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舍弃
太后宫里,几日没有掀起浪来。
贺念思昂首挺胸,颐气指使的命令慈宁宫的小宫婢们,原因是那些老嬷嬷她根本使唤不动。
令河公主来了,被她打发走了,清河公主来了,被气走了,新河公主来了,她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公主。”
新河公主倨傲的昂起头,打量了一眼衣裙艳丽,头鬓钗环的贺念思:“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看起来还真是不一样了些。”
新河公主头上的夜明珠即使在白日里也熠熠生辉,白光给它镀上了莹彩,瞧起来尊贵至极。
贺念思好不容易摸到了权利的权柄,正是舍不得放手的时候,她自然明白等到燕熙伤势痊愈之后,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公主,念思很感谢您上次助我的事情。”贺念思低眉顺眼,“若不是您,燕熙没有那么快从高台上跌下来。”
其实当时也是险的很,若不是燕熙拒嫁林瓒,那还真让她避过了。
贺念思的心思比谁都重,她最想的就是燕熙能在马蹄下断胳膊瘸腿,甚至丧命。哪怕燕熙嫁给林瓒,她也是不愿意的。
“林瓒是个意外,不也顺了你的意吗?”新河公主语气轻慢,“你的运气极好,用不上本宫。”
贺念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新河公主的意思是不帮她了?那仅凭她一人的微末之力,如何彻底的把燕熙拉下马。
她咬牙,人都已经在观里了,偏偏因为状元公的关系被记起,这气运才是真正的好。
但贺念思不知道的是,皇帝能召燕熙回宫,不是因为宋玉琅,他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实是沈介在其中转圜。
但这杀人的念头一旦动下,便没有那么轻易消弭了。
连毁了清白都无法搞垮燕熙,贺念思不禁动了夺人性命的念头。
她眼见四下无人,直直对着新河公主跪了下去。
“求公主再帮念思一次。”
新河公主眉头一跳:“帮你,能给本宫什么好处?”
贺念思失声道:“您不讨厌燕熙吗?”
新河公主笑了笑:“本宫不讨厌她。”
贺念思不可置信:“那您之前为何要帮我?”
“闲来无事。”新河公主扶了扶高耸入云的发髻,一张昳丽的面容带着嘲讽“本宫近来心情不畅,不想帮你了。”
话罢,竟是一眼都没有看跪伏在地上的贺念思一眼,径直走入了燕熙的殿里。
守在殿口的云袖竟然没有相拦。
新河公主甫一入宫,便感到了一股呛到心肺里的中药味,她拿绣帕掩住了口鼻。
她看了看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她的随侍替她掀了珠帘,在她的一个眼神中退下。
“你还真是狠。”新河公主走到床榻前,看着面前的病美人,嗤笑道。
燕熙直起了身子,坐在榻上,她的手摸着被褥上的纹路:“果然是你。”
新河公主昂了昂头:“本宫帮贺念思不过是觉着你平日里太过置身事外,端的和个佛一样,想着拉踩你几下,没想到她的吃相那么难看,本宫不想帮她了。”
燕熙看着新河公主,突然笑了。
她们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都在一个宫里,都在明文堂。
新河公主出身不高,生母是宋婕妤,一个江南来的女子,家中在京城没有荫蔽,可能是看见燕熙失了宠爱的下场,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公主来,只是想同我说这些吗?”燕熙病恹恹的面上露出一个微笑。、
新河公主冷哼一声:“自然不是。”
她一拂袖就坐在了榻上:“本宫来是想问你,小平亲王同你是什么关系?”
她眸带打量,燕熙知道,方才她对贺念思的所作所为实则是在向她投桃报李,她真正想知道的是贺续。
燕熙心下没有底,不知她看到了她与贺续的哪次见面。
见燕熙没有说话,新河公主抿了抿唇:“他自来是个危险的人,本宫见他对你语气不好,但总算是说上了几句话,他都同你说了什么?”
新河公主喜欢贺续的事情人尽皆知,若是叫她得知那个女子同贺续走的,哪个女子就会遭殃,无意间帮贺续挡掉了好些个桃花。
但她并没有将燕熙当成那烂桃花,因为贺续最讨厌柔弱的女子,而燕熙正巧是,他两说话的时候,连她隔得那么远,都能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的。
新河公主的控制欲很强,贺续的一举一动她都想知道,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塌前试探。
燕熙心中一笑。
新河公主为了贺续当真是舍弃了许多呢?都不肯针对她了。
见燕熙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异,她微恼:“你若不告诉本宫,本宫继续偏帮贺念思,叫你在这个宫里待不下去!”
“若是我说与小平亲王势同水火,那你是不是又要对我下手了。”
新河公主一噎,燕熙却在脑中快速的思量,究竟哪一次见面被旁人瞧见了。
她想了想,新河公主此时才来问她,也许就是最近的一次。
就是昨日,她拜别宋玉琅后,在廊角碰上了这位小平亲王。
贺续每次见到她,都不免提她阿姐一嘴。这叫她恼怒极了,但权宜之下都是暂时顺着他的意思。论及争锋相对,她与贺续的合作,从来都是各取所需,无非时她承诺他阿姐的事情迟迟没有落实,惹得他气恼了。
“明月郡主。”贺续一身红衣,笑容有些冷,“你的阿姐可是回到京城了。”
“王爷。”燕熙的眉间清清冷冷,“明月才刚才观里回来。”
“这次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贺续拧着眉,像是在透过她的眉宇看另一个人:“你惯是个有秘密的,但不要在本王的面前耍小心思,如今我们尚算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本王发现你在玩花样,本王定会将你的秘密一个个公之于众。”
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届时本王以自己的手段夺取燕照,可就不会对你的阿姐怜香惜玉了。”
燕熙的脸色白了白,但她即将要打一场硬仗,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便也不敢在此处久留。
“小平亲王所言,明月记下了。”
贺续冷哼一声,摆袖离去。
他惯是荒唐的,出入后宫如无人之境。他说出来的话,燕熙没有不信的道理。
只是贺续现在还是想以温和的手段虏获她阿姐罢了。
不若上一世攻城略地,最后劫了她阿姐为妾。
第二百二十七章 盟友
燕熙缓过神来,见新城正瞧着她的灼灼目光,微微抬了抬眉。
她临死前,不仅知道了贺续在背面举兵,还知道了贺续真正的身世,她有些玩味的看了看新城公主,他们两人是不会有善终的,就像她的父母亲最后没有善终一样。
燕熙将对皇帝的恨藏在了心底,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
她微微一笑,对新城道:“我阿姐,她上次言语冲撞了小平亲王,燕府他难以踏足,只能来宫里寻我的麻烦。”
燕熙随意编了个理由,只想打发她去。
新城公主瞧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半信半疑道:“没有其他的事情。”
“没有。”燕熙摇了摇头。
新城似是得到了一个她满意的答案,她站起身,额上的夜明珠差点晃了燕熙的目。
她突然又回转过身,向燕熙道:“本宫知道你与你阿姐不怎么见面,但你总得提醒你阿姐几句,小平亲王虽是要求娶她,但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叫她切莫当真,不要有非分之想。不然本宫可不会看在是你阿姐的份上饶过她。”
话罢,径自走出了殿门,微风轻轻飘了进来,叫挂在屏风之上的铃铛微响,与此同时,燕熙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王爷惯会做梁上君子的。”
燕熙的话语响在空当当的大殿,从檐角上掠下一人,带起一阵风。
贺续今日未穿红衣,倒是一身紫,都是张扬的颜色,只是他穿紫衣的感觉和羲行不甚一样。
羲行给人的感觉是矜贵倨傲的皇子殿下,而贺续则是顽劣风流的不良少年。
不过他生的是真好看。
“王爷在慈宁宫飞檐走壁,当真来去自如。”燕熙从他的面上移开,淡淡道。
贺续稳稳的立在了地面,走上了前,看着病榻前只着里衣的燕熙,竟低了眼,只看着地面。
“你这局设的,真叫本王自叹不如。”
燕熙闻言抬了抬眉。
“你很早就知道贺念思找了新城公主,一直隔岸观火,只等火烧到自己的身上。”贺续的表情玩味,“其实那一日,你是穿了护甲,套了浮球在身上吧。”
那一日的燕熙不知道贺念思还会不会用前世的方法对付她,于是都做了准备,如果那一日林瓒不来救,这皇室至宝的护甲也能护住她小小的一条性命。
贺续自然知道她想到了林瓒,又是一声轻笑。
“多亏你没嫁他,林瓒此人看起来温和好相处,实则心胸狭隘的很,本王还发现他的后院专门辟了一个院子,关押着一些受到折磨的女子。”贺续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厌恶,“这样的人,还好没有做本王的妹夫啊。”
贺续平日里最讨厌表里不一的人,叫贺续都厌恶的林瓒,太后会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上辈子竟然还为了天策大将军的权利将她嫁给了林瓒。
燕熙垂下眸,没有说话,只是将被褥往自己的身上紧了紧,披了满身。贺续这才抬起眼睛。
“燕照。”贺续的唇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她听说你受伤的事情在宫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没有进来。”
燕熙知道她受伤的消息不会大肆宣扬,可如果真心关心她的人,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再说还有眼前这个人,最是唯恐天下不乱,定是告诉了阿姐。
“不过,听说你要回云乡府?”贺续笑了笑,“怎么回去呢?要带着燕照一起走吗?”
燕熙突然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她想回云乡府这件事,只在当日她与太后争执的殿里说过,明明哪殿里空无一人才是。
可又想到贺续飞檐走壁的功夫,燕熙沉默了。
原来那一日,贺续也在。
“郡主真是好手段啊。”贺续嘴角挂着顽劣的笑容,“竟逼疯了一国太后。”
他逼近燕熙,只在咫尺。
“怕不怕本王将你的秘密都说出去。”
燕熙只晃了一晃心神,便稳住了,她的眼神不动:“王爷难道秘密吗?”
她纯净的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倒叫贺续的心底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眼前红唇轻起:“您的身世。”
贺续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合一起的唇瓣。
他欺身上前,用手狠狠的掐住了燕熙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呼吸交错。
贺续忽觉不对,立马起了身,手下的劲却没有松开。
燕熙不停的用手拍打着他,双颊通红。
贺续这才放开了她。燕熙大口的喘了气,看向贺续的眼神却带着嗤笑。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贺续周身的冷气直降,满身危险的气息。
“王爷有秘密,明月也有。”燕熙终于将一话平稳的说完,她的手捂在脖子上,能清晰的感受到凹陷的痕迹,“不如就叫这盟友的关系持续的更久,如何?”
贺续眼眸深沉:“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熙轻声一笑,因为我活过一世,从羲宁口中得知,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贺续的。
“这句话明月同样问您。”
倒是将这问题又推了回来。
贺续不怒反笑,这是在责怪他当日偷入慈宁宫,做梁上君子了。
“成交。”
他说的自然是盟友之约。
“可。”贺续顿了一顿,“你是不是忘了从前的约定。”
“没忘。”燕熙笑出了声,感觉喉咙处一阵抽疼,“我们这次砝码加的大一点。”
“不颠林氏,颠皇权。”
……
宋玉琅在翰林院有了一间自己的小屋子,家中人听说他中了状元,卖掉了家里的地,举家迁京。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叫一家在此地安定下来。
天朝没有赐状元府邸的惯例,但不知皇帝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知道宋玉琅出身贫苦人家,一路读书上来很不容易,出于拉拢的心思,赐了他一座小宅。
离燕照府上不远,也许皇帝赐宅就喜欢赐青灯巷的。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搬了进去,宋父宋母不仅要筹划几个儿女的亲事,还要为今科状元郎掌掌眼。
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叫两老笑得牙不见眼。
他老宋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什么礼部侍郎家的小姐,御史家的小孙女都递了庚帖过来。
宋玉琅拿起来看了看,高门送来的大多是庶女的庚帖,便是有嫡女,也都是排序往后数的小姐。
宋玉琅不是在意嫡庶之人,可面前如小山般堆积的庚帖,叫他无动于衷。
脑海里偏偏记挂着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乌龙
那位长得同神明一般美貌的郡主殿下,可还记得替她家中姐妹说亲的玩笑。
宋玉琅的姐姐宋氏玉娘一改平素尖酸刻薄的性子,她身穿着罗裙,也打扮了一番,瞧着也像模像样,眼见宋玉琅站在院子里,便走了过来。
“二弟。”宋玉娘笑了笑,“状元是什么,在京城很有权势吗?”
宋玉娘没有读过书,只会干农活,宋玉琅向来怜惜这位供他上私塾的姐姐。
宋玉琅实话实说:“就是举国上下考试的第一名,从六品的小官罢了。”
宋玉娘听懂了:“全国第一?那可真厉害”她又问道,“你和咱们那的县太爷,谁更厉害些。”
地方的县太爷大多八九品,自然是他的从六品更高些的。
他同宋玉娘解释了一番。
宋玉娘惊呼:“听说县太爷家的小闺女嫁了一个京城的高官,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二弟现在如此风光,是不是也能为姐姐找一门好的亲事。”
宋玉娘二十二了,还没有嫁人,不仅是因为家中贫困,更是因着她这副性子泼辣,无人敢求娶。
宋玉琅对自己的亲姐总有一副滤镜在的,自然道:“姐姐现在非比寻常,是状元公的姐姐,不愁找不到好亲事!”
宋玉娘欢欣雀跃,神思飞向了一处。
宋玉琅见姐姐愣在那里的模样,不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宋玉娘缓过神来,急切的握住宋玉琅的手:“二弟,你一定要帮帮姐姐!”
……
宋玉琅硬着头皮站在了永安侯府的门前。
原是他那位惯会兴风作浪的姐姐,在刚来京城的日子里,就看上了永安侯府中的一个……下仆。
并不是宋玉琅看不上一个侯府的仆人,他本是穷苦人家出生,自然知道下人的不易。
只是他的姐姐哭着拉着他的袖子,言明被那个人夺了清白,只留下一个永安侯府的称谓来,她初来京城,连安阳侯府在哪也不知道,更不知何为侯府。
宋玉琅此刻也不是来提亲,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门人听他说了始末,眼珠子转了转。
等了好一会,连一向好气性的宋玉琅都渐渐失了耐心,这才有人推开门缓缓而出。
那人尖嘴猴腮,笑得一脸荡漾。
宋玉琅直皱眉头,村里的那些壮汉都生得比这位样貌周正,他姐姐就算是高龄未嫁,也未免太饥不择食了一些。
他才不管眼前人一副笑脸,直接提起了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对我的阿姐都做了什么!”
宋玉琅一介书生,即使是做一副凶狠的模样,也没有什么威慑。
倒是那人连忙摆摆手:“状元公,小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避自己的责任,小的这就告知家中高堂,择日上门提亲。”
宋玉琅想了想,还是气不过,砸了几个拳头给他。
只是对那人又有多少伤害,还是另说了。
永安侯府的那个下仆很快就上了门,他们也没有京城那些贵人成亲的那么多礼节,只是交换了庚帖,便敲锣打鼓的前来迎宋玉娘进门。
宋家二老泪眼婆娑,闺女留的这般大,好不容易儿子有了起色,能找一门好亲事,结果找了一个身份不显的丑八怪!
宋玉娘一身新嫁娘的服饰,正满目憧憬的幻想着今后的生活。
她出了门子,是新郎官掀起了轿帘。
宋玉娘撇过那半截红袖,突然圆眼一瞪,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
眼前人哪是那位英俊潇洒的梦中人,那副寒碜的模样,直教她连做好几天的噩梦!
喜娘惊叫起来:“新娘子未礼成前就掀了盖头,可是不吉的兆头啊!”
宋玉娘的尖叫却更甚于她:“你是谁?!”
新郎官身上的一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一笑,脸颊两侧的皮凹陷了进去,实在是丑陋至极。
他上前,想拉宋玉娘的手:“娘子,我是你的相公啊。”
宋玉娘尖叫着躲开他的手:“你这个丑八怪!大白日的胡说些什么,给老娘滚开——”
宋玉琅本在屋子里陪着二老揩着眼泪,背宋玉娘出门的是家中小弟宋玉成。
宋玉成一把推开了那新郎官,两人直接在大马路上厮打了起来。
宋玉琅听见动静也奔了出来,身后跟着宋父宋母。
宋玉娘一见到宋玉琅就似看见了主心骨:“二弟。”她哭诉道,“这不是那个人,什么歪瓜裂枣也要娶我!”
宋玉琅安抚了她几声,主持了局面。
外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这里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出来探听的自然是高门大户的仆从。
大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今科状元的府邸,还想着他家姐姐成亲,能讨几颗喜糖,没成想出了这样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嫁错人了?
宋玉琅一脸疲惫的疏散了人群,那新郎官落荒而逃,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别以为你是状元公就了不起,状元公这样对待平民百姓,毁了我的一桩婚事,圣上定不会重用你这种小人!”
宋玉琅气的直发抖,宋玉娘哭着说出了她与她口中那人相识的过程。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刚入京那一日,她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掀开了车帘便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最吸引她的莫过是一身锦衣的英俊公子,原以为他们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老天垂怜,她去成衣铺买衣服时,竟偶遇了这位公子。
那位公子手持折扇,笑得谦谦。
宋玉娘此刻也成了状元公的姐姐,好生打扮了一番,是个小美人。
他们便有了那一次的露水情缘。
可是她再去成衣铺时,已然没有了那公子的身影,这叫宋玉娘想起了他曾提过自己不过是一个侯府的奴仆,隐隐约约听到了永安两字。
二弟替她去永安侯府找人,没想到拎了这样一个人回来。若那人是永安侯府的奴仆,她心悦的那位公子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奴仆呢?
宋玉琅听完,却是忧心忡忡的皱了眉。
听宋玉娘的描述,那位她口中的英俊的公子定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仆,宋玉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宋玉娘一眼,找说出这件事,也不至于闹这样的乌龙!
不过!
宋玉琅想到,他只是同侯府的门仆说了几句,便有一个人这么出来,实在太过巧合了些。莫不是,永安侯府……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相助
宋玉琅在京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办。
京城一块板砖下去都能砸死九个官员,别瞧他这个状元郎现在风光,再过段日子,也就平平无奇了,更何况他没有势力,如何替姐姐讨回这份屈辱。
宋玉琅现在联系不到燕熙,一筹莫展之际,看到高头大马上一个小少年经过,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是今科状元郎?”一道清朗的声音,声梢微微扬起。
宋玉琅本靠着自己的府门愣神,躲开一瞬宋玉娘的哭天抢地,闻言他抬起头,正巧对上一副清眸。
少年笑得一派温和,阳光洒在她的肩上,更衬得她挺拔了些许。
宋玉琅微微一愣,想起这位是琼英宴上的一位小将军,他想起来了,是抚远中郎将,皇帝的爱将!
宋玉琅看着她打马来的方向,想起这位中郎将的府邸就在不远处,他问了声好。
燕照问他:“状元郎何故一个人闷闷不乐在此处。”
宋玉琅苦笑,却是不言。
“若有能帮上忙的,向我直言就是。”
燕照并未自称本将,她比宋玉琅高好多阶,合该宋玉琅向他行礼才对,而宋玉琅也不回她的话,放作是京城的其他官员,早就怒起了。
偏偏燕照和善的紧,宋玉琅也看出来了。
他心下纠结了一番,燕照瞧他这副模样,只是微微一笑,只等着他开口。
宋玉琅才学之盛无人能及,若是能帮到他,也算是结了一个善缘。
更何况,她第一眼见到宋玉琅时便觉得他亲切非常。
宋玉琅艰难开口,向燕照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下官怀疑,那人确实藏在永安侯府之中。”
燕照下马,沉思了片刻。
“这件事情我自会帮你。”
两人悄摸的策划了一番。
没几日,两人一道出现在了永安侯府门前。
本只有宋玉琅一人前来时,侯府中人见也不见,仅仅找了一个丑陋的下仆打发了。
需要找一个人来假冒的,那正主的身份不想也知,这定是要进府的。
永安侯正陪着继夫人赏花,听见下人说了抚远中郎将来的消息,就是一愣。
侯夫人看着他:“老爷平素与那中郎将有交道吗?”
永安侯摇摇头,他也不碰兵权,实在想不到燕照找他能有什么事。
只是他多嘴了问了一句:“来的只有中郎将吗?”
那小厮正是先头给宋玉琅开门的下仆,闻言道:“小人瞅着中郎将身后的人长得很像今科状元公。”
“状元公?”永安侯皱起了眉,这几日他自然是听说了家中下仆与他家姐姐的事情,听到这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一个小小的奴仆,竟然还闹到本侯跟前来。”永安侯气的一甩袖子,“不见!”
侯夫人却在听闻宋玉琅来的时候,就愣在了那里。
永安侯看着她:“夫人,你怎么了?”
侯夫人笑了笑,摇摇头,劝道:“毕竟来的是抚远中郎将,皇帝颇为爱重,夫君将她拒之门外,怕是不妥。”
永安侯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夫人想得妥帖,是本侯钻牛角尖了。”
侯夫人微微一笑:“既然他们是为了那下仆的事情来,便让妾身也在身侧旁听吧,毕竟是妾身掌管后宅不利。”
永安侯搂过来她,轻声哄道:“不怪夫人。”
……
燕照二人很快就到了永安侯府的中堂。
底下的奴仆多有懈怠,侯爷侯夫人也将他们在此处晾了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宋玉琅双脸通红,燕照嘴角虽噙着笑,但是眼神却有点冷。
侯夫人看也未看宋玉琅,只是对燕照道:“抚远中郎将。”
燕照冷淡的点点头。
她打量了一眼雍容华贵的永安侯夫人,那面容和杨花有七分的相似。
杨花正是面前这位永安侯继夫人所出,前有还有一位元夫人出的嫡女,嫁作了三皇子妃。
杨花之前就对燕照处处刁难,连带着燕照对永安侯府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抚远中郎将。”永安侯沉声,“你找本侯有何事啊。”
下人这才鱼贯而入,给燕照的桌案上摆了茶,独独略过了宋玉琅,燕照都看在眼里。
她道:“几日前贵府的下仆在外头惹出的事,想必侯爷也有所耳闻吧。”
燕照笑眯眯的执起面前的茶盏,递给了宋玉琅:“这位是今科的状元公,竟然被侯府的下人拦在了府外,本将看不过去,于是已中郎将之名带他进来了。”
宋玉琅站起来一拱手,礼数是做全了。
相反侯府却是连一杯茶都不肯给,着实有些小肚鸡肠了。
燕照桌前的那杯茶盏给了宋玉琅,下人又在她的面前摆了一盏。
“哦?”侯夫人淡声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她叫了管家来,叫那守门人自去领罚。
燕照笑着抿了一口茶,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若没有侯府主人的授意,堂堂风光的状元郎,从六品的官职,哪是一个小小下人能拦住的。眼下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小小的面子罢了。
在座的几人都心知肚明。
之前那位冒充的新郎官很快就到了堂下,他的眼神与侯夫人交错,一迈进槛就跪伏在地上:“侯爷,夫人!冤啊——”
永安侯大手一样:“你速速说来,若有冤情,本侯替你做主!”
那人直起身子,略带怨恨的看了宋玉琅一眼:“侯爷!这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拆散小人与玉娘的一桩姻缘。”
“为什么要拆散你。”
宋玉琅问出口。
那人神色怨毒:“你嫌弃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人,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状元郎,你的姐姐纵使做继室,嫁个小官做主母,都比我强!你自然要阻拦!”
话罢,永安侯便腾而起身:“好啊,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嫌贫爱富的状元郎,竟忘了自己原来的出身!”
“你……”宋玉琅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底下的那人攀咬一口。
倒是燕照坐的稳,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一个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
永安侯双目射向不合时宜的燕照,脸上带着怒气。
燕照起身:“侯爷,莫急。这人巧舌如簧,如何能听一人之言。”
“那你说说,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
永安侯不知道,侯夫人却是知道的。
她心下暗惊,正巧对上了燕照看她的眼眸。
“不若请侯夫人说说,这事情的真相?”
第二百三十章 入宫
侯夫人见永安侯一脸不解的瞧着她,手中捏着帕子稍紧,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来:“妾身不知抚远中郎将在说什么。”
燕照微微一笑,看向了永安侯:“您家的公子呢?”
永安侯府只有一位少爷,是面前这位侯夫人所出,至于为何没有封世子,那可就要问问头先那位病逝的夫人了。
这本不是一个秘密。
侯夫人听她所言,眼神凌厉了些许:“犬子尚在国子监,还未到下学的时辰,只是想问中郎将,这干犬子何事?”
“夫人莫急。”燕照语气清淡。
王公侯伯,是超脱于品级之外的,燕照只是身为中郎将,在侯府如此顶撞主人,是大大的失礼,可是燕照的身后还站着宿国公,还站着皇帝,自然是让仅有隐蔽的永安侯不敢得罪。
可眼下的情形分明是她欺上门来!
永安侯也听懂了燕照的话,他肥硕的身子一扭:“中郎将,你这是何意?”
“无何。”燕照问道,“您家还有寄居的公子吗?”
“并无。”
“那不如叫侯府公子出来见状元公那姐姐一面。”
话说到这,再清楚不过了。
燕照的意思无非是侯府的公子风流成性,沾染了人家姐姐不说,还向找一个替罪羔羊娶了人家姑娘。若不是人家姑娘在上轿前发现那人的手过于粗糙,实在不像一只养尊处优的手,这才发觉,不然她真嫁了,才是真正的求救无门。
永安侯怒起:“你凭何污蔑本侯的儿子,若是今日你不能给本侯一个合理的解释,纵使你是陛下的爱将,本侯也定要闹到陛下得跟前去!”
燕照自然也不会无故就上来指认是侯府的公子。
她与宋玉琅安生的那几天里,燕照特地去打听了这位公子的行程,得知他最喜欢出没女子的成衣铺,心下有了计量,更何况她听说,这位公子之前也有相似的经历,也是随意找了个仆从打发了别人的姑娘,但都被永安侯夫人压下去了。
永安侯第一任夫人在世时,现在这位夫人只是一个小妾,得永安侯偏宠,她在病逝之前,就曾放言,若要扶正她,就必不得立她的儿子为世子。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永安侯再疼宠如今这位侯夫人,也不敢轻易立她的儿子为世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侯夫人一直不死心,撺掇着自己的儿子坐上世子之位。她也明白自己儿子的那些癖好,一直都私下给处理了,没成想这回竟然惹上了状元公的姐姐,还有中郎将义愤填膺的上门。
要是真儿来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好不容易哄得这位肥头大耳得侯爷立她的儿子为世子,出了这样得事情,皇家又怎么会降旨,不治真儿得罪都是谢天谢地!
侯夫人沉下了眼眸,寸步不让:“侯爷说的对,中郎将冒失上门,无故就攀咬真儿,此事不能轻易翻过,倘若中郎将不再提此事,侯爷也自会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见燕照面临这样的境地,宋玉琅站起身来,一作揖:“下官并非无故攀咬,请侯爷想想,什么人能在侯府随意就找个人顶罪,更何况家姐说那人眼下有一颗泪痣,人长的俊美无俦,身着锦衣,后头有人随侍,符合这样要求的人,除了贵公子,永安侯府无他人了吧。”
宋玉娘在老家的时候,同村有一个姑娘去做了县太爷夫人的丫鬟,回来的时候头戴红花,身后跟着好几个小丫头,风光的紧,这自然就叫她以为京城大户的有头脸的仆从,自然也能差使下仆,便对杨真的身份没有怀疑。
想必杨真也没想到他挑中的女子这般好糊弄吧。
永安侯气的发抖,不知是因为宋玉琅这番话,还是因为自己扶不上墙的儿子。
侯夫人见势不对,立马道:“侯爷,也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毁了真儿的清白啊!”
永安侯自是不想相信,只是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见永安侯不说话,侯夫人指着地上跪着的下仆道:“你说,是不是你与状元公的姐姐私通。”
那丑陋下仆将脸埋得很下:“侯夫人饶命,侯夫人饶命,是小的,是小的!”
宋玉琅脸色不好,都到了这个份上,侯夫人竟然还是泯顽不灵。
无法,他只能将眼神求助似的望向燕照。
“夫人,您这做的可不地道。”燕照皱了眉,“据本将所知,夫人替公子善后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多的良家妇女,说糟蹋就糟蹋,末了,人家找上门,随意配了一个仆从,您这是在毁人一生啊。”
燕照也是女子,自然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有多么的不公。
“若是叫陛下知道永安侯府的独苗公子哥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陛下会不会收回永安侯的爵位,不叫世袭了。”
“够了!”
一直不说话的永安侯大喝出声,他疲惫的摆了摆手:“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侯爷!真儿还没有回来,你怎么能……”
“本侯怎么能!”永安侯沉下脸,暴喝出声,“你不要面子本侯还要呢!要是这种事情被他人知晓!永安侯府都要毁在你的宝贝儿子手里了!”
在宋玉琅说那人眼下有一颗泪痣时,永安侯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无疑了,堂堂状元公不会为了他姐姐能嫁一个侯府中连世子都不是的公子,策划这样一场局。
他身居高位这么久,自然是知道及时止损的。
现下他问出了这样的话,燕照看向宋玉琅。
宋玉琅低眸沉思。
在来之前,他就知道此事不能轻易善了,想过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不被侯府承认,没成想眼下是顺利了许多。
只是他宋玉琅也不是靠姐姐献媚的人!
他已知晓这侯府的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能叫自己的姐姐陷进这样的狼窝!
“我不会叫姐姐嫁进来。”
侯夫人的笑容突起,还未反应过来,就僵在了脸上。
“此事我自会向陛下澄明。”
宋玉琅立在堂下,一身青衣,袍角绣着的青竹宛若活物,更衬清隽。
永安侯急了:“状元公好说,本侯可让他迎娶你姐姐进门。”
“侯爷。”侯夫人尖叫,她自然听出永安侯说的是娶,不是纳,“你这么能让这样一个卑微的女子进门!还是做妻!”
“蠢妇!。”永安侯怒骂,“你给本侯闭嘴,难道你想要永安侯府的独苗因为你这蠢妇做的事情陪葬不成!”
侯夫人不敢说话了,只是怒瞪着燕照与宋玉琅二人。
永安侯其实也有别的思量。
连中三元,这可是我朝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状元每三年就有一个,可连中三元的状元却是百年难得一见,这样的人,皇帝自会收拢,永安侯也曾起过拉拢的心思。
眼下要是叫杨真娶了宋玉琅他姐,虽是代价大了些,却也并无不可。
总比被陛下治罪的好。
宋玉琅却是拒绝了永安侯的提议:“不了侯爷,我不是献媚之人,不会为了权势将自己的亲姐姐推入狼窝。”
“告辞。”
宋玉琅头也不回的走了,燕照轻笑一声,慢悠悠的踱了出去,下人,无人敢拦。
永安侯愣在那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橄榄枝被宋玉琅拒绝了,此刻他也来不及愤怒,赶紧站起身来,对底下的人大喊道:“还不给本侯给把人追回来!”
真要闹到陛下跟前!要他的老脸往哪放!
……
两人畅通无阻的到了侯府门外。
燕照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昂起首来问他:“明明有机会与侯府结亲,怎么放弃了?你姐姐也会怪你的吧。”
宋玉琅能从一个贫家弟子成为连中三元的状元公,除了本身的才学,为人也是有读书人的清傲在。
于是他自然不会做出把自己姐姐嫁给这样人家的举动。
“进宫吗?”
“进。”
燕照笑了。
……
金炉袅袅吐着烟,燕熙坐在矮凳上,她身上的伤已大好,正缓缓喝着茶,面前听云袖说一些京中趣事。
却说永安侯府的大公子欺辱良家妇女,仗着自己家中的势力,视法无度。正巧欺辱到今科状元郎亲姐的头上,人家气怒之下,直接告了御状,叫皇帝勃然大怒。
皇帝在朝上劈头盖脸的将永安侯一顿骂,竟不知这世上还有毁了姑娘清白,还将她骗嫁给自己府上的下仆。
皇帝叫侯卫去永安侯府上收证,竟发现有二十余人被骗,听说是皇帝来解救她们的,顿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们嫁作下人,原本的民籍也随着嫁人成了奴籍,即是永安侯府的奴仆。
也不得不说永安侯府这一招妙得很,平白叫家里多了许多仆人。
燕熙叹了口气,可怜这些女子,从未读过书,不知道天朝的律法,自然也不知嫁给奴籍不会成为奴籍,也不用侍奉丈夫的主家,平白叫永安侯府利用了。
不知道她们在看到自己服侍的主人家是骗嫁自己之人,该如何想呢?
云袖叹了口气:“永安侯虽然受到了陛下的奚落,但爵位仍在,只可惜状元公得罪了这位睚眦必报的侯爷,今后的仕途没少会被使绊子,还有那位中郎将……”
燕熙执棋的手一顿:“中郎将?”
“就是那位抚远中郎将。”云袖忙道,“她帮状元公进侯府对峙,还送觐见皇上。可真是一个好心人,不过这样的话,她也算是得罪狠了那个侯爷。”
燕熙默了默,竟没想到这两人原来认识,还有这样的缘分在,她突然笑了起来,惹得云袖摸了摸脑袋,暗自腹诽:怎么状元公和中郎将倒霉,郡主这么高兴?
燕熙一瞥云袖就知道她的小脑袋想歪了。
云袖是她亲自去浣衣局挑选的罪臣之女,她性情纯良秉直,自小就跟着她,上辈子她死之前,云袖为护她,被林瓒打残,躺在床上没多久,生了一场大病,就去了。
她自然视云袖为亲人,只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叫她知道。
燕熙叹了一口气,她这种刀尖上行走的人,云袖知道的越少越好吧。
她落下一枚棋子,百无聊赖的端详着。
她随口一问:“太后如今状况怎么样了?”
云袖很早就知道太后虐待燕熙的事情,这次更是两败俱伤,云袖很少在燕熙面前提起太后,既然燕熙如此问了,就只能道:“还是疯疯癫癫的,口中一直在喊新城公主的小名呢。”
燕熙又笑了,云袖觉得今日的燕熙很奇怪。
阿狸,不知你在天之灵可否会怪我。
燕熙轻轻仰面,笑到深处,清泪自两侧脸颊挂下。
我抢了你的荣华富贵,如今还把你的母亲给逼疯。下辈子再给你赎罪吧,这辈子一些事她不得不做。
云袖见燕熙这副模样,垂首不敢看她。
燕熙发泄完,徐徐起了身:“走罢,出去转转。”
云袖赶忙上前扶住她,劝阻道:“郡主,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燕熙感到自己的腹部微微抽疼,想起太医所言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没有就没有吧,上辈子没有子孙缘,这辈子也没有。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姐姐身上,希望姐姐能和宋玉琅生一个精雕细琢的小娃娃。
燕熙行至亭台楼阁,越过小池塘,站于高处,望着层层复层层的角檐,俯瞰着外人都想进来,里头的人却出不去的紫禁城。
当年,她不也是硬留在此处,不愿离开的人吗?
燕熙神色惆怅,淡雅的面容此刻更不真切。
若是当年阿狸没有死,她被放出了宫,是不是她与天策一家人,能安稳的度过许多年。
不——
皇帝杀了他们,即使她出去了,也无非和姐姐一样在仇恨和寻找真相里活一辈子。
上一世姐姐一直在燕府后院,燕熙深刻知道燕照想要找到真相的迫切,于是这一世她才借林府之手,送姐姐去了边疆。
她眺望着养心殿的方向。
不知最后,姐姐知道自己效忠的君王就是杀父杀兄的仇人时,会如何作想。
池塘里的鲤鱼甩尾,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楼阁下的柳树旁立着一人,她一身铠甲,正望着阁楼上的姑娘。
这些日子她为了燕熙提心吊胆,一直想进宫来看看。
燕照把自己隐在树下,不叫燕熙发现。
设计帮助宋玉琅,而求得入宫的机会,她一直在此处徘徊,终于等到了燕熙。
她的眸里星星点点,只有一人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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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女子
“你是谁?”
禁卫军巡游到此处,看到宫墙下边立着一人,不免高声喝道。
燕熙虽站在高楼上,却还是被这一声响吸引过来,往柳树下看去。
燕照低下头,那身影就和千万将士一样并无不同,她的声音没那么高,对那队禁卫军道:“我是抚远中郎将,送状元公面见了圣上,结果自个儿在宫中迷了路,被这番好景吸引,才此处流连了好一会。”
这些禁卫军都只是值班的小将士,闻言对视了一眼,垂首对燕照恭敬道:“原来是抚远中郎将,卑职这就找人带您出宫。”
禁卫军里出来一人,领着燕照。
燕熙只瞧见一个穿着铠甲的背影,便移开了目光。
出宫的路上,要经过薛云妃的广阳宫。
更是恰巧,薛仰止从里头出来。
本来外男是不得随意进出后宫的,连位高权重的薛仰止也一样,燕照淡淡瞥了一眼宫门紧闭的广阳宫,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薛仰止看到燕照也很意外,跟上来的禁卫军是个很有眼色之人,他一见薛仰止望向了他,便出口解释。
薛仰止更意外了,燕照在宫中迷路,能从前朝迷路到后宫吗?
还是说后宫有她想见之人?
薛仰止的黑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状若沉思,叫燕照打了个激灵,她自然知道面前人是怎样一副玲珑心思,此刻不敢叫他细想下去,赶忙道:“好巧啊宿国公,咱们一道出去?”
燕照紧张的手足无措,薛仰止看穿了她的窘迫,轻笑道:“一道吧。”
禁卫军小将在身后远远的跟随,前头两个人并肩走着。
宿国公生的高,比身侧之人高了一个头,他时不时的偏头和旁边之人说几句话,侧脸温柔至极。
禁卫军小将揉了揉眼睛,不是说这位宿国公最是冷情寡性,除了皇帝,不对任何一个人好脸色吗?那今日他见到的又是谁?难道遇上了一个宫中精怪不成?
那禁卫军打了个冷颤,顿时觉得这宫道上微暖的风有一丝丝凉意。
前头。
燕照看着他的侧颜,突然出了神。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怪不得那些京城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
薛仰止淡颜微皱,显然对燕照身为一个男子,还如此花痴的模样很是不喜。
燕照讪讪的笑了声:“国公爷今儿个怎么进宫了?”
“有事。”
“哦。”
薛仰止看了燕照一眼,想了想:“薛云妃生病了。”
燕照点点头,什么病需要他一个外男入宫。但她也不多问。
“晚上可要去我府里用饭?”
薛仰止这是在邀请她?!
“来吗?”
“来!”当然来!
事情敲定好后,两人二骑齐头,向宿国公府里去。
宿国公的门庭向来不热闹,但宿国公府中还没有分家,于是整个宿国公府被分成了东西两院,东院是薛仰止的居所。西院住着伯母叔婶,兄弟姐妹。
薛仰止自然带她来到东院。
东院是一整个花圃,花圃里群花争艳,但显然里头有一位不速之客。
女子言笑宴宴,捏花细闻,在听到脚步声的动静后,转回头对着薛仰止翩然一笑。
“大哥,你回来了。”
姑娘盈立,身上的华服做工精细,华贵至极。
燕照对她有印象,是她归朝宴上,献弹琵琶的薛家姑娘薛如宁。
薛如宁看也没看燕照一眼,只笑盈盈的对薛仰止道:“方才从明玉楼回来,就闻见东院的菜香,不知大哥可能让如宁蹭口饭吃。”
薛仰止虽与这位庶妹不甚亲厚,但她所求他不会拒绝。
他偏头看了燕照一眼,想说什么,却还是化作一声叹息:“你想吃,便留下来吧。”
薛如宁的嘴角抑不住笑。
她才是薛仰止的亲妹,西院中那些堂的姊妹天天在她面前使威风,得瑟个什么劲,她虽是庶女,却也因琵琶技艺得皇帝称赞,谁让她们没有以为当上国公爷的亲哥呢?
薛如宁心情很好,这才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燕照。
“这位是?”
这个小少年还是一身铠甲,一看就是一位小将军,薛如宁的心中早知她是谁。
没想到这位抚远中郎将在她珠玉面容的哥哥身侧,竟也没有完全被夺去光芒。
燕照笑着向薛如宁点头致意。
心中却没有快然到哪里去,分明是薛仰止请她吃饭,偏偏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横插一脚,吃的定是不痛快了。
薛如宁惯是个会作势的,竟然遣人把元则叫了过来。
元则以为这晚宴专门是为她做的,于是好生打扮了一番,满心欢喜的前来。
四人坐在桌宴上,面面相觑。
气氛有些冷然,薛如宁笑了一下:“菜还未上齐呢。”
没有人说话。
她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了燕照:“中郎将,您这身铠甲重么?不若去后院换一身常服?”
燕照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铠甲,她平素在军营里都是这么吃饭的,没觉得不便。
薛如宁看了一眼燕照,觉着她不上道的紧,她偏头与元姑娘对视了一眼,突然抬起了茶盏,笑盈盈的看向薛仰止:“大哥,今日以茶代酒,自饮了。”
薛仰止平日就不管她,更没有多亲厚,闻言神色不动。
似是茶盏太烫,薛如宁突然手一斜,茶盏中的水倾倒在燕照的身上,顺着铠甲的缝隙流到里衣。
燕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是一杯热茶,尚还冒着热气。
薛如宁伸出素手拿着帕子替燕照擦铠甲上的水,忙道:“对不起啊将军,我……”
薛仰止看了一眼薛如宁一眼,面上隐隐有些怒气,立马遣了身侧的长随:“带将军去我院子里换一件衣服。”
薛如宁的语气好生羡慕:“我都没去过大哥院子里几回呢,看来这位中郎将是大哥的知交好友了。”
薛仰止面容冷淡。
薛如宁噎了一下,只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燕照走后,元姑娘突然起了身:“国公爷。”她的素手夹了一块吃食,送到薛仰止嘴边。
薛仰止他已有一个多月没理过她了,今日正好是一个好机会。
今日的元姑娘面若桃李,一看就细细打扮了一番,薛如宁很有眼色的出了门。
“国公爷。”她又道,“妾身的肚里有六个月了,是稳的时候,大夫说,可以同房的。”
元则脸色羞红。
真是虎狼之言!薛仰止坐立难安,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沉下脸,起了身:“你肚子里的是皇孙,容不得闪失,若再次在我的面前献媚,别怪我不念你恩,再不保你!”
说罢,也不顾元则的神色,径自离去。
……
燕照跟着薛仰止的长随一路来到了薛仰止的住所。
他的住所不大,甚至很偏。
上头连一块牌匾也无。
更奇怪的是,整个东院乃至整个宿国公府都是花香萦绕的,而薛仰止的住所却清雅简单至极,连一朵花的影子都没有,且这院子一看就是翻修扩充过的。
燕照不了解宿国公府,自然不知道这院子是以前赢朝公主的居所,若是叫赢朝的皇帝知晓,堂堂公主被丢弃在一座小院子里,该是何等的勃然大怒,这叫燕照想起了阵前村时,薛仰止对她说的。
“他嫌母亲阻了他的实权,在母亲走后,更是对我不闻不问。”
燕照叹了口气,宿国公府这般门第,里头的艰辛一样不少。
长随毕恭毕敬的把燕照请到了厢房里,捧来一堆衣物来,都是为薛仰止做的衣服。
燕照不及薛仰止高,体型也无他宽硕,长随犯了难,先取了一件里衣,随后翻箱倒柜找了一件薛仰止几年前的衣物,叫燕照穿上。
长随要侍奉燕照穿衣,燕照脸颊微红,言:“你先下去吧,我自己穿。”
长随恭敬的退了下去,只是嘟囔着,这位小将军的身材怎么和姑娘家的一样,这样瘦弱的身板,是怎么提起刀的。
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感觉肚子一阵抽疼,疼痛难忍,他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厢房,朝里头喊了一句:“将军,小的突然肚子疼,寻个茅房,您若换好了就坐一会,小的去去就来。”
里头传来了一句好。
长随也不耽搁,很快就去了。
就在此时,薛仰止姗姗来迟。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房间处停留了一会,便抬步向厢房而去。
站了一天了,坐会。
他一开门,整个人便定在了那里。
厢房里没有屏风,一开门就能全瞰里头的摆设。
燕照正背对着她,长发披下,正在脱衣。感受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神色僵硬的偏了头,话语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都一动不动的。
“国公爷。”恰巧长随此时回来了,他刚踏入院门,便远远的喊道。
薛仰止缓过神,双手一伸,啪嗒关上了厢房的门。
长随摸不着头脑:“公爷怎么了,将军在里头换衣呢,怎么还不出来,奴去搭把手。”
说着,他便要推门而入。
薛仰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准去。”
长随:“?”
好吧,国公爷不让他去就不去罢,只是公爷这神色咋这么不对劲呢?
薛仰止抿了抿唇,一摆袖背对着厢房。
他呼出了一口气,识海里浮现的却是雪白的背脊和……束胸。
哪一个男子会穿束胸的?!
薛仰止皱了眉,他其实很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他记起燕照有一日曾对他说,父兄战死,母亲追随而去,还有同朝阳郡主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姓名。
这些只是巧合吗?
他凝眉不展。
“影迟。”
从屋顶跳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长随见怪不怪。
“去查一查,她。”
暗卫领命而去。
恰在此时,一双小手推开了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薛仰止转过身,甚至不敢抬眼看燕照。燕照也是如此,心下忐忑。
她这会穿着薛仰止几年前的旧衣,看起来合适的紧,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材。薛仰止在想,男子当真有这般瘦弱轻盈的体型吗?
“吃饭去罢。”薛仰止看也没看燕照一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满身僵硬的往大堂走去。
燕照跟在他后面,不言不语,瞧起来还有几分扭捏。
天杀的——薛仰止怎么突然会进来!
她正准备穿里衣,就有人推了门,叫她三魂没有了七魄!
薛仰止惊讶的神色尚刻在她的脑海里,燕照恨不得此刻挖了土,钻到地里去。甚至还忧心忡忡,万一被薛仰止识破她是一个女子……
怔愣间,燕照随着薛仰止坐在了桌子前。
桌上的吃食都已摆好,色香味俱全,却让燕照没有一丝胃口。
她看着对面坐着的薛如宁,嘴角勉强勾着一抹笑。
燕照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薛仰止老神在在的,元则也不在。
“吃。”
薛仰止对燕照道。
燕照连忙拿起了筷子,正要去夹时,发现拿反了。
她讪笑了几下,忙转过了筷子,但看在薛仰止的眼里,却是心虚了。
一顿饭吃的胆战心惊的。
吃完燕照立马就告辞了,上了马车之后仍然心有余悸。
……
薛仰止却是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立在原地沉思。
如果燕照真的是女子,那她究竟会不会是那位朝阳郡主呢?还是他想多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呢?
薛仰止有些头疼,没成想他看作兄弟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女子,这叫他都不知如何说话了……不过燕照生得神清骨秀,如果她是姑娘家的,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可是堂堂圣上亲封的抚远中郎将是一位女子,这在天朝人的眼里,是多么惊世骇俗。
天朝的历史上,女子为将只有一次。那是一场昏天黑地的战役,粮草断绝,数千将士被捕,生死存亡之际,唯有缴械投降才能救下余万人的性命,当时为了救这帮将士,以一千女子为饵,扮上兵士装扮,吸引敌人注意,才叫剩下的人侥幸逃脱。
此后,再无女子上战场的史文,不过那一次,也并非妇孺上了战场,而是妇孺用性命,换了余下之人。这世道于女子多有苛责。若燕照真的是女子,姑娘家的身份叫人发现,定不会受到如今这样的拥戴,反而……
更何况,她的身份未明,如果她和朝阳郡主真的有关系,那么皇帝就会更加忌惮她,一如忌惮那位功高盖主,得尽民心的天策大将军。
此刻,他更希望燕照不是。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怪物
“阿兄!”
元则戴着笠帽,直奔元鄢所在的驿站而去。
驿站正房五间,并不宽敞,只一些主要的外国使臣住着,带来浩浩荡荡的人都是住在郊外的,也避免各国别有用心之人。
驿站不大,平日出个门都能碰上。
段玉典准备出门参加赏花宴,瞧见元则一副不能见人的装扮,在她身上留了个神,她眼神随意瞟了一眼,身侧的人立马就去了。
这才施施然的上了马车。
那厢却元鄢看着面前的元则,面上一副平静之色,一双黑色的瞳孔却猛然微缩,彰显着主人的怒气。
“阿兄!”元则又唤了一声,取下了头上的笠帽,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来。
元则生的像她的额吉,偏天朝人的长相,显得更为柔和温婉,元鄢虽气怒她未经允许便前来,但看到与额吉七分像的脸后,怒气便消了一大半。
“怎么回事。”他沉下声,看向元则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元则扶着肚子,在屋中寻了一处坐下:“薛仰止他折辱我!”
说罢,她噎了一下,纵然她再胆大,也不敢在元鄢的面前说自己是不成。反被拒绝了。
她虽怀了大皇子的孩子,但不过是算计的手段罢了,她在天成谷见到薛仰止的第一眼就想把他捡回去做自己的丈夫,是以她才拒不嫁大皇子,而只想做宿国公夫人。
偏叫孟皇后以为,她这是在以退为进,虚是不肯为大皇子妾,要为国公正妻,实则拿捏,正为此烦恼不已。
“薛仰止向来重情重义,不然也不会留你到现在。”元鄢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元则委屈的瘪了瘪嘴,她早就知道!可怎么会有人这般冷情寡性,她要是不在生下肚中这孩子之前收拢了薛仰止的心,她的下场怕是不妙。
元则偷偷瞄了元鄢一眼,元鄢虽是她的亲哥,但向来对她很是不满,也没有多少宠爱,能同她说几句话,也不过是这张肖似母亲的脸罢了。
说来也怪,这般无情的人,偏对母亲有别样的依恋。
元鄢也没有理会元则气鼓鼓的样子,只是道:“这所驿站里,凉朝的两位皇子公主,赢朝的一位王爷并一位大臣尚在,你这般大大咧咧的出没此处,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做的所有都功亏一篑了。”
元则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微有怔愣。
元鄢叹了口气,他这妹妹属实算不上聪明,若是之前做出的事情叫别人觉得高深莫测,倒都是她误打误撞了。
他元鄢也不需要自己的妹妹怀上别人的孩子来成就他的大业。
“若你今日没有什么真的重要的事要说,那你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元鄢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却是极为认真。
元则气的要跺脚,但还是不敢在元鄢的面前放肆,她想了想,然后道:“我发现薛仰止最近对一个人很感兴趣。”
“谁?”元鄢随口问了一句。
“朝阳郡主。”
元鄢修长的手指微顿,他眼中的墨聚了起来,若不是元则气怒故意不看元鄢,定会发现她阿兄的异样。
她满不在乎的开口道:“我也是偶然听见的,不过那朝阳郡主我知道,为人蠢笨无脑,无才无貌,纵使薛仰止在打听她,也只可能是为其他事情打听的。”
元则并
不觉得薛仰止会对朝阳郡主钟情,于是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元鄢问起,她无事好答,只能将她觉着的微末小事告知。
在元则眼里是微末小事,在元鄢眼中却不是。
他暗自沉思了一会。
然后抬起头,看向元则的肚子:“你回去好好安胎吧,别乱跑了。”
他找人送走了元则。
元鄢出了门,站在了院子里。他眯眼抬头,任由日光透进眼眸。
朝阳郡主。
他的唇轻轻摩挲着,想起了从前一个小萝卜头姑娘。
那是一个黑夜,她身陷狼伺,元鄢那个时候只有八岁,却瘦小的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样。
他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瞧起来羸弱至极。
小萝卜头姑娘看起来也只有四五岁,但她看起来比别的小孩都要强健,兴许因为她自小跟着父兄南征北战的缘故。
小小元鄢的眼神微闪,他自然知道,这位就是常年和他胡族打仗的天策将军之女,一位来自天朝的郡主。
小燕照感受到有人攥着她的衣角,纵然自己也怕的发抖,但还是安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元鄢的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弧度,就凭她?
他见惯了那些口口声声要保护他,最后却对他弃若敝履的人。
可是最后是他错了。
那张稚嫩的脸上,毫无退缩的神色,她双臂张开,将分明更大的他护在身后。
狼群扑过来,冲着她撕咬,她的衣服被扯的破破烂烂,为了护着他,小燕照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一拳一拳砸在狼匹的身上。
一个才五岁的人族幼儿如何能同成群的成年狼匹相抗,而她也根本没有发现,那些狼群根本不近他身!
燕照精疲力尽,最后晕了过去,狼群蛰伏,只待一击便咬断她的喉咙。
小元鄢从地上爬起来,满是泥土,他看了一眼额头上滴下汗珠,满脸通红的燕照,沉默不言。
他拿起挂在脖前的骨哨,呜呜咽咽的吹着,原本躁动不安的狼群,立马安静了下来。
衣衫褴褛的小子立在辽阔的原上,身后是乌泱乌泱的狼群,他的跟前,躺着一个晕过去的女孩。
他上前,将这个同他一般身量的女孩背在背上,一深一浅的往前而去。他寻了一个山洞,将燕照放了下去,然后观她的面容,舒了口气。
好在只是晕了,都是一些皮肉伤。
元鄢扯下自己身上的布条,替燕照包扎。
狼群中嚎叫着跑出来一只幼狼,小元鄢的眼神一动,袖中的刀差点要甩了出去。
他虽能驱使狼群,但也不代表他不怕这些有野性的狼反咬他一口。
可那只小狼却是欢快的在他脚边转圈,小元鄢看了那狼的双瞳,黑黝黝的,没有那么多野性。他蹲下身子,摸了摸那小狼的头,用着特殊的话语道:“你今晚便陪着她吧。”
小狼听懂了,然后欢快的在原地跳了两下,然后轻轻跃到燕照的肚子上,卷起了尾巴盘缩在上头。
元鄢看了一眼,然后又用骨哨乌泱乌泱的吹了几下,狼群温顺的趴了下来,俨然成了护卫燕照的样子。
元鄢往前走了几步,到了燕照的身边,将那张稚嫩的面容刻在了脑子里。
天亮之前,他听到了众将的脚步声,一闪身出了山洞。
她的父亲,那个传说里的天策将军提着剑入了山洞。小元鄢不知里边发生了什么,最坏的打算就是天策将军杀掉里头所有的狼。
不过并未传来狼群的嘶吼和呜咽声。
他隐藏在不远处,看着天策将军牵了一个小女孩的手离去。小狼崽在她身后跟随,她边走边回头。
待所有人离去之后,元鄢这才回了那个洞穴,发现洞中除了几具误杀的狼的尸体,其他俱是完好。
他没有见燕照,也没有告诉过她这狼群实际是受他驱使,涌入军营,将她掳走,因为,她是天策之女。
一旦天策之女死去,天策一定会悲痛欲绝,那正是蛮族最好进攻的时候,他自小与狼为伴,便想着用狼为自己挣得看重与功勋。
可是燕照竟然是这样一个女子,长得这么大,除了几年见一次面的母亲,他很少体会过被人保护的感觉。
元鄢回神,既然燕照保护他,那以后,就由他来保护燕照吧。
……
黄昏时分,段玉典乘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回了驿站,她刚下马车,就有人同她耳语,段玉典的眼眸闪了闪,快步走去了段逾的院子。
相比段玉典这种日日出门的交际花,段逾显然很收敛,一天到晚都待在他的小院子里,练习武艺。
段玉典刚拔脚要越过门槛,就有一道破空之声,一只尾部扎着红条的飞镖深入她脸侧木门几寸。
段玉典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进来。”
里头飘出淡淡的人言。
段玉典定了定心神,这才抬脚迈了过去,边抱怨道:“是我啊,皇兄。”
段逾立在院子中央,那里摆着一口盛满水的大缸,里头漂浮着几片青苔,水浑浊不堪。
段玉典却在看见那口大缸时,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
“皇兄,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段玉典捂脸尖叫。
那张漂亮的少年脸不悦的看着她,他上前几步,往里洒了一点鱼料,那口缸里跃出一道影子,不消一会,便消失不见。
若是有人在此,看见那偶然跃出的怪物,长着一身长毛,听到他的哭声状若婴孩,一定会吓得昏过去。
这是段逾的宝贝。
漂亮的少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在看到那道身影时,嘴角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了心悦之人,叫人沉醉。
段玉典向后退了几步。
段逾问:“什么事?”
段玉典这才将她的所见所闻全部倾倒而出,说到这个,她也不怕那缸中之内的怪物,讲着讲着扬起了眉毛:“你知道今日那人是谁吗?”
段逾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悠悠出口问道:“谁?”
“就是宿国公后院的那个无名无份的元姑娘!”
段逾回转过身,挑了挑眉:“她来寻谁?”
这驿站里住着他们,住着元鄢,也住着赢朝来的闽南王。
跟宿国公有关的只有闽南王了,可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求见夫主的舅舅?
段玉典拉低了声音:“听说她进了元鄢的院子。”
段逾更有兴味了,他抬头赞赏的看了段玉典一眼,赞许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段玉典昂起头:“本宫就说那人走路大腹便便的很眼熟呢,原来是元姑娘啊。”
元姑娘,元鄢……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段逾垂下头,露出漂亮的脖颈。
见段逾在沉思,段玉典不敢出声打扰,看到一直在水中耸动,漾起水波的怪物,脚下一个踉跄,一刻也不愿在此处多待。
她跑了出去,抓着段逾身边的侍卫就问道:“那怪物什么时候送来的?前几天还没有啊?皇兄什么意思,我们还要在这边待很长时间吗?”
她的皇兄有一个怪物,是有一日出海打捞上来的,便一直带回来在缸中养着。这个怪物力大无穷,在海里能直接拖走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当时好不容易将它抓住,便日日取新鲜的海水滋养。
凉朝临灵越,灵越临海,这种海中志怪层出不穷,只是她的皇兄竟然将它带了回来!
那侍卫低下头:“回公主的话,这只不是从凉朝带来的。”
“什么?”
“这只是殿下昨日去京城郊外踏青时,在河里抓的。”
“……”段玉典哑口无言,好久才憋出来一句话,“那就是还有野性咯?你们也不拦着点皇兄。”
凉朝那只,咬了段逾不知道几口,也不知那身上有没有什么病毒,不然她的皇兄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
真是奇了怪了,海里有,水里也有,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段玉典看了一眼垂手立在缸边的段逾,打了一个寒颤,立马就走了,都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段逾从里边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卫。
“你。”他随意指了一人,“跟本宫过来。”
那侍卫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恐,但他不敢违逆段逾的意思,只能迈着腿走向院子里。
半途中他突然腿软了下去,段逾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踢了他一脚。
侍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段逾可不是他装死就能放过的人,他径自走到缸前,不知道说了什么。
缸中水面微动,从里头窜出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水。
它的四肢柔弱无骨,整张脸淹没在长毛之下,看起来恐怖至极。
它大约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大小,就这么从缸中爬向侍卫所在之地。
侍卫再也不敢装死,他惊恐的睁大眼睛,想跑,可双腿动不了。
“本宫会赡养你的家人。”
这句话击溃了他心底最后一根防线,他不再挣扎。
分明这个怪物在水之外一点力气也无,还不如一个孩童,可是这受过训练的侍卫就这么在这个怪物的啃咬中失去血肉,最后成为一个粘腻的骨架。
段逾就这么看着全过程,整张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第二百三十三章 离京
元鄢从屋子里走出,他向来对血腥味十分敏感,他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东边的方向。
东边的院子里住着凉朝的人。
他略略低了眼眸,顿了一步,便往他在天朝的据点,成衣铺而去。
成衣铺的掌柜给他递了个消息,言上次来找他的白衣女子要见他。元鄢放下了手头事,准备去见她。
他甫一入屋子,便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坐着,同先前见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身上的衣饰换成了玄色。
一黑一白,都是极端的颜色。
元鄢不动声色,静静的打量着。
屋中的女子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徐徐起身,道:“王上来了。”
元鄢淡淡颔首。
他径自走上前,挑了一椅坐下,双手交叉放在交叠的腿上,他直直的看向玄衣女子,微有压迫:“今日来,有什么事?”
“你们在京城许久了吧。”玄衣女子轻笑,她口中的你们自然是指来朝的使臣。
元鄢是十二月末来的京城,主要是为议和与和亲一事,而今已经三月末,已经是盘踞的够久了。
天朝突发的瘟疫,来朝使臣不得随意出京。但天朝的皇帝也不能一直拘着,虽然这几人看起来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然后呢?”
玄衣女子低头微微思量了一下,小声嘟囔着:“京城还没有待腻吗?”
元鄢听的清清楚楚,只是没有说话。
“对于你来说,见到燕照比找到耶律能更重要吧。”她说的这句话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反问。
元鄢虽然一直没有露出锋芒,但他一直是不可控之人,也不会任由眼前这个神秘女子摆布。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显然对玄衣女子的话感到很不悦。
黑色的帷帽后,一张小脸若隐若现。
元鄢启唇:“若是本王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你根本逃不了。”
上次他叫人跟在她的后面,一个精心培养的侍卫,竟然被一个小女子轻易甩掉。元鄢自然也没有将她看作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是她谋了这么大一个局,如果背后无人,他真的不相信。
元鄢当真起了想看看玄衣女子面目的心思。
眼前的玄衣女子显然也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一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的。”
元鄢不置可否。
“若我猜得没错,过几日,胡族就有急事召你回去。”
什么急事?
“你只要按我所说的做。”玄衣女子微微一笑,“我便能保你胡族王的位置。”
她声若千钧,不似作假。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急。今后自会知道。”
……
玄衣女子从成衣铺出来,今儿个身后的尾巴跟了一会便不跟了,她微微一笑,看来是元鄢还不肯完全相信她,她又何尝把所有的底牌拿出来了呢?
她拐入一个小胡同,却在此处见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身影。
狭窄的小巷里,一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他缓缓起身,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面容来,就是这普通至极的面容,上头一双凶狠的眼,令多少人闻风丧胆。
天朝皇帝在境内苦苦寻找的耶律能竟然就在京城脚下!
“郡主,殿下?”他的声音同破布一般破旧不堪,微微撕裂的声音像是拉断的胡琴,刺耳不已。
玄衣女子顿下脚步,耶律能如若枯枝的手一抬,内力化风,掀起了玄衣女子的帽纱。
黑色的纱丝乍然扬起,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容来。
“郡主,你与我王都说了些什么呢?”
帽纱之下的那张脸,赫然就是燕熙。
燕熙岿然不动,定力非常。
耶律能见她不答话,往前走了几步:“真没有想到,原来郡主殿下才是那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不知天策将军会不会可惜当初没把你带在身边,不然你这兵书学的定不比你姐姐差。”
燕熙神色未动:“谬赞了。”
燕熙尚还记得,这个人在平州将她掳走,叫她在死过人的草丛上待了几天。
她也不是什么善茬,她心下有了计较,遇见偶然,不如就叫她的棋盘上多几颗子。
耶律能瞧见她这副低眉的模样,知道眼前这个小狐狸心底在计量,他冷哼一声:“小狐狸,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心思。”
他想起平州里,燕熙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在死过人的草地上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只当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城贵女,现在想来,哪一个普通的京城贵女遇到他时,还能坦然的和他说几句话的。
他早知这女子是个狡黠之人,没想到狡黠至此。
“不敢耍心思,不过,你们王派来的尾巴是被你?”
耶律能笑了一声,他回首行了几步,手抓起一个什么东西,扔到了燕熙的面前。
头颅咕噜咕噜的转到燕熙的脚下,血流湿了燕熙的绣花鞋。
燕熙就这么站在血水里,一身玄衣,更衬肤白,她面容坚定,丝毫没有一个女子见到尸体时的恐惧。
血……她在阿狸死的时候就见过了,每次午夜梦回,都能梦到血沾在她的脚上,手上,乃至全身。
她突然轻笑了一笑:“你瞧,你王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才找人跟着我。”
燕熙循循善诱,圆圆的鹿眸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耶律能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蛊惑这人,他嗤笑了一声:“说了,不要在我面前耍心思。”
他一步步向燕熙走来。
燕熙的嘴角一直挂着笑,一动未动。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耶律能这才顿下脚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什么交易?”
当真好胆色!鲜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这么平稳的。
耶律能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燕熙经历了常年的虐待,夺嫡,国变,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对这些事情还有波澜呢。更何况前世的耶律能可是死在她之前。
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能移动她心性半分的。
燕熙轻开了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元鄢的秘密,但是作为代价,你要前往云乡府。”
本来燕熙还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将燕照弄到云乡去,眼下耶律能自己出现了,但不用她费工夫了。
皇帝叫燕照追踪耶律能的事情,只要耶律能还在天朝境内,燕照定要虽远必到。她的线人就在皇帝跟前,想知道这些消息并不难。
耶律能显然对此很感兴趣,他留在京城正不是长久之计,本来就要离开,此时换一个秘密有何不可?
燕熙往前走了几步,叫上的血水滴落,留下一个血脚印,她低声对耶律能说了几句,随后退了几步,莞尔。
耶律能的眼神频闪。
燕熙立定,那张清丽的面容笑得纯洁无暇,她摊了摊手:“希望您也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耶律能道:“自然。”他话锋一转,“只是王知晓他的合作者竟然背叛他了吗?”
“什么背叛不背叛,趋利一直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没有永远的朋友。”
安安静静的少女一身鸦黑,脚边漾起血莲,分明是纯良温和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免叫人脊背生寒。
……
没过几日,一封自云乡来的信送入了燕府,然后又慌忙递入宫内。
燕熙手中正拿着那封信,轻读:“外祖母病重,思念外甥,请务必回来见最后一面。”
她的手边是一盆兰花,她的素手划过枝叶,这封信终究是来了。
云乡府陆氏是陆婉的娘家,一个渐渐没落的氏族。
上辈子她即将要嫁与林瓒为妻,在阁中绣嫁衣,太后闻言也只是让钦天监将他们成亲的日子提前了些,赶在外祖母病逝之前,不然又要守三年的孝。
正是因为燕熙对陆氏没有感情,所以上辈子并没有去。而燕照则在参加完她的婚礼之后,着急赶了回去,在云乡住了三个月,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外祖母。
燕熙上辈子只顾着执着太后的宠爱,却忽视了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燕熙觉着自己当真是薄情寡性。
她将信封攥在了手里,往养心殿方向而去。
太后仍是疯疯癫癫的,自那次事后,皇帝对太后的态度淡了许多,燕熙在皇帝面前垂下头,作难受状,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帝王家无情,当真是无情。
皇上听了她所言,想着太后身边有贺念思,一时半会也不需要她侍候,便大手一扬,许燕熙回云乡。
燕熙自请带上了朝阳郡主,她上燕府时,收获了许多族中姐妹似嘲似讽的面容,对此她只是淡道:“不过是不成婚罢了,我永远都是高你们几品的郡主。”
燕熙向来和顺,从来没有说过这等重话,族中姐妹们相互望了望,忌惮她的身份,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她身后还有皇帝太后呢,她又不是完全倒了台,现在嘲讽也太过早了些。
燕熙一路顺畅的过了垂花门,接了“朝阳郡主”。
却说另一事,胡族急信召胡王回族,恰在此时,元鄢收到了耶律能在云乡的消息。
他到了皇帝面前,同皇帝说了这件事。
皇帝沉吟一声,许元鄢回族,派燕照前往云乡府捉拿耶律能。
突然又想起燕熙也要去往云乡探望外祖,皇帝干脆叫燕照护送燕熙的马车前往。
燕照挂心杨花镇的瘟疫,但君命不可不为,不过她又想着此去云乡正好去看一看陆氏,便欣然答应了。
而元鄢要回族的消息传回来驿站。
杨花镇瘟疫渐渐平息,闽南王自请离去,倒是段玉典舍不得天朝的宿国公爷,又死皮赖脸的待了一阵子。
反正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凉朝有没有她不打紧。
段逾看上去也不急,只顾着养院子里那个怪物。
燕熙乘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京城,京城之外,是一片寥廓的平原,马车在经过白马观时,她掀起了帘子。
远处山峰高耸,山观入云。
风掀起帘子,除了一直在响的车轱辘声,出现了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燕熙探头望去,一队长伍向她们的马车群而来,云袖突然叫道:“是抚远中郎将!”
燕熙叫停了马车,看着奔向她的少年。
今日日头正好,春光明媚。
马骔油光锃亮,上首的少年一脸坚毅,跨马提剑,微风凛凛。
见燕熙的马车听了下来,长伍在靠近她们时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她下马,抱拳,一气呵成:“见过明月郡主,末将奉命送您前往云乡府。”
红棕色的车厢上,一个方口的窗子里露出一张美人面,她的声音温婉至极:“谢过抚远中郎将了。”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阵,都是做给他人看得。对燕熙来说,燕照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马车轮又咕咕的滚了起来。
云乡府在南,偏东南,曾几何时也是一座重镇,许多从京城搬出来的世家大族都在此地安居。可在政治的风雨飘摇里,云乡府渐渐沉默。
大部分迁入此地的世家免不了没落的命运,逐渐式微的陆氏便是其中之一。
云乡府陆氏,祖上曾出过一位首辅,一位太师,最鼎盛时,陆氏的入朝者,均在正六品以上。
可到了燕照燕熙的曾外祖一代,先皇有意打压显赫的陆氏,直至陆氏有一女嫁入天策之府,一女嫁给一位封疆的知府便是令人艳羡至极。
不过总归,没落的都是这些氏族,云乡府依旧热闹。
车辙滚过了七日,一伍车队才浩浩荡荡的入了云乡府。
最先看见的是雄壮的府门,皆为高墙所砌,曾用来抵御南面的凉朝。
一行这么浩大的队伍自然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他们拦停了马车,看了高头大马上的燕照一眼。
来人穿着重甲,瞧起来气度非凡,她护送的三辆马车看起来有两辆坐着人。
守卫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也不敢得罪,只威严道:“例行检查。”
燕照点点头,没有为难他们。
守卫发现,前两辆马车里都坐着人,前头那一辆中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令这春光都美好了不少。后头那辆里的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瞧着身姿也窈窕,说不准也是一个大美人。
燕照身后的副将递了路引给他们。
守卫看了一眼,瞪圆了眼睛,忙不迭道:“失礼失礼,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
他一扬手,大声喊道:“放行!”
马车驶过府门。
有人拉了拉那看路引的守卫,问道:“他们是谁啊?”
那守卫轻声道:“你瞧见那车架是用什么做的么?那车里的人,是朝阳明月两位郡主,那马上的将军是一位中郎将,身后那些副将看起来也不简单!”
“朝阳郡主和明月郡主?!”那人惊呼,“岂不是来云乡府看陆氏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陆府
车队吸引了一路目光,停靠在一座低调的门庭前,上牌匾大书陆府二字,这便是陆婉的母族,她一直心心念念想回的云乡府。
陆府中人早就接到了燕熙要进城的消息,早早就在府门前候着。
陆府大三房,小九房,主事的是燕熙的亲外祖,陆氏虽然逐渐式微,但还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族。
外祖母尚在卧病,出来迎接的自然是如今陆府执掌中馈的大夫人吴氏,二人的大舅母,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妇人。
云乡氏族不行,出的贵人越来越少,因此今日两位郡主一来,竟也引得万人空巷,很多在城门口听说马车驶入的百姓都自发的跟到了陆氏的门前。
陆氏已经许久没有风光过了。
云乡陆氏的几位年轻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喜悦。
陆氏从政不成,现在开始从商了,这么多年小赚了一笔,但商为最末,也一直被人看不起。
众人都对马车中的人翘首以盼。
燕照看了看乌泱乌泱的人群,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年少风采的小将军身上,她的重甲紫金,神色坚毅,看起来品级就很高。
众人都在看燕照,自然就忽略了那只放在车帘上的素白无骨的小手。
马车上轻盈下来一位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的裙裾处绣着淡红色的木槿花,瞧起来温柔极了,她抬起眸子,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温柔面庞来。
她笑盈盈的样子,令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仙姿轶貌,说是天下下凡也不为过。
燕熙轻笑了一声,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美貌是最大的武器。
她去了下一辆马车接了“朝阳郡主”出来,“朝阳郡主”蒙着面纱,瞧不清面容,但胜在身姿窈窕。
吴氏迎了上来:“哎唷,这就是两位外甥女吧?”
燕熙同“朝阳郡主”乖巧的叫了一声大舅母。
吴氏没有见过燕熙,却是见过燕照的,想起来小时候那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成了而今阴郁沉默的样子,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对于两人在陆府门前引起的动作,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吴氏曾经是陆婉的闺中密友,因为同陆婉私交过好,这才嫁了她的兄弟为妻,没想到最后陆婉竟嫁到了远远的京城去,几年回不来一次,更是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真是世事无常。
瞧见吴氏一脸叹惋的神色,一旁燕照的神色却动了动。
她记得小时候是见过吴氏的,那个时候吴氏的脸上还没有风霜,一双玉手在她脸上捏了又捏,十分喜欢她。
乍见故人,叫燕照心神翩起。
吴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气度不凡的小将军,不由问道:“这位是?”
燕熙笑了一下:“这位是抚远中郎将,陛下特地让她护送我二人来云乡。”
中郎将?
这么年轻的中郎将?
吴氏的脸上挂起了笑脸,想来若不是军功卓越,就是家族庞大了。
“多谢将军护送我的两位外甥女回家。”
燕照忙道:“分内之事,妇人不必多礼。”
吴氏笑着点了点头:“那将军请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了陆府。
留着剩下的百姓还在仰面愣神,好半会才反应过来。
“陆家这是又要发达了?一门两位郡主。”
“难说,你忘了陆府那位老太君病了的事吗?说不准只是回来探望老太君的呢?她们一介女流,纵然是郡主,这一门的风光与荣华怎担得起。”
那人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咱们云乡又要重回皇上的视野里了。”
氏族没落虽不会对一个地方有大的影响,可是如若一个人一个族风光,是会被冠上地名的,像琅琊王氏,若是云乡府氏族能在帝王面前说上话,云乡府的各类贸易与交通才能恢复往日的辉煌。
百姓们说的话燕照自然是不知的。
此刻她已随着一众人穿过甬道,入了荣华堂。
燕照是一众将里身份最贵重的,自然要被迎入荣华堂,毕竟陆氏无人为官,燕照是高官了。
不过主角不是她,她只安静的坐着一侧。
各位舅母都站出来,向燕熙二人介绍各位表兄弟姐妹。
先前提过陆府大三房,小九房,即和外祖同辈的有三方,剩下大房下二小房,二房下三房,三房下四房。燕熙燕照的外祖就是大房里的,有两位直系的舅舅。
燕照在众人之间看见了刘广兰。
她正一个人立在角落里,身上是廉价的衣物,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看着燕照,哪怕她眼前站着两位从未见过的表姐妹,也没有燕照更吸引她的注意。
吴氏注意到燕照的目光落在刘广兰身上,微微蹙了簇眉,这么多的陆氏儿女中间,刘广兰的容貌实属上等,可她身负杀父的名声,这位年轻的抚远中郎将实非良配。
燕熙没有亲二舅母,她自许多年前难产去世之后,二舅就没有再娶。
吴氏膝下一男一女,是为嫡,后院还有两位庶女。
男子都去学堂上学,只有女子在家。
燕熙与吴氏之女陆长长相互问好。
陆长长看着便一副狡黠机灵的模样,她身为陆氏的嫡长女,没有半分稳重的样子。但这性格却很是讨喜。
陆长长的岁数和燕照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还未成婚。
她拉着燕熙的手,左看右看:“我从前见过几次姑姑,你和姑姑长得真像,比她更好看些,你瞧你这手,水灵灵的,一瞧便是娇养的。”
陆长长一面夸着燕熙俊,一面向燕照燕熙介绍起家中的几位姐妹来:“这位是二姐陆庭花,这位是三姐陆城城,这位是四妹陆弯弯……俱是隔房的姐妹。”说罢她这才很不愿意的介绍起一旁的两位来,“两位庶妹,陆珍珍和陆惜惜。”
两位庶女均是低眉顺眼的,燕熙心底也有了计量,别瞧吴氏温温柔柔的,她治理后宅一定有她的一套。
陆长长不敢和“朝阳郡主”说话,见“朝阳郡主”看着立在一旁的刘广兰,只是微提了她:“照姐姐,那位是隔房姑姑的女儿,你们的姨母闺女。”
看起来陆长长对刘广兰没有什么看法。
“朝阳郡主”默不作声,很快又低下了头。
陆长长明白这位姐妹大抵是不爱同人说话,便又拉着燕熙说了起来。
她细细的看了燕熙的面容,不禁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容色的女子,态度更热切起来。
整个陆府,能同燕熙的容貌一较高下的,只有大舅的庶女陆惜惜了。
陆惜惜生得一副小巧的面容,她惯爱挂上楚楚的神情,走起路来更是如弱柳扶风,叫人怜惜。
可惜燕熙珠玉在前,她的一举一动自带端庄,有种矜贵之感,这下更衬得陆惜惜小家子气了。
众人都不免叹了一声,真不愧是宫里养大的姑娘。
陆惜惜自然也明白这点,看向燕熙的目光有种隐藏的妒恨。
众人都相互见了一面,吴氏走了出来:“好了好了,别累坏了姑娘们,照姐儿,熙姐儿,你们的众位舅舅与哥哥都在外做事,要傍晚才能回来,你们可别怨他们。”
燕熙自然理解,笑着道:“大舅母多虑了,燕熙省的。”
吴氏拉着燕熙的手,忙不迭叫了几声好孩子,旋即叹了一声:“大舅母带你们去探望外祖母吧,母亲她念你们许久了。”
燕熙应是,吴氏看着燕照:“那这位抚远中郎将……”
燕熙看了燕照一眼,知她才是最想见外祖母的人,她想了想道:“带上她吧,叫外祖母也见见她。”
众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知燕熙是何意,旋即又想了想,如果抚远中郎将作为未来的外甥婿去拜见外祖母,倒也不无不可。
本来陆府众中的姑娘有几人对燕照有些意思,闻言也只得偃旗息鼓,仰面长叹了。
吴氏想了想:“罢了,既然熙姐儿如此说,便请抚远中郎将一道吧。”
探望老太君,不需要很多人随行,一道的只有燕照燕熙并着“朝阳郡主”,吴氏这边带了一个陆长长。
老太君的屋子门窗紧闭,叫燕照不由得皱了眉。
甫一入了屋子,便有一股刺鼻得药味,熏得陆长长拔腿就出了屋子。
她站在阶下,摆了摆手:“我在外边等你们,里边得味道可太难受了。”
吴氏嗔怪得瞪了她一眼。
屏风后是一张榻子,上边躺着一个老夫人,正在呻吟。
燕熙同燕照对视一眼,看来陆老太君的病比他们想得都要严重。
“母亲已然缠绵病榻两个月了。”吴氏神色慨然,几分担忧,看起来婆媳二人的关系很不错。
陆老太君此刻正醒着,她听到声响,却很难扭过头,她气若游丝,问道:“是婉儿来了吗?”
吴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走上前强笑道:“母亲,不是婉儿,是婉儿的女儿,照姐熙姐,她们从京城回来看您了。”
陆老太君望着屋顶,眼神呆滞,口中喃喃着:“照姐儿,熙姐儿。”
吴氏向她们招手,示意他们到前边来。
“朝阳郡主”顿了一下,叫燕照先行。
陆老太君艰难的转过头,乍然看到燕熙的脸,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发出令人心酸的声音:“婉儿。”
吴氏泪眼朦胧,燕照虽然不愿意摘下面纱,但其实燕熙才是最像陆婉的。
陆婉未出阁时就是云乡府的第一美人,若不是她生得好,身份又好,云乡府陆氏也不会选择她与天策联姻。
眼前燕熙与陆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是,陆婉的脸上永远有属于少女的明媚与娇憨,而燕熙的眉目间却是温和,还有一种藏在深处的波澜不惊。
燕熙看着握住她的年迈的手,眼前这位老人虽两世以来只见过寥寥几面,但这至亲的血缘却是无法割舍的。
陆老太君虽病入膏肓,将燕熙错认作陆婉,但终究是反应了过来,她描摹这燕熙的眉眼:“真像啊,可惜不是婉儿啊。”
她低落了一阵,把视线从燕熙身上移开,看见燕照,嘴角扯起一抹笑:“照姐儿来了,都长这么大了,过来,叫外祖母看看。”
吴氏忙道:“母亲,这位不是照姐儿,这位是抚远中郎将,照姐儿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燕照已跪下身子,膝行几步上前,坚硬的铠甲微凉。
陆老太君笑道:“你小时候就闹着要穿盔甲,如今终于穿上了。”
燕照眼睛微红,即使她化成了男子,外祖母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吴氏想说些什么,但瞧着眼前一副祖孙和乐的模样,不忍心打破,她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朝阳郡主”,又看了看床榻边的抚远中郎将,皱起了眉。
“我昨夜,梦到你的母亲了。”
陆老太君神色怅然:“她在对我笑,今天我就看见熙姐儿了,谢谢你们能来看我。”
说罢,她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身边侍候的丫鬟赶紧递上帕子,鲜血染红了手帕。
燕照突然瞪圆了眼睛,担忧的模样不似作假,却让抽出心神的吴氏有些奇怪,明明是一个第一次见的外男,怎么会如此担忧老太君呢?更何况老太君还将她认作了燕照,明明她神思清晰,都知道燕熙不是陆婉了。
燕照来的路上便听燕熙说,老太君得的是咳疾,病入膏肓,只用人参吊着性命。
她的双眼顿红,不,一定有办法能治好的!一定是那些大夫医术不够高明,世界之大,一定能有人能救外祖母!
白老!白老!
杨花镇瘟疫解药已然研制出来,她要找白老治好外祖母!
燕熙看见燕照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即便是白老也无药可医。
经历了一辈子,燕熙自然知道老太君的病已有十数年之积,打陆婉去时便每况愈下,她先前收服白老时,曾叫白老扮成游医前来诊治,却见白老摇了摇头,言明老太君的病起于年轻时候被人下了毒,九死一生治好,但毒素已然对肺部产生了很大的损害,他说药石无医,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很不可思议了。
但她依旧叫白老延续了老太君的性命,只是前一月突然收到白老在云乡府药童的来信,说老太君的身体快不行了。
那封信来的时间竟与上辈子相差无几。
原来她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风采
“我这副身子我自己知道。”陆老太君慈爱的看着燕照,“能活这么久,已是老天垂怜了。”
说罢,她粗声喘了几口气,显然气血不畅。
吴氏于心不忍:“熙姐儿,中郎将,我们明日再来吧,今日就叫母亲休息吧。”
这也是这么多的日子里,陆老太君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燕照自然知道不便再打扰,她起了身,只是神色更加低落。
吴氏领着她们出了屋子,吩咐侍女好好照看陆老太君,她一踏出槛,就见陆长长迎了上来,她见吴氏的神情不对,不禁道:“是祖母出了什么事情吗?”
吴氏摇了摇头,神色仍然凝重。
她看向三人的神色不对劲,联想起陆老太君方才说的——你小时候就闹着要穿盔甲,如今终于穿上了。
再看燕熙从进来就没怎么和“朝阳郡主”说过话,反倒和抚远中郎将很亲近的样子。
她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蒙着面纱的“朝阳郡主”,摇了摇头。
上次见燕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身量抽长,实在看不出来,只是这性子确实变化太大了,她还以为是燕府的人对她不好,亏待了她,再加上女子毁了面容,才叫她生了这样一副沉郁的性子。
“大舅母。”燕熙轻轻的叫她,看出了她的若有所思。
其实她也很是惊讶,陆老太君竟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轻而易举认出了燕照,她究竟是清醒呢?还是不清醒呢?
吴氏回转了神思,对燕熙笑了笑:“大舅母给你们准备了院子,只是抚远中郎将带来的那队人呢?”
“他们自会住到县衙里去,有皇帝的圣旨。”燕照回道,“只是本将要劳烦夫人了。”
吴氏赶忙欠了欠身子:“不敢当。”她唤来了陆长长,“带你的姐姐妹妹去长汀院。”
陆长长飞快的应了一声:“是母亲。”便带着燕熙和“朝阳郡主”走了。
见她们离去,吴氏道:“中郎将,我带您去您的院子。”
抚远中郎将官品很高,甚至连云乡府的知府都要对其礼遇,更别提如今的陆府了。
燕照点了点头,只是眼神在陆老太君的屋子前流连了几刻。
这些都收入了吴氏的眼里,待将燕照送到西面的云止阁,吴氏这才低下眼眸,对一旁贴身的嬷嬷道:“你去打听打听京城中有关这位抚远中郎将的事情。”
嬷嬷正要走,吴氏又叫住了她:“等等。”
她沉吟道:“还有我的两位外甥女。”
……
燕照一行在云乡府住了三天,这日,陆惜惜突然上了门。
陆惜惜虽然是庶女,但燕熙还是十分和善的将她引入了东暖阁。
长汀院以前是陆婉的闺房,即使她去了这么久,这间院子也一直为她留着,更何况还是陆府里为数不多的好院子。
陆惜惜看着连东暖阁的摆设都贵重异常,想起自己那间破败的小屋子,不知道自己出嫁之后,陆府能不能把那间小屋子留下来。
氤氲的檀香里,燕熙清楚的看到了陆惜惜羡慕中夹杂着丝丝妒恨的眼神。
云袖捧了一杯茶进来。
陆惜惜看着燕熙连身边的侍女穿的衣缎都比她好,垂下了眸子。
燕熙的面色未变,依然柔婉道:“表妹今日上门,是有何要事吗?”
陆惜惜这才从自己的神思中回过神来,她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一份请柬,轻轻的放在了案桌上。
燕熙接过,上头的花纹繁杂至极,有钟低调的华丽,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她展开,略略瞧了几眼,原来是云乡府的知府夫人要办赏花宴,请她与“朝阳郡主”前去。
燕熙自然知道,这次的赏花宴,意在她们才对,云乡府好不容易来了几位贵人,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攀附的。
她来之前就听说这云乡府的知府是怀柔老县主之子,她从前见过老县主几面,便是这请柬不来,她也合该去拜会的。
燕熙轻轻搁下请柬,恰逢此时一缕灿阳从方正窗子中透出来,洒在她晶莹剔透的面庞上,更衬容色无双。
陆惜惜见此咬了咬唇,她见燕熙一举一动俱是尊贵,且对她这样卑微的人,也能轻声细语的说话,在她的面前,陆惜惜只能自忏形愧。
她低了头,起了身,瞧起来唯唯诺诺,一副纯良的样子:“既然信笺送到了,惜惜就先走了。”
燕熙温和的笑了笑:“妹妹慢走。云袖,送送妹妹。”
陆惜惜欸了一声,出门时却将整个院子暗暗打量了一遍。
燕照从东暖阁后边的屏风中拐出,就听燕熙笑道:“你还是赶快回你的阁子吧,知府家送来的请柬,很快就要到你这个抚远中郎将的手中了。”
她未转身,眺望着院子中的景致,不破败,依旧好看。
陆婉走了,但没有一个人忘掉她。
真好。
燕照前行几步,还能望见院门口翩然而过的一片衣角。
“那个是陆惜惜?”
燕熙颔首,却是笑了。这封请柬既不是吴氏送来的,也不是陆长长送的,而是大房的一介庶女,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同她表面上所表现的那样,是一个心性纯良的人呢?
……
春日的花开得很好,正是赏花的日子。
知府的门庭前停满了马车,看来今日的赏花宴阵仗很大。
大凡是云乡府的夫人小姐都知道,知府夫人不轻易办赏花宴,若是办了,请的也只是每户人家掌中馈的夫人和有头脸的小姐。像是陆府,从前也只有吴氏和陆长长能接到请柬。
陆惜惜坐在马车里,这次知府夫人知道陆府有贵客来,想要讨好几位贵客,特地多给了燕府好几张请柬。
她的手渐渐缩紧,本来像她这样的庶女,纵然有多的请柬,也是没有她来的机会的,可是谁让,她有一位深得主君喜爱的姨娘呢?
她就快要及笄了,姨娘说她再不为自己争一争,就要被吴氏打发给洗脚夫了。
她在陆长长后边下了马车。
门庭前俱是衣香鬓影,云乡府的各家小姐都争先斗艳的前来,见到陆府的一串马车,都停止了交谈。
先下车的是陆长长,陆长长的性子很是讨喜,在一众云乡府的小姐里很得人心,她一下马车,就有好几位小姐围上来拉住她,问东问西。
见燕熙可能要下车,陆惜惜赶紧出来。
毕竟若是燕熙先走出来,旁人可还会施舍给身后的她一个眼神?
陆惜惜今日特地打扮过,一身粉绿交错色的纱衣,衣角翩然,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额上的珠钿也是特意挑选过的,看起来光彩照人的紧,不过她自带一副弱柳扶风之感,身上微有娇憨之气,叫人心生怜惜。
相较于陆长长端庄的面容,得体不出错的装扮,陆惜惜的衣装显然更夺少年人的目光,可惜落在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眼中,却是狐媚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不过众人也没空多在陆惜惜身上放心思,只是一直盯着最前头的那辆黄盖马车。
陆惜惜咬了咬唇,知道她们在等燕熙和燕照。
云袖轻掀了车帘。
一袭水绿色的轻装叫人眼前一亮,姑娘手中轻执纨扇,白领立起,胸前有两道交叠,绣着五菱形的褙子,锦衣不华彩,却为她更添风华。
燕熙的面上虽带着温婉的笑意,但这副装扮替她添了清冷之感,一见,仿若谪仙降世。
她向着马车里深处手。
一截绛紫色的衣袖。
下来的姑娘带着面纱,瞧着气度是不如先下来的燕熙,但她是京城高门大户中出来的,再不济,也比云乡府这些小姐好了许多。
众人心知肚明,知道眼前的两人就是这几日云乡府疯传的两位郡主,天策之女。
吴氏也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走向燕等人,便听得一道马蹄。
来人高跨马上,手攥玉辔,马匹嘶鸣,马蹄腾空,却叫她轻而易举的微拉玉辔,平息下来。燕照今日一身简单的常服,头上带着铁叶攒成的头冠,腰间挂着青铜色的佩剑,气势凌人。
不少小姐就愣在了原地。
在府前迎客的知府夫人见到她们,赶忙迎了上来。
“抚远中郎将。”
云乡府的小姐们都沸腾起来,原来这位男子就是年少有为的抚远中郎将!
陆氏婉儿嫁给天策将军的事情令多少云乡人艳羡,于是对于云乡的小姐来说,一位小将军可能比一位举人进士更得小姐们青睐,更别提眼前这人年仅十八,就坐到了中郎将的位置,且深受皇帝看重。
这晋升的速度简直比先前的天策大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燕照下了马,客气的对知府夫人道:“夫人,本将想见一见知府大人。”
燕照说得轻,知府夫人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有要事前来啊!
她叫人领了燕照去前院见知府。
小姐们见燕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庭处,神色中难掩失落。
在场的人又将目光放在了燕熙的身上,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不禁叹一声好容色,好气度,这等样貌沈家的小姐还能争一争,但这气度却是谁也比之不了。
一些年纪大些的夫人都不免露出怅然的神色,实在是燕熙同她的母亲生得太像了。
陆婉之前出门也是前后都有少年人吹捧,不过那时的陆婉是明媚的,没有眼前少女的沉静。
吴氏颇有些骄傲的昂起头,看吧看吧,她的外甥女是最好看的。
知府夫人笑着将她们迎入后院。
老县主一身棕灰,坐在八仙椅上。
春日的空气都是香的,老县主好久没有出来了,整个人也活泛了不少。
燕熙的郡主身份虽是高了老县主一级,但资历摆在了那里,自然是她这个做后辈的行礼。
“见过怀柔县主。”
老县主面色红润,赶忙抬了抬手:“郡主殿下客气了,老身受不起。”
燕熙微微一笑。
这位怀柔老县主在燕熙幼时是在京城的,她的儿子当年没有外派,也不是知府。她在京里,同大长公主的关系最好,即便来了云乡,也让大长公主时时念着。
燕熙多感于大长公主的相助,于是替大长公主带来了信与物品。
怀柔老县主于云乡府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燕熙示意云袖把东西拿了过来。
老县主的脸上原还是不解之色,在打开那封信后,眼角滴落了眼泪。
她问道:“大长公主可好啊?”
燕熙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声好。
老县主含泪带笑,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已经受不了路途的颠簸了,也许这辈子都再见不上一面了,只能以信来聊表思念之情。
老县主与大长公主之情,当真是纯粹。
燕熙也不免被感动,在场的夫人小姐都拿帕子揩了揩眼泪。
老县主呼出一口浊气:“老身失态了。”
在场的人忙道不敢。
她看向燕熙的神情慈和,岁月虽然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大美人。
“你和你姐姐长得不像。”
燕熙一愣,老县主还见过她姐姐?
众人的眼神在燕熙和“朝阳郡主”之间徘徊,“朝阳郡主”带着面纱,老县主是怎么看出来二人长得不像的。
老县主愣了:“你姐姐今日也来了?过来让老身瞧瞧。”
“朝阳郡主”到了老县主的跟前。
老县主定睛瞧了瞧,神色却有些奇怪,她的手抚上“朝阳郡主”的手,若有所思。
“你脸上这疤?”
“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不小心受的伤。”这是解释了为什么戴着面纱。
云乡府离京城很远,一般京城的事情不特意打听都是不知道的,老县主过来的也早,自然不知道燕照后来的事情。
“朝阳郡主”提起天策将军,便让人觉着肃然起敬。
本来众人都想看一看“朝阳郡主”的庐山真面目,可她既然是为了保卫家国受的伤,那这张脸长得好看与否也不甚重要,更值得叫人敬佩的是她这种精神。
老县主赞叹的点点头。
“好了。”她沉吟一声,“老身不拘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这赏花宴便开始吧。”
知府夫人笑着走上前,远远的却传来一道宛若莺啼的声音。
“是我来的不巧了。”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灼灼少女。
陆惜惜一看见她身上穿的衣裙,整张脸就不好看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风言
姑娘在花丛中翩然而来,花期正好,身上粉绿相间的软烟罗与花相映,她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宛若花中精灵,她的垂髻上系着两条碧绦,耳垂处挂着白玉耳坠,款款而来。
她的花容从花面后露出,两侧腮红,人比花娇。
她惯来是一个无忌的性子,来去随风。
她上前请罪:“县主娘娘,樊儿流连于府上的景致,忘了时间,没成想这赏花宴都开始了才姗姗来迟,打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不巧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知府夫人笑道:“沈小姐来的不是不巧,是太巧了,正好撞上了赏花宴的开始。”
沈樊轻笑一声,对知府夫人却是十分恭敬。
她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看了一旁的陆惜惜,叫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们身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陆惜惜今日的装扮同沈樊撞了去。陆惜惜的小脸生的也算不错,她的母亲曾是云乡府有名的艺妓,长相自然不差,可也要看同谁比了。
在燕熙来之前,沈樊在云乡府的容貌无人能及。
而今二人俱是站在面前,这般比较下来,她们二人各有各的优点,一时倒也难以分出高下。
陆惜惜见众人落在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眼神,抿了抿唇,她向来是一个敏感的性子,此番更是觉着自己替沈樊做了嫁衣,她颇为妒恨的敛下眼眸。
沈樊是商贾沈氏的女儿,商贾沈氏乃是一介暴发户,在沈樊父亲前的几代数上,俱是贫农,纵然她家生意做的再大,也是叫瞧不起的,陆惜惜忘了,她家如今也是靠着从商维系家族的,甚至她的父亲还要再沈樊父亲的手底下讨生活。
“好了。”老县主看到沈樊没有什么表情,她淡淡道,“把宴席都摆上吧。”
话罢,知府夫人恭敬的应了一声,抬了抬手。
下人们鱼贯而入,众人这才发觉,这些下人的面容俱是生得好看的,她们捧着珍馐,摆在长长的席上。
这些菜品都精致至极。
沈樊坐在位置上,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她偏了偏头,打量起了燕熙同“朝阳郡主”来。
这场赏花宴说到底就是为了她们二人办的。郡主?当真是好尊贵的身份。
燕熙也感受到一道目光打量着她,便见沈樊起身,走到坐在燕熙左侧的少女身边,同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只见少女不情愿的起身,坐到沈樊原来的位置上,而沈樊顺势在燕熙的身边坐下。
年轻姑娘偏过头,笑道:“郡主?”
燕熙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整个宴席,中间由一道长屏隔开,左侧是女席,右侧是男席。老县主与知府夫人单独坐在一张小桌旁,上边摆着珍馐。
知府夫人笑道:“这宴上的菜肴,都是由宫中的返乡的御厨做的,两位郡主,尝尝?”
燕熙夹起一块,送入嘴中,边道:“是熟悉的味道。”
她从小长在宫里,吃御厨做的饭就像在吃家中做的一样。
沈樊闻言,也往嘴中送了一块,不过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越糕清淡的一丝味道也无,宫中都这么吃的?”她小声嘟囔着,没有叫知府夫人听见,但身边的燕熙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知府夫人笑了:“那就多吃一点。”
她似是才看到一旁皱着脸的沈樊,对她道:“沈小姐过些日子不是要进京选秀了吗?可要习惯这些吃食才好。”
云乡府同京城的饮食差异还是很大的。
沈樊心中叹了一口气。
燕熙却是偏头,她可不知道最近要选秀的消息。
天朝的选秀三年一次,同春闱一样,一般在春闱之后。可今年连春闱都推迟了,选秀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
每一年,礼部侍郎及掖庭相工,会在民间阅选良家的女子,年岁一般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不重姿容,在重德行。可总有媚上之人,专选年轻漂亮的女子,以充后宫。
三年前相工出来采选,选中了沈氏樊儿,于是沈樊便一直在等着今年选秀的日子。
她今年十八了,若是选秀迟迟不开,她可耗不起。
沈樊显然对燕熙两人很感兴趣,特别是燕熙。
“宫里什么样子?”
燕熙看了她一眼:“九重殿宇,巍巍皇城,人们口中说的那样。”
沈樊摆了摆手:“我是问在你眼里什么样。”
燕熙却沉默了,在她的眼里,皇城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沈樊见燕熙不答话:“罢了罢了,那你说说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
燕熙看了一眼沈月容:“世人所言,宽慈明君。”
沈樊儿叹了口气:“怎么回答的这么官方,我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燕熙沉思了一下,虽然她不是被天策将军与陆婉养大,但每一年过节,他们都会进宫来看她,给她别样的温暖,她也怨过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可这血缘的关系无法割舍。
上辈子死之前,羲宁可是告诉她,天策一家死于皇帝之手。她虽不知道皇帝为何,用了何种手法杀害了父兄,但总归帝王无情,看起来在宽和的帝王也一样,上辈子她不是吃过羲宁的一次亏了吗?
真要她说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也说不上来。
但她还是道:“对后妃宽容的紧。”她想了想大小沈嫔,“更喜欢小意逢迎的女子。”最好家里没什么势力的。
她觉着沈樊儿更喜欢听这个。
沈樊儿为嫁给皇帝为后妃准备已有三年,这些日子里,她都一直学着怎样做后妃,怎样讨皇帝的欢心,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皇帝离得如此近的人,自然喜不自胜。
沈樊儿听此,心底细细咀嚼了这句话的意思。
“听说待选秀日子定了,相工还要回来接沈小姐去京城。”一旁的夫人轻声道,被陆惜惜听了去。
陆惜惜讶然,但转念一想,这是一个好机会。
沈樊儿都能嫁作后妃,她为何不可?
她抬头看了看沈樊儿身边的燕熙,她没有她这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从小就长在太后的身边,更没有她一身的气度,可是她明白,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
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
“只是被相工选中了,能不能入选还不一定呢,要是没选上,不知道还敢不敢出门呢!”一个少女闻言一甩袖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知府夫人听到了,驳斥了一声:“月儿,莫要胡言。”
那被称作月儿的女子撇了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知府夫人凌厉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沈樊儿做事向来随性,她也不管这个月儿是知府夫人的侄女,当即就呛道:“不像某些人,连自己未来夫君的心都笼络不住,叫别的女子夺走,若我是你,不如一头撞死。”
当真是好厉害的嘴。
老县主头抬了抬,皱了皱眉。
年纪大了,听不得死字。
知府夫人也有些恼,万万没想到沈樊儿连她的面子都不愿意给。沈樊儿生得好看是事实,于是她也处处礼遇着,万一这等相貌被皇帝挑中了呢?再说她沈家是云乡府最大的商贾,知府平日里做事还要她父亲的相助。
知府夫人权衡之下,也只是皱了皱眉,只是她平素的行事太过叫人不喜。
燕熙挑了挑眉,沈樊儿这种性子在宫中可待不久啊。
“你……”王月气的差点哭出声来,任何一个女子被当众这么羞辱,都会泣不成声,她楚楚看了一眼男席的方向,将矛头指向了罪魁祸首,“刘广兰,你这个死狐狸精,像你这种杀父的恶毒女人,诚郎怎么会看上你!”
刘广兰今日也来了,不过她安稳的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的也是不惹眼的颜色,再者众人的目光都流连在两位郡主的身上,她自然没有人注意。
见王月对她破口大骂,刘广兰只是轻轻抬起头看向了她,眸中的冷意却叫王月一颤。
王月得罪不起沈樊儿,对刘广兰这种无依无靠的女子却不害怕,更何况她族中的人也嫌她名声不好,这叫她更加无所顾忌了。
于是气焰更盛,竟直直向刘广兰走去,扬起了手。
她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握住。
王月气恼,看向来人。
来人额上的铁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了王月满眼。
她呐呐道:“无礼!你是谁!”
燕照淡淡的松开了她的手:“本将失礼。”她转了话锋,“只是不知小姐动辄打人的举动,可是大家闺秀的行为。”
她口中的诚郎从男宾席那处奔过来,看见刘广兰无事松了一口气,便对着王月大发雷霆:“你我的婚事我自会请母亲上门道歉,我们没有缘分,你何必强求!”
王月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诚郎,不过是家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可她一向自傲,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未婚夫喜欢上别人,而跟她退了婚!
沈樊儿坐在一边静静看戏。
燕熙看了她一眼,瞧她一脸的怡然,没有半分造成这样境地的自觉来,她独立于风波之外,嘴角的笑意没有停下过。
甚至燕熙还听到她拍了拍手:“真是一处好戏!要是搬上戏台,养活一个戏班不成问题。”
“……”
“够了!”
知府夫人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至几人中间,有些头疼的斥责道:“月儿你真是无礼,竟对着抚远中郎将大吼大叫。”
王月的底气都是知府夫人给的,眼下知府夫人也不偏帮着她,对她的难过置若罔闻,叫她心沉了沉。
“抚远中郎将,抱歉,让您看笑话了。”
燕照却摇了头:“夫人,您当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她。”
燕照侧过身,露出刘广兰的身影来。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燕照会这么说,连刘广兰自己也没有想到。
知府夫人愣了一下,倒是拿的起放得下:“刘姑娘,是本夫人管教无方,叫你受累了。”
刘广兰盈盈回礼:“夫人不必自责。”
燕照看了她一眼,在陆府的日子里,她一直想上门见一见刘广兰,都被她拒绝了,而今她脊背挺直,在一群人里仍不卑不亢,燕照便知这样心性的女子,是不需要人同情可怜的。
只是仍有人揪着她杀父的这件事说嘴,不过在这样的时代里,不论上门缘由杀父,都是大逆不道的。
果真便见下边一群人窃窃私语。
“原来她就是刘氏?”
“素日瞧她也不出门子,今儿个怎么跟来了,长得倒是一副花容月貌,难怪张之诚看上,可惜啊,生得一副蛇蝎心肠。”
“嘁,你们没听说?”
“什么?”
就连沈樊儿也是一副竖耳倾听的样子。
那人更眉飞色舞起来:“刘氏在北方的后母带着妹妹来云乡府找她了,说是她杀了她的父亲,害的她们母女两无处可归,硬要陆府养着她们呢?”
这话新奇,从未有人听过。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呛了一声,断不会说自己是收了那母女两什么好处,只道:“陆府只将这消息瞒得死死的,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不过都收留这大逆之女了,竟害怕丢了这种面子。”
燕熙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可教周围这些人噤了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陆府的身后,还有这位郡主。
这位郡主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则只是半敛锋芒,她眼神清然的扫过众人,却叫底下这帮碎嘴的人不敢造次。
沈樊儿暗叹一声,不愧是宫中养大的,这半隐若现的上位者之气度,真叫她神往。
讨论的声音不小,轻而易举便能传进刘广兰的耳朵。
她听此怎会不明白呢?都是那母女两瞧中陆府的家财,借此想分一杯羹罢了,可谁知连陆府的人都不待见她,更别提拿出钱财来养这对毫无血缘的母女。
燕照想不出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刘广兰是怎么生活的。
她的母亲陆氏是三老太爷的女儿,三老太爷同三老太君早早就去了,底下剩下四房舅舅舅母,竟对她一丝怜惜也无,若非陆老太君疼惜,刘广兰在陆府怕都是要与狗争食了,而今陆老太君病重,更没有人管她,只是这生活,总不能持续一辈子吧。
众人言语波浪的中心,刘广兰稳稳的坐着,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或嘲笑或厌恶的言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爱慕
老县主端坐在椅子上,却是高看了刘广兰一眼。
她起于京城,见过最多的便是名门贵女,云乡府这里的姑娘们虽生得好看,但礼节与教养实在不敢让人苟同。
倒是这位刘广兰小姐,瞧着像是世家大族细细雕琢出来的姑娘。
心性沉稳,岿然不动,这气度与气性,谁人不赞叹一声?
她的母亲是陆氏,陆氏她知道,从前算是风光极了,教养都是上等的。
老县主沉下声:“一场闹剧,还嫌不够在郡主面前丢脸的吗?”
底下人见老县主的发了声,都讪讪的闭了嘴,沈樊却是了无意趣的摇摇头,正好侧头看见了端坐着似是不知面前发生了什么事的燕熙。
老县主像是才看到了抚远中郎将:“这位是?”
燕照走几步上前,微微低头:“见过县主娘娘。”
老县主笑着点点头,便有知府夫人上前言明身份,老县主上下打量了燕照一眼,总觉着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却又多了些什么。
“是个面善的好孩子。”老县主笑道。
一旁的王月却是不忿,这男的明明凶极了。
沈樊终于发现,一向波澜不惊的燕熙终于像是有了人气,她的目光随着抚远中郎将的移动而移动,这叫沈樊若有所思。
在宴上这么久,竟没发现燕熙同“朝阳郡主”说过一句话。
“朝阳郡主”就跟没来似的,一丝存在感也无。
老县主请燕照入座,眼神却似有似无的在她身上打量着,老县主沉思,那股熟悉之感一直挥之不去。
燕照稳坐如山,一直任他人打量着,因着她一股将军的威严在,一旁的公子哥都不敢上前攀谈。
众人骇于她的气势不敢搭话,于是将心神全都投入到赏花宴里去。
无论在什么地方,赏花宴一直是天朝众人间约定俗成的相亲宴。
更何况今儿个有两位郡主在这里,且都与云乡府沾有亲缘,这叫来宴的公子哥都跃跃欲试。须知知府夫人的宴席,可不是所有云乡府的少爷都能来的,能来的都自诩自己的身份,颇为自得的观望着。
在场的众人并非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两位郡主前来探亲的余热未过,已有京城的信传入云乡,自然便有人知道,燕熙之前因清白被毁而住过白马观一事。
可是,她住了不过一月余,就被皇帝大张旗鼓的接了回去,这样的举动不言而喻。明月郡主的圣心依然还在,更何况她来云乡府,是由抚远中郎将护送,普通人虽不知抚远中郎将来云乡的目的,但不妨碍他们认为这是皇帝给燕熙的恩宠。
这可不是普通的将军,而是连他们云乡都有所耳闻的抚远中郎将。
于是向着燕熙献殷勤的人越发多了,他们不是京城那帮眼高于顶的少爷,哪怕燕熙名声已毁,他们也趋之若鹜。
燕熙却不将这些殷勤看在眼里,只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时而笑着同老县主说上几声。
只是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刘广兰,这叫一些原本就在关注她的人收之眼底。
于是赏花宴结束后,便有风言风语传出。
说是明月郡主倾慕抚远小中郎将,结果抚远中郎将却在赏花宴上对刘氏的小姐多有维护,而这位刘氏的小姐正好是先前在云乡府掀起波澜的杀父之女,更何况两人还是表姐妹的关系,这叫众人八卦的双眼放光。
后来这事叫燕熙知道,只是颇为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她只是好奇于什么样的女子惹得姐姐相护罢了,哪有众人口中说的这般不堪。可她惯来活在世人口的中心,对这些也不恼怒,家常便饭罢了。
这些都是后事,战且不提。
眼下众人男子看向燕熙的神情如狼似虎,姑娘们虽是嫉妒燕熙引起的骚动,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没有和燕熙相提并论的资格。
待众人微微饮宴,下人们鱼贯而入把菜品拿了下去,换上一簇一簇放在瓶里的花。
沈樊看了看眼前插在瓶中的蔷薇,心道这花中之盛,唯蔷薇与牡丹可比,她偏了偏头,看到燕熙的面前,是一团开得正艳的木槿。
燕熙微微一笑,小手抚上木槿花。知府夫人真是有心了,竟然打听到她最喜欢的花种。而“朝阳郡主”面前的则是菊花。
这岁季很难见着菊花,也不知知府夫人如何保存的花。
“朝阳郡主”显然也很是诧异,她本人其实并不喜欢菊花,喜欢菊花的是真正的朝阳郡主燕照。
陆惜惜则看着面前的这盆杜鹃,有些恼怒,她看出知府夫人给的花不是随意给的,而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选的花。这杜鹃瞧着红艳艳的喜人的紧,实则是再平常不过的花朵。她的神色阴沉下来,怎么?知府夫人是在暗示她,庶女就是庶女,生得再好也只能是陪衬吗?
对面的姑娘们都对自己面前的花爱不释手,唯有刘广兰坐在位置上,眼前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
来者是客,更何况老县主坐台,知府夫人断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于是便只有人特地要刘广兰无所适从了。
刘广兰低眉敛目,她几乎坐在了宴席的最尾端,没有人注目。
她悄悄起了身,询问恭房的位置。知府府上的丫鬟颇为倨傲的给她指了一条路,只见她不卑不亢的笑了笑,便提起裙裾而去。
燕照用余光注意着刘广兰的一举一动,见王月紧跟着也起了身,她心中暗道不好,准备站起身来。
只是她是众人的瞩目,她的一举一动,都叫众人关心着。
老县主问道:“抚远中郎将怎么了?”
燕照颇为恭敬的道:“县主娘娘,本将身体不适,请问恭房在哪?”
老县主笑了笑,叫小厮带她过去了。
燕熙却是抬了抬眉,一旁的沈樊见她神色一动,不免笑道:“郡主殿下,可是很在意抚远中郎将的行踪?”
燕熙收敛了神色,似是不解沈樊在说些什么。
沈樊轻轻一笑,目光却是看向宴席的尾端:“瞧,那位美人桌上无花,落荒而逃了。”
燕熙若有所思。
……
刘广兰离开宴席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如厕,只是觉着那宴席对于她来说有些沉闷,找个借口出来走走罢了。不过也是她多虑了,像她这样的人,走不走又有谁知道呢?
刘广兰自嘲一笑,天下这么大,真是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啊。
她来云乡的这些日子里,除却陆老太君同吴氏与六舅舅给过她几分善意以外,旁人对她避如蛇蝎,冷嘲热讽。
她万万没想到她能接到知府夫人赏花宴的请柬,而这张请柬是陆惜惜送过来的。她与陆惜惜无甚交集,陆惜惜也视她为洪水猛兽,按理这张请柬陆惜惜不会给她才是。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刘广兰这些日子惯常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对这声响很是敏感,她转过了头,看见一脸狰狞的王月。
王月见她看到了自己,恶狠狠的上前几步,咒骂道:“好你个小骚蹄子,自己一个人出来干吗?又想私会诚郎?这下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诚郎!诚郎——”
王月四处叫喊着,像是笃定刘广兰做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刘广兰瞧着她这副模样,她也不是木人,忍无可忍道:“我应当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同你口中的诚郎没有关系,我更不知道他是谁。”
王月冷笑一声:“少给我在这里扯皮,诚郎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你怎会不知道他是谁?更何况你把诚郎迷得七晕八素,还在这狡辩!”
刘广兰呼出了一口气,冷静道:“你口中的家世相貌一等,殊不知我见过的公子哥比他好的多了去了,我又何必看上他?”
刘广兰曾经在大荥时也是知府之女,比之王月一个知府夫人的之女贵重不知多少,大荥的男儿任她挑,更何况,三大神将她都见过,各个以相貌与才华能力闻名,须知见过这等样貌的人还能瞧上别个不?
王月却是没见过,在她的眼里,张之诚已经是顶天的样貌,更何况这是她讨好知府夫人,好不容易才来的婚事,她气恼至极:“诚郎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王小姐。”刘广兰缓缓道,“误听信谣言,有人要害我也要害你。”
刘广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成想王月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主,她上前几步,作势要揪住刘广兰的头发:“你这个贱妇,还敢狡辩!”
燕照提步而来,正巧看见这一局面。
电光火石之间,她踢起脚边一块石子,向王月的后腰而去。
王月吃痛一声,她气恼的转回头,正见方才呵斥她的小将军冷着一张面看着她。
“中……中郎将?”方才她落座时,知府夫人对她耳提面命,一定不得得罪这位将军。王月虽不懂天朝的官职品级,但瞧着知府夫人这副礼遇的态度,便知这位抚远中郎将怕是能同她那位姨父平起平坐,甚至比之姨父还要更高。
她的姨父已经四十多岁了,眼前少年才将二十岁的样子,谁更有前途,王月不是傻子。
于是她见到燕照就说不出话来。
燕照抬眼冷冷的看向她:“还不快走?”
王月这才反应过来,正要拔腿,却是冷不丁的回头看了刘广兰一眼,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方才抚远中郎将替刘广兰出头尚可算是不明事实,路见不平,可如今看来,难道这两人……
王月惊呼出声,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燕照却是看不惯她这副磨蹭的态度,不免道:“可要本将请你走?”
王月干脆利落的没了身影,着实是燕照这一身尸山血海里来的气势太过骇人。
待王月彻底没了踪影,燕照这才看向刘广兰。
刘广兰半低着头,不敢看燕照。
燕照叹了一口气:“方才还冷静自持,现在见到我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刘广兰抿了抿唇,半垂着眸:“我以为到云乡会有我的天地的。”
来之前,她想着有外祖无法割舍的血缘在,她在云乡纵使受人冷眼,日子至少也不会太难,如今她面上虽是一副端庄冷静的样子,心底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母亲的亲人们也不希望她回来。
刘广兰抬起头,眼眶里已有了泪水,乍见故人,不能自已。
燕照的眼底尽是叹息。
刘广兰收了眼泪,仰起头道:“恭喜小将军升官了,才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是堂堂中郎将了。”
刘广兰是真心为她高兴。
“我瞧着那位郡主对你很是不同。”刘广兰向来心细,她想了想,“我虽没见过我的那位姨母,但她的孩子,总归是……”
燕照瞧着刘广兰身在这样的境地还在为她着想,不由的哭笑不得,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手掌抚上了刘广兰的头:“傻孩子,我同明月郡主没有什么的,别乱猜。”
刘广兰愣在那里。
燕照这才想起如今的她是一个男子,她赶紧收回手,瞥见刘广兰的双颊上生了祥云。
这叫她无措。
她比刘广兰长一岁,也比她高一些,自然将她当作了妹妹,于是便做出了一些亲昵的举动。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叙旧。我回陆府再去寻你。”燕照四下看了一眼,对刘广兰道。
刘广兰点了点头,两人相继回了宴上。
燕照落座,却看见知府夫人看她地眼神略有异样,燕照低下头暗暗思忖,向来是王月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了知府夫人。
她怡然地紧,面色也瞧不出什么大不同地地方,她与刘广兰行得端坐得直,更何况知府夫人看起来也不是碎嘴之人,她放下了心思,看向了燕熙那处。
燕熙前头的桌子上堆满了花,透过影影绰绰的屏风,仍可见一斑。
燕照小时候来过云乡,知道在姑娘的桌上摆花,是爱慕的表现。
那花,全都是少年们送的。
燕照突然有些不得劲,她环看了一眼四周的少年们,生得……都配不上她美丽无双的妹妹!
她起身,行几步,将身前的一朵花摆在了燕熙的桌上。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沈樊看着身边的燕熙挑了挑眉,打趣道:“郎情妾意啊。”
燕熙的嘴角却是抑不住的笑意。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百花,百花之中,那支紫红的木槿最为醒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艳
云乡府的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姑娘的桌上被堆了百花,处处是爱慕者,更别提这位来自京城的小将军,也将花送到了这位郡主的桌上,不知这位抚远中郎将知不知道送花即是倾慕的意思呢?
老县主笑了起来,显然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帮小少年玩闹。
今日之后,明月郡主的大名一定在云乡府的茶余饭后挥之不去了。
知府夫人打了圆场,意指百花:“花朵们簇在一块才好,这才是真正的赏花宴。”
沈樊也跟着笑起来,她眼前的花朵寥寥无几,她知晓,她一个自小身在云乡府的自然不能同燕熙带来的新奇劲赶趟,更何况她早已入选秀的名单,除却一些特忠于她的男子,没有男人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那厢的陆惜惜却不这么想,她头上的步摇摇晃着,显然是气的不轻,她双目含着妒恨的眺望着燕熙桌上团簇的花朵,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根,两根,三根,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生她碰上的都不是什么好男子,要不就是风流有了正妻送她的,要不就是卑微庶子,凭何她碰上的都是这样的歪瓜裂枣!反观燕熙那边,来往的全是云乡府的青年才俊,眼下更是连护送她来云乡的小将军都看上了她,当真是好手段,好极了!
刘广兰就坐在她的不远处,看见她微微发颤的身子,自然知道她气的不轻。
她摇了摇头,这陆惜惜太过心高气傲了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的姨娘得主君宠爱就自命不凡,妄想与最高处比较,这样的人只会命比纸薄。
她的目光凝在了燕照的身上。
小将军今日轩昂极了,她一脸骄矜的执着花,送到了美人的桌上,美人言笑宴宴,百花之中,最丽的便是她面上的颜色,两人一立一坐,那景象看起来和谐极了,当得上真正的郎才女貌。
刘广兰不知为何心中叹气。
若小将军那样的光,是不会独照她的吧?
此刻燕照不知刘广兰的神思,若是知道一定哭笑不得,且不说自己是女子,更何况她与燕熙与刘广兰都是姊妹的关系,这乌龙着实是有些大了。
她返还到位置上,任凭众人打量着,面上无风无晴。
燕熙虽是笑着,但并没有拿起任何人的花,便也算是拒绝了。
想来今日之后,云乡府又要多无数则追爱不成的风流韵事了。
沈樊轻执着纨扇,作叹息状:“郡主殿下好艳福啊,可惜我是无福了。”
燕熙闻言道:“沈小姐的福气在后头。”
沈樊知是燕熙抬举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更甚。她翩翩起身,向着老县主与知府夫人道:“正无聊,不若叫樊儿替大家舞上一曲。”
底下的众位女子正愁如何抢回燕熙拿走的风头,便有沈樊毛遂自荐,这叫众姑娘瞧她都顺眼多了。
老县主的心情显然也很好,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应了。
沈樊却不急着开场,她偏头问燕熙:“郡主殿下,可否为我抚琴?”
燕熙思忖着,微微一笑:“那边用筝吧。”
知府家的下人搬了一架古筝,两人也商谈好了曲目,燕熙款款落座于古筝之前,微微收敛了袖子,沈樊则去换了一件舞裙,不消一会的功夫,两人俱是准备完整。
素手轻扬,一串流畅的音律自指尖飘扬而出。
燕熙擅和缓的曲目,沈樊擅劲道的舞姿,不知两人是否都为了迎合对方的擅长,竟叫曲风和谐,舞姿翩跹,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如醉如痴,却见燕熙的指尖突然快了起来,筝音也随之急促。
沈樊翩若惊鸿,双手不停的舞动着,她的身姿姣姣,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小锻炼出来的。
老县主暗自思忖,知沈樊就是沈家自小培养的姑娘,留待选秀的,沈樊也不负众望,看来沈家不只想要做一个富户。
一曲终了,众人沉醉。
老县主反应过来,问燕熙:“你这是什么曲子?”
燕熙赧然:“前朝有一惊鸿舞残片,燕熙对其百思不得其解,今儿恰逢沈姑娘的翩跹舞姿,叫燕熙突然有了灵感,这才以自己之意做了这曲惊鸿舞,叫大家见效了。”
老县主抚掌笑道:“都是才女,都是才女,竟然养出了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老身先前观大长公主,可没有这般才气。”
大长公主也是自小长在宫中的,同燕熙一样,老县主这么说是将燕熙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毕竟大长公主已经年老,是不会在意与一个小姑娘的比较,更何况普天之下。能这样打趣大长公主的只有眼前的老县主了。
燕熙并着沈樊谢礼。
两人俱是好相貌,站在一块就叫人心驰神往。
不少小少年心中盘算了起来,若是能娶到燕熙作妻,沈樊作妾,那该是何等的肆意。
小少年们还没有从天人之福的想象中回过神来,云乡府剩下的高门女子一个个自荐上台表演,当真是……群魔乱舞。
为何叫群魔乱舞……实在是燕熙与沈樊的珠玉在前,剩下的再怎么表现都像是在玩过家家了。
刘广兰百无聊赖的喝着刚续上的茶,神思游走。
老县主也有些兴致缺缺,觉得当真没法比。
王月从台上下来,发现没有人给她鼓掌,脸红的不知所措。
她的目光看向张之诚,发现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刘广兰,一下子气的忘记了燕照的威胁,她冷哼一声:“听说刘姑娘先前也是知府之女,这琴棋书画自然精通的吧?不若上来给我们表演表演?热热场子?”
王月的话说的轻浮,小姐们表演本是争奇斗艳,像她这样说来,倒向青楼里等候传召的戏子。
刘广兰跟着皱眉,自然明白王月是想让她在燕熙两人的光彩下压得没有任何颜色。
底下人都在起哄。
知府夫人嗔怪地看了刘广兰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打量着燕照地反应。
燕照没有什么特殊地举动,只是像众人一样,把目光放在了刘广兰的的身上。
这下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刘广兰站起身,微蹲身子:“献丑了。”
王月嘴角却是带上了嘲讽,一甩宽袖,她倒要看看,刘广兰怎么翻起浪花来?
立在台上的刘广兰本想唱一曲婉约词,可没想她启了启唇,却是嘶哑至极的声音。
众人见她迟迟不动,不免窃窃私语。
刘广兰瞪大了眼睛,她看向自己位上的空茶盏,眼眸深深。
是了,向来有人称赞她的容貌美丽,声音清越,王月早就料到她最大的可能便是用自己的声音,这才在茶盏里下了毒。
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一点也没有声音被毁的紧迫慌张之感,她的眼眸一闪,王月莫不是以为她这位前知府嫡女什么都不会?以为没了这声音,便无措了?
王月想得却没有那么多,她以为刘广兰只有那声音才能惊艳众人,有燕熙的琴曲,沈樊的舞曲在前,除了超脱这两项的喉曲尚可以掀起一丝波浪,其他的也只能泯然众人了,王月这是逼她与燕熙和沈樊的形式相撞,叫她硬碰硬,也笃定刘广兰必会败于下风。
她瞧着台上不疾不徐的少女笑了笑,不知道一会还能不能维持脸上的平静?
见台上人迟迟不动,王月的好密友在下边嘲讽道:“莫不是没有什么才艺可表演吧?从前那么贵重的身份,竟然什么都不会,赶快下去吧!”
底下一阵嘘声——
刘广兰却开了口,声音嘶哑至极,一听便与她先前的清越仙音判若两人:“劳烦,笔墨纸砚。”
王月的脸一僵,怎么?她还想要靠画技取胜不成?
得了吧,场中不乏有小姐作画的,叫人无聊不说,她们这些外门人也瞧不出画的怎么样,总归都是中规中矩的。
知府下人为刘广兰收拾出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墨纸与笔,刘广兰想了想,又与那下人耳语了一阵,只见那下人神情微动,下去准备了。
老县主也直起了身子,知府夫人自然有感觉,她觉着老县主似乎对面前这位刘姑娘十分欣赏。
不消一会,一众下人抬了一只大鼓与敲笙上来,还给刘广兰换了两只画笔。
那毛笔粗的很,已经是最大一号的笔。
底下人瞠目结舌,这位刘姑娘要用这么大的笔触画画?如何能画好?还有那鼓是做什么的?
刘广兰盈盈一福,脚尖轻点。
少女今日是一身轻盈春衫,她抬手,竟是要起舞。她的腰肢细软,各种动作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她的两手握着那支粗壮的毛笔,时而划过敲笙,时而击鸣大鼓,竟奏成一道特异的曲子来。
笔尖轻蘸墨,淌在纸上,她的双手舞动,看似在跳舞,实则在作画。
众人来不及惊叹,深深沉醉。
待她缓下步子来,万籁俱寂,只余轻微的喘气之声。
燕熙首先打破了寂静:“画艺双绝,两手作画,两手作曲,更不缺翩跹舞姿,这项技艺早已失传,没想到今日在刘姑娘的身上见到。”
她行几步,看见桌上的画作,眼中唯余惊叹,她轻轻拿起,展现给众人。
那画作上,分明是姹紫嫣红的百花,像是所有都画了,但又好似所有都没画。画纸上均是浓丽的大色块,是花的形状,却没有都勾勒出来,不得不赞其巧思。
老县主也抚掌叹道:“色艺双绝,老身头一次见到这么惊艳的表演。”
众人都从方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谁能告诉他们,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最厌恶,最避之不及的蛇蝎之女,方才竟然像一位天神下凡,勾走他们的魂魄?
有谁?能边跳舞边作曲还边画画?
知府家的都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
燕照显然也是微微吃惊,没有想到刘广兰竟然如此惊艳。
刘广兰谢过老县主的赞赏,对燕熙报之一笑,目光旋即掠过底下的燕照。
她又坐回了她尾端的位置,像是变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刘广兰向来对这些东西很有天赋,知府嫡女的出身更是让她所有都有涉猎,往日在家的时候,她每每心情郁闷,就用这个方式疏解,这些都是她从古籍上学来的,若是在一年以前,她的技艺会更加娴熟和惊艳。
王月咬着嘴唇,快要把自己的唇珠咬破了,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明明是想要叫刘广兰出丑的,没想到却让她在众人面前如此风光!
当真是她小瞧了她!
眼下众人不得不承认,刘广兰确实有和燕熙等人相提并论的资格,这些也终于有人肯仔细打量她的相貌。
不是特别惊艳的样貌,却是十分端庄,耐看的,容貌属实是上等,更何况她的身上有一种气质,有别于燕熙,但却叫人移不开眼。
坚毅?
不知这个词形容一个女子对不对。
众人心下思量着,剩下表演的小姐此刻更沦为了炮灰,无人关注,甚至哭出了声来。
沈樊的指尖轻放在自己的红唇上,她生得不是艳丽的样貌,反倒十分清纯,她这一动作不显娇憨,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惑之感,就是连燕熙也不得不承认,沈樊的样貌却确实独树一帜,这也叫那些相工,破格选了商户的沈樊入宫选秀。
只要选秀的途中不出大错,燕熙想,沈樊一定能中选。
皇帝虽不是一个爱色的皇帝,但他后宫的美人也是千姿百态,沈樊独有一种轻盈灵动之感,这在后宫是十分难得的,若是皇帝见到第一眼,定会被这后宫没有的颜色吸引,自然也就会立她为妃,更何况沈樊她家中虽是富可敌国,但在朝廷里却没有根基。
想来连皇帝都会感谢相工给他送了这样的一个礼物。
她轻瞥了沈樊,觉着这样的她入宫太过可惜。
沈樊注意到燕熙看她的视线,笑道:“郡主殿下,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燕熙摇摇头,笑得温婉:“只是觉着沈小姐太过好看了,一时间失了心神。”
这话倒是真的。
沈樊微微红了面:“多谢郡主殿下,眼下天色渐晚,这赏花宴不多时便要结束了,不知今后可有机会再同郡主殿下赏花喝茶?”
燕熙笑道:“自是可以,沈姑娘可随时前来陆府。”
沈樊喜不自胜,正好她想知道更多关于皇宫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富贵
赏花宴已是几日前的事情,燕照从刘广兰那里出来,告诉她姜聊身死的消息。她整年都待在陆府,不怎么出门,于是连四大神将少了一位也不知道。
刘广兰瞪大了眼睛:“你说……姜将军?“
燕照沉重的点点头。
刘广兰回想起姜聊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离开大荥时,姜聊挥着红巾送别她的模样,忍不住情绪低落。
燕照叹了一口气,独留她一个人。
她在经过燕熙的院子时,正巧看见沈樊一袭盛装,雄赳赳地进了长汀院。
这些日子里,沈樊日日拜访陆府,对燕熙殷勤地很。也有别的小姐想要上门同燕熙套近乎,可惜都被燕熙拒绝了,独留了一位沈樊。
燕照注意到,今儿个陆惜惜跟在沈樊数十步以外,见沈樊入了长汀院,在院门口踌躇了一下,也提裙进去了。
燕照挑了挑眉,倒是绕道走了。
却说这厢长汀院里,燕熙叫了云袖摆了一壶好茶,笑着对沈樊道:“沈姑娘,您又来了?“
沈樊眉若春风,熟稔地坐在了燕熙地身边,她径自往口中送了一杯茶:“可真是渴死我了。“
燕熙依旧娴静,只端着笑。
“郡主殿下,您是不知,这几日那相工从京城来了,说陛下那处有松动,要选秀也就这几个月间的事情,这不!我家请了教习的嬷嬷来,那一言一行啊,都要和尺量过似的,我一旦做的不好,就要挨手板!“沈樊说的眉飞色舞,“好在我同那嬷嬷说来了您这,她才肯放过我,叫我过来。“
一般的教习嬷嬷都是从宫中退下来的,燕熙询问了那嬷嬷的名讳,才知道原来那位嬷嬷从前是尚衣局里的,还是一位熟面孔,燕熙打小长在太后膝下,性子娴静,虽然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名声有损,可并不妨碍她的圣恩,自然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此事,更何况燕熙的一行一举都是教养的最好的,嬷嬷自然乐意沈樊与燕熙相见。
燕熙又笑着让云袖添了一杯茶,笑容不亲近也不疏离:“宫中也只会比教习嬷嬷更严苛,沈小姐若是想在宫中出人头地,不被人揪着错处,那必要好好学了。“
沈樊唉声叹气,很是头疼:“晓得了,晓得了。“
“表姐。“
从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两人回过身,正是陆惜惜。
燕熙又叫云袖拿了绣凳与茶盏来,她虽不喜欢这位庶表妹,但她的礼数总归是周全的。
沈樊和陆惜惜向来不对付,见她来,自然也就没好气:“你来作甚?“
陆惜惜施施然的坐下,目光却是看向燕熙:“我来看自己的表姐,有何不可啊?“
燕熙就坐在中间静静的观望着。
眼前这两人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了,只是如今还能坐在一张桌上,也算她的面子大了。
沈樊冷哼一声,今儿个她一袭盛装,衬得整个人挺拔了许多,倒少了几分轻灵的劲儿。
她身上的服饰是特地按着宫装的模样与重量做的,目的就是要沈樊习惯宫中繁琐的衣饰。
陆惜惜的目光在她繁杂却又高贵的衣服上流连过,突然笑了:“沈小姐今儿个穿的格外不一样,是准备上京了吗?“
沈樊不是没有心机的,她知晓陆惜惜今日来定不是喝茶那么简单,她也打着太极:“天生丽质,就爱这么穿。“
见沈樊滴水不漏,陆惜惜的神色暗了下来。
她早就听说从京城来的相工入了城,如今就住在沈府里,她可不能让沈樊一个人得了好处。
她又换上了笑颜,甜甜的叫了一声:“沈姐姐。“
沈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什么事情?“
“听说你的府上今日装了金龙游走的池泉,表姐没见过吧?“见燕熙摇头,陆惜惜才松了一口气,“不知我和表姐能否有幸一观。“
沈府向来财大气粗,这次更是装了一座喷池,名为金龙戏珠,陆惜惜知道,这是装给那京城来的相工瞧得,就是给他们知道沈府的财力,叫他们在宫中多多帮衬沈樊。
陆惜惜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樊明白的紧,她也不是任人算计的人,沈樊向来直言直语:“你想看别扯上郡主。“
陆惜惜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燕熙却是忍俊不禁,这沈樊的性子可真叫人爽快。
可陆惜惜向来习惯了伏地做小,眼下不过是沈樊一句不轻不痒的话罢了,没有那么快叫她罢休的,而她等的也恰是沈樊的下一句话。
沈樊对燕熙笑道:“郡主殿下,可否赏脸?“
“荣幸之至。“
第二日,燕熙受邀前往沈府,陆惜惜就侯在马车边上,见燕熙一来,立马上前唤道:“表姐。“
“表妹?“燕熙诧异,没想到这陆惜惜的毅力竟如此之大。
今日的陆惜惜一看便是好好打扮过的,衣裙上的流朱俱是精致,发髻上的钗子也是细细挑选,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端庄了许多,却又不失美貌。
“表姐,我想同你一起去沈府。“
燕熙为难:“可是沈姑娘只叫了我一人前去,贸然带上表妹,怕是失礼。“
陆惜惜摆了摆手:“表姐不必担心,沈姐姐不会置喙的,你就带我去吧,嗯?“
燕熙错开了陆惜惜拉着她的手,先一步上了马车:“那你上来罢。“
陆惜惜喜笑颜开,跟着上去了。上了马车,她便东张西望,这辆马车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外貌虽然低调,但里头却是奢华的,陆惜惜抚摸着马车内壁的金檐,久久不能移开。
云袖坐在左侧,看着她这副没有见过市面的样子,默默的移开了眼。
“宫中的马车都是这样的吗?“陆惜惜的声音里带着向往。
云袖道:“回表小姐的话,宫中的马车都是按照品级给予的制式,这是郡主制式的马车。“
“那后妃做到几品,才能同表姐的马车一样呢?“
云袖皱了皱眉:“回表小姐,郡主与后妃没有可比性,若是差不多的马车,那也一定要是妃以上了。“
“妃以上?“
陆惜惜端坐在位置上,眼中带着神往与野心勃勃。
燕熙闭着眼,没有去看陆惜惜,但即使这样,她也知陆惜惜的神情。倒是云袖低眉顺眼的,没有去看陆惜惜。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就到了沈府。
沈府不愧是云乡府最富有的门第,那大门就比陆府的大门富丽堂皇许多,却是不及陆府的大气。府门两侧摆着两个石狮,若是走近一看,便能发现嵌着金玉。
连燕熙都不免咂舌,从来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而且金财外露的。
她看到金狮旁,站着一脸威严的守门人,心道这人不会日夜都守着吧?不然那金狮一个不甚就会被人刮走金粉。
陆惜惜不是第一次看见沈府的大门,却是第一次进来,沈樊府上有什么宴会,从来不会叫她。
大门打开,是沈樊的贴身丫鬟前来迎接燕熙。
陆惜惜忍不住酸道:“郡主上门,竟然就派一个丫鬟来,好大的面子。“
那丫鬟看见陆惜惜便是面色一变,但碍于燕熙在,到底没有做出赶人的举动,只是心道这陆家的庶女好不要脸。
明明舔着脸要来人家府上,还说三道四,这样的人,谁会欢喜?
丫鬟青着脸解释:“小姐本来是想要亲自来接郡主的,可小姐说正在给郡主准备惊喜,才打发了奴婢来,还请郡主见谅。“
燕熙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是什么惊喜?“
丫鬟终于有了笑脸:“郡主来了便知。“
说罢,便领着燕熙往里走,陆惜惜撇了撇嘴,什么时候连沈府的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这叫她气恼极了,但气归气,她还是紧跟着燕熙往里走的。
进了沈府,方知门口的金狮不过冰山一角,沈府里头九曲回廊,假山从立,装饰大气的很,却又俗气的很,在来这里之前,燕熙是绝对不会想到如何将这大俗与大雅如此和谐的合为一体的。
只要用金用玉石雕出类似宫角屋檐的大气模样,便能实现。
她早听闻沈樊是沈家唯一的嫡女,这么大的家业,若不是商人地位低下,沈樊着实不用入宫去陪皇帝那个老男人。
陆惜惜也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富可敌国。
燕熙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好皇帝没下过云乡,不然沈府这家业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
皇帝对待武将尚且忌惮功高盖主,对于富可敌国的商人,焉能不怕有钱能使鬼推磨,金堆子淹了他的江山?更何况他是天下共主,怎么能允许有人比他还有钱?
“郡主殿下!“
绕过九曲回廊,眼前的视野宽阔了许多。
一姑娘盈立在假山之中,正朝着来人浅浅一笑,忽而她的眼神像是触及到什么,脸色突然垮了下来。
“陆惜惜!谁准你来了--“
陆惜惜差点被这石破天惊的声音吓得厥过去,她对上沈樊怒极的双眸,道:“沈姐姐,你吓死我了,是我瞧见表姐出了门子要来你府上,这才要上门来见见的,没成想表姐大度的很,便叫我坐上那尊贵的马车,带我来了。“
立在燕熙身后的云袖突然有些不高兴了,郡主是大度,可她这话说的就像是燕熙故意带她来的,若不是她不胜其烦,郡主怎么会答应她!
燕熙朝着沈樊轻摇了头,沈樊立马就会意。不过她也不是一个毫不讲理的人,既然陆惜惜进来了,就断然不会做出把她赶出去的举动。
她冷下脸,只是不去理会陆惜惜。
沈樊对着燕熙道:“郡主殿下,你且跟着我来。“
一行人对她这哑谜好奇的紧,于是紧紧跟上。
越过假山,视线更加开朗,燕熙的目光所及,是一处很大的泉水,周边用白色的玉石做边,正中央似乎是用大块黄金雕的金龙,它的嘴中含珠,似乎闪着红光,嘴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水来。
沈樊自得地介绍道:“这就是金龙戏珠,通体由黄金所铸,全底及周围是用灵越送来地青白玉石砌的,你瞧这金龙吐出的水,是由京都新茶所泡,这水一直在更新,可以放心喝。“
说着,沈樊就用摆在一旁桌上的大叶子替燕熙匀了一叶水。燕熙接过,果然香甜可口,是京都新茶的味道,只是她注意到,这喝水的大叶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叶子,而是一种十分珍贵的药草。
燕熙喝完,沈樊拿过燕熙手中的大叶子,扔到了篓子里。
这简直叫燕熙心惊胆战。
沈家竟然富到了这种程度。
燕熙自然知道陆惜惜今儿个来的目的,是来见京城来的相工的,相工正住在沈府。可是须知,不是所有的相工都贪财,若是沈府的财大气粗被某个相工传到了皇帝的耳中,沈樊别说是入宫为妃,就是沈府不想要满门倾覆都难!
她先前以为沈府只是一般的有钱,是那种皇帝可以拿捏的富户,这样沈樊在宫中也能行的更稳些,却是实在没想到,沈家这钱财简直是皇帝都害怕的富贵!
她凝了眸,将沈樊拉到了一边,与她细细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樊惊讶,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只顾着在京城来客面前炫耀了,眼下燕熙的提醒,叫她感激不尽。
“来日我便叫父亲把这金龙戏珠拆了,做的低调一些。“
燕熙扶额,提醒道:“还有府门前的狮子。“
沈樊恍然大悟,只是奇怪:“那个也惹眼吗?“
燕熙简直无力,她叹了一口气,沈樊是不知道自己家中多么有钱吗?
可既然她受邀前来,就愿意给沈府这一福缘,于是她又细细的,将她进来的所见所闻都同沈樊细细的说了,哪些过于富贵的都要摘下来,同时要留意一些清廉的相工,要想办法叫她不要说出去。
燕熙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她如今所行之事是大逆不道,自然需要更多的助力,今日她看上了沈府,自然愿意顺水推舟给一个人情。
陆惜惜见两人背对着同她说些什么,正要上前,却被沈樊身边的丫鬟一眼瞪了回去。
沈樊泼辣,没想到身边的丫鬟也泼辣,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陆惜惜撇了撇嘴,终是在沈府的地界不敢造次,倒也不往前,只大声喊道:“表姐,沈姐姐,你们在说些什么?“
两人被陆惜惜唤了回来,脸上俱是恢复了先前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章 手段
“窈窕淑女。”
金龙戏珠的对面有一条长廊,廊下立着三四个穿着布衣,年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们留着一嘬小胡子,瞧起来有些书生气的文雅,正是皇帝派到各地挑选佳丽的相工。
有人眯着眼:“怎么觉着那个姑娘这么眼熟呢?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相工给了她一个暴栗:“眼熟?你瞧瞧这是谁?”
那人瞪大了眼睛:“那是明月郡主?”
燕熙的风华,只要是见过的人,没有记不住的。
“这沈府的小姐和明月郡主相熟?”
沈府的小姐是个大美人没有错,可是她错就错在她府上太有钱了,他们一到云乡,就被沈家老爷殷勤的请到府上,没想到沈府一介富户,家大业大,可让他们咂舌了一阵子,但就他们对面刚造的“金龙戏珠”就叫他们心惊胆战,金龙,可是皇帝的象征啊,沈府摆一个金龙作甚,这是僭越了啊!不禁让他们犹豫起来,将这个富商女儿送去选秀是对是错。
虽然陛下还没有下旨选秀,但既然礼部侍郎有门路,派他们回来了,那自然也就快了。
本来这一行,他们还要再遴选一些其他的美人充后庭的,结果沈府竟然变着发法子不让他们出门,这算是变相的囚禁了,可是却叫他们敢怒不敢言。
眼下只能靠一些从外传来的消息以及先前来的记忆来判断哪些府上的姑娘是大美人。
听说陆氏府上的刘姑娘还不错,知府夫人的赏花宴上竟然压过了明月郡主的风头。
刘姑娘他们也有所耳闻,之前大荥那件事闹得很大,但她有圣旨赦免,所以相工们以为,说不准有圣旨的关系,刘广兰还能得到圣上别有的看待。反正他们的工作只是遴选美人,其实美人能不能入宫,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只要完成上头给下的指标就行了。
刘广兰不知道的是,这些出不了门的相工们,正暗自琢磨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
廊下站着这么多人,陆惜惜也不是瞎子,她本就四处打量着,这下乍一眼看到这群人,眼睛亮了亮。
能在沈府随意行走的,还不是下人服饰,可不就是那些相工们吗?
这可是她此行的目的啊。
陆惜惜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往她这边走的燕熙两人,突然捂住肚子:“沈姐姐,你这里有恭房吗?我肚子疼。”
沈樊冷笑一声:“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陆惜惜虽然愤恨沈樊的话,但此刻也不是争执的时候,只见沈樊随意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也没叫丫鬟带她去的意思,正好中了她的下怀。
她也不耽搁,脚下绣花鞋如风,一下子就跑开了,一点也不像肚子疼得样子。
倒是燕熙看着远处得一群人若有所思。
沈樊跟着看去,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我说呢,怎么突然就肚子疼。”
燕熙轻声道:“不去看着些吗?”
“你表妹你还不知道吗?”沈樊突然觉着自己的语气有点重,她缓了声,“我今日不让她见,来日她也有一百种法子想要见,倒不如今儿个就顺着她的意,至少在眼皮子底下还好掌控。”
“若是她被那些相工看上了呢?”
“郡主殿下。”沈樊突然又不急了起来,突然笑道,“您瞧,这些相工能不能瞧上她还难说,倘若真的瞧上了,她进宫选秀,一介庶女,纵使陆府替她打点了进京的盘缠,能不能入选还不一定呢,你看我现在,请了教习嬷嬷来,尚且被这些相工们嫌弃,说不成体统,她觉着她一个庶女,真的有那么好运吗?”
燕熙和陆惜惜相识不久,却大致能摸清她的秉性——
一个过度自卑又自负的人。
倘若给了她一根绳子,她就一定能向上爬。燕熙以为她没有沈樊想得这么不堪,入宫之人,向来是不折手段之人居上,也许陆惜惜就有别的机缘呢?
不过这些燕熙倒没有和沈樊说了,为沈樊竖一个敌人,比她顺风顺水的,更能稳固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燕熙垂首,那向下的面上却是在轻笑,她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眼下不管众人瞧她与沈樊多么要好,不过是她找到的可利用的人罢了。
……
陆惜惜快步绕到廊后,整了整身上的衣襟,轻呼出一口气,装作不经意的从廊处拐过来。
那些相工们正昂着头,交头接耳的看着燕熙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陆惜惜的存在。
陆惜惜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装作不经意的轻呼:“啊,你们是——”
相工们被她的声响吸引过来。
女子身着桃红刻丝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外套着一件轻薄的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对襟,衬得她身姿窈窕,姑娘的面上也是细细描摹过的,眼波流转,羞中带笑。
这么看来,倒是一个美人。更何况她害羞似怯的模样,叫一些相工的眼眸亮了亮。
一个相工上前,问道:“这位姑娘,您是来府上做客的吗?”
他们自然注意到,方才与燕熙站在一块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陆惜惜点点头:“我是明月郡主的表妹,受沈姐姐之邀来沈府作客,只是不知怎得迷了路。”
明月郡主的表妹?陆氏?
对啊!他们怎么就不去陆氏寻美人呢!明月郡主生得这般好看,她的表姐妹们又能差到哪里去。
相工道:“我们是京城来的替陛下遴选后妃之人,瞧您衣着得体,容貌美丽,冒昧请问,您在家中行几,年龄几何?可有入宫的打算?”
“入宫?”陆惜惜捂嘴轻呼。
相工们对视一眼,以为唐突了陆惜惜。
陆惜惜摆了摆手,忙道:“我在家中行五,方及笄,入宫的话,还得问过家里人。”她的话锋一转,“不过,入宫是不是就能和郡主表姐一直在一起了?”
眼前女子神情娇憨,瞧起来很是单纯的模样。
相工们笑道:“自然,明月郡主就是住在宫中的,若您能入宫,自然能日日同郡主一道。”
“我愿意入宫。”
话罢,陆惜惜像是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捂住了嘴。
美人无措的模样,总是令人怜惜的。
相工们的声音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她,他们的指标还差几个人,正抓耳挠腮的时候呢,没想到半路遇上了一个。
他们循循善诱道:“姑娘别急,入宫可是一件好事,您家里人一定会答应的。”
“是吗?”陆惜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相工再接再厉:“不如您先将您的姓名以及具体情况告诉我们,我们给您做一个记录,若是家里人不同意,再划掉也不迟。”
陆惜惜自己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陆惜惜。”
“年十五。”
“云乡府陆氏大房的庶出小姐……”
庶出?
几人不免对视一眼。
皇帝选妃也不是全然不看身份的,庶出的身份,着实低了一些,更何况陆氏现在已经没落了啊。
相工们想了想,心头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于是心一横,将陆惜惜的名字填了上去。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要选够了人就行,庶女?她不是明月郡主的表妹吗?明月郡主总会帮衬一把吧,更何况下边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了,只要选容貌端正的女子上去就可,瞧现在还有他们选择的机会吗?
陆惜惜自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样的举动,尚且还沉浸在自己已经被相工选中的喜悦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燕熙的面前的。
沈樊见她脚步轻飘飘的,挑了挑眉。
瞧这样子,是有收获啊。
燕熙不免出声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陆惜惜缓过神来,警惕的看了一眼沈樊,她知现在相工住在沈府,若是沈樊不愿意她一同进宫,一定会叫他们划掉自己的名字!这样,她所做的一切全都功亏一篑了!
陆惜惜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缄口不言碰到相工的事情,只道被沈府这富贵迷了眼,脚步虚浮罢了。
可惜啊,她的一切早就被沈樊收之眼底,不过沈樊却没有说出来,并不是想要偷偷摸摸的划掉她的名字,而是就遂了她的意,叫她进宫看看,也让她明白她与自己见鸿沟般的差距。
于是沈樊只是骄矜的昂起头。
陆惜惜这下可扬眉吐气来,不仅在沈府里对沈樊的丫鬟颐气使指,回到了陆府,更是不将陆长长看在眼里。
燕熙端坐在长汀院里,听云袖道:“那陆惜惜碰到大小姐,竟也不问好,而是扭着腰走过,这可气坏了大小姐,一状告到大夫人的面前,大夫人向大老爷诉苦,可哪有陆惜惜姨娘的枕头风厉害,好在大夫人拿着嫡母的身份,好好惩罚了不知礼数的陆惜惜。”
燕熙想了想,她的那位大舅?
其实她刚来那一日的晚上就已经见过了各位舅舅,表哥表弟。
实话是陆氏的基因很好,这些舅舅们生得都是十分好的相貌。她的那位大舅瞧着也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对她也好,她也听说大舅是最宠爱她母亲陆婉的,可惜就是,宠妾灭妻了。
倒是各位表哥表弟对送她来的燕照很感兴趣。
陆氏从前走的是文官的路子,结果被长期的隔绝在朝堂外边,现在子弟想要以武进朝,是可理解的。更何况,抚远中郎将现在被默认为第二个天策大将军,自然都十分倾慕,然后想着法讨好。
这叫燕照看见自己小时候最淘气贪玩的表弟天天拿着玩具到她的院子里献宝,叫她哭笑不得。
燕熙收回神思,又问道:“陆府中人可知道陆惜惜在选秀名单上?”
云袖摇了摇头:“应当不知道的,不然就闹大了。”
闹大了的这日子,很快就来了。
却说杨花镇的瘟疫被彻底的平息下来,皇帝龙颜大悦,下旨选秀,各地的相工都卯足了劲,想在最后的时候大展拳脚。
既然圣上的选秀截止日期都下来了,相工们舌战群儒,终于从沈府放出来,来的第一站就是陆氏。
于是陆惜惜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吴氏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陆惜惜的主意这么大,这可是选秀啊,关系着一个家族的荣辱。
如今陆老太君卧病在床,家中的大小事务都压在吴氏身上。
陆氏不会去选秀,具体的原因是来自陆婉死前给陆老太君的一封信,吴氏不知道里边写着什么,但只知若是陆氏要靠女儿入皇城重回荣耀,一定要三思。
陆婉既然送了这封信,就一定有她自己的思量,是以陆氏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把女儿送去选秀。
吴氏遵循着陆婉的意思,看在陆惜惜的眼里却是看不得她好,她忍不住大哭出声:“从小您就偏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对我非打即骂,如今我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您就一个劲的阻我,惜惜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想要陪伴表姐的拳拳之心。”
表姐?
吴氏斜睨了一眼哭的花枝乱颤的陆惜惜,这才反应过来陆惜惜口中的表姐就是燕熙。
她什么时候和明月郡主这么要好了?怕是连燕熙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这庶女惯是会作妖的,和她的姨娘一样,若是放纵这样的人入宫,拿给陆氏带来的是福是祸都未知。
相工们看不下去了:“陆大夫人,这名字已经写上去了……”
“那就划掉。”吴氏雷厉风行,“她的性子不适合活在宫里。”
相工们对视一眼,都显出几分为难,倒有一人上前道:“我们是来遴选后妃的,陆大夫人同不同意倒是次要,不过您能否让我们见一见府上的广兰小姐。”
这话说的,是今儿个陆府必须出一个人去选秀了。
吴氏紧皱了眉头,陆惜惜脑中却是警铃大作。什么?!他们还看上了刘广兰?
陆惜惜赶紧挣扎起来:“刘……广兰妹妹她之前出了那样的事,也能进宫吗?”
吴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嗤笑。
相工却是道:“刘姑娘的手中有圣旨,是圣上亲自赦免的,其实并无大碍。”
陆惜惜的腿突然就软了下去,相工来府上,带走一个是人之常情,带走两个可是要思量了,陆惜惜以为她没有什么能让相工执意在陆氏带走两个人,于是面色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