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打起来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星光暗淡的夜幕。
不过两人高的木质低矮寨墙上,站满了拿着柴刀、锄头、猎弓等等武器的男女老少。
凄厉的铜锣声还在拼命的嘶吼,召集着常家庄村民源源不断的赶赴寨墙。
然而越来越多的同村人,也不能已经让寨墙上的常家庄村民们感到几分安心。
压抑而惊惶的气息,依然死死的盘旋在他们的心头。
因为他们看到的,看到的是一片火把形成的火海。
火海漫山遍野的压过他们的农田,如同大江翻覆,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的席卷而来,
火海涌入寨墙两三丈开外后,停下了。
但村民们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分明看到火海中心处,一群衣衫褴褛的流寇正奋力的推动者一台比他们寨墙还要高的简易楼车,朝着寨墙这边靠过来。
“爷们儿们,打哪来啊?”
须发花白的老庄主,在一干精壮的青壮簇拥下,鼓起勇气大声喊话。
原本带着几分勉强、讨好笑声的声音,却被颤抖拉扯得如同哭腔一样。
须臾,火海分开。
一条身高八尺、身披黝黑藤甲的魁梧身影,倒提着一杆丈二长枪打马而出,“开寨门,某家只取粮秣与女人,若敢顽抗,破寨屠庄!”
来人提枪指着老庄主,厉声大喝道,声音浑厚似虎啸之声,不怒已威!
接着跳动的火光,老庄主依稀可见下方来人虽一脸络腮胡,但年岁应该不长才是,只是生了一副高大魁梧、庞大腰圆的杀胚身材,望之生怯。
“好教大王知晓!”
老庄主心下越发胆怯,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拱手作揖道:“我常庄虽人丁四百户,但耕种之田大都是李氏之地,每岁缴清地租之后只够庄中老少果腹,实不值大王这般兴师动众,乞大王能给高抬贵手,放我常庄一马,我常庄愿奉上细粮千斤、绢布二十匹,以充大王行军之资!”
他一边说,一边将脑门儿在木垛上磕得梆梆作响,耄耋之年还行如此低三下四之姿,正常人见了都会心生几分恻隐之心。
“老狗休要多言!”
然而寨下那魁梧汉子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拽着缰绳怒喝道:“某家既至,尔等便唯战唯降两条路可走,再敢拿言语诓骗某家,定屠你满门!”
适时,近两丈高的楼车推至魁梧汉子身畔,他随手一枪刺入楼车下方的空隙之中,举臂一挥,便将七八人才能推动的楼车挑起,撼向寨墙。
“嘭”
简易楼车重重的撞在寨墙上,登时便撞得寨墙震颤不已。
瞬间便将诸多常家庄村民们吓破了胆!
老庄主亦是大骇,还要告饶。
就在这时,一员顶盔掼甲、面容刚毅的黝黑汉子领着一大群手持刀剑的精壮汉子登上寨墙,满脸不耐的一把将老庄主推开,横眉怒目的朝下方的魁梧汉子怒喝道:“哪来的蟊贼,可曾听闻你家常威常祖父的大名!”
“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狺狺狂吠?”
寨下的魁梧汉子闻言亦是大怒,“某家今日誓屠你九族!”
黝黑汉子怡然不惧:“乃公大好头颅在此,竖子有何本事,尽管施来!”
魁梧汉子怒得三尸神暴跳,再不废话,直接舞动大枪一招手:“攻!”
……
“杀啊……”
千百人的喊杀声,悠远的传入祈雨祭台工地之中。
陈守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举目望向常家庄方向,轻声道:“打起来了啊!”
陈胜正拿着一条白色绢布对着他的左臂比划,觉得太显眼。
重新换上一条湛青的绢布对着他的手臂重新比划了一番后,又觉得不鲜明。
最后索性将白色的绢布系到他的脖子上,再退后打量,虽然还是有些扎眼,但天儿太黑,白绢看起来也就那些浅色粗布汗巾相差无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希望常家庄能多坚持一会,消耗掉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
他随口答道。
说完,他转过身对周围正在更换破烂衣衫的叔伯们高喊道:“各位叔伯,换好衣裳后都来侄儿这里领一条白绢系在脖子上,免得待会儿打起来,分不清自己人了!”
“大郎,不必了吧?自家人谁还不认识谁啊,怎么可能分不清?”
“是啊大郎,去干这种买卖,脖子上套条白布,怪不吉利的……”
众多伙计大笑着回应道,丝毫没有大战前夕的那种紧张、压抑感。
论干流寇,他们都是专业的。
陈胜不确定的望向自家老爹,想看他怎么说……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他从来不会不懂装懂!
陈守见他的目光,寻思了少息,高声喊道:“听大郎的吧,今夜不同以往,咱要混进那些流寇堆儿里对他们下手,天儿又这么黑,到时候谁看得清谁长啥样啊?”
众多伙计见陈守也这般说,也就不坚持了,穿好了衣裳后就围到陈胜这儿,等着陈胜从他用来制作阵旗的布匹上撕下一条条二指宽的布条。
不一会儿。
快马回陈县的陈虎,返回来了。
回去的时候,他只带了两三人。
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却跟着百十人……家中那些年迈与伤残的大爷、叔伯们,也都来了!
陈胜见状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陈虎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径直道:“你别怪老子,是他们非要来,老的少的,全是犟种,咱能犟得过……”
他这语气,还怪委屈的。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一巴掌抽到了一旁:“瘪犊子,敢编排老子!”
陈胜定眼一看,慌忙狗腿的凑上去扶住来人,急声道:“三爷,您怎么也来了?他们不知轻重,怎么您也不知轻重?”
陈三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咋的?练了几天把式,就瞧不起三爷了?”
一旁揉着脑袋听这爷孙俩对话的陈虎,不由的撇了撇嘴……果然是隔代亲啊,这话要是出自他口,剩下的这条胳膊都得给他打折喽!
陈胜:“瞧您说的,孙儿哪敢瞧不起您啊?可您终究是岁数大了,再去和那些不要命的流寇动手,抻着腰怎么办?”
陈三爷只是笑:“还是小瞧了三爷不是?不是三爷与你崽子吹嘘,别看三爷白头发白胡须一大把,真动起手来,你这样的毛头小崽子,三爷一只手都能把你的蛋黄给捏出来!”
周围大爷们,一边招呼着那边换好衣裳的子侄们来拿家伙事儿,一边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吃吃的笑。
陈胜看了看这些大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那咱爷孙可得先把话给说头了,今晚这一战是孙儿在拿主意,您既然来了,就得听孙儿的,孙儿让您上,您才能上,可不能胡来打乱了孙儿的部署!”
如果说,正直当打之年的叔伯们,对待厮杀的态度是豪迈。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那种豪迈。
那么,这些个大爷们,对待厮杀的态度则是平静。
杀一个保本儿,杀两个赚一个,若是一个都没能弄死就完犊子了也无所谓的那种平静。
陈胜无法理解这种平静。
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他劝不动这些大爷。
“好说!”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将陈胜的八面汉剑交到他手上:“只要你不让咱这些老家伙大半夜的白跑一趟,你说啥、就是啥。”
第七十五章 趁火打劫
杀声断断续续的响了约莫两刻钟之后,陈胜终于听到了等候已久的马蹄声。
他提着佩剑起身,笑着对陈守说:“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应当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陈守深以为然:“不然你道老子当年为何想拉那厮入伙?”
陈胜笑道:“走吧,是时候去见识见识那伙流寇了!!”
陈守大笑着一挥手:“兄弟们,走着!”
……
一炷香后,行商陈家的二百来号人,抵达常家庄所在山坳左侧的山包,下方,便是杀作一团的常家庄。
早已等候在此的陈刀迎上来,却被破衣烂衫的陈家人们给唬得一愣,不知道陈胜这演的又是那一出儿。
陈胜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绢递给他,目光望向下方翻涌的火海,问道:“刀叔,情况如何?”
陈刀瞅了一眼陈守他们,便知道白绢的作用,一边麻利的将白绢分发给手底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系到脖子上。
一边回道:“二爷说的那个常威,的确有几分真本事,指使二三百请壮丁如指使手足,只可惜勇力不敌贼首,徒叹奈何!”
陈胜接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俯瞰下方的战场,就见常家庄寨墙下的火光已经连成一条线,眼看着便要攻破寨墙。
而寨墙上的火把,却在零零散散的朝着后方村庄内逃逸,显然守寨墙的常家庄的村民们,已经对能不能守住寨墙不抱多大希望了。
仗打成这样,的确是胜负已分了。
“刀叔谦虚了,您一炷香前就能判断常家庄撑不下去了,这份儿功力,可不比他常威更高?”
陈胜头也不回的笑道。
陈刀也笑:“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大郎你也就见不到俺了。”
“哈哈哈,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常家庄就破了!”
陈胜大笑着抽出长剑,大声道:“有破衣衫的叔伯,第一波发起进攻,三爷,您领着破衣裳的大爷和叔伯们,押后……阿爹,上!”
陈守闻言,抄起斩马刀往前一挥:“兄弟们,干翻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撒开大脚丫子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夜色中。
众叔伯紧跟其后!
“杀啊!”
陈胜兴奋的提着长剑,正要跟着自家老爹冲下去。
结果前脚才跨出去,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捏住后颈凌空给提了回来。
他晃荡了一下两条小短腿儿,疑惑的往后望去。
就见陈三爷面色微恼的瞅着自己:“瘪犊子,你拿三爷当猴儿耍呢?”
陈虎抓着腰刀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就是,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也属于没有破衣衫的那一列。
陈胜连忙道:“三爷,瞧您说的,您就是再给孙儿俩胆儿,咱也不敢哄骗您啊!”
“不过您看,咱家庄子里的确就这么多破衣裳,您与诸位大爷、叔伯身上衣裳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横看竖看都不像流寇不是?这怎么混得进去?”
“您先安心等一会儿,孙儿和我爹他们先下去,能杀多少杀多少,等到那伙流寇反应过来后,您再领着大爷和叔伯们杀去,作为生力军一举冲垮了他们!”
“要是咱们作战失利,常家庄人又太不济事,您还能接应咱家人撤退不是?”
“咱家倾全家之力去干仗,怎么能不留点后手呢?”
“您老经验丰富、老成持重,这个重任,非您莫属?”
分明是临场才想到的理由,他却是张嘴就来,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论嘴上跑火车的功力,陈家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
陈三爷半信半疑的瞅着陈胜:“大孙子,你可不能哄骗你三爷啊!”
陈胜张了张嘴,正要给他保证,一旁的陈虎就抢先说道:“肯定是假的,三伯,您可不能被这瘪犊子给骗了,他分明就是看不上咱这些老弱病……”
他这还是头一回瞅见陈胜被这些惹不起的大爷收拾,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啪!”
然而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三爷一巴掌扇到了一旁,呵斥道:“瘪犊子玩意儿,给老子一边儿待着去……回头再拾掇你!”
陈虎:ಥ_ಥ
“大孙子,你说!”
陈三爷回过头看陈胜:“只要你开口,三爷就信!”
陈胜闻言,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旁边的陈虎:瞅见没有,这就叫隔代亲!
“当然是真的!”
他说道:“以您的经验和眼力,难不成啥时候该乘胜追击,啥时候该接应咱家叔伯撤退,还须得孙儿提醒您吗?当然是您说了算!”
陈三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干瘦骨骼却十分粗壮的大手一张,便像抓小鸡崽子一样将一旁的陈虎给抓了过来:“你自个儿瞅瞅、你自个儿瞅瞅,咱大孙儿才多大,你多大?不成器的熊玩意儿,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陈虎:(⊙﹏⊙)
我真傻,真的……
……
陈三爷一撒手,陈胜就麻利儿的迈动两条小短腿往山下冲。
一直等候着他的陈刀,紧紧的护卫在他身旁。
冲下山后,陈胜就见到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火海的外围。
前方一圈儿熟悉的背影,连成一片,一边用和周围的喊杀声相差无几的口音,大声的喊着“杀啊”、“杀啊”、“杀他娘的”。
一边麻利一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的流寇,另一只手用刀剑割断他们的脖子。
待到怀中的流寇不再挣扎后,才将尸体扔到身后,扑向下一个目标!
偶尔有那激灵的、力气大的流寇,发现了不对,惊恐的叫喊声也被他们更大的喊杀声所淹没,然后被他们联手强杀掉,一点水花都没能掀起。
一个个动作熟练而流畅,如同屠夫宰鸡宰鸭,看得陈胜不由的暗道了一声“卧槽,无情”!
一看就知道,这种活计,他们以前没少干!
他没有迟疑,提着长剑就凑了上去,有样学样的左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疯狂往前挤的流寇,另一只手提着长剑横到这名流寇的咽喉处,用力一拉。
霎时间,他只感觉到自己捂着流寇嘴巴的手一热,手背上满满都是温热的粘腻感,同时怀中人剧烈的挣扎起来。
实话说,这名流寇挣扎的力道并不大。
陈胜按着他,感觉就像是按着耍赖皮的狗子一样。
但一种别样的紧张感,却令他不由的双臂猛然发力,就像是唯恐怀中人挣脱了一样。
只听到“磕巴”的一声骨鸣声,怀中的流寇身躯一僵,直接没了动静儿。
却是陈胜使出的力道太大,直接拧断了这名流寇的脖子。
他无语的拎起断气儿的流寇,扔到身后,忽然听到一阵“哧哧”的低笑声。
他一回头才发现,是陈刀在发笑。
他按着腰刀紧紧的站在陈胜身畔护卫着他,并未参与到这场杀戮中。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提着长剑扑向下一个流寇。
或许是天太黑,视野太差的原因,
或许是这伙流寇压根就没想到,在他们打家劫舍的时候,竟然还会有那胆肥的敢来趁火打劫他们的原因。
总之,这场趁火打劫行动,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顺利!
眼瞅着,周围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势弱了下去……
陈胜估摸着,再有半刻钟,这场三方攻防偷袭战的人数对比,就能移位。
但就在陈胜第三次割断怀中流寇的脖子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声:“匹夫,还敢与乃公交战,岂不知,自己也已成为他人盘中餐矣!”
陈胜愣了愣,陡然愤怒的若口而出道:“草泥马,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狗贼,好胆!”
只听到一声盖过现场喊杀声的咆哮之声响起,一道魁梧似铁塔的黝黑人影自流寇的最前方跃起,举枪为棍,径直砸向被众多幽州军老卒护卫在中心处的陈守。
刹那间,一道虚幻的狰狞虎头,在那人的身前一闪而逝!
陈胜见状大惊,连忙去抓身旁的陈刀:“刀叔……”
然后他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却是陈刀已然跃起,拔刀迎向这狂猛如猛虎下山的一枪!
“铛!”
刀枪相击,发出的金铁交击之声,却如同铜钟大吕般厚重和浩瀚!
陈刀与那条黝黑人影,借着这一击之力各自后撤,落地!
霎时间,所有前一秒还满眼都是那座摇摇欲坠的寨墙的流寇,齐齐回过身。
一把把生锈的柴刀、锄头,对准了行商陈家的百十名伙计!
陈胜晃眼一扫,只觉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的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撤!”
“撤个蛋!”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陈守更加强悍、豪迈的怒吼声覆盖:“兄弟们,随我砍死他们!”
他冲出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包围,铡刀一样的斩马刀一挥,便将一名流寇的头颅斩落。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见状,迅速归拢到陈守的身后,疯狂向前冲杀。
陈刀见状,回头看了一眼陈胜,见他所在的位置处于战场外围,便高举起腰刀大喝道:“阵!”
话音落,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应声跃起,落于他的身后,手中腰刀往外一侧,雪亮的刀光便连成了一片!
“杀!”
陈刀一挥腰刀,径直朝着方才与他交手的那条黝黑人影冲杀过去。
十五名幽州军老卒组成的紧密阵形,就如同一头长满利齿的怪兽,将一个个避之不及的流寇吞入其中,吐出一地残肢碎片!
第七十六章 威服
局面已经完全脱离陈胜的控制。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再给他去思考,如何才能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小了!
“莽夫啊莽夫!”
他在心头哀叹了一句,紧咬着后槽牙提剑冲了上去,施展七杀剑法,连杀三人!
这时,习武之人与未曾习武的寻常人之间差距,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他提着雪亮的长剑冲上去,那些个流寇自然也会抻着脖子等着他来杀!
他们手里虽然没有长剑,但也还有柴刀、锄头、镰刀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但他们的动作,在陈胜的眼中就像是慢动作一样。
只凭本能胡乱挥舞柴刀、锄头的动作,在他的眼中更是破绽百出!
他几乎都不需要用脑子思考,只凭本能挥剑,或扫、或刺、或挑,便能精准而轻易的一击将其毙于剑下!
连杀三人,他身上竟连一丁点血沫子都没沾染!
顺畅丝滑的手感,连他自己都有种仿佛这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玩游戏开无双割草一样的不真实感!
昏暗之中,陈胜感到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朝着自己扑来,来势极快。
他想也不想,挥剑一招劈杀劈向来人。
轻灵的长剑劈开空气,发出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宛如重兵器破空。
“铛!”
雪亮的八面汉剑被一柄锈迹斑斑的铡刀给挡住了!
强劲的反震之力倒卷而回,震得陈胜持剑的手一麻。
霎时间,他想也不想的横剑一扫,封住来人可能的追击,脚跟用力向前一推,身躯借力迈着细碎的步伐,迅速朝着后方退去。
一边退,一边抓着剑对准前方,扯着喉咙高呼道:“阿爹、刀叔,救命啊!”
捉对厮杀?
靠!
脑子秀逗了?
老子才十四岁好嘛!
然而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高呼声完全传不到那厢只顾着一个劲往前冲上的陈守和陈刀耳中。
反倒是提醒了面前的人影,铡刀一挥,又裹挟着狂猛的刀势当头压向陈胜。
“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
陈胜暴躁的低吼了一声,眼神一厉,抓着长剑不退反进!
“铛!”
他双手握剑,爆发全身气力,八面汉剑携千钧之力反撩而上,再度重重的锈迹斑斑的铡刀劈砍再一起。
然而来人的力道远超于他,刀剑相击,直接将八面汉剑压下,惊得陈胜连忙扎稳了马步,吃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的稳住长剑,险之又险于铡刀将要压着汉剑劈如他右臂之前,顶住铡刀。
“刺啦!”
来人却似早已料到了会有此结果,铡刀猛地压着八面汉剑前推,比陈胜高出了一个头的魁梧身形,在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中顺势扑来。
“真他妈以为吃定老子了?”
陈胜心头暴怒,架着长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震慑!”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无形物质,陈胜却感觉像自己的头发、指甲一样的东西喷涌而出,在刻不容缓之间射入来人的体内。
刹那之间,陈胜只觉得死死压住自己的铡刀突然一轻!
他抓住机会,向着魁梧人影左方一步跨出,顺势拖剑由左向右一剑斩过魁梧人影的脖颈,崩出一蓬鲜血。
这一剑扫出,前方亮堂堂的一片,再无人影攒动。
却是陈守和陈刀他们已将战线推进至寨墙下,只看那群流寇高举着火把来回奔跑却完全不敢靠近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这伙流寇离溃败已经不远了。
陈胜见状,脑海中紧绷着的弦为之一松。
下一秒,他便顿时双膝一软,拄着剑单膝跪倒在地,气喘如牛!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家里为何会有那么多断臂的叔伯……
“嘭。”
立在他身后的魁梧身影重重的到底,一颗怒目圆睁的大好头颅滚落到他的脚步。
陈胜瞥了一眼,一脸的络腮胡:“he~tui,臭不要脸的以大欺小,这回玩砸了吧!”
“杀啊,杀啊……”
适时,山包上的陈三爷率领着一众年迈、伤残的大爷叔伯们,气势汹汹的冲杀下来,没有任何迂回的一头撞进来回奔走的流寇人堆里,顿时又炸开一片血色的浪花!
气势之凶猛,路过陈胜的时候都没人顾得上来扶他一把!
甚至,陈虎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刻意发出了一连串得意的大笑声!
那一条胳膊高高的舞动着腰刀,两条老寒腿翻转得如同车轮子一样的背影,像极了草原上套马的汉子……
陈胜:……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但自己操的盘,就是含着泪,也还要操到最后啊!
陈胜咬着牙撑着八面汉剑站起来,将双手合拢到嘴前,努力的大喊道:“抓活口,杀贼首!”
“知晓啦!”
这一会儿,战场的上的喊杀声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纷杂了,陈守总算是听到了。
陈胜松了一口气,提起插在泥土的八面汉剑,心疼的左右看了看剑刃上被铡刀劈出来的缺口和刮花的剑身,小心翼翼的还剑入鞘……大局已定,已经不需要他这种隐藏BOSS级的大人物出手了!
“嘭。”
陈胜刚刚收起佩剑,就听到一声巨响在前方,一抬头,就见一道身似铁塔、满脸络腮胡,身上插着七八柄腰刀的黝黑汉子,倒提着一杆丈二大枪,如同屁股后边挂了一串鞭炮的公牛一般,笔直的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而那厢的陈刀等人,却四散着避开了一个箭塔状的玩意!
“卧槽,我特么都收剑了,你还找干嘛!”
陈胜震惊的左右一摇头,才发现,自己这个方向的自家人最少……呃,挡住别人逃命的路线了。
“挡我者死!”
黝黑汉子远远的望见了拦在自己去路上的陈胜,凶神恶煞的咆哮道。
陈胜连忙按着剑快步冲到一旁,将路让出来:大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那黝黑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这般识趣,就也懒得顺手一枪捅死他,保持逃跑路线不变一阵风似的就要从他身畔冲过。
但就在这时,不只是那个陈家人脑抽了,好死不死的大喊了一句:“大郎,贼人凶猛,快逃……”
陈胜:……
我他妈真谢谢你!
同一时间,堪堪从陈胜身前不远处冲过去的黝黑汉子,闻声脚下猛地一踏,魁梧的身形便凭空横移,在陈胜眼角抽搐的注视下,满脸狞笑的一挥大枪,捅向他的咽喉。
草泥马,都觉得你爸好欺负是吧!
陈胜佝下身子,右手紧紧的握住挎在左腰上的八面汉剑剑柄,华丽的系统面板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天赋:震慑】(72/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只有一次机会!
他疯狂的吸气,目光死死的盯着捅过来的大枪,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一下慢了下来,连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惊怒交加的爆喝声,都像是没电的复读机一样,每一个字眼都拉得好长。
三。
二。
一……
大枪刺入他身前三尺之时,他脚下猛然发力,身躯冲出,双膝跪下,头颅向后仰,滑轨向前。
刀子般的枪劲,割得他的面颊生疼,彷如真有利刃割入皮肉。
疼得陈胜心下暴怒:“震慑!”
他咆哮一声,以膝为脚奋力向右前方跨出一步,猛然拔剑。
刹那间,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在暗淡的火光之中挑出一道由左向右、由下向上的的惊艳刀光,抹过黝黑汉子的咽喉。
拔刀杀!
“嘭。”
八面汉剑带着一蓬热血向右平举,陈胜趋势不止的左肩重重撞在了黝黑汉子的大腿上,岩石般的大腿肌撞得他肩膀生疼。
但他那还顾得上疼痛,身躯一歪,倒地连续两个咸鱼翻身之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惊恐的抓着剑对准拿到黝黑汉子。
“铛。”
鹅蛋粗的大枪坠地,枪头插入泥土,枪尾支撑着黝黑汉子的身躯不倒。
他动作僵硬的慢慢转头看向陈胜……似乎是想看清楚,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哧哧……”
随着他扭头的动作,一丝丝殷红的鲜血,如同水枪喷射般一样从他的咽喉喷射而出。
斗大的头颅才转到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下一秒,华丽的系统面板,主动从陈胜眼底弹出,面板背景板的淡黄色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轮廓虚影,突然大作土黄色光芒,迅速从原本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状态,变成了如同《清明上河图》那样老旧、泛黄,却能看清画上内容的模糊图案。
陈胜被眼前的突变惊得一愣。
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智障系统第三次主动弹出来。
第一次,是他苏醒后。
第二次,是他遇到吴广那次。
第三次,便是这次……
但即便是吴广那一次,也仅仅是激活了系统,都未能让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黝黑汉子是谁?
难道比吴广还牛逼吗?
但这阵土黄色的光芒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陈胜再细看系统面板,发现面板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变化。
不!
不是没有任何变化!
【天赋】的“震慑”,便成了“威服”!
【天赋:威服】(22/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搞这么大场面。
就这?
he~tui!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第七十七章 恩将仇报
陈胜收回系统面板,就见到自家的叔伯们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陈胜连忙道:“我无碍,抓活口!”
众多叔伯闻声放慢了步伐,有些迟疑的不知是该先过来看看,还是该听陈胜的转身去抓活口。
陈胜见状,只能拔高了声音:“抓活口啊,别让他们都跑了!”
众多叔伯这才转身,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些作鸟兽散的流寇们。
那些个流寇本就被行商陈家的两百来号爷们儿杀得胆寒了,此刻黝黑汉子一死,更是彻底失了胆气,扔了手里的家伙事儿就疯狂的四下逃窜,还有那心狠的,将同伴推倒在地,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
一时之间,一众陈家人又是拿着刀剑威逼、又是大声恐吓,想尽一切办法抓活口。
唯有陈刀收了腰刀快步行至陈胜身前,紧张的上下打量着他,急声问道:“大郎,你真无碍?”
陈胜摇头:“真无碍……刀叔,可曾听闻此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他还剑入鞘,走到用大枪支撑着身躯不倒的黝黑大汉身侧,一掌将其推翻在地,然后蹲下去,仔细打量此人。
陈刀见状,走了几步从旁边捡了一个火把过来,照亮了黝黑大汉的面容。
就见这大汉肤色黝黑、阔脸方鼻、浓眉大耳,乍看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只可惜,面颊生横肉、颧骨高高突起,破坏了整体面容的英武感,再配上一脸浓密、凌乱的络腮胡,只给人一种类似于演义之中张三爷张飞、“黑旋风”李逵的凶神恶煞感!
陈胜看得出,这人年应该不长……
因为只有初出茅庐不久的年轻人脸上,才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
长什么样,是爹妈给的。
神态气质,却是自己修来的。
时间和经历,则会将长相和气质完美的合二为一。
这人,显然就是长相和气质还未来得及合二为一。
陈胜仔细的打量这人,发现他右脸脸颊上似乎是有块疤,不由的伸出手将此人的头巾摘了下来,就见这人脸上的疤痕,却是一块方形的、形似刺青的图案,只是图案有些模糊,难以辨认。
“黥刑!”
陈胜刚想到了什么,就听到上方的陈刀略有些惊讶的说道。
他仰起头看向陈刀:“刀叔,这便是黥刑吗?”
陈刀点头:“这便是黥刑,军中有死牢营,营中多有鸡鸣狗盗之徒,他们的面上便是这等墨迹……此人天生神力、勇力非凡,枪法有行伍之风,我还道是哪家军中卸甲归田的老将,不曾想竟是死囚营里出来的。”
陈胜闻言也觉纳闷,起身道:“刀叔,此人是何境界?侄儿记得,您曾说过,您与诸位叔伯练有一套合击之阵,可杀后天,怎会让此人给冲杀出来?”
陈刀歪了歪嘴,无奈道:“俺也不解,此人未开气海,俺为求稳妥,以合击之阵击之,按理说,他是决计冲不出来的,但最后这贼鸟厮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力,竟一击震散了俺们的合计之阵……他那一击,只怕有万钧之力!”
说着,他弯腰从魁梧汉子的身上拔出一节残刃,举给陈胜看:“喏,那一击,刀都断了好几口!”
陈胜从他手中接过残刃看了看,是口用料扎实的好刀。
问题不出在刀上。
“开脉期的力气上限,在多少?”
他问道。
陈刀想了想,道:“开脉练劲,力气大小已不再能左右胜负,是以气力大多在三四千斤左右,天赋异禀者,能达六千之巨力!”
“那可就邪了门了,一击能打出万钧之力,被捅了这么多刀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活蹦乱跳的提桶跑路,还差点捎带手把我给干了……”
陈胜想挠头,抬起手后却有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只能作罢:“这是人还是牲口啊!”
“比起此人……”
陈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俺更稀奇,大郎你是怎么弄死他的?”
陈胜心下微微一惊,但旋即就又放下心来,没好气儿的道:“我怎么弄死他,您是没见着?我估摸着,他那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才叫我捡了便宜。”
陈刀想了想,将信将疑的点头道:“或是如此。”
“大郎……”
一道大喊声从寨墙那边传来,陈胜一扭头,才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喊杀声,大批流寇被他家的大爷叔伯们用刀枪棍棒逼着,弃了刀兵,以五体投地之势匍匐于地,有叔伯正拿着麻绳,挨个挨个的将他们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走吧刀叔,先处理那边的事!”
陈胜按着剑,举步朝着陈守走去,陈刀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
“阿爹,伤亡清点了吗?”
陈胜走到陈守面前,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陈守面色阴沉的微微摇头:“未曾,不过已经四个老兄弟没撑住,去了……”
陈胜心慌的左右扫了一圈儿,见相熟的陈三爷、陈虎、陈七、陈九等等大爷都还在,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心头,还是闷沉得他发慌。
“铿。”
他拔出佩剑,大声道:“二伯,给您一刻钟,查清他们的老巢在何处,还有方才攻击我那汉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说实话者可活,顽抗及说谎者,杀无赦!”
他没有背着趴在地上的这些流寇,语气阴鸷得令这一地流寇都觉头皮发麻!
陈虎毫不犹豫的点头:“交给二伯!”
陈胜伸出手,从身旁的一名叔伯手中接过火把,说道:“三爷、阿爹、刀叔,带上人跟孩儿走,今晚的事儿还没完!”
他迈步走想寨墙大门,上百号陈家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行入寨墙两丈开外后,陈胜止住了步伐,仰头望着寨墙上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笑着大声道:“方才开口提醒这些流寇的,是常威常军侯吧?下来聊两句啊!”
无人应声。
但是寨墙上走动的人影越发急促了。
陈胜见状挑了挑眉梢,毫不犹豫的便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众多陈家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的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火势,瞬间就升腾了起来。
“噗哧、噗哧!”
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大骇,连忙端着一盆盆水从上方浇下来。
适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从寨墙之上传下来:“流寇都不曾放火烧寨,难道你行商陈家,德行还不如流寇吗?”
“我可去你妈的吧,你自己干得什么腌臜事,你自己心头没点逼数?”
陈胜暴怒的脱口而出:“老子再给你二十息,你若再不出来,老子今日便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狗屁常家庄!”
说着,他往后一伸手。
陈刀立刻从周围捡起一根流寇们散落再周围的火把,送入陈胜的手里。
而众多叔伯见状,也纷纷转过身,从周围捡起一根根火把拿在手中。
五六百号流寇散落在战场上的火把,遍地都是!
这回寨墙上没有声息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粗布衣裳、身无寸铁,生的手长脚长的中年汉子,便从寨墙上一跃而下。
陈刀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来人身前,一掌将其打翻在地,然后一手按着刀,一手领着来人的脖子,将其提回了众多陈家人面前。
“噗通。”
陈刀一脚将其踹得跪倒在地,一众陈家人当即上前围住他,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兵刃愤怒的望着他。
来人既不争扎,脸上也无惧意,还一脸嘲讽的径直望向陈守:“行商陈家何时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了?熊大人知晓吗?”
陈守淡淡的“呵”了一声,懒得与他说话。
陈胜看了来人一眼,望向陈守道:“阿爹,这就是常威吗?方才出声的,是不是此人?”
陈守点头:“就是这贼鸟厮!”
“那就好!”
陈胜拖着长剑,一步挎到来人身后,高高扬起长剑。
来人似没能料到陈家人会是这个反应,两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要动手杀他,暴怒的大声道:“你凭什么杀咱?你行商陈家不也在拿我常家庄人的性命,消耗这些流寇的士气吗?你为你行商陈家计,咱为咱常家庄计,何过之有?”
他的话音刚落,寨墙上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应和声。
“对啊,凭什么?”
“行商陈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吗?”
“你们行商陈家到底是盗匪流寇,还是行商人家?”
陈胜慢慢的放下了长剑,任由寨墙上的常家庄人起哄,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忽而笑道:“是啊,你们说得没错啊,我就是在拿你们常家庄人的命,消耗这些流寇啊……但哪又怎么样呢?这里是你们常家庄,不是我陈家庄啊!”
“就算我没安好心哪又怎样呢?”
“事实就是我行商陈家的大爷叔伯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支援你们常家庄的啊?”
“事实就是,你们常家庄必须得报答我行商陈家的大恩啊!”
“是这个理儿吧?”
“而你干了什么?”
“你恩将仇报了啊!”
“你不会现在才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故而有那一嗓子吧?”
“这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我行商陈家,还有其他人会救援你们常家庄吗?”
“没有了吧?”
“那我杀你有错吗?”
“没错吧?”
“你那一嗓子,害死了我行商陈家四位叔伯,你一人的命,抵不了他们的命!”
“我杀了你,你们常家庄依然还得补偿和报答我行商陈家,不然这事儿就不算完!”
“哦对了,你们不会以为,只有流寇敢屠庄吧?”
他笑语晏晏的扭头看向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这里这么多流寇尸体,屠了你们,往他们头上一推,谁知道是咱行商陈家干得呢?”
“您说是吧?常庄主?”
他再一次慢慢扬起长剑。
雪亮的剑身,照亮了常威浑浊双目之中的惊恐之色。
他求救般的望向陈守。
陈守拧着眉头,张了张嘴,到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常威终于慌了。
他现在终于相信,这狼崽子是真要杀自己,连忙挣扎就就要站起来:“咱还有用、咱还有用,咱可以入你们行商陈家门庭……”
“噗哧。”
剑光一闪,大好的头颅滚落,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周围所有人一脸。
“你不配!”
陈胜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收剑入鞘,转身在人堆儿里找到抱着两条胳膊,满脸都是笑意的陈三爷,笑道:“三爷,这里交给您了,田地、咱家要,银钱、咱们要,绢布,咱家也要,总之,就是他常家庄有的,咱家都要……咱不能让没了的叔伯们,白白没了!”
陈三爷越众而出,缓慢而坚定的徐徐点了点头:“交给三爷!”
陈胜笑了笑,扭头道:“阿爹、您留下给三爷压阵,刀叔,挑选了五十位叔伯,咱们去抄那伙流寇的老巢!”
陈守闻言,将一对儿铜铃大的眼珠子一瞪,就要开口训斥这个时时刻刻想着谋朝篡位的逆子。
就在这时,一只干瘦的大手好事小鸡啄米一样,精准的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低喝道:“闭嘴,没脑子的玩意儿,以老子看,咱行商陈家家主的位置,你早些给大郎算了,让你个狗操的坐着,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陈三爷这么一喷,陈守顿时就成了委屈的小媳妇,小声比比道:“三伯,没您这么护犊子的!
“老子这是在讲理!”
陈三爷将两条稀疏的白眉一拧,不怒自威的喝道:“护犊子?你还没见过老子是怎么护犊子的呢!不成器的瘪犊子玩意,回头再收拾你!”
陈守:(╯°Д°)╯︵┻━┻
第七十八章 收服
“二伯,问出他们的老巢了吗?”
陈胜带着四五十条杀气腾腾的汉子,大步流星的走向陈虎。
陈虎点头:“问出来了,他们在五十多里外的一片山林里扎了寨,寨子里只剩百十老弱守寨!”
“五十里?”
陈胜沉吟了片刻,方才杀散这些流寇的时候,跑了一部分,这其中肯定会有人逃回老巢通风报信。
虽说守寨的百十老弱,不足为虑。
可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破坏了他的东西怎么办?
这群流寇劫掠了这么多村镇、农庄,老巢里肯定有不少粮食!
不过五十余里,脚程再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还有时间!
陈胜心念一定,转身跳到一旁倾倒的楼车上,按着剑大喊道:“大家晚上好啊,我乃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陈胜,今晚之遇,实非我所愿,我也愿意相信,你们是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落草为匪,行此打家劫舍之举!”
“现在,我愿意代表我行商陈家给大家一个选择机会!”
“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为我行商陈家战斗、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我持剑的手边!”
“不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的,只想回家的,站到我的右手边,我行商陈家会尽快安排你们回老家……时间不多,我只给大家二十息的时间选择!”
他取下腰间的八面汉剑,连鞘拿在左手,双手摊平。
下方拿着兵刃逼着百余流寇匍匐于地的大爷、叔伯们见状,齐齐放下兵器退到陈胜下方,但他们手中的兵刃却并未放下……他们倒也不怕这些流寇跑了,这大晚上,捆着手、捆着脚,能跑哪儿去?
匍匐在地上的流寇们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交头接耳、怯怯私语,却谁都没敢站起来,唯恐这又是这些大户人家的阴谋诡计。
陈胜见状,不耐的大声倒数道:“十、九、八、七……”
众多流寇闻声,纷纷爬起来,乱哄哄的分左右而立。
当最后的“一”字儿,自陈胜口中落下之时,百余流寇已经乱哄哄的分成两团。
站在他左手边,愿意加入他行商陈家的流寇足足有八九十人。
而站到他右手边,宁可继续流浪也不肯加入行商陈家的流寇,只有三十余人!
“很好!”
陈胜颔首道,下一秒,他右手一把拔出八面汉剑,对准右手边的那三十余人:“杀!”
陈刀等人闻声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拔出兵器奔向那三十余人。
霎时间。
利刃入肉声。
惨叫悲嚎声。
愤喝咒骂声。
响作一团!
陈胜拄着血艳艳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十余人变成三十余具尸体。
左侧的流民们,看着这些前一刻都还拥有相同命运的同伴,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地尸体,无不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待战场上再无哀嚎声之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你们不要怪我残忍,当你们拿着杀人的家伙事儿来这里的时候,我想你们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自然,也该有被人杀的准备!”
“不过恭喜你们,你们作出对的选择,你们不用死,你们能够活下去!”
“只要你们肯卖力的为我行商陈家做事,我会给你们衣穿、给你们饭吃、给你们房子住,若有功于我行商陈家,还会有田种!”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这七八十个流民,看到的是一张张干枯、悲苦,却年轻、高大的面孔,内心不由的感慨道:‘多好的炮灰啊……’
也是,流寇又不是慈善机构,又怎么会收容真正的老弱病残呢?
即便有老弱病残能混入其中,只怕也很难在流寇群体这样赤果果的弱肉强食环境之中生存下来……能生存下来的,只会比这些青壮更狠!
这些人,正值壮年、无家可归,且人人心头都已经迈过了杀人的那道门槛,使用得当,将比猛虎堂那几百号人还好使!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陈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第一条路,是留在这里打扫战场,完事之后,将得到耕种的机会,重新拿起锄头和镰刀,去种地,靠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
“第二条路,和我们一起去,攻打他们的老巢!”
他指了指右手边那一地尸体:“是他们的老巢,不再是你们的,从刚才你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是堂堂正正的陈家人了,而不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流寇!”
“愿意和我们一道去攻打他们老巢的人,将得到习武的机会,往后住上敞亮的大房子,穿上不打补丁的衣裳,吃上蒸饼、吃上羊肉,运道好,还能娶上一个我们陈县的女儿家为妻,生上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当然,这得靠你们自个儿,但只要人女儿家肯心甘情愿进你们的大门儿,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送进你们的家门儿!”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说道:“我以我行商陈家百年声誉立誓,若有违,必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话说到这里,他就闭嘴了,提都没提选一条路的站那边、选第二条路的站那边。
只是压了压手,令周围的大爷叔伯们,放下对准他们的兵刃。
流民群中响起一阵阵骚动。
不一会儿,就有一身高八尺,面黑无须的昂然大汉,赤着双足越众而出,对着陈胜揖手道:“少当家的,请予我等兵刃!”
他的话音刚落,一盘的陈虎便焦急的低声呼喊道:“大郎……”
“哎!”
陈胜挥手打断了他的呼喊,心里给这老家伙点了赞,并将最佳捧哏的大奖颁给他:“我都说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二伯可是要侄儿背信弃义耶?”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的看向着这黑面大汉:“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吗?种地其实也不错,虽说劳累了些,但胜在踏实,咱家有自己的农庄,地租也低,不说富贵,糊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黑面大汉摇了摇头:“谢少当家的好意,小人已经思虑得很清楚。”
他扭过头,冲着身后的七八十人高喊道:“少当家的仁义,肯给我等罪民一条活路走,要有想耕田的,赶紧滚出来,莫要耽搁少当家做大事!”
众多新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出列。
“很好!”
陈胜一挥手道:“二伯,还愣着做甚,给他们解开绳索,往后都是自家人了!”
“刀叔,给他们取兵刃来……对了,将所有马匹归拢归拢,问常家庄取些草料清水喂食。”
“原地歇息,一刻钟后启程!”
第七十九章 九江王?
“五人为伍,设伍长。”
“十人为什,设什长。”
“五什为屯,设屯长。”
“二屯为百,设百将!”
“哦,兄弟你叫啥名来着……”
陈胜看着眼前的黑面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
刚刚黑面汉子已经自我介绍过,但他没记住。
黑面汉子见了他尴尬的模样,温和的笑道:“少当家的,小人叫李仲。”
“以后别称自己‘小人’了,往后你就不再是什么小人物了,要称自己为‘属下’!”
陈胜笑道:“李仲你任百将,一应屯长、什长、伍长,皆由你挑选,我只有一个要求,能服众,能管理好自己手下的人……若有背弃者,连坐其伍、重罚其什、免饷其屯,二人以上,连你这个百将,我也会换个人来做。”
“多用心,我很看好你,勿要令我失望!”
李仲正色的一揖到底:“多谢少当家的提携,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定不教您失望!”
陈胜扶起他,说:“我是个赏罚公平的人,有罚自然有赏。”
“从今往后。”
“为卒者,月饷二十钱”
“为伍者,月饷五十钱。”
“为什者,月饷百钱。”
“为屯者,月饷二两,供其屋!”
“为百将者,月饷五两,供其屋,田五亩!”
“一应衣袍、饮食、兵刃,皆有家中供给使用,除名收回!”
李仲闻言大喜,再揖手道:“谢少当家的厚赐,属下定为少当家的奋勇争先、死而后已!”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去整队吧,将我告诉你的,告诉弟兄们……我以手足待尔等,也望尔等亦能以手足待我!”
李仲会意,大声道:“少当家放心,若有那不识好歹的背弃者,无须少当家的动手,属下第一个斩下他的首级!”
陈胜:“去吧,时间不多了,咱们还得去取回咱家的粮食与财货!”
李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的那些乱糟糟的同伴,然而此刻哪怕只是远远的望见他们那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模样,他就觉得碍眼至极,心生厌恶。
待他走后,陈虎凑到陈胜跟前儿,说道:“大郎,这些尸体咋办?”
陈胜奇怪的瞅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归拢到一起,等天亮后报官领赏啊!”
“报官?”
陈虎朝着李仲他们那边扬了扬下巴,低声道:“那他们怎么办?”
陈胜:“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们投了咱家?哦,您去找三爷,让他敲打敲打常家庄庄主,让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一旦我听到任何风声,不问他人,只拿他常家庄开刀!”
他其实并不太担忧这个问题,因为很快,郡衙就没功夫来管这些麻烦事了。
“行吧!”
陈虎扭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陈胜又喊住他,问道:“对了二伯,刚刚让您打听的那事儿呢?您打听了么?”
陈虎回道:“哦,你说那流寇头领啊,据他们说,此人唤作黥(qing)布。”
陈胜疑惑道:“秦布?秦地的人?”
“不是秦地的秦。”
陈虎摇着头道:“是黥面的黥,应是个诨号。”
“黥布?”
陈胜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扭头冲着那厢正在整队的李仲大喊道:“李仲!”
“喏!”
李仲回应了一声,扔下一帮刚刚在他的训斥下站直了身形的同伴,快步过来。
看得陈虎一愣一愣的……这才多久?这汉子就变成了这狼崽子的形状了?
李仲过来,不等他开口陈胜便急声问道:“先前统领你们的那个黥了面的黑汉,可是叫英布?”
李仲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叫这个,先前属下曾听他的同乡这般称呼过他。”
陈胜忙问:“他的同乡呢?”
李仲指了指先前被他下令杀死的那三十余人的尸堆儿:“在那里。”
陈胜:……
他无语的挥了挥手,令李仲回去继续整队。
陈虎奇怪的瞅着陈胜:“大郎,你听说过此人吗?”
陈胜表情僵硬的“呵呵”一笑:“是听说过……”
九江王,英布啊!
他竟然死了自己剑下!
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勇力!
难怪系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嘿嘿……
麻了!
……
领兵前往流寇老巢的时候。
陈胜还在思考自己竟然杀了九江王英布这件事。
他不是很理解。
自己怎么会这么早就撞上英布。
按理说,英布应该不是陈郡人才是。
还有,从他自身的“七杀坐命”命格出发。
后来能封王的英布,理应也有极其特殊的命格才是!
似他这种拥有特殊命格的特殊人物,怎么会这么早就死?
难不成,是自己的命格比他更高更强,克制了他的命格?
极有可能啊。
陈刀他们以能杀后天的合击之阵围杀英布,都让他突出了重围。
若不是自己出手,还真就教他逃了。
堂堂九江王,竟然死得和个无名流寇一样……
果然,人定还是可以胜天的!
抛开这个念头之后。
陈胜忽然又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就撞上了英布。
如果在楚汉争霸之中涌现的所有人杰豪雄之中,排一个陈胜最不愿意面对的十人榜。
那么英布这个名字,能入前五!
这个人,走的也是项羽那种以力破巧的路子,完全可以视之为一个小号的项羽。
但比起项羽,英布更阴毒,下限更低或者说是没下限……
似陈胜这种擅长以智取胜的脑力劳动者,其实并不是特别忌惮那些同样擅长以智取胜的儒将、智将
都是玩战术的,他自忖即便是不敌,也不会一败涂地。
当然,韩信除外,那不是智将儒将,那特么是兵仙儿!
他真正忌惮的,其实是项羽这种动轴就以数千破数万、以数万破数十万,都单枪匹马还能连杀百十人的绝世莽夫。
那简直就是破坏游戏平衡的BUG!
而可以视作小号项羽,却比项羽更阴毒、更没下限的英布。
简直就是陈胜这种人的克星!
拼智计,没到能玩死对方的高度。
拼勇力,完全不是对手!
还得时刻提防着对方屠城、杀自己满门之类的阴毒招数。
而同样的阴毒招数,却对对方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与这种对手交手,他会逐步将你的智商拉到他的同一水准,再以丰富的经验战胜你……
这不是什么杞人忧天。
似英布这种人,陈胜与他是做不成朋友的。
而人走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做不成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所以。
“杀得好啊!”
陈胜坐在马背上,抚掌道:“提前除去一大患!”
不过,杀英布竟然能让他的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还直接升级了他的天赋?
那,吴……
陈胜连忙摇头,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那可是天定CP,可不兴杀!
再者说,吴广无论是历史地位,还是成就,都远远不及英布,纵然牺牲了他,只怕也难有如此的效果。
九江王,英布?
项羽后来一共分封了多少个王来着?十六个还是十八个?
陈胜头疼的挠了挠头皮。
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年上历史课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看网络小说啊……
“少当家的,前方就是了!”
李仲的声音,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茫然的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山林之外。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藏蓝色。
“李仲,你带着你手下的弟兄们前去诈门,进门后立刻杀了守门人,控制住大门!”
第八十章 取寨
“老王头,开门啊!”
李仲领着手下的弟兄,乱哄哄的冲入位于山林深处的简易山寨前,气势十足的仰着头大喊道。
“谁?”
寨门内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声。
李仲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道:“老狗,你聋啦?连你家李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就你们回来了吗?首领呢?”
门内的那人听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操纵着绞盘放下寨门,一边询问道。
李仲:“死了,俺们弟兄都险些没能逃出来!”
“嘭。”
寨门放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寇举着火把,拿着五花八门的木枪、柴刀站在门内,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李仲等人。
李仲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大摇大摆的走进山寨,讥笑道:“你们逃得倒是快……有吃食吗?赶紧给老子取些来,俺们弟兄奔波了一夜,肚里空落落的,一点食都没有!”
听他这般理直气壮,寨内众人心头最后的一丁点警惕心也放下了。
而跟在李仲身后的数十人,也是怒骂着、嬉笑着,走入门内的十数人当中,与昔日的同伴打招呼。
把守寨门的中年汉子收起腰刀,回应道:“莫急莫急,釜中还有些豆饼,我去与你们取来。”
他转过身,就要去取豆饼。
就在这时,李仲突然拔刀,一刀捅进中年汉子的背心!
锋利的刀尖径直从他前胸突出,当场将其毙于刀下!
而他手下的那七八十人见状,一齐对身旁的昔日同伴下手。
有的捂嘴、有的抓手,有的拿出刀剑对准其胸口一阵乱捅。
把守寨门的十数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尽数没了命!
李仲拔出红艳艳的腰刀,望了一眼山寨内影影绰绰走动的诸多人影,对身旁的一名手下点了点头。
那人会意,收起腰刀就往山寨外奔去。
不一会儿。
陈胜便在陈刀等人的簇拥下,快步踏入山寨。
李仲连忙上前揖手:“少当家的!”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得漂亮,当记一功……粮仓在何处?”
李仲指向山寨东边的一座两间木屋:“少当家的,那厢便是粮仓!”
不消陈胜说话,陈刀已经对着身后的诸多幽州军老卒一挥手,随行而来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当即从队伍之中奔出,冲向粮仓那边。
待到看着他们顺利的宰杀了粮仓外抱着木枪打瞌睡的几名哨兵,顺利接管粮仓之后。
陈胜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李仲,此间可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
李仲想了想,摇头道:“应是没了,敢打敢杀的汉子,都去了常家庄。”
陈胜颔首:“那好,那就做事吧,刀叔会从旁协助你们,还是先前的办法,拿着兵刃不放的,全杀了,肯弃兵投降的,再来问他们去留。”
李仲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出腰刀:“少当家稍待,属下去去便来……弟兄们,随我走!”
他转身高喊着,率领手下的八十余人一窝蜂的朝着山寨内冲去。
陈胜:“刀叔,您领几个叔伯去看看,稍稍护着李仲点,这人还有用!”
陈刀神色轻松的按着腰刀步出:“你既要他活,他便死不了……可有兄弟,愿随小弟去瞧瞧?”
“多大事!”
有陈家伙计,笑着按着腰刀走出:“咱与你去!”
“咱也去!”
“同去同去!”
“来都来了……”
十几个陈家伙计拿着吃饭的家伙,走到陈刀左右。
陈刀见状,笑着与陈胜点了点头,转身领着他们往山寨内冲去。
不多时,一阵阵又惊又怒的爆喝声、喊杀声、哀嚎声便从山寨内部传来。
陈胜充耳不闻,在十余位家中叔伯的簇拥下,踱着步子悠然的打量这座山寨。
他觉得这地儿不错。
偏离马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陈县也只有六七十里。
完全可以以此为青龙帮的总舵,指挥全郡各分舵的活动。
若是陈县有变,从此地调人马入城也近,三两个时辰便能至!
而且来的路上他也注意到了,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若非今夜这伙流寇大败,人心涣散,连岗哨都未布置,他们想要攻上来,还真不容易……
“有搞头!”
他边看边点头。
先前他曾试想过以陈家庄为据点,聚兵、练兵。
但只是略略试想之后,便作罢了。
陈家庄地处马道之旁,周围又多有农庄,人多眼杂,不利于隐蔽。
而那里距离陈县又实在是太近了,一旦郡衙有意围剿,须臾便至,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此地正正好!
……
当温暖的晨曦照亮这座粗犷的山寨时,厮杀已经结束了。
百余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流寇,神色惊惶、瑟瑟发抖的跪在山寨大厅前的空地内。
两三百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女人,嚎啕大哭的拿着棍棒疯狂的暴打着这些流寇。
任由这些女人如何暴打,都无人敢还手。
因为周围,全是拿着刀剑对着他们的陈家人。
而包围圈之外,堆积成小山的数十具尸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仲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厅前,按着腰刀大喝道:“眼下咱行商陈家少当家的,愿意给咱这些苦命人一个选择的机会,愿意加入咱行商陈家,为咱行商陈家卖死力、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俺拿刀的这边……”
大厅内。
陈胜按着剑跪坐在上方的虎皮软塌上,认真的听家中叔伯回报此行的收获。
陈刀:“粮仓里边的粮食还未盘算清楚,不过大致估算……四百石左右。”
“四百石?”
陈胜皱了皱眉头,一石六十多斤,四百石合两万四千多斤。
这个数字,比他预计中的要少得多。
要知道,英布领着这些流寇可是已经劫掠了五六个农庄了!
五六个农庄,只凑了这么点粮食出来?
但旋即,他就又想明白了。
英布从那五六个农庄里抢出来的粮食,当然不止这么点。
但他手下可是有六七百号流寇外加两三百个从各个农庄里抢来的女人。
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抢来的东西,谁会珍惜?吃了这顿能不能吃上下一顿都还难说,谁肯委屈了自己?
“只有粮食吗?有没有牲畜?”
陈胜问道。
陈刀点头:“俺正要说,鸡鸭有二百多只,猪羊有近一百头,牛少一些,只有十几头!”
陈胜乐了:“果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啊,干脆以后缺钱缺粮了,就找个匪寨干一票得了!”
“想得倒是挺美!”
他的话音刚落,厅内的另一人就吧嗒着韭香叶开口了:“正经的匪寨,比农家人还穷,也就是几个首领稍微阔绰点,但搁在县里边,也就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水平。”
陈胜疑惑的望向说话的人:“七叔,此话怎讲?”
这人,就是陈家叔伯中最擅长搜刮的陈七。
他手中那两卷《小云雨术》和《服食炼养术》,就是他从李园的床榻下摸出来的。
陈七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当正经的山贼马匪,都如流寇这般不讲规矩吗?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周围的农家人大都有勾连,轻易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纵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对周边的农家人下手,通常也只取少部分粮秣,如这伙流寇这般乱来的,是立不稳寨门的!”
陈胜被他鄙视了也不以为杵,反倒有些狭促的阴笑道:“哟,您果然很懂嘛?您老实交代,你们以前在外走货的时候,到底干没干过这种活计?”
“啊?”
陈七愣了愣,旋即左顾言它道:“这个,那个,哈哈哈,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有时候嘛,哈哈哈,也是分人,哈哈哈……”
“嘁!”
陈胜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怀疑自家这些叔伯走货在外时,没少拿沿路的山贼土匪挣外快!
呵呵!
一个个在外边都是些杀人不眨眼,比山贼土匪还阴狠的杀胚!
到家之后就揣起双手装老实巴交的老农民?
你们也不瞅瞅,就你们那副一说跟人干仗,个个冲得比兔子还快的积极劲儿,哪点像老农民?
“说说吧,您翻出了多少好宝贝!”
他将双腿从屁股底下拿出来,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葛优躺姿势,问道。
陈七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好宝贝没有,好娘们儿你要不?”
陈胜:……
连一旁的陈刀见了他吃瘪的模样,都低着头吃吃的笑。
陈胜无奈的坐起来,说道:“七叔,说正事儿呢!”
他是真拿自家这些老不休的叔伯没有任何办法。
陈七鄙视道:“你哪只眼睛瞅见老子没跟你说正事?一帮只敢朝瓮牖绳枢之家下刀子的流寇,除了些许铜板儿,能有个蛋宝贝?”
陈胜不死心的道:“不是吧?那贼首武艺如此强悍,他房中当真没有任何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吗?”
那可是英布啊!
陈七不服气的道:“你要是不信七叔的手艺,自个儿去翻,反正老子是除了一大箱铜板儿和碎银角子之外,没找到任何有用之物!”
他的话音刚落,大厅外就传来一阵阵夹杂着利刃入肉声的哀嚎声和咒骂声。
陈胜闻声从虎皮软塌上站起来,“李仲把事情做完了,走吧,咱看看去。”
第八十一章 蟠龙寨
陈胜步出大厅,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株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幼苗……
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温柔的姨母笑:“大家好早上好啊,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
“昨夜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过去的事,咱们就不再多说了,反正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而今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讲话的,都是应该活着的人。”
他看向那两三百衣不蔽体、蓬头垢面,低着头啜泣一片的女子们。
“首先是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你们遭遇的这些苦难,我也很难过。”
“但无论怎么样,人都总得继续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现在你们之中,若有无处可去的婶婶姨姨姐姐妹妹,尽可留下,我行商陈家将尽我们的能力给你们一个家,一个日子可能会有些清苦,但一定不会再有流寇盗匪出拿着刀剑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家,往后若还能得遇良人,咱家也定当敲锣打鼓的送你们出嫁。”
“当然,若还有亲眷可以去投奔的,也尽可以去,我行商陈家愿一人奉上二十斤粮食和五十钱,予你们做盘缠……钱粮不多,但我们也只有这个能力了,请你们谅解。”
他理了理衣衫,认认真真的捏掌,对着那二三百女子一揖到底。
众多妇人见状,哭得越发凄惨了……
下方的李仲见状,慌忙跪地叩首,大声道:“少当家的,我等作下的恶行,岂能让您来为我等偿还……”
众多已经投靠了行商陈家的流寇听言,也慌忙跪地叩首。
他们不一定是真的知错了,但肯定知道这个时候该认错。
“闭嘴!”
陈胜厉声打断了他的言语,“你们也知道,这是你们作下的恶行?”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慢慢说道:“你们本也是良家子弟,或是求生无门或是遭流寇裹挟,才会落草为寇,我相信,这并非出自你们的本意。”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人想活着,这没错!”
“但凭道理,你们活不下去,要求活路,也该去找那些让你们活不下去的人求一条活路!”
“哪怕是去从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贪官污吏、世家大族手中抢银抢粮呢?”
“虽然这依然不太对,但我仍会称赞你们一声‘够爷们’、‘够尿性’!”
“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你们将刀子对准了这些和你们一样艰难度日的贫苦人家。”
“做得甚至比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王八蛋更过分、更残忍!”
“这不该是男人做的事!”
“更不该是你们做的事!”
“现在你们进了咱家的家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那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李仲原本只是为了表态,或者说讨好陈胜,才跪地叩首。
此刻听完陈胜这席话,他才感到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在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生活当中,忽然看见了一道光,仿佛前路都不再黑暗。
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过好这一生的迷茫少年,忽然看到了一个令他有感同身受之感的励志同龄人,陡然醒悟: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去活!
他心悦诚服的叩首道:“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他身后的百五新陈家人,尽皆心悦诚服的叩首:“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陈胜缓缓扫过他们,正色道:“只消尔等不负我,我亦定不负尔等!”
李仲:“宁死不相负!”
“宁死不相负!”
陈胜笑了笑:“好了,起来说话吧!”
顿了顿,他看向一旁泣不成声的那二三百女子,“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可有愿意归乡的?走出来吧,我这就安排人给你们发放钱粮……请你们放心,你们都是无辜之人,我行商陈家乃累世清白之家,绝不会有任何叵测之心!”
众女子抱头痛哭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名妇人上前,跪地哀声道:“俺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只求少当家的给俺们一箪饭食、片瓦遮头,俺们愿为少当家的做牛做马,报答少当家的活命之恩。”
众女子纷纷跪地,涕泪并流的哀求道:“求少当家的收容。”
陈胜徐徐深吸了一口气。
又一枚种子,种下了!
……
安抚好山寨的人心之后。
陈胜先命陈七,将山寨内的所有尸体尽数清理下山,用马匹运送至常家庄外交予陈虎,用以向郡衙领赏。
他自己则留在山寨内,领着陈刀等人四下考察这片山林。
直到他在山寨后方寻到一汪活水之后,终于下定决定,将这座山寨打造为青龙帮的总舵!
他找来李仲,以剑为笔、以地为纸,重新规划山寨的布局给他看。
在他的规划中,山寨的大厅将整体往后移,再维持寨门险关不变的前提下,尽力拓宽山寨内的空间。
同时兴建校场,修建住宅区、武器库、粮库,以及猪圈、牛羊圈、鸡鸭栏等等基础设施。
待整座山寨完工之后,将从现有的一座大厅、十来间大通铺草棚,变成拥有一座大厅,一百来间独立的连排房屋。
这个工程量自然是不小,不过山林里什么都少,就树木多。
正好这片山林的主人们,没死在英布他们手下的,也早就有多远逃多远了。
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们伐木建房的活计的。
至于以后,就交由青龙帮出面去交涉了。
重体力活,都交由李仲和他手下了百五十名青壮来做,计划是一个半个月内完工。
而喂养牲畜,开垦土地种粮种菜,以及做饭洗衣等等山寨内的日常事务,则交由妇女们操持。
陈胜的计划是,等到陈家庄内的祈雨祭台搞定之后,就拉着家中的叔伯们,来山寨这边也弄一座祈雨祭台……地方他都已经挑好了,同样是以一座小山包,待到李仲他们将那座小山包上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之后,在其基础上改造,工程量并不大。
旱灾即将到来,寨子里的存粮并不多。
他们必须得赶在入冬之前,尽可能的多储存粮食。
多一口吃的。
到时候就可能会多活一个人!
这个道理,不需要陈胜来说,他们自己也懂!
重新规划好山寨的布局之后,陈胜正式将这座山寨命名为……蟠龙寨!
第八十二章 少当家
天黑之前。
陈守才领着一大帮陈家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蟠龙寨。
一见面,陈守就气恼的一巴掌甩向陈胜的脑袋。
幸好陈胜早有防备,敏捷的向后一跳,连声道:“呐呐呐,可不能当众打孩子啊,很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
陈守感觉到身后的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情不愿的收回手掌,恼怒的低声喝道:“瘪犊子玩意儿,你到底想作甚?自家这一大家子都还没整明白呢,你又招揽这么多外人?待饥荒之时,举家饿死吗?”
他倒也不是真傻,还是知道压低了声音说话,没让远处那些忙碌的新陈家人听见。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扬起了大巴掌!
他现在越瞅陈胜越觉得手痒。
嗯,兴许是觉得再不打,就没法儿打了……
陈胜见状,连忙战术后仰,急声道:“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守悻悻的收回手掌,喝道:“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是咋想的!”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心头打定主意,一定要早日某朝篡位,这事事头上都压着一个半吊子太上皇的日子,太难过了:“都跟您说了,有些事情您想不明白就别想,想也白想……狡兔三窟的道理,您懂不?”
陈守愣了愣,梗着脖子不表态。
陈胜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懂,慢悠悠的说道:“而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先是太平道勾结官府沆瀣一气,后是流寇四下烧杀抢掠,往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谁能说得准?”
“咱家家大业大的,就算不去算计别人,也难保不被别人算计,不趁着现在多收拢一点人手,难不成事事都让咱自家的大爷叔伯们去拼杀吗?咱家有多少大爷叔伯经得起拼?昨夜那一战,难不成您这个一家之主一点感悟都没有?”
“说到这儿,儿子还想起来,昨日儿子都说了撤,您为何不撤?当然,您可能有您的道理,觉着那个时候撤,可能会被流寇衔尾咬住,伤亡更大,但儿子当时既然都说了撤,自然就是有把握那伙流寇不会咬着咱们家不放……他们又不傻,咬着咱家干嘛?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非要弄个腹背受敌的境地找刺激?”
“就算他们咬着咱家不放,当时那情况,咱家收缩人马再与他们交战,也比您散马无缰的冲上去更明智,况且后边还有三爷和二伯他们接应,怕个啥?”
“至于后边的事,那后边再考虑呗,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局势混乱的情况下做决定?”
“阿爹,昨晚伤亡的叔伯,您有一半责任!”
“还有,先前太平道事件,您也看明白了吧?陈郡郡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咱家在陈县立足,一言一行都在陈郡郡衙的眼皮子低下!”
“现在不多准备点后手,万一某日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了吃肉咋办?”
“当然,儿子依然相信,就算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您和叔伯们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陈县……”
“但冲出陈县后咋办?”
“你们倒是身强力壮,一刀在手,走到哪儿都不怕!”
“家里的婶娘们怎么办?家里的小崽子们怎么办?”
“您是要领着她们出城去喝西北风吗?”
“您再看看现在,咱家远有青龙帮一堂十舵,近还有这个寨子!”
“等到儿子将这些都布置好以后,他郡衙再敢对咱家下手试试?儿子反手就能掀了他郡衙官寺,换个人去做郡守!”
“阿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他一句一问,直将陈守问得灰头土脸,吭哧吭哧的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蹦出半个字儿来。
周围的众多陈家大爷和叔伯,吃吃发笑的瞅着这爷俩……这等父慈子孝的大戏,可不常见啊!
没有人因为陈胜的话,而去质疑陈守昨晚做错了什么。
陈胜能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话拿到台面上说,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他们自然也能无视掉陈守的某些细微错漏。
不过这或许也是因为,在他们的心头,并不觉得陈守昨晚的应变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们本质上和陈守是一种人……准确的说,行商陈家上下几百号老爷们,都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莽夫!
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的陈胜,才是异类!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陈守喊的是“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
他们昨夜争取的利益,并不是全落入了陈守和陈胜这父子二人的口袋里,而是属于整个行商陈家。
“说得好啊!”
最终还是陈三爷开口,解救了陈守。
小老头背着双手,眉开眼笑的四下打量着这座已经开始拆除旧有大通铺草棚子的木寨,不住的点头道:“是个好地方……往后啊,这家里的事,大郎做了主,你们就别多问了,这孩子心眼是多了点,但确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们这帮没脑子的瘪犊子玩意!”
“一天天的,又是怕你们饿着了,又是怕你们伤着了,又是怕你们在外边受了谁的腌臜气,他一个都还未行冠礼的毛孩子都将事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总不能要他应付完外人,还得掏空心思来应付你们吧?”
“小四儿,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朵长来出气的吗?”
陈守瓮声瓮气的低声道:“三伯,咱知道了!”
他不挣扎了!
彻底躺平,望子成龙了……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笑着对陈胜招手道:“好崽子,过来,给三爷说说,这地儿你准备怎么使?”
陈胜连忙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跟个小太监似的扶住他一只手,给他介绍:“三爷,这里孙儿准备做为青龙帮的总舵,往后陈郡一堂十舵的所有人手,皆由这里调度……”
他巴拉巴拉的将自己的布局,说与陈三爷听,也说与他爹和周围的众多叔伯听。
他心头非常清楚,无论他手头的筹码翻了多少倍,行商陈家才是他的基本盘。
是哪怕他某日失去这一切,还肯拎着刀子出去为他拼杀,重头再来的基本盘!
陈三爷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待他说完之后,才道:“你谋划得很好,三爷给你出不了什么主意了,不过你要是不嫌咱这些老家伙无用,此地便交由咱们这些老家伙给你照料罢……唔,希望当年在军中学到的那点东西,还没丢完。”
陈胜大喜:“三爷哪里话,孙儿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又想一事来,侧过身子朝着陈守招手道:“阿爹,常家庄那边处理得如何了?郡衙给了多少赏赐?”
陈守叹了口气说:“郡衙那边,一个流寇首级赏百钱,匪首百两,拢共四百两,不过郡衙没钱,说是拿咱们家往后的商税相抵。”
“常家庄也是要钱不要命的落魄户,老子和三伯连哄带吓的诈唬了那老家伙半宿,也只从老家伙的嘴里抠出了五十亩薄田、八十石陈年粟米、绢布五十匹,银钱倒是大方,给了三百两,可粮市的粟米都上涨到十二钱一斤了,这点散碎银亮能济什么事……”
陈胜跟着他叹了一口气,这点东西,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少啊,不过陈县郡衙也是真贼啊,明知道他们家短期内不可能再走货……
“常家庄给的田地,是和咱家农庄的田地相连的吗?”
他一边问道,一边唤出系统瞟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10/1905】(24h/190.5点)
【天赋:威服】(11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陈家少当家?
1100点???
陈胜:???
啥情况?
合着你们以前当真只拿我当个孩子看呗?
第八十三章 差别对待
本着“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的原则。
陈胜麻利的将陈家庄的祈雨祭台改造工作交给陈守监督,将蟠龙寨的重建工作的交给陈三爷照料。
自个儿无事一身轻的连夜溜回陈县陪老婆去了。
他离家都快一天一夜了。
昨夜陈虎还取了他的剑。
再不回去,清娘在家不知道得担心成啥样……
回道陈县时,已是子时。
整个长宁坊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陈家大院外挂着一个灯笼,
一道纤长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捧着一件未完工的衣裳,心不在焉的缝制着,时不时捏着针尖在青丝之间轻轻滑动……
陈胜远远的望见那道身影,脚下一步赶不上一步的急切步伐便不由一缓。
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紧绷的身躯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心头纷杂的千头万绪随之尘埃落定。
他低下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了看自己身上。
随即便摘下腰间的佩剑,递给陈刀。
再脱下染了血污的衣裳,赤着膀子装作很热的模样。
然后才故意加重了步伐,快步朝着家门行去。
灯光下赵清远远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他们那边问道:“是大郎吗?”
“大姐。”
陈胜远远的应了一声,笑着高声喊道:“我饿了!”
赵清听到他的声音,抱着衣裳就“蹭蹭蹭”的小跑着迎了上来。
陈胜见状,也慌忙加快步伐小跑着迎了上去,“大……”
他正要说话,赵清已经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急切的拨动着他原地转动着上上下下打量。
她没说话。
但陈胜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他也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跟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参与任何暴力事件?
办不到的。
生在行商陈家这样刀头舔血的家庭。
生在乱世即将到来的动荡时代。
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她也知道,他办不到的。
作为行商陈家的媳妇儿,她甚至都不能劝说他不要再去冒险、不要再去与人争斗。
连这个口都不能开!
就如同农家媳妇,不能劝说自家丈夫卖掉家里的田地和老牛一样。
那是数典忘宗!
陈胜任由她来回的扒拉着自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
直到陈刀走过来后,他才放手握住赵清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温言道:“大姐,我没事的……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有有有!”
赵清拖着他就转身往家门口走去:“锅里还热着蒸饼!”
陈胜回过头,冲陈刀歉意的笑了笑……这瓜婆娘,激动得连礼数都忘记了。
陈刀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
这个家,真有的家的味道……
……
两天后。
陈家庄的祈雨祭台布置妥当。
陈胜按照小云雨术的规格,领着三百多人自家叔伯婶娘前往农庄,布置祈雨仪式。
是夜,他在三百六十位自家叔伯的包围中,换上羽衣、跌足散发的登上祈雨祭台。
登台之后,他先按照仪式仪轨,燃起三柱清香,虔诚的祭拜天地,口中念念有词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今善男陈胜,率大周兖州陈郡陈县行商陈家人,设坛祈雨……”
带祭文念诵完毕之后,他毕恭毕敬的将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复以三拜九叩大礼,礼拜四方山岳湖海。
待祭礼完毕之后,他才拿起作为法剑横置于香案之上的锐取剑,脚踏天罡步,以悲泣的语气描述大地干旱,少雨缺粮的惨状。
“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天罡步三趟之后,他将法剑立于祭台,复以跪拜大礼祈求天地开恩。
台下以周天之位分部于祭坛周围的三百六十行商陈家叔伯婶娘,听到他的呼喊,齐齐跪倒在地,高捧沙化的泥土过顶,连胜高呼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呼声之中。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陈胜眼底弹出,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当中,刚刚恢复至450点的气运点,飞速下降,最后定格在了250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脖子后边就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
他茫然的一抬头,才发现头顶上皎洁的星月,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稀疏的、低矮的雨云遮挡。
透过这片稀疏的雨云,都还能依稀看到雨云后的星月。
而且雨云的面积也十分有限,看起来,堪堪覆盖了陈家农庄的百十亩田地。
下方跪地的诸多陈家叔伯也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凉意,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中的那片雨云。
不一会儿。
“沙沙沙”的降雨声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陈家庄。
快得陈胜都有些吃紧:这,这么灵的吗……
而下方的三百多陈家叔伯婶娘,早已喜悦得在雨中不住的欢呼。
“落雨喽!”
“落雨喽……”
百十亩地的产粮,自然是养活不了行商陈家这一千多口子人的。
但他们从这场雨中,看到的却是平安渡过这次饥荒的希望。
人只要有希望,苦难便不足为惧!
……
看似薄如轻纱的雨云。
却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蒙蒙细雨之后才散开。
陈胜在雨停之后,立刻带着人举起火把去到了天地间,观察田地里的蓄水情况。
好消息是。
一个多时辰的细雨,浇透了干旱开裂的土地。
据领路的老佃户说,后边就算不再担随灌溉,湿润的地气也能支撑庄稼生长七八日。
坏消息是。
因为田地实在是太旱了,先前那点降雨量堪堪浇透田地。
至于他们提前在田地间挖好的那数个蓄水池内,只有不到一指深的水层,等到太阳一出来,就会彻底干涸。
也就是说。
小云雨术的确很有用。
但又不如陈胜想象中的那么有用。
必须得隔个七八天就来一场,才能维持这百十亩田地里的庄稼,顺顺利利的长到秋收……
弄明白到这个情况。
陈胜的脸色登时就抑郁得跟便秘一样。
这百十亩田地,可是养不活行商陈家外加蟠龙寨这近两千张嘴的!
要想顺利的渡过这次饥荒,行商陈家势必还得想法子再兼并一些土地……少说也要在陈家庄现有的这一百五十亩田地的基础上再翻四倍。
才能勉强维持。
他现如今的气运值上限是1905点,每日回复190.5点气运值!
而小云雨术的降雨量,只能维持七八日。
若是再弄上四五个陈家庄这么大的农庄……
陈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沦为充电宝的悲惨人生。
偏偏他爹陈守还乐得跟个大傻子一样拉着他,一直夸他能干,说这个法子有搞头……
气得他差一丁点就当众给自家这位大傻子老爹来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
您能不能长点心?
见着您儿子都快愁成囧字吗?
他想不明白。
明明系统演示的小云雨术,只需要典仪搭配众生愿力,就能成功引雨。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必须得消耗气运值,才能成功引雨?
区别对待呗?
还有。
明明祈雨的是整个行商陈家。
为什么单扣他一人的气运值……如果扣的是整个行商陈家的气运,那么落到他的系统面板上,降低的就应该是他“陈家少当家”的气运值加成,而不应该是直接从他的总体气运池中扣除!
起先。
陈胜疑心这是因为他是主祭人,而众多家中叔伯婶娘只是从祭人的缘故。
但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如果小云雨术是一门必须要消耗主祭人的气运才能达成的术法。
那么。
他是因为有系统顶着,才能免受气运下降到谷底遭遇霉运厄运的反噬。
其他人靠什么顶?
总不能祈一场雨,就霉死一个主祭人吧?
在这个文字普及率极低,九成九平民百姓终其一生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落后时代,能凭自己的努力学会这门起步价1000气运点的高难度杂技的高级人才,这么廉价的吗?
还是说。
这门杂技虽然不限定什么人能学。
但限定什么人能用?
道家人可以正正经经的使用。
而他不是道家人,所以只能依靠气运值硬顶?
亦或者……
这门术法还有其他的化解方式,能够免消耗使用?
功德?
因果?
陈胜略略寻思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太平道拥有某种避免消耗的手段这个可能。
陈三爷教他七杀剑时,只演练了三式。
系统都能给他补全喽。
若是小云雨术还有配套的秘术,系统不至于提都不提!
可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后,他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结合先前斩杀英布时系统面板产生的异象,和这次消耗气运点祈雨成功异变。
他总觉得自己的系统面板,可能不只是一个穿越者必备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外挂金手指。
而是牵扯着什么大秘密……
这个大秘密,极有可能就隐藏在太平道能正正经经的使用小云雨术,而他却只能依靠消耗气运点才能成功施术的差别对待之中。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三江感言
可把我牛逼坏了,叉会儿腰先~
风云是真没想到,像我这种慢热选手,也会有上三江的一天!!!
在这里,风云首先感谢老爷们的捧场,没有你们的厚爱,这本慢热的书,是万万走不到三江的。
特别是从老书跟过来的老朋友们。
虽然你们大部分都只是在默默的投票,也不水水章节说、书评区之类。
还有的,甚至都已经认不得风云了。
但风云认得你们的ID,也记得你们的陪伴。
每次看到你们投票、评论,风云心里总会感到特别温暖,码字的长夜,似也不再孤独……
江湖再相逢,并肩再作战。
感谢有你们……
然后,要感谢我的现任编辑,辉夜大小姐。
辉夜大小姐真的是一位非常尽责、非常专业,也非常开朗、积极的编辑,每次遇到问题找到她,她总能很快回应,而且每次聊天都是三句话一个萌哒哒的表情包。
有时候明明不是特别理想的信息,都会被她的开朗、积极的心态影响,消除掉负面情绪,重整旗鼓继续努力。
如果有想要投身网文行业的小可爱,真可以投稿给我们辉夜大小姐啊喂。(看清楚喽,是大小姐,不是大哥,叫错她会生气气的,而且投稿前请一定先看看她的扣扣空间,查阅一下投稿的要求和一些细微注意事项,毕竟只要动笔,网文就不再只单单是一个爱好,还会是一份工作,总会有一些比较正式的要求)
最后,风云想感谢一下自己。
感谢自己的坚持和努力……
……
另外。
风云还想接着这个机会,说一说这本书。
风云自己写书,也看书。
在看书的过程中,就经常看到其他作者很喜欢将一些主线啊、成就啊之类的重要元素,当作卖点放在书名和简介当中。
风云经常是看得一脸懵逼:我都知道你要写什么,我还看什么劲儿?只看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书,还有什么看头?(仅代表个人感官)
所以风云一贯的创作理念,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的线索、经历、成就,都拆分开来藏在书中,让书友们在看书的过程当中自己一点点去慢慢拼凑,慢慢挖掘的,慢慢去享受看书的这个过程。
也正是这种跟个葛朗台似的,什么重要元素都想藏着掖着的惯性思维,令风云本本都被老爷们吐槽,书名耽搁了作品……在不透露书的大部分内容的前提前,风云真的是个起名废。
不过相信能看到这个三江感言的老爷们,应该大都已经看明白了,这本书的背景设定,就是从西周直接到秦末的世界观。
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将西周延续到了秦末,跳过了春秋和战国。
这当然算不上一个逻辑特别严密的世界观。
但作为平行时空,应该是还算比较合乎情理……吧?
在风云的理解中,历史本就是无数偶然加必然组合而成的岁月长河。
就像是那一则寓言:因为一颗坏铁钉,钉坏了一个马蹄铁;因为这个马蹄铁,跌死了一个国王;因为跌死了一个国王,打输了一场战争;因为打输了一场战争,王国改朝换代……这一连串偶然事件组合的概率,或许是无限接近于零,但这背后的逻辑却是存在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比如,在子弹射入裴迪南皇太子的胸膛之前,那名萨拉热窝青年肯定也不会想到,他那一枚子弹竟然会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在确定了背景设定后。
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一些人物,自然也就该顺理成章的登场。
比如项羽。
比如英布。
风云为了考证这些历史人物的籍贯、出身,以及当下这个时间点的年纪,头都快熬秃了。
自以为是,安排的比较恰当、比较合理,比较符合历史原型。
所以每每看到有书友评论说什么历史人物乱入时,风云的内心是懵逼的?
这也能叫乱入?
他们本来就生活在这个时期,而且大多都是名门之后,生存环境比较安稳,不太容易受到环境优劣影响……这也能叫乱入?
要是桃园三英出现在这个时期,那才叫乱入!
要是洪武大帝和永乐大帝爷俩出在这个时期,那才叫乱入!
还有说什么,好好的古典仙侠文,非要往历史上套之类的。
我:???
难道,这些神话传说不是我们祖国自古以来就有的文化遗产吗?
难道,这些神话传说是从其他国家流传到神州大地的舶来品吗?
至于说写法……
那源头不应该从金庸老先生那里开始追溯吗?
好好的武侠小说,你套什么历史?
大宋哪有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哪有什么降龙十八掌、斗转星移?
大理段氏,哪会什么六脉神剑?
还有说到系统的问题的。
本来风云是不愿意作这种剧透式的解释的。
但为了避免后续一直有书友纠结于这个问题,风云只能在这里解释一句:陈胜之所以会有系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应该有系统,然后就有了系统。
嗯,神说要了光,所以才有了光……
……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但想想,似乎又没有必要说了。
风云很认真的在写书。
如果尽力之后,写得还是不如老爷们的意。
请老爷们不要怀疑。
那就是风云的智商不够……
对于一个智商不够的傻子。
恳请老爷们多宽容一些……
要是实在气不过。
就骂风云本人出气吧。
但请不要骂这本书。
因为无论它长成什么样子。
它都是风云的孩子。
那种一觉醒来,一瞅后台好几页都是骂声的感觉。
真的是会难过一整天……
对了。
要是风云估计得没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是在春节前后上架。
请老爷们到时候一定别忘了来支持风云一下下。
能够看正版的,拜托尽量支持一下正版。
实在没办法,也拜托一定来给个首订。
风云只会写书、讲故事。
其他的,只能拜托老爷们了……
——2022.1.23小楼听风云敬上
第八十四章 七月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中旬。
陈郡的旱情已经到了完全掩盖不住的境地了。
粮市早在七月初,就已经彻底断粮了。
眼见势头不对,陈县的穷苦人家们,一部拖家带口的出城去,趁着手里还有点粮、两条腿还有力气,成群结队的往南边走,去豫南、去扬州,奔一条活路。
剩下的那些连出门的粮食都没了的人家,就往自己脑袋上插上一根草,成群结队的在各坊市各市的主干道上游荡,见到衣裳整洁的人,就凑上去极力的推荐自己……不要钱,给口吃的就成。
陈县内的百姓在往外走。
但陈县外的农家人们,却在成群结队的往陈县走。
田地里的青苗,在还未彻底枯死之前,就已经被他们薅了下锅,而今的田野里,连野草都少见。
往日山林外围时常能看到的野兽,早就因为扛不住旱情朝着山林深处求活路去了,而今的山林里,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
他们继续待在村庄里,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当大部分人都没有活路的时候,即使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勉强能活下去的富农、乡绅,也没办法继续在村庄里生活了。
因为他们不只得抵抗饥荒,还得抵抗那些被饥荒从人一点点逼向野兽的同乡们。
他们只能奔着陈县这个郡治之地来,祈求官老爷们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陈县郡衙倒也不是完全不作为。
他们在四市外设立了施粥棚,每日晌午时分都会施粥赈灾。
但就那一碗碗清亮得能照出人影来的米汤,与其说是赈灾,更不如说是用一点微弱的希望吊着这些灾民,让他们无法横下那条心。
据陈虎告诉陈胜,每日从四市十二坊内清理出城的死尸,与日增多。
行商陈家的孩童们,早就不被允许出长宁坊了。
自打流民入城后,城里就不断有妇孺失踪。
前几日,北市亭还在长安坊那边找到了一大堆白森森的人骨……
行商陈家的情况,暂时还好。
长宁坊内的三百来户伙计自不必多说。
得益于他准备得早,囤下了十五万斤粮食,省着点吃,撑到明年秋也没问题。
都饥荒了,总不能还顿顿都吃饱吧?除去必须要保证武力的一百五十多号叔伯每日一斤粮食之外,其余人尽皆一日三两。
三两粮食,吃饱肯定是吃不饱的,但总不至于饿出大毛病来。
陈家农庄那边。
他爹领着五十多个叔伯长期驻扎在那边,不分昼夜的保护着农庄。
同时加大人力物力,对那一百五十亩田地,进行精耕细作,尽可能的提高产量。
而他每过上五六天,就会在陈刀的护持下,会去一趟陈家庄,登台祈雨。
蟠龙寨那边。
山寨的建设已经过半,至少所有建筑物的主体结构是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
开荒工作也已经初见成效,抢种下去的一些瓜果蔬菜都已经发芽……过了种粮的季节,也只能重点瓜果蔬菜了。
再加上当初英布抢来的那些牲畜繁衍,短时间也蟠龙寨的生活倒也还撑得住。
但也只是短时间内。
陈胜一直在想办法,再从其他渠道多入手一些粮食,但结果都不甚理想。
他先是约见了粮商张家的主事人张忌,和他商议了一下由行商陈家出人,他们粮商张家出渠道,大家合伙从走一趟扬州,运一批粮食回来。
粮商张家作为陈郡内有名的粮商,当然不可能只依靠陈县周边的这些农庄产出维持生意,他们也和行商陈家一样,有固定的粮食买卖渠道。
而扬州那边水资源丰富,灾情的影响应该不大才是。
张忌倒是颇为意动。
但陈胜在与他细聊了一番之后,就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陈郡走扬州,必须要途径谯郡,谯郡也在此次旱灾的笼罩范围之内,眼下谯郡郡衙已经封锁了粮食外流的所有渠道,粮食许进不许出。
张忌指望行商陈家去打通这个渠道,陈胜怎么可能会这么傻?
买粮不成,陈胜又想到了租地。
只要能再入手几个陈家庄这样的农庄,复制陈家庄的操作手法趁今年秋收再抢出一批粮食,多少也能顶一时。
对于他这个要求,张忌同样没有拒绝,只是开口价格有点高。
陈胜起先也还是有些意动的。
可这件事最终也没能成。
因为他在领着陈刀,跑了一边张忌所说的那几个农庄之后,才发现,田地里的青苗早就被见势不对的佃户们全薅了吃了。
甚至好几个农庄里的佃户都已经跑光了,只剩下一群走不动的老弱病残,留在农庄里等死。
用买地的钱,去租一些废地,这笔账怎么都不划算……不出五六个月,那些土地就算是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最有希望的粮商张家扑了个空。
但陈胜仍是不死心的挨着拜访了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
两家的主事人都很是热情的接待了陈胜。
但一番商议之后,最终却都没能如愿以偿。
这两家面对的情况,都与粮商张家相差无几。
沙河水已经断流,没了水运之力,刘家的盐云船那就是一堆烂木头,哪儿都去不了。
田家更惨,自家那一大家子人都快要断粮了,都快要开始吃往日只能喂牲口的油料饼……
每日里往外跑。
看到的都是些饿得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流民。
而他自己,却连一粒粮食都弄不回去……
虽然早就知道一旦饥荒爆发,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
但直到如今置身于饥荒之中后,陈胜才真切的品尝到了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
就好像置于奔腾浪潮之中。
明明你在拼了老命的挣扎,但向南还是向北、向左还是向右,却根本不由你自己说了算!
而这,还仅仅只是七月中旬。
被饥荒摧毁的,还只是那些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人家。
等到八月、九月,乃至入冬之后。
局势还会更加的糜烂……
乃至于,彻底崩盘!
第八十五章 两手都要抓
又是一天空手而归。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努力思虑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大郎,吃饭啦!”
赵清端着一叠蒸饼走进厅堂。
陈胜看了一眼,见碟中两个刚出锅的蒸饼,还有两个是中午剩下的冷蒸饼翻热的,就知道这个傻女人中午又只吃一个。
他起身迎上去,一手接过托盘,一手拉着赵清回到堂上,一起坐下:“刀叔他们吃了么?”
他将那两个冷蒸饼拿在手中,将托盘塞入赵清怀里,一边喂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啃,一边问道。
“送过去了,你安心,肯定不会饿着他们。”
赵清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只好拿起一个,小口小口的咀嚼。
陈胜:“嗯,家里全靠他们护持了,就算咱俩少吃点,也得优先保证他们能吃饱!”
两句话说完,他已经将巴掌大的蒸饼进入塞进嘴里。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又道:“大姐,这几日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一起出城,去咱家的农庄……这城里,不能再待了。”
“啊?”
赵清一惊,连忙问道:“为啥要出城?咱都走了家怎么办?还有家里的叔伯婶娘,兄弟姊妹们怎么办?”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陈胜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你把咱们家值钱的、贵重的物件都带上,院子就不管了,等以后要回来再收拾,各家各户也会一起走,城外住得下。”
赵清见他这般说道,也就不问了,顺从的点头道:“那大姐今晚便开始收拾……喏,大姐吃不了了,你帮大姐吃了吧!”
她将手里只吃了一半的蒸饼,连带着碟中还未动过的蒸饼一起递给陈胜。
陈胜不与她讲道理,瞪起双眼:“吃不了也要吃!你饿坏了,以后咱们儿女吃啥?”
赵清蓦地红了面颊,努力板起脸嗔道:“小东西,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说完,起身抱着托盘就要走。
陈胜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吃完才准走……你自个儿瞅瞅,腰都饿细了,咱家差你那两口吃的吗?”
赵清闷着头,不吭声,也不吃。
陈胜见她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才硬起来的心又软了,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大姐,你别担忧家里,我有办法弄到粮食。”
他如何不知,她这是既心疼自己吃得少,又心疼自己每日里东奔西跑的筹措粮食?
“休要哄大姐!”
赵清使劲摇头:“你若是有办法,就不会见天的往外跑了!”
陈胜笑道:“这你就小瞧你夫子不是?啥事能难倒你夫子啊!我天天往外跑,只不过是想多用几个办法,多筹措一点粮食,有备无患而已。”
他还真不是说大话。
办法他一早就有,只是不愿太早就用罢了。
什么办法?
英布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流寇头子,都能在陈郡这片地界儿上抢到粮食。
他堂堂行商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凭什么不能?
只要他想干,就陈郡这一亩三分地,走到哪儿都有人替他踩盘子、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他递刀子、走到哪儿都有人帮他洗地!
反正这个时候家中还能有存粮的,十家里有五家都是剥削贫苦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大户和贪官污吏!
他行商陈家可不就是被他们剥削和吸血的贫苦百姓吗?
活不下去了问他们借点粮食,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所以他不愿现在就用这个法子,真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或是道德洁癖。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依赖暴力。
更不允许,自己对暴力上瘾。
这是原则问题!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所有执着于用暴力去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或势力,无一善终!
所以他更信奉伟大教员说过的那至理名言: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真的?”
赵清将信将疑的看着陈胜:“你真不是再哄骗大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言语,陈胜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发……”
“好了好了,大姐信你还不成吗!”
还没等他把“誓”字儿说出来,赵清已经慌忙将他竖起的三根手指按了下去,然后看了看怀里的碟子,“那大姐再吃半个好了。”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她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将碟子里的一个半蒸饼全拿起来塞进她手里:“我的好大姐,你就听我的吧,都吃了,你不吃饱,晚上哪有力气收拾细软啊!”
正巧这时,陈刀步履匆匆的走进厅堂,一见了手牵手的小两口,又慌忙背过身去,说:“大郎,郡衙来人,说是郡衙设宴,请你去赴宴。”
“请我?”
陈胜拧起眉头,“不是请我爹?”
陈刀:“指名道姓的请你赴宴。”
陈胜:“人呢?”
陈刀:“留下请帖就走了。”
陈胜略一思忖,便又松开了眉头,低下头若无其事的对赵清笑道:“大姐,快吃,我看着你吃完,再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扬起小脸看他:“妾身回伙房去吃好不啦?”
陈胜看着他,不说话。
赵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的陈刀,实在是犟不过他了,只好拿起蒸饼,像只豚鼠一样小口小口却速度极快的将一个半蒸饼吃完。
“没啦!”
她张开双手朝陈胜示意。
陈胜满意的点头,轻声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跳起来,端着碟子快步出去,路过陈刀时,面颊通红的向他欠了欠身子。
待她出去后,陈刀才转过来,狭促的冲着陈胜笑了笑
陈胜面不红心不跳的请他坐下,笑道:“让您见笑了,这瓜婆娘没甚见识,就想着给侄儿省一口吃的。”
陈刀摇头,感慨道:“二爷眼光真毒,你也是真有福气。”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郡衙来人,可曾说了是只请我一人?还是请陈县所有大家户人家的少当家?”
陈刀:“应不是请你一人,来人留下请柬之时曾说还要赶往粮商张家……大郎,你此问是何意?”
陈胜眯起双眼,一手摩挲着自己毛绒绒的下巴,缓缓说道:“若只是请我一人,那就是冲着我行商陈家来的,而且说明我行商陈家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再眼里,否则,哪有当家人在家中时,却单独请少当家的道理?”
“若是请陈县所有大户人家的少当家,那就是郡衙要找陈县的这些个大户人家化缘了!”
陈刀:“化缘?”
陈胜:“就是要粮!”
陈刀怒声道:“咱家自家都不够吃,哪来的粮食与那些狗官!”
陈胜不温不火的冲他摆了摆手:“刀叔,话不是这么说的,他郡衙有心作为,这是好事,反正他郡衙有他们有粮的理由,咱家也有咱家不给粮的理由……走吧,正好侄儿早就想见见咱陈县的这些个父母官了!”
陈刀惊愕道:“你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你还要去?”
陈胜笑道:“他们请咱吃饭呢,为什么不去?难道您方才已经吃饱了?”
“呃……”
陈刀愣了愣,老老实实的说道:“没有。”
陈胜起身:“那还犹豫个甚,走着!”
第八十六章 贵圈真乱
还未至郡衙门外。
陈胜便远远的望见以张忌为首的四家二代们,站在郡衙大门外,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周围也是围了一大圈腰悬刀剑的护卫。
张忌眼尖,远远的见了陈胜,便排开人群走出来,高声呼喊道:“胜弟为何来得如此慢,兄弟们候你许久了!”
陈胜连忙加快步伐,一边走一边笑着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令兄弟们久等了!”
四家之中,粮商张家和油商田家的家主,皆在前番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一事中身故了,由二代的张忌和田牍接掌家主之位。
槐安堂陈家与盐商刘家这两家的家主逃过了一劫,不过陈胜与两家的少当家也多有接触,陈胜几次登门,这两家的少当家皆以兄长之礼接待陈胜。
五人之中,田牍年岁最长,张忌次之,陈胜排老三,刘家少当家刘更再次,陈家少族长陈喜最幼。
五家联盟,原本只是一个在黄巾贼的逼迫下,勉强走到一起的松散联盟。
若是没有意外,这个既无多深的交情、又无深度利益捆绑的松散联盟,或许过上个四五年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然而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之事落幕还不到月余,就又撞上了饥荒,眼瞅着世道就要乱了……
这节骨眼上,谁会傻到背离盟友?
抱团取暖还来不及呢!
……
五人在郡衙仆役的指引下,联袂踏进郡衙大门。
一进门,就有仆役前来,指引着五人身后的侍卫,前往偏殿就坐。
而五人则在仆役的指引下,继续深入。
这还是陈胜第一次走进陈郡郡衙的大门,他一路前行一路四下打量着左右的官寺。
发现这座郡衙并非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由一间间开放式的办公厅堂组成。
而是如同宅院一样,由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组成,他甚至在这些院落之中,看到了一群骑着竹马打闹的孩童……很有点他前世见过的苏式园林的味道。
要说郡衙之内的建筑物与外界的宅院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郡衙内的房舍都修建得格外高大,而且形制更加方正古朴,许多房舍的飞檐斗拱之上,还绘制着一些奇形怪兽纹路……
“这时节,没有护卫随行,都快不敢出门了。”
“是啊,我家昨夜又有两间库房被洗劫了,依我看哪,这县内就要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迟早得死在那些暴民手中!”
“忌兄你粮商张家的字号太引人注目了,要说你家都没有粮秣了,别说旁人,便是我等也不信啊!”
“别说你们,我自己都不信,可我爹就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胜弟,你家情况如何?”
一边四下打量着郡衙一边听他们闲聊的陈胜,忽然听到他们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回头,才发现四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他心下略一思量,便了然的轻笑道:“忌兄,我们兄弟之间,何必玩这些弯弯绕……周全之地,我家有,口粮自带,一人千斤粮食,听安排,我保证在我行商陈家倒下之前,绝无人能伤你们一根寒毛!”
“这……”
张忌有些迟疑的与田牍、刘更等人面面相觑,尔后低声道:“胜弟,是不是多了些?”
田牍大点其头:“是啊胜弟,为兄家中的情况,你是知晓的,若还有余量,早先便予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更与陈喜也连连称是。
他们家中不是没有护卫,但那些护卫和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根本就没得比!
而且,谁也说不准今岁的饥荒到底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若真会恶化到全线崩盘的时候,那些护卫还会不会是护卫,谁都不敢保证。
相比之下,行商陈家立足陈县两百年,信誉和家风都有口皆碑,再加上歃血为盟之谊,若能求得行商陈家的庇护,自然比将希望托付给那些用银钱顾来的护卫更令人心安。
陈胜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瞒着你们,你们家都备了粮食,我家自然也备下了不少粮食,之所以前番我还会为了粮食求到兄弟们面前,便是因为,我家还得养人……养不少人!”
他说得很模糊。
四人却是在瞬间便心领神会。
张忌沉吟了几息后,便沉声道:“四十人,但粮秣,得劳烦胜弟家中叔伯自行去取!”
陈胜闻言心头不喜反丧,心头嘀咕道“亏了亏了亏了,该再开高点”。
粮商张家先前被李园那伙人屠得差点灭了门,而今阖府上下都不到二十人。
而张忌却要了四十人的名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张忌给他手下的一些心腹要了名额!
他早就知道张家手中肯定还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知道归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好开口买……更别提借!
这个时候,哪怕他出原先粮价的五十倍的价钱购粮,那也是欺负人!
“这个不着急!”
陈胜低声道:“忌兄不妨先去看看环境,再做决定!”
张忌笑着点头:“还是胜弟做事周全。”
他的话音刚落,田牍便连忙开口道:“胜弟,为兄也要十人,粮秣……油料饼可算?放心,绝对能吃,只是不好入口而已!”
陈胜一听便知道,田家是真没多少粮食,他点头道:“可以,以五作一!”
田牍喜道:“不必不必,只要胜弟肯收,二十作一都成!”
油料饼的确是能吃,但那玩意极其难吃不说,还带有微弱的毒性,吃多了是会吃出大病来的!
陈胜:“不必,说了以五作一便以五作一,不过牍兄手中若还是多的话,小弟可以拿二十作一的比例,以粮秣与牍兄换!”
他亦知道那玩意不能粮食吃,但用以作为牲畜饲料的话,却是极好的东西。
再者说,人当真饿到一定地步,连泥土石头都能吃,更何况油料饼?
田牍赞叹道:“不愧是百年行商之家,果真言出比践……你不欺为兄,为兄自也不能令你吃亏,也别换了,你管上为兄家小的吃喝,我家囤积的油料饼,你尽数取了去!”
张忌亦感叹的点头,浑然没有半分自家出粮食,而田家出油料饼就能获得与自己一样的待遇的吃亏感。
这是特殊时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是能互相体谅的就互相体谅。
况且,一个有人情味的盟友总比一个利益至上的盟友,更令人安心。
陈胜想了想,便轻叹道:“那小弟便多谢牍兄了!”
说完,他将目光看向刘更与陈喜。
二人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胜兄,此事小弟须得回禀高堂,再做决定!”
陈胜笑着点头道:“不着急,既是自家人,我行商陈家的大门自会一直向自家人打开!”
顿了顿,他回过头看向前方豁然开朗,四周布置了四五十张矮几,中心之处人头攒动的宴会场地,步伐一住,低声道:“说起来,你们可知今晚的宴席,是所为何事?”
宴会中心处的那些身着华服、腰悬美饰,少年人,一看就知,全是这县里便的世家大族、高门富贾家的二代。
张忌、田牍、刘更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年纪最幼的陈喜,略一犹豫之后,低声道:“小弟倒是听高堂提过一嘴……应是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驾临陈县,设宴款待我等。”
“典农长史?吕大人?”
陈胜略略有些惊讶的低声问道:“款待我等作甚?州府便是有要务需陈县豪杰相助,也当宴请各家家主才是。”
陈喜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把将左右的张忌和刘更揽过来围成一圈,低声道:“胜兄有所不知,州府虽主政一州,但政令却只能下达于郡衙,按规矩,州府是不能直接越过郡衙直接插手郡务的,这于礼不合!”
“以官身吕大人不能举宴,但以吕氏支脉长子的身份宴请我等,却是名正言顺……哦对了,胜兄怕还不知晓,吕大人乃州牧不韦公之长子!”
槐安堂陈家,乃是陈县陈姓人中的翘楚,族人多出仕,族中还曾出过一任假郡丞,在这陈郡之内也算得上是政坛常青树之家。
是以陈喜小小年纪,便能对这些官场上的头头道道如数家珍。
“哦,原来如此!”
陈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旋即,脑子突然又一僵,愣了愣的问道:“喜弟,你方才说州牧大人叫啥来着?吕…吕不韦?”
陈喜茫然的看了看他,点头道:“对啊。”
陈胜愣愣的又问道:“那今日设宴的这位吕大人叫啥?”
陈喜:“吕大人,名政。”
陈胜:……
淦,历史你又玩儿我?
他挠头,使劲儿挠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确认吕大人姓吕,而不是姓……赢?”
陈喜笑了笑,道:“哦,原来胜兄也听闻过这个风传啊?”
陈胜:“嗯?怎么说?”
陈喜:“吕大人是不韦公之子没错啦,虽然以前是有人言之凿凿的称赢子楚赠赵姬与不韦公之时,赵姬已有身孕在身,妄图以他秦赢氏血脉取代兖州齐吕氏这一支,但高堂曾有幸见过不韦公一面,称吕大人极肖不韦公,应是不韦公之子才是!”
“只是这种事嘛,嘿嘿嘿……”
“不过不韦公都不在意,我等见什么怪?”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眉宇间却尽是混不在意之色,甚至还略有几分猥琐之意。
显然这个事情,在他们的圈子中,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人尽皆知。
陈胜:……
贵,贵圈真乱!
第八十七章 文化底色
成群结队的素衣仆役,手捧着一盏盏轻纱莲灯,置于宴会场地中心的莲池之中。
粼粼波光映衬着朦胧的灯光,将暮色渲染得如梦似幻。
梦幻般的场景,似乎是令场中陈县大户二代们短暂的忘却了高墙之外的疾苦。
他们攀谈的气氛越发的热络了。
那厢一句“李兄大才”。
这厢一句“王兄高义”。
一个个年岁不长,但论起这花花轿子众人抬的花团锦簇功夫,却是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陈胜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一手拨动着身前矮几上的酒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青年人,脑海中却不住的闪过一张张瘦骨嶙峋、了无生气的悲苦面容。
这种身体和思想仿佛不处在同一世界的割裂感,令他不由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铛……”
忽而,一声清韵的钟鸣声,响彻莲池。
场地之中攀谈的二代们,应声闭上了嘴。
四下落座的二代们,应声站起了身。
目光齐齐望向莲池入口。
就见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着黑底红边獬豸纹深衣,腰胯美玉带,足踏黑缎面玉白底翘头履的奇伟中年男子,在一名赤甲白面小将的护持下,一手扶着玉带缓步走入莲池。
众多二代见了来人,齐齐捏掌下拜:“吾等拜见长史大人。”
陈胜混在人群中,刚看清来人的大致长相,被不得不跟着一起捏掌下揖。
“诸位请起。”
来人轻声道,声音温润如温泉流经干净的鹅卵石溪底,令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长史大人!”
众多二代起身,垂臂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片静默,再无半分先前的放浪形骸之姿。
陈胜微微撩起眼睑,打量来人,却见来人正似笑非笑的移动目光打量他们这些人,又不得不垂下眼睑,如其他人一般,静默而立。
“诸位何故拒政于千里之外耶?”
来人不紧不慢的笑道:“期弟,为兄尚且记得,上次见你,你还这般高,还强拉着为兄去观太昊庙会,为兄不从,你便哭闹不止,何以长大成人了,却不与为兄亲近了?”
陈胜再次撩起眼睑,便见来人正微笑着一手冲正前方手着肚脐的高度。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立于二代们最前方的李氏嫡长子李期笑曰:“长史大人辅太守大人掌一州农事,期一介乡野鄙夫,岂敢再行僭越之举?”
随着这二人的笑声,犹如春风化雨,不经意间便化解了场中凝滞的气息,陈县二代们微低的头颅,慢慢的就抬了起来。
吕…政,毕竟是州牧之子,齐吕氏之后,周王室之下一等一的高门大屋嫡子!
只家世,便先天压过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好几头!
“哎,今夜无有布衣、纨绔之别,唯有长幼高矮之序!”
吕政一挥大袖,佯怒的轻喝道:“诸位小弟若再要在为兄面前强装娇弱,莫怪为兄辣手无情!”
陈县二代们听他以游手好闲的“纨绔”之名形容自己,纷纷轻笑出声,场中凝滞、肃穆的氛围,登时消失殆尽。
吕政见状,满意的抚掌大笑道:“这才像话……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霎时间,清韵而庄重的编钟之声起,成群结队的仆役手托美酒佳肴,迈着细碎的步伐快而不乱的进入宴会场地。
众陈县二代纷纷落座,齐声欢呼:“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吕政笑容盈盈的徐徐屈膝,臀还未过腰,已有仆役一个箭步上前,匍匐于他身前,以身为塌。
他端高举三足樽,畅快的高呼道:“尝!”
众陈县二代纷纷高举三足樽,齐声高呼:“敬!”
陈胜夹杂在人群中,浑浑噩噩的一爵一爵的饮酒。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去观察这位吕…政。
但明明不过两三丈远的距离,他却与吕政好似隔着十里八乡一般。
他时而瞧着似李雪健版的凶暴,时而瞧着如林峰版的桀骜,时不时还有姜文版的满嘴金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能够以平常心去观察这位。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若人的成就也有光芒。
那么在这位面前,诸天神佛脑后的功德之光,亦只是大号的灯泡。
而这种光芒,是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一代又一代人的故老相传中,一点一滴的浸润了每一位华夏子孙的灵魂深处的光。
哪怕眼前的吕政,还不是那位名传千古的千古一帝!
但隔着两三丈之地相见,陈胜仍旧有一种蝼蚁直面巨人的颤栗感!
毕竟,他再自视甚高,骨子里也不过只是个争得了二三两铜臭的商人,如何挡得住那贯穿了千古的伟大之光?
他甚至都兴不起挣扎的念头,就很顺从的选择了躺平……左右也从未想过称孤道寡,若是这位取周代之,为王前驱就为王前驱吧。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他发现,眼前这个世界乃是历史错乱后的秦末之时,便有认真的思考过。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时代有二人绕不过去,他也无法绕过这二人。
一位是嬴政。
一位是刘邦。
一位是完成华夏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定鼎华夏万世之基的千古一帝。
一位是领导了汉民族的形成,确立神州炎黄正统的大汉开国之帝。
这二位于他,或者说对于每一个华夏儿女,都不只是历史上的某一任帝王那么简单。
他们还是老祖宗!
他们还是君父!
他们穿越千年的时光,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灵魂当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进而形成了整体华夏儿女的文化底色。
当然,在华夏儿女们灵魂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不只是他们,还有缔造了新中国的伟大的革命先烈们,还有恢复汉家山河的洪武大帝,还有怒发冲冠的岳王爷等等华夏伟人。
可谁叫他来了这个时代,就撞上了这二位呢?
他很难对这二位举剑相向。
就像人很难背离自己的文化底色……华夏文化底色的力量,只看看前世遍布全世界的华人街,就知道了。
除了这二位,任何人陈胜都能与之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