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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人道永昌txt下载     人道永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无解阳谋

    酒过三巡。

    前方的吕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三足樽,轻笑道:“为兄今夜冒昧请诸二三子前来,却是有一事,需要二三子助为兄一臂之力!”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李期便高举三足樽,醉意朦胧的高呼道:“政兄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众陈县二代闻声,齐声高呼道:“无所不从!”

    人群中的陈胜闻言,陡然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来了!”

    他心道了一声。

    他愿为王前驱。

    但肯定不是现在!

    也肯定不会拿自家人的性命,去为他的一厢情愿买单!

    “二三子言重了。”

    吕政温文尔雅的缓声道:“今岁饥荒之祸,相信二三子都已目睹,此祸猛于流寇,若不加紧予以医治,我们兖州大好河山,便要陷于水深火热!”

    说道此处,他的神色陡然一肃,正色道:“奉兖州牧不韦公之命,吾大开昌邑粮仓,携粮奔赴各郡赈灾,然吾势单力薄,只有粮秣,何以赈济流民?今特邀二三子前来,便是欲借我陈郡群豪之力施粮赈灾,万请二三子看在同饮一河水的情谊,举家之力,助吾赈灾,平息饥荒!”

    此言一出,莲池周围的诸多陈县二代齐齐一愣。

    啥意思?

    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来要粮的?

    反倒是来送粮的?

    这时节,还有这种好事?

    连陈胜都被吕政这一波神操作给整懵了。

    郡衙做了婊子连牌坊都不想要了。

    你们州府却是一心做圣母?

    这是大周的官吏能干出来的事吗?

    这是你吕政能干……唔,你倒是有可能!

    可这也没道理啊!

    你要发粮赈灾,你直接发好了!

    你都能把粮食从昌邑运到陈郡,还缺发粮那点人力吗?

    他端起酒樽仰头饮酒,借以按耐住心头的疑惑,静心等待其他头铁娃跳出来帮他发问。

    果不其然,还快人群中便有人小声问道:“政兄莫要欺我等年少,你若是却粮,尽管开口,多得确是没有,不过二三百石,我王家还是可助政兄一臂之力的。”

    他说完,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没人真傻。

    可这位,是真不怎么聪明。

    吕政却似极其赞赏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颔首道:“锦弟拳拳之心,为兄心领了,不过州府数年之前便已预料到我兖州将有此劫,为此已准备三年之久,粮秣尚且充足,若真有不济之人,为兄再请锦弟相助。”

    顿了顿,他又笃定的道:“粮秣吾已恳请墨家诸贤,以机关之术运往陈县,想来不日便能达,只是吾最多只能在陈县留待粮秣抵达之日,之后便须星夜赶至谯郡,赈灾如扑火,片刻也不能耽误,至于陈郡的赈济事宜,便全赖二三子主持大局了!”

    这……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众陈县二代都被吕政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这一回,作为郡望李氏长房长子的李期也忍不住了,起身揖手道:“政兄,不韦公可有何章程示下?请政兄尽管明言,我等无有不尊!”

    吕政笑了笑:“期弟过谦了,你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比之熊氏抵达陈郡还要早一百余年,陈郡的山山水水,于你李氏而言,不过掌中纹、盆中景,些许小事,哪须不韦公劳神?”

    章程也没有?

    岂不是全凭他们高兴?愿给那些暴民多少粮秣就给多少?

    莲池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一个个震惊的四下低声交头接耳,心头都在嘀咕,这州府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狗改了吃屎了?

    与郡守不同!

    州牧虽看似是替天子牧民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握一州文武事,生杀予夺、风光无限!

    但事实上,州牧之职,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风光。

    概因,郡守之位,乃是固地世袭,不是诸侯国,胜似诸侯国!

    而州牧之位,却是流地世袭!

    也即使说,你爹是兖州牧,轮到你接替你爹的位子时,你可能就是冀州牧或扬州牧了。

    这种流地世袭制,本意是削弱州牧一职的权力,杜绝各高门大屋造反的可能性。

    但显然,这种削弱得太过分了,特别是在各州郡守之位皆已在一家之姓内传承数百年后的今天,州牧的政令,已经形同虚设……若治下郡守愿意给你个面子,你的政令或许还是政令,若不愿意给你这个面子,你的政令就是个屁!

    须知,各州郡守虽受制于州牧,但他们的世袭与传承,却是由洛邑三公九卿决定,只要郡守不出大错,任你州牧官大一级,也对其无计可施!

    这也是为何吕不韦只是齐吕氏分支族长,却能坐上兖州牧一位。

    却是人正儿八经的齐吕氏长房族长,根本就看不上这么跪着要饭的位置……人在临淄做自己的土霸王是不香吗?

    这不,吕政堂堂州府典农长史,驾临陈县,设宴款待郡中诸豪杰长子。

    郡中三首郡守、郡丞、郡尉,竟无一现身,权当没这回事!

    ……

    诸多陈县二代还是震惊的窃窃私语。

    至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陈胜,却是差不离已经看明白了!

    只能说,不愧是吕不韦,不愧是嬴…吕政!

    好一手分而化之的阳谋!

    粮食都还没到,有多少也尚且不知晓,便轻松的挑拨了陈郡三首与陈郡诸多世家大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偏生,如此赤、裸、裸的阳谋,却近乎无解!

    这节骨眼下。

    纵然各世家大族都有屯粮的习惯,手中都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谁知这场饥荒会持续多久?

    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

    在旱情席卷整个兖州,从别州入粮的渠道几近断绝的困境之下。

    谁会嫌粮食多?谁肯将粮食交由别人保管?

    这节骨眼下,粮食就是命啊!

    可现在,吕政直接将粮食发到了陈郡各世家大族的手里,他郡衙能怎么办?

    强行找各家索要?

    若是各家肯给,给得肯定也不只有粮食!

    还有怒!

    若是各家不肯给,郡衙三首会不会恨上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就算郡衙三首说不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肯不肯信?

    等到万里锦绣江山付之一炬之事,他吕氏父子再以州牧之位登高一呼……

    陈胜盯着不远处那位笑得温文尔雅的吕政,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好一个慈不掌兵!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八十九章 恶心(求月票)

    “呕……”

    清晨的薄雾中,陈胜蹲在街边儿,吐得稀里哗啦。

    陈刀站在他身后,轻轻顺着他的背心。

    陈胜头也不回对他摆了摆手,“刀叔,我没……呕……”

    陈刀:“别强撑了,都吐成这样了,还没事?”

    陈胜努力摆手:“我真没事,就是恶心…呕……”

    他生平参加过无数场宴席,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昨晚这场夜会,是最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场宴席。

    没有之一。

    吕政口中的粮食,一粒都还未抵达陈县。

    但在昨夜的宴席上,却已经完成了分割。

    是的!

    已经完成了分割!

    就像分猪肉一样,你切后腿、我切五花……三下五除二的将还在路上的五千石粮秣分割得一干二净。

    行商陈家凭借着五家联盟之首的地位,也从这头大肥猪上切下了一大块肥肉,三百石,近两万斤!

    好像没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很满意!

    欢声笑语都格外的真挚!

    陈胜也本该很满意,这一批粮食入手后,家里的小崽子们,每顿也能多加两个蒸饼了。

    可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感到恶心!

    恶心得就像是胸腔之中的心肝脾肺肾个都已经腐烂了,每说一句话,腐败的恶臭就顺着喉咙往外涌。

    可偏偏,强大的理性还制约着他,让他笑容满面的不断端起酒樽,与每一个醉眼朦胧的凑到他跟前与他拉关系的陈县二代攀谈,玩笑。

    他不算好人。

    也从来就没有一定要做个好人的觉悟。

    但参与到昨夜这场宴席中,却令他觉得,自己连人都快要不是了……

    “呕……”

    将腹中所有的汤汤水水都吐了个干净后,他终于觉得心头的翻涌之意平息了一些,他抓着陈刀的手臂正要强撑着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忽然察觉到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群小乞儿站在薄雾当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前的这一地秽物吞咽口水。

    他们最年幼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年长的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个头发板结成鸡窝,身上的衣裳也破烂得像一堆烂布条,一张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儿肮脏得只能勉强看到一对儿浑浊无光眼珠子,放眼望去,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他们畏畏缩缩的拥挤在一起,察觉到他的目光,怯怯的后退了几步。

    但依然没有人舍得离开。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在清晨的薄雾中分外的清晰。

    “呕……”

    强烈的翻涌之意再度涌上心头,陈胜再一次垂下头颅,狂呕不止。

    但这一次,他腹中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吐了。

    只是不断的干呕,呕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了一样。

    见他呕得这般厉害,陈刀有些担忧的低声道:“大郎,不若去医舍瞧瞧?”

    陈胜大力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宽心。

    然后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站起身来,暴怒的在一地秽物之中踩了几脚,扭头冲不远处那十多个小乞儿大喝道:“你们几个,随我走!”

    说完,他就转身甩开大步,逃也似的朝着北城方向行去。

    陈刀看了看他的背影,再看了看那群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笑了笑,按着刀快步跟上了陈胜的步伐。

    一群小乞儿有些惊惧的看了看陈刀腰间的长刀,再恋恋不舍的看向地上的那一团混合着泥土的秽物。

    直到陈胜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的转角处时,才终于有那胆儿大的,鼓气勇气跟了上去。

    霎时间,一群小乞儿一拥而上。

    ……

    半个时辰之后。

    陈胜坐在自家厅堂前的石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伙房外那些围在大蒸笼的小乞儿们。

    大蒸笼下边架着熊熊燃烧的柴火,蒸饼的麦香飘满整个庭院。

    每每厨娘端下一屉蒸饼,小乞儿们就一窝蜂的挤上去,也不顾刚出锅的蒸饼烫手烫嘴,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噎得都翻白眼了也没人舍得放下手里的蒸饼。

    磨盘大的蒸笼,这已经是第三屉了。

    他们小小的肚子,却还和无底洞一样。

    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是饱……

    赵清围着围裙,不住围着那些小乞儿转悠着,两条清秀的眉毛纠结成了一团。

    却是又心疼这些孩子,又心疼粮食。

    直到厨娘端下第四屉蒸饼,再度被那些小乞儿一窝蜂的抢完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都别他妈吃了,你们是想撑死自个儿么?”

    他拧着眉头叫骂道:“都给我滚,活不下去了再来,谁要想带人来,自个儿也别他妈来了!”

    庭院之中一片寂静,小乞儿拿着烫手的蒸饼,怯怯的看着他,吃也不是,放下又舍不得。

    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胆大的小乞儿迈开两条小短腿,“蹭蹭蹭”的冲到陈胜面前,双膝一曲就要跪。

    “站直了,别他妈跪!”

    陈胜不耐的暴喝道:“人的尊严没这么不值钱!几个蒸饼,不值得你跪!”

    小乞儿愣了愣,回过神来却还是固执的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贵人,在您眼里,这些蒸饼或不值几钱,但于小人,却是救命的大恩,您的恩德,小人铭记于心,若小人能活下来,一定会报答您。”

    说完,他站起来,横起手背用力的擦干了鼻涕,转身大步朝大门外走去。

    伙房那边的小乞儿们见状,纷纷原地跪下,认认真真的朝陈胜这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起来,紧紧的抓着手里的蒸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像天堂一样美好的地方。

    陈胜没再说话。

    但他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了。

    赵清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轻手轻脚的走上来,小声道:“大朗,莫要与他们生气,咱们以后不,不管他们便是。”

    陈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脸:“大姐,我没有与他们生气,我……哪有资格与他们生气!”

    他起身走下台阶,轻轻的拥了拥她,转身大步往厅堂内走去:“刀叔,派人请二伯过来!”

第九十章 做个人

    陈虎匆匆踏进陈家大院。

    还未走进厅堂,就远远的望见家中走货的路线图挂在了厅堂上方,陈胜和陈刀正站在路线图前,仰着头打量着什么。

    他眼皮子一跳,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瘪犊子,你又想作甚?”

    他快步一脚踏进厅堂,虎着脸喝道。

    陈胜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关上门再说。”

    这一眼,瞅得陈虎心头越发的打鼓,暗道“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的幺蛾子肯定不小”。

    他将后脚也跨入厅堂内,转身关好厅堂的大门,而后快步走到陈胜身畔。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墙上挂的,乃是陈郡走青州的路线图,图上标注的,都是沿路买卖货物的各县邑。

    “二伯,如果有人要从昌邑往陈县运货物,会走那条路?”

    陈胜看着墙上的地图,不紧不慢的问道。

    陈虎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头也猜不出这个瘪犊子到底是作甚,只好道:“那要看他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陈胜略一思忖,便道:“旱路。”

    陈虎:“货物多少,人员几何?”

    陈胜:“很多!”

    “那就走不了小路了。”

    陈虎不假思索的伸手在兽皮地图上一划:“先走济阴郡单县,过梁郡商丘,穿郡直抵陈县!”

    “一路都是郡道大路,常有游骑清理沿路盗匪,又快又稳妥!”

    不愧是老行商,即便行商陈家多年未走过青州这条商路,但仍是张口就来,不带半分迟疑。

    陈胜看着墙上这副如同孩童涂鸦板的粗略地图,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又问道:“这条路上,陈郡之内可有险要之地?方便劫掠的那种险要之地!”

    陈虎在地图上比划的手一抖,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瘪犊子,你到底想做甚?你不把话说明白,老子如何与你言说?”

    陈胜不把话给他说清楚,他是真不敢往下说了。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昌邑有一批粮食要运进陈县,侄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带点人马前去迎一迎,帮忙运送一下粮食,免得让外人说咱陈县人不识礼数。”

    陈虎:……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嘴,又闭上。

    周而复始了好一会儿才道:“大郎,二伯知晓你为了筹措粮食,脑壳都快想破了,但你还年轻,可千万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啊!”

    陈胜不经意的笑了笑,目光始终在地图上。

    还是陈刀看不下去了,一步移到陈虎身畔,附在他耳边将昨晚郡衙宴席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陈虎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既典农长史有意分咱家一批粮食,你又何必再动此等心思?三百石,已足够咱家再撑数月之久!”

    “您觉得没问题?”

    陈胜偏过头看他。

    陈虎不解的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可这批粮食……”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道:“明明是用以赈济流民的啊!”

    “您是流民?”

    他指了指陈虎,再指了指自己:“还是侄儿是流民?”

    他在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陈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响才道:“大郎,二伯知你心善,可此时既是州府提出,郡中诸豪杰议定,咱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这可是与州府、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为敌啊!”

    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说不出的苦口婆心。

    “侄儿一点都不心善!”

    陈胜摇头:“若是他们只拿五成…不,哪怕八成、九成呢?侄儿也会高高兴兴的附和他们,高高兴兴的和他们一起分了这批粮食。”

    “强者嘛,本就应该占据大部分资源!”

    “不然,干嘛还要费心费力的变强呢?”

    “可他们全拿了!”

    “一粒都没给那些流民剩下!”

    “这不是贪!”

    “这是吃人!”

    他看向陈虎,平静的眼神深处,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猪狗尚且不食同类,更何况人乎?”

    “侄儿做此事,不为他们!”

    “也不为了那些流民!”

    “只为我,只为我行商陈家……能做个人!”

    “不吃人的人!”

    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兽皮地图上陈县东北方的位置,将兽皮地图击穿:“这一票,我干定了!”

    陈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个洞,沉声问道:“那劫来的粮食,你欲如何处置?”

    “五千石粮食!”

    陈胜回应道:“咱家留五成,其余的,尽数分发了!”

    陈虎:“发给谁?”

    陈胜:“谁需要粮食,就发给!”

    陈虎踌躇的又在他和墙上地图之间徘徊了一圈,狠狠的一咬牙道:“行,此事你别管了,老子这就去找你爹,我们去办!拦路抢劫这种事情,咱家见得多了,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此事你们办不了!”

    陈胜摇头:“这批粮食一但出问题,州府和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立刻便会像疯狗一样挖地三尺,寻找劫粮之人!”

    “咱家乃是郡中第一行商之家,武力强横,必会被这些人列为怀疑对象!”

    “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做去这个事,我还需要你们,在我们动手之际,在县内露面,消除嫌疑!”

    “此事,便由侄儿与刀叔、外加李仲手下那百十人,一起去办!”

    陈虎听到此处急着就要开口,陈胜就又加重语气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谋事在密,李仲手下那些人,都是流寇之身,办完事儿之后带回蟠龙寨集体看管,不虞出错,其他人,都不行!”

    “而今兖州灾荒刚起,流寇都还未成气候,州府当不至于派遣大队人马押送粮草才是。”

    “再者说,侄儿也没准备真刀真枪的去和押送粮秣的人硬拼!”

    “足够了!”

    陈虎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能说的话。

    他回头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大洞,沉思了许久后才道:“从商丘到陈县这一段路程,适合劫掠之地只有一处!”

    他伸手一点地图上标注着“拓县”的位置:“拓县西下三十里,有一段长达里许的壕沟路,两侧尽是乱石,当年你三爷他们走这条路,就曾在此地遭遇了一伙流寇,险些失手!”

第九十一章 事有不对

    陈家庄。

    卷着裤腿,光脚坐在田垄边儿上的陈守,听完陈虎的述说,脸色异常精彩的看着眼前的陈胜。

    陈胜神色坦然与他对视,正色道:“怎么,阿爹您觉得儿子的决定有问题?”

    陈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好半晌才吭哧吭哧的道:“我儿生有大志,我不如我儿远矣!”

    陈胜笑了:“阿爹不怪儿子任性,拖累了咱家才好!”

    陈守用力的摇头,一句一顿的话:“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儿能有此心此念,咱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畅慰欢颜!”

    他心下很是触动。

    在他听陈虎说到郡中诸世家大族将瓜分五千石粮秣,而他行商陈家也将分得三百石之时,他心头是感到高兴和振奋!

    陈胜在为了粮食发愁。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行商陈家家主,当然也在为了粮食发愁。

    现在天上凭空掉了三百石粮食下来,自己家这一两千口子的日子又能宽裕几分,他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他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

    直到陈虎将先前陈胜所言转述于他之后。

    他才陡然醒悟……

    这事的确不对!

    但这个结果,却是陈胜这个儿子告诉他的!

    这令他真有一种自己一把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

    “除了回县城露面,还有什么是爹能做的?”

    他正色道,“不若此行,由我与刀子他们去,你留待家中?”

    “不行的!”

    陈胜微微摇头:“您才咱家的主心骨,只要您不在县里露面,咱家就摆脱不了这个嫌疑,后续的收尾事宜,就会很麻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回县里之后,直接挨家挨家去拜访张家、田家、刘家,以及槐安堂,问他们买粮!”

    “他们卖不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让他们都知道,您就在县里!”

    陈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陈虎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此行,咱随大郎去吧!”

    陈胜看向他,还未张口,便见陈虎冲自己摇头,吐着烟雾徐徐说道:“莫与二伯犟嘴,要没个熟路子引路,你们知道该走那条小路吗?何处可以取水、何处可以安营、何处有大户人家吗?”

    他吧嗒了一口韭云叶,忽而笑道:“说起来,咱这条胳膊就是在这条路上丢的,如今随你崽子去胡闹这一回,也算是咱这条胳膊,没白丢在那条路上……”

    陈守:“二哥……”

    陈虎再次摇头:“老四,你也别劝了,这些年你说啥就是啥,二哥从未与你犟过嘴,但这一回,二哥想自己拿主意。”

    陈守一咬牙,看向陈胜,肃穆道:“你要做大事,爹不拦着你!”

    “先前你曾与爹说过,出了家门,爹就得担起咱家这些弟兄叔伯的生死,伤了谁、死了谁,爹都有责任!”

    “今日爹将你这句话还给你,你记住喽,你带出去的,都是活蹦乱跳、能走能扛的好汉子,你将他们囫囵的带出去,也一定要将他们囫囵的带回来!”

    陈胜微微一笑,“您就不担心儿子自个儿回不来?”

    陈守嘲讽的“呵”了一声,不屑的道:“你比猴儿都精,又惜命,谁能留得下你啊?”

    “哈哈哈,果真是知子莫若父!”

    陈胜翻身上马,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按住挂在马背上的锐取剑:“阿爹,儿子走了!”

    说完,他拨转马头,打马奔向蟠龙寨。

    陈虎与几名幽州军老卒见状,齐齐上马追上陈胜。

    陈刀已经先一步赶往蟠龙寨整顿人手,只等他们抵达蟠龙寨,就可以出发赶向拓县。

    陈守站在田垄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宽敞的田野之中,他孤零零的一人儿立在田垄之中,竟有些几分形单影只的萧瑟之感。

    一旁穿着一身儿破烂下田衣裳、弓着腰假装在田里除草,实则是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谈事的陈七见状,缩头缩脑的凑到陈守边上,小声道:“四哥,你就由着这崽子去了?”

    陈守无奈的笑了笑,“儿大不由娘啊……好了,让弟兄们别他娘的瞎忙活了,回庄里换衣裳,回县城!”

    ……

    是日。

    陈胜将手底下的百五十人,分为两路。

    一路只有十人,由陈胜与陈刀率领,以斗篷掩面,骑马走大路,直奔拓县。

    大部队则由陈虎率领,走一条鲜有人知的隐秘小路,翻山越岭,星夜赶往拓县。

    双方约定于壕沟路以西汇流。

    ……

    星河高挂。

    陈胜等人夜宿于一间废弃的驿站之内。

    荒野之中夜寒深重,周围又寂静得连虫鸣之声都微不可闻。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无法入眠的陈胜,索性翻身而起,坐到篝火旁重新复盘着整件事的始末,从中查找自己可能忽略的细节。

    忽而,执夜的陈刀,举着火把走进来,见了坐在篝火旁的陈胜,低声道:“大郎,事情不太对!”

    陈胜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陈刀快步走到他身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他,“我在外边,发现了此物。”

    陈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又黑又干,仿佛一块干牛粪,但触感却又像粗布的物件,轻轻一捏,边缘还掉下些许碎屑。

    “这是什么?”

    他问道。

    陈刀:“醋布。”

    陈胜:“嗯?”

    陈刀解释道:“军伍行军在外时,不便携带油盐酱醋,便常以此物为佐料,此物浸泡过盐和醋,食用之食,只需撕下一块扔进釜中,混合干粮,便可煮食。”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此物制作工序繁复,滋味又极差,味似裹脚布,除便于携带、极易保存之外,几无长处,除军伍之外,我未曾在别地看见过此物,连咱家商队之中都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使用此物的,八成是军伍之人。

    陈胜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黑乎乎的破布片凑到鼻翼下轻轻嗅了嗅,尚能嗅到混合着复杂食物味道的淡淡醋酸味。

    “哪里找到的?”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蓦地郑重了起来。

    陈刀:“驿站对面那个小山包后,看痕迹,人数应在三百人左右,离开此地不会超过一日!”

    “昨夜?那就不是州府那伙人了!”

    陈胜站起来,捏着干硬的醋布在原地徘徊了两圈,说道:“都宁可安营野地了,那又何必非要来驿站周围安营……这附近,只有这一处水源吗?”

    陈刀回忆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后,点头道:“应是如此。”

    “巧合?”

    陈胜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今早在地图上的所见,确定这条路,乃至陈郡陈县直通梁郡商丘的郡道,中间唯有拓县一地。

    也就是说。

    要么是其他州郡的兵马,途经陈县前往陈郡东北方的诸郡。

    要么就是陈县的兵马,前往拓县、商丘等地。

    这节骨眼上……

    会是巧合吗?

    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可否分辨这伙人,是上还是下?”

    陈刀摇头道:“这伙人中有扫除行军痕迹的好手,要想分辨,得走远一些!”

    陈胜好奇的看他:“来时的路上,您就没发现什么痕迹吗?”

    陈刀笑了笑:“好教大郎知晓,军中有专司查探的斥候,我自从军之日便随大爷左右,不曾执此役,自是不如那些精锐斥候耳清目明。”

    陈胜了然的点头:“是小侄冒昧了!”

    “既分不清这伙人是上还是下,那便当作不是巧合来对待!”

    他接着说道:“明日西北上时,多谨慎着些,莫要一头撞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陈刀点了点头:“我省得!”

    ……

    翌日。

    天还未亮。

    陈胜一行人便已经翻身而起,借着晨曦的微光继续赶路。

    至日上三杆之时,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陈刀忽然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众人齐齐勒马。

    陈刀翻身下马,走到队伍前方的道路中心,蹲下身子打量一片呈线状散落的马粪,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将其摊开。

    陈胜也跳下马背,走到他身旁:“刀叔,发现了什么?”

    陈刀站起来,“这是战马的粪便,是前夜在野外安营的那伙人,他们是由陈县,去往商丘方向。”

    方向不难判断。

    地上这一溜由多到少向商丘方向分布的马粪,就能判断方向。

    但光凭一砣马粪,是如何分辨出是战马拉的?

    陈胜询问陈刀。

    陈刀用手里的小木棍指了指地上那砣被他摊开的马粪,解释道:“驽马以草料为主,辅以精粮;战马以精粮为主,辅以草料。”

    陈胜看了一眼。

    可不是,马粪里还有好多没消化的豆子。

    “玩得这么大吗?”

    他虚了虚双眼,心中已有判断,抬起头询问道:“刀叔,可知此地距二伯所说的壕沟路,还有多远?”

    陈刀想了想,回道:“若二哥所说没有差错的话,应只剩下二十余里路程!”

    陈胜转身走向马匹:“上马,我们必须赶在二伯他们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那里!”

    他们之所以要兵分两路,是为了避免错过了州府的运粮队伍。

    他们走的是大路,又有马匹代步,所以有时间睡上一晚,不必赶夜路。

    而陈虎他们,因为要绕路,所以按计划,是连夜赶路,与他们前后脚抵达那片壕沟路。

第九十二章 花开两朵

    在包括陈胜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陈守都是一个无脑莽夫!

    但事实上,陈守一点都不傻。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机智得一匹!

    他之所以会看起来那么莽。

    是因为一个莽夫家主,比较符合行商陈家的利益!

    像他们行商陈家这种人多势众、刀头舔血的人家,陈县的世家强豪们会害怕他们跟自己耍心眼、讲道理吗?

    不,他们害怕行商陈家不耍心眼、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是狼!

    狼哪怕打不着猎物,身娇肉贵的大人物也会主动从自己的盘子里割下一块肉分给狼,避免狼饿得狠了,暴起食人。

    而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成了狗!

    既然是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就总能想出法子在狗的脖子上栓上铁链,令其变成一条会对自己摇头摆尾的看家犬。

    这一回,陈胜这个做儿子的拎着脑袋出去做大事了。

    陈守这个当爹的,还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事吗?

    显然不会!

    陈胜从陈家庄奔赴拓县的当天晌午,陈守就领着四五十号的弟兄杀回了陈县。

    但他没回陈家大院,而是气势汹汹、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郡衙去了!

    四五十号力大汉子粗的彪悍,冲到郡衙的大门外,敲锣打鼓的撒泼打滚!

    郡守大人,你出来!

    郡尉大人,你出来!

    郡丞大人,你出来!

    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俺们行商陈家只分三百石粮食?

    他李氏和王家,是人比俺们多,还是刀子比俺们多?

    还是说,你们这群读书的,看不起俺们这些练武的?

    你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

    解释不清楚,俺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你们管饭!

    郡衙三首,本不愿理会这群莽夫杀胚的!

    可他们闹出的动静儿实在是太大了!

    引得无数流民前来看热闹。

    啥?

    你们郡衙要给这些大户人家分粮食?

    狗官!

    我们这些饿得都快换孩子的饥民你不管。

    就想着这些大户人家?

    那俺们还要你们这个郡衙有何用?

    海量的负面情绪,像烈性传染病一样在暗地里飞速的传播着。

    一变二,二变四……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地里早有惊涛骇浪在呼啸。

    郡衙察觉到了这股暗流。

    不得不将与行商陈家多有交际的郡丞刘业推出来,与陈守商议。

    陈老弟啊,你不地道啊,明知道这是州府干的事,却找我们郡衙背锅?听哥的话,先回去,哥哥来给你想辙。

    刘大人啊,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认得州府的大人们,州府的大人们不认得我啊,我只能找你们郡衙说理啊,你要说,州府才是咱陈郡的父母官,老弟立马就走,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老弟啊,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老哥啊,我这就是耍无赖啊!

    郡衙实在是拿这群原本就不要命,现在连脸也不准备要了的莽夫没办法,最后竟只能同样调来一队下吏,堵在郡衙大门内,敲锣打鼓的与陈守他们唱对台戏!

    陈守他们喊一句:凭啥只给俺们三百石粮食,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俺们这些下力汉?

    那些个下吏就还上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分的,和我们郡衙有什么关系?

    陈守他们再喊一句:里边的大人们,出来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些个下吏就跟着再还上一句: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发的,你要解释,也该去找州府的大人们啊!

    陈守:……

    两般人马,就这么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跟对山歌一样,敲锣打鼓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喉咙对喊。

    一时之间,州府将赈济灾民的粮食全发给了陈县里这些狗大户的事情,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先前因为陈守的闹腾而翻涌起的那股子暗流,登时就跌落了下去。

    但它却没有消失。

    只是埋藏得更深了。

    很难说,陈守和陈县郡衙这不是故意的……

    ……

    当天夜里。

    陈家大院的厅堂坐得满满当当。

    陈守坐在三方,从蟠龙寨赶回来的陈三爷等老一辈的大爷们,和陈家商队的少壮中坚陈六、陈七等人,以及秘密赶来的陈十三,尽数在列。

    “这节骨眼上,应该无人会因你白日唱的这一出儿,来与咱家动刀兵。”

    说话的是陈三爷,他的语速很慢,但言语中却极有力量感:“但若是再闹下去,就说不定了!”

    “有白日这一出儿,就已经够了!”

    陈守神色肃穆,方正的国字脸上,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憨直与鲁莽:“有这一出儿打底,大郎的一腔赤诚,便不会白费!”

    陈三爷闻言感慨道:“这崽子,有大出息……你明日待如何?”

    陈守:“就照大郎说的,去找张家、刘家、田家和槐安堂,咱们越不消停,他办完了事就越好收尾!”

    陈三爷微微点头:“你心中有有数便好!”

    他的话音落下,坐在厅堂下末尾处的陈十三忽然说道:“三叔、四哥,明日不若让咱使手下人,去给诸世家大族扇扇阴风?”

    陈守与陈三爷同时皱起了眉头。

    陈守道:“大郎没有安排你做事,肯定有他的思量,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陈十三怏怏的点了点头。

    陈三爷见了他的脸色,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小十三啊,你也要争口气啊,大郎将这么大一摊子事交由你经营,次次用人之际却都不用你手下的人,这其中的缘由,你还是得多思虑思虑啊,你是长辈,有些话他不大好与你说得太分明,但你自己心头得有把秤啊!”

    陈十三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到上方的陈守说道:“三伯这话严重了,十三已经尽心了,大郎不使他手下的人,问题不在于他身上。”

    说完,他看向陈十三:“不若这样,你挑个梁,知会一下各县的弟兄们,各自从手底下精挑细选一百…不,五十人,汇集于蟠龙寨!”

    “此事就算大郎做得干净,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场!”

    陈十三当即起身:“我这就去派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去,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当中。

    待他离去之后,陈三爷再度开口:“郡中如何,咱们心头都大致是有把秤的,任是他熊氏还是他李氏,都没那么容易掀了咱行商陈家……就是那个州府典农长史,老子有点琢磨不透!”

    陈守认同的点头道:“一招就打得郡中三首与诸豪杰无还手之力,是个面带虎相的狠角色!”

    “和这种人过招,须得仔细了!”

    陈三爷看向陈守:“仗可以输,家可不能丢!”

    陈守面色不变的颔首道:“三伯放心,明日一早,侄儿便将家中老弱尽数送出城,纵是此役有失,也伤不了咱家的筋骨!”

    陈三爷摇头:“太急了,得缓缓,大郎既然搭了台,咱总得帮他把戏唱足喽!”

    陈守沉着脸不吭声,眼神之中略带忧虑之色。

    陈三爷见状,温言笑道:“何必作此小儿之态,纵是输了此役,左右也不过是丢些身外之物,只消大郎能悟得些道理,咱家便算是大赚了一笔!”

    “三伯说句话,小四你莫要多心……你老陈家四代上下,唯有大郎有豪雄之姿,智计、心机、手段、气运,他一样不缺,独独心慈了些,恐有波折。”

    “嗯,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唯有心慈这一点,像你老陈家的种。”

    陈守闻言忽然苦笑出声:“三伯,不瞒您说,这崽子就是太有智计和手段了些,侄儿唯恐给他托不了底……”

    陈三爷笑道:“怕个蛋,你托不了,还有陈骜来给他托,你老陈家就只剩他这一根独苗,真要有差错,陈骜比你着急!”

    陈守:“就怕远水解不了近……”

    “咚咚咚……”

    一阵突兀而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言语。

    他拧起眉头,不悦的望向厅堂之外。

    不一会,门房就领着一名身穿藤甲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入厅堂来。

    陈守见了来人,诧异道:“世侄,何故被此披挂耶?”

    来人,正是粮商张家的现任家主,张忌!

    张忌步入厅堂,也被厅堂内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彪悍给吓了一跳,但旋即就将这点惊吓给抛出九霄云外,快步上前说道:“守世叔,吕大人急召郡中诸豪杰,言有流寇欲劫我等粮秣,唤我等星夜相迎,接应粮秣!”

    “吕大人?”

    陈守心下猛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家瘪犊子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

    连行商陈家内部,知晓陈胜去了哪里的,都不超过一掌之数。

    旁人如何得知?

    “州府典农长史?”

    他微微虚起双眼,掩饰住自己阴冷的目光,心下有些怀疑,这崽子是不是那位吕大人为诱他行商陈家的人马出城而派来的细作。

    他白日敢那般肆无忌惮的堵住郡衙的大门撒泼打滚,是因为他很清楚,此举并不会真的得罪郡中三首……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可以说是帮着郡中三首,解了前夜饮宴的哑巴亏!

    他白日之举得罪的,其实是那位吕大人,以及参与到分粮之事的陈郡诸世家豪族。

    但就如陈三爷先前所说,这点小事,应不至于令他们来与行商陈家动刀兵才是……不过就是一场肮脏的人情交际罢了,他们都敢大张旗鼓的做,还会怕被人知道?

    顶多也就是以后再有这种好事,不带行商陈家这个大傻子玩了而已。

    动刀兵?

    他们不是刀俎。

    行商陈家更不是鱼肉!

    “还能有何人?”

    张忌莫名其妙的回道,“难不成胜弟还家来,未将昨夜郡衙饮宴之事,告知于世叔么……对了,我胜弟呢?”

    他四下张望,寻找陈胜的影子。

    陈守默不作声的盯着张忌看了十来息,直将张忌看得心头开始发毛了,才忽而笑道:“嗨,你还不知道你胜弟,他成天就惦记着那几亩破地,说起来你这个做世兄的也当真小气,他成天世兄前世兄后的惦记着你,你就拿那么点旱田打发他?”

    “世叔!”

    陈守变脸太快,令张忌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那可是一百亩上好的水田!我们张家也得攒好些年才能攒下那么大一块田地……也就是我爹不在了,他要知道我把这一百亩水田给卖了,他非把我三条腿全打断了不可!”

    “哈哈哈!”

    陈守大笑着起身,对厅堂内的众多兄弟一挥手:“还愣着作甚,去叫人、取兵刃啊!”

    厅堂内的众多伙计听言,齐齐起身,快步出去。

    待他们都出了厅堂后,他才一把拉过张忌,贼眉鼠眼的低声道:“世侄,咱们出这么多人,总该有点好处吧?”

    张忌“嘿嘿”的低笑着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要没好处,侄儿怎会来拉世叔同往……吕大人说了,会按照今夜各家的所出人头,重新分割各家粮秣!”

    “还有这等好事?”

    陈守眉飞色舞的笑道:“那已经有那几家去了?”

    张忌想了想,摇头道:“这小侄就不清楚了,小侄家中距郡衙近,接了吕大人通知后,就接了知会世叔的活计,赶过来了……这种事,应当无人缺席吧?”

    “那可说不准!”

    陈守摇头道:“你觉得李氏、王家,缺这点粮食么?就是你张家,要不是太平道那一遭,也不至于落得为了这点散碎口粮星夜奔波的境地吧?”

    “这倒也是。”

    张忌挠了挠额角,低声道:“世叔之意是……”

    陈守:“我的意思是,咱可别傻乎乎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还是世叔老马识途!”

    张忌恍然大悟,知情识趣的说道:“那小侄手下那百十来条看家护院,便全交由世叔约束了!”

    陈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家大郎果真没看错人,世侄确是难得的豪爽之人……反正,咱见不着粮食,就绝不出死力,就算吃不上大肉,也绝不能由着外人把咱的老本儿给赔了!”

    张忌重重的点头:“世叔所言极是,我爹在世之时便常嘱咐小侄,亏本的买卖,咱张家人不做!”

    陈守很是欣赏的再度拍了拍他的肩头:“孺子可教……且稍待,世叔去换身利落的衣裳,片刻便可出发!”

    张忌熟络的随手扯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挥手道:“世叔快去快回……唔,若是不能快回,可否命厨娘给小侄下碗面?小侄惦念世叔家这一口惦念许久了!”

    陈守闻言笑骂道:“瞅瞅你这点出息!”

    他大步出门去,往通向后院的耳房行去。

    耳房后,陈三爷拿着水烟筒正吧嗒吧嗒的吞吐着韭云叶,见他过来,问道:“如何?”

    陈守阴沉着脸:“应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无法确定,是否是大郎他们走漏了消息,侄儿随他们一起去瞧瞧!”

    陈三爷寻了片刻,一拇指按灭火星:“你去,若是见着李氏的人,你便随他们一起去,若是见不到李氏的人,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城!”

    陈守诧异道:“为何?”

    陈三爷:“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从不参与任何世家豪族间的内斗,他们若在,今夜之事便不是冲着咱家来的陷阱,他们若不在……大郎行事谨慎有余,非十拿九稳之事,绝不会贸然动手,你出岔子他都不会出岔子!”

    陈守:……

第九十三章 局中局、老阴比

    烈日当空。

    陈胜头顶树枝编织而成的简易草帽,趴在一块马车大的石砾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北方向的壕沟路尽头。

    陈刀坐在石砾下方的阴凉处,抱着腰刀闭目眼神。

    忽而,他陡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的望向后方,同时口中发出“布谷、布谷”的鸟叫声。

    “唧唧唧唧。”

    清脆的黄鹂鸟鸣,应声从后方传来。

    陈刀锐利的眼神应声一松,回头道:“大郎,二哥他们到了!”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请他过来。”

    陈刀回过头,再次“布谷、布谷”的叫了三声。

    不一会儿,一名幽州军老卒就领着陈虎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陈胜转身从石头背上跳下来,看向按着腰刀的陈虎:“二伯,一路可还顺利?”

    陈虎应道:“还算顺利。”

    陈胜:“李仲他们人在何处?”

    陈虎转身给他指了指:“都在两里外的山林里猫着喘息呢,只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杀过来……听陈骥兄弟言,事有变化?”

    他口中的陈骥,便是他身畔这个去接应他们的幽州军老卒。

    陈胜他们一行人在抵达这条壕沟路的边缘之后,就没敢再继续深入,藏好马,徒步从外围绕到了此处。

    然后便将随行的九位幽州军老卒,分作两路全派了出去。

    一路去接应陈虎他们,免得他们误打误撞的一头撞进别人这批粮食布下的陷阱。

    一路去查探运粮队的位置,以及昨夜在野外宿营的那伙人的位置。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此地的局势。

    ……

    陈胜三言两语的便将他和陈刀一路上的发现告知了陈虎。

    “醋布?战马?”

    陈虎深深的拧起眉头:“郡内饲有战马的人家儿不少,咱家不也有好几匹?可醋布那玩意,就唯有郡兵之中有常备……怎么,你怀疑那伙人也是冲着这批粮食来的?”

    “郡兵?”

    陈胜听言,脸上没路半分意外之色,反而像是证明了什么一眼,径直点头:“那便没错了!”

    “你是说……”

    陈虎见了他的脸色,顿感吃惊:“是郡尉大人、或郡守大人?”

    能调动郡兵的,这只有两位了。

    陈胜点了点头,面露思索之色。

    他先就有些怀疑,是郡中三首在打这批粮食的主意。

    因为陈郡之内,有理由、有能力来动这批粮食的,唯有郡中三首。

    别的人家,不是没那个动机,就是没那个实力!

    他是例外。

    是前世今生两种天差地别的普世三观剧烈冲突之下,推到此地的例外。

    之所以先前无法确定,这伙人就是郡中三首的手笔。

    是因他无法肯定,郡中三首会不会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这不应该是齐吕氏和楚熊氏他们那个层次的大贵族,该用的博弈玩法。

    这就好像,杰克马与南山必胜客那个层次的大商人博弈,再怎样撕破脸,也不会使用诸如偷公章、掐网线这类不入流的小手段。

    一是这种小手段,对于他们那个层次的大商人,除了恶心人之外毫无意义。

    二是对于他们双方的体量来说,谁都承担不起突破下限的后果。

    你能做得初一?

    我不能做十五?

    那种层次的博弈,一旦双方开始不讲规矩、不择手段。

    输的人自是一败涂地。

    可赢的人也不见得会好过!

    商业博弈是如此。

    齐吕氏和楚熊氏这个层次的政治博弈,也是如此!

    可无论陈胜有多不相信,当一条条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信。

    这令他不由的怀疑,齐吕氏和楚熊氏之间的博弈背后,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亦或者是更大的布局。

    ……

    “那咱怎么办?”

    陈虎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但他没有去质疑陈胜的判断,而是直接询问他解决的办法。

    “再看看吧……”

    陈胜边想边回道:“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咱就撤!”

    这个复杂变化,是他没能料到的。

    令他生出了退却之心。

    他肯为了自己的坚持付出代价,也愿意去承担自己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

    但他绝对不会拿身边人的身家性命,去给自己的决定买单。

    理想主义者与圣母婊之间的区别。

    他分得很清楚。

    不多时,又有“啾啾”的麻雀鸣叫声传来。

    陈刀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布谷、布谷”的回应了两声。

    很快,就见到一个身披草叶的人影,出现在乱石之中。

    “大公子、大哥!”

    来人走到陈胜与陈刀面前一拱手,言简意赅的说道:“人找到了,就在这条壕沟路的中部,确是三百来人,配有弓弩。”

    “粮队也到了,二百来人,最迟半个时辰,就会进入这段壕沟路。”

    陈胜往东北方看了一眼:“埋伏的人,在那个部位?”

    来人朝壕沟对面指了指:“就在山包对面!”

    陈虎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低声道:“是打是走,大郎你要快些拿个主意了!”

    “二伯莫慌,让我想想。”

    陈胜拧着眉头眺望着那座距自己不过四五百米的小山包,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可是哪里不对头,他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他对陈虎摆了摆手,坐到石砾的阴影中,双手揉着太阳穴,脑力全开。

    几息之后,他忽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道:“对了!”

    他猛地窜起来,急声道:“刀叔,你亲自走一趟,快马沿着来路巡查二十里之内,看看咱们后方可还有埋伏!”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心下皆是一惊!

    陈刀没有任何言语,左右给身旁的两名幽州军老卒各自递了一个眼神,然后便按着刀快步走向藏马之地。

    陈胜转身,就要再度爬上石砾,却被陈虎抓着衣领子一把拉了回来:“大郎,你这话是何意?”

    陈胜也不知怎么与他解释,想了想后说道:“我判断不出,郡衙那三位大人为什么敢对这批粮食下手,这很正常,因为咱家缺乏纵览全局的信息渠道。”

    “但那位吕大人,没道理也判断不出这一点,他既然知道了还敢拿这批粮食钓那三位大人出手,自然会备下后手应对,毕竟做贼拿脏,就算钉不死那三位大人,也能彻底将其推至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的对立面!”

    说道此处,他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感叹道:“攻其必救、一举成擒……好手段!”

    “那咱们怎么办?”

    陈虎听不大明白这些心脏的阴谋诡计,只觉得这崽子的脑瓜子生得,的确和他们这些糙汉子不一样。

    “还能怎么办?”

    陈胜无奈的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咱家能掺合的了,安安心心看戏吧!”

    陈虎这会放心了。

    看戏好、看戏好啊!

    然而陈胜爬上石砾还没趴上一刻钟,陈刀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头裹黄巾,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

    陈胜远远的见了那条黄不拉几的头巾,忍不住一愣,脑海中却又有新的灵光闪过。

    就像是拿着一张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拼图缺失的一角。

    “哪来的?”

    他跳下石砾问道。

    陈刀:“抓来的。”

    陈胜:“我是问您,在哪儿抓的?”

    陈刀朝着来路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抓来的。”

    陈胜:……

    ……

    “啪。”

    一囊清水浇在了黝黑汉子的脸上。

    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登时惊醒,张口就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嘴被一块臭烘烘的破布给塞住了。

    一旁的陈虎,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光着的臭脚丫子。

    陈胜见此人已经醒来,收起手中的黄符,一把拔出陈虎腰间的长刀:“我本想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与你说话,但想到你若是肯如实交代,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就能保住一条性命活下去,就不忍令你往后只能拄着拐杖行走……愿意好好说话吗?愿意就点头,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问问你愿不愿意。”

    黝黑汉子:……

    见黝黑汉子不说话,陈胜扬起长刀,对准他一条大腿就劈了下去。

    黝黑汉子见状大惊,连忙拼命的点头:“呜呜呜呜……”

    陈胜见状,落下的长刀猛然一顿,定在了黝黑汉子的裤腿上。

    隔着裤子,黝黑汉子都能察觉到刀刃的锋芒!

    他膀胱一缩,险些没尿出来。

    陈胜一脸遗憾的收回长刀,对着陈虎点了点头。

    陈虎上前,从黝黑汉子的嘴里取回自己的臭脚布。

    黝黑汉子当即哀嚎出声:“俺说、俺说,俺啥都说,贵人莫要砍俺的腿……”

    陈胜一听他开口,就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此人说的,不是陈县周边的口音。

    与陈刀他们带着点大碴子味儿的幽州口音,区别也极大。

    倒是陈虎一听了他的口音就乐了,笑呵呵用与他一样的口音问道:“老弟青州人?”

    黝黑汉子愣了愣:“大锅你哪儿的?俺是章丘于家村儿的,救救俺啊!”

    陈胜心头有数儿了,轻轻推了陈虎一把:“您哪凉快哪待着去!”

    他将腰刀搭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恶声恶气的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黝黑汉子像是寻找亲人一样可怜巴巴的望向陈虎。

    陈虎笑了笑,指着陈胜用青州口音说道:“他问哪么,你就答哪么,不然大锅也救不了你!”

    “好内好内,俺说,俺哪么都说!”

    黝黑汉子僵着脖子回应了几声,然后说道:“俺们来了有八千银,来这儿的,有三千。”

    “卧槽。”

    陈胜惊得连刀都差点掉了:“三千?你若敢骗我,我可要杀了你!”

    黝黑汉子急了:“大锅,俺真没骗你,俺们真来了三千人!”

    陈胜:“来干哈?你们渠帅叫啥?”

    黝黑汉子:“俺们渠帅叫徐福,琅琊郡人,领俺们来这里,说是要来杀个哪么大官。”

    陈胜默默的收起了长刀。

    就凭你们老大叫徐福,你说的这事儿我就信了!

    果然是缘,妙不可言啊!

    他随手将腰刀塞回陈虎手里,“给他……”

    “噗哧。”

    陈胜话都还没说完,陈虎已经麻利的一刀捅进黝黑汉子的心窝子,一绞。

    黝黑汉子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亲爱的大锅,张着嘴“呃呃呃”了半天,最终却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您干嘛?我不是都说了,他只要老实交代,就留他一条性命吗?”

    陈虎一愣:“那你不早说,咱还以为你让咱了结他呢!哎,多好的汉子啊,耕田肯定是把好手,下次这种事一定记得早点说……”

    陈胜:……

    他无语的爬到石砾上,面朝马道,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片平静的天地,忽而杀机四伏、十面埋伏!

    他不由的感叹道:“好一盘局中局、好一群老阴比啊!”

    石砾下方的陈虎与陈刀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陈胜轻声呢喃了一遍,胸中忽然升起万千豪气:“我们就按原计划办!”

    先前看不清楚这一局是什么局。

    他自是不愿意来趟这一滩浑水。

    而今看清了!

    自然就不用着急着撤了!

    大家骑驴看唱本!

    看谁才是最终的大赢家!

第九十四章 沧海横流

    面白无须的玄甲小将,单臂举起龙飞凤舞的“吕”字大旗,在刚硬的马道上前行着。

    三丈高的赤色大旗之后,是簇拥着吕政车架的五百赤甲悍卒,以及以李氏三百藤甲兵为首的二千余陈郡世家强豪部曲联军。

    陈守等人,也赫然在列。

    他跨坐在高大健壮的青骢马上,一手到提着丈二长矛,一手拽着缰绳,不住的四下张望着。

    在他周围,是以行商陈家的五十青壮为首的五家联盟三百人马。

    此番五家联盟,皆有出人。

    但田家、刘家和槐安堂三家儿的主家人中,皆无领兵厮杀之才,便将所出的看家护院,一并托付给最擅此道的陈守统领。

    随着队伍慢慢靠近那一段壕沟路。

    陈守心头却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只得放慢脚步,不着痕迹的控制自己手下的三百人马从队伍中间,慢慢落到队伍尾端。

    忽然,一名双鬓已生白发的陈家伙计快步挤到他身旁,低声道:“小四,这地界儿不对劲,有反行儿!”

    陈守陡然醒悟,翻转手中丈二长矛,默不作声的往上一举!

    周围的诸多陈家伙计见状,七零八落的脚步一整,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开始整理身上的零碎。

    裤腰带提一提,扎稳当了。

    干粮包紧一紧,背到后背。

    水囊解下来喝一口,拿在手里。

    无人开口,这些细碎的动作却做得雷同无比,就像是训练过千百回一样。

    周围的其余四家的人马见状,心头蓦地一紧,纷纷有样学样的跟着整理自己身上的物件。

    骑马走在一旁,出发前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藤甲早已扒得四零八落,仍被晒得像条即将惹事的狗儿一样直吐舌头的张忌见状,慌忙打马凑到陈守身旁,低声道:“世叔,出何事了?”

    “这周围不对劲!”

    陈守摇了摇头,没有与他细说:“你自个儿激灵着点,要有意外,别傻乎乎的往前冲,该保命就保命!”

    张忌一听,脸儿都白了:“世叔,侄儿胆儿小,您可别吓唬侄儿!”

    陈守嫌弃的看了这厮一眼,暗道这点胆色,比起我家大郎来差远了:“胆小就别离我太远……老七!”

    他扭头低喝道。

    陈七应声快步凑到他身畔,仰起头看他。

    陈守:“招呼其他几家儿的弟兄们,稳住阵脚、听我号令、机灵着点!”

    陈七会意,转身快步挤进队伍之中,一一找到四家人马的头领,将陈守的交代告知于他们。

    四家人马的头领,也都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是知陈守这些话是为他们好,自是无所不应。

    ……

    大队人马的最前方。

    面白无须的赤甲小将亦察觉到了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他想了想,单臂舞动大旗,簇拥在马车周围的五百赤甲悍士见状,脚步齐齐一顿,前进中的庞大队伍也随之一滞。

    他将手中大旗交给近侍,拨转马头回到吕政的马车旁,毕恭毕敬的拱手道:“公子,已许久不见飞鸟,周围恐有埋伏!”

    他神态自若,即便提到“埋伏”二字,语气也十分稳定,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有埋伏是肯定的!”

    吕政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马车之中传出:“郡兵未动,便是埋伏,也不过是些山匪流寇之徒,不足为虑。”

    “唯!”

    赤甲小将毕恭毕敬的再拱手,拨转马头便要重回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马车之内再度传出声音,“赵佗。”

    赤甲小将垂首:“末将在。”

    吕政:“若有变,护住李期,陈郡之内谁人都可死,他得活!”

    赤甲小将:“喏!”

    言罢,他拨转马头,就要回到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队伍右侧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密集轰隆声。

    赤甲小将一扭头,便见无数水缸大、马车大的落石,轰隆隆的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落石之后,是无数影影绰绰的土黄色的人影,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

    他当即拔剑,直指右侧山坡怒喝道:“卫!”

    五百赤甲悍卒迅速变阵,数十面人高大盾组成盾墙,将马车掩护得严严实实。

    “杀啊!”

    下一秒,杀声震天!

    土黄色的人潮,就像是山洪爆发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顷刻间便覆盖了红泥山坡。

    二千余世家大族联军,在霎时间炸窝!

    喊杀的喊杀!

    喊逃的喊逃!

    喊防的喊防!

    本就凌乱不堪的阵形,瞬间便四分五裂成一团乱麻!

    行走在大队人马最后方的陈守见了奔涌而下的人潮,亦是头皮发炸,当即毫不犹豫的奋力举起手中长矛,怒喝道:“稳住阵脚,冲阵者杀!”

    这个时候,他首先要防备的,就是就那些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的其他世家大族的部曲。

    所幸,因为那赤甲小将下令停止前行,令山坡上埋伏的贼人以为埋伏败露,未等到大队人马尽数进入他们预设的埋伏圈,就提前发动了袭击。

    行走在队伍末尾的堪堪躲过了可能会造成较大伤亡的落石攻击。

    “莫慌!”

    就在陈守心头犹豫着是该走还是该打的档口,方才提点过他的那位老一辈的伙计再次挤到他的身畔,沉声道:“两军兵力相差无几,挺住第一波,便能活!”

    言下之意便是,这时逃跑,才是死路一条!

    老行伍都很清楚,战场上的大伤亡,往往不是出在短兵相接的厮杀中,而是出在战败溃逃的屠杀中。

    陈守一听人数相差不大,心下登时大定。

    他当即拨转马头,挥动丈二长矛,一矛捅穿了一个慌不择路迎面冲过来的溃兵,将其如同穿糖葫芦那般穿在长矛上,单臂挑起,如同战旗一般指着前方奔涌而下的土黄色汹涌人潮,怒声咆哮:“杀!”

    众陈家商队的伙计们见状,齐齐扔了手中的水囊,拔出刀剑高呼道:“杀、杀、杀……”

    彪悍的呼声,令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另外四家的人马精神一振,连忙学着他们的模样,高举手中兵刃齐声高呼道:“杀、杀、杀!”

    三百人的高呼声拧成一股,迎着溃逃的人潮逆流而上,令那些被吓破了胆四下奔逃的溃兵们,为之一窒!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第九十五章 红衣军

    “嘿,打起来了!”

    陈虎咧着嘴,笑着眺望震天杀声传来的方向。

    陈胜笑吟吟的看他:“咋的,您想去看看热闹?”

    此刻这老货身上,尽是呼之欲出的凶残桀骜之气。

    哪还有一丝一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混不吝模样!

    陈虎一听,精神大振,双眼放光:“能去?”

    “当然……”

    陈胜狭促的一撇嘴:“不能!”

    陈虎不由的虚起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透露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陈胜后脑勺一凉,连忙往壕沟路那边走了两步:“侄儿与您打个赌,那边也快要打起来了您信不信?”

    “嘁……”

    陈虎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你当你是谁?姜太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壕沟路那边的传来的一阵杀声给堵了回去。

    他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一脸便秘的看向陈胜道:“你崽子是如何猜到的?”

    “猜?”

    陈胜徐徐摇头道:“这种事,可不兴猜!”

    陈虎:“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陈胜笑了笑:“您得知道,运粮队是谁安排的!”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你是说……吕大人?”

    “自然是他!”

    陈胜颔首:“他欲拿这批粮食,分化郡中三首与郡中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钓郡中三首对这批粮食下手,彻底将他们推至诸世家大族的对立面,收归诸世家大族的人心……如此环环相扣的周密计划,自然要卡稳了时间节点,来上一场人赃并获的大戏,才算大获全胜!”

    “此计不可谓不阴、也不可谓不毒,对人心的把控,已近乎化境!”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智计,或者说是,低估了对手掀桌子的底气!”

    “说起来,人是那个人,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只不过到底还是缺了些历练,欠缺火候,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说到最后,他亦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算是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极少能够看清这盘大棋双方落子痕迹的局外人。

    也正是看得清,他才不得不佩服这两位棋手的棋力之高!

    但也正是因为他佩服,他才更想知道知道,这两位棋手在知道自己的布局被第四方搅乱,所有布局和谋划都成了一个笑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帝王?

    将相?

    英雄?

    枭雄?

    去你妈的!

    历史是属于劳动人民的!

    陈胜望向壕沟路那边,头也不回的往前一招手。

    霎时间,百五十条手持刀剑的彪汉子,自他身后里乱石之中显出身形,目光灼灼的望向他的背影。

    陈胜回过头,不闪不避的直视他们的眼神,抿了抿唇角,轻轻开口道:“当日咱们收复蟠龙寨时,我曾对你们说过,进了我行商陈家的大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都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得看你们自己!”

    “现在,机会来了!”

    他伸手指向壕沟路杀声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五千石粮食!”

    “五千石本该用以赈济饥荒的粮食!”

    “今岁的饥荒已经糜烂成什么模样,你们都见过罢?”

    “但按照州府和郡衙里的那些个大人小人们的意思,这五千石粮食呢,就由咱陈郡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私底下分一分,就算是赈济了。”

    “哦,说起来,咱家也有一份,还不少,足足三百来石呢!”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也都是节食缩粮的日子吧?”

    “别不知足,我比你们还惨,你们好歹每日还有半斤口粮,我和我媳妇一人只得三两,她每天变着法儿的省着自己那点口粮,想留给我吃!”

    “不信?”

    他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陈胜指天起誓,我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话音落下。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晴空万里。

    这一回,人群中有了些许骚动。

    但他们忍住了,无人开口。

    只是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多了些许亮晶晶的东西。

    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忍不住抓得更紧了!

    “你说咱家都落到这份儿上了,平白无故的有人给咱家送这么大一批粮食,多好的事?”

    “是不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说到此处,陈胜忽然咧着嘴、磨着牙,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脸,眼神却比方才的陈虎还要桀骜:“但我这人就是这么贱性,别人眼巴巴送到我手上的粮食,我都不敢拿啊!”

    “为什么?”

    “因为那些粮食,不只是有我陈胜一份儿!”

    “还该有你们一份,还该有那些饿得卖儿卖女的人、饿得易子而食的人一份儿!”

    “难不成就我陈胜是人?”

    他突然指着面前那百五十人,横眉怒目的咆哮道:“你们就是他妈的畜牲?”

    “谁定的?”

    “他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定!”

    “他是娘生爹养的。”

    “你们就是地里长起来的?”

    “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过一辈子?活该你们的儿子、孙子也让他们的儿子、孙子踩在脚下过一辈子?”

    “凭什么?”

    “他们是比你们多长个脑袋,还是多长条胳膊?”

    他的面目,有些狰狞,用力的将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我陈胜不是个好人!”

    “我也杀人、也坑人,甚至还会欺压人!”

    “但老子不吃人!”

    “也不会拿谁不当人!”

    “因为……”

    他奋力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烈的情绪,然后指了指眼前的这一百五十人,再指了指自己:“你我,一样都是人!”

    说完,他怀中掏出一条红色的头巾,系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我要你们随我一起,去把那批粮食抢回家,留一半,咱爷们慢慢吃,剩下的,全发给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人!”

    “干这种买卖,肯定会死人,谁能活着回去,我不能保证。”

    “我只能保证,你们就算不能活着回去,也会像个爷们一样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去死!”

    “我只能保证,到了咱们今日干的这事能够公之于众的那天,一定有人称赞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他在说话。

    前方的百五十人却依然无人应声。

    他们只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那条早就备好的红色头巾,默默系到自己的脑袋上。

    “即日起,我们就叫红衣军!”

    “我为军团长!”

    “在外,你们可以称呼我为……”

    他想了想,忽然吐出两个字:“张楚!”

第九十六章 上阵父子兵

    陈胜率领红衣军沿着壕沟路绕过一个大弯后。

    尸体遍布的战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之中。

    只一眼,他就判断出了战场之中的形式。

    身披赤甲的,是州府派来押送粮秣的州兵。

    身披藤甲的,是陈郡三首派来劫粮的郡兵。

    穿着杂乱粗布衣裳的,是运粮的民夫。

    也不知是他们来得太慢了。

    还是战阵厮杀进度太快了。

    他放眼扫去,就只见到处都躺着赤甲府兵。

    小部分还在顽强抗击的赤甲府兵,也都处于藤甲郡兵的包围之中。

    而那些藤甲郡兵在清剿残余赤甲府兵之时,已经有余力提着红艳艳的刀枪,挨个挨个给那些在地上哀嚎的赤甲府兵补刀。

    见到陈胜等人到来,那些个正在补刀的藤甲郡兵只是愣了愣。

    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提着刀枪扑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这一伙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杂乱兵器的杂鱼,是哪头儿的人。

    但这不重要!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杀光就对了!

    很不巧!

    陈胜也是这个意思!

    他一把拔出背负的锐取剑提在手中,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红衣军,随我杀!”

    “杀啊!”

    霎时间,杀声震天!

    红衣军百五十人,想疯了一样的冲了上去!

    此时此刻。

    他们的脑袋里,仍旧盘旋着先前陈胜的那句咆哮: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底?

    那些人是比他们多长一颗脑袋?

    还是比他们多长了两条胳膊?

    凭什么!

    凭什么!!

    他们想要问问那些人!

    拿着自己手里的刀枪去问问那些人!

    谁拦他们!

    他们杀谁!

    ……

    “杀啊!”

    陈胜举着锐取剑高呼着,一马当先的冲至迎面扑来的众多藤甲郡兵面前。

    霎时间,数十条血光艳艳的长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从他身前的各个角度刺向他。

    他脚下一顿,怡然不惧挥剑横扫,欲要硬刚这十几条长枪。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在燃烧的红艳艳月牙气劲,自他身侧激射而出。

    宛如利刃切豆腐一般,一击便将他身前这十几条长枪连带着长枪后的十几个藤甲郡兵,尽数切割成两段。

    瓢泼似四下喷射的血浆,瞬间就喷了陈胜一脸。

    他震惊的一回头,就见到陈刀提着腰刀,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畔,淡淡道:“战阵厮杀非逞匹夫之勇,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还有袍泽!”

    “杀啊!”

    说话间,后方的陈虎、李仲等人已经自他两侧冲出,扑向那些同样被陈刀这一刀给吓懵了的众多藤甲郡兵。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

    霎时间,刀枪碰撞声、喊杀声、怒喝声交汇成一场盛大的打击乐。

    陈胜登时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浆,再一次提着青铜战剑冲了上去。

    陈刀也不阻拦,领着十四名幽州军闲庭信步般的跟在他身后。

    冲入红衣军与藤甲郡兵交战的最前线,一下子挤入陈胜眼帘中的黑压压藤甲郡兵,再一次令他感觉到了压力!

    这一次,他谨记着陈刀的叮嘱,没有再凭着一腔子热血冲出红衣军的战线,去逞匹夫之勇。

    而是稳住阵脚,不断的向前挥剑、向前砍杀!

    看似古拙无锋的锐取剑,此刻在他手中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无论是挡在他前方的是人还是枪,一剑劈出去,皆能连枪带人、连人带刀一起砍翻在地。

    那种完全不用担心手中的战剑可能会被崩断的可靠感,令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不断施展着七杀剑。

    劈杀!

    劈杀!

    劈杀!

    只要他挥剑够快!

    就无人能抓住他挥剑之时的破绽。

    只要他挥剑够狠!

    就能砍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一个个高大藤甲郡兵影影绰绰的挡在他的面前,如同密林般遮挡了澄澈的天光。

    残酷、血腥、压抑,杀声震天的战场氛围,又是如此的窒息!

    令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剑劈出百丈剑气,杀穿挡在他面前的所有藤甲郡兵,让天光能够照射进来,喘上一口气。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不住的不断的向前挥剑。

    一剑!

    接一剑!

    渐渐的……

    震天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小。

    时间的流速,也似乎越来越慢。

    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

    自己的身躯,似乎都在一点一点的失去重量。

    他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拖拉机轰鸣般的沉重喘息声。

    他只能感受到,掌中锐取剑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份量。

    连对面的那些藤甲郡兵,都似乎不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感知不到他们死去时的情绪。

    也感知不到自己杀他们时的情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

    原来人上了战场之后,脑子里不是不会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时不时就冒出各种跑马灯的!

    杀死敌人!

    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敌人!

    就这么简单!

    在他的疯狂屠戮下,红衣军的战线就像是热刀切黄油那般,不断的向前突进、突进!

    一排一排的藤甲郡兵涌上来,像农夫镰刀下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被割倒。

    此间的地形,本身就十分的奇特。

    两侧皆是山坡,所有人都扎堆挤在底部的马道上。

    如同峡谷一线天。

    两方人马,如同两头长龙般奋力冲向对方。

    后方的人马跟本不知道前方的战况。

    当自己前方的袍泽倒下,自己站到前方之时,即便是想逃,也已经晚了。

    毫无战术可言!

    拼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指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很显然,满脑子都是“哪怕死,也要去问一句凭什么”的红衣军。

    远比已经经过了一场厮杀,连气儿都还没能喘上一口的藤甲郡兵们,更有血勇之气!

    直至不知何时从陈胜身边离开的陈刀,将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扔进一众藤甲郡兵之中后。

    藤甲郡兵们脑海中那根崩得死死的弦,终于崩断了!

    溃败来得是如此的迅猛。

    陈胜前一秒还如同置身密林之中。

    下一秒就如同从密林之中步入了阳光璀璨的平原之上。

    放眼望去,四下奔逃的藤甲郡兵稀拉拉的,竟已不足百人!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到被这些藤甲郡兵遮挡住的那些粮食……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高木质机关兽,踩着四足三轮,静静的停留在马道上。

    数百衣衫褴褛、满面悲苦的民夫,躲藏在这些机关兽中间,瑟瑟发抖的望着他。

    再回头。

    发现自己身后的红衣军,竟也已不足百人。

    再定身一瞧,还好,陈虎与李仲二人皆只受了点皮肉伤。

    “铛!”

    沉重的青铜战剑点地,浓稠的血浆顺着剑身融入泥土之中。

    “陈刀!”

    他拄着战剑,高声呼喊道。

    陈刀闻声脸色一肃,按刀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快马前去查看西南方的战场,一但他们即将分出胜负,即刻回报……远远查看便可,无须接近,两刻钟后即回!”

    陈刀拱手:“喏!”

    言罢,他便按着腰刀,自他麾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之中点起四人,匆匆赶往藏马之地。

    陈胜再回头,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带上战死的弟兄们,两刻钟后出发!”

    众红衣军士气如虹的齐声高呼道:“喏!”

    他们是伤亡不小。

    可他们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

    还将这五千石粮食抢到了手!

    军主说了,回头就带他们去发粮食!

    往后他们就能做回堂堂正正的好汉子了!

    迟早,他们还会去找那些将他们踩在脚下的人,问上那句“凭什么”!

    ……

    陈胜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陈虎以及众多幽州军老卒的簇拥下,走到最前方的木质机关兽前。

    瑟瑟发抖的躲在一旁的民夫见了他,装着胆子上前行礼道:“小人拜见大王……”

    却是将陈胜他们当作劫道的盗匪了。

    陈胜打量着机关兽后背上的麻袋,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起来吧,你们不用害怕,都是苦命人,我们不会难为你们的。”

    三方围绕这批粮秣杀出了狗脑子,却无人屠戮这些民夫。

    却是大家都明白,无论谁胜谁负,最终都还得依靠这些民夫运送粮秣。

    而这些民夫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就瑟瑟发抖的缩在这些机关兽周围,看着他们厮杀……当然不是没人试着逃跑,只是逃跑的,都死了而已。

    陈胜拔出陈虎的腰带,割开一个麻袋的一角。

    登时就有黄橙橙的粟米,顺着他割开的那一角流了出来。

    陈胜连忙扔了刀,一手捏住割开的口子,一手接住流出的粟米。

    黄橙橙的粟米落在他满是血污的手掌中,璀璨的就如同金子一般。

    “这些机关兽上,都是粮食吗?”

    他按耐住心头的喜悦,轻声问道。

    “回大王的话,都是正经的粮食!”

    依然低垂着脑袋的民夫,毕恭毕敬的回道。

    听他这般说到,陈胜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断定,吕政哪怕只是做诱饵,肯定也会用真粮食,避免谋划败露,引发陈郡诸世家大族的敌意。

    毕竟做戏做全套嘛!

    但在没有亲眼见到这些粮食之前,他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要是如此兴师动众,还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却抢了到一批沙石之类的玩意,那可就真打脸了!

    他掌中粟米扔到机关兽背上,蹲下身子打量这些机关兽的腹部,就看到了几个类似于齿轮和传动轴的青铜装置:“这玩意怎么用?”

    民夫回道:“回大王,只需二人一齐发力,便能推动木牛。”

    “哦,这玩意叫木牛吗?”

    起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你推一个给我瞧瞧!”

    ……

    “杀!”

    陈守咆哮着驱动坐下战马,从十数名手持短刀圆盾的黄巾贼包围之中冲出,手中长矛大开大合,将两名拦在他身前的黄巾贼连人带盾一起抽打成烂西瓜。

    然而冲出这数十名黄巾贼的包围之后,前方依然是仿佛洪流涌动一般的无数黄巾贼。

    太快了!

    这些黄巾贼来得太快了!

    世家大族联军崩溃的也太快了!

    “呸。”

    陈守愤怒的吐出一大口唾沫,不敢再深入,拨转马头、举起长矛,朝着那些包围五家联军的那些黄巾贼冲杀过去:“稳住,结圆阵!”

    随着他放弃继续深入的意图。

    天空之中,身披羽衣、容貌高古,羽扇纶巾的清瘦道士,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重新投入战场中心,就见那一方被他千百太平道徒包围,仍像是磐石一般巍然不动的赤甲战阵,忍不住皱了皱两条垂至眼角的长眉。

    “罢罢罢!”

    眼见千百太平道徒再一次冲阵失败,清瘦道士终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就见他随手一抛手中羽扇,双手一挥。

    霎时间,千百张明黄色的符纸宛如蝴蝶一般自他双手广袖之中灵动的飞出,弹指间于他身周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法阵!

    “阵起!”

    他扬眉怒喝。

    下一秒,晴天霹雳,滚滚阴云,迅速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PS1:祝老爷们新年快乐,虎年虎虎生威、威猛霸气、一帆风顺、阖家康健。

    PS2:明天上架,中午12点开始上传VIP章节,上架当天保底五更,请求老爷们一定记得明天来拉风云一把,看盗版的老爷们,也请一定记得明天来起点给风云一个首订,首订成绩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一切拜托老爷们,给跪!

    PS3:预求明天的保底月票。

上架感言

    首先祝老爷们新年快乐!

    又走到了上架这一步……

    风云很焦虑,焦虑得脸上一颗一颗的往外冒痘痘,而立之年竟然还抓住了青春的尾巴。

    写书这件事……真的是太难了。

    扑是常态。

    不扑才是例外。

    可风云的情况,真的不允许风云再为爱发电,再为理想买单了。

    风云真的很想趁着这几个机会,好好的和老爷们聊聊,风云的情况有多难,风云身体有多差,又有多希望这本书能赚点钱往日子好过一点点。

    但想想,还是算了吧,别整个跟个综艺选秀一样,没点悲惨的故事还混不开了。

    风云很难,老爷们也各有各有的难,都不容易,大家都是在很努力的生活。

    既然不聊故事,咱们就来聊聊专业。

    风云写书,一直都有几个原则。

    第一、我尊重我自己的智商,我也尊重每一个读者的智商。

    我宁可现在被一部分不喜欢这种写法的读者放弃掉这本书,我也不愿意,让他们经年后在看到这本书,再看到我的笔名,心头会生出:合着你这孙子当年一直拿那种垃圾玩意侮辱爷的智商?

    我也始终相信,无论网文的风向怎样变化,认真的小说,一定能拥有一席之地……风云不敢与金古龙那个段位的前辈大家们想提并论,但他们的书,即便放到现在,大部分依然还是顶级间的小说,没有因为网文的进步而失色!

    我最希望的时候,看过我书的读者老爷们,在经年后再一次遇到这本书,还会有心情重新拿起来翻两页,顺着书的脉络,找回当初自己这本书小说时的种种心情。

    第二,我不写毫无意义的书。

    我们学习语文课,都会有一个题目,叫做概括中心思想。

    老爷们现在还在做这个题目吗?

    风云写书,自己也看书。

    以前饥不择食的时候,经常会拿起一本书,如饥似渴的看上几天几夜,一口气刷完。

    但好多书看完之后,心头都只剩下一片空虚。

    我看了一本什么书来着?

    不知道。

    这本书讲了一个什么故事来着?

    好像都差不多。

    这本书的主角叫什么来着?

    记不住了……

    那种空虚感,总会令风云有一种自己的生命被浪费了的感觉。

    风云不写那样的书。

    我一直觉得,看小说可以是为了爽,但不能只是为了爽。

    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每一本书在开书之前,风云都会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本书,你想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中心思想。

    若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无论多满意的创意,风云都会毙掉。

    当然,风云今年三十岁,阅历还很有限,受教育程度也只有大专,离人均985的互联网受教育水准,还差着二三百高考分。

    所以,风云能够表达的,只有我现在这个阶段对这个世界的一点点观察,一点点领悟。

    它可能是浅薄的。

    片面的。

    甚至还有可能是错的!

    但风云觉得,哪怕我的观点能让你们感觉到,是风云错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应该是怎样怎样。

    那也算我没有浪费你们的时间、浪费你们的生命。

    那也算我不负你们支持我的每一订阅,每一章月票,每一条评论。

    我很希望我的每一本书,都能带你们领略不同的风景,给你们不同的触动。

    我会为此努力。

    如果没能做好,也请大家伙儿能原谅风云。

    知识无涯,而人生有涯。

    风云只能尽力而为。

    ……

    最后,再说说一个问题:相信!

    请老爷们在看书的过程中,尽量能够放下心头的一些固有的执念,平和的去看待一些人和事。

    也请老爷们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和自己的三观不太一样的人。

    如果每一个网文作者,的主角,都是同一模版里扣出来的人物……那这一行,或许也就到了完犊子的时候了。

    风云是个理想主义者。

    要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至于扑街这么多年,还在这一行苦苦坚持。

    所以,风云的主角,或多或少都会带有理想主义者的色彩。

    就像风云先前那本《从大佬到武林盟主》,到最后风云写到楚爷宁可自废武功,也要绝天地通,而且至死都不愿做皇帝的时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看盗版的老爷,为会这个骂风云。

    重点是楚爷斩龙脉,不愿做皇帝吗?

    重点是在那本书里,楚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又经历了一些什么事、遇到了一些怎么样的人,最终才导致他宁可自废武功也要绝天地通,最终才导致他明明都已经打下万里江山了却死活不肯走那最后一步……

    风云一直都觉得,求仁得仁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每个人都想着怎么拼命赚钱的世界……难道你们还没看腻味吗?

    当然,这只是风云自己的想法,我保留我的想法,也尊重你们的观点,我没奢望过我能改变谁的观点,也请那些不太喜欢风云这种文路的读者老爷,不要试图来改变风云的想法。

    当某天,你发现你已经不在喜欢风云写的东西的时候,不用勉强,直接弃书就好。

    风云会记得,你曾经来过……

    ……

    关于当前这本《人道永昌》。

    风云不能透露太多,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不过简介里最后的那两句话,其实还得再加上两句,才会更加的完整。

    有的人努力,为了成为人上人。

    有的人努力,为了没有人上人。

    有些人恨人上人,是因为自己不是人上人。

    有些人恨人上人,是因为人上不应该有人。

    这四句来自某乎一个帖子的回帖,风云仍旧记得当初看到这四句话时,那种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往头上涌的感觉。

    至于说这四句合不合理,可不可信……风云觉得,要是当年那些伟大而可爱的人们也不信这个的话,也就不会有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吧。

    我们自己可以不相信,但不能去质疑。

    真的,不能去质疑!

    这本书的内核,估计就是这四句了。

    另外……侵删。

    ……

    最后说说更新。

    风云是手残党,脑速慢,手速更慢,时常身体还会出现小毛病。

    所以爆更,天天日更万字什么的,老爷们就别想了。

    风云能稳住更新,不请假,就很知足了。

    不过上架嘛,今天五更。

    然后整个春节期间,保二冲三。

    加更的话,就只能盟主加两更了。

    不是不想整其他的加更,而是如果制定出来,加不了的话,你们会不高兴,我自己也会很愧疚,毫无意义。

    就只能给盟主大佬们加更了。

    至于白银、黄金……哈哈,扑街作者怎么可能会有白银盟和黄金盟。

    我还是去睡觉吧,梦里啥都有。

    最后请求老爷们,一定一定订阅支持一下正版。

    看盗版的老爷们,也一定一定来给个首订。

    风云认真写书,争取对得住起老爷们订阅的每一分钱。

    我只会写书,要是成绩距离预期太远……那可怎么办啊!(痛哭脸)

第九十七章 豫州鼎、天子气

    半个时辰后。

    吕政站在一块横亘的马路中间的大石头前,负着双手,腆着小肚腩,嘴角噙笑的看着石头上刻着的哪一几行字迹。

    “吕大人尊启:

    升斗小民,斗胆教吕大人一个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五千石粮秣换此道理,吕大人血赚。

    勿相送,已抵家。”

    “有点意思!”

    他微笑着移动目光,望向马道两侧的那些个兵刃、甲胄具无,但好歹还留了一身里衣遮羞,并且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四五百具尸首,轻声呢喃道:“就是字迹丑陋了些……”

    不多时,赵佗按着战剑,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启禀公子,我州府之卒,是被这些郡兵所杀,劫走粮秣的,是另一伙人,这伙人兵刃杂乱、手段杂乱,似是盗匪流寇所为,唯有一小撮尸体,似是幽州军的武艺。”

    “他们劫了粮秣,遁逃往拓县,距此时已一个时辰有余!”

    “若是快马加鞭,有望追回我们所失粮秣。”

    吕政认真的听着,听完后才微笑着朝身畔那块刻有字迹的大石扬了扬下巴道:“不必追了,此人不说都说了么?那五千石粮食,权当是他教本公子道理的束修了。”

    “他都不吝教本公子道理。”

    “本公子若再计较那区区五千石粮秣,与那蝇营狗苟之辈有何区别?”

    赵佗听言,低垂的头颅顿时垂等得更低了。

    “说起来。”

    “确是本公子小觑了天下英豪!”

    吕政却是不甚在意,只是脸上的笑容忽而微微有些冰冷:“陈县弹丸之地,便能出此两位棋高一筹的大才,九州之地何其广阔,英雄豪杰几何?”

    他的确是有些惊讶。

    熊完便也罢了,那老贼青年之时便是兖州有名的才俊,韬光养晦数十载,心计深沉如海。

    况且他初来乍道,为求速胜,行事难免急躁了些,被熊完抓住破绽,不足为奇!

    但即便如此,他与熊完的这一局弈棋,他亦算不得输!

    是,他最终是丢了这批粮秣。

    未能圆满的达成离间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收拢陈郡诸世家大族为己用的目的。

    但熊完终究也还是对这批粮秣动了手。

    既然动了手劫了粮,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这种事,瞒过外人容易,可想要瞒过陈郡的那些个与熊完鸡犬相闻的世家大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经此一役,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再难和好如初!

    所以,他与熊完这一局,顶多算和棋!

    他没赢。

    但也没输。

    但这一伙不知打哪儿崩出来的劫粮之人,不但能在短短两三日之间洞彻他与熊完的博弈,还能从他和熊完的博弈之中火中取栗,成功劫走了这批粮秣。

    而他,却连对方是谁都无法判断。

    这一局,他的的确确是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

    这点粮秣,他吕政还输得起!

    “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回昌邑。”

    吕政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

    赵佗茫然的抬起头来,低声道:“公子,我们不去谯郡了吗?”

    吕政微微摇头道:“陈郡谋划失利,再去谯郡,意义不大……再说,眼下我们哪还有功夫去谋划谯郡!”

    赵佗心领神会,拱手道:“喏!”

    说完,他按着战剑转身快步去整顿兵马。

    吕政举目一扫,在人群中找到李期所在,不假思索的举步便向他走去。

    不曾想,让刚迈出几步,那厢的李期便发现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吕政见状,步伐顿时一住,面色暗淡的默默轻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这是诽谤吧?

    这不就起作用了?

    我真的是大周忠臣啊!

    ……

    “嘿嘿……”

    陈守扛着长矛、挺着胸膛,拽得跟个地主老爷一样大摇大摆的在一地尸首当中穿行,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偏生所过之处,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见了他都还腆着脸凑上来与他寒暄、攀谈,常常没几句话,就将话头往“想当年,我爹与你爹常常同桌在郡衙饮酒吃席哩”、“说起来,当年我爷爷与你爷爷还差点成了连襟”之类看似世交、实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上引!

    他们不瞎!

    先前那一战,陈郡诸世家大族拼凑出两千多人马之中,唯有以行商陈家为主心骨的五家联盟那三百人,稳住了阵脚!

    不信瞅瞅。

    两千人拢共活了不到八百人下来,五家联盟就占据了两百多人,而他行商陈家的人,虽说个个带伤,但愣是一个都没死!

    什么叫真本事?

    这就叫真本事!

    这个时候还不趁着新鲜出炉的袍泽之谊打打交情,他们也就白瞎了世家大族的招牌了。

    陈守一边嗯嗯啊啊的敷衍着这些人,一边继续在这一地尸首之中来回的游曳,心下不断的称赞着“这活儿干得利落”、“不愧是老子的种”、“老子英雄儿好汉果真不错”。

    看到这个现场,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陈胜他们得手了?

    “世叔,您不对劲儿!”

    张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一脸大傻子式的笑容了,一脸疑惑的凑到他跟前儿:“那群太平道杂碎能有几两油水,值得您这般高兴?”

    “干你屁事!”

    陈守瞪起牛眼,随口胡诌道:“老子想起家中老牛快要下崽儿了,心头高兴,不成啊?”

    “成成成……您高兴就成!”

    张忌无奈的缩回脑袋,纠结的思忖了半响,又小心翼翼的凑到陈守身旁,小声说道:“世叔,您要真好一口,侄儿家中还有几头快要病死的老牛,可以一并送于世叔。”

    放才战场之上,若不是陈家人护佑,他这会连尸体都已经凉了。

    他本就有心往行商陈家靠拢,而今又经此事,自然是越发迫切的想要与行商陈家拉近交情。

    “啪。”

    陈守一巴掌抽得张忌原地旋转了半圈,没好气儿的骂道:“瞅瞅你那点出息,真要有心孝敬老子,就把你家的那些个庄子,再卖几个与你世弟,以后你们哥俩一起扛锄头下地,也能有个伴儿!”

    张忌挨了一巴掌,心头非但不恼,反而大感高兴,不过他嘴里却还是连连叫屈道:“世叔,您就把打我家那几亩薄田的主意了,那可是祖产,侄儿要再卖,我爹非得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打死我不可……要不,租给世弟?十年、二十年都好商量!”

    “呸!”

    陈守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瘪犊子玩意,一点老爷们的气性都没有!”

    租?

    咱家马上就要多出五千石粮食了,差你那仨瓜俩枣?

    瞧不起谁呢!

    等过了这一阵,有的是无主的土地可以买卖!

第九十八章 他诽谤我

    在陈虎这匹老马的带领下,陈胜一行人绕了大半个陈郡,终于在离开陈县的第五日夜里,秘密返回蟠龙寨。

    提前接到消息的陈三爷和陈守等人,早已等候在蟠龙寨内。

    当见到一架架牛车翻山越岭的推入大门之内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小瘪犊子,有你的!”

    陈守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行至陈胜的面前,他极力板着脸想要维持住老父亲的威严,可上翘的嘴角和眼角,依然揭露了他内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能得这五千石粮食,自然是极好!

    但更好的是,儿子真的出息了!

    然而,他才刚刚拍着陈胜的肩膀,矜持的夸赞了他一句,就被紧随其后的大爷们无情的扒拉到了一旁。

    “瘪犊子玩意,滚一边儿去……大孙子,快让你刘三爷瞅瞅!”

    大爷们冲上来,将陈胜围在中心,一只只干瘦、粗糙的大手扒拉着他在原地转圈圈。

    “晒黑了,不过更精神了!”

    “嗯,也快锻骨六重了,开脉也近了!”

    “好好好,囫囵回来就好……”

    黑暗之中,陈胜看不清每一位大爷的面容。

    他只能看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

    就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天边指引旅人还家的星辰。

    让忽然觉得。

    路上的风吹日晒,路上的那些勾心斗角。

    都留在路上了。

    现在,到家了……

    是夜。

    行商陈家的主要诸多管事之人,就在蟠龙寨内召开了会议。

    陈胜与陈守父子俩,先交换了当日壕沟路那一战各自的经历。

    在听陈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讲述那日主战场上,又是妖道凌空虚立,挥手以千百黄符,一人成阵、隔空御雷。

    又是吕政言出法随,一言天地静、虚空行刑!

    又是豫州鼎影出,垂落千万缕幽深光芒于吕政体内,隔空轰杀妖道。

    又是妖道临时之前言吕政有天子气等等惊变之时。

    陈胜脸上的表情,也分外的精彩。

    但也仅仅只是惊叹于场面之宏大,波折之玄幻。

    其他的……就没什么感觉。

    这些描述给他的冲击,远不及那日在郡衙直面吕政带给他的震撼。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过。

    豫州鼎?

    天子气?

    吕政的命格,已经快要发了吗?

    他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对,但哪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很快就这些杂念压至心底,整理思路从头到尾的给堂内的诸多叔伯大爷,复盘此次郡衙、州府、太平道围绕这批粮秣展开的一系列布局。

    他自己其实也是在看清这次事件的通盘布局之后,才发现其实至始至终,这批粮秣,都只是一个由头。

    在吕政、熊完这二人的眼中,其实压根就没将这五千石粮秣当成一回事。

    这批粮食唯一的作用,就是引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入局,成为他的棋子。

    就像是大户人家,扔出来引野狗打架的肉骨头!

    他们的眼里,是如何通过这批粮食打击对手、收拢走狗、争权夺利。

    只有他们这些小门小户,至始至终都只盯着这批粮秣……

    至于徐福。

    那家伙应该是一条出乎了这二人布局之外的过江龙!

    从时间上来看。

    吕政来陈郡之前,没将徐福的存在计算到谋划中。

    而熊完请徐福过来,目的应该也只是为了借助太平道的势力破局。

    估计连熊完自己都没料到,徐福竟然会带着三千马仔来砍吕政……

    这一看就不像是来帮忙!

    反倒像是趁机来解决自己的仇怨的!

    陈胜觉得,这或许和兖州州府与太平道的高层之间博弈有关。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想。

    行商陈家的触须,目前还伸不到州府的高度。

    接触不到那个层面的信息,他自然只能根据自己手里现有的资料去做出推断。

    就算是错的,也比不管不顾好!

    虽然州府那个层次的博弈,目前离行商陈家还很远。

    但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不谋全局者,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的帮人数钱呢!

    这场会议,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在陈守和陈胜父子二人发言完毕之后,陈三爷、陈丘等人,也各自针对行商陈家当前的处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比如说,陈三爷觉得先前陈守的那个提议很靠谱,敦促他们这些管事的年轻人尽快将此事落实。

    就是由陈县猛虎堂挑头,从十县分舵之中各召五十名来历清白、忠勇可靠的帮助到蟠龙寨,与李仲他们合编成一支不满编的千人大队,由陈三爷他们操练,以备不时之需一事。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活到陈三爷这把岁数,自然能从眼下越来越乱的世道之中,嗅到丝丝缕缕的恐怖气息。

    众人看向陈守。

    陈守看向陈胜。

    陈胜看了一圈,点头表示可以。

    再比如说,陈丘觉得,有这批粮食为助,陈郡十一堂合建青龙帮一事,可以提前了。

    太平时节,他们或许还要花费大力气、大价钱,去甄别人心、收拢人心。

    现在,已经不用了!

    虽然早在陈胜打发家中的诸位叔伯奔赴十县之时,就多番叮嘱过他们,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屯粮。

    但他们去各辖县扎根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各辖县的情况又不及陈县这个郡治之地,屯下的粮食极其有限。

    是以,眼下十县分舵内能每日都有的吃的堂众,也只是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堂众都过着比流民也好不了多少的凄惨日子。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只要能给他一碗饱饭吃,哪怕要他吃完马上去死,都大有人肯……

    ……

    从蟠龙寨大堂里走出来时,月亮都已经西垂了。

    陈守劝他不用急着回家,家里还有守着,先在寨子里好好歇息一晚。

    可陈胜仍然是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执拗的提起锐取剑就要回陈县。

    陈守见状,一能无奈的一边骂他恋家没出息,一边让陈刀跟上他。

    陈胜连夜赶回长宁坊,远远的就又看到了自家门外挂着的灯笼,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灯笼下的傻婆娘……

    他不又的放慢了脚步。

    隔着三四百米,他也能清楚的分辨出,那傻婆娘又瘦了。

    “什么人?”

    一声略显稚嫩的大喊声突兀的在黑漆漆的巷弄一侧响起。

    一溜蓬头垢面的小萝卜头应声从巷弄旁的屋檐下冲出,一人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对准负剑挎刀的陈胜和陈刀。

    “这里是行商陈家,不想死的,赶紧走!”

    为首的小萝卜头警惕的看着他二人,扯着喉咙高喊道。

    四周黑漆漆的房屋内,应声亮起一点点昏黄的灯光。

    远处坐在灯笼下的赵清也听到了这边的呼喊声,惊喜的站起来远远的问道:“是大郎吗?”

    陈胜看了看眼前这一溜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的小萝卜头,再看了看远处那个满脸期待的朝着这边张望却没走出灯笼光芒下的傻婆娘。

    他忽然心满意足的长出了一口气,扭头对身后的陈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您看,侄儿都说了,好人会有好报的吧?”

    陈刀看着他的笑脸,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头一算,双眼一下子就涌出了阵阵水汽。

    他用力的重重点头:“对,好人会有好报!”

第九十九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翌日傍晚。

    陈胜在陈刀的护卫下,缓步登上北城的城门楼子。

    残阳下的古老城池,不见炊烟袅袅,不见车水马龙。

    每一条条横平竖直的宽阔长街两旁,都坐满蓬头垢面、一脸死气的流民。

    可偌大的古老城池之内,却听不到什么人声。

    连哀嚎声都没有……

    他们还未死去。

    但他们正在死去。

    这就是天灾。

    死,死的没个人样。

    活,活得生不如死……

    陈胜面无表情,清明的眸子之中无喜无悲。

    忽而,一支响箭,自长安坊中心升空,炸响。

    霎时间,近百道人影自一条条长街的个个角落中奔出。

    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水缸大的竹篓,面部以红巾遮面。

    他们沿着长街奔跑着。

    一边奔跑一边从背上的竹篓中抓起一个个巴掌长的竹节筒,扔进周围的那些流民当中。

    他们奋力的奔跑着。

    脚步是那样的轻快。

    沉重的竹篓挂在他们的身上。

    却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街道两侧的那些个流民,起先还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红巾大汉,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这样凄惨了,他们为什么要拿竹筒丢自己。

    直到一个流民捡起了一个竹筒,发现竹筒的一段开了孔,塞着破布塞子。

    他拔下破布塞子,往外一倒。

    黄橙橙的粟米就这样流下来……

    那一瞬间。

    死寂的长街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石化的雕像,一下子就重新化为了人。

    他们站起来。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手脚并用的匍匐向前。

    拼命的抓起离自己的最近的竹筒。

    拔下破布塞子,倒出一点点粟米,不顾粟米还是生的就往自己的嘴里送。

    是粮食!

    真的是粮食!

    霎时间。

    所有人的奋不顾身的扑向周围散落的那些竹筒。

    抢到竹筒,抱在怀里转身就拼了命的朝着周围的巷弄冲去。

    没抢到竹筒的,拔腿就拼命的冲着那些已经抢了竹筒的人追去。

    骚乱,一触即发!

    ……

    城墙上。

    陈刀见状眉头一跳,偏过头看向陈胜。

    却发现陈胜脸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这时,各条长街之内,就像是排练好了的一样一下子又跳出数十条面带红巾,手提雪亮腰刀的魁梧大汉,提着长刀沿着长街飞速奔走。

    一边奔走一边扯着喉咙高呼道:“红衣军发粮,抢粮者死!”

    遇到那充耳不闻的,还在执着的从其他人怀里抢竹筒的。

    这些魁梧大汉也不手软,冲上去便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鲜血霎时间便让那些被粮食诱惑得昏了头的流民,冷静了下来。

    一条条面带红巾的魁梧大汉,沿着一条条长街奔走了一圈之后,迅速隐匿。

    还没等长街之上的那些个流民回过神来,就又有面带红巾,胸前挂着竹篓的汉子,出现在长街上。

    仍旧是一边欢快的沿着长街狂奔,一边不断将一个个竹筒扔向两侧的流民。

    但这一回,这些胸前挂着竹篓的红巾汉子身后,跟上了一个手提雪亮长刀的魁梧大汉。

    流民们登时就明白。

    只能抢地上的竹筒。

    不能抢别人怀里的竹筒……

    “刀叔,有些失望吧?”

    城墙上的陈胜忽然偏过脸,冲着陈刀笑道。

    陈刀愣了愣,而后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有点……”

    陈胜头也不回的伸出一只指着下方街上挣抢竹筒的流民,说道:“您是不是以为,穷人,大都是淳朴憨厚的好人?”

    陈刀想了想,点头。

    陈胜笑了笑,摇头道:“其实真正好人最多的,是咱家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门小户。”

    “大富大贵、多祸国殃民,而一贫如洗、多奸猾狡诈。”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穷**计、富长良心。”

    “这句话并不准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适用的。”

    “之所以大多数穷人会给人一种淳朴憨厚的印象,是不过是他们那点愚蠢浅薄的小心思,你我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已。”

    陈刀听着他的述说,忽然笑道:“你既这般瞧不上这些流民,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陈胜用力的摇头:“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陈刀只是笑,没有搭腔。

    他好歹也曾在幽州军中为二五百主,统帅一千精锐甲士。

    如何能不知道,对于聪明人和上位者而言,不能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得看他们做了些什么这个简单的道理?

    二人说话间。

    北城三坊内聚集流民的所有街道,皆已发完三轮竹筒。

    那两千五百石中属于北城这些流民的那一份,已经发完了。

    “走吧!”

    陈胜转身向着下城墙的阶梯行去:“再过一会儿,郡兵也该到了。”

    陈刀跟上他的步伐:“郡兵不会从这些流民的手中抢夺咱发给他们的粮食吧?”

    陈胜摇头:“除非熊完想要激起民变,否则,应不至于此……说到底,这点粮食也只是在你我这样的人眼里,还算金贵。”

    “在熊完他们的眼里,这等粗劣之食,只怕喂狗都嫌不够精细!”

    他之所以要将发粮食这件事,做得这么复杂,不过是为了避免郡衙顺藤摸瓜,找到了蟠龙寨头上而已。

    陈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按着刀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还未等他二人走下城墙,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嘈杂高呼声。

    陈胜与陈刀连忙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就见到一条条宽阔的长街上,数以千计的流民跪倒在地,不断的叩首泣声高呼。

    “红衣军大恩大德,没齿不敢相忘。”

    “拜谢红衣军诸位大人高恩……”

    “……做牛做马以报。”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到那些原本应该撤离的红衣军士卒们,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条条隐秘的巷弄和角落中。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这一切,眼神之中依然看不出喜怒。

    陈刀看了看他,忽然乐呵呵的笑出了声:“看,我就说,你方才说得不对,世间上,还是好人比较多……”

    (第二卷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终)

第一百章 好人有好报(求订阅、求月票)

    夜深了。

    陈胜独自坐在厅堂上方,看来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思考着。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905/1905】(190.5/24h)

    【天赋:威服】(1905/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青荷叶白莲摇曳、山川河水涌动的系统面板,越发的瑰丽了。

    面板上金光流转的三个“+”,虽不夺目,却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即视感。

    还好陈胜没有强迫症,不然哪见得这个?

    自打粮市彻底断粮之后。

    陈胜就没敢再像先前那样,拿粮食给自己的武道修行加速,修行进度也就慢了下来,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是锻骨五重。

    毕竟他个人的武道修行虽然也很重要。

    但先前肯定是多留存一点粮食更重要。

    再说,就行商陈家先有的武力而言,他是锻骨五重还是锻骨六重,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气运点。

    先前他三天两头的就要去陈家庄和蟠龙寨,开坛祈雨,消耗的气运点,只比他的回复速度略微慢上一线,直到他启程奔赴拓县方向之时,也才堪堪屯下八百多气运点。

    那一部分气运点,他原本是准备吞到青龙帮成立大会之后,优先提升小云雨术,加大祈雨量,就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入手了那二千五百石粮食之后,提升小云雨术的事情,倒是可以略略压后了。

    “先提升七杀剑,服食炼养术再压后几日。”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先手现有的气运点,够是够同时提升七杀剑和服食炼养术的,但他必须留一部分明日去陈家庄和蟠龙寨祈雨。

    心念一定,他便再不犹豫,心神瞬间集中到系统面板上。

    画面一转。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方寒风呼啸的阴郁天地!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无边无尽的黑甲骑军,仿佛天边的阴云般奔涌而至。

    在无边大军的正前方,伫立着一道鲜红的人影!

    一道身披黄金锁子甲、鲜红披风迎风猎猎如大纛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包裹着鱼鳞手甲的右手,扶着一柄与他一般高,宽如门板的厚重青铜巨剑,面朝无尽黑甲大军而立……那一抹鲜红的披风,仿佛是这一方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

    无边黑甲骑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已经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魁梧人影身后的鲜红披风舞动得也越来越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咆哮的狂风撕成粉碎。

    但魁梧人影依旧巍然不动。

    直到,无边黑甲骑奔涌魁梧人影身前的那一刹那。

    他终于动了!

    反手抓着青铜巨剑的剑柄,横舞而出。

    不见激烈的剑气纵横,但青铜巨剑所及,无论是人是马、是兵还是甲,尽皆如同被捏爆的是蛆虫一般,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残骸!

    但与这种所向披靡、刚猛无俦的剑势极其不匹配,却是那魁梧身影挥剑时轻灵的剑路!

    少说也有数百斤重的青铜巨剑,在那道魁梧人影的手中,就如同一根轻巧的灯草,轻灵的就像是一柄走迅疾剑路的窄刃刺剑。

    这种观感,其实很别扭。

    就像是观看满脸胡须、胸毛比胡须还长的肌肉大汉,穿着粉红比基尼跳钢管。

    可面对系统的权威,陈胜根本就没有吐槽的心思,只能强忍着这种强烈的别扭感,认真观看这场盛大的战斗。

    无边黑甲骑好似惊涛骇浪一样奔涌向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却迎着滔天黑潮,逆流而上。

    威猛的青铜巨剑带起片片浪花一般的剑影,将一个又一个闯入他剑围之内的黑甲骑切割成一堆烂肉。

    万千黑甲骑,无他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尸积成山、流血漂橹。

    看似剑光纵横、神勇无敌。

    但陈胜却是越看越糊涂……我是来看你怎样大发神威、大开杀戒的吗?

    我不是来学技术的吗?

    直到,那道魁梧人影一招扫杀,一举清空了身前丈余内所有黑甲骑后,又有一名黑甲骑闯入他身前,他侧身避过高头战马的冲击,随手挥剑轻轻一点那名黑甲骑的胸甲。

    “嘭。”

    明明看似轻飘飘的一剑,那黑甲骑的胸膛却好似被万钧铁锤击中,胸膛瞬间就坍塌了下去,恐怖的劲力炸开他背心的甲胄,带出一蓬仿佛定点爆破般喷涌而出的血浆。

    看着这一幕。

    陈胜的心头瞬间爆闪过无数念头,尔后陡然明悟:“举重若轻,大巧不工?”

    此念一生,那魁梧人影迅猛的剑路入眼,一下子变慢了无数倍。

    劈杀。

    绞杀。

    点杀。

    拔剑杀……

    招式依然还是那七招。

    但用法却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迅猛,不再暴烈,不再极端。

    变得平和,变得磅礴,变得内敛。

    若说登堂入室级的七杀剑,注重的是一个“绝”字儿。

    就像是一个被人灭了满门的苦大仇深之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练成天底下最快的剑、最狠的剑,去将大仇人砍成一百零八段喂狗。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注重的就是一个“静”字儿。

    就像是人类一脚踩塌蚁窝,一脚踩死千百只蚁,却连看都不会低头看上一眼,毁灭你,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思而惘顾,行而桀黠……大贤也!

    用凌驾于杀意之上的平和意志,去驾驭杀意。

    再最不着烟火气的举重若轻、大巧不工之势,去驾驭杀气最盛、杀气最绝的技法。

    以不杀之心将杀戮之意发挥到极致!

    这便是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

    陈胜悟了!

第一百零一章 好人比较多(求订阅、求月票)

    时间转入七月下旬。

    在恢复了充足的食物供应后,陈胜的武道修行大跨步迈入锻骨六重,可单臂抓起千五百斤的石锁,坚持三息而不坠地!

    而七杀剑在提升到炉火纯青层次后,威力也是大增,陈胜尝与陈虎对练,同为锻骨六重的陈虎连他三剑都接不下!

    而在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中,那口陈胜花费了大价钱打造的八面汉剑,也算是彻底退役了。

    陈骜赠与他的青铜战剑锐取,正式升任为他的主战兵器。

    先前他虽也能使用锐取剑对敌,但以之施展七杀剑之时,总有一种拿大砍刀切肉丝的不趁手感,纯粹是依靠蛮力在强行使用。

    而今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后,又沉又宽的锐取剑正合他使用,用之实力大增!

    至七月二十三日,各辖县分舵赶到陈县的五百人马,陆续抵达陈县,送至蟠龙寨交由陈三爷。

    十县分舵外加陈县猛虎堂本部的五十人,和李仲手下的八十余人,合共六百人。

    这六百人,依照大周军制分作两支不满编的五百人大队,各辖三百余人。

    五百主,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

    卸甲数十年,重回军伍巅峰的陈三爷,那叫一个容光焕发,天天跟吃错了药一样,将那六百人操练得高潮迭起、欲仙欲死。

    什么?

    吃不了这苦?

    赶紧卷铺盖卷儿滚蛋,给外边那些饿的都快活不下去的流民腾位置!

    哦,对了,铺盖卷儿也是我们的!

    那没事儿了,门就在那边,赶紧滚,敢回头就砍死你!

    在这种不努力就滚回去挨饿等死的重压下,这些从除了家世还算清白、为人还算忠厚、身体底子也还算雄厚之外,就一无所有的陈郡青年们,迅速褪去了地痞的桀骜和轻浮,向着一名合格的士卒靠拢。

    反正就陈三爷那只要操不死,就往死里操的操练法儿,陈胜只去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就熄了搬来蟠龙寨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借以收拢人心的念头,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任是陈三爷跳着脚大喊,都没能喊得住他……

    他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

    但他的自律,只是为了更好的躺平……

    而不是为了自律而自律。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多幸苦的日子他都捱得过来。

    可在有办法的情况下,想要他去吃那种非人的苦头……

    呸,做梦!

    ……

    至七月底,陈家庄那一百亩地里的粮食,陆陆续续开始收割了。

    在陈家后续投入了大量人力、雨水和粪肥的补救式精耕细作下,这一百多亩水田的产量较之往年不但没有下降,还略有增长。

    平均每亩的粮食产量,达到了两石左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所有人都很高兴!

    在田里忙碌着收割粮食的佃户们,高兴得连连感恩戴德!

    在田垄上忙碌着脱粒称重的陈家人们,高兴得如同菊花爆满山。

    唯有陈胜都被这个产量给惊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单亩粮食的产量就算没有千斤,至少也得有个四五百斤吧?

    单亩一百二十斤?

    那这一百多亩地,岂不是才一万二千斤?

    且不说他行商陈家能从这批粮食里分多少,就他手里囤积的粮食,也不差这一口。

    关键是。

    就这点产量,还算是丰收?

    就这点产量,庄子里佃户以前还得给张家缴纳七成地租?

    那他们吃什么?

    靠什么过活?

    他万分不解的旁敲侧击询问庄子里的佃户们。

    最终得到答案,令他在他们的欢笑声中,感到如坐针毡。

    在他的眼里,或者说在他前世那个时空的大多数人眼中,都只有精米精面算是细粮。

    其他的诸如糙米、玉米、小米、小麦等等粮食,都算粗粮。

    嗯,或许在行商陈家的伙计们眼中,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在陈家庄的这些个佃户们眼中,所有能够正常入口的粮食,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细粮!

    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主食是什么?

    是野菜团子。

    是米糠饼。

    是杂草汤。

    运道好能逮到一只田鼠,那都是必须留给家中小崽子打牙祭的荤腥!

    至于家中散养的鸡鸭下得鸡蛋鸭蛋,那更是万万不能吃的!

    必须得好生积攒着,攒够一提篮了,就拿到集市上去换铜钱。

    有了铜钱,就能够缴纳朝廷的税赋,就能给家里的小崽子们修房子,给他们娶婆姨、生孙子……

    听着佃户们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憧憬之意的话语。

    陈胜的心头,满是说不出的荒谬感。

    他忽然明白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的份量!

    也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是怎么从历史的字缝里,看出“吃人”这两个字儿!

    吃人的人,吃得理所当然。

    被人吃的人,竟也被吃得理所当然。

    呵,坏掉的社会……

    ……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一夜未能入眠。

    他努力回想自己前世见过的那些关于提高粮食产量的所有资料。

    却只能勉强的想起来一些诸如“杂交”、“野稻种”、“人工授粉”这类的词汇。

    具体的操作手法,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他第一次觉得,古人“士农工商”这个排序,竟是如此的贴切!

    武不能安邦。

    文不能治国。

    连下田,都种不出什么好粮食来。

    果然是袁爷爷将他们这些人喂得太饱了啊。

    竟然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亩地就能产出上千斤粮食。

    ……

    翌日。

    天还未亮,和往常一样寅时起身打熬武艺的陈胜,刚刚提着锐取剑到前院,就远远的看到吴广,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

    “石头。”

    他笑着远远招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今的吴广,已经成为猛虎堂的二十位红棍之一,一身武艺虽追不上他的进境,但也已是锻骨三重的好手,即使放在行商陈家之内,也不算庸手了。

    不过也正因他已经成为陈县猛虎堂的头面人物之一,越发不敢轻易回陈家大院。

    陈胜都有好些日子为曾见他了。

    “大哥。”

    吴广连忙起身,远远的揖手行礼,末了回道:“我刚进家门。”

    陈胜诧异道:“这么早回来……有事?”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命小弟回来禀报大哥,言固陵会场已布置妥当,各县分舵的头目们不日便将抵达固陵,请大哥尽快过固陵,主持我青龙帮成立大会!”

    陈胜听言,思索着点了点头:“算日子,是差不多了……都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你祖父一日,今晚天黑后再走。”

    先前劫粮之事结束之后,陈丘就开始着手操办此事,如今已过去小半月内,是该准备妥当了。

    吴广意动的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摇头道:“还是不了,十三叔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往固陵,堂口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小弟回去置办。”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劝劝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径直点头道:“行吧,那就趁着天还未亮,赶紧走吧!”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端端正正的再次捏掌对陈胜一揖到底后,头也不回的快步出门去。

    陈胜目送他消失在大门外。

    从他的背影里,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的坐上大巴车,奔向大城市的白衣骚年。

    人年轻的时候,眼睛只盯着远方。

    等到中年,才忆起故乡的大山小河,老家里的爷爷奶奶。

    可到那时,故乡已经回不去了,老家也再没有爷爷奶奶。

    但这些道理,是无法通过语言令那些满眼都是远方的年轻人明悟的。

    总得自己亲自去经历过后,才能懂得。

    陈胜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无事的时候,总是待着家中,守着自家大姐,守着自家那个大傻子老父亲,和家里的这些个叔伯大爷们。

    他不愿错过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也不愿他们错过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摇着头,拔出锐取剑,将剑鞘放到厅堂前的台阶上,拉开架势就要开始今天的修行。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山陵崩,举国同丧,禁礼乐三岁!”

    “山陵崩,举国同丧……”

    急促的马蹄声,自陈家大院门外疾驰而过,唯余骑士的高声呐喊,还在黎明前的夜空下回荡。

    “山陵崩?”

    “当朝天子死了?”

    陈胜脸色大变,脑海中陡然冒出两句话来: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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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介绍:
大幕拉开,群雄逐鹿!
人族、妖族,短命种与长生种之争!
人道、仙道、佛道,谁执牛耳、谁能至高?
穿越成大周行商之子的陈胜,本意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却被时代的大潮,一步步推向巅峰之位。
有的人努力,为了成为人上人。
有的人努力,为了人上……没有人!
PS:已有高订破万两百万字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节奏扎实、文风凝练,觉得本书太过幼苗的老爷们,可移步一观。人道永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道永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道永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