第二百四十一章 闹事
于吴氏来说,若真要挑一个人去选秀,那择刘广兰定比选陆惜惜好了不知多少。
刘广兰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吴氏知道她的秉性不坏,是一个心中存有大义的可怜女子。
若是她能进宫也好,在外头她是很难许亲了。
刘广兰姗姗来迟,她刚刚得到消息,便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赶来了,奈何陆府给她拨的院子实在太偏,一来一回也不免费些脚程。
相工们本有些不耐,但在看到刘广兰的容色时,心中的不悦突然烟消云散。
刘广兰最亮眼的并不是她的相貌,而是浑身的气质。
这位盛传甚至逐渐被妖魔化的女子,也只是在近一次知府夫人的赏花宴上才崭露头角,被人叫做多才多艺的美人,相工们本来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如获至宝。
兴许是刘广兰在陆府不怎么受待见,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旧仆仆的,但她身上的气质是相工们遍寻云乡也未见过的。
小小的云乡根本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怪道她先前是知府之女,也只有高官才能教养出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
这样相比起来,一旁小家子气的陆惜惜瞬间被比的渣都不剩。
陆惜惜的双眼通红,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刘广兰。
怎么会这样,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如何同她比,这些人也不知道被她喂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一个都被她勾走的魂魄。
她侧首,见吴氏正看着她,眼神中暗暗含着警告的意味。
这叫陆惜惜更加不服起来,她低下头,用贝齿死死咬住唇瓣,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沈樊那张嘲讽的面容,忽然就气血倒涌。
她,难道这辈子就要被沈樊踩在脚底吗?
陆惜惜退后了一步,就像一只毒蛇,整只目光都淬了毒。
相工们细细的打量了刘广兰,相互交谈着。
刘广兰虽是脊背挺直的立在那里,秀眉却是紧蹙了起来,她很不喜欢被人这般当成货物打量。
吴氏只叫她快些过来,并没有告诉她是什么事,于是她看向吴氏。
吴氏道:“这些是京城来的相工,此番是专程来看你的。”
她将“专程”一字咬的很重,陆惜惜的身姿一颤。
刘广兰向来心思很细,见此只是若有所思。
“我不想进宫。”刘广兰直白道,“劳烦众位先生跑着一趟了。”
相工们面面相觑,显然不像放弃她这么好的苗子,继续劝阻道:“刘姑娘,你之前的事情我们都有所耳闻,像您身上发生的事情,怕也只有真龙的天子才会不介意了。”
相工说到真龙天子时,双手相握往京城的方向抬了抬,显然对皇帝十分的恭敬。
刘广兰却是缓缓道:“那便不嫁人了。”
她朝相工们轻轻行了一礼,又对吴氏道:“大舅母,既然没有广兰的事情,广兰就先告退了。”
吴氏神情复杂,倒也不强求,刘广兰便翩然离去。
立在吴氏身后的陆惜惜眼眸中突然有了光亮,她望着刘广兰的背影奇道,竟然有人不愿意往高处走?也是,她可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知府父亲,让自己彻底沦为一个无父孤女,沦为世人唾沫都能淹死的对象。
相工们又看向吴氏,毕竟偌大的陆府是吴氏掌着中馈。
“陆大夫人,您看这……”
吴氏笑道:“您瞧姑娘自个儿也没这个念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好……”
“那陆惜惜小姐能否叫我们带走。”
吴氏沉默了下来,她实在不想陆惜惜入宫,即使知道她选秀通过的概率很渺茫,但是一丝机会都不想给她。
并非是妒忌。
而是陆惜惜简直是翻版的柳姨娘,自私自利,未达目的不罢休,吴氏一点也不怀疑,若是将来有一日真叫她爬上了连陆府都要给她低头的日子,陆府焉存?
相工们看见吴氏的脸色怎能不知呢?只是今儿个他们必须定下一人来,便也给吴氏施压:“本朝虽然没有每户挑选一位适龄女子去参与选秀的律法在,但我们这些相工的存在,是为了陛下挑选整个天朝里美丽的女子以充后庭,我们的意思,即是陛下的意思,眼下选中了您家的闺秀,您却百般推辞,莫不是陆大夫人要忤逆陛下之意了?”
相工一个帽子扣下来,可叫吴氏担待不起,陆惜惜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吴氏呵斥了回去:“我们在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陆惜惜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看起来可怜极了。
相工们正定定的看着吴氏,俨然是要她给出个答案来了。
“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也不能做主。”吴氏思忖道,“要先报备陆老太君,还要同大爷商议,怕是一下子不能就选出人来。”
相工们见吴氏有松动的意思,倒也没有步步紧逼了。
“那便给陆夫人时间,希望陆夫人不要叫我们失望啊。”他们又补上一句,“请替我们劝一劝刘姑娘,我们替陛下检阅这么多年来,很少遇上她这样风华的女子,若是她能进宫,你们陆府说不定能重现从前的地位。”
吴氏应着,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小金扇。
陆府是在陆老太爷那一辈没落的,恢复往日的荣光,多么诱人的机会啊。
相工不怕吴氏的心中没有波澜,他们笑了笑,显然胸有成竹。
“如此,就告退了。”
吴氏送走了他们,待她往回走到院子时,发现陆惜惜还站在那里,低着头,叫吴氏皱了皱眉。
“大夫人。”
吴氏从来不允许陆惜惜叫她母亲。
吴氏看了她一眼,道:“你真是好的很,总是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惜惜抬起头,神色凶狠:“外人都说你这个嫡母,你这个陆大夫人多么端庄大度,是云乡夫人的典范,实则你这个人根本看不得庶出子女好,你生不出儿子,就叫我的姨娘也生不出,你嫉妒心重的要死,偏还要在众人面前装一个好嫡母,而今我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也被你一票否决,你不得好死!”
陆惜惜说的狠,面色狰狞。
吴氏却是神色淡淡,没有将陆惜惜的诅咒放在眼里,她轻哦一声。
“你说我恶毒?”
“难道不是?”
吴氏笑出声来:“我从未有因为你是庶出而待你不好,小的时候阿长有的你也一定有。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姑姑才嫁进陆府的,同大爷本没有什么感情,大爷一天到晚宿在你姨娘那我也不置喙,只是我处处忍让,却换来你与你姨娘的得寸进尺,你对阿长都做过什么,真当我不知吗?”
吴氏往前走了一步:“我吴琳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你们从前做的我都会千倍百倍的还给你们,至于入宫的事,你就不必想了。”
吴氏撂下这么句话,看也不看陆惜惜,径自摇着小金扇走了。
陆惜惜愣在原地,从前吴氏还在她面前装慈母,而今竟是装也不装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吴氏横插一脚,她的姨娘早就进了陆府,她也早该是嫡女!她将陆婉也连带恨上了。
这个短命鬼,非要自己的闺友嫁过来,不是没享几年清福就去了吗?
陆惜惜从来不想,就算没有吴氏,她的母亲是为云乡府名妓,陆府纵然落没,但他
又何必叫最嫡枝一脉的嫡长子娶这样的一个女子呢?
……
吴氏走过一条甬道时,正巧碰上了从弯处拐过来的陆长长,陆长长显然也听说了前院发生的事情。
“母亲。
她眸带担忧,她也不希望陆惜惜乘着这东风而上。
吴氏眼神安抚,却是往陆老太君的居所而去,总得去问一问陆婉之前的那封信。
陆老太君的院子里,总是萦绕着一股很浓郁的药香,吴氏面色不变,提裙就进了槛。
听闻响动,陆老太君抬了抬眼。
“母亲!”吴氏跪在榻边,将这些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陆老太君是何等聪明地人,自然明白这其中一定有陆惜惜在穿针引线,不然这么多年来,陆氏无人上门,怎就突然来了呢?
陆老太君向来不喜这个陆惜惜,一是她的秉性,二是她的大儿子为了她地姨娘做出了许多丢人地事情。
她闭了闭眼,吴氏便知道,陆惜惜进宫的这条路彻底被切断了。
“她而今也及笄了吧,赶紧找个人定亲,不过这人好好寻,不要叫她觉着陆氏慢待了她。”
吴氏低下头,陆惜惜地身份还能找到她满意的男子吗?最终她都会觉着是自己这个嫡母从中作梗。
“母亲,之前婉婉究竟送来了什么信啊?”
陆老太君跟着长叹一声,颤颤巍巍道:“婉婉说天策之死有异啊——”
吴氏瞪大了眼睛,这是她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秘辛。
联系她说的不要入宫,难道……
陆老太君点到则止,吴氏却是道:“眼下入不入宫已不是儿媳能控制的了,相工们在给儿媳施压,若是陆府拿不出人来,将会被扣上不敬陛下的重罪!”
陆老太君叹息不断,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
“罢了罢了,你去劝劝兰儿,她是个好孩子,将来高嫁,被夫家不屑,低嫁又委屈了她,入宫也算是一个好的选择,去劝劝吧。”
吴氏连连应是,她提起裙摆,缓缓告退,然后便直奔刘广兰的居所。
向来是她遣人叫刘广兰来大堂,还从未来过她的居所。
她的荒芜苑,不仅名字起的荒芜至极,连地方也是寸草不生,直进她的屋子一看,竟只空荡荡的一张旧床,连个茶几桌也没有。
吴氏紧蹙着眉,刘广兰怎么说也是大三房下嫡女的女儿,更何况那位妯娌嫁的也很好,结果她的女儿回了陆府,竟被这么多人阳奉阴违着。
吴氏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她这个掌家的夫人不负责,想着把东西送过去了,却没想到底下的下人惯来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她对上刘广兰有些惊讶的眼眸,径自去了一旁的屋子。
旁边的厢房是她拨给刘广兰伺候的人住的,没想到她的房间才更像一个小姐的居所!
吴氏气的发抖,忍不住都要拍刘广兰一下,这个傻孩子,怎么被人欺负到这个境地还一言不发!
明玉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茶盏,她的手支在了桌上,桌面有一只香炉,正氤氲的散发着檀香,那尖嘴的小麒麟,正瞅她一脸享受着。
吴氏火冒三丈:“你这个腌臜货,我派你来伺候小姐,你竟是这般伺候的!”
雷霆乍响,明玉吓得从桌上跌了下来,茶盏砸在她的脸上,细细梳妆过的面上茶水泗流,好不狼狈。
她见着来人,立马跪爬到她的脚下,哭道:“大夫人!大夫人!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吴氏神情冷漠的替刘广兰拔出了这个蛀虫,将刘广兰的院子调到了离汀兰院很近的行芷阁。
后来她便日日上门,天天劝说刘广兰答应入宫的选秀。
“广兰,你只需答应就是,也不是非要中选,你若是不愿,大可凭自己的聪明劲落选,只是陆府此次的灾难来的急,也只有你能救陆府了。”
吴氏言辞切切,一连几日的上门,叫刘广兰有所松动。
陆府的下人虽待她不好,可她知人惯来就是见风使舵的,便是从前大荥里的知府院,刘品芳的娘得了主君的宠爱,于是下人们也便开始冷落她,明明她母亲在世之时,对底下的人宽济,没有一丝错处。
罢了,总归她被冷落惯了。
这头刘广兰在犹豫,外头已经传出刘广兰要入宫的消息。
这叫云乡府的某些人坐不住了。
于是第二日便跑到陆府的门庭前,用力的拍打着陆府的大门。
“造孽啊——”
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哭喊的越是用力,她声情并茂道:“刘广兰杀了我的父亲,害的我无家可归,她倒好,跑回了自己的外祖家,不问世事,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在尘世里求生,她到底有没有心啊!
说到高潮处,她用力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仿佛愤恨非常。
有好事者指着他们道:“这就是大荥过去的知府夫人和小姐,那刘广兰弑父,先前来了我们云乡府,大家伙还一起抵制过呢!”
“原来是她啊。”
“那地上的就是她的继母和妹妹咯?”
也有人替刘广兰说话的:“人家回自己的外祖家很正常吧,不然还能回哪去,倒是地上这两个难道没有母族吗?千里迢迢从大荥跑到云乡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攀附
陆府的大门应声打开。
从里头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来,她露出一张花面,颇为懵懂的看着府外的一出闹剧。
刘品芳看见她,如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她从地上爬起,就靠近陆惜惜,想抓住陆惜惜的裙摆。
陆惜惜吓得退后了一步。
“姑娘,姑娘!”刘品芳蓬头垢面,衣裙脏污,一点也看不出从前知府小姐的风光模样,甚至很难想象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求求您,求求您让刘广兰出来见我,求求您——”
刘品芳一副惨状,一直在卖惨,她的不远处的地上,跪伏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发髻凌乱,露出一只雪白的玉颈,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令人怜惜的颜来。
这位就是刘品芳的母亲,叫刘大人喜爱非常的继室。
她遥遥眺望了一眼出来的陆惜惜,对上了她的眼眸。
陆惜惜的嘴角轻轻的扬起。
外边有好事的人在喊:“你们府上那个小姐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心虚吧?”
有人嘘了一声:“什么心虚,弑父可是实打实的啊。真是可怜了这对母女,怎么说陆府从前也是望族,怎么嫁出去的女儿养出了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闺女呢!”
陆惜惜就这么听着,十分满意面前的舆论倒势。
没错,她无意间听闻了这对母女来云乡的消息,特地找上了她们。
吴氏不是要刘广兰入宫选秀吗?刘广兰就算弑父是义举,但终究不会被世人所容,有陛下赦免的圣旨又怎么样?画艺双绝又怎么样?名声败了,皇帝还会要她吗?
陆惜惜的神色轻慢,漫不经心的抻了抻手指。
陆府一定要有个人去选秀,那个人必然是她!
陆惜惜想起她姨娘对她说的,她才是天命之女,一切都是她的,陆长长的一切,包括选秀的机会,一定都是她的!
“这位姑娘,您看我们这么可怜……”胡氏,也就是刘品芳的母亲缓缓起了身,款款走到了陆惜惜的跟前,即便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依然保持着楚楚的风姿,只是这风姿极少是当家主母的风姿。
陆惜惜这才收起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摆了一副正经的模样:“你们上到陆府门前,还未搞清楚是无端攀附还是确有其事,我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请刘姐姐出来。”
她端的水极稳,在众人看来,陆惜惜不偏不倚,叫她的名声上去了许多。
胡氏神色哀戚:“您大可叫她出来对峙,若是我们无端的攀附,自有世人慧眼辨明,您只需行个方便,小善人。”
“什么方便啊?”
有人跨出了府门。
陆惜惜回头一瞧,打先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陆惜惜神色惊悚,这位不是那个寡言少语,足不出户的朝阳郡主吗?是什么风把她吹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低眉敛目的刘广兰。
朝阳郡主微微一笑,看向陆惜惜:“五姑娘?方才我在表妹的院子里喝茶,听得外边吵嚷,便出来了。”
五姑娘称陆惜惜,表妹称刘广兰,亲疏一听便知。
陆惜惜呐呐的张着嘴,她怎么觉着面前这位郡主表姐不太一样了?平白多了几分威慑之气,仿佛这样才是真正的一位郡主。
朝阳郡主眯着眼,淡淡的打量着面前的胡氏。
不等她开口,刘品芳一看见刘广兰的身影,便嗷嗷直叫的扑了过来。
刘广兰这几日被陆府的人捧了起来,吴氏近来对刘广兰很好,下边的人也自会看人下菜碟,于是刘广兰身上的衣着俱是十成新,瞧在刘品芳的眼里自然不是滋味。
好啊,她在外边受苦受难,刘广兰却在陆府锦衣玉食,这样的人竟还要入宫选秀,天理何在!
刘品芳气的双目通红,连之前刘氏嘱咐她的不要冲动行事都抛之脑后,她的心底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让刘广兰这个贱人风生水起!
电光火石之间,朝阳郡主伸出一脚,刘品芳就摔了个狗吃屎,正巧额头撞在了刘广兰的绣花鞋上。
陆惜惜瞪大了眼睛,看向朝阳郡主。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朝阳郡主同刘广兰一起来就罢了,没想到言语行为之间,都处处偏帮于她,她以为这位朝阳郡主该是最好打发糊弄的才是。
众人都冷不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就见朝阳郡主神色威严:“大胆!”
她身后的丫鬟立马上前:“大胆贼子,竟然妄图恐吓郡主,你若是伤到郡主的一根寒毛,唯你是问!还不爬起来行礼!”
刘品芳的头晕极了,乍然被这雷霆一喝,脑袋糊的跟个糨糊一样。
胡氏赶忙上前,扶起了刘品芳,手帕轻轻一提,便哭道:“陆府欺负人!”
她生得本就美貌,而今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朝阳郡主冷冷的看着她,显然对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十分不耐。
还是那个丫鬟,十分有眼色道:“哭什么!在郡主的面前失礼,该当何罪!”
这一惊一乍,不敬郡主的罪名扣下,整的胡氏一愣一愣的,她求助的目光看向陆惜惜,陆惜惜这才缓过神来。
先前两位郡主来时,燕熙是最好说话的,她们轻只轻行了一礼,往后的日子更是从未提过要人对她行礼,至于朝阳郡主就更不必说了,简直是低着头进的陆府,连个囫囵话都没有,陆惜惜还当她连陆府的大门都没看清呢?觉着这位郡主失了容貌,性情古怪,便也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性子当真是古怪之极。
陆惜惜也从来没听说过朝阳郡主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她只知道朝阳郡主从前跟着天策大将军在外东奔西走,会些功夫,而今看她略有矫健的身姿以及刘品芳如今神思不清的模样,咽了口口水。
她要说话,正巧对上朝阳郡主那双摄绝的双眸。
即使她带着面纱,陆惜惜也能感受到那面上的笑。
是不善的。
她像是失语,半天张不了嘴。
朝阳郡主抬了抬眉,眉峰耸然,当真像是换了个人,她开口唤了一声:“五姑娘,你想说什么?”
陆惜惜这像是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她艰难的开口:“表姐?”
朝阳郡主未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郡主殿下。”陆惜惜立马懂事的换了个称呼,“惜惜只是看她们这样在陆府门前不成样子,既然刘姐姐在这,不如就……”
刘广兰闻言上前了一步,神色复杂的看着朝阳郡主。
这位朝阳郡主今儿个一早不知怎就跑到她的院子里来喝茶,笑眯眯的同她唠嗑,还说她们是亲的表姐妹,以后应当多加往来才是。
刘广兰受宠若惊,只是知道面前的这位朝阳郡主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而且给她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性别都不一样,只是朝阳郡主从前从伍,也许是因着这个原因吧。
只是眼前却没法让她想这么多,从前的故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叫她百感交集。
她可是记得胡氏母女转移了刘大人名下的所有财产,而今怎么会过的穷困潦倒呢。
朝阳郡主,也就是燕照也很是好奇,不知道这一年究竟在这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胡氏虽然害怕得罪这位空降的朝阳郡主,但她毕竟见过大风大浪,比之陆惜惜要平静多了,她缓缓地朝燕照行了个礼,道:“郡主在上,请您为臣妇做主。”
她郑重地拜下,倒令燕照挑了挑眉。
臣妇?
刘大人死的不光彩,她还敢自称臣妇?
刘广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她。
她十岁失母,这位刘大人的外室立马扶摇直上,坐上了知府夫人的位置。刘大人的冷清性子,也叫刘广兰寒心。
更何况这个胡氏从前对她多有苛刻,一直不好,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找她呢?
燕照淡道:“说吧。”
胡氏低下头,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禀郡主,您先前也当听说过刘氏广兰的事情,臣妇是为刘正刘大人的遗孀,也是刘广兰的嫡母。”
燕照却是饶有兴趣地纠正道:“是继母。”
没有一个继母敢在嫡妻的孩子面前自称自己是嫡母的。
胡氏噎了一下,心道这位朝阳郡主真是好玲珑的心思,一点亏也不吃,这让她心中暗自较量起她与刘广兰的情谊来。思及此,她的余光瞥向了陆惜惜,明明这位陆府小姐说,刘广兰毫无背景的。
那小姐所求是拉下刘广兰的位置,而她求得不过是陆府的钱财罢了。二人各取所需,但陆惜惜竟然将朝阳郡主相护这件大事都不告诉她!
可如今都走到了这副境地,哪是说退就退的呢。
她咬咬牙,扑通跪在了地上,额头狠狠的砸向地面。
“郡主——”
她抬起头,血从额头留下,看起来凄惨极了。
燕照的目光凝了凝,果然就听得她道:“虽然刘正的行事有偏颇,可臣妇及女儿何其无辜,臣妇自广兰十岁时便养大至今。”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品芳,继续道,“品芳虽是对广兰的所为大为不忿,但二人俱是臣妇养大的,臣妇待广兰一直如同亲生,我们母女二人无处可去,便想来陆府投奔,没想到却被广兰一扫把扫出了门,还警告我们不得踏入陆府,影响她选秀的锦绣前程!”
群众哗然,选秀?难道这位刘氏广兰要彻底翻身了?
刘广兰却是嘴唇发白,她气得指着胡氏,手禁不住颤抖。
她胡说,她待她明明恶毒至斯,若不是她聪慧,怎么能从这样一位继母的手中活下来。
眼下是平白地诬陷了。
燕照看着刘广兰的神情,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她特地没有说话,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刘广兰。
刘广兰显然也平复了心情,道:“我何时将你们扫地出门,我连你们来云乡的消息都不知道。”
胡氏身姿挺立,瞧起来颇有傲骨:“而今在云乡,你自己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本事!
刘广兰沉下气:“你既然这么说,那自然也不能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来回的打着太极,却叫众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该相信哪方。
这位出来的广兰小姐倒和他们想象中的,弑父妖女的面孔很是不一样。偏端庄的气质,容色也很是脱俗。
众人对美人总有一丝怜惜之感的,即使刘广兰从前做了什么,众人也能比较轻易的原谅。
陆氏见局势不好,立马抬起她那张面孔,对着刘广兰哀叹道:“广兰,你就看在我和你妹妹走投无路,身无分文的份上,接济接济我们吧?”
名义上,陆氏确实是她的母亲,她也确实杀了刘正,叫她们从高高在上的知府夫人小姐沦为脚下之泥。
虽然一个非亲生的母亲来亲身母亲家讨要钱财是一件很伤风骨的事情,可陆氏她们不这么想,只要能拿到钱,能傍上陆府,那这些都不算什么。
陆府有钱,陆府真的有钱,养她们孤儿寡女的不成问题,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何况确实是刘广兰才让她们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吴氏并着陆长长也得了消息从里边奔出来,神色难看极了。
她看见一旁立着的朝阳郡主,显然很是诧异,便有一旁知晓全过程的下人上前耳语,听完,她的神色更迷茫了。
无人关注到吴氏的神情,众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刘广兰和陆氏的身上。
刘品芳眼神阴鸷的剜着刘广兰,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血肉。
“如果你们来了云乡,于情于理我定会好生招待你们,只是广兰现在有几件事不明,还请刘夫人解惑。”
胡氏点了点头,若是不回答,岂不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刘广兰睥睨着她:“广兰想问刘夫人,您先前拿走了刘正近半的资产,一分都没留给过你口中我这个视若亲女的继女,而今怎么这般穷困潦倒?”
胡氏不可置信的抬眸,她怎知她转走了刘正名下隐藏的资产?刘广兰不是以为刘正所有的东西都被皇帝没收了吗?
刘广兰似笑非笑,这些自然都是姜聊那些小将军告诉她的,只不过那时她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想着胡氏同刘品芳确实可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氏是扬州瘦马出身,没有母族,她贪财的紧。
只是不知一个知府半生的资产是怎么被这两个母女挥霍完的。
胡氏还在装傻:“什么……什么钱,我可没从你父亲身上拿走过一分钱!”
第二百四十三章 算计
刘广兰摇了摇头,是了,若是她真有那么容易就承认,今儿个又何必在她的面前对峙呢?
只是从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了她与刘品芳,今后再想在她这边占一分便宜,她却是不肯了。
陆府的下人虽待她不好,但陆老太君和吴氏却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自己想不通,才造成了这副境地,她绝对不会叫胡氏就这么在陆府吸血,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位外表看似柔弱,心机却十分深沉的继母夫人。
刘广兰一瞬不瞬的看向胡氏,叫胡氏的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夫人。”
她的目光澄澈,一如在大荥的那些日子里,胡氏要她上门请安,她淡淡的叫她。
刘广兰从来不叫她母亲,她也不稀罕,总归继母和继女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只是之前的刘广兰在她的手底下讨生活,纵使有一副玲珑的心思,也不得不在她的面前藏起来。而今她脱离了她的掌控,在与她说话时,那眼神分明就与从前不一样了。
胡氏知晓刘广兰自小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刘品芳是绝对及不上刘广兰的心思活络的,不仅在心思上,连礼仪,气度,容貌都差了一截,这就叫她更加气恼。于是她与刘广兰的交锋总在一行一举之间,不过也是刘广兰伏地做小,不然刘正可好要家宅不宁。
陆氏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抓不住,明日这世上,就没有胡氏和刘品芳这个人了。
纵然刘广兰不好欺负,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夫人。”刘广兰又唤了一声,“刘大人死后,胜平将军,天盛将军并着宿国公爷,还有。”她顿了顿,“陆府中的抚远中郎将都能做主,您拿了刘正近半的资产,逃之夭夭。若不是我还有一个外祖家,而今流落街头的便是我了。”
众人窃窃私语,看向胡氏的目光若有不同,没有之前热切了。
扮成朝阳郡主的燕照却是一顿,她的脚往后移了移,显然有些心虚。
抚远中郎将就在这啊,若是真要去请一位,那还能去哪请呢?
胡氏脑子转弯也快,立即辩道:“是非不都是你的一张嘴,你料定我与这些大人物不相熟,故意搬出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还有你说的什么陆府中的将军,既然住在陆府之中,偏帮的肯定是你与陆府,怎会帮助我们这些孤儿寡母,怎么说都是你说的对了。”
胡氏不甘示弱,笃定了刘广兰没有下话。
但一旁观望的众人却没有那么相信胡氏了,毕竟陆府中人,有谁能说服堂堂抚远中郎将替她作假。就算是两位郡主,也不一定能叫他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作证。更何况抚远中郎将生平的履历里,确实有过大荥一战,而且是他的成名战,这叫刘广兰能识得他有了很大的力证。
刘广兰轻笑一声:“那好。”
“你也说了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那又何必来寻我呢?大荥来此千里迢迢,你若没有钱,那路上的盘缠是抢来的吗?更何况我有陛下赦免的圣旨呢,刘正就算我不杀,陛下也会治罪的,至于夫人,您为什么不回家,偏要来找我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胡氏带偏了,所有的目光都焦灼在刘广兰过去做的事上,以及对不起她的点上,却没有想过堂堂一个大家夫人,纵使丈夫死了,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境地,她难道没有母族吗?
胡氏自然有,是江南那边小小的商户,因为嫌弃胡氏被拐走做了瘦马,怕认回来毁了自家府上的名声,这才将她弃若敝履。
胡氏虽然因为是瘦马得了刘正的喜爱,但勾引的手段却是一点也不弱,从一介瘦马做到堂堂知府夫人,这样成功的上位史,纵使是陆惜惜的姨娘也要好好学学了。
胡氏的神情一顿,她又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说出她的出身呢?
陆惜惜见胡氏有几分力不从心,便偏了偏头,对自己的丫鬟耳语了几声,那丫鬟赶紧下去了。
吴氏得见,虽然没有遣人拦下,但是还是瞥了她一眼,淡道:“事关陆府的声誉,我劝你不要从中作梗,不然我饶不了你。”
吴氏的声音轻的很,叫陆惜惜抖了一激灵,却没有让陆长长听见。若是陆长长知晓,一定会吃惊的张大嘴巴,她的母亲虽然执掌中馈,但是万不会这般刻薄的对待庶子庶女,不过吃惊过后也能理解,毕竟对方是陆惜惜,她的姨娘是柳姨娘,注定了她们之间的斗争不死不休。
妻妾之间的斗争都是这样,说不定刘广兰的母亲就是败于同外室的交锋,最后丧了命呢?
刘广兰一直怀疑自己母亲的死有异,却一直找不到什么证据,当然若是母亲的死真的有什么的话,得益最大的,就是胡氏了。
但她也不会因此就把母亲的病逝归结到胡氏的头上。
胡氏早有准备,随意的扯了个谎:“家中人瞧我是罪臣亲眷,便把我母女二人赶了出来,不与我二人相认,广兰,我自认先前待你无过无错,你至于这般无情吗?”
刘广兰突然嘲讽的笑了:“是我让你变成罪臣的亲眷吗?”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刘正自己造的孽吗?
胡氏还没来的及说话,就有一道不远不近的声音传来。
“哟,好生热闹!”
来的女子裙摆款款,瞧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却独有风韵。
她扭着丰臀,在吴氏威慑的眼眸下,摇着扇把,缓缓地踱了过来,一来便请了安:“见朝阳郡主安。”
燕照点了点头,却是看向了陆惜惜。
此刻地陆惜惜仿佛像是救兵到场般,原本紧蹙地眉头展了展,松了口气,倒叫燕照挑了挑眉。
胡氏今儿个在陆府门前大闹一通,敢情真的与这对母女有关系。
柳姨娘像是才看见吴氏,她不慌不忙的蹲了蹲身子,悠悠道:“请夫人安。”
吴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她环看了周边越围越多的人群,很是苦恼。
若是不关上门来讲这些事,于陆府的清誉有损,若是关上门讲,处理不慎,不免让外人觉得她陆府家大业大,欺辱人家,更何况事关刘广兰,吴氏自然慎重又慎重。于是一时之间也很是难抉择该怎么办,此时见到柳姨娘出来,知道她一定是出来搅和的,登时叹了一口气。
柳姨娘轻轻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场景,给陆惜惜留了一个眼色,这才慢慢道:“怎么?跪在这地上的是刘小姐的母亲吗?”
吴氏淡淡道:“柳姨娘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
柳姨娘笑了笑,知是她不想让她出现在这种场合:“夫人,既然刘小姐的母亲到此,怎得让人跪在地上。”
吴氏这下皱了眉:“广兰的母亲是陆安妹妹,你该知道。”
柳姨娘挑了一边的眉头:“可是她在名义上就是刘小姐的继母,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生得女儿虽然还住在咱们陆府,实则是刘家的人,人家的姓摆在那,说到底都是刘家的事情,夫人这般怕是不妥吧。”
吴氏懒得理她,她身为当家主母,能同柳姨娘说话已经是宽和至极,天朝妾的地位一直不高,自然不会有人置喙。
柳姨娘的笑隐了下去,纵使她再得主君宠爱,这身份的鸿沟还是无法跨越。
她又只得自语道:“刘小姐,你不扶你的母亲起来吗?”
刘广兰只是淡淡道:“我的母亲自许多年前便过世了,而今的牌位还摆在陆府的祠堂里,眼前这位只能称的上一句刘夫人罢了。”
刘品芳乍然哭了起来:“死没良心的,娘对你那么好,说不认就不认。”
刘品芳顺势而上,经过柳姨娘一打岔搅和,众人的注意力没有过多的放在胡氏的出身上,似乎兜兜转转友回到了最初的境地。胡氏母女控诉刘广兰及陆府太过无情。
柳姨娘说的对,刘广兰毕竟姓刘,陆府毕竟是刘广兰的外祖,人家父亲给她又找了一个新母亲,刘广兰纵使在陆府过的好,总也要接济接济的,没得因为自己要选秀,就抛弃了这穷苦的亲戚,更何况胡氏说自己因为是罪眷无法被嫁人接纳,这叫围观群众中那些男子十分怜惜。
胡氏自然清楚的知道,她今儿个的任务只是毁坏刘广兰的名声,柳姨娘自会给她钱财的。
只是她看见陆府的门庭,一副心思就忍不住转了转。
陆府的门庭没有多霸气,可这一年来,她住惯了破败的茅屋与客栈,一时觉得这摆着石狮的大门竟然可亲了起来。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刘广兰,可不是只想要陆府一个小小的姨娘许诺的小小的钱财,
她总要入陆府的,给自己翻翻身。
众人的声音喧嚣尘上。均是在说刘广兰有多么的无情无义,仿佛方才刘广兰据理力争的一切都没人听到似的。
燕照冷了眸,她虽常年在外行伍,却不是不知女子闺阁间的交锋的,在柳姨娘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胡氏的杀手锏才刚刚拿出来。
无非是收买了底下的一群人,暗自在其中兴风作浪,引导舆论罢了。
刘广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难看。
吴氏此刻上前了一步,低声问胡氏:“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若要钱财,给你便是。”
胡氏低低一笑,知道吴氏依然让步,但她满足的却不只这些。她微微仰着面,在众人眼里依旧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却用一种低沉至极的声音道:“让我光明正大的住进陆府。”
吴氏面色一变:“你休想!”
胡氏却在人声嘈杂中笑开:“云乡府想拉陆氏下马的人可多,你身为陆府的当家夫人自然明白当中利害,若不想有人利用这件事为难陆府,你知道该如何做的,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图你陆府的钱财罢了,这对你陆府来说,不就只是抓痒痒吗?”
刘广兰看见胡氏与吴氏耳语,自然知道胡氏一定又在筹谋什么。只是恨自己无用,也恨外边这些人,将事实当云烟过眼,才让胡氏有了可乘之机。
向胡氏这样装可怜的才能博得众人的同情,刘广兰纵使有心,也弯不下腰,到底,她们不是同一种人。
柳姨娘微微眯了眼,不知道胡氏究竟跟吴氏说些什么,她们之间的交易,是让她在陆府面前大闹一场,特意去刺激刘广兰,这个时候刘广兰一定不会让她进府,也是因此刘广兰的名声才能败下去,那些瞎了眼的相工们才能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
可她显然也知道,胡氏这个人她控制不住。
总归现在,众人都知道是刘广兰不孝。
燕照看了一眼神色为难的吴氏,心下暗自揣摩了一下,便走上了前。
吴氏的面色惊讶,胡氏却是眼眸一沉。
她对吴氏道:“大舅母,若是你真让她进了府,刘广兰的名声可就被掷在地上了。”
吴氏自然也明白,但是眼下放任胡氏在此地撒野也不是个事,她显然有备而来,吴氏现在就算有什么能对付的举措,也是来不及发挥,她总要想到一个伤害最小的办法。
胡氏抬起头,心中也是上下忐忑。
燕照却是对上了她的眼眸,胡氏心头一震,这位郡主的眼神怎得这么的眼熟。
是了,大荥乱掉的那日,城中处处是这样的将士,那些人的眼眸就跟今日燕照看她的眼神一样。
她对那日一直心有余悸,乍然看见这样的眼神,突然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
燕照只是看着她,眼神极冷。
她在军营中挑练新兵,若是自己没有威慑,又怎么制得住他人呢?
眼下胡氏一个小小的妇人,对她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
攻人先攻心,敌人的心乱了,接下来就好趁机而入了。
燕照今日的装扮同往常一样,依旧是蒙着面,看在吴氏的眼中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毕竟朝阳郡主从来不叫她大舅母的。
其实是,根本没叫过她,而且观今日的朝阳郡主,并不沉郁,反而还煞有其事的跟她说不能叫胡氏入府。
她派去京城打听的人还没回来,只能先入为主的以为她在燕府也遭受过类似的遭遇或者见过类似的事情,才让她突然就愿意说了话。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怎么今儿个朝阳郡主就同刘广兰一道了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早产
孝一字压死人。
遑论胡氏有什么过错,在众人的眼中,是非已经不重要。
但是势也能压死人。
燕照从未有一刻这么觉得,她朝阳郡主的称号,竟是这般有用。
“本郡主纡尊降贵来了陆府,不想陆府中多出闲杂人等。”燕照虽是看着胡氏,话却是对着吴氏说的,“大舅母,您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底下众人听清了。
胡氏愣在那,显然一副很不可置信的模样:“郡主殿下,你……”
“本郡主说的,你听不清吗?”燕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像你这般假惺惺的人,怎配与本郡主住同一屋檐下,更何况你不是只想要刘广兰的接济吗?没有陆府,刘广兰其实什么也不是。但陆府又何曾欠过你呢?你又怎么能住进陆府呢?”
胡氏被这一串妙语连珠震得头脑发愣,呐呐道:“总归她的根在陆府……”
燕照不耐烦的打断:“哦?你不是自称她的母亲,从小教养她的吗?还说她是刘家的人,该同陆府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燕照步步紧逼,思路清晰。
吴氏也不免侧头看了看她,有些话她身为陆府的当家夫人不能说,可是换了燕照就不一样了。
胡氏哑口无言。
燕照冷哼了一声。
她方才一直在边上观望着看戏,眸中戏谑极了。
这位刘夫人她们在大荥时就打过照面,那个时候她便能看出来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安稳的主。
竟头一次觉着仗势欺人如此的大快人心!
她渐渐收了面上嘲讽的神色,恢复了之前淡如水的神情。
“大舅母。”她说的轻慢,“陆府没有接济她的义务,不如叫表妹变卖一些银饰,替刘夫人与刘小姐解一些燃眉之急吧。”
吴氏也抚掌应和,她吩咐了刘广兰身边的侍女,之前那位以下犯上的明玉早就打发给了人伢子,她道:“芍药,去将小姐的首饰取来。”
芍药盈盈一福,领命而去。
刘广兰刚得陆府重视,哪有什么金银首饰,不过说这芍药原来便是吴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与吴氏自有默契。这不,进了槛,就行向吴氏的院子。
不消一会,她便捧着一个雕花匣子出来了。
刘广兰接过,给了地上的胡氏:“接着吧,我的一片心意。”说罢她叹了口气,“我从未将你扫地出门过,若我知道你来了云乡,还是这种境地,又怎会不接济呢?”
她缓缓抬起手:“刘夫人,下回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你若是开口,我不会不帮。如此,倒弄得大家都里外不是人了。”
刘广兰的话中意明显,不过是打假了胡氏之前说的她将她扫地出门的事情。
匣子被轻轻打开,露出里头花花绿绿的镯子与小玉器。
别瞧这匣子虽小,里头东西的价值抵得上偏远地方得小宅子了,这对陆府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刘广兰一个闺阁小姐来说,已是最大得诚意了。
众人得风向标又倾倒,说起刘广兰人美心善起来。
刘广兰脊背挺直,风言风语过耳。
其实许多人活这一辈子,就是一直在讨好底下这群悠悠众口,这般顺着风倒的,又哪值得在意呢?
胡氏穷疯了,乍然看见这满匣子的钗环,眼睛直瞪了起来,也未管刘广兰说了什么。
柳姨娘的眼神也跟着瞪了起来,但胡氏显然被这珠光宝气夺了目光,根本瞧不见她的神情,这令她忍不住道:“那湖南海出的白玉,是大夫人的吧?”
吴氏轻轻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前些日子给了广兰,怎么?”
柳姨娘知势不再回,只得悻悻的闭了嘴:“没什么大夫人。”不过好歹已经在众人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回头轻看了一眼盈盈立着的刘广兰,咬了咬唇。
陆惜惜一直张着嘴,没想到事态竟会这么发展,明明柳姨娘来的时候,刘广兰一方处在了劣势,不成想却被朝阳郡主三言两语化解了。
她紧抿着唇,眼眶顿红。
刘广兰的运气怎都这般的好,关键的时候怎么总有人替她逢凶化吉。
她不忿极了,若不是相工们为她而来,又怎会有刘广兰的什么事情?而今更是连一向寡言少语的朝阳郡主都帮着她!
可尽管她在不悦,也无济于事。
吴氏遣人将门前的群众散开,并叫人在其中默默的解释了一下,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望今日的事情对陆府,对刘广兰的名声没有太大的损害。
陆长长虽然与刘广兰不甚亲厚,却也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便上前嘘寒问暖了起来。
刘广兰白着脸笑了笑,眼神却是看向那位朝阳郡主。
燕照此刻正漫不经心的垂着头,脸上的面上随着微风轻动。
眼前人与之前那位真的一点都不一样,短短的时日里,怎会性子大相径庭,难道先前都是扮猪吃老虎吗?那又为何在今日,出手帮她呢?
刘广兰摇了摇头,她先前真的从未见过两位郡主,更何况她娘陆安与陆婉并无特别亲厚的感情,两人毕竟是堂姐妹,且都远嫁。
燕照却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前几日从知府夫人的宴上回来,一直对刘广兰的举动心怀耿耿,又不好男装上前唐突,只得又扮回了朝阳郡主,上门探听,没成想外头胡氏闹了起来,她也就听了来传话的丫鬟一耳朵,灵机一动,便同刘广兰出来了。
本来刘广兰还有所犹豫,只是在听到胡氏又提到她杀父不孝之时,腾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双耳通红。
燕照这才知道,原来大荥那位看起来坚强的刘大姑娘,其实一直没有走出过大荥。
她还将自己困在名为大荥的城里,困在名为刘正的血阴影中。
燕照叹了一口气。
……
远在京城。
薛仰止坐在书案前看着兵书,时而沉思,但没看一会,又重重的将手上的东西搁下了。
脑海中一个人的样貌一直挥之不去。
他摇了摇头,正打算去院子中的花圃。
当时他在知道抚远中郎将也许是一个女子的时候,就暗自派人去打听,没成想过不了几日,陛下便许朝阳郡主和明月郡主回云乡探亲,抚远中郎将被派遣护送。
薛仰止自然知道,燕照被派去云乡府的真实原因。
不过就算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京城,他们留下来的痕迹也没有那么容易抹除,在得到的细枝末节的线索中,薛仰止轻轻喃了燕照之名。
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抚远中郎将燕照和困守燕府后宅的朝阳郡主燕照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薛仰止的心中一直隐隐有一个念头,在这几日暗卫送来的消息中,两人看似毫不相关,实则一直有一条暗线能将她们串联起来。
他立于花圃之中,负手于后。
有人轻手轻脚的地上一封信。
他展开一看,却低眉沉沉笑了起来。
信中所言,赫然是五年前燕府晚上暗自寻找朝阳郡主的事情。
最后朝阳郡主究竟有没有找到呢?薛仰止想,只要他继续查,不会查不到,但是他又想到燕照也是五年前进的顾云贺军营,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他忆起从前与燕照的点滴,颍川中请他出兵救顾云贺,大荥城里对阵万军,其原的半年共事,更有杨花镇里夜晚的倾诉衷肠。
薛仰止的神思萧散,耳朵不经意的红了起来。
忽然,他轻皱了一下眉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明明朝中一位武将其实是一位郡主的事情并不值得高兴。一个不慎,燕照可能有性命之忧。
薛仰止的神情忽转严肃,正巧下边突然来了一个丫鬟。
她一来便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国公爷,您去看看姑娘吧?”
薛仰止一愣,自然认出了这就是元则跟前的铃兰。
铃兰的胆量一直很小,她不敢直视薛仰止:“国公爷,姑娘不好了,她今儿个一早就开始腹痛,而今稳婆和大夫都去了她的院子里!”
在上次那宴之后,薛仰止便一直没有见过元则,也勒令不许元则进他的院子。
闻言他皱了皱眉,元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六个月,若真是早产,那这孩子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他先请人传信入了宫里,这才拔腿向元则的院子里走去。
铃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额头上的汗却忍不住滴下来。
上回她撞破了元则的秘辛,元则留了她一命,她虽看那胡族王对元则没有那么热切,但毕竟是亲兄妹,若是元则真出了什么事情,她万死难辞其咎。
待薛仰止行到元则的院子里,原本屋内的哀嚎声一下子就息了下去。
他是男子,不便进屋,更何况元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他不过是在全自己的救命之恩罢了。
稳婆与大夫进进出出,却有意掩着手中的水盆。
一丝血腥味钻进了薛仰止的鼻子,他的眉头一皱,但他毕竟是男子,不懂产房里的事情,便并未拦下那些心怀鬼胎的稳婆与大夫。
铃兰神色焦急,赶紧进了屋子。
元则心力交瘁,她在听说薛仰止在门外时,突然有力气瞪大了眼睛,抬手就往铃兰的脸上招呼:“你个没眼色的,竟然把他叫来了。”
她的手呼在铃兰的脸上,却是软塌塌的。
她对着侍候在一旁的稳婆和大夫使了个眼神,便有一个大夫出了门子,到薛仰止的跟前。
“里头的那位夫人吃食了相冲的食物,致使体内气息紊乱,好在最后保住了!”
薛仰止问:“男孩女孩?”
那大夫愣了一下:“夫人还未生产,还未到月份。”
薛仰止却是奇怪,他并非全都不懂:“这来来回回的稳婆与丫鬟,难道不是生产?”
那大夫只是道:“稳婆与丫鬟是原先就备在您府上的,老夫毕竟是男子,要避嫌,便自作主张的请了这些稳婆丫鬟来搭把手。更何况老夫开的药虽然温和,但夫人毕竟怀着身孕,一番折腾下来,流出了些许的汗,这些人进进出出,想来是换水了。”
薛仰止只是点点头,眼神却在望着那间屋子的方向。
铃兰此时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哭丧个脸,面上犹有红痕,她露出一张似哭似笑的神情:“国公爷,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
只是那模样,是在惨的很。
薛仰止狐疑,正打算提步上去。
铃兰赶忙拦住了他:“国公爷!”
见薛仰止看着她,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强笑:“姑娘太累了,便歇下了,特地让奴婢同您说一声,请您先回去吧,待姑娘休整好了,回去您院子里请安的。”
薛仰止闻言只是顿住了脚步,淡淡道:“好生照料着,请安便不必了。”
铃兰目送薛仰止的背影离去,又颤颤巍巍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
元则白着脸孔躺在床上,若是薛仰止能进来,便能发现其中血腥味极重。
稳婆和那说话的大夫正低垂着头立在一侧。
元则哑声长嚎一声,待发泄完了,她才恹恹的闭上了眼睛。
屋中的人不敢出声,便等着她醒来。
元则昏睡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第一句便是问:“我生下了什么?”
铃兰回想起那包在布里面的小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小公子。”不过出生没多久便断了气。
元则闭了闭眼睛,生孩子实在太痛苦了,她以后都不要再生了。
她不足六月就早产,和流产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流出来的是一个成型的胎儿。
老天让这个皇太孙出生,又在短短几息之间夺去了他的性命。
她自然知道她生下的是一个死胎,这才在薛仰止面前多有掩饰,她的眼眸突然变得凌厉,头一侧,恶狠狠的看向铃兰:“谁许你自作主张叫他过来!”
铃兰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奴婢怕,奴婢怕啊——”
元则恨铁不成钢:“你所说的,他可有起疑心?”
铃兰赶紧摆了摆头:“没有。”
屋子里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眼下屋子里的都是元鄢安插进来的人,元则自然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泄露出去。
“把那孩子处理干净了。”元则有气无力,“今后还是当作我怀着孕,你们开些药让我赶快恢复,未免让宿国公还有宫中的人看出端倪。”
底下人自然应是。
元则吩咐完一切,又沉沉的闭上了眼。
第二百四十五章 答应
又过了一月,杨花镇先前的瘟疫渐渐平息下去,染病死的得到了安葬,那个死气沉沉的杨花镇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个名扬天下的重镇又恢复了往日人来人往的熙攘场面来。
皇帝也终是扬眉吐气,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便是勒令天下选秀。
消息传遍了全国上上下下。
而今皇帝的后宫尚算充盈,皇子们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其实许多好人家的女子都不愿意入宫,都在等着下一位新皇的登基,可是显然,她们一时半会是等不到的。
皇帝这次选秀,不仅是想冲一冲全国上下因瘟疫带来的阴沉之气,更想借此机会,肃清后庭,扶持新贵,不让五大族在后宫独大。
宋父宋母这些日子里自然在街头巷尾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特地去衙门前贴布告处看了看,确有其事的时候,这才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到宋玉琅跟前。
宋玉琅刚忙完一天回来,但他也不敢懈怠,一回家就拿起了书,见宋父宋母前来,他只得搁下了手中的物什:“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宋父宋母大喘气着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玉琅,你听说圣上想要选秀的事情吗?”
宋玉琅听闻二人的来意哭笑不得:“你们的儿子虽然贵为状元郎,可是在满朝文武中间是不够看的,更何况当时儿子入宫告御状,圣上是知晓姐姐的事情的,虽然天朝有娶二嫁女的习俗,但姐姐之前毕竟无媒无聘,选秀标准严格,姐姐是不可能入宫的。”
宋父宋母一听就知道他曲解了他们的意思,忙道:“不是要你送你姐姐进去,你姐姐那个榆木脑袋,进了宫也不知道争宠,她若是真嫁不出去,我们已经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了。”
接着,他们又补道:“你看老家的云霞妹妹,生得好看,人又激灵,虽然亲缘隔着远,但你若能把她送进宫,她这一辈子都会感谢你的,更何况我们听得那些高官们都是把自己家中的女儿送进宫来巩固自家的地位,玉琅你虽老实,但也应当有备无患啊。”
宋父宋母虽是农家出身,但在当地可算是小有钱财,话也能说囫囵,但放在京城能够上的字也算囫囵了。
宋玉琅叹了口气,宋母宋父来了京城,每日便没有事情干,老家的地也都被卖掉了,日日便想着他如何才能升官发财,而今更是提出了选秀这个建议。
宋云霞他是有印象的,却是是十里八村的美人,虽然在京城的一众闺秀中不够看,但也算是小家碧玉,别有姿色。他们是为远房的亲戚,几年来都不走动一次,依稀记得这位妹妹十分的聪慧,幼时经常在兄弟姊妹中间骗些玩意。
但宋玉琅是读书人,是万不会做出把女子送入后庭,以助自己前途的事来。
他本是冷下脸,但面对的是自己的爹娘,他向来孝顺,便缓和了神情:“爹娘,此事不要再提了。”
宋父宋母见宋玉琅是这副态度,自然知道他向来有傲骨,便也没有多言,只是心中却暗暗把这些事情几下。
宋玉琅不着急,他们做爹娘的不能也不着急吧。连中三元是何等的殊荣,他们在老家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番,叫宋玉琅做上大官,也不枉他们来世一场!
……
消息同样传回了云乡府。
刘广兰正执着棋子与朝阳郡主对弈,乍然听见这样的消息,素手一顿。
燕照自然发觉了她的不妥,知她自己其实并不想入宫,无非是碍着陆府的面子不好拒绝,她叹了一口气:“若你不想,就不要勉强,陆府子女众多,不是非要你去,也不是非要陆惜惜,别把自己困得太死了。”
刘广兰却不言不语,只低下眉。
她的母亲陆安因着嫁的远,很少回过陆府,更何况她是大三房家的,直系的外公外婆都已经出事,而今陆老太君与吴氏都对她很好,没有因着她杀刘正的事情而对她别有看法,这是很难得的。
燕照说的她都知晓,只不过叫陆府的其他人去嫁哪有那么容易呢?哪能找到相工们能对上眼的女子?
刘广兰心意已决。
燕照观她神情,自是知道这位做下的决定就没有改变的道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
沈樊这几日一直在往陆府跑,正巧撞上从汀兰院出来的刘广兰。
她善意的对刘广兰笑了笑。
这些日子她自然听说了相工想要将刘广兰记到名册上的事情,对于沈樊来说,她的势力,财富比之刘广兰好了不知多少,自然对刘广兰也没有那种竞争之意。
她轻哼一声,起码比是陆惜惜好上不少。
若是先前的刘广兰,纵使是沈樊她也不会给一个好眼色,如今却不一样,她要入宫了,系着陆府的荣华富贵入宫。
她没有争宠之心,只想着是换一个地方住着而已,总归不让陆氏倾覆,安安稳稳的过着宫中的日子罢了。
燕熙站在屋前,对着沈樊笑。
沈樊与刘广兰擦肩而过,迎了上去。她注意到燕熙的目光在刘广兰身上停过一瞬。
她半试探的开口:“郡主殿下,这刘姑娘是朝阳郡主请来汀兰院的吗?”
一月前陆府门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沈樊自然有所耳闻,只不过今次才碰上。
燕熙点点头,这些日子刘广兰与燕照的感情十分要好。
燕熙知道二人的过往,是以并不觉得奇怪。
沈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也该去拜会拜会这位刘姑娘。
临走前,沈樊碰到了陆惜惜。
如今的陆惜惜仿佛没了之前的傲骨,只是一双眼睛仍然阴鸷。
她显然也看到了沈樊,一双眼瞳黑的吓人。
沈樊与她错身,忽然回过头道:“选秀在即,你可知道?”
陆惜惜顿在那里,她自然早就听说了。
沈樊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奚落道:“庶女就是庶女,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陆惜惜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低垂着眸回过身,望着沈樊渐远的背影。
沈樊身着华服,聘婷袅袅的背影,已初见宫中丽人的仪态。沈府这些日子给她请的老嬷嬷,真不是白请的。
陆惜惜这些日子被吴氏明摆着打压,下人们对她阳奉阴违,对她的命令视若无睹,连柳姨娘在父亲旁吹的枕头风也不管用了。陆惜惜自然不知道,她姨娘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陆大爷气急败坏的去找吴氏,却被吴氏三两拨千金给拨了回去:“大爷,你觉着你的宝贝女儿真的适合在宫里生活吗?”
“什么意思?”
“你自己女儿什么秉性你不知道?往日你再宠爱那对母女,我可有置喙过?可事关陆府的未来,大爷真的肯孤注一掷的为她搏这个前途吗?”
陆大爷沉默了。
他虽是真的宠爱柳姨娘,把陆惜惜捧在心间上,却也清楚的明白,陆惜惜是个万事争强好胜,不择手段的人,让这样不可控的棋子入宫,才是将陆府摆在了刀刃上。
陆大爷头一回没有因为柳姨娘而反驳吴氏,当晚就在吴氏的屋子里歇下了。
陆惜惜当时还特别的不可置信。她的姨娘年过三十还盛宠不衰,陆府虽然有每月初一十五宿在正室房里的传统,却一直被陆大爷当作摆设,没想到那日却是乖乖宿在了吴氏的房里。
吴氏长得不丑,却也没有多惊艳,像陆大爷这般喜爱美人的,自然对吴氏没有什么兴趣。
陆惜惜自诩比陆长长长得好看许多,陆长长除了比她多一个嫡女身份还有什么呢?陆大爷的宠爱也是她的,不过没想到最终对她造成威胁的,不是陆长长,而是刘广兰。
刘广兰先前的身份很好,是整个陆府里,除了嫁给天策将军家的两位郡主,出身最好的。从前刘广兰的母亲带她回了陆府,小小的姑娘穿着绫罗,那副天真纯洁的模样,令她嫉妒至极,凭什么她要处处算计?而这些人只要投胎投的好,便能被保护的这样好呢?
刘广兰成了她心中的头号警铃。这感觉是有别于两位郡主的,毕竟那两位郡主她根本没有见过,便对她们的妒忌更少了些。
可是后来传来她在乱中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却压不住笑。
刘广兰甚至还要回云乡来投奔陆府!
好在刘广兰一直伏地做小,她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
但偏偏天有不测风云,一道平常至极的赏花宴罢了,却叫她又彻底现于人前,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
这些人难道都忘了!她就是那个有悖天伦的弑父者吗?
更有她设计叫胡氏在陆府门前大闹,却被朝阳郡主三言两语的摆平。
她为了与胡氏搭上线,费了多少的心思,最终还为刘广兰做了嫁衣。叫她这些日子怎能不恨!怎能不狼狈!
陆惜惜眼下的黑圈被层层脂粉掩住,她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
选秀在即,她们马上就要起京,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究竟是入宫成为受尽宠爱的宫妃,还是被吴氏随意打发给一个脚夫,成败,在此一举。
……
相工们距上次来陆府,也一月有余。
京中已定下选秀的时日,两月之后。
在选秀前的一月,相工们便要带着众女子上京了。
相工们选的归相工,只是从容的方面无可挑剔。在能见上皇帝之前,就先有内务府派人细细挑选审视,一些家中没有势力银钱的,纵使容貌再出众,也不免打道回府。
今日,他们是来上门来看看陆府思量的如何了。
吴氏这回恭恭敬敬的把他们请到了陆府的大堂里,摆出了好茶。
她笑着与相工们周旋,笑着遣人去请了刘广兰。
大堂的屋门敞着,往外看去,显然是一面石屏。
相工们饮了一口茶盏,正要问吴氏的意思,无意间转过了头,却是惊鸿一瞥。
刘广兰今日是一身大红的衣裙,肤白若凝脂。待她走近,便能发现她的额中画着一朵梅花,她微微一笑,便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往常他们都觉得刘广兰是个过于端庄的女子,没成想今日连这样张扬的风格也能驾驭。
相工们的双眸亮了起来。
其实各地的相工们之间都有默默的在比试,比试每三年内务府选中的人数,与皇帝点选的人数。
相工们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这样的女子,不失端庄,不失灵动,不说内务府,就连皇上也会赞叹。唯一不好的便是她的过往,相工们叹了一口气,若是刘广兰没有从前那些事,也许更能看好。
而今云乡府,这些相工们都把宝压在刘广兰与沈樊的身上了。
今日见刘广兰这般打扮,相工们的心中都有了个谱,看来陆府是答应了刘广兰来选秀。
相工们露出欣慰的神情,又与吴氏客套了一番,便笑着走了,只是临走前还道:“还有一个月我们便要启程入京,还望陆大夫人在这些日子里能延请一位名师教习刘姑娘,既都打算参选,便不要浪费这个机会才是。”
吴氏笑着应了。
“对了。”相工们回转过身,道,“听说了刘姑娘继母的事情,这种当要处理干净才是,若是一直留着,不免成了隐患,若是刘姑娘真能得顾圣眷,就不要小看了那母女俩。”
吴氏似是沉思,显然记下了这个事情。
吴氏亲自将几人送到了陆府的门前,看着他们乘着马车离去,这才摇着小金扇回了大堂。
刘广兰还在那候着。
吴氏叹了口气:“你也别怪大舅母不近人情,这选秀啊,不得不去。”
她在探听刘广兰的意思。
方才相工提到给刘广兰找一个教习嬷嬷,若是刘广兰真心想去选秀,不指着落选的话,她便会答应的。
刘广兰心思灵巧,自然懂吴氏的意思:“不知大舅母是如何想得?”
吴氏并不意外,只轻轻道:“你能不能入选,于陆府都没有什么,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圣上虽比你大上许多,却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未必不是良人,你也当好好思量一下。”
刘广兰闻言低下了眸。
吴氏见她今日一身红衣,与平日大相径庭,不免长长的叹了口气:“陆安妹妹若是见你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心疼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秀
刘广兰行至陆府门前,回头看了看陆府那块笔力遒劲的大匾。
她的母亲陆安,在缠绵病榻的那些时日,日日魂牵梦绕的,便是陆府。
西北何其远,她这个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女子跟着一个并不爱重自己的夫君来到了离家千里万里的西北。
于是死前,她都没有再回来过此地。
刘广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世上男子多是薄情寡义,皇帝后妃无数,她又能奢求什么?
也许陆老太君与吴氏说的对,她这般冷淡无望的性子,去做后宫老死的残花也很好,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陆府。
她提了裙,裙幅褶褶。
一身稳重的青色上了青帷盖马车。
吴氏手中捏着帕子,眼眶微红,旁边搀着陆长长。
她向来是一个重感情的性子,刘广兰此去京城路迢迢,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回。
吴氏替刘广兰备了三辆马车,一辆马车坐人,两辆放些首饰银子,用作路途打点。吴氏还给她塞了不少体己银子进去。
刘广兰上了马车,便不再回头。陆府给她随身配了一个丫鬟,正是先前的白芍。
“白芍,走罢。”
白芍垂首应是。
陆府门前的马车徐徐起行,与此同时各家准备选秀的府邸前俱是挥别的场景。
一连串的马车驶向京城,她们的命运究竟是何呢?
吴氏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这才由陆长长搀扶着进了陆府。
正巧撞见了出来送别的燕照。
朝阳郡主立在门槛里边多时,竟没有出来相送。
陆老太君的病情每况愈下,虽然近日红光满面了许多,但大夫说这乃是回光返照之相,实则没有多少日的活头。
待陆老太君去了,这两位郡主也便要启程回京了。
吴氏望着空空如也的陆府大门,心中怅然若失。
……
两道车辙并在了一起。
沈氏的马车众多,浩浩荡荡的模样,正巧碰上了刘广兰的两辆形单影只的马车。
沈樊的马车堪堪与刘广兰所坐的马车平齐,她掀起了车帘,叫住了刘广兰:“刘姑娘,可要一道?”
刘广兰也掀起帘子,看着一望无际的车队,心叹好大的阵仗。
既然沈樊相邀,她便点头应了。
沈樊舒然一笑,虽然刘广兰也是她的竞争对手之一,但人起码也是云乡府出来的,她长这么大没怎么出过远门,更何况此去一定不能再回云乡府了,她与父亲母亲抱头痛哭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的上路,而今瞧见熟识的人,自然亲切异常。
两人一道上路,却没有发现同行的途中多了一人。
待入了京城,几人寻了一个酒楼住下,等候内务府传召。
天朝的选秀规矩,先有礼部尚书及相工遴选各地的良家女子,而后姑娘入京,等候内务府传召,由内务府检验德容是否有缺陷,最后才有皇帝亲自点选。
要知,就是内务府这一关便能刷下九成的人去。
即使入了那一成,若是皇帝点选未中,也只得遗憾赐花而去,纵然是中了,皇帝后妃众多,又难能顾得上你呢?大多数人还是日日坐在宫中望眼欲穿,等候皇帝的巡幸。
这过五关斩六将只是将自己的后半生置于守寡的境地,这皇宫的荣华富贵还真是迷乱众人的眼。
依照规矩,她们需在酒楼等候几日,这几日中,相工们前来酒楼。
云乡府来的女子大多都住进了这个酒楼。
相工环视了一圈,清清嗓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戛然打断。
“先生!”
酒楼里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身影。
沈樊见着了来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抓住刘广兰的手,一下子没有了轻重。
刘广兰惊讶的抬眸,只觉得这声音熟悉至极,她回转过身,正巧对上了陆惜惜言笑宴宴的双眸。
她怎会在这?!
陆惜惜在两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走上前来,对着相工盈盈一福:“先生,我来迟了。”
相工面色无波的点点头,待陆惜惜站回队中,这才捧着书册道:“今次选秀,云乡府共遴选了一十二位佳人以充后庭。但真正入宫太过艰难,望佳人们若是落选,也不要郁结于心,保持平淡心即可。”
在场众人听完训以及相工教导的规则,这才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樊与刘广兰留了下来,沈樊大喝一声:“陆惜惜!”
陆惜惜转过头,仪态万千的走到沈樊跟前,轻声细语的笑道:“沈小姐何事?”
那模样,哪有一个月前皮肤暗淡,两眼发黑的狼狈之色!
“你怎么在这?”
陆惜惜笑了笑,却是偏过头看了相工。
相工见沈樊一脸气怒的看着他,先是不悦,但碍于沈樊的身份,还是好声好气道:“陆小姐随着刘姑娘的马车进得京城,还有陆大夫人的亲笔手信,许陆小姐进京参选。”
沈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明明与刘广兰一同入的京城,她怎得都没有发现队伍中还有一个陆惜惜?
陆惜惜笑了笑。
刘广兰出门那日,她坐上了第三辆马车,带着所谓的吴氏手信。
沈樊的马队庞大,多混进一个人倒也没有被发觉。她也庆幸过刘广兰是同沈樊一道的,不然她就要在一直第三辆马车里吃喝拉撒,还不好躲刘广兰。
刘广兰一思量,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问道:“表妹,可否见手信一观?”
陆惜惜昂着手把那手信递了上去。
确实是吴氏的笔迹,内容无非是答应了陆惜惜上京选秀。
可知情人都知道这封手信是假的,吴氏那么防备陆惜惜,又怎么会送她入宫呢?
市井能人义士众多,有个能模仿笔迹的并不稀奇。
沈樊大喊道:“陆惜惜的这封信分明就是假的,好啊,你欺骗皇帝入宫选秀,该当何罪!”
相工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免也看向陆惜惜。
陆惜惜却是气定神闲:“你大可给陆府回书一封,便知事情真假了。”
她这副模样不似作假,连沈樊也没有了底气,难道真的是吴氏应允的?
下定决心,她对相工道:“陆惜惜还有待存疑,这样的人不当放她入宫选秀,还是等信到了,再做抉择吧。”
沈樊想得好,京城到云乡的信一来一回,就要费好些时日,那样陆惜惜就错过了内务府的选拔。
陆惜惜却笑了,只见相工为难道:“可那名单已经交上去了,不能更改了。”
沈樊气的气血倒涌,她回了屋子,提笔就给陆大夫人吴氏去了一份信。
等待信的时日漫长,内务府的检验先开始了。
云乡府的姑娘们都换上了自以为最好看的衣裙,前去应选。
宫门口停了来来往往的马车,但能留下的人不过尔尔。
沈樊和刘广兰俱是第一次进宫,沈樊显得很是活泼,对宫中十分的好奇,而刘广兰却是低着眉敛着目,甚至连动作都没有。
陆惜惜乘着自己的马车前来,这自然是柳姨娘给她准备的,她从后方跟上刘广兰,语气小心翼翼的:“刘姐姐,能同你一道吗?”
宫内不许喧哗。
即使沈樊也不得不把话梗在喉咙里,只是不情愿的扭过头。
刘广兰点了点头。
一行十人,排着队,由内务府的太监引着,向内务府而去。
来的都是各地的美人,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内务府特地辟了一块地安置这各地来的佳人,她们听着内务府太监唱名,然后再五人一组进去。
“拉出去——”
一个宫装嬷嬷气势汹汹的从屋内出来,几个小太监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出来。
“长德府王氏,身有残疾,冒名入宫,今后不得再入宫选秀!”
漂亮的裙摆随意的被拖在了地上,那个长德府的王氏姑娘宛若一条破布,她与沈樊插肩而过,沈樊清楚的看见了她脸上的红痕,被唬了一跳。无人敢说话,沈樊也是害怕的噤了声。
她的教习嬷嬷就是从宫中出来的,她早知道宫中嬷嬷大抵都是严肃的性格,没想到这般不近人情。
陆惜惜的脸色也开始白起来,只剩下刘广兰还面色如初。
她低垂的脸上带着嘲讽,入宫步步艰难,偏被这帮年轻的姑娘视为宝地,争破了头都想进去。
刘广兰此行已做好打算,虽然吴氏劝她入宫,但她并不想为其汲汲营营,想着一切顺其自然便好,入不入宫,其实都是命。
那凶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众位秀女:“你们还不算是小主,便不要在此摆小主的谱,更有再出现方才的事情,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她倨傲的转身,沈樊便低着声对刘广兰道:“不过是宫里的奴才罢了,倒挺威风。”
刘广兰瞥了她一眼:“在宫中,谨言慎行。”
沈樊刚一出了口便知失言,她讪讪的闭了嘴。
她在家直言直语惯了,适才忍不住说出来,不过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们大约在外头侯了几个时辰,叫沈樊腰酸背痛的,只有刘广兰脊背挺立。
沈樊一时间发觉,这个刘姑娘的定性是真的好。
前头唱到了陆惜惜。
陆惜惜站了许久,走出去的那一刻差点稳不住身子,失了礼数,好在她僵着身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与她同队的女孩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直接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结果被先前那个凶嬷嬷说是御前失礼,仪态不整。
沈樊瞠目结舌,明明皇帝不在这,这嬷嬷却说是御前失礼,是非真是在她的一张嘴里。
陆惜惜进去了许久,出来的时候可见的意气风发。
刘广兰与沈樊对视了一眼。
“云乡府沈户沈氏樊儿,宁镇张户张氏明玉,长德府赵氏成德,云乡府刘氏广兰……”
一连喊了九位女子进去。
第一关,是查看守宫砂与身体疤痕。
虽然天朝许二嫁,但是否有守宫砂都会被记录在册。
姑娘们脱下衣物,露出盈盈的身材,一时间整个屋子活色生香。
刘广兰又被服饰着穿上衣物,向着更里头的屋子行去。
里边屋子坐着三五个嬷嬷,此刻正慧眼如炬的盯着她们。
待女子们一一介绍过自己,便有一嬷嬷上前摸她们的手。
沈樊有些吃痛,差点抽回了手,好在她忍住了。
刘广兰低着头,任凭摆弄着,无言无语。座上的几位嬷嬷已经注意到了她。
她知道这是在摸骨相,摸有没有适合当后妃的命。
嬷嬷很快就放下了她的手,跟所有人一样,没有多余一个眼神。
摸完骨相之后,就是嬷嬷观其德容。
她们问了几个问题,关于家中情况,关于有没有读过书之类的。
这一关沈府给沈樊请的教习嬷嬷给沈樊派上了好用场,沈樊回答的无可挑剔,更何况她的仪态很好,姿容也很好。
嬷嬷都暗暗的点点头,这位在这帮秀女中已是佼佼者了。
她们又叫到了刘广兰,见她不疾不徐的样子,忍不住看了她的籍贯,心中忍不住慨叹。
云乡府?这期云乡府出的美人真是层出不穷啊。
嬷嬷们让她们回去等消息,沈樊却眼尖得看到嬷嬷在她与刘广兰的名字后挑了一个勾,这让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内务府的遴选为三日,她们正好是第一日,剩下的两日过后,内务府便会送来入无入选的消息,倒时入选的便要一道进宫,学习礼仪,等待皇帝的点选。
沈樊特地给人送了很多钱,只想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入选之列,即使她已经知道了结果。
可是那宫中的人油盐不进,竟让她的钱打了水漂,叫沈樊的脸色不免微妙了起来。
这边她有些抓心挠肺的,那边她已经收到了远自云乡府吴氏的来信。
她展信一看,脸色黑了下去,将那信揉成一团,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刘广兰探身一看,她早就知晓结果了。
吴氏定是没有答应地,一定是陆惜惜与柳姨娘自作主张,这几日陆惜惜都躲在屋子里,吴氏一时没有发现她失踪了也很正常。
刘广兰想得到,柳姨娘一定对着吴氏说,陆惜惜的名字早就报上了名单,到时有欺君之罪的便不只是陆惜惜,而是整个陆府了。
在这种时候,陆府与陆惜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刘广兰没有看沈樊那黑成锅底的脸,正巧陆惜惜从她们面前走过,拾起了沈樊丢在地上的那封信,往她的眼前举了举。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陆采
沈樊气的一下子打掉了陆惜惜的手。
陆惜惜的笑容冷了下来:“沈小姐,我们同为秀女,你不必对我再耍什么小姐的脾气。”
沈樊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往日在云乡府的时候,她打压陆惜惜,陆惜惜也是敢怒不敢言。而今怎么了,不过是来了京城,她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陆惜惜的脖子昂的像只孔雀,从沈樊面前走过。
围观的小姐们都知道沈樊与陆惜惜不对付,都只是唏嘘一声。
陆惜惜若是真能入内务府的选拔,即使最后没通过皇帝的点选,她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卑微庶女总是那么容易翻身,若是她们这些尊贵的嫡女落了选,一年以内别想出门了。
沈樊气的牙痒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眯起。
刘广兰看到她的神情,略一思量便知道她想做些什么,她思忖着,若是沈樊做出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受累的是整个云乡府。
想了想,她不免低声道:“沈姑娘。”
沈樊见是刘广兰,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怎么?”
“您可是想在内务府选拔中动手脚,叫陆惜惜落选?”
沈樊抬了抬眉:“是又如何?”
面前的姑娘分明是轻灵的装扮,但挑眉的样子无端有一股匪气与戾气。
沈樊是沈氏的嫡女,沈老爷也对她多有疼宠,是而性情娇纵了些,容不得别人忤逆她的意思。再有沈老爷从前是匪患起家,虽然云乡府中无人提起此事,但彼此均是心照不宣。
沈樊沾染了沈老爷的桀骜之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行事不择手段,刘广兰曾也听说过。
沈樊一眼就看穿了刘广兰的小心思,她的眸中带着戏谑:“你是怕我累了云乡府?放心,我的段数没有那么低。”
话罢,她撇嘴嘟囔了一句:“先前找的那个宫仆油盐不进,今儿个要换一个才是。”
刘广兰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的这个性子,若是进宫,倒不怕被人欺负,只是少不了被针对了,更何况她心高气傲,怕是低不下头。可她也仅仅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罢了,京城卧虎藏龙,怕是……
几个思量间,小小酒楼之外响起锣鼓喧天。
酒楼的掌柜从柜前出来,喜笑颜开,两道小胡子一撇一撇的。
天朝客栈酒楼的老板有两大喜,一是住客金榜题名之喜,二是住客得旨入宫之喜。
秀女们总是奇货可居,在内务府选拔之前是住在客栈里的,之后便是该领旨进宫的进宫,该打道回府的回府。
若是小小的客栈里曾住过一位宫妃,那可是莫大的殊荣啊。
天朝的选秀面向全国,不似前朝对宫妃的身份有所限制,是以都是从各地赶来的,也不是所有人在京城都有亲戚,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寄居在亲戚家。
采选的秀女住在客栈酒楼里,并非算是不正式,毕竟其中的有些人都没有入宫的机会。
外边炮仗飞天,几个身着蓝灰色监服的小太监喜气洋洋的从外头而来,他们的浮尘一扫,便笑道:“咱家来送喜了!”
一月前这家酒楼也是这般模样,那个时候是宋玉琅在此中了状元。
掌柜笑得牙不见眼的,每三年就属这个时候最热闹,也最属这个时候能打出名气。
科举选秀以后,他的酒楼也水涨船高,被人视为风水宝地。
住在这间酒楼里的云乡府小姐都从屋子里头出来,楼里的横槛上,街道外的邻里都推攘着出来看热闹。
一十二位秀女规矩的立成一排。
那小太监一笑,展开手中黄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礼部尚书及相工采选,内务府主张遴选,择仪容规整,素质兰心之女入宫,而今特刺云乡府沈氏,刘氏,陆氏,云氏入宫待选。”
沈氏,刘氏,陆氏,云氏。
不言而喻,自然指的是沈樊,刘广兰,陆惜惜,云筝四人。
云乡府落选的秀女或羡慕或嫉妒的看着这四人。
沈樊和云筝的姿容家世都是上等,她们无可置喙,可陆惜惜和刘广兰算怎么回事?
一个是陆府的庶女,一个是陆府外接回来的外孙女,两个均是名声不好,原以为这两位只是过来陪跑的,没想到今儿个两个都入选了。
陆府而今可真是风光,一门两位入了一选,只要觐见皇帝时不要出错,那这宫妃的位置也稳了。
这时有人酸道:“就算能进宫又如何,这出身低下,封的位份也低,就不要打肿脸充大尾巴狼了。”
她的声音不低,显然被来宣旨的小太监听见了,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个女子:“来人。”
那女子愣在那里,转眼就被几个小太监左右架起,她挣扎着。
“虽还未过点选,但你打秀女的脸面就是在打皇室的脸面,杂家罚你掌嘴五十,可服?”
“服,服!”那女子头若捣葱,不敢说不服。
啪啪的巴掌声清脆响亮,原本一张颜若桃李的美人面一瞬间肿成了猪头,叫旁人偷偷笑。
她大哭一声,然后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刘广兰知道,这小太监是有意给她们做人情,宫中的人惯会这样的。
只见他讨好地笑道:“各位秀女姐姐收拾收拾,杂家来接你们进宫。”
四人盈盈一福,各有姿色。
回房时,沈樊一直看着陆惜惜,叫陆惜惜不自在起来。
陆惜惜忍不住问道:“沈小姐?”
沈樊冷笑道:“别叫我。”
陆惜惜不忿,但也没有说什么,径自扭头走了。
几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她们要在宫中住半个月地时日,等待皇帝的点选,在此期间,需乖乖在储秀宫学习礼仪,不得逾矩。
云乡府此次一十二人进了四人,是一件十分可喜可贺的事情,也在相工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刘广兰入宫竟这般容易。
后来他打听到那日在内务府里的最后一道检验的是常嬷嬷。常嬷嬷曾经因为丈夫毒打她而失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也在别人不善的目光中活了好些年,是以她很是明白刘广兰的感受。更何况刘广兰姿容上乘,姿态优美,女工德容无可挑剔,便叫她通过了。
朱红大门开启,刘广兰走到正宫门间,恍然回首。
遥遥长安城她还没见完,便要被困在这红墙之中。
她抬步,往深处而去。
……
宋玉琅的门前也送走了一位名叫宋云霞的佳人。
太监对着宋玉琅讨好地笑笑,宋父宋母一直对着宋云霞嘘寒问暖。
宋云霞坐在轿子里,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来,她的姿容虽不比京城中的姑娘端庄,但胜在小巧可爱,别有不同的风情。
她扬起面,似是天真的问道:“哥哥是不喜欢霞儿吗?”
宋玉琅闻言,露出一张温暖的笑脸来:“怎么会,霞儿在宫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宋云霞重重地点点头,甜甜地笑了。
她放下车帘。宋玉琅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
“玉琅,真是好啊!”宋母抚掌笑道,“我就说云霞是个有福气的,这不都有资格进宫了。再也不是乡巴佬了。”
宋玉琅却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陛下的点选还未过,一切都还不是定局。”
宋父宋母见他这副模样,面面相觑,问道:“玉琅,你可是怪爹娘自作主张把云霞接来京城。”
宋玉琅向来孝顺,自然是不会说出怪爹娘这样的话来。只是宋父宋母望子成龙心切,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从老家接了人来,安置在客栈里,若不是内务府选秀完毕,人敲锣敲到了状元府前,宋玉琅怕是还一直被蒙在鼓中。
他勉强笑道:“儿子不需要牺牲云霞妹妹的幸福替儿子的官途铺路。”
这次选秀选的都是十五至二十五的女子。观宫中那几位皇子和公主,均都是这般年纪。宋云霞与皇帝的年纪差的着实大了些。
宋母忍不住拍了一下宋玉琅:“胡说!人云霞也是很愿意进宫的,你瞅瞅她那相貌,嫁给老家的秀才脚夫她能甘心吗?就算能,她那老子娘也不会同意的,说的难听点,是她沾了咱们的光才能进宫,若不是你状元郎的名声在,内务府的人能那么容易叫她进宫?”
宋玉琅泄了气,看来不让宋云霞进宫一趟,宋父宋母是不会罢休的。
罢了罢了,皇帝的面选还没有过,宋云霞还有机会。
他头一次忤逆了宋父宋母的意思,径自扭头回了府中。
宋父宋母以为,叫一个女子入宫,得到皇帝的宠爱,他便能屹立不倒,真是可笑,常言祸福相依,他们怎知宋云霞进宫是福不是祸呢?
宋父宋母看着他远处的背影,拧紧了眉。
……
“你们都是千挑万选才能进来这储秀宫,这巍巍皇城。这一言一行都得注意了,若是冲撞了宫中的哪位贵人,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就说不定了。”
进宫的秀女共有五十八位,闻言均是将头低的愈低。
这嬷嬷一来就给她们下马威。
“老嬷嬷我在这储秀宫待了不知多少年,见过贵人,也见过庶人!你们若是言行有差,嬷嬷手中的戒尺可不会看你的身份!”
肌肤微丰的嬷嬷竖起她两只凌厉的眼睛,一副庄严的模样,不动神色的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
像这样的嬷嬷,在宫中的资历不比那些妃嫔少,而她也有特权,不然便不会说出可随意处置她们这些秀女这样的话了。
她的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望你们能安稳走进宫殿,或是走出这紫禁城也好,做事之前先过过脑子,不要玉殒在这红墙之内。”
嬷嬷的眼神缓和了许多,她回转过身,叫小太监带她们去了自己的院子。
二人一间,内务府也很有人情味,叫那些家中距离近的,住在了一起,那自然,云乡府来的四人便被分配到了一起。
好巧不巧,刘广兰与云筝一间,沈樊与陆惜惜一间。
两人素来不对头,沈樊笑着给那小太监塞了银子:“可否为我换一间屋子。”
小太监作为难状。
沈樊的笑容更大,她暗自咬牙,将手中的玉镯子褪到小太监的手上。
小太监瞪直了眼睛,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发现,这才道:“秀女姐姐莫急,奴婢这就去办。”
沈樊欣慰的点点头。
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于是沈樊便多了一个新室友。
陆惜惜见到走进来的人,愣住了,两相问下,知道自己这位被沈樊换过来的新室友叫,宋云霞。
……
“抚远中郎将!”
石榴树下,一人执剑舞动,听闻响动收了簌簌剑声,看向来人。
一剑衣小少年提着一块黑布包着的小笼子,献宝似地举到燕照地面前。
燕照微蹙眉头,在她地长长叹息中,小少年嬉笑着掀开手中的黑布,露出里边的蛐蛐来。
燕照:“……”
她扶额叹息,径自走到石案边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小少年正是陆府的二少爷。
他满脸不解的凑上去:“将军不喜欢吗?”
燕照斜睨了他一眼,究竟是谁告诉他自己喜欢蛐蛐的?
陆采唉声叹气:“不是说军营里的将军们特别喜欢溜这些蛐蛐的吗?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
燕照见他自己一下就交代了所有,忍俊不禁道:“听谁说的,军营里可不能出现这些嬉戏的玩意,若是被抓到,惩罚可不是轻的。”
陆采被唬了一跳,赶紧把手中的物什摆的远远的,沾上燕照央道:“将军再给我讲讲关于军营的事情呗?还有还有!究竟怎么样才能入军营啊!”
陆家二公子,是陆二爷的儿子,陆二爷也是燕照燕熙的亲舅舅。
自从来了这陆府,这陆采一天要来她的院子好几次,上次扮成朝阳郡主去刘广兰那里,还差点被他发现了,不过刘广兰进京之后,燕照就再也没有去过她的院子,更没有再穿上朝阳郡主的衣饰。
燕照定定的看向陆采。
整个陆府里也就他对从军最感兴趣了,不然怎么会一有时间就往她这边跑。
少年一腔热血是真,可是他微有瘦矮的身材,却是不适宜从军的。
燕照撇过眼:“你年纪未到,且再等等吧。”
陆采愤愤的鼓起嘴:“我已经十三了!是大人了,我听说那些入军营的不少也是这个年纪,更何况刚来的那位朝阳表姐,出生在边疆,一岁就跟着父兄上战场打仗了!我堂堂男子有何不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去世
燕照面上嗤笑了一声。
陆采是陆府的爱子,陆二爷唯一的独苗,纵使陆采报国心思强烈又能如何,总归陆府是不可能放手的。
但他的心思总是好的。
陆采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他气呼呼的撇过头:“我还当将军与旁人不一样呢,原来都是这般,竟试也不让人试,问叶不让人问。”
陆采说到深处,用手揩了一把眼泪,转身欲走。
忽然他想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身去取放在院子角落里的蛐蛐笼子,又昂着首走了。
燕照失笑出声,当真是孩子心性。
对于陆采而言,上战场是兵书话本里的将军驰骋沙场,号令百军。但事实却是饿殍遍野,尸骨无存。
若是他没有对沙场有清楚的认知,就贸然上了沙场,结果可想而知。
他是她的表弟,她怎课将他置在险境。
燕照叹了一口气,今日他气怒的走了,来日若是有机会,再细细给他摆正观念吧。
……
绣花窗子支着,日光正好,微风轻轻飘过珠帘,吹气青绿的纱幔。
燕熙在案上慢慢摆着茶。
听闻身后轻微的响动,她稳坐不动。
“你这几日还真是安分。”她微微起唇,声音却飘散在风里。
然而这道声音干瘪粗哑,毁了这道美景:“郡主殿下不让我动,我怎敢动。”
燕熙微微侧过身,便见一身黑色长衣的耶律能对她做出臣服状。
燕熙嘲讽的笑出了声:“策动堂堂胡族大将,燕熙自认没有这个本事。”
耶律能站起身来。
燕熙摊了摊手:“你要不出现一下,叫皇帝知晓你还在云乡。”
耶律能的黑眸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燕熙:“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燕熙却笑而不语。
她对云乡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之所以想来,一是想要暂时远离京城的是是与非非,二是想让燕照再见外祖母最后一面。
毕竟这一世她是皇帝爱重的将领,不得随意离京,不然那下场不就和如今尚在狱中的顾云贺一样吗?
想到顾云贺,燕熙的眸敛了下去,从平州和杨家镇的线人早就回来了,皇帝却迟迟不提审顾云贺,她见燕照与顾云贺的感情极好,她要不要出手呢?
耶律能见她陷入了沉思,不免出声提醒。
燕熙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按我说的做罢。”
耶律能要是还没有动作,皇帝就要召燕照回去了。
耶律能闻言,只是抬了抬眉:“既如此,我也不问,只是你答应我的事情……”
燕熙站起身来,素手轻取压在茶盏下的一张黄纸,递给耶律能:“你看看吧。”
耶律能一把接过,展开一瞧,却是眉头一皱。
“上边可是真?”
“当然。”
“你是怎么得来的?”
燕熙看了他一眼,又悠悠坐下喝茶:“各取所需,勿管哪来的消息。”
上辈子她可是助羲宁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这等秘辛,她又怎会不知?
耶律能却看着那张纸沉沉的笑了,他枯瘦如柴的黑手将那张纸捏成一团。
燕熙又背过身去,摆弄着她那茶盏。
……
云乡府四位入宫的消息扩散开来,一时间,陆府上门的人也愈来愈多。
先前因着陆婉做了天策夫人,还热闹过一阵。天策及夫人死后,陆府的门庭又冷落了下来。
吴氏这几日一直在张罗从各方上门的人来,吴氏一点也不怀疑,若是刘广兰和陆惜惜在皇帝跟前落了选,眼前的这些满脸堆笑的人怕是这辈子都不愿再上门来,不踩一脚都算是好了。
不知从哪来的差了不知道多少辈的亲戚对着吴氏低声道:“你家老太君病重,不如用这个冲冲喜气,说不准陆老太君一口气又上来了呢!”
吴氏面上虽然对这种冲喜的做法嗤之以鼻,心中却暗暗考虑起此事的可行性来。
她匆匆送走了众人,便开始偷偷着手此事。
没想到这冲喜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昏黄的鸦日沉下屋檐,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气闷的味道来。
吴氏心若擂鼓,她看向门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没过一会,门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丫鬟,吴氏定睛一看,认出那是守在陆老太君院子里的小丫鬟。
吴氏还没来的及两眼一黑,那小丫鬟就奔到了吴氏的面前哭道:“陆老太君不好了,陆老太君不好了——”
吴氏甩开身侧嬷嬷扶着她的手,脚步不稳的朝陆老太君的方向而去。
她嫁入陆府那么多年,没有夫君的宠爱,但陆老太君却待她如亲生女儿,而今母亲有难,吴氏怎么能够不心疼。
从来没想过,主屋到陆老太君的院子竟然那么远。
吴氏到后,直接入了屋子,此时的陆老太君正睁着大眼,看着屋顶。
吴氏赶紧扑上去,对着一旁立着的大夫吼道:“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救救老太君!”
大夫们低下头,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吴氏这才发现陆老太君已经没了声息。她的心梗了一下,那感觉就像几年前陆婉死的时候一样。
她泗涕横流,全然没有大家夫人该有的样子。
陆大爷风尘仆仆的从外边而来,看见屋中的场景,便怒从心起,他一把推开了跪伏在陆老太君窗前的吴氏:“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母亲就是被你这个毒妇害死的。”
吴氏双手双脚无力,显然悲恸欲极,自然也没有听见陆大爷的话,她身后的嬷嬷赶紧上前掺着她。
“母亲是怎么死的!这可不是病死的啊!”陆大爷观陆老太君双目圆瞪的模样,呜呜的哭出了声,用手阖上了陆老太君的双眸。
那大夫赶紧道:“陆老太君气血不畅,又长期缠绵在榻,身子骨弱,这模样,不是病死而是气死的'啊!”
陆大爷听到这种话,一把操起手侧的小矮凳就往吴氏砸去,却被一道从外而来的身影挡住。
小矮凳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陆长长的身上,她忍住腰间的剧痛,护在吴氏的身上,哭道:“父亲好生偏心,母亲伺候祖母从未有错!那模样不比你这个亲生儿子尽力吗?你问也不问祖母身边的人发生了何事,就对母亲大打出手!你配吗?”
柳姨娘他怕磕着碰着,小心呵护,待她母亲就直接用硬物去砸吗?
陆长长此刻双眼通红,已经能体会到刘广兰当日弑父的心理。
不过刘广兰护的是百姓,她护的是母亲。
陆大爷见东西砸在了自己大女儿的身上,又被她一通骂,神思清明了许多。
他从地上爬起来:“伺候在母亲身边的人呢!都给本大爷滚过来!”
陆老太君的屋子里一通闹剧。
燕熙赶到,听到里头的声响,却没有进去。
她的神情带着不可置信。
明明上一世,陆老太君是在半个月之后去世的,怎么今世提早了那么多。
各房各家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立马赶了过来,小小的院子里,立马就站满了人。
燕熙震惊之余,听到里头悲怆吵闹的声音,也不免心酸。
方才她似乎听见,陆老太君的死有异?
她回过神,在人群中寻找燕照的身影。却在一整个院子里都没有看到燕照。
燕照此刻立在院子外边,扶着门框,忍不住干呕起来。
恰巧陆采赶来,他注意到燕照:“将军?”
燕照未抬头,就这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踉踉跄跄的跑走了。
陆采生疑,正要跟上,却被落在后头来的陆二夫人提着衣领进了陆老太君的院子,并低声咒骂道:“你这个小龟孙,你亲祖母躺在院子里,竟然还在外头张望,还不快些滚进来,莫要人抓住你的把柄,说你不孝了!”
陆采频频回头,直到看不见燕照的身影。
燕照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停在一面小池边。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双眼肿胀,满脸通红的脸来。
燕照趴到小池边,将水扑在脸上,净面。
水波莹莹,已近夏日的水清凉,却没有洗净燕照面上的泪痕。
她抬起头,仰面看了看如今身处的境地。
这是陆府中的照熙池,是陆婉十年前带燕照回到陆府探亲时,陆老太君为陆婉所造,陆婉替起名为照熙池。
取了她与燕熙的名字。
燕照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的起来,径自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
“晚间陆老太君说自己身子有几分不适,于是奴婢赶紧跑出去寻大夫……”小丫鬟哭道,“待奴婢回来就这样了……”
陆大爷踢了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上:“都是你自己伺候不力!”
吴氏看不过去眼,忙叫人止住了他的动作。
“母亲她是突然间变成这样的吗?之前可否有什么前兆?”
那小丫鬟平静下来,想了想:“这几日府中因为两位小姐的事情进进出出,本是打扰不到陆老太君的院子,可是之前有人迷了路走到了这边,当时奴婢去给陆老太君取食,回来看到有人从陆老太君的院子里出来,看到奴婢就说夸陆府偌大,竟然走错了路,可自那日起,老太君的身子骨似就不行了!”
吴氏闻言差点厥了过去:“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与我说?还有那人是何模样,究竟有没有紧老太君的房间?”
小丫鬟年纪轻轻,被这一连串的话语弄得发愣,她本是陆府中的家生子,得老太君看她机灵,才把她带在身边伺候,更何况她的娘亲从前是陆老太君的陪嫁丫鬟,若不是瘸了腿在家无法伺候,以她得资历,又怎会被吴氏拨去伺候老太君呢?
小丫鬟泣不成声:“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个长得很平常的男人,怎么说都不会走到这来才对,奴婢那日躲懒,怕被您发现这才没有同您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吴氏本想着她机灵,知根知底,又动手勤快,更何况是老太君亲口说要她伺候,俱是因为这丫鬟的年纪与当年陆婉出嫁的年纪相当,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丫鬟的不慎害了自己。
吴氏微微闭眼,已听不得这话,而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陆府又怎能留她。
而燕熙在听闻是一个容貌平常的男子时猛然抬起了头。
“那日大约是什么日子?”
小丫鬟答道:“五天以前。”
燕熙紧抿着唇,那一日正是耶律能来找她的日子。
总不会……
吴氏却没有注意到燕熙的神色,只一个劲的沉浸在悲痛之中,慌忙聚来的各家子弟,夫人小姐也是哭哭啼啼的拿着帕子,一时间整个屋子,院子乌烟瘴气。
“陆老太君是气绝之相。”
那大夫从老太君的身体边起来,颤着胡子道。
她是郁结于心,是被气死的!
究竟是谁,说了什么,气死了这样一个已经缠绵病榻的老妇人!
“查——”
陆二爷从府外匆忙赶回来,正巧听见这样一句话,他的双目猩红:“母亲气绝而亡,那人定会在母亲的屋子里留下什么痕迹,查!整个陆府都要查!”
在陆府之中,陆二爷的威望比之陆大爷高多了。
整个陆府上到当家夫人的院子,下到下人的房间,俱是搜查的一干二净。
大族老太君死于非命,这怎么说也要上报官府的。
陆二爷却不信官府,他自个儿觉着如果没有官府的介入,他也一样能查出自己母亲死去的真相。但陆大爷极为反对,到底是没拗过自己的哥哥。
官府很快就派人来了,也很快的下了一个定论——
耶律能。
燕熙吃惊,不知官府是如何这么快查出的。
于是震惊整个云乡府的事件浮出了水面。
云乡府近来报案的人特别多,许多人死于非命且死状极惨。云乡的衙府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知府,知府决意想要隐瞒此事,避免云乡府的居民惶恐终日。
他下手的都是些穷苦的人家,所以并没有掀起很大的风浪。
知府想起月前赏花宴,燕照找他说的那些话,叫他沉吟一声,立马知会了燕照。
燕照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耶律能的面容,且耶律能还特地现于燕照面前挑衅,叫燕照这五日气的牙痒痒。
官府到陆府调查,虽然陆老太君死的模样并不骇人,并不符合耶律能动手的手法,但他们在陆老太君的塌下,发现了一封留字耶律能的信。
他嚣张的嘲笑了一番云乡府衙门的不作为,然后再信中澄明了他气死陆老太君的事情。
简直太嚣张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误会
“耶律能!”
燕照的眼眸深沉,咬牙切齿。
这几日她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在寻找耶律能得藏身之所,轻易不回陆府这个伤心之地。
可今日是陆老太君的头七。
燕照一身素白孝服,面白无色。
她以朝阳郡主,不,陆老太君亲外孙女的身份立在灵堂前,迎来送往。
灵堂的正央,摆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幽暗珵亮。两侧的桌子上是摇来晃去的白烛,青幽极了。
停灵七日,棺椁被抬起,两边有人举着白色的高幡,白绸系节在漫天的的纸钱中飞舞,挡住了写着陆字的丧灯。
耳边边行边有人哭啼,燕照麻着一张脸,感觉不到吵闹。
她看着棺椁入土,直到那一寸又一寸土掩埋了整座棺材。
燕照脚步轻浮,回了陆府大院,她看燕熙着急忙慌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不免脚步一顿。
她的白色额带在风中簌簌飘扬,提步跟了上去。
“郡主殿下,你终于来了。”
隐在屋内的身影转过身,露出那张叫燕熙这几日愤恨至极的面容。
她疾步上前,低声喝道:“老太君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耶律能应得干脆利落。
燕熙死命的攥着自己的裙角,胸腔一阵愤怒的同时,不免又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你是要毁掉我们之间的合作么?那可是我的亲外祖母!”燕熙差点死后出声,她的双眼猩红,与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的唇都在颤抖,是她,间接害了自己的亲外祖母。
耶律能却是恶劣的扬起了嘴角:“郡主殿下以为,我会永远受你的摆布吗?”
燕熙无力,没想到她聪明一时,却被反将了一军。
她的脑袋有一些恍惚,但还是强迫着自己清醒。
“所以,你杀害了她?”
耶律能无所谓道:“不,我没有杀她。”
“那她怎么?!”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燕熙的反应。
“我杀人,非尖骨刺入,五马分尸,肚肠直流不爽,若我真的出手,你当那老太婆还是现在这般安然的模样?”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只不过是对她说了她的宝贝女儿并不是自缢死掉的,而是被你们朝最位高权重的人灭口的,而她的庶孙还欢天喜地的入宫觐选。”
话罢,他无辜的摊了摊手:“就这样,她气的一个登天,郁郁寡欢了几天,自己给自己气死了。”
他的模样就像是在说同他毫无关系似的。
燕熙的神情由愤怒转为惊讶,她追问:“你说什么?我母亲?”
耶律能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燕熙确实不知,她知道天策将军死去的真相还是在上一世死前,羲宁踩着她的心口对她说的,她一直以为陆婉是殉情追随而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怪不得一向爱子爱女的陆婉肯抛下一对孤苦伶仃的女儿独自走上了黄泉路。
眼下燕熙被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屋外的燕照在绣花小窗上穿了一个小洞,因着离着远,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摆布”“老太婆的宝贝女儿”“灭口”什么的,虽然听了个大概,却不妨碍她猜测其中的意思。
燕照吃惊的瞪大眸子,什么……陆婉她?是皇帝杀害的?皇帝为什么要杀陆婉?那她父兄的死……
燕照的心中五味交陈,不仅是乍然听闻陆婉死掉的真相,更是因为耶律能与燕熙相识?
她拔不动自己的腿,如今觉着燕熙再给她一些什么惊喜与惊吓她都觉得没有今日给她的震撼大了。
燕熙确实不是在陆婉膝下长大,也确实与陆府没有什么感情,这次侍疾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燕熙居然与耶律能有勾结,还害死了自己的外祖母!
燕照的手放在门边,明明只要推进去就可以抓住耶律能。
可是吴氏等人就在院子外的不远处,里头的动静定会闹传出去,到时又该如何解释燕熙的屋子里多出来一个耶律能。
燕熙在平州的时候已经吃过败掉名声的苦了,不能再……
燕照犹豫两难,一边是妹妹,一边是疼爱自己的外祖母。
她拘着腰,仿佛苍老了十岁。
终究没有推开那道门,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院子外边。
“阿照,熙儿呢?咱们去祠堂把你外祖母的牌位摆好。”
燕照的脸色本来就白,闻言更是白了一分。
她气的抖了抖,燕熙根本就不配去祭奠!
吴氏却当她是太过伤心,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战场上堂堂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终于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这七日来,她一直紧抿着唇,没有哭出声,却在此刻如同泄堤,眼泪像是拉开了闸。
旁人见她们这副痛在心头的模样,也不免抹了抹眼泪。
“抚远中郎将能不能抓住那个凶手啊!”吴氏上气不接下气。
燕照闻言,吸了吸鼻子。
“一定能。”
……
云乡府中的一切,薛仰止都有在在意。
自然陆府中发生的事,他都知晓。
他伏在桌案前,底下垫着暗卫送来的信,微微揉了揉眼穴。
他的心底腾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燕照就是朝阳郡主,那陆老太君的去世,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
薛仰止微微叹了一口气,略微思量了一阵,提起了笔来。
言罢,他搁下狼毫,细细的将那张信纸塞入信封之中。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起身,到了满眼的花圃之中。
他选了一只开得正艳的桃花,正要插在那封信上。
忽而手一顿。
陆老太君刚去,这桃花不够稳重。
薛仰止负着手在花圃里走来走去,国公府的下人见国公爷这副模样,抓了抓头。
国公爷这样子也不像是在赏花啊,也没给花浇浇水什么的,看样子倒像是在花圃中寻什么宝似的,国公爷在自家的花圃里,却像是一个贼。
薛仰止埋首,突然直起了腰,他瘦长的手上举着一只白花。
白花送去,燕照就该知道,他已知她的真实身份了吧?
……
宫檐角下,明日便是陛下点选的日子。
黄蔼沉沉,陆惜惜坐在厢房里细细的描摹自己的眉眼。
铜镜中的女子,淡眉微扫,顾盼流离。
陆惜惜很满意今日的妆容,正准备明日以此去觐见陛下,并对自己来日的入宫充满了自信。
宋云霞从外边来,她手中拿着一样物什,递给陆惜惜。
“内务府说给你的。”
内务府?
陆惜惜狐疑,什么信能送到宫中来。
她展信一瞧,眼眸渐深,到最后甚至站起了身来。
宋云霞很是好奇那信中说了什么,忍不住凑过去看。
陆惜惜却一把夺过,那眼神似乎想要剜了宋云霞似的。
宋云霞一个激灵,心中却是有些不悦起来。
储秀宫中的人,知道自己是新科状元府上送过来的,都忍不住巴结。这个陆惜惜也不例外,她好心给她送来这信,没想着换来这样的对待,叫她的内心立刻就不平衡了起来。
眼见的陆惜惜的神情有些绝望,似乎还要哭了出来。
宋云霞的眼眸一转,上前轻拍她的背,安慰道:“陆姑娘,你怎么了?”
陆惜惜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这封信是从云乡府送出来的,是在告诉她,陆老太君去世了。
那死老太婆为何不晚几日死,偏叫她在面见圣上的前一日知晓这样的消息!天朝按律守孝三年,她所有的心思都白费了!
陆惜惜瞪大了眼睛,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床上。
宋云霞偷瞄了她一眼,捡起她掉在脚边的纸,竟见陆惜惜毫无感觉。
她赶紧展开信看了一眼,捂住嘴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若是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也好。
她生怕陆惜惜自己不愿意将这件事抖落出去,然后将错就错的参加选秀。宋云霞假意安慰了陆惜惜一番,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厢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储秀宫都知道陆惜惜的亲祖母去世的消息,各个都跑过来探望。
陆惜惜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就见自己与宋云霞的厢房中挤满了人,一个个神情关切,却又压着隐隐笑着的嘴角。
“陆姑娘不要太伤心,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有几个姑娘真当她在为了祖母的去世而神伤,不免真心安慰道。
陆惜惜却尖叫了一声,扑到了宋云霞的身上,两人的身子相撞,跌在了地上。
宋云霞被扯住了头发,吃痛的叫了起来。
众人赶紧上前把两人拉开,陆惜惜却死命的抓着宋云霞,将她的头一直往地上敲。
“我的私事你大肆张扬!不得好死!”
陆惜惜破罐子破摔,反正这宫她是进不去了,她的前途,她的一切都毁了,不如拉一个垫背的来。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鸡飞狗跳,有眼见得人立马请了嬷嬷过来。
刘广兰与沈樊赶到的时候,嬷嬷正拿着藤条抽在二人身上。
“在宫中大打出手,还有没有什么规矩!”
两人被分开来,脸上俱是挂了彩,届时眼神恨毒,气喘吁吁的看着对方。
嬷嬷了解了前因后果,哪能不知。
一个为了消除自己的竞争对手,将同房姑娘的家事闹得满宫皆知,一个因为自己的前途尽毁,满心满意的伤心难过。不说她们如今的样貌不能见人,选秀前一日发生这样的事情,已逐见二人的品行,这样的人,是不当入宫的。
小太监们赶紧拾着浮尘过来了。
“赶紧将着二人丢出去,不要再这丢人现眼了。”
宋云霞这然知道丢出去是什么意思,若是她被丢出宫,不是彻底断送了进宫的路途吗?她怎么能因为陆惜惜而毁了自己的前路呢?她绝不允许!
她那个死读书的远房表哥好不容易中了状元,本来以为这样风光的事情和她家沾不上边,结果那两个可亲可爱的叔叔婶婶将她接到京城里来,告诉她可以进宫吃香的喝辣的,她自小长得就比同村的任何人好看,自然不甘心就配一个村夫,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眼看就要被陆惜惜给毁了。
宋云霞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匍匐的爬到嬷嬷的脚边,哭道:“嬷嬷绕过我一回,是陆惜惜先打我的,我只是同人家讲了她家中的事情,见她是在郁结于心,这才叫来了姐妹们一同劝导,没想到陆姑娘将气全发在了我的身上,我实在是冤啊,分明是好心,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云霞嚎的惊天地泣鬼神,仿佛她真的遭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她将她从前在村子里学的泼辣劲和无赖劲都拿了出来,死抱着嬷嬷的腿不撒手。
嬷嬷怎么也甩不掉她,很是气恼。她干脆一把就踩在了宋云霞的手上,脚下暗使了劲,叫宋云霞疼的哭出声来。
“这嬷嬷也太狠毒了。”沈樊看着就疼,不免对刘广兰耳语道。
刘广兰已知这些人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是陆惜惜家中一个长辈死了2,她忍不住抓过一个人来,急声问道:“谁死了?”
那姑娘想了想:“好像是什么祖母吧?”
刘广兰闻言脚下差点跌倒。
陆老太君?
明明她出门的时候,病情已好上许多了啊,还能拉着她的手,同她讲一些事情,怎么说去就去了呢?
沈樊掺住了她,也是唏嘘:“节哀。”
陆惜惜在人群中瞟到了刘广兰的身影,她如今不能入宫已成了既定的事实,既然如此,能拉下一个是一个。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狠毒,她指着刘广兰叫道:“祖母死了!你却还想着入宫,真是不孝,还不赶快随我一同回云乡,祭奠祖母。”
嬷嬷闻言也看向刘广兰,刘广兰她知道,礼仪上挑不出一丝错,听闻她曾经也是大家小姐,她还真不知刘广兰与陆惜惜二人还沾着亲缘呢。
她小心打听了一番,这才对陆惜惜冷笑道:“该走的是你,是你该为家里人守孝。刘广兰与去世的那位隔了老远的亲,是不需要守孝的,你若是在攀落宫中的小主,就不是丢出宫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陆惜惜还是不死心:“嬷嬷。”
“来人。”那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发号施令,“将这两人给我丢出宫去,内务府不在有这二人的名牒!”
陆惜惜被拖在地上,梳好的青丝散落了一地,脸上的妆容也花去,她一面叫着,一面哭着,模样很是凄惨。
第二百五十章 意外
抚远中郎将一身冰冷的盔甲,从汀兰院门前走过。
燕熙正巧坐在院子里,她瞧见燕照的身影,提裙追了出去。
“留步。”
燕照顿下了步子,转身的眸色却是极为冷淡。
燕熙踌躇开口,她不知最近燕照是怎么了,难道是陆老太君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么?
可是明明她对吴氏等人还是一样的态度,怎生对她?
难道那日耶律能来的时候,被她瞧见了?可是分明不可能啊,若是燕照知道自己的杀亲仇人就在面前,又怎会不破门而入,擒拿耶律能呢?
燕熙轻声的唤了一句姐姐,却被燕照抬手打住:“不必,我不配做你的姐姐。”
燕熙不可置信的抬眸,她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燕照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徒留燕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几日追查耶律能毫无头绪,燕照知晓应当就在附近隐者着,可她是何许人也?怎么会轻易被找到?先前在杨花镇掀起轩然大波都拿他无可奈何,层层守卫的县衙,竟留不住一个耶律能。
初入军营的通铺兄弟之仇,平州营里劫持燕熙,恐吓民心,京城请吃人骨,杨花镇瘟疫,顾云贺入狱至今未出这桩桩件件,再加上陆老太君气绝,她与耶律能之间的仇怨,不死不休都不足以了结。
就让她提着他的人头,以藉天上之灵吧。
她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陆采气喘吁吁的跑来。
“将军,可算找到你了,你的信。”
燕照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的,陆采一直找不到机会见她。
他可没忘了上次燕照对他说的话,偏过首冷哼一声,将信半不情愿的给了燕照。
燕照接过,信封色迹是新,她轻轻揭开信纸,乍眼一瞧,字迹很是熟悉。
墨是上好的新墨,纸是洛阳纸,能用的起这样的纸的人,非富即贵。
燕照还没看下去,已知道这封信是来自谁。
薛仰止信中言,生死有命,望她不要过分执着。恳恳切切,感人至深。
这叫她这几日郁结的心境好上了许多。
她的嘴角微微牵起笑,这是几日里她唯一绽开笑颜的一次。
陆采见惯了燕照死人脸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死的是她的亲祖母似的,而今看到她突然就笑了,微微绷紧的神经也渐渐松开。
他毕竟也不是陆老太君亲自养大的,往日隔着辈分在也没有很亲近,只道这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家,虽然会伤心但也不会过甚心痛。
而燕照不一样,陆婉最思念母家,最爱给她们兄妹两人讲云乡府的故事以及外祖母和舅舅们,她对陆府的感情可谓是很深厚。再有从前来陆府时,也与外祖母度过了一段很是愉悦的时光,陆婉燕朝燕回死掉后,燕熙与陆府的所有人成为了她唯一的亲人,这份情感刻进血肉,经历过生死,自然比陆采要刻骨铭心一些。
“将军,这信是谁送过来的?”陆采好奇是什么信这么有魔力,他探过头,不禁问道。
燕照想了想,回了一个词:“战友。”
“战友?”陆采却是不信了,“哪个战友能叫你大将军笑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老相好送来的。”
老相好?
这种词用来形容薛仰止吗?似乎也没错。
他们明明是战友,薛仰止虽然是她的上级,却不常用上级的身份命令她,一是因为她隶属于顾云贺的阵营,二是两人亦师亦友,许多燕照不会的东西就会主动去讨教,自然也知薛仰止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冷言寡性,至少杨花镇的那个夜晚,他一人为她而来,叫她受宠若惊。
两人相距的远时,一只以信传意,燕照以为,他们都是对方特别的人。
燕照拿着手中的那封信,只感觉滚烫。他信中的安慰像是第一次写,有些生硬,却字字句句温暖着她破碎的心。
燕照在想,那一日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是个女子呢?
她用双手抻开信封,封底躺着一枝带着翠绿小根的白花。
白花似乎有些蔫了,微微泛了黄色,但那雪白的花朵一如送灵那一日风中飘舞的绸结,摇曳着。
这封名为安慰的信,究竟是出于一个普通的战友情,还是……
燕照不敢往下去想,而今她所有的精力,都应当放在寻找耶律能的身上。
云乡府自从知晓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头来了境内,皆是人心惶惶。
陆老太君之死有异很快就传扬了出去,陆府是大族,不少人耳朵支起来打听着,自然就传出了耶律能这个风声。
知府大人见遮掩不住,这才通告了整个云乡府,叫云乡府人都打起精神,不要落单,避免被耶律能下手,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这几日耶律能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自那日在燕熙的房中见过以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燕照很是头疼,耶律能后来的出现,也成了一个意外。
云府的府邸中,一位小姐出了事情。
云府这几日同陆府一样,有一位姑娘入了选秀,一时间也水涨船高起来。
她的本家是做绣品的,在云乡府一带小有名气,把云姑娘云筝送入宫廷,只为打响自己的绣品的名气,若是云筝得了圣心,说不准就一跃为皇商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位云筝姑娘入选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云家就出了大事。
“将军,将军,我女儿平素乖巧懂事,怎么会横遭这样的祸事,您一定要查清还我儿一个清白啊!”
妇人的哭哭啼啼犹在耳畔。
本来一个小姐的死是惊不动燕照的,可听闻那位小姐的死相极为凄惨,十分像耶律能动的手脚,燕照这才前来探风。
云府是很普通的府邸,装饰也极为规整,燕照穿过甬道,没一会就拐进了那死去小姐的厢房。
听说是那位小姐的贴身丫鬟听到里屋有动静,夜晚举灯上前查探,没想到看到了令人惊骇地一幕,一如燕照眼前所见地模样。
那姑娘披着轻纱,曲着腿,整个身子呈僵硬的形状。她的发披着面,瞧不清面容,乍一眼是被人凌辱的模样,但若仔细瞧去,那洁白的大腿满是发黑的淤青,底下,是被染成红色的床单。
若是将这姑娘翻过身去,在腰间处,可看见一个破掉的口子,里头肠子已经消失不见。
云府众人在狗舍里瞧见了被吃的只剩一节的肠子。
有甚者当场就呕了出来。
这副模样,还能是哪个弄得!不就是云乡府近来来的那个大魔头吗?
平州那边的事情,云乡府众人也有所耳闻,毕竟云乡府人来人往,各地赶货的商人涌入,平州里这样恶劣的大事,自然瞒不住众人。
燕照皱着眉在厢房里走了一圈。
战场上肢骸破碎,血腥味比眼前浓厚多了,面前除了天色已暗,青灯摇晃,床上尸体青肿,没有什么可怖的。
阴风阵阵,打在燕照的身上。
云府的人忙点了灯,有燕照这样阳刚的将军在,他们心中的恐惧也被冲散了不少,面前的小将军身量虽不高,却无端叫人安稳。
燕照若是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定会哭笑不得。
她轻轻捏了窗边案几上粘的灰,有些粘腻。
近日云乡府没有下雨,谁的鞋子上会沾这种土呢?她举到鼻尖闻了一闻,有股淡淡的鱼腥味。
燕照想起,平州时,也有小姐遇难。
那小姐是在自家的后院溺死的,失踪了好几天后,被从后院的小湖中捞起,肚子里的肠子也都没了,填满了石块。
耶律能做了这么多起,最喜欢的就是挖人肠子,他似乎对肠子特别的情有独钟。
燕照敛了敛眸,却是突然快走几步,走到塌前,细细探了。
她伸出手来,正要掀起小姐尸体的纱衣。
旁边的老爷夫人一个激灵,夫人立马喊道:“将军不可啊!”
燕照闻言讪讪的收回了手,是她有些着急了,在众人眼中她是一个男子才是。
她轻咳一声:“冒昧了,小姐身上有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
燕照不是大理寺的,也不是衙门,查案她不会,只是这场凶案有许多的可能性,有可能仇杀,为情,也有像耶律能这样无差别的杀人。
他每次杀人都像是有目的似的,都是为了牵起一些人的目光。
云府的夫人吞吞吐吐,燕照见她的样子,已有些了然:“夫人,这很重要。”
那夫人闭了闭眼,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燕照的神色却是凝重了起来。
耶律能动手,勿管男女,勿管老幼,但那么多起女子案中,并没有出现过姑娘被侵犯的例子,若耶律能那样桀骜独行的人,对男女之事看起来也不会执着。
这便是说,面前这个少女被害,也许是有人模仿耶律能这个拉肠狂魔的手法做的案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耶律能从未被抓到过,他身上多背一条人命少负一条人命都没有什么,也许就有人在他身上起了心思呢?
燕照这会正拧着眉,却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的耳力一直比旁人要好。云府中虽然人来人往,但那声音分明不是鞋子磨在地上的,也不是风擦过树叶的声音,而是有人行走在树上。
燕照灵机一动,赶紧奔了出去。
月夜下,暗蓝色的空中悬着一轮月,被黑云遮住了一半。
院子里有一棵不高不矮的树,燕照仰起面,就与那人的眼对上。
身后的云府的老爷夫人见燕照的模样反常,赶紧跑了出来,顺着燕照的目光看去,赫然见那漆黑的树上有一模糊的人影。
夫人僵在了那里,老爷却忍不住咒骂道:“就是这个宵小贼子杀了我的女儿,还不赶快来人。”
整个云府灯火通明,有人鱼贯而入,擎着火把,整个院子里突然就亮堂了起来。
树上的那人也暴露在火光之下,映出燕照这些夜里辗转反侧都要手刃的人。
而今见到他却是比想象中要平静。
院子里站满了人,却都没有动作,都在等着燕照先动。
燕照遥遥往树杈上一望,之间众人岿然不动。
那云府的老爷却是个暴脾气,他见燕照不动手,自己却忍不住,当即破口大骂:“你这个登徒子,见我闺女貌美,见色起意,强迫不成,却动手杀了她!今儿个我便把你留在那里!”
云府老爷气鼓鼓的就像一个球,他的身侧围了好些身强力壮的人,那模样都不是进攻耶律能的,而是护着他的,叫他昂着脖子,很是无所畏惧的模样。
树上的耶律能只是微动了动,就见那个老爷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脖子僵在了那里。
耶律能的神色很冷,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竟有人模仿他作案,让人都算在了他的头上。本来他是毫不在意地,可听说死掉的那个人有被侵犯的痕迹。耶律能想自己从未对女子有过色心。
一个奸淫大盗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他决不能,因此而毁了自己的名声。
是故才有今夜的夜探云府。
没成想他屋子还没有进去,就看见了燕照那张脸。
树上的耶律能云淡风轻,只淡淡的看着树下的燕照。
对峙了好一阵子,就见树下那人对他道:“敢不敢与我正面对阵,若是你赢,我便放你走,若是你输了,这命今儿个我就收了。”
燕照自知他如今在树上,若是想要逃跑,她根本抓不住。
如今只得引诱他下来,可耶律能入不入这局,却是不好说。
耶律能一直盯着燕照,眼神从未在她的面上移开,他轻轻颔首,然后跃下树梢。
身后那些家仆都退后了几步,握着武器的双手也禁不住打颤。
还是耶律能的名气太大,他们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满院的人群中,只有燕照往前走了一步。
眼前这个人,就是杀她同铺兄弟,害了天朝的百姓,气死了她外祖母的仇人!
燕照的眼神中带着杀气,一阵罡风掠过,手刃直逼耶律能。
耶律能往边上一闪,两人的招招件件,俱是杀招。
“小子,不错啊。”
耶律能嘴角阔起一道笑,看向燕照的眼神,似乎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意思。
燕照咬牙,双目充了血,即便在战场上,也没有今日对阵耶律能的严重。
她近身:“你是如何知道,皇帝害了陆婉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坦白
耶律能闻言,手下的招式却是一滞,恰燕照抽过一旁的刀刃,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血刃近在咫尺。
耶律能只是虚虚的瞟了一眼,对燕照却是挑了挑眉,半点也没有被捉住恐慌的意思。
底下人看见燕照已然擒拿住了耶律能,都不住的欢呼,耳语不停的砸在他的脸上。
耶律能却置若罔闻:“你方才问我什么?“
燕照握柄的手紧了一些:“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皇帝杀了陆婉的?”
耶律能蹙眉歪了一下头:“你关心陆婉,陆婉是你什么人?”
燕照懒得和他周旋,顿时暴喝出声:“我问你话,你就答,不要问一些有的没的!”
面前的小将军震怒,方才萦在耳畔的咒骂声也消弭不见。
众人一口气也不敢喘,当时只觉着这小将军身量不高且瘦小,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没成想对阵耶律能这样的大魔头,竟不输气势半分!
怪不得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浑身的威慑震得普通人一句话都不敢言!
耶律能在这样凝重的场景里却笑出了声来,他的心思向来敏锐,看向燕照的眼神带着探究。
“是郡主和你说的?你们的关系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好。”
耶律能显然没想到那处去。
什么郡主,底下人的耳朵竖了起来。
燕照听到耶律能提起燕熙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手上的刀刃送了送,将耶律能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刀尖划到刀柄然后然在燕照的手上。
耶律能却动也未动,似乎面前的场景还不足以惊动他似的。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她再次重复了一句,面色寒霜。
耶律能随意的耸了耸肩,一张丑恶的脸上只有发紫的唇瓣在动,他的眼眸定定的看着燕照:“以前杀过一个高官,他告诉我的,他还说什么天策将军也是皇帝害死的,嗬。”
燕照的耳边似是响起一道惊雷。
陆婉之死有异?而今竟然连天策之死也要浮出水面了?
耶律能的声音不轻不重,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以天策将军的名声,他死时,消息传遍了天朝上下。
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最后死在了一场最普通不过的战役里。当时很多人也在猜测天策将军之死不简单,但皇帝却是草草了结,别人又能多说什么呢?眼下耶律能大大咧咧的说什么皇帝害了天策将军,这话无论真的假的,都不是他们该听得。
底下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谁知道这不知真假的话就气死了那老太婆呢?”耶律能显得漫不经心,一面打量着燕照的反应。
老太婆自然是指陆老太君,燕照心中愤怒异常,但而今她是抚远中郎将,与陆婉,与天策一家,更与陆老太君没有丝毫关系,她自然不能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以生事端。
燕照收敛了神情,道:“你杀害了陆府的老太君,以一句无头无尾的有关于陆婉的话气死了她,老太君平素对我多有照拂,今日我便替她擒你,你可有话说?”
话虽如此,但陆老太君怎会因为别人一句假的话就气绝身亡呢?她从前也一定是知道一些什么,可惜斯人已逝,没有办法再问了。
耶律能摆了摆头,看起来很是乖巧。
燕照却觉得他今日格外的不同,往常这个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抓住。
她留了一个心眼。
她手中刀指未动,后边已涌入大片的官兵,将耶律能押解。
事不宜迟,既然抓住了耶律能,自然要赶快回京,唯恐路途中再生什么变故。
燕照恨不得如今就将耶律能碎尸万断,可他的命,却不是她能决断的。
她想回京,不仅是想要看见耶律能最后的下场,也是想知道,所谓的天策与陆婉都死于皇帝之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照从军,最初的目的也只不过是弄清楚父兄死亡的真相罢了,而今竟然告诉她,连陆婉的死都不简单。她捏紧了拳头,望了耶律能一阵,仔细吩咐官兵们好生看着,旋即转过身指着那小姐死掉的屋子问耶律能。
“里头这人是你杀的吗?”
耶律能道:“是不是我杀的还重要吗?”
“重要。”燕照却点了点头,“若那姑娘不是你杀的,作恶之人应当得到惩罚,而不是一切罪过都归结到你的头上。”
耶律能却是偏头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嘲笑她太过较真。
他轻轻吐出一词:“不是。”
又补上一句:“我可没有奸淫姑娘的癖好。”
话说到这,燕照自是了然,她转身对愣在那里的云老爷道:“本将瞧窗台那边沾了泥,有股鱼腥味,你府上可有什么渔民出入,或是那些卖鱼的小贩与奴仆?”
老爷不关心家中的事务,他看了夫人,夫人愣在了那里:“是有……每日清晨都有鱼贩将鱼送进了来。”忽而她尖叫了一声:“那个天杀的,狗日的——我的宝贝女儿啊!”
听说这位小姐才是整个云府出身最好的,长得也最好的那一位,老爷夫人百般呵护着连进宫都换了云筝去,没想到在一个平常的夜晚,说死便死了。
徒留云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燕照叹了一口气,陆老太君死的时候,她怎不是这副模样。
她安慰了那夫人一番,便带着官兵出来陆府,亲眼看着耶律能入了那关牢,才回到陆府。
本该,她本该一直守着耶律能的牢房,避免他的出逃。
可是她等不及,她想回去问问燕熙。
燕熙与耶律能相熟,她总该知道些什么。
汀兰院中还点着灯,烛火映在院子里的花景上,小池塘里。
这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皆是陆老太君思女之心所化,而今手植花景之人已去,送走她的,正是屋内那看似温婉恬静的燕熙。
燕照没换下身上那副铠甲,她的眉上带着颓色,眼眶幽深。
当手触到那冰凉的檀木门时,根本没有力气推开。
燕照微微闭了眼睛,门阀从里头拉开了。
燕熙今日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她的肤色本就白皙,而今更是苍白了许多。
她看见燕照一点也不例外,敞开了门:“进来吧。”
屋内的摆设依旧如燕照幼时见过的模样,她坐在小凳上,没有吭声,只闻着金炉里袅袅飘出的安神香,心神平静了许多。
“听闻耶律能被抓住了,是吗?”
燕照的心像是泄开了一个闸子,她定定的看着燕熙,突然苦笑一声:“外祖母的死,与你究竟有何干系。”
燕熙的面容掩映在烛火下,她的手中捏着一只簪子,举到了燕照的面前:“姐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个纯木的簪子,不是用什么很名贵的楠木做的,只是普通的树木,许是时间过久,上边都烂了洞,却还是被燕熙视若珍宝的藏起来。
燕照认出,那是幼时,有一回陆婉带着兄妹俩一起入宫看望燕熙,阿兄燕回留下的。
那个时候燕回为了雕刻这木头,粗笨的划伤了自己手。
他本是想要挑一种名贵的树木刻这支簪子,可边疆的物料毕竟有限,他就择了那棵其原城中最大樟树的厚枝,紧赶慢赶做了这支簪,然后一回京便带给了燕熙。
当时燕照还嫌他做事笨手笨脚的,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我四岁进的宫,而后太后就从未放我出去过,就算是年节,也都是你们进宫来看我。”燕熙轻轻的抚摸着那支木簪,“说是伴读,其实是什么呢?众位皇子众位公主的伴读每日下了学就放回了家,而我却守在那冰冷的宫里,你我都知道,我是天策大将军府上的质子,一个皇帝权衡将军府上势力,将我置在棋盘上的棋子。”
“燕熙……”燕照见她神情,唤道。
“是不是连你也以为,我在宫中那么久,所以对天策大将军府一丝感情也无?”明明是质问的话,从燕熙的嘴里说出来却好似没有什么攻击性,哀婉极了。
燕照一词吐了半天:“……没有。”
她没有直视燕熙的眼睛,因为从前她确实是这么想得。
燕熙瞧她这副模样,却是缓缓地笑了:“姐姐,我不怪你的,因为我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笑着,眼眸中却泛起了泪花,在烛火的照映下晶莹透亮,她的整个人都被染上了一层光晕。
“我以为新城公主死了,原本待我冷淡的太后便会视我如同亲生女儿。这样,那冰冷的宫里,就算没有燕朝,陆婉,燕回,燕照,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
燕熙一个一个叫着天策府上所有人的名字,声音轻缓,却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捏在了燕照的心上。
燕熙继续道:“可是呢?天下众人,谁又知道这慈眉善目的太后原来是一个杀女的毒妇,她确实将对新城公主的爱都交予了我,可是她却又将杀害亲女的心疾付诸在我的身上,对我动则打骂。”
燕照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她的嘴微张,显然不知道这些年燕熙原来瘦了那么多苦,她喃喃开口:“对不起,我不知……”
燕熙摇了摇头,眸中泪光闪烁:“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燕照未应,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渴望爱的姑娘在尘世里挣扎,她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逝去了,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得养母的另眼相待,没想到养母却为了家族的利益,将她嫁给了一个族中男子,那男子惮其身份,先是相敬如宾了一阵子,之后便是非打即骂,这样的日子一过七年,后来终有一位以为可以拉她出深渊的男子出现了,结果那人当上了帝王,却对她弃若敝履,尽作脚下之泥,你说换做是你为那位姑娘,你又会如何?”
“自然……报仇雪恨。”燕照虽不知里头这人说的是谁,但燕熙说的却字字泣血,叫燕照也忍不住揪起心来。
“阿姐。”燕熙的声音虚无缥缈,“你相信人有转世吗?”
燕照并不蠢钝,她先是听闻燕熙那么说,这桩桩件件都能与她对应起来,而今又闻转世这样的词,叫她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燕熙却点了点头:“那便是我,前世差点做了皇后,却又没做的了皇后的可怜女子。”
转世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燕照的承受范围。
她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
像她这样战场上厮杀的人,是最不信鬼神与转世之说的,可燕熙言之凿凿,她也以为,燕熙不会骗她。
若这是她前世所遭受的一切,燕照不知该如何面对燕熙。
换句话来说,燕熙是为了天策府,为了她与燕回入宫的,若没有燕熙在宫中受苦,又如何有她与燕回承欢在父母膝下呢?
这样的燕熙,她又怎么去怀疑是她杀害了陆老太君呢?
燕熙见燕照的神情有所松动,她的眸光闪了闪。
燕照轻声问道:“外祖母她……”
燕熙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你还记得我平州军营里我被耶律能掳走的事情吗?是他对我阴魂不散,甚至在害了外祖母之后,还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叫我伤心欲绝。”
燕照像是信了,这种事情耶律能不是做不出来。
燕熙暗自松了一口气,泪眼朦胧。
燕照却没有忘记她最初来的目的,虽然被燕熙口中的事情震得脑子发昏,她问道:“耶律能说父亲母亲兄长之死与帝王有关,你既活过一世,可知?”
燕熙没想到,在知道自己是重生的时候,燕照想得不是去问前世自己最后是什么下场,而是先问了亲人之死。
她略微低下眸,燕照确实对这件事情执念很深。
她似是很艰难道:“确实与皇帝有关系,只是再深一些我却是不知道了,这还是我死之前,羲宁踏着我的身子对我说的。”
燕照虽然对羲宁做了最后的皇帝而感到惊讶,可更为震撼的却是,在燕熙的口中听到了父兄以及母亲死亡的真相。
她忙忙碌碌为天朝皇帝鞍前马后,没成想最终得仇人竟近在咫尺,而她却丝毫无所感?
燕照张着嘴,根本合不拢,整个身子颤抖了起来。
父亲!这就是你一生所忠的君!是他害死了你!
燕照的眼角留下了眼泪,手中拳头握紧。
燕熙看着,垂首不言。
本来这件事情她打算一辈子瞒着燕照的,等着她的计谋覆了皇权,再做相告,而今为了摆脱与耶律能的关系,不得不据实以告。
她上前将燕照拢在了怀中,眼眸却深沉下来。
素白衣裙的姑娘青黑着眼圈,嘴角却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来。
这一世啊,一个都别想逃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被囚
深夜里,燕照回了自己的屋子。
燕熙眼见着燕照的身影没入黑暗,这才回到了屋子里,换上了一件鸦黑的袍子,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她素白的小手轻轻推开倚重的木门,然后息了满屋灯,向府门外而去。
无论是守府门的还是守牢门的拿的都不过是几两碎银,是夜深深,他们也困得打了呼噜。
燕熙特地走了小门,无人守着,一拉门闸,就出去了。
行到云乡府的牢狱时,重兵把守。
里头关押着作恶多端的耶律能,燕照今日虽疲倦困乏,恹恹地回了陆府,却还是派了好些人来镇守。
燕熙走到他们面前,便见他们打起了精神,长枪竖起,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燕熙摘下大帽,露出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来。
眼前的守卫都是燕照从京城带过来的,一路都在护卫燕熙,自然是识得燕熙的。
而今乍然看见燕熙,赶忙低下了头,赔罪道:“郡主殿下,失礼。”
燕熙轻轻的说了一句:“无碍。”
守卫们面面相觑。
燕熙一个小姑娘家,在大半夜出现在牢狱门口,叫他们如何不起疑心。
他们都望着燕熙。
燕熙今日来,自然是为了见耶律能一面。
陆老太君虽然去了,但她还没想那么快就回到宫中,于是明日虽是燕照亲自押解耶律能去京城,但燕熙却是不打算去的。
有些事情,必须做个收尾。
她低声道:“耶律能杀了我的外祖母,听说他被抓了,我来见见。”
守卫们对望一眼,为难道:“那人穷凶极恶,郡主金尊玉体……”
燕熙却是寸步不让:“本郡主以郡主的身份担保,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郡主一力承担,而今日想入牢狱,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暗黑的岩块上挂着几个烛把,面前的小郡主立在那里眼神坚毅,语气间不容置喙。
守卫们哪见过一向柔顺的明月郡主眼前这副样子的,虽然十分为难犹豫,还是放了燕熙进去。
人家是受尽宠爱的堂堂郡主,他们小小的守卫又岂敢拦呢?
不过也有一个聪明的马上就去通知燕照了。
一人在前头举着火把,替燕熙领路。
春寒料峭,夜晚的风总是过于寒凉,更何况牢狱里相较别的地方更为阴寒,不知从哪里漏出来的水,浸湿了坑坑洼洼的地,火把的眼色倒映在坑中一闪一闪的,燕熙提起裙,跨起脚,往深处而去。
两耳忽闻一些牢狱之人扶着栅栏干哀嚎的身影,前头领路的小护卫忽而侧身一望,却发现燕熙的脸色没有一丝神情,仿佛淡漠的不似尘世中的人。
那小守卫打量了个激灵,像他们这般日日守在这牢狱里的尚且闻着哀嚎之声心有悸悸,而这位世人都通晓的明月郡主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哀伤来。
她木着一张脸,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一般,叫小守卫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时人多信鬼神,难道这位小郡主是被精魅附生了么?
转了个弯,便见压抑狭小的暗房中关押着一个蜷缩在一块的身影,听闻响声,他直起背,那双幽深的眼眸恰巧对上了来者的清瞳。
他桀桀地笑出了声。
燕熙看见他时一派平静,她看了那小守卫一眼,便见那小守卫为难道:“郡主殿下,放您进来已是逾矩了,若要再打开这牢房……”
小守卫地脸皱的和苦瓜一样,燕熙打断了他地话:“不用开门,你且远离罢。”
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她不喜有旁人在。
小守卫松了一口气,边回头便走远了,却也没有走的太远,只是听不见身影,但到底是能见着人的。
燕熙见他离去,这才看向了耶律能。
耶律能天生就应当生活在黑暗中,这暗黑地牢房,不是与他十分契合么?
他就像暗夜里的蛆,不见天日。
他从乌黑的草席上起来,双手搭在了铁门杆上,就看着燕熙笑。
燕熙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燕熙因为耶律能自作主张杀害了陆老太君一直气怒至今。她究竟有何自信能驯服耶律能这样的狼呢?以为有两世的记忆,别人不知的秘辛,便能在这世上横行了么?
纵使燕熙再怎么想,她也绝不能原谅是自己的手将自己的亲外祖母推向了深渊。
她看着耶律能深如古井的眼瞳,突然嘲讽道:“你怎会被抓?”
耶律能撇过眼,懒洋洋道:“中郎将太厉害了,就这么被抓了。”
全世之中,敢这么和耶律能讲话的,也只有故去的老胡王了。
燕熙与耶律能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燕熙却知道耶律能如此轻易就愿意被燕照擒住,其中一定有什么算计。
“在你眼中,人命如草芥,你既想与我结盟,又不想被我摆布,于是你杀害了我的亲外祖母,只是想告诉我你非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对么?”
燕熙冷笑一声,窄窄的道里,油灯悬在她的头上,在她的面上投下一段阴影。
耶律能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位世人称颂,奉为闺中典范的明月郡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她审时度势,将许多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们在一定的意义上,是同一种人。
耶律能当然相信,燕熙也不是一个肯受摆布的人,若他与她是相同的处境,燕熙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威慑,只不过今时今日,是他先动的手。
燕熙见他没说话,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甚:“我们不过来往一回罢了,你以为自己手上捏着那张薄薄的黄纸,便能弄倒你那位新上任的帝王么?”
耶律能抬起头。
燕熙的脸上充满了厌恶:“今生我最讨厌有人算计我,耶律能,若是我没有用处了,你会对我如何。”
“杀了你。”
耶律能说的干脆利落,他换了个姿势,盘起了腿坐在牢狱里,手也不抻着铁门了,那模样像是在与人闲话一般。
燕熙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你现在没杀掉我,不过是我还对你有用罢了,但是耶律能,这句话也送给你。”
燕熙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耶律能。
耶律能此刻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便听燕熙一字一句道:“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她顿了顿,又缓缓露出一个笑来,“不过也很好猜。”她摆弄着自己的丹蔻,“只是你该记得,若你对我没有什么用处,我也不会留你。”
耶律能此时该笑的,一个小小的郡主,无权无势,自以为手上捏着什么便在他的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可是如今他却笑不出来,因为燕熙说的这句话,是真的。而且他也有理由相信,若是燕熙想,他们之间定是不死不休的。
天策将军曾经也与他对战过,是他不能及的将军,只是那人磊落,他却不是。有一次偶尔听见死掉的那个小官对他说是天朝皇帝动的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他以为九成可信。
因着他对天策大将军的在意,于是对他的女儿,眼前的明月郡主,抱着一副戏谑的心态。
将她的算计当作玩闹,站在高台上对她评头论足。
于是当他拿到燕熙给她的东西时,看见里边的内容,他终于发现——她,是个异数。
他向来玩弄一切于股掌,杀人从不手软,怎么能允许有燕熙的出现呢?自然,他要给一个教训才是。
于是那一日他从燕熙的院子里出来,径自就拐到了陆老太君的居所。
燕熙手中握的东西令他害怕,他不知燕熙手中是否有他的把柄,他并不敢轻易就杀掉燕熙的,但若是杀掉她一个亲近的人给她一个威慑,却是轻而易举的。
在云乡府这么多天,他自然看出了燕熙虽然对陆府中人温和的紧,但事实是不甚亲厚的,他以为气死陆老太君也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只是想给燕熙一个警示罢了,没想到却错料了燕熙极其护短,对陆老太君的事情耿耿于怀,更有她与平常女子不同,显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激怒了她。
但耶律能却是无所谓的模样。
燕熙瞧他这副模样,深吸了几口气,平心静气。
耶律能道:“深夜到访,怕不是辱骂我这么简单吧?”
燕熙的嘴角牵起了一个笑容:“自然。”
她悠悠的回过身,背对着他道:“只是想同你说,给你的那张纸上,说的真真假假,还得靠你自己辩驳。”
耶律能看向燕熙,原来她也有后手。
却见燕熙作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脖颈处却冷汗直冒,她自是没有后手的,一切都是攻心之计罢了:“且看着吧,与我作对。”
……
夜里,燕照睡得昏昏沉沉的,许是这些时日劳心劳力,从牢狱赶去知会燕照的守卫怎么也叫不醒燕照,燕照直至第二天清晨才知道,半夜燕熙与她分别之后去看望了耶律能。
她起的晚,于是就去问了昨日领着燕熙过去的小守卫,小守卫摇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倒是看燕熙的模样是恨耶律能入骨的。
燕照点了点头,马车均已备好,再去询问燕熙恐怕已来不及,她遥望了一眼陆府的方向,便跨坐上马。
她常是四海为家,唯一固定的居所就是燕府的后院,就连京城中皇帝赏赐的中郎将府邸也没住过几夜,于她来说断舍离去是最易的,可偏偏在陆府也未住过多少时日,竟像是分不开了似的。
燕照怕了,她怕再不走,她就走不了了。
押解耶律能的囚车是向知府大人讨得,这辆囚车专门用来关押重囚,已许久没有拿出来过了,它的质地坚硬,耶律能别想逃出去。
然而耶律能也没有逃出去的想法,他懒洋洋的躺在囚车重,仿佛里边是什么绝世好地一般。
他在云乡的这些日子引得民怨迭起,这次他被抓住,自然有许多人上街围观,其中吴氏就是其中之一。
她看见耶律能捂住帕子哭出声来。
堂堂一个端庄贤淑的当家夫人,拿着提前备好的菜叶子,臭鸡蛋,便往里头丢。
耶律能被那臭鸡蛋砸了当头,一双阴鸷的眼神扫向吴氏,吴氏哪见过这种眼神,当下被吓得一个冷颤,但她咬了咬牙,嫌这鸡蛋扔的不够过瘾,便对一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声。
燕照高坐马上,自然瞧见了她走到哪,吴氏便跟到哪,快到城门口时,众人眼见陆府的家仆端来一口很大的桶,离得近些,甚至能看见散发着热气。
底下的士兵一瞧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便对着燕照示意。
燕照看了一眼,却没有出声阻止。
耶律能杀了陆老太君,但这个人不能叫陆府报私仇,眼下这样叫吴氏出出怨气,便默许了。
燕照偏过了头,底下的士兵自然明白意思,均是眼观耳鼻观心。
吴氏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起那桶里的东西就倾倒到耶律能的身上。
屎黄色的液体流了耶律能满身,他从头上被浇了一个透心凉,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凝结成块的屎从头上落到裤裆处,他舔了舔嘴唇,黏黏腻腻的,差点窒息过去。
在胡族耶律能是受人尊敬的大将,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屈辱。
他看见旁人避他了一寸,怒不可揭。
耶律能暴怒,脚链手链都顺着他的摆动而发出巨响,整个囚车晃来荡去,七八个官兵一起才拉住。
燕照勒马回头,冷冷的看着一身狼狈的耶律能。
他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耶律能嘶吼一声,那神情恨不得将吴氏盯出一个洞。
吴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虽然害怕,但还是挺起胸脯迎了上去。
众人都在拍手叫好。
押送重囚的囚车果然不同凡响,任凭耶律能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燕照回转过身,带着长长的队伍回了京城。
虽一路上都闻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但燕照驾马却十分的轻快,一停下来休息,便将目光饶有兴趣地粘在耶律能的身上。
他身上的秽物干涸了,渗透到了衣里,瞧耶律能的样子就很是不适,他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燕照,就这么入了京。
若他这样的,自然要带进宫去见皇帝,但又是这副模样,燕照想了想,要是给他梳洗一番,他又要乘机逃出去了,不如就直接带进了宫。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释放
纵观天朝历史,耶律能怕是第一个以囚车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吧?
车轱辘咕咕的滚过干净的宫道,宫中一些小太监小宫女都不免过来张望。只见银光闪闪的囚车之中,坐着一个恹恹且气怒的蓬头垢发的男子,他显然不喜欢被人这般当成猴般打量,一双凌厉的眸不住的在底下来回扫视。
小宫女小太监捂着口鼻退了老远,这味道腌制入味,经久不散,实是让人难以靠近。
他们眼见着燕照下马,步行在离囚车几步的距离间,昂首阔背。
耶律能囚车之中的惨状,更衬得他气宇轩昂,如天神下凡一般。
知道这囚车是往养心殿驶去,得令而来的沈介不敢怠慢,他一面指挥囚车后的清扫,一面在行驶的囚车上泼水,妄图将上边的秽物与气味消除。
耶律能被这宫中深井的水浇了个透心凉,但他身上的东西已包了浆,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耶律能张着嘴,水混着他身上的东西一同入了口中,他恍若不觉,像小狗般吐出舌头,哈着气,感受着水的甘霖。
大约到了养心殿前,耶律能的身上干净了许多,但沈介还是皱着眉头,待耶律能戴着手铐脚铐被押下来,他又叫人给他了几桶水,里头花瓣泻下,这才点了点头稍作满意。
他举起大袖闻了闻,很是不喜。
殿堂里,皇帝已等候多时。
燕照领着耶律能进去,随后跟着的是押送耶律能的三个小兵,沈介侍候在侧。
方进来时,皇帝就闻到了一股异味,他掩了掩口鼻,皱着眉看着来人。
沈介立马上前拿着水仙花瓶放在皇帝面前的案上。
皇帝的神情这才缓和了许多。
燕照立在下首,在她听闻自己全家之死都与皇帝有关的消息时,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她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恨意,僵硬着身子伏道:“微臣……微臣幸不辱命,带耶律能归京。”
她的一番话语掷地有声,皇帝龙颜大悦:“赏!”
燕照强笑起来,她又是一叩首:“陛下!您还记得之前准允臣下的一个赦免吗?”
此时乍然听燕照提到这个,他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既是赦免,也便是为了那人了。可君子之言,又何有作废的道理呢?
皇帝的面容稍冷:“想要什么赦免。”
燕照身姿未起:“禀陛下,希望陛下能赦免天盛将军顾云贺,他在杨花镇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反倒于杨花镇一直追查,帮助臣下很多忙。他虽未有调令私自离开军营,但他已知晓过错,且拳拳之心,望陛下赦免!”
“你在殿下高呼,朕纵使再有意扣着顾云贺,岂不是伤了爱卿与朕之间的感情。”半晌,皇帝才幽幽吐出一句话,“罢了,就叫那顾云贺归家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朕处讨职!”
燕照掷地有声:“谢陛下!”
皇帝显然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燕照凝眉不展的眉梢终于挂上了几丝喜色。
高座上的帝王又把目光射向阶下匍匐着的耶律能。
他的发上,囚衣上都滴着水,双腿由于关押许久,不得不蜷曲起来,根本立不稳。
耶律能嗤笑一声,没想到他是那个燕照献给皇帝赦免顾云贺的礼物罢了。
他感受到有人望着他的目光,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巍巍的龙眼。
帝王沉吟一声,看向了沈介。
沈介抖落了黄缎圣旨,念道:“咨有胡族将领耶律能,混迹天朝境内,作恶多端,杀害各处百姓,行为发指,更引起杨花镇瘟疫,致使民心不稳,罪孽深重,朕今特赐凌迟三千刀,午门处刑!”
沈介长长的尾音飘到了殿定那盘绕的金龙图案上。
燕照闻言偏了偏头,皇帝给他的刑罚,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若放在之前,杨花镇事未平,皇帝定会留他一命,叫他给出解药,而今杨花镇已经不需要解药了,自然,便是耶律能的下场。
耶律能听到此种恶刑却一动未动,仿佛说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皇帝皱着眉看着他,有些嫌恶的挥手。
底下小兵正要抬他往外走,才见他出了声:“天朝的陛下。”
皇帝鼻尖一动,又叫底下人放开了他。
耶律能因为惯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但他一声不吭,却是笑道:“我是胡族的将领,您正与胡族议和,不该杀我才是。”
皇帝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他忍不住站起身,想走到耶律能的身边,又害怕他身上的味道,抬起的脚落也不是,旋即轻咳一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胡族王可不想要你,巴不得借朕之手除掉你这个异数。”皇帝吊梢着眉角,斜眼看他,“以为自己真的有几斤几两重么?上任的是新王,你这个旧仆不服从,还妄想人家救你一命?”
本是贵为帝王,是不屑与耶律能这种人说话的,可今日皇帝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虽也送出去了耶律能,但他还是心情稍朗,便与耶律能这个濒死之人多说了几句。
燕照却是心头咯噔一下。
耶律能此番被抓便是很顺水推舟,轻而易举的事情。燕照一直等着他在路途中动什么手脚,因为燕照相信,他真想逃一定能逃掉,但却忍着一身污秽,忍辱负重的入了京,眼下皇帝赐他死刑,他本就是自投罗网的,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是了,他的本意是想来见着端坐天子堂里的帝王的。
纵使耶律能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无法越过层层守卫,来见里头的皇帝。
燕照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果真便听得耶律能道:“那皇上以为,元鄢臣服议和,究竟为何呢?”
帝王忍不住看向他,道:“他族内不平,又怕朕的铁骑,自然要议和。”
这是大家明面上都知道的事情。
燕照却是抬头,看耶律能微笑的神情,料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世人都知这胡族新王出于桀族,他的额吉就是天朝人,不如说是闯王妃的母家里出的人。”
皇帝愕然,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这样的事情,但他不知这与元鄢议和有什么关系。
“闯王妃的母家元家。”耶律能想起燕熙给他的那张黄纸上所书的东西,虽燕熙说里头半真半假,但他还是道,“他的额吉是元家的庶女,元令月,陛下不会不知吧?”
元令月这个名字甫一出口,便可见皇帝的身子一僵。
燕照却不知,元令月这个人有何过往。
“她还活着?”皇帝疾步下了高台,竟不管不顾耶律能身上的味道,靠近了他。
燕照暗暗记下了元令月这个名字。
耶律能却笑了:“活得很好,被元鄢尊为草原之母,起码活得比在天朝要好。”
那黄纸的最后一句还呈了:元令月,过往平亲王之发妻,入府一年病逝。
即是这句话,便能引得人浮想联翩了。
可惜贺续是后续之妃所出,不然就更耐人寻味了。
耶律能笑了,黄纸上只一句,皇帝与元令月有旧,他便决意要上京来了。虽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旧故,但耶律能知道,既是假死脱身,其中定有秘辛。
更何况元令月出现在了北方的草原,以皇帝这般多疑的性子,只怕会对元鄢更加防备,这才是他想要的。
耶律能舒展了身:“陛下,您该留我,而且应该叫我来平衡元鄢的势力。”他昂起了头,“毕竟整个胡族就只有我能与元鄢抗衡了。”
他在草原的势力不下于元鄢,只是在天朝境内束手束脚了。
燕照一声不吭,跪在侧仿佛是一个隐形人,这个时候便是最怕被皇帝注意到的时候。
她轻轻的横了一眼耶律能,终于知道了耶律能的意思。
他是想借元鄢身世之手,或是说借元令月,引起皇帝的猜疑,来阻断元鄢议和之路。
耶律能继续循循善诱道:“陛下,元令月一个天朝女子,假死去了边疆做了异族夫人,真有那么简单吗?”
可见的,皇帝的手紧紧握了起来,他凝视了耶律能一阵子,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黄纸上所言仅此而已。
耶律能知道燕熙没有完全信任他,她知道的一定更多。
可仅于此,对耶律能来说便够了,他本就是桀骜的孤狼,不会与人合作,便是只有这么一些秘辛,他也能装作全部知晓,慢慢诱敌深入。
您瞧,这皇帝不就是如此吗?
耶律能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示意自己手上脚上的物什。
皇帝愣了愣,叫来了人。
耶律能以为皇帝会叫人给他解开,没成想却是亲自俯下身子,拿着钥匙给他解开了锁。
燕照目瞪口呆,神色凝重。
沈介却低下了头。
皇帝神色郑重地对耶律能道:“朕可以放你回胡族,此前在天朝境内所做之事一笔勾销,只是你需将在胡族替我将元令月的消息传回来,一举一动都要。”
他起身,背过手去:“圣旨作废,待会送你出朝,对外只会说你半路就跑了。”
话是对着耶律能说的,眼睛却看向沈介。
沈介又一俯首,赶紧下去张罗去了。
忽而,他似是才察觉到燕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爱卿,今日之事……”
燕照立马俯身表示:“微臣只是送耶律能来此,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燕照退下后,看着远远的耶律能,双拳紧握,这般,就让他逃了?还是叫他光明正大叫皇帝放走了她。
燕照气血翻涌,眼眸深深的回首望向皇帝所在的殿堂。
元令月?
她的唇轻轻摩挲着,神色沉了下来。
……
午时过后下了小雨,燕照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跟在了圣旨的后边,去天牢中迎顾云贺回家。
沈介俯身进了天牢,她在外边等候。
燕照半个身子在廊下,远远便见绣着一身玄色麒麟的国公爷阔步而来。
自上次国公府一别,就没再见过薛仰止了。
京城里的雨落在了巍峨的建筑上,平添了一股磅礴之气,而迎面来的男子阔肩窄腰,挺拔玉立,就这般在满城的烟蒙中撞入了燕照的眼眸。
“小将军。”
那人唤她,这是她第一次听得那个人称她为将军,往日都是叫她小兵小兵的,乍听还怪不习惯的。
燕照抿着唇,压下腔中心跳如擂,僵着一张脸:“国公爷。”
他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黑伞,靠近燕照,直至两人的伞檐微有空隙。
来人的脸型很硬朗,偏偏没有什么神情,瞧起来更添禁欲之气。
燕照忽然忆起先前在国公府里被他撞破换衣的事,心中猛然惊呼,旋即低下了头,只瞧着他的脚尖。
薛仰止见面前的小将军只及胸口处,内心突然漾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来。
这受了伤也不会哭的人,当真是一个小姑娘吗?
燕照感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轻咳一声:“国公爷怎么来了,也是来接顾将军的么?”
薛仰止见她模样,退后一步,淡淡颔首道:“嗯。”
燕照见那双黑靴退去,心中微微萌生失落之感,她回过身,同薛仰止一同等顾云贺出来。
两人并肩立着,薛仰止侧首看了看她。
他来接顾云贺?是生怕皇帝不知道两家走的太近么?他只不过是听闻燕照回来的消息,便赶过来了罢了。
即使站在这里,薛仰止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来了。
顾云贺出来的时候,披散着头发,整个人较之前清瘦了许多,他蹒跚着脚步,一眼就望到了尽头立着的二人。
他面色一变,赶紧拉过燕照的手腕,将她藏在身后,眼神如狼似虎般看着薛仰止:“你怎么和他一起?”
薛仰止看着顾云贺扣在燕照腕上的手,眼眸黑了些,淡道:“接你。”
顾云贺冷哼一声。
燕照叹了一口气,这两个撞在一起,就是一对活宝。
燕照对着顾云贺道:“怎么瘦了那么多?”
原先顾云贺是较匀称的身材,入狱三月,脸颊上的肉都不见了,倒是比先前更多了一份凌厉。
顾云贺叹了一口气,却是不想燕照担心的,只道自己是吃不下。
燕照知他心思,便没再问了。
恰在此时,薛仰止横隔在两人中间,一双眸微有不善的看着顾云贺:“要不,带你去酒楼吃饭?”
顾云贺拒绝道:“不必,我带着阿照去顾府吃。”
薛仰止却冷淡道:“这不太好。”
顾云贺却奇了:“有何不好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意
薛仰止不说为何,只是坚持道不能。
见二人的战火一触即发,燕照赶紧上前充当和事佬。
“要不,一起去顾府?”
两人一同望向她,正当燕照闭起眼,以为二人要在她面前干一架时。
却见顾云贺撇过头,不想看薛仰止:“来吧,只是不知皇帝那你如何解释。”
薛仰止的唇角勾起了笑:“自然,不需要你担心。”
几人打道回了顾府。
说起来,燕照来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没有上顾府拜访过。
顾府不愧是百年的老宅,底蕴深厚,单从府邸的布置便可见一斑。
顾云贺回府,连顾家的老爷子都颤颤巍巍的出来了,燕照在人群中看见了隐在其中的羲行,但他没有上前,燕照暗自思忖着,他可能因为顾云贺擅自做主的事情暗自气恼呢。
“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啊。”顾老爷子撑着一副病弱的身子骨,眼睛一直在顾云贺身上没移开过。
顾云贺的母亲也赶紧上前来,她的眸光率先落在顾云贺身上,眸中光彩万千,之后才注意到顾云贺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她认得薛仰止,但对于燕照,她略一思量,便知晓了。
顾府里身份不及二人的赶忙给薛仰止和燕照见礼。
顾云贺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一行人被迎进了顾府大门。
顾府的宴席是照着齿序排的,顾云贺虽是因着犯了大忌被圣上囚于天牢,但顾府的大部分人还没有怪罪于他,见他能平安归来,是喜不自胜的。
燕照也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侧坐的顾城月和羲行。
她与薛仰止同顾云贺挨在一起,双手放在膝前,端坐着,这是她第一次见顾云贺的家里人,自然想要留一个好印象,但此举看在薛仰止的眸中,却令他神色深沉了许多。
两人见面,均是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国公府中那惊鸿一瞥的事宜,是以二人之间保持着一股奇妙的平衡,只是而今多了一个顾云贺,更添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顾云贺先回里屋梳洗换衣,他本就是一个粗人,自然很快就拾掇干净了。
他出来的时候,便见薛仰止正侧首看着燕照。
他觉着奇怪,落座以后一直盯着燕照。
顾云贺的母亲宁氏知晓儿子的赦免是燕照求来的,便对燕照十分的热切:“中郎将,吃这个菜。”
倒是位高权重的宿国公爷被冷落了。
燕照见自己面前叠成了小山般的碗,颇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但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整场宴席上就只有她一直在埋首吃饭。
待所有东西都入了肚子,她才搁下筷子,摸了摸肚子。
宁氏却越看燕照越喜欢,一直说着燕照多来顾府。
薛仰止见燕照一副吃的很饱快要胀死又艰难的扯出一抹笑迎着的面庞,皱了皱眉。
他亲自盛了一杯手侧的菊花茶正要递上去,却见顾云贺快了一步,先将茶盏给了燕照。
薛仰止的手悬停在了空中。
顾云贺见他的举动也是了然,有些挑衅的向薛仰止笑了笑,薛仰止沉思,不知顾云贺知不知道燕照是女子的事情。
顾府的宴席是小宴,饭饱结束之后,两人正要告辞而去。
顾云贺送两人出府,羲行跟在后边,先于两人招呼了一声,随后唤住了顾云贺:“表哥,有话同你说。”
燕照离去时,还转身往顾云贺处看了一眼。
“别看了。”薛仰止的声音飘着,“走远了。”
燕照这才转过头,讪讪地笑了一声。
薛仰止突然觉得内心颇有烦躁,他道:“你与他的感情很好?”
燕照如实说:“从军营开始便是与他一道的,感情自然好。”
薛仰止应了一声,口气中却满是不知名的味道。
燕照觉着今儿个的薛仰止有些奇怪,她暗暗思忖着,难道是薛仰止发现了她女子的身份吗?
这般想着,一双眸不由自主的看向薛仰止。
薛仰止却淡然极了,燕照看着他这副好涵养的样子,心却揪了起来。
往常他们还能当作兄弟一般相处,若他真的知道她是女子,那又会如何待她?
燕照此刻心下正纠结着,薛仰止问道:“我送你回去。”
话是陈述的语调,含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挂着薛字的马车驶入了青灯巷,停在了抚远中郎将的府邸前。
燕照谢过薛仰止,正打算目送着他的马车离去。
但那辆青帷盖的马车中却掀起了帘子,露出他的那张脸,他的眼神却是盯着隔壁燕府的方向,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声:“是独冠庙里的小姑娘么?”
燕照却怔然的愣在了原地,连国公府的马车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燕照这是一生,大抵都不会忘了独冠庙这个称谓。
也不会忘了那个夜晚,一身华服的小少年从天降落在她的面前,伸出了那只白皙的手。
原来,他认出了她。
燕照的眼中带上了星光。
她的月亮,终于照拂了她。
……
这几日,宫中的选秀也有了声响。
各地入选的女子共二十又二名,燕照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刘广兰也在此列。
皇帝点选时怜悯刘广兰后来的遭遇,封贵人,赐广阳宫。
沈樊儿贵人,云筝常在。
倒是云乡府这些人都入了宫。
燕照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那秀骨铮铮的女子,最终还是因为尘世中无处可去,被迫入宫了。
可这批秀女还没有蹦跶几日,杨花镇就传来了噩耗。
一夜之间,杨花镇死了二千一十三人,死状俱是瞪大眼睛,全身无一处伤口,比瘟疫死掉的九百二十三人还要多。
每一个仵作去了,给的结论都是猝死。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天朝境内从未出现过这么大规模的死亡。
钦天监连夜测出异象,言这一批选秀进来的小主里有人是天煞之命格,一朝入宫为妃,将灾祸带给了整个天朝。一时间人人自危。
皇帝差点一个圣旨把刚入宫的全部都杀了,还是宋玉琅联合大臣上奏,劝皇帝不要徒增杀戮,这才肯放手。
只不过这样的消息传入了某些有心之人的耳中,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燕熙远在云乡府,听到这个消息,就愣住了。
“你说,死了多少人?”
“二千一十三人。”
燕熙的面色突然悚然,二千一十三人加上九百二十三,即二千九百三十六,是上一世杨花镇真实病死的人数。
燕熙的双手撑在了桌案上,突然觉着脑子发昏。
难道世中冥冥之间都有定数吗?她提前唤了白老救下了这些人,最后还是要死么?
不!
天道又如何?
燕熙向来柔顺的双眸凌厉了起来,她想保的人,纵然是天道,也别想轻易夺去性命!
第二百五十五章 替罪
皇帝这几日的奏折摆到了殿外,令他焦头烂额至极。
满朝的大臣进进出出。
天朝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时刻。
杨花镇重镇,一夜之间死了两千多人,不是天灾,难道是人祸吗?
可唯一能在天朝掀起大浪潮的耶律能被皇帝亲自送回了胡族,纵使是耶律能,能凭一人之力,能在一夜之间杀死两千人,还做到什么痕迹都不留吗?
皇帝遇到了这一生唯一的一个政治绝望。他已然能料想到,如果无法妥善处理,他这个皇帝怕是将要史书唾弃。
已有风言风语传出,言他这个皇帝引了天怒,才使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这死了一大帮的人,除了天命,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呢?
可他在位期间,一直勤勤恳恳,虽算不得明君,却也秉承中庸之道,他这一生,除了杀害了几位位高权重,功高盖主的臣子,从来没有施行暴政暴行,难道仅此也引发了天怒吗?
可惜皇帝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他忌惮燕朝设计杀害了燕朝一家,便没有上一世燕熙的后来,更没有她的重生复仇。自然她也没有想到,上一世要死的人这一世到底没有能救得回来。
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到底,也是皇帝自己造的孽罢了。
只不过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此事。
此刻他正一脸暴怒的砸着满殿的金银玉器,一众皇子跪在外面的石面上,听着殿中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两千多人,于天朝几十万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水花,然而这个小水花却能要了天朝的命数!
不同于瘟疫死掉的人,这批死掉的,一点别样的痕迹都寻不到,不是天降灾祸警示,还有什么呢?如今之计,便是要稳定民心,避免暴起,就地起义。
往往压垮王朝的只不过是一根小之又小的草罢了。
皇帝的儿子们虽一同跪在养心殿前,但心思早就飞走了。
也许,这正是最好的夺嫡机会不是?
皇帝脸色阴沉的从殿中步出,身后跟着一直低头的沈介。
他扫了一眼规规矩矩跪在下首的皇子们,眼神冰冷。
他曾经也做过皇子,哪里不知底下他们跪着是为什么,他冷哼甩袖回身:“赶紧给朕滚回自己宫里去。”
皇子们也是苦着一张脸,他们来要被这要差遣,他们不来又该说他们不孝。
一众玄色的麒麟服里,羲行与羲宁在其中更显轩昂。羲宁若有担忧的眼眸凝在皇帝的身上。而今他背后没有任何的势力支持,他是不希望皇帝这么快就失去民心的。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皇帝当了那么多年的帝王
但羲行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羲宁心思细腻,一下便发现了羲行的不同之处,忍不住出声问道:“五皇兄?你是怎么了?”
他可没有忘了羲行的表哥就是顾云贺,顾云贺因着私自出现在杨华镇被皇帝关了一阵子,但前几日被放出来,羲行还去顾府看望,羲宁以为羲行定是知道一些他所不知的事情。
羲行却看了他一眼,于他而言,羲宁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跟屁虫罢了,皇家没有父子之情,更没有兄弟之情,于是羲行对羲宁并非没有防备。
“无甚,回宫吧。”
羲宁闻言有些失落,但脸上的神色很快就敛去了。
反倒是羲行走在前头,整张脸色沉了下去。
那日,他去顾府上,拦住了顾云贺。
“表哥。”他立在夕阳下,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男子,“何必?”
顾云贺知道他有在怪他不提前知会,便将他及顾家的性命系在了皇帝的刀脖子上。他沉吟一声:“我只是想任性一次。”
燕照陷入那样的安危,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他本是雄鹰,皇帝却将他困在区区平州,迟迟不理会他,他想为杨花镇的人民做一些事情,便一腔热血去做了。
羲行向来是个冷静的性子,此刻却忍不住骂出了声:“任性?你是顾家嫡子,虽不是长子,但你却是整个顾家最出色最得意的,你早就不是你自己,还敢提任性?”
“五皇子。”顾云贺皱起了眉头。
羲行呼出一口气,令自己平息下来:“表哥,我失态了。”
顾云贺摇了摇头。
羲行又问道:“你在杨花镇都经历了什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你都要如是告诉我。”
顾云贺想了想,将在杨花镇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自然提到了关于棺材铺那个诡异婆姑的事情,还有她所说的那些话。
羲行的嘴里细细磨搓着:“已死之女……阎王手上的生死簿里都记着人呢,一个都逃不掉。。”
羲宁跟在他的身后,竖起了耳朵。
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都逃不掉”。
羲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羲宁沉思,单这句话就够他消化的了。
忽而,羲行转过了身,木着一张脸看着他。
羲宁唬了一跳,又作了那副谨小慎微状:“五皇兄,怎……怎么了?”
羲行见羲宁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心中嗤笑一声:“罢了罢了,他怎么会以为这样的羲宁别有用心呢?”
他倨傲的问道:“杨花镇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羲宁观察了他的神情,见里头确确实实没有什么防备之意,这才敛下了眼眸:“像宫中说的,是有天煞之女混入了选秀的队伍,这才天有降示。”
羲行却嗤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啊,还是嫩了些,什么朝纲,能被区区一女子颠掉呢?”
是啊。
羲宁垂眸,心中慨叹,自然知道什么天煞之女都是皇帝拿出来唬人的玩意罢了,那些秀女不过是替罪之羊,就看皇帝愿意舍弃哪个了。
羲行不再问他,只是走在宫道之上,后头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羲宁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路过慈宁宫时,莫名就想到了燕熙,不知她远在云乡府,过的还好?
他将心中的头绪甩出脑子。
分明她对他没有幼时的情分了,他又何苦念着她呢?若他这样的人,注定生活在黑暗中,又如何去摘下那圣洁的月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