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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人道永昌txt下载     人道永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叔侄密谋

    清晨,陈胜在查出魁梧壮汉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尸首交给了坊役带回。

    同一时间,接到陈虎报官的北市亭派出了大批亭役,前往长安坊荒宅勘验。

    至晌午之时,加盖着陈郡郡守大印的海捕文书,就贴到了陈县四市四城门。

    每一张海捕文书下,都配着一名郡衙派出的文吏,大声将海捕文书上誊抄自陈虎递交的竹简的五人容貌,以及所犯的劫掠百姓饲养妖兽之事,告知行人。

    至日暮之时,这耸人听闻之事已传遍整个陈县,搅得整个陈县人心惶惶。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还未到宵禁之时,街上便已行人寥落,连陈家的吃食摊子,今日的营收都下降了两成还多!

    而行商陈家,在交出了那魁梧壮汉的尸首后,便大门紧闭,再无人进出过。

    落入有心人之眼,就像是行商陈家惧了歹人凶威,不准备再掺合此事……

    当然,会注意到这一幕的有心人,也不会奇怪于行商陈家的反应。

    毕竟,美玉不与瓦当比硬,赢了毫无益处,输了却是妥妥的割肉放血。

    似行商陈家这种关门避祸之举,才是明智之选!

    ……

    月上枝头。

    陈家厅堂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咚。”

    一声重物坠地之声,突兀的在庭院内响起。

    下一刻,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

    “哥哥们,手下留情!”

    来人听音,慌忙低喊道。

    “把兵刃收起来吧!”

    陈虎站出来说道:“是老十三来了。”

    众多叔伯这才纷纷收起刀剑,不满的围上去:“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怎生此时才来!”

    “狗十三,莫不是那猛虎堂堂主的位子坐的太舒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与他废什么话,揍他个屌舅子!”

    陈丘嬉皮笑脸的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讨饶半晌,才终于令众多兄弟绕了他这一回。

    看起来,他似乎很是没牌面。

    但其实他心头跟明镜一样……众兄弟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消他心头的怒意和愧疚。

    家里出了这种事。

    不是他不想带着人来。

    而是陈胜强按着他,不允他来!

    他与赵四的处世之道虽大相径庭,但骨子里,他们,或者大部分陈家人其实都是一种人……真出了事,按着他们不让他们上,远比撺掇他们上更难的那种人。

    ……

    陈丘进了陈家厅堂,就见陈胜坐在堂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他有些眼熟的金锭出神。

    “大郎,十三叔回来了。”

    他轻声呼唤道。

    陈胜猛然回过神来,见了陈丘,笑道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快坐快坐,您肯定还未消夜罢?侄媳给您留了饭食在锅里,应该还是热的。”

    陈丘心头一热,用力的一点头:“没吃呢!”

    他没派人告诉陈胜,今晚他要回来。

    陈胜笑着点头,转身走出厅堂,不一会儿就亲自端着一个大大的漆木托盘进来了。

    陈丘见状,连忙迎上来接过托盘:“怎生是你亲自做这些事,家里的厨娘呢?”

    “太晚了。”

    陈胜笑着扯过一个拜访水壶的独方几,安置到陈丘的座位面前给他放托盘:“刘婶已经睡下了,些许小事,就不麻烦她了……您先吃,吃完咱叔侄再说正事儿。”

    陈丘点点头,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陈胜则坐回堂上,拿起金锭继续把玩着想事情。

    陈丘一边吃,一边瞅着陈胜手里那枚金锭。

    越瞅越觉得心慌,越瞅越觉得忐忑。

    他已经认出那枚金锭了。

    “大郎,你手里这枚金锭,是前些个我让吴石头拿回来的吧?”

    他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问道。

    陈胜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金锭:“您认出来了?”

    当初吴广拿回来的是两枚金锭,其中一枚拿去给赵清打了首饰了,这一枚是留待购粮的粮资。

    陈丘点头,神情紧张的望着陈胜。

    陈胜瞥了一眼他碗里的饭菜,笑道:“嗨,您急什么,你先吃完咱叔侄再聊。”

    他知道,说完之后,陈丘怕是就没有胃口吃饭了。

    但他越是这般说,陈丘心头越是忐忑不安,哪里还吃得下?

    他索性放下碗筷,认真的说:“大郎,你有什么话就说,咱叔侄俩难不成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陈胜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口,说道:“今日一整天,侄儿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伙贼道,到底是怎么摸进咱们眼皮子底下的!”

    “按理说,咱家在北城这片,明面上有二伯与诸位叔伯。”

    “暗地里,有你猛虎堂两三百号人手。”

    “屁大点的地方,怎么可能连对头摸到眼皮子低下了,还蒙在鼓里呢?”

    听着他的话,陈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

    陈胜将手中的金锭扣到身畔的堂案上,抓住堂案中心的油灯往前挪了挪:“十三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陈丘愣了愣的看了看油灯下的那一片黑暗,再看了看堂案中心那枚金闪闪的金锭子,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咱给那些人擦了屁股?”

    陈胜抿了抿唇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陈丘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嘴唇颤抖着,低声道:“是咱害了小九,害了老十九?”

    他似是在询问陈胜。

    但陈胜知道,他并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此事,您虽有失察之责,但小九和十九叔的事,却是不能怪到您头上,小九是一时贪玩,十九叔是为了救我……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关键是,咱们该如何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贼道,一个一个挖出来,一个一个溺死在粪坑里!”

    他知道这些贼道处心积虑潜回陈县,必然是有所图谋。

    而且从其一边拿人饲妖,一边制预警妖物之符四下贩卖等等迹象来看,他们图谋之事还不小!

    但他才不关心这些贼道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他只关心这些贼道什么时候才能死尽埋绝!

    看,他就是这么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跟他讲规矩,他就一定讲规矩!

    跟他掀桌子,他就一定掀到底!

    陈丘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明亮的火光下,他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粗大如蚯蚓:“此事交给十三叔,十三叔纵是豁出这条老命,亦定会给你、给小九、给老十九一个交代!”

    陈胜忍不住笑了。

    陈虎遇到事情是这样,赵四遇到事情也是这样,陈丘遇到事情还这样……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他起身,再一次将陈丘强按回椅子上,笑呵呵的说:“十三叔,这件事,不是你,也不是一个猛虎堂就能摆平的……这伙贼道,不简单,极其不简单!”

    陈丘轻蔑的眯起眼睛:“不简单?能有多不简单?比北疆草原上的犬戎人还不简单么?”

    他可不是家里这些被陈年旧伤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的难兄难弟。

    他正直壮年,身强体壮、武艺精熟,实力比之陈虎,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胜也是听他这般说,才想起这位爷当年可也是敢一骑深入草原查探犬戎人动向的幽州军斥候,岂会怕这点小风小浪?

    “十三叔,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解释道:“而是此事咱家已经站到了台前,而你猛虎堂明面上与这伙人没有任何冲突,你若强行与之交战,无异于告诉整个陈县,猛虎堂是咱行商陈家的产业……这风口浪尖上,咱家可出不起这个风头!”

    陈丘想要拒绝,可一细想,又不得不承认陈胜说得极有道理,只能泄气的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无赖的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你十三叔想个法子,让你十三叔能名正言顺的出面去整死这些杂碎!他娘的,竟然敢对你下手,一个都别想活着出陈县!”

    “行!”

    陈胜想了想,一口应下:“这事交给侄儿来想办法,但您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全挖出来,不能只他们盯着咱,也得咱能盯着他们!”

    “行,这活儿我熟!”

    陈丘也是一口应下:“明儿我就派人去,找他们收清洁费!”

    陈胜思忖了几息,笑着点头道:“好主意……但郡衙那边已经下了海捕文书,您这边可不能再打草惊蛇了,再打草,蛇就真要一哄而散了!”

    陈丘:“放心,十三叔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饲身从贼

    翌日清晨。

    北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昨日风传全县的歹人饲妖事件,似乎并未能影响到这些赶早市的勤劳百姓。

    也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人物眼中的大事,也与平头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干系。

    黔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日三餐……

    牲畜往来的宽阔长街上,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条体大如牛犊,双目直冒绿光的大犬,溜进了北市。

    直到大犬扑到一名无辜的行人,一口咬断行人的喉咙,才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哄闹声。

    霎时间,人群四下奔逃,不知撞到了多少老弱妇孺。

    爹娘不见了幼子。

    儿女不见了老父。

    良人不见了家妻。

    亦有那不信邪的屠夫、猎户之辈,手持尖刀、柴刀上前,欲宰了这食人的畜牲。

    然而大犬却浑不似寻常野兽,犬爪的铜锤、爪钩如利刃!

    随意一挥,便能将人击飞数丈之远、倒地不起。

    随意一爪,便能像切豆腐一样,将人的手臂、头颅切下。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清晨的朝雾之中。

    将这个祥和、热闹的清晨,蒙上了一层五月的灿烂阳光亦驱散不去的血色。

    更骇人听闻的是。

    这般百载难于的妖兽入城大开杀戒的恶性事件,竟还不是独立事件!

    ……

    “您说啥?”

    端着比脸还大的一大碗鸡蛋面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陈胜,听完陈虎的话音,只觉得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问题了:“您再说一遍?”

    陈虎的面上至今仍有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四城皆有妖兽食人,尤以四市为重!”

    “四城皆有?”

    陈胜猛的拧起眉头:“那岂不是至少有四头妖兽?郡衙呢?郡兵呢?各市亭呢?”

    陈虎:“除南市之猫妖避之不及,死于郡兵围剿,其余妖兽,尽皆逃离!”

    “饭桶!”

    陈胜气得举起手里的面碗,可临摔之时又舍不得,只得狂飚垃圾话发泄心头的愤怒:“一群饭桶,养条狗都好过养这些傻逼官僚,垃圾、废物、蛀虫,要你们何用……”

    陈虎:???

    陈胜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按下心头愤怒,认真复盘这件事情的始末。

    再一次在将整件事情的起末完完整整的复盘了一遍过后,他忽然发现,这伙人对待突发意外的反应,自始至终都特别激进。

    第一次,赵四派去收清洁费的手下砸了他们的售卖黄符的摊点之后,当晚就派人伏杀赵四!

    第二次,在伏杀赵四事败之后,北市亭派遣亭役前去缉人,这伙人竟悍然集结人手欲杀出陈县!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在拿人饲妖之事败露,郡衙发布海捕文书的第二日,竟直接纵妖食人!

    这都已经不能称作睚眦必报了!

    而是只能称之为:没脑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伙人所谋之事,很大、很急!

    以及,这伙人压根就没将陈郡郡衙放在眼里!

    但凡这些人的脑子里有一丁点“徐徐图之”的念头,行事都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陈胜隐隐的觉得,自己怕是……踢到钢板了!

    “妈的!”

    他郁闷的一歪嘴儿吐出一口唾沫,起身道:“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告诉十三叔,昨夜商议之事暂且作罢,令他们维持原状,近期切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他只庆幸赵四与陈家的关系,还没暴露。

    昨日之事,他们虽然坏了这伙贼道的大事,还杀了他们一人。

    但总体来说,行商陈家昨日的所有举动都属于正常反应,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行商陈家走失了儿郎,总不可能不找把?

    我行商陈家的儿郎被人杀了,现场还有凶徒拿人饲妖的痕迹,总不能不报官吧?

    你们派人袭杀我,我不可能不自卫,抻着脖子让你们砍吧?

    这个逻辑说起来或许有点绕口。

    但事实上就是,陈胜已经知道了,拿人饲妖之事的背后,就是那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贼道。

    而那伙贼道眼下还并不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了此事背后是他们。

    更不知道,先前他们派进陈县的人手,也陈胜设局整死的。

    至于和行商陈家结了仇、死了人……

    他们连陈郡郡衙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和行商陈家结仇?

    死人?干这种买卖,死几个人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和我们有仇的多了去了,你陈县行商陈家算老几?

    这个信息差,对于陈胜应对眼下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帮助。

    行商陈家的精锐走货在外,家中尽是老弱病残。

    猛虎堂又碍于陈县盘根错节的环境,暂时还不能暴露与行商陈家的联系。

    所以即使有这个信息差在手,陈胜无牌可出,也依然是无济于事。

    但把握住这个信息差,却有利于陈胜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所处位置,调换过来。

    现在那伙贼道的眼里,是行商陈家在明,他们在暗。

    而有了这个信息差后,却是那伙贼道在明,他行商陈家在暗!

    这一明一暗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行商陈家在明,就只能被动的等待那伙贼道上门报复!

    而行商陈家在暗,就能主动选择进场清算的时机,以及……推波助澜!

    这一点,对于行商陈家现在所面临的这种敌强我弱的处境,尤为重要!

    ……

    陈虎听后,踌躇了几息,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大郎,难不成,此事就这么算了?”

    “咱家死了人,还伤了怎么多叔伯……”

    陈胜嗦了一大口鸡蛋面,满嘴面汤的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眼下力不如人,咱们没必要去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而已!”

    “这伙人行事如此激进,与之结仇的绝不止咱行商陈家一家!”

    “他们若能一直处在绝对的上风,那也罢了,与他们结仇的人再多,亦是敢怒不敢言!”

    “但就他们如今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法儿,怎么可能一直顺畅下去?”

    “那步子迈得太大,还会扯到蛋呢!”

    “一旦他们露出半分颓势,所有敢怒不敢言之人,立时就会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等待他们露出颓势的那一天!”

    老话说得好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陈胜的眼里,这伙贼道的行事风格已经离疯狂不远了!

    易地而处,若他是这伙贼道的主事之人,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在不惊动陈郡郡衙的前提下,达到现在的目的!

    而这伙贼道现在这种做法,无疑是最差的一种……没有之一!

    陈虎犹犹豫豫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朗,二伯读书少,你可不能骗二伯!”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说到:“二伯,昨儿个差点被他们整死的人,可是我!难不成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逆来顺受,打落牙齿混血吞的王八么?”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点头道:“像!”

    陈胜都懒得与这老帮菜磨牙,一挥手道:“多说无益,您先去找十三叔……剩下的事,先看郡衙作何反应吧!”

    ……

    同一时间。

    一名身穿百衲衣,手持九节杖,满面沧桑的消瘦道人,衣袂飘飘的踏进郡守官寺。

    刚一踏过朱红色的门槛,一尊三足兽纹鼎器就砸在了他的脚边,鼎中盛放的青梅散落一地!

    “尔太平道,贱民贼寇之属也,怎敢欺吾耶?”

    狮吼般的咆哮声在色彩浓烈的赤色大殿之内荡开,殿上须眉雪白的清瘦老者披发跣足、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消瘦道人看了看殿上得清瘦老者,忽而一笑,弯腰拾起一枚青梅,放入口中,咀嚼道:“大人可知,如此青梅,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出现在大人的案前?”

    “铿!”

    清瘦老者闻言怒不可遏,一把抽出虎座旁的佩剑,砍翻身前的矮几:“汝当吾不敢杀汝耶?”

    “大人自是敢!”

    消瘦道人讥讽的笑了笑:“昔年苦县三千流民,大人都大手一挥屠之殆尽,贱民区区性命,何足道哉?”

    “你……”

    消瘦老者一时语塞,眉宇间的怒意却是更甚!

    “好了!”

    消瘦道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淡声道:“大人既肯屈尊纡贵接见贱民,又何必作此惺惺之态?辱没了大人帝高阳之苗裔的高贵血脉不说,贱民见之也作呕!”

    殿上消瘦老者手中宝剑无声无息点地,心头忽生无力之感。

    太平道,疥癣之疾矣,何成猛毒烈疮?

    可笑太平道已纵连六州之地,朝廷衮衮诸公仍沉醉于百世圣朝、盛世迷梦不肯睁眼。

    他区区一郡之长,即有心杀贼,又有何力回天?

    可叹他空有济世之心,却遇此污浊之世……

    罢罢罢!

    枉吾清白之躯,饲身从贼,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哐当!”

    清瘦老者弃了宝剑,慈眉善目的轻笑道:“老朽无状,令先生受惊矣,快快请入座!”

    殿下道人作大喜状:“大人高贵清白之家,亦肯奉我太平道,吾道不孤矣!”

    殿商清瘦老者亦大笑:“久闻大贤良师张平贤名,只叹缘悭一面,今见先生,如见大贤良师矣!”

    “哈哈哈……”

第四十七章 争一口气

    陈胜等了整整一天。

    等来的却不是郡衙大索全城的大行动。

    而是郡衙撤销抓捕饲妖歹人的海捕文书,改口宣称山精野怪入城伤人的消息。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惊疑不定。

    他一惯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旁人的。

    但人生在世,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面去期盼,睁眼才能看到满目阳光,而不是众生皆苦。

    是以陈胜至今都仍愿意去相信,世间上好人比坏人多……

    “兴许郡衙这只是故布疑阵,下套诱捕贼人呢?”

    他这样去想。

    毕竟……那可是主政一方的郡衙啊!

    怎么会与这种拿同类饲养妖兽的狗杂种勾结呢?

    都已经做到一郡之长的大人物,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吧?

    他努力的说服着自己,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大批裹着黄头巾的贼道光明正大的入城,于四城之内召集民众,宣扬他们的黄符能治百病、能除妖祸的消息。

    这回……

    陈胜就是再傻再天真,也明白郡衙定已与这伙贼道达成某种不可见人的PY交易。

    人,竟真的能坏到这个地步!

    你特么可是一郡之长,几百万百姓的父母官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

    陈家开始闭门谢客。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食物采购之外,陈家几乎无人进出。

    留守陈家的叔伯大爷们,分成了三批,无缝衔接的驻扎于陈家之内,确保陈家无论何时,都有二十来号的男丁驻守。

    连先前那些伤在那条魁梧壮汉手下的叔伯们,都吊着手臂、裹着草药,出现在了陈家……

    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盘旋在陈家大院的上空。

    也弥漫在每一个陈家人的心头……

    但至始至终,都无一人质疑过,陈胜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打一开始行商陈家就不该去招惹那群亡命之徒!

    真的没有……

    哪怕有一人来质疑陈胜呢?

    他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正是所有陈家人都这么无条件的支持着他、信赖着他,哪怕是因为他的决定,行商陈家才遇上这种家破人亡的危机,也无一人质疑他……

    反倒令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某些举措,是不是还不够稳妥?

    但他没有解释。

    甚至都没有告诉诸位叔伯,那伙贼道大概率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来找他们报仇。

    他只是沉默的、一如既往的,每日寅时起身,勤奋打熬武艺至日暮,并且在气运点恢复满值后,随手将七杀剑由“初学乍练”点到了“登堂入室”。

    等到入夜之后,他则点起油灯,干回他的本职工作:整合资源、策划方案。

    大至陈郡十二县的整体布局,小到吃食摊点的产品扩展,无所不囊、无所不精!

    他终于决定认真一点,多花些心思,卷死那些敢跟他玩阴招的狗杂种!

    ……

    五月十八,猛虎堂开始扩张,除原有的清洁费业务,猛虎堂开始大刀阔斧的进军陈县的短途运输、装车卸货,以及大部分商铺的原材料供应等等生意。

    有清洁费这个基本盘散养的三百堂众,猛虎堂几乎是每进入一个行业,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并掉这个行业存在的大部分市场份额,并且将原本依靠这个行业谋生的下层老百姓,尽数收入麾下,成为猛虎堂的外围堂众。

    于此同时,猛虎堂内部的功勋机制、考核标准、薪资待遇,也在陈胜的遥控下,飞速的完善、落实、下沉。

    他剽窃了一手商君的徙木立信手法,在猛虎堂十六红棍当中,挑选出两个家境贫穷,上位欲望最强烈的红棍,许以重任、予以重赏,给房给人给钱给权,直接将这二人立成猛虎堂的典型!

    自那以后,猛虎堂中其余人看这二人,眼珠子都是红的!

    也是自那之后,猛虎堂每每有任务下发,猛虎堂上至坐镇一市一坊的香主,下至跑腿的草鞋,无不是抢破了头的往前冲……

    而猛虎堂下发的任务中,与陈县内各大小官吏拉近关系的比重,就至少占据了三分之一。

    比如一个无头无脑的帮人打井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这户人家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父母家。

    再比如一个看似倒贴钱的捧场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捧场的那家商铺送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丈人家开的。

    而这些信息的来源,一部分来自于行商陈家,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猛虎堂自身的情报收集能力……

    多管齐下。

    不但盘活了猛虎堂原本的三百堂众,还令猛虎堂的规模开始呈几何时的膨胀!

    更关键的是,这种膨胀,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有猛虎堂直属堂众的数量变化……而这种增长,恰恰是陈胜规划中,影响力最小的一部分!

    真正能够操盘陈县,乃至于整个陈郡的那部分,在没发动之前,旁人是看不见的!

    就拿一个很小的行业——柴火行业,来做例子。

    一群无钱无地,只能依靠打柴为生的打柴人,自然是没有抗拒猛虎堂进入柴火行业的底气和实力的。

    而以猛虎堂的规模,进入这个行业之后,几天之内就整合了这个行业的上下游资源。

    自此,买柴人更容易买到柴火,而且买到柴火后还有人体贴的直接送进柴房,而不再需要碰运气等待打柴人挑着柴火叫卖。

    而打柴人,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辛苦一天砍回城的柴火卖不出去,亦或者被人压价贱卖,每日得的银钱比往日还多了一些。

    而猛虎堂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派出一两个人统筹,就能赚取整个陈县的柴火差价,自然也是美滋滋!

    看起来,这是不是三赢的局面?

    小了!

    格局小了!

    事实上,自打猛虎堂整合完柴火行业之后,无论是买柴人,还是卖柴人,其实都已经成为猛虎堂这颗大树的根须上的一条小触须。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某一片的住户一根柴火都买不到,直接令其断炊!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任何一个打柴人辛辛苦苦砍回城的柴火,一根都卖不出去!

    当他们的利益和猛虎堂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自然是猛虎堂要他们去做点,他们就得去做点什么!

    毕竟维护猛虎堂的利益,就等于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当猛虎堂的摊子铺开之后,围绕在每一个陈县人身上的,往往并不止一根利益线。

    你是打柴人,依靠打柴为生?

    那你穿不穿衣裳?

    生病看不看大夫?

    好吧!

    你不要脸,可以赤膊!

    你身体好,可以不生病!

    那你娶不娶婆姨?

    你婆姨穿不穿衣裳?

    你婆姨生病看不看大夫?

    那你生不生小崽子?

    生崽子要不要稳婆?

    小崽子穿不穿衣裳?

    小崽子生病看不看大夫?

    小崽子还想不想娶婆姨?

    你要是外人,我们猛虎堂保证你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但你要是我们猛虎堂的自家人,那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在大周,那些直接关乎民生的行业,要么是官营,要么时刻有公人盯着。

    比如粮米,盐铁……

    这无可厚非。

    毕竟人不吃饭,就会死。

    不吃盐,就无力。

    没有铁,就造不了反。

    但陈胜想要教教他们,什么叫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什么叫小卒子用得好,照样可以将军!

    什么叫反垄断法的必要性!

    当然,他更想争一口气!

    你们机关算尽,又是黄符、又是妖兽、又是PY交易……

    不就是想走百姓路线吗?

    老子连锅都给你们端了!

    你们走锤子!

    ……

    在猛虎堂无声无息开始扩张的同一时间。

    九位在外做暗桩的陈家叔伯,先后赶回陈县。

    每一位,都在与陈胜一对一的详聊之后,第二日便带着陈胜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规划方案,与陈丘为他们挑选出来的得力人手,出了陈县。

    他们的目的地,是陈郡治下的另外九县: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陈郡十二县,除去陈县这个陈郡治所、赵四所在的固陵,以及项家所在的项县之外,另外的九县,都在陈胜此次的开拓规划当中!

    一次性便将摊子扑得这么大,短时间内,包括陈县猛虎堂本部,人手都会捉襟见肘。

    但只要扛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期之后,行商陈家就会迎来一个飞跃式的突飞猛进。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以帮派这种领先于当前民间组织架构的组织形式,以及陈胜亲手设计的扩张步骤和手法。

    他自己估计,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他就能初步完成陈郡清一色!

    到时候,无论陈郡郡衙与这伙贼道达成了什么PY交易,都休想再撼动行商陈家半分!

    甚至,惹急了他,就连陈郡郡守的位置,都能换个人去坐!

    是的,陈胜已经设想过这件事,得出的结论……还真他娘不难!

    从表面上看,要换个人去做陈郡郡守,就必须得拥有能够插手大周朝廷选官决议的力量。

    但陈胜细扒了大周的选管制之后,才发现……只是更换一个陈郡郡守而已,哪用得着插手大周朝廷的选官决议?

    大周的选官制,乃是以世官制为主、察举制为辅。

    世官制,就是官位世袭。

    察举制就是官宦世家相互举荐族中子弟出仕。

    无论用哪一种,都是在地方的官宦世家之中选出。

    比如陈郡的郡守、郡尉之位,数百年来便一直都只在那几个世家贵族之内流传。

    具体操作手法,就是郡守的儿子依然是郡守,郡尉的儿子依然是郡尉,郡守的儿子要不合适做郡守,就让郡尉的儿子来做一任,等郡尉的儿子快挂了,再将郡守的位子还给前一任郡守的孙子,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做郡尉、

    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永远是人上人!

    这种选官制,看似来水泼不进。

    不是那几家之人,压根就没有出任陈郡郡守的资格。

    但在陈胜的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我是操纵不了朝廷的选官决议,但只要朝廷无论选谁都是我的人,那和直接操纵朝廷选官,有什么区别?

    我是不是那几家之人,但那几家在陈郡繁衍了几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内部当真还是铁板一块?

    小门小户分家,尚且还有兄弟阋墙之忧。

    更何况这种事关一郡郡守之位的继承问题?

    总不能一大家子几百、几千号人,人人都心甘情愿的看着别人上位吧?

    随便制造点意外,将那些不肯合作的顺位继承人全部整死,再挑几个肯合作的傀儡推上去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朝廷衮衮诸公扔骰子玩儿……这很难吗?

    现在或许很难。

    但等到陈胜将整个陈郡都打成猛虎堂清一色之后,就不难了。

    所以,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在操作。

    而在于,陈胜愿不愿意去做、敢不敢去做!

    原本,他只想做条黏在锅上咸鱼。

    但凡郡守是个人,他的日子过得去,他都懒得去动这个脑子。

    毕竟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不好收场了。

    只可惜,现在这个郡守,不太像个人。

    而他心头那点对官方力量的敬畏和尊重,业已在郡衙和那伙贼道PY交易中,烟消云散了。

    ……

    陈胜卯足了劲儿和这伙贼道抢时间。

    他先完成陈郡清一色,反手就可以收拾掉这群不知打哪来的贼道。

    反之,若是这伙贼道先在陈县内扎稳根基,肯定也会像拍蚊子一样随手一巴掌拍死行商陈家!

    他们现在不动陈家,只不过是时机还没到而已!

    毕竟陈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当中,一晃就到了五月底。

    各个县城的分舵还未打开局面。

    陈县本部又因为给各县分舵输血,力量不强反弱的尴尬期。

    而陈胜根据各方面汇总的情报来看,那伙贼道已然在陈县内扎稳根基。

    据陈丘送来的消息,如今那贼首所过之处,无数病苦百姓匍匐于路旁叩头思过,祈求符水,场面堪比四市喧闹之景。

    就在陈胜思忖着,是不是令陈丘出面去与这伙贼道碰一碰,用一部分陈县猛虎堂本部的力量给陈家换取一些时间之时。

    北上的陈守,终于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陈守归来

    陈守归家,陈胜自当率众出城十里相迎。

    虽然有报信人提前抵达家中,告知了陈胜他们这趟走货还算顺利,获益颇丰。

    在陈胜仍是在亲眼见到,陈家商队的旌旗整整齐齐出现在马道尽头之时。

    他悬了两三月的心,才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膛里。

    报信人说得再好听,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

    只有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一两百人的商队,行而有序,蓬头垢面仍忍不住加快步伐的沉重脚步中,满是归家喜悦和兴奋。

    这绝不是一支损失惨重的商队所能有的精神头儿!

    当陈家商队的旌旗出现在马道尽头的那一瞬间,簇拥在陈胜周围的众多叔伯婶娘,就欢呼着迎了上去。

    而陈胜,也远远的见到了陈守。

    他跨坐在一匹毛色青白相间的强健青骢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提黑沉沉的丈二长矛,魁梧的身躯随着马匹颠簸着往前奔涌,就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塔,比他身后的陈家商队旌旗更引人注目。

    虽然陈胜早已在前身的记忆中,见过陈守千百遍。

    但严格意义上,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守。

    陈守比他记忆中的……要英武许多、威严许多!

    就他身上的那股子一言未发却似已有雷鸣之声响过的厚重威势,要没有个十几年做大哥说一不二的经历,根本不可能有!

    商队临近。

    陈胜也不好再坐着不动,拉着赵清迎上去,牵起坐下青骢马的缰绳,表情生硬的笑道:“父亲大人一路辛苦,清娘已在家中备好热汤饭食,请父亲大人快快随孩儿回家。”

    赵清在一旁,也规规矩矩的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一揖到底:“父亲大人一路辛苦。”

    陈守看着陈胜,起先竟像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一般的愣了几息,随后便震惊的瞪圆了虎目,舌头打结的道:“大,大郎,你的身子……”

    陈胜笑了笑,面颊忽然自然了不少:“如父亲大人所见,孩儿的身子已然康健,近些日子日日随二伯熬力习武,多有所获。”

    “好好好……”

    陈守激动的将手中长矛抛给身后一人,翻身下马,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想要捏一捏陈胜的肩头。

    但手伸到一半,却好似又想起了他的身子骨,强行收回来,只是不住的点头:“我儿康健就好,我儿康健就好……”

    这个英武、威严的中年男人,笑得满脸褶子,像个傻大个一样。

    两条粗壮的胳膊,如同多动症一样,一会儿撸一撸陈胜的头顶,一会儿摸一摸青骢马的马脸,一刻都闲不住,也不知该放在哪里。

    陈胜心头的隔阂,就在他的快乐中,一点点拆除……

    只剩下一点点别扭。

    他转过脸,好奇的望向陈守身后那十几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人影。

    此时,来迎接的陈家人与归来的陈家人,早已汇聚成一片难分彼此的人潮。

    唯有这十几骑,周围没有任何陈家人。

    他们直挺挺的坐立在马背上,面色平淡,在热闹的人群异常扎眼。

    “父亲大人。”

    陈胜看着这十几骑,心头隐隐有所猜测:“这几位是……”

    陈守似乎是听他发问后,才想起了这些人来。

    他圈着陈胜的胳膊,将其拉到这十几骑面前,粗豪的笑道:“列位,这便是咱儿子,陈胜!”

    十几骑闻言,齐齐一低头,定定看向陈胜。

    好几息,都无人眨眼,就像是要将陈胜的模样,刻画进脑海最深处一样。

    足足十余息后,这十几骑才齐齐抱拳,就要与陈胜见礼。

    然而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外边人多眼杂,有什么话等咱们到家后再说。”

    你们还敢不敢把你们身上的军伍气息,表现得更浓郁一点?

    要不要我直接给你弄个喇叭,让你们来一嗓子:快来看呐,陈家和幽州军有一腿!

    陈守诧异的看向陈胜:“大郎这是何故?”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父亲大人,咱先回家吧,锅里还给您炖着鸡汤呢……”

    ……

    陈守刚一进家门,就有一种自己不是出去了三个月,而是三年的错觉!

    因为自打进入行商陈家所在的这一片后,整条街上飘荡的都是细粮和大肉的香气,其中还有个败家妇人把盐给放多了,单闻味儿就知道肯定齁咸齁咸的。

    但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钱买细粮和大肉?

    买一斤细粮的钱可以买四斤粗粮。

    买一斤大肉的钱可以买十斤粗粮。

    家家户户都这么造……这日子,不过啦?

    他好几次都想顺着味儿去看看,却都被陈胜强拉着望着家里走。

    但进了家门之后,他更怀疑人生了。

    怎么自家院儿里的细粮香味和大肉香味,更浓了?

    咦?院里挂的这些密密麻麻的白条条是啥?像是麻绳又白了点,像是白线又粗了些……

    咦,伙房外便支起来的那个像头盔的大铁墩子是啥?怎么还黑乎乎的呢?

    厅堂里摆的那些木头架子又是啥?我的蔺草席呢?我才用了三年的蔺草席呢?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砂锅大的拳头捏紧了又送开、捏紧了又松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时不时就颤抖一下、时不时就颤抖一下。

    吓得陈胜赶忙将他推进后院,让他先去洗漱,有什么问题,洗漱完了出来再问。

    陈守有心拎起陈胜,好好问问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把好好的一个家给祸祸成这副模样。

    可又不知道陈胜的身子到底是真的好了,还是假的好了,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去了后院,准备借着沐浴先冷静冷静,回过头再教训这崽子。

    ……

    然而等他洗漱完再出来时,前院儿已经换了模样。

    那些像麻绳的白条条,已经全收起来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架子,就摆在庭院中心,一盘盘整鸡整鱼、一盆盆白花花的稻米饭就摆在那个木头架子上。

    他出来时,已经有好几人都坐在那个木头架子四周。

    “四哥,快过来坐啊,都等你好久了,沐个浴拖拉这么久!”

    陈丘远远的见了陈守,就忍不住起身朝他招手道。

    陈虎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盘盘菜肴,搂着自己的水烟筒使劲儿的嘬,一边嘬一边儿咽唾沫。

    席上只有陈三爷最自在,在陈虎和陈丘直咽唾沫的注视中,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论辈分、论岁数,他老人家需要等谁?

    陈守走到四方桌前,歪来歪去的打量着面前的四方桌和配套的条凳:“这玩意……倒是个好玩意!”

    “那可不!”

    陈三爷抬了眼皮子,笑眯眯的说道:“咱大孙子就是有孝心,知晓他三爷腿脚不好、血气不畅,就造了这么个玩意孝敬他三爷……比你们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可强多了!”

    陈虎、陈守、陈丘整齐划一的撇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您老年轻时的那些英勇事迹,也好意思教训咱哥几个?

    咦?

    陈守忽然看向陈丘:“老十三你不应该在阳夏吗?什么回来的?那边出了什么大乱子吗?”

    陈丘正要开口解释,陈三爷忽然拿着筷子用力的敲了敲碗,虎着脸说道:“有话就不能坐下来说吗?你说你,眼瞅着都到不惑之年,咋还这么急躁?看把我大孙子给吓得,怕你不能好好说话,把老子都给请过来了!”

    陈守:???(卧槽,坑爹啊!)

    但他心头的问号再多,也还得臊眉耷眼的规规矩矩上前落座。

    就在这时,撸着袖子的陈胜,端着一个卤水拼盘从伙房过来,“三爷,这盘菜最是佐酒,您老尝尝!”

    老爷子瞬间眉开眼笑:“还是咱大孙子贴心!”

    说完,他一低头,横眉瞪眼的瞅着桌上的哥仨:“瞅瞅、瞅瞅,啥叫孝顺!”

    哥仨闷着头不吭声,连脑袋垂下的高度都一模一样。

    陈胜坐到陈三爷旁边,提起酒壶先给陈三爷酒碗里续上,然而依次给陈虎、他爹和陈丘倒上一碗酒,道:“爹,儿子知道您有很多话想问儿子,正好儿子也有很多事要告诉您,嗯,怕您激动,就请了三爷和二伯、十三叔过来,请他们帮着儿子说说您走后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二伯,您来吧,这些事的经过,您是最清楚的。”

    陈虎一口干了半碗酒,再在陈三爷的虎视眈眈下从他老人家面前的卤菜拼盘里夹了一根鸡腿拿在手里,一口下去,从未尝过的美味冲击令他他腮帮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

    他慌忙摸了一把嘴角的眼泪,一边啃鸡腿一边说道:“事情,得从三月说起……”

    他从那日他护着清娘上街,见到陈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开始说起,讲到陈胜为什么要弄路边摊,又是怎么想到要弄路边摊,再说到为什么要弄出猛虎堂,又是怎么弄起路边摊和猛虎堂的……

    这些事情,除了陈胜就是只有他最清楚。

    所以他边想边说,很多时候说到后边了,又想起了什么,倒回来重新说。

    说到赵四离开陈县,陈丘回道陈县接掌猛虎堂后,陈丘也开始插话。

    他从他接掌猛虎堂之后的发展经过中,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皮毛,说与陈守听……他来之时,陈胜已经嘱咐过他,只捡好说的说,不好说的,以后再慢慢说。

    当然,就算是真要他巨细无遗的说,他也说不清楚。

    猛虎堂的事情,都是陈胜一人拿主意,从来就不跟他商量,所以,虽然猛虎堂目前执行的大部分决策,陈胜都是借他的手布置下去的,但事实上,陈胜大部分决策的用意他都看不懂。

    陈丘对猛虎堂壮大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卧槽,人越来越多了!卧槽,钱也越来越多了!

    连他自己都没搞懂,自然也就无法说与陈守听。

    待到陈虎说到与那伙贼道结怨的由来之时。

    陈三爷也开始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包括那晚陈胜在长安坊的一系列应对。

    起先。

    陈守听着陈虎的叙述,心头还很有老怀甚慰之感:爸爸,您孙子出息啦,都知道家里困难,想法子给家里挣钱啦!

    但听到后边,他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开始不对劲了……有点震惊,有点疑惑,还有点怀疑人生。

    再然后。

    他整个就陷入了懵逼的怪圈,左听是懵逼、右听是懵逼,上思是懵逼,下虑还是懵逼。

    详细心路历程,大概就这样:

    “咦,还可以这么干的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

    “高明,小小年纪竟能将人心算计得这般精准!”

    “妙啊!好一手借郡衙之刀、杀己之仇敌!”

    “嗯?这个小妖孽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我这么优秀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了什么?”

    在陈虎、陈丘与陈三爷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过程中,陈胜全程未发一言。

    哪怕他们自己推导的某些结论,其实是错误的,他也没有开口去纠正。

    他只是不断的给四人的酒碗里倒酒,不断的给四人的饭碗里夹菜,尽着他一个当儿子、当晚辈的本分。

    当陈虎讲述的话音落下之后,四方桌上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陈守不断的喝酒。

    但无论他怎么喝,都无法从这一场“我那体弱多病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智计百出的妖孽”的怪梦中醒来。

    而陈虎、陈丘和陈三爷三人,此时却也在震撼与惊叹!

    一直以来,都是陈胜在操控着所有的事务,包括陈家、摊贩生意,以及猛虎堂,都是陈胜拿主意。

    而他们,出于信任,以及……脑力不够。

    从未质疑过陈胜的任何决定。

    当然也鲜少去思考、咀嚼陈胜的某项决定。

    他们只是被动的被陈胜支配着东奔西跑、南征北战。

    直到今日,他们自己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两个多月以来陈家发生的所有事情统统复盘一遍之后。

    他们才陡然回过神来……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他们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陈家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发现。

    令他们自己都感到震撼!

    令他们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也是这时,他们才第一次对陈胜的妖孽程度,有了一个比较直观和清晰的认知!

    这种悬殊的智力碰撞,就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大山,终于在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散开了云雾,令山脚下的农夫看了大山的全貌……

    ……

    “二伯,如今咱家所有摊子,一个月有多少营收?”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刨去所有开支,账面结余应该有八百多两!”

    这个数字,令刚刚回过神来的陈守,又陷入了震撼当中……啥?你说啥?

    我们这么多身强力壮的汉子,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吃了三个月的风沙,才弄了五千两?

    你们在家摆个小摊摊,一个月就能弄八百多两?

    而陈胜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却只是理所当然的点了头,这个数字与他自己计算的相差不大:“自打谷雨后,孩儿便嘱咐您屯粮,至今屯了多少了?”

    陈虎这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达到:“应该有十万斤了左右……但大都是没人要的粗粮。”

    “只要能活人,不分粗细!”

    陈胜干脆利落的点头道,末了看向陈守:“爹,如今您也回来了,依儿子的想法,往后家里边的事情,包括那些摊点生意,儿子都不再过问了,您是一家之主,您以前做得都很好,儿子相信往后您也一定能做得更好!”

    “至于猛虎堂那一摊子事,目前正是紧要的关头,您刚回来又不熟悉那些事务,便由儿子便先给十三叔搭把手,等您把家里边的事儿理顺了,您再接手那一摊子事。”

    “您觉得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他身旁的陈三爷就不轻不重的将酒碗一磕,正色道:“嗯,老子觉得大孙儿这个主意很不错!”

    PS1:新的一年,风云祝老爷们身体健康、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PS2:求保底月票,给跪!

    PS3:大家懂的,二合一大章,今天没有了……

第四十九章 不分彼此(老爷们新年快乐)

    天际刚刚亮起一抹深邃宝石蓝。

    陈胜准时提着八面汉剑跨进前院,却见厅堂之内,有一抹灯光泄出。

    他好奇的推开虚掩着的厅门,就见陈守瘫坐在堂上,手边的堂案上倾倒着好几个空酒壶。

    看样子,竟是自斟自饮的喝了整整一夜……

    昨晚酒宴之后,分明陈胜亲自将他搀回房中,眼见着他睡着之后,才回房的。

    却不想,他竟又一人摸到前厅,喝了整整一夜。

    陈胜心头轻叹了一声,暗道“看来昨日所说之事,对他的震撼是太大了点”。

    陈虎和陈丘他们,是亲身经历者,再令惊讶的事情,时间线拉长了,也会变得平淡无奇了。

    而对于陈守而言,却不啻于一夜之间,自己的儿子就换了一个似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

    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父亲大人,您喝醉了,儿子送您回房歇息。”

    陈胜将剑放在堂下,走上到堂上轻轻搀起陈守,温言道。

    然而醉眼朦胧的陈守,却反手拉住了陈胜。

    蒲扇大的手掌,捏得陈胜手掌生疼。

    但他却一声未吭。

    “来,来陪老子吃点!”

    陈守大着舌头,将一壶酒塞进陈胜的手掌里。

    陈胜接住酒壶,迟疑了两息,点头道:“那儿子便陪父亲大人喝点。”

    他向来不喜饮酒,既因酒量不好。

    也因酒精摧残意志,多饮误事。

    但凡事总得分人,分时候……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陈守的下方,提起酒壶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对着壶嘴饮下一大口,只觉得酸涩扎喉,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这令他忽然想到,若是粮食足够,酿酒好像也是一门可以好生意啊,虽然他并不熟悉蒸馏酒的详细制作工艺,但哪怕只能制作出工艺相差好几个等级的劣质酒,也能全方位碾压大周的大多数酒种……嗯,有搞头!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先弄一个小酒坊,尝试摸索一下烤酒工艺,忽然听到陈守豪放的大笑声。

    “哈哈哈……大郎,男儿汉不会吃酒可不行!”

    却是陈守瞅见他咂着嘴,满脸苦相的模样,顿时找回了几分做父亲的自信心。

    陈胜笑了笑,顺从的点头道:“父亲大人说得是,儿子以后一定学一学饮酒……父亲大人可是在为家里的事务忧心?若是父亲大人放心不下儿子,猛虎堂的事务父亲大人也可一并……”

    他是不愿意与自家人勾心斗角的,但总得试探试探老父亲的真实想法。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陈守便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话音:“我儿计出有法、行事有度,短短三月便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日新月异,我这个做老子的高兴且来不及,岂会与我儿争权论位……老子,是思起你娘了。”

    陈胜茫然的看着他,娘?

    小陈胜生母乃是逝于难产,小陈胜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儿智计百出的模样,恰肖你娘……她出身清河名门张氏,自小饱读诗书,最是知书达理……”

    他蓦的红了双眼,橘红色的灯光下,目中竟似有泪光在涌动。

    陈胜听言,心头却有长松一口气之感……这一波自我攻略,他给满分!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他行事虽与小陈胜大相径庭,明眼人一看便知完全是两个人。

    但他的的确确就是陈胜,不是冒充、也不是乔装!

    莫说是大周。

    便是他前世那个穿越、借尸还魂等等理念流行于网络的时空,生活之中遇到亲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谁会怀疑他这是被人给魂穿了?

    中二病都不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只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难不成,被绿了?

    再者说,他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之后,本就不能再以前世那个陈胜视之。

    若是将一个人的记忆载体和自我意识,视做灵魂。

    那么如今的他,应该就是两个灵魂的完美混合体。

    是的,如今的陈胜,虽是来自异时空的油腻中年男人的意识为主。

    但他自苏醒之后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没有那个渴望出去玩耍,渴望能为这个家分担的小家伙的意识,在潜移默化的鼓动吗?

    友情尚且需要时间来积累,更何况是一口气认下行商陈家这上千号亲戚?

    如果将两人的灵魂,视作两条支流。

    那么,如今的陈胜,就是两条支流交汇后的新河流……他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些事,就是两条河流交汇的河渠。

    自此,两个陌生的灵魂不分彼此,也再分不出彼此。

    简而言之就是……

    陈胜真是陈守的儿子。

    而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的缝合怪!

    ……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胜心头残余的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

    他不由的挺起胸膛,像是心头莫名的有了底气。

    他起身,夺过陈守手里的酒壶:“好了,您也喝了一整夜了,该去歇息了!”

    陈守不满的伸手来抢他手里的酒壶,不满的嘟囔道:“反了你个小崽子,还管到你爹头上,小心老子揍死你!”

    “您就算是要揍儿子!”

    陈胜毫不退让的一把将他从座椅上扶起来:“那也得等您酒醒之后才成!”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胜态度的变化,陈守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任由他搀着自己往厅堂外走。

    “家里的事,你能管,就你管着吧。”

    他大着舌头嘟囔道:“老子没读过几本书,只会抡刀子砍人,你做的这些事,老子看都看不明白,你爷将这么大家交给老子,老子却管成这样,以后到了下边,你爷准得拿大耳刮子抽老子……”

    陈胜“嗯”了一声,“不着急,等您酒醒之后,咱爷俩再商量。”

    陈守:“老子没醉,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去砍死那些敢跟咱家作对的贼道!”

    陈胜:“好好好,您没醉,您只是困了,咱回房歇息好不?”

    陈守:“你别打岔,老子跟你说正事,那伙贼道,你别管了,老子睡醒了就去料理了他们,还,还反了天,敢在陈县跟咱家伸爪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陈胜顿觉头大如斗。

    他终于明白,行商陈家上上下下这股子混不吝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根子在他们家这儿。

    这还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儿!

第五十章 格局大开

    “刀子,往后大郎的身家性命,便交与你护持了!”

    晌午刚过,酒醒的陈守火急火燎的招来昨日随他归家的那十五骑,正式将陈胜交与他们护卫。

    “二爷安心!”

    名叫陈刀的黝黑汉子,面无表情的一步上前,冲陈守拱手道:“只要标下等人还有一人活着,便绝无一人能伤到大公子一根汗毛!”

    陈胜站在陈守身侧,自打这十五骑一进门,他便在一直在打量他们。

    他发现这十五人,无论行走坐卧,动作均高度一致……甚至连呼吸,都似是一个频率!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军中精锐!

    “阿爹,您还未向孩儿介绍这几位叔伯呢。”

    他小声的提醒自家糊涂老爹。

    陈守闻言一拍额头:“嗨,老子忘了……昨日听你二伯言,你已知你伯父在幽州军中任副将之事了吧?”

    陈胜点头:“是,先前项梁项世叔解甲归田途经陈县之时,曾召儿子前往拜见,由其将伯父的佩剑转交与儿子。”

    陈守笑着侧过身子,亲近的揽过陈刀的肩头,对他介绍道:“刀子便是你伯父的短兵二五百主,他自幼与你伯父同进同出,你伯父视之如手足,此前咱家走货接连失利,手足兄弟损失惨重,你伯父心忧咱家独木难支,不得已令刀子与众兄弟卸甲释籍,随咱归乡落户陈县……往后你亦需以叔父之礼待之!”

    却是昨日陈虎提及陈胜险些被贼人刺杀,他越想越后怕,酒才醒便迫不及待的招来陈刀等人,将陈胜的护卫工作交与他们。

    陈胜听后心头亦是大为惊讶。

    短兵二五百主?

    那可不是就是亲兵千人将?

    还是自小同进同出培养的家臣!

    这应该是伯父的铁杆心腹了吧?

    “二爷严重了!”

    听到陈守这般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陈刀古井无波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标下与众兄弟世代蒙受家族供养,自该拼尽全力报效家族大恩,不敢言寸功,更不敢受大公子礼遇!”

    话音落,他与身后的十四骑齐齐向着陈守、陈胜父子抱拳拱手。

    军中多披甲胄,行揖礼不便,多行拱手礼。

    这些人卸甲不久,还未适应揖礼。

    陈守见状,连忙笑着扶起陈刀:“自家弟兄,说这些便见外了。”

    陈胜也道:“刀叔切不可妄自菲薄,以小侄之见,伯父命诸位叔伯卸甲,一来是考虑到咱家接连走货失利,叔伯伤亡惨重;二来,当是为诸位叔伯计,想让诸位叔伯换个活法,免受累年戍边行伍之苦……若非是视诸位叔伯如手足,伯父岂会命诸位叔伯卸甲改籍?”

    陈刀沉思了几息,忽而感叹的一揖到底:“大公子教训得是,标下谨记。”

    这一回,陈守没有再伸手去扶陈刀,而是将目光看向陈胜。

    陈胜会意,上前亲手扶起他,正色道:“这是刀叔第二次与小侄见礼,亦是最后一次,您既是伯父手足,自然也是小侄叔父,岂有叔父向子侄见礼的道理?”

    “从今往后,咱行商陈家也就是诸位叔伯的家,诸位叔伯缺钱缺粮缺房缺婆姨,都不可与我父子客气,客气便是不拿我父子当自家人!”

    “从今往后,诸位叔伯的婆姨,便是我之婶娘,诸位叔伯的子女,便是我之手足,诸位叔伯的孙儿,便是我之子侄!”

    “但凡我陈胜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挨饿,但凡我陈胜还有一缕衣穿,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受冻!”

    “若违此言,诸位叔伯尽可斩我头颅,弃之于市!!”

    他每说一句话。

    陈守的眉头,就不自觉的跳一下。

    陈刀与他身后十四骑面上的表情,便温和一分。

    好半晌,才听到陈守小声比比:“你崽子可别瞎说啊,房子银钱啥的自是不消说,婆姨你老子可没法子给众兄弟都安排上,咱家是行商,又不是山贼马匪,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他这般一说,陈刀与他们身后的十四骑,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开始相信,他们卸甲改籍可以换一种活法儿的说法了。

    “这还不简单?”

    陈胜也笑:“将四市十二坊的所有媒人都请来,挨个挨个给诸位叔伯寻媒,总能找到合诸位叔伯眼缘的婶娘!”

    “这……”

    陈刀嘴角刚刚浮出笑意,顿时就僵住了,连忙道:“此事不着急、不着急,先立业、再成家。”

    “哈哈哈……”

    陈胜豪迈的大笑道:“都到家了,哪还需要立业……对了,刀叔,敢问您与诸位叔伯武艺都是什么境界?侄儿知晓后也好心头有数!”

    陈刀毫不犹豫的道:“标下气海二重,众兄弟高则开脉六重,距气海亦只有一步之遥,低则开脉四重,亦是气海有望,且我等自幼同吃同住,练有一套‘铁索横江’合击之法,曾于北疆草原之上凭此合击之法,斩杀过一头内丹大妖!”

    陈胜闻言心头“卧槽”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向陈守……他记得,陈虎好像说过,自家老爹好像也就是开脉四重还是五重。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陈守板着老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瞅啥?

    陈胜连忙收回目光,左顾右言道:“刀叔,内丹大妖是何境界?也是武道境界的一种吗?”

    陈刀张口,正欲答道,陈守已经抢先一步答道:“这你都不知道?以后出门见了旁人别说你是咱老陈家的大儿子,咱与你伯父丢不起这个人……”

    “听好喽,人族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一境七重天、一重一天堑!”

    “妖怪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一形百年、千年称王!”

    七境七形?

    一境七重天,一形百年?

    陈胜心头掰着指头换算,内丹境乃是五形,换算成人族武道境界,岂不是就是相当于武道先天?

    不对不对,妖怪那境界,开智期一听就没什么战斗力,和人族武道境界重合的话,应该得从锻体、炼体开始重合。

    那么内丹期,也就是相当于……武道后天?

    四舍五入,伯父这岂不是就给了咱家一位先天大高手?

    早不给、晚不给,偏偏这个时候给?

    难不成,幽州军内情况,真已经如同项世叔说的那般不堪了?

    就在陈胜心头千回百转之时,忽然又听到陈刀小声说道:“二爷所说,已是旧历,而今军中流传的武道境界,乃是十境。”

    “武道宗师之上,还有大宗师、亚圣与武圣人。”

    “化形大妖之上,还有返祖巨妖、天妖与妖圣。”

    “三年前,我幽州军就曾发起过一次对妖庭九大妖圣之一的九头狮圣的围剿,是役,我幽州军出动三十万大军,上将军与五位大将军倾巢而出,前后历时三月,仍功败垂成!”

    此言一出。

    陈守与陈胜父子二人同时睁大了双眼。

    陈守:“直娘贼,如此大事,我为何不知?”

    陈胜:“卧槽,还有妖庭?九大妖圣?”

    陈刀再次压低了声音:“此事,当年在军中亦是绝密,无数袍泽直至埋骨草原,都不知为何而战,标下若非时刻跟随大爷左右,恐怕也不得而知,直至如今,军中大批老卒解甲归田,此事才开始在外流传,否则,标下亦不敢胡言乱语。”

    陈守还待开口,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那刀叔,伯父大人,而今是何武道境界,武圣人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此事事关小侄后续谋划,请刀叔务必不要隐瞒,小侄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陈刀犹豫了一下,看向陈守。

    陈守想了想,点头道:“这崽子比我这个当老子的有主意,若是可以说,你尽管告诉他,若是不可以说,那便当他没问。”

    陈刀为难的寻思了许久,才道:“倒也不是绝不可以说,不过大公子可得言而有信,绝不可对外吐露半个字,否则,连大爷可能也会有麻烦!”

    陈胜重重的一点头:“刀叔放下,侄儿知道轻重。”

    陈刀往前一步,用只有父子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武圣人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标下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料想来,应该是有的,否则上将军也不会因为一纸圣意,便交出军权……至于大爷,去岁大爷升任前军副将之时,便已还本溯源,回复天人之姿,若有军势为凭,逆斩返祖巨妖,亦不是不可能!”

    陈胜只觉震撼不已……格局,打开了呀!

第五十一章 开始反击

    陈家商队归来之后,陈胜便时不时的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却一直没有变化,系统面板依然是: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29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5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气运点)】

    【气运点:410/655】(24h/65.5点)

    【天赋:震慑】(41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他诧异的询问了陈守之后,才知道,他们人虽然到家了,但这次走货还未结束。

    要等到他们将从幽州收购回来的所有皮毛和草药等等商品,全部变卖成银钱分账之后,这次走货才算是圆满结束。

    根据陈胜自己估算,此次他爹他们走货获益颇丰,且有陈刀他们十五位气海境、开脉境的好手补充到行商陈家之中,整体实力虽还未恢复到巅峰时,但较之先前坐吃山空、难以为继的状态,也算是上了两个台阶。

    他“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跟着水涨船高,提升一两百点,不过分吧?

    这样一来,杀生拳功法登峰造极的800气运点,差得就不多了!

    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若是没有旱灾这一回事,单单陈家摊点生意的持续进项,都能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一点一点的给推上去。

    可惜,自打他命陈虎将所有摊点的九成净利润用以屯粮之后,系统就将那一部分收入默认为新一轮的经营投入,不予结算……根据立夏之后的多日少雨的天气情况来推断,那一部分收入,大概率会成为沉没成本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成净利润,仅够维持各家的日常开销,没有了进项,自然也就不能增加他的气运点上限。

    看来,后续的气运点来源,还得指望猛虎堂。

    陈胜很期待陈郡十属县的猛虎堂分舵落成,召开第一次陈郡猛虎堂联会那一日的收获!

    不过……

    他个人的实力提升,还需要积累。

    行商陈家的实力,却是足够反击了!

    先前小九被害,他被伏杀,几十号老弱病残的叔伯大爷轮流彻夜不休驻守陈家大院儿的仇,陈胜可是一刻都不曾忘却!

    力不如人时,要他忍气吞声,他也就忍了。

    现在够力了,要他忍?

    办不到!

    陈家商队归来后的第三日,陈胜就开始反击了!

    第一日,他命陈丘挑选了几名机灵的闲汉去四市,将那伙贼道抓人饲妖、贼喊抓贼的事实,以流言的方式散布了出去。

    四市妖兽袭人之事,才过去了小半个月。

    许多伤在那些妖兽爪牙下的平民百姓,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件事?

    是以这个流言一散布出去,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并且在陈胜的暗中推波助澜下,流言迅速形成了统一口径:那些妖兽前脚闯入县城袭击百姓,你们这些野道人后脚就拿着能治妖祸的符录进了陈县,也未免也太巧了吧?

    短短一日之内,那伙贼道对自家黄符的效用作出的所有宣传,就反过来变成陈县百姓质疑他们的证据!

    他们无法解释!

    也根本就解释不清!

    很快,各城区就有德高望重的热心人,率领所在坊市的左邻右舍,前往那伙贼道在各城区设立的据点,包围他们、质问他们。

    可以说,这把火虽是陈胜点燃的,但怎样烧起来,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物伤其类的愤怒,自然会促使着陈县的百姓们,将这把火烧遍全城!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彻底搬倒那伙贼道。

    虽然那伙贼道无法证明,这件事不是他们做的。

    可同样无人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们做的。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摆平那些伤在妖兽爪牙下的苦主。

    这件事自然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毕竟。

    吃瓜群众嘛,瓜凉了,自然也就散了。

    有多少人,会为了别人的瓜,去奔走、去呼吁呢?

    但陈胜怎么可能会天真到以为只凭这把火,就能烧死那伙贼道呢?

    只把火,只是他泼出去的第一盆水!

    给那伙贼道如火如荼的传道事业降温用的!

    第三日。

    他早就为这伙贼道预备好的杀手锏,开始发力!

    ……

    哎,周二郎啊,你今儿砍的这些柴火是很好,可咱怎么听说,你家那口子好像奉了那伙野道人啊?

    你没听说吗?那伙野道人可是到处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你和这种恶人扯上干系,你的柴咱那还敢收,万一日后郡里的大人们追查起来,连咱都逃不了干系。

    什么?你等着银钱买米下锅?回头就让你家那口子和那伙野道人划清干系?但这事儿,还是不好办呀?

    哎,行吧行吧,你都把话说到这儿份儿上,乡里乡亲的咱也不能真瞅着你一家子喝西北风啊,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对外胡说八道啊,咱们这种苦人家儿,可惹不起那些大恶人。

    ……

    哎,刘老头,当家的让你去结银钱,以后车行这里,你就不用来了。

    为啥?难不成你没听说吗?你家那个崽子奉的那伙野道人,可是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再留着你,岂不是连累了咱车行这些清清白白的弟兄?

    哎,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当家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一把岁数还出来混俩蒸饼,也不会容你进车行啊,你自己瞅瞅,你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别跪、别跪,你一把岁数还给咱下跪,折咱的寿啊,啥?你回家就抽死你家那崽子……那行吧,咱就再帮你再去求求当家的,不过咱可得把话说头了,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回去胡说八道啊,当家的好心好意给咱一碗粟米饭吃,咱可不能害了当家的。

    ……

    陈二哥啊,今儿清洁费就算了吧,以后这买卖,您也别来做了……

    您就别问了,咱也不好说,只能告诉你,这是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大家伙,一致决定的。

    哎哎哎,您这是作甚,别这样别这样,这钱咱可不敢收……好吧,那咱就私底下唠两句:二哥,咱要记得不错,您好像奉了那些野道人吧?前儿个,他们往这条街上路过的时候,咱还见您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呢。

    这有什么关系?哎,您自个儿去打听吧,多的话咱也不敢说,只是大家伙都觉得,再让您在这条街上做买卖,是祸事。

    您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买卖糊口?那咱也没办法啊,又不是咱要撵你走,咱总不能为了您,恶了其他兄弟姊妹吧?您还是先回去,把事儿弄清楚了再来好吧,这位子咱先留着,等风头过去了,您再来……

    ……

    第五日,那些因为被妖兽袭击的百姓搅得焦头烂额的贼道再上街时,就发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儿都变了。

    往日争前恐后来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求符纸的百姓不见了。

    所有人见了他们,都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的见了他们就绕着道儿,就好像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走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起来了,活像他什么是什么食人的豺狼虎豹!

    这回,他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陈县……有变!

第五十二章 浑水摸鱼

    六月初六,晴。

    陈虎快步走进陈家大门,远远的就从一院儿陈家少年郎之中,看到了陈守,他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面碗,蹲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一口面、就一口蒜,吃得满脸冒油。

    “哟,二哥,吃了么?”

    陈守远远的见了陈虎,美滋滋的挥舞筷子与他打招呼,“锅里还有,让清娘挑一碗啊!”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边儿待着去,咱有要事要找大郎商议!”

    陈守:???

    他看着陈虎步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飘满红油的面碗。

    突然就觉得这面条……它不香了!

    陈虎跨进厅堂,便见陈胜果真在堂上。

    瞧瞧,同样是吃面,他那大傻子爹跟个盲流一样蹲在外边,搂着个大海碗,一口面一口蒜吃得是呼哧呼哧的!

    而这崽子坐在堂上,巴掌大的面碗前边,满满当当的又是小菜儿又是炒鸡子又是萝卜干,一口面一口小菜这叫一个慢条斯理!

    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二伯来了,快来坐!”

    陈胜见了陈虎亦是笑容满面:“还没吃呢吧,侄儿让清娘给您也挑一碗。”

    陈虎走上堂前:“挑个半斤就成,别挑多,吃不了……咦?”

    他忽然发现陈胜周身的气血波动有异,细看之下才发现:“大郎,你锻骨三重了?”

    “嗯。”

    陈胜淡定的微微点头道:“卯时晋升的。”

    陈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陈胜的武艺,是他眼瞅着一步一步练上来的,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到如今的锻骨三重,他才用了多久?

    三个月!

    这份儿天资,纵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也着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武道晋升了,为何不高兴?”

    他奇异的看着陈胜。

    陈胜诧异的反过来看了他一眼:“高兴啊,侄儿为何不高兴?”

    “那你……”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陈胜,心道就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胜淡淡的笑了笑,“早晚的事,自然不会失态。”

    他有一个习惯。

    每逢攻坚决胜之时,他都会排开一切杂务,只专注于眼前这一件事!

    因为他笃信一个道理:高手过招,拼的就是心态!

    而他所经历的无数次商业对决,也向他证明了,大多数笑得快的人,哭得也快!

    不到尘埃落定之时,何人能断定,谁能笑到最后?

    就比如眼下,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对决。

    表面上看起来,陈家抓着一手好牌,三两下便将那伙贼道踢入绝对下风,占据大势。

    但事实上,陈胜非常清楚,行商陈家现在就如同走钢丝,一子落错,立时满盘皆输!

    陈胜的淡定,反倒令陈虎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胜见他纠结的模样,起身请他坐下:“先不说我了,您这么早过来,肯定是有事吧?”

    陈虎说道:“老十三刚才命人来寻咱了,说那伙贼道的老巢,找到了!”

    自打陈胜开始对那伙贼道动手之后,他便斩断了猛虎堂与行商陈家的一切联系,连吴广,都再没回过陈家大院。

    一切消息传递,均以间谍手法,单方面传递给猛虎堂。

    而猛虎堂若有事要寻求陈胜的指示,只能通过陈虎。

    可以说,能考虑到的细节,陈胜都已经考虑到了。

    即便是猛虎堂那边翻车,只要陈丘能够及时撤离,便决计牵扯不到行商陈家头上。

    陈胜一挑唇角,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确认过么,那些妖兽都在里边么?”

    陈虎点头:“据老十三查到的踪迹,那伙人每日分批从各肉市上购得的边角下水,均送入了那一间宅院之内,那些妖兽,应当都在里边才是!”

    陈胜思忖了好几息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陈虎耐心的等待下文儿,然而等了十几息,却等来了陈胜吃面的吐露声,纳闷的道:“没了?”

    陈胜:“什么没了?”

    陈虎郁闷的从座椅上窜起来:“你要先点火,火也点着了,你要寻他们的老巢,老巢也找着了,如今不该与他们算总账了么?咱家的弟兄都准备好了,老十三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一声令下,咱们今晚就能将那些杂碎砍成百八十段,保证他老娘来了认不得!”

    陈胜闻言微微笑道:“您说这个啊?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陈虎都震惊了:“你到底是要什么时候?”

    陈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不紧不慢的说:“二伯,我记得,我对您说过,咱们得等,等他们肆无忌惮,等他们落入下风,等到陈县众人群起而攻之,将他们分而食之对吧?”

    陈虎略一回想,点头道:“你是说过。”

    陈胜点头:“古人云,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伙人,先前处于上风的时候,够疯也够狂,所以他们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我们还得让他们在下风之时,再疯一把、再狂一把!”

    “我不信这伙人行事如此张狂狠辣,在陈县内就咱行商陈家这一个敌人!”

    “我也不信这么大个陈县,就只有我行商陈家一家想要这伙人死!”

    “如今咱都已经把事做这个地步了,也该是时候,让其他人跳出来出出力!”

    “陈县这滩死水,也该是时候流动一下子了!”

    “不搅浑这一池子死水,咱行商陈家如何起势?”

    他轻轻巧巧的说道。

    然而陈虎瞅着他,心头却像是有无数猪头在对这他叫唤,若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语言来描述,大抵应该就是这样:卧槽,无情!我们还在想着报仇呢,你竟然已经在想着怎样用报仇这件事来牟利了?大家都长着十来斤的脑子,凭什么你的脑子这么好使,而我们的脑袋却像是猪脑子?

    这种使他感觉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的智商碾压,令他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挽尊:“你又不是那伙贼道的首领,你如何能保证,那伙贼道一定会按照你说的那般行事呢?”

    陈胜夹起一筷萝卜干喂进嘴里,问道:“二伯,换做是您,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结了一地的仇人,然后被人给偷偷捅了一刀,满手都是血,却又死活查不出是谁下得手……您会作何反应?”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那还不简单,查不到是谁干的,就把所有仇人全部砍死,总不会再有遗漏!”

    陈胜一笑:“那伙贼道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这般?”

    陈虎愣了愣,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你如何保证,那伙贼道不会先对咱家下手?”

    “侄儿自是无法保证!”

    陈胜摇头道。

    陈虎自以为成功挽尊,正要开口劝陈胜先下手为强,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侄儿却能保证,假若那伙贼道真如侄儿所想的那般大开杀戒,咱家一定排在他们报复名单的最后之列!”

    陈虎:“这你如何保证?”

    陈胜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门口处偷偷摸摸往里张望的老父亲。

    陈虎愣了愣的回头,与扒着门沿的陈守大眼瞪小眼。

    ……

    “啪。”

    精美的云纹漆案翻倒在地,一道道以名贵鼎器盛放的美味佳肴散落一地。

    “废物!”

    立在堂上的消瘦道人面容扭曲的来回踱步,怒喝道:“一群废物!整整四日,还任何蛛丝马迹都抓不到!大贤良师要尔等有何用?”

    堂下众多黄头巾壮汉捏着手掌、高高的撅着屁股,任由鼎器在自己脚边滚动,不敢动弹分毫。

    “回,回禀大帅,陈县人几家之姓尔,吾等异乡人,实难融入其中打探消息。”

    堂下众人中的为首之人,硬着头皮说道。

    “铿!”

    消瘦道人闻言盛怒难抑,一把拔出身旁悬挂的佩剑,一步跨入堂中一剑砍翻为首之人,“无能之辈,还敢狺狺!”

    为首之人只得惨嚎一声,便没了声息。

    浓郁的血腥气,霎时间便弥漫了整座富丽堂皇的厅堂。

    堂下众人浑身颤栗着齐齐后退了一步,却无一人敢逃出厅堂。

    “报……”

    就在消瘦道人挥剑狂劈之时,一名黄头巾快步入内,跪地叩首道:“禀报大帅,熊完回绝了大帅的拜帖!”

    “混账!区区郡守,也敢回绝本座帅帖!”

    消瘦道人闻言更怒,一剑将地上尸首首级斩下。

    血污,飞溅到他的脸上、手上、百衲衣,映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形如恶鬼!

    一连劈砍了数十剑,直将尸首砍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之后,消瘦道人才勉强抑住怒气,狠狠的将佩剑掷于地面,怒声道:“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陈县之内,与吾太平道有怨之族,有那几家?”

    “回,回禀渠帅,陈县内与吾太平道有怨者,李氏金门堂、熊氏保安堂、陈氏槐安堂、王家庄王家、粮商张家、行商陈家、盐商刘家……”

    “好了!”

    清瘦道人不耐的打断了属下的汇报,“李氏、熊氏、王家,不能碰,行商陈家容后再处,其余一并灭其满门,杀鸡儆猴!”

    他挥动大袖,转身走向堂上,“蝼蚁之属,也敢与浩浩大势争锋……都得死!”

请假条。

    今天表哥生日,正在我码字的时候强行把我给拉了出来,本以为吃完回去还能码字,没想到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嘿……明天补更,老爷们见谅,啊,别打脸。

第五十三章 杀死骆驼

    “论猛虎堂裂变机制(改五)。”

    “内外兼修,内以青帮师徒制排辈连线稳固基本盘,外以洪门字堆门徒制连片大开山门广收门徒。”

    “以点连线、以线连片,辅以宗教信仰提升内部凝聚力(划掉),辅以企业区域经销等级与会员机制提高内部凝聚力——X销???(加粗)”

    夜已经深了,陈胜还端坐在厅堂上,手持自制简易毛笔,沾着锅底灰,专注的在一块块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小木板上书写着。

    越是临近决战之时,他的心态便越是四平八稳。

    就像是一直结网的大蜘蛛,面对已经落入罗网还挣扎不休的猎物,淡定的喷出蛛丝,不断压缩猎物的生存空间,等待最终的胜利。

    “呼~,呼~”

    一阵如同猫咪呼噜的轻微鼾声,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扭头一看,就见执意要来陪着他的赵清,抱着缝制的冬衣在打瞌睡了,秀气的脑袋不住的一点一点,表情憨得不行。

    陈胜瞧得有趣,起身轻轻的椅子和案几往她那边挪了挪,然后小心的取下她手里的针线,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能睡得舒服一些。

    还是被惊醒的赵清睡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心安的合上了双眼,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酣睡。

    陈胜便这样一首搂着她,一手继续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静谧的夜,像是潺潺流动的温泉,拥抱着年轻的有情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悠远的凄厉的铜锣声,击碎了这份儿宁静。

    陈胜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捂住赵清的双耳,皱着眉头侧耳倾听。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铜锣声中,夹杂着“贼人入坊,各家各户闭进门户”的呐喊声。

    几息后,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就从陈家大院四周涌来。

    “大虎,你率四人,去后院!”

    “喏!”

    “二牛,你率三人,巡视西厢院墙!”

    “喏!”

    “猛子,你率三人,巡视东厢院墙!”

    “喏!”

    “其余人等,随我守卫大门,擅入者……杀!”

    “喏!”

    一阵简洁而迅速的布置后,刚刚聚拢到前院儿的脚步声,就四下分散,中间还夹杂着大量利刃出鞘的声音。

    陈胜小心翼翼的将还在酣睡的赵清挪回她自己的椅子上,起身出门去,就见陈刀按刀立在庭院中,四名幽州军老卒分散立于院中四角。

    虽只有十五人布防,但森严肃杀的气氛,已然扑面而来。

    听到陈胜的脚步声,陈刀转身向他点头道:“大公子,还未安歇吗?”

    他虽然不再向陈胜见礼了。

    却执拗的唤陈胜“大公子”。

    陈胜纠正过他好几次,见他不肯改口,也随他去了。

    “嗯,正要去睡……刀叔,放松点,这周围住的全是自家叔伯,贼人没那么容易就闯到咱家的。”

    陈胜笑着轻声说道。

    他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什么。

    陈刀听在耳中,只是点了点头,左手却依然按在腰刀上。

    陈胜见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更不会跨过陈刀去令院中的诸位幽州军老卒收队。

    他有他的判断,陈刀有陈刀的坚持。

    这是好事。

    他耐心的等待。

    不一会儿,陈守的脚步声与“笃笃笃”的敲门声,同时传入院中。

    “铿。”

    陈刀手中的腰刀,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轻轻的按了一把他拔刀的手,说道:“自己人。”

    果不其然,披衣而起的门房站在门后小声询问了一声后,就直接放下了门闩。

    门一开,陈虎快步入内,远远见了院中立在从厅堂大门倾泻出来的灯光中的陈胜,便喜出望外的低喝道:“大郎,那伙人动手了!”

    陈胜闻言一笑,不紧不慢的问道:“哪家?”

    陈虎:“目前只知一个粮商张家,张家在咱长宁坊设了一个重库,教那那伙恶贼一把火烧了……不过定然不只一个张家,否则坊正不会不封坊!”

    他兴冲冲的说道,老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你不是要等这伙贼道疯狂么?他们现在又杀人又放火,够疯也够狂了吧?

    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吧?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天……

    那知陈胜一听到“粮商”二字,眼皮却是猛的跳了跳,一咬牙道:“好狠!好毒!”

    而今已经是芒种之期,开年之后的雨水之日却是连双手之数都不到,今岁的粮荒已是注定的,只是如今离秋收之时还有不短时日,粮荒到底会爆发到什么程度暂且还无法断定。

    是以上至世家大族,下至贫民百姓,皆还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或许也不一定是侥幸心理,而是有钱有粮者,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粮荒不粮荒的,而且大周的商业发展水平也决定了,商人对囤积居奇的敏锐程度,不可能有陈胜前世那个时空那么迅捷。

    而无钱无粮者,糊口度日尚且如此艰难,就算是能察觉到今岁可能会有粮荒,又能如何呢?

    是以,自打立夏以来,市面上的粮价,虽然一直都在以一个细微却稳健的节奏上涨,但总体而言,还算稳定。

    只是种稳定,极其脆弱!

    脆弱到连陈胜屯粮,都不敢大笔购进,唯恐崩断了这种稳定,提前引爆粮荒!

    现在,那伙贼道杀人烧粮……这都不是什么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而是直接一刀捅在了骆驼的心脏上啊!

    要知道,能在家名之前冠上“粮商”二字的,可不会什么简简单单卖粮食的小商贾!

    那至少也是将粮食买卖做进整个陈郡前三甲的大商人,才有资格才家名前冠上“粮商”二字。

    就和行商陈家,是陈郡最大的行商之家一样的。

    这样的大粮商手中握有的粮食储备,绝对是一个能在丰年引起粮价大波动的大数字!

    “二伯,您马上去见十三叔,令他尽起人力,抢粮……不,是抢救粮食!”

    陈胜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儿后,断然道。

    陈虎愣了愣,张嘴就要说话,然而陈胜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有事容后再说,您先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虎只好一点头,转身往门外奔去。

    陈胜再转过头,对着身后还在穿衣裳的陈守道:“阿爹,您即刻去把咱家所有叔伯婶娘组织起来,去救火,能抢出多少粮食就抢出多少粮食……都带上家伙事儿,若遇贼人,通通砍死!”

    陈守也是愣了愣,似乎是突然被儿子给安排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愣了好几秒才道:“啊,哎,老子这就去!”

    他转身快步走进厅堂,取出挂在堂上的腰刀和铜锣出来,快步出门去。

    不一会儿,尖锐而急促的铜锣声,就传遍了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条街巷。

    陈胜看向漆黑的天空。

    似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和冲天的黑龙……以及,烈焰与大火背后的,灾难!

第五十四章 开始收网

    陈胜等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之后,陈守与陈虎才一同返回陈家大院。

    哥俩都是一身的烟熏火燎痕迹,看起来就跟刚从黑煤窑里爬出来一样,二人还互相打趣,比谁的脸更黑。

    “情况如何?”

    陈胜见了这老哥俩,却是一点儿都坐不住:“抢出了多少粮食?”

    陈守:“半仓库,分了一些给一同救火的街坊邻居和咱们家的兄弟姊妹们,剩下的……还有两三万斤吧,嘿,这下子,大半个长宁坊今年都不用再买粮了。”

    陈胜瞧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好像街坊邻居们今年不用买粮了,比他自个儿得了两三万斤粮食还要高兴。

    生在行商陈家这种刀头舔血的家族,还能长出这样一副宅心仁厚的心肠……陈家的家庭教育,有点东西啊!

    他看向陈虎。

    陈虎摇头:“不多,好几处粮库,老十三带着人赶去的时候,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也就五六万斤吧!”

    他说的不多,是对比长宁坊这一座粮库就抢出了两三万斤,而猛虎堂去抢了五六座仓库,才抢出了五六万斤。

    事实上,这个数字已经不小了,陈胜集整个行商陈家之力屯粮屯了两个多月,也不过才屯了十万斤,其中大部分还是连贫民百姓都不太愿意买的陈粮、糙粮。

    陈胜背着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又问道:“张家人呢?”

    陈虎抿了抿嘴,低声道:“死了四十多口子,西市亭的亭役堵着张家门拉了整整五车尸体,怎一个惨字儿了得!”

    顿了顿,他又道:“昨夜遭劫的,并不止粮商张家,还有陈氏槐安堂、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和好些个坊市小吏,而且几乎是同时下的手,闯进门去见人就杀……这伙人,简直就是疯狗!”

    这一回,他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后怕!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由衷的佩服陈胜的智计。

    以前,陈胜行事,他虽从未与之唱过反调。

    但私底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总觉得,这崽子虽聪慧过人,但胆子还是小了些,行事谨慎得过了头……恶霸遇到土匪嘛,多简单一个事,召集人马砍死对头便是,整这么多弯弯绕作甚?

    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话来说就是:一顿走位猛如虎,开门一看,却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可此刻看了这几家的下场后,他才终于明白陈胜那些操作的用意……若非陈胜谨慎,至始至终都没有跳到明面儿去与那伙贼道打对台,只怕今日之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就是昨日之行商陈家!

    当然,他也不是觉得,行商陈家拼不过那伙贼道。

    行商陈家是吃刀口饭的家族,靠的是实打实的武艺和胆气糊口。

    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那种靠田地、靠关系、靠银钱立世的商贾之家,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伙贼道屠了那几家,却没敢动行商陈家,便是为此!

    但以这伙贼道屠杀那几家展露出的疯狂与实力,他们若真明刀明枪的与之火并,就算能胜,也定然是惨胜!

    行商陈家承担不起这样的惨胜!

    无论是力量上。

    还是是感情上。

    都承担不起!

    ……

    “张家没有活口了吗?”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

    陈虎:“还有,粮商张家虽比不了咱家,但他家的佃户和护院在县里边也是出了名的多,昨夜只是被那伙贼道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如今在外主事的,好像是张家长子张忌。”

    陈胜:“另外几家呢?”

    陈虎:“都相差不多,能在陈县立足的大商贾,都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哪那么容易被人灭门!”

    陈胜心下顿时一松。

    他还真怕自己玩砸了,教那伙贼道把陈县人的胆子给杀破了!

    若真是那般,他说不得又得继续苟下去,等待猛虎堂十分舵勾连成片后,再去与那伙贼道算总账。

    但既然这伙贼道没把事情做成……那么就轮到他把没做完的事,做成了!

    “阿爹,明日您亲自走一趟粮商张家,告诉他们,昨夜我行商陈家从长宁坊仓库里抢救出了一万斤粮食,请他们自己派人来取!”

    陈胜说道。

    陈守犹豫了几息,低声道:“大郎,这个人情……是不是贵了些?”

    陈胜笑了笑,心道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虽然从一位掌舵人的角度而看,太过善良了些,但脑子还是不差,该有的大局观都有:“阿爹,咱家现在还张家粮食,可不只是为了雪中送炭。”

    陈守思忖了几息,想不明白,只能开口问道:“他粮商张家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了,除了人情,还有什么值得咱家图的?”

    陈胜慢条斯理的开口:“一来,咱家不是猛虎堂,猛虎堂可以趁火打劫,咱家不能,再者说,这批粮食落在咱们手里,不知有多少人都看着,现在咱们主动还,总好过张家人日后找上门来问咱们要,以及,日后郡衙不顾脸面下手抢!”

    “二来,昨夜这伙贼道杀得太狠了,只怕将陈县这些大家族都给杀得胆寒了,现在咱家大张旗鼓的还粮,就是给这些大家族胆气,给陈县人胆气……嗯,最好是能在明日之内就联系上昨夜遭劫的那几家,一起向那伙贼道发难,令他们没功夫集中力量对咱家发难!”

    “三来,您不觉得,这是一个让咱行商陈家融入陈县的绝佳机会么?”

    他掰着手指给陈守计算:“你看,昨夜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都遭了劫,元气大伤,肯定是没法子再像以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粮食行业、盐行业、油行业了,咱家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三个行业,咱家都能插上一脚!”

    “咱家花了这么大力气把水搅浑,总该收点好处才是!”

    陈守蓦地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了陈虎一眼:卧槽,这真是我儿砸?

    而陈虎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虽然我也不信,他还真就是……

    “对了二伯!”

    陈胜看向陈虎。

    陈虎精神一振,条件反射式的张嘴道:“大郎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包在二伯身上!”

    陈守:Σ(っ°Д°;)っ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您去寻一位精干的叔伯,快马走一趟固陵,让赵四叔挑二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星夜赶回陈县……报仇的日子,快了!”

第五十五章 达成共识

    “啪。”

    赤红色的华贵案几砸倒编钟架,一尊尊古韵古香的编钟散落一地。

    殿上,高冠博带的清瘦老者手持宝剑,满头青筋的对着屏风坐塌一顿乱砍乱劈:“太平道,欺人太甚耶!”

    殿下,一名皂袍小吏瑟瑟发抖的撅着屁股,不敢抬头。

    这时,又一名皂衣小吏躬身快步入内,一揖到底:“禀大人,太平道渠首李园命人送来拜帖,请求晋见。”

    “见他老母!”

    殿上清瘦老者须发喷张的咆哮道:“命他去死!”

    “唯!”

    殿下小吏不敢分说,再次一揖到底,翘着屁股退出大殿。

    这名皂衣小吏刚退出大殿,就又有皂衣小吏快步入内,揖手道:“禀大人,周大人求见。”

    “周章?”

    清瘦老者皱了皱眉头,扔了宝剑,理了理衣袍,面无表情的道:“请他进来!”

    “唯。”

    皂衣小吏揖手,退出大殿。

    清瘦老者看着下方还撅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皂衣小吏,又忍不住暴怒道:“还杵着作甚,滚下去!”

    “唯!”

    皂衣小吏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殿。

    他退出大殿之时,恰好与一位身披赤红甲胄的英武将领擦身而过。

    英武将领走入殿中,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殿内倾倒的编钟,以及上方被劈得稀烂的座椅、屏风,恭敬的拱手道:“末将周章,拜见大人。”

    上方清瘦老者换上了一副笑脸:“哈哈哈,世侄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英武将领一丝不苟的再拱手:“谢大人!”

    他起身,垂手道:“禀大人,末将此来,是为太平道众匪作乱,袭杀县内诸多家积善之家一事,请大人示下。”

    “哦?”

    清瘦老者淡淡的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有人闹到你郡尉衙了?”

    英武将领:“不敢欺瞒大人,今日一早,县中三老与各家英杰便齐齐遣人来询如何处置太平道作乱一事,末将实是不知该作何应对,特来请示大人。”

    清瘦老者闻言,似笑非笑的道:“那世侄可愿听老夫胡言乱语?”

    英武将领:“末将自当以大人马首是瞻。”

    清瘦老者乃是郡守,而他乃是郡尉。

    论职级,郡守秩比二千石,郡尉秩比二千石。

    且二者皆归属州府管辖,未有绝对统属关系。

    然英武将领心头却十分清楚,陈郡的郡尉之位,有七八家轮换……而陈郡的郡守之位,却自古以来便是他熊氏一家之位!

    “那世侄便权且听老夫胡乱一言……而今太平道势大,已有纵连九州之势,吾小小陈郡,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纵与太平道决裂又能有何作为?”

    “还望世侄三思而行,多多思及你周家先祖筚路蓝缕创此家业不易,莫要受奸人裹挟、失了本心才是。”

    清瘦老者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说道。

    英武将领面色不变,再次拱手道:“末将定不负大人点拨之恩。”

    ……

    纵然陈胜早已不对能与拿人饲妖的歹人达成PY交易的郡衙,有任何的期待。

    但在听到昨夜遭劫的诸家,抬着昨夜丧命的亲眷尸首于郡衙之外啼血鸣冤半日,却换了郡衙四下张贴沙河盗入城杀人掠货的海捕文书之后,仍然被陈郡郡衙的下限给惊住了!

    这叫什么?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还是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特么好歹装一下啊!

    哪怕只是张贴抓捕贼道的文书,动起手来却磨洋工呢?

    老子也特么想得开啊!

    沙河盗入城?

    特么的倒是去问问那群烂番茄臭鸟蛋,够不够胆去碰那几家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老子要再对你们抱有一丝希望,老子就是狗!

    ……

    翌日清晨。

    陈守依照陈胜的谋划,在数十名配兵的陈家叔伯簇拥下,大张旗鼓的走进了挂满白绫的粮商张家。

    当日晌午,在近四百多号手持刀枪剑戟的精壮汉子包围下,行商陈家、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五家主事之人在陈家大院内聚会议事,陈守以让陈胜开眼界为由,将陈胜带在身边参会。

    会上,陈守在陈胜的示意之下,先声夺人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恩怨,细说清楚,并且明确告诉四家,前夜之事,就是那伙贼道所为!

    事实上,四家对于自家遭难因由,也早已有所猜测。

    都是陈县的地头蛇,陈县之内有那些人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又有那些人有这个动机做这样的事情,谁心里还没点谱?

    他们先前只是拿不的确。

    不敢相信就为了芝麻大点的恩怨,那伙贼道就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就比方说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结怨的起因,就因为那伙贼道要求以市价五成的价格,向张家购买五千石粮食,作为交换条件,他们能够为张家祈雨,让张家控制下的诸多农庄依然能够丰收。

    这么无稽的要求和无稽的条件,张家当然是断然拒绝!

    之后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虽有诸多摩擦,比如那伙贼道指使百姓去他们的粮铺捣乱,再比如张家指使手下的佃户去打那些贼道的首脑人物闷棍之类的。

    但怎么都没有上升到要杀人的地步!

    更何况是灭门!

    但当陈守将那伙贼道在陈县的诸多所作所为,尤其是明确先前陈县风传的拿人饲妖事件背后,就是那伙贼道之后。

    四家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各种关节。

    他们是人,他们有理智。

    而那伙贼道是疯狗,疯狗哪有什么理智?

    他们错就错在,拿人的理智去衡量一群疯狗!

    如今事已至此,不想招惹疯狗也已经招惹上了,为了能让在座的诸位,以后都能睡上安稳觉,五家一直决定,送陈县内所有贼道去死!

    作为交换条件,各家将以所在行业的两成实物所属权进入各家所在行业,换取五家之中武力最强、且当前实力保存最为完整的行商陈家主导此事,包括且不限于:一座百亩农庄、两间磨坊、一条盐运船、二十个陈郡诸县下层文武吏的名额。

    而行商陈家也会交出一南一北两条商路,由四家共同行走。

    基于这个交换条件之上,五家还歃血为盟,从今往后,五家于陈县之内,联手经营、同进共退……

    这样的交换条件,对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这四家而言,当然无异于割肉。

    但眼下的局势,摆明了就是不割肉,就会死!

    还是一死一族谱那种死法!

    至于行商陈家,那伙贼道摆明了不敢来招惹他们!

    行商陈家下场的必要性,比他们要小很多很多……

    而郡衙的态度,他们昨日也都看到了。

    谁还敢把自家的身家性命,交托给郡衙?

    所以,是他们求着行商陈家。

    条件再苛刻,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没得选……

    于是乎,这场会议就在如此和谐、友善、积极的氛围下,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

    当日傍晚时分,赵四率人入城!

第五十六章 苍天当死

    日暮时分。

    陈胜提着八面汉剑,穿过耳房进入前院,就见一两百号身形精悍、腰悬刀剑的家中叔伯,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相互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腰带。

    气氛,微微有些沉闷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院儿中却听不到什么谈论声。

    很少人能比行商陈家的这些伙计明白,动刀兵意味着什么……

    但院中的气氛也没有太过压抑。

    因为他们更明白,他们是靠什么立足,是靠什么糊口!

    通俗点说,就是:行商陈家人不惹事,但真来了事,却也无人怕事!

    见陈胜提着剑出来,众多叔伯都纷纷与他打招呼:“大郎,身子骨好多了啊!都耍得动剑了!”

    “今日的事,交给伯伯叔叔们去办就成了,你还小,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就是,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哪轮得到你崽子来出这个头!”

    他们都在笑,笑容之中透着关切与包容。

    他们不怕去与人拼命,却不愿意自家子侄跟着去与人拼命。

    这种质朴而真挚的舔犊之情,令陈胜心头暖烘烘的,却也说不出的难受。

    陈胜强笑道:“侄儿就跟着叔叔伯伯们去见见世面,这么多叔伯,难不成还护不住侄儿一人?”

    他有一万个不去的理由。

    却敌不过一个想去的念头。

    人群分开,陈守到提着一柄人高的斩马刀走出来,见了佩剑的陈胜,沉着脸呵斥道:“胡闹!”

    陈胜看着他,认真的问道:“阿爹,您还有第二个儿子吗?”

    陈守拧起眉头,低喝道:“就是老子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才不能去!”

    陈胜:“儿子若是担不起事,您便是留着儿子,又能有何用?”

    陈守骂道:“滚犊子,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陈胜不与他争辩,只是笑。

    但笑容里的坚决之意,却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陈守见状,不耐的一挥手道:“来俩人,把这崽子给老子绑在屋里!反了天了还!”

    他的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两名叔伯撸着袖子,一脸狭促笑意的朝陈胜走来。

    陈胜也不躲,只是梗着脖子说道:“阿爹,今日除非你打断我的手脚,不然你拦不住儿子的!”

    他必须要去看看。

    棋是他下的、局是他攒的。

    事到如今,他总得去看看,自己的布的局,到底给行商陈家带来了什么……

    好的坏的,他都要看看。

    这很重要!

    人或许真是的缺什么,便越在乎什么。

    陈胜缺的东西,行商陈家这个大家庭都给他了……

    所以他想要紧紧的抓住这个大家庭内的一切,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氛围。

    “好了,让他跟着去吧!”

    最后还是陈虎开口,拦下了走向陈胜的两位叔伯。

    陈守拧着眉头瞅他:“二哥!他少不更事,你也少不更事?”

    陈虎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自个儿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儿?你现在捆着他不让他去,你信不信他扭头就弄断绳索自己一人儿摸着去?”

    陈胜笑吟吟的冲陈虎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二伯懂我!”

    陈虎瞪了他一眼:“滚犊子!老子见着你就来气!”

    父子俩一起撇嘴。

    陈守恹恹的转过身去,正待唤来陈刀等人护持陈胜,忽然门房快步入内,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陈守当即就拧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派人来做甚?”

    陈胜闻言好奇的道:“阿爹,谁派人来了?郡衙?”

    “不是!”

    陈守微微摇头:“是那伙贼道派人来了,说要见老子!”

    “消息很灵通嘛!”

    陈胜讶异的说道,但旋即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先前五家会议的参会人,都是各家的主事之人,唯一的闲人,就他一个。

    那四家昨日才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几百口子人,不至于这么快就和那群贼道媾和,是以五家会议的内容应该还没走漏才是。

    问题应该是出在五家会议整出的动静太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四家前夜才被那伙贼道袭杀了几百口子人,不带点人手傍身,谁敢出门?

    至于行商陈家就更没法子了,那四家族人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大半,手里边的人手只需要护住剩下的那几个人就行了。

    而行商陈家可还是满门全乎呢,不把会议地点定在陈家大院儿,万一那伙贼道趁着他们父子俩带着人去参会的档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进行商陈家怎么办?

    五家会议走漏了风声,而五家会议一结束,行商陈家就召集了这么多人马,意欲何为,自是一目了然!

    不过事已至此,那伙贼道还派人来作甚?

    不会是来威胁他们的吧?

    陈胜心头转了几圈后,便道:“见,为什么不见?他们都敢派人来,难不成咱家还不敢见?”

    陈守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要作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咱家可不能丢这个人!”

    陈胜淡淡的笑道:“谁说要杀他了……让院里的叔伯们先到东厢西厢藏起来,再唤来人进来,儿子想听听他说点什么。”

    陈守:“好,好吧……”

    ……

    不一会儿,门房就领着一个名相貌堂堂、清须及胸的中年文士,步履轻快的走进陈家厅堂。

    来人看了一眼堂内坐着的父子俩,忽然对着陈胜一笑道:“久违行商陈家的大公子年少体弱,今日得见大公子身体康健,甚为大公子感到欢喜。”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有劳先生挂念。”

    说完,便闭口不言。

    适时,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阴沉着脸喝道:“尔等与吾行商陈家既已势成水火,你这匹夫还来此作甚?”

    来人捋了捋清须,自信十足的道:“自是为救贤父子性命而来!”

    堂上陈守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追问,便听到陈胜“呵”的一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

    陈胜忍不住笑出了声,轻声道:“先生还拿这种古之谋臣先声夺人的话头诈唬人?莫非先生是欺我父子粗鄙?不识字未读过史?”

    堂上的陈守闻言愣了愣,旋即一拍座椅扶手,横眉怒眼的喝道:“苍髯匹夫,安敢欺我耶!”

    来人:……

    你骗人,你刚刚分明就已经上当了!

    眼见堂上陈守瞅自己的眼神儿已经不大对劲,他连忙稳住心态,不卑不亢的道:“贤父子莫要误会,在下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岂敢欺贤父子耶?在下此来,实是替我家渠帅,来与贤父子商议共举大事,来时我家渠帅多番嘱咐在下,言只要贤父子肯入我太平道,我家渠帅愿以小方渠帅之位待贤父子……”

    “啪!”

    陈胜震惊的一拍座椅扶手豁然而起,怒声道:“你说什么?你们叫什么?”

    来人被他一巴掌吓得身躯一哆嗦,再瞧他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脸色,胆气又去了几分:“太,太平道啊,莫非大公子也曾听闻我道?”

    “草泥马,太平道?”

    陈胜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群贼道头裹黄巾的模样,心头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你们的首领叫什么?可是叫张角?”

    来人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公子镇静啊,我道大贤良师尊姓张,单讳平,大公子莫是在何处听错了?”

    “大贤良师?”

    陈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张平?你若敢骗我一字,我立时将你斩作十八段喂狗!”

    来人闻言肃然起敬,干脆利落的道:“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豫州颍川郡人氏,生而知之,乃天人降世也,王三十八年,得仙人抚顶,授天书三卷,入山潜心悟道十五载而得道,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第五十七章 黄天当立

    来时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文士,去时仓皇得像条丧家之犬……

    然后陈胜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也凌乱得像条淋雨的狗。

    他刚觉着,自己好像把握住这个世界的脉搏了。

    结果这个世界反手就给他上了一课:年轻的小陈胜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这不科学啊!”

    “这没道理啊!”

    “完全不应该啊!”

    他脑子一团浆糊的低声呢喃着,“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会有黄巾之乱呢?”

    失魂落魄的模样,将进门来唤父子俩的陈虎都给吓住了。

    哪怕是当初陈胜被那伙贼道伏杀,他都没见陈胜这般事态过。

    “老四,出什么事了?大郎怎么这个样子?”

    他疑惑的看向陈守。

    陈守竖起手掌抓了抓头皮,一脸懵逼的回道:“咱也不知道,方才那匹夫说到他们是什么太平道后,大郎就这样了?”

    “太平道?”

    陈虎摩挲着胸前的水烟筒,“这名儿有什么不对劲吗?听着也就是破道观的名儿啊!”

    “不对劲!很不对劲!”

    陈胜忽然回过神来,大摇其头道。

    陈虎:“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儿?”

    陈胜依然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他能怎么说?

    他难道能告诉他们,你们口中也就是破道观名儿的组织,是一个巅峰时聚众百万,差一点就掀翻了一个王朝的宗教组织吗?

    对了!

    宗教!

    陈胜双眼一亮,心头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起身背起双手在原地踱步,CPU全开。

    如果以超脱历史长河的角度,去看待黄巾之乱那一段历史,其实是能够将其看作是道教对皇权统治发起的一次挑战!

    纵观他前世那个时空出现过的所有大型宗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使有,那肯定也是在被某一任帝王摁在脚下好一顿摩擦之后,才老实的!

    诸如佛教、基X教、伊XX教等等宗教,好像都曾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念头,其中付诸于实际行动的也大有人在!

    道教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黄巾之乱其实只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历史事件!

    即使它没有在汉末发生,它也有可能在魏晋、唐宋发生,乃至于发生在当前这个相当于秦末的时间节点!

    没有张角,也可能会有王角、李角、刘角,乃至于如今这个什么劳子张平!

    如果陈胜所学的历史还未全部还给历史老师的话……太平道这个名字,并不是张角拍脑子想出来的,而是从他所得的道经《太平要术》中得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是真有《太平要术》这玩意,并且明确以这玩意为幌子起事。

    那么无论主角是不是张角,都大概率会催生出太平道!

    至于所谓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好像是根据五德终始而来的一种言论,说的好像是大汉是火德,必将被代表土德的太平道所取代,黄巾之乱这个名称的由来,便是因其成员尽皆佩戴象征土德的黄头巾……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和他揭竿而起时…啊呸,是他前世历史上的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的时候,玩儿一那手“鱼腹藏书”、“大楚兴、陈胜王”是一个道道。

    哦,对了,还有世传项羽天生重瞳有霸主之象,以及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总之就像是强调前任崩塌的不合法性和必要性,以及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和必要性!

    像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只要信的人够多,假的都能弄得跟真的一样。

    更何况,大周都有妖怪了,真有两个神仙之类的物种,好像也不奇怪。

    嗯,按照大秦是水德往前推,大周好像也和大汉一样,都是……火德!

    这不就恰好应了那句“苍天到死、黄天当立”么?

    这样一来,为什么后半句会由“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变成了“王死地覆,天下大吉”也解释得通!

    特么的,大周都还没有天干纪年这一说,哪来的甲子年给他们作为发动起义的信号?

    那这意思岂不是说……当朝周王,要玩完犊子了?

    还有时代背景的问题。

    大周朝自打平王中兴,至今也有好几百年了,就陈胜降临大周之后的所见所闻,诸如土地兼并严重、机构臃肿、官僚腐败、人心思变等等一系列王朝末日之象,大周可以说是一个不缺!

    再加上近几年气候异常,灾害连连,幽州、冀州等地累年欠收,造就了大批的失地流民。

    哦,对了!

    还得再加上他这个“七杀坐命”的陈胜!

    无一不是在说明大周的末日已经不远矣!

    此时此刻的大周,恰似彼时彼刻的东汉末年啊!

    大周的道教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挑战皇权,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这么多的巧合,还好巧不巧的重叠到一起,造成了黄巾之乱提前几百年爆发……真的是巧合吗?

    这是历史的惯性在修正偏移的历史?

    还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思及此处,陈胜忽然觉得这事儿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子十分熟悉的味道,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平王中兴!

    ……

    “大郎、大郎!”

    陈虎的呼唤声,将陈胜从徘徊的思索中唤醒。

    他迷茫的看向陈虎:“啊,二伯,啥事儿?”

    陈虎看了陈守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动手的事啊……要不,再往后延两天,等你想清楚了咱再动手?反正那伙贼道已是咱们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不能拖!”

    陈胜的瞳孔一缩,瞬间又迷茫的状态恢复平素干脆利落的模样,“不但不能拖,还必须得一战而定,彻底打垮陈郡的太平道分支!”

    若是这伙太平道分支一来就亮明字号,那他肯定是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即使不能躲不掉,也绝不会与之结仇!

    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仇都结到这份儿上了,就算这伙太平道分支的渠帅赌咒发誓绝不秋后算账,也无济于事了!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做就做绝!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道理汉末那批人都能干翻黄巾军。

    而他们秦末这批人不行……哦对,如今还不止是秦末那批人,还得再加上战国末期那批人!

    区区黄巾贼!

    踏脚石而已!

    陈胜握着剑柄,甩开大步往庭院中去:“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命十三叔即刻排出所有人手,封锁四城门,切不可令城内太平道贼首走脱!”

    “今日他一定要死!”

    “他不死,以后死得就是咱们!”

    陈虎一听,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陈胜,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语!

    他取下肩头的水烟筒扔到椅子上,快步超过陈胜出门去:“咱这就去,保证不耽搁事!”

    陈胜:“我们可就不等您,我们先动手了……阿爹!”

    “啊!”

    还站在堂上完全跟不上陈胜和陈虎的对话节奏,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的陈守,听到陈胜的呼唤声才陡然回过神来:“干哈?”

    陈胜诧异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还能干哈?”

    “啊?哦!”

    陈守顿时想起来,他们是要干啥来着,连忙快步走出厅堂,大喝道:“兄弟们,抄家伙,杀人去!”

第五十八章 血色交响

    “铛铛铛……”

    “杀妖兽,除妖道!”

    落日的余辉下,五家联军近千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彪汉,从四城十二坊起。

    一路敲敲打打的汇聚于西城庆余坊,引来数以万计的陈县百姓手持锄头柴刀跟随,直将整个庆余坊都堵得水泄不通!

    场面之壮观,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为之惊叹!

    人民路线,果真是世间最伟大的路线!

    没有之一!

    黑压压的人潮,在陈胜的操控下,冲入庆余坊,将一座大门上挂着“王家”的四进院死死包围起来。

    混乱之中,一条脸上蒙着灰布头巾的大汉,摸到陈胜周围。

    护持在他身畔的陈刀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手中腰刀陡然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按住了他拔刀的手,笑道:“赵四叔,一路奔波,辛苦了!”

    来人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陈家人,便拉下了脸上的汗巾,露出一张黝黑坚毅的面容:“哈哈,这有什么辛苦的,你能想到四叔,四叔高兴且不及……方才听到动静,里边有人冲出来过,但刚出门就被你们给吓了回去!”

    五家联军,来得太急了,也来得太快了!

    那晌午时分,五家的主事人才坐到一起议事呢!

    按照常理,这种事不得坐在一起扯上十天半月的皮,才能有一个大致的雏形吗?

    这才过了多久?

    三四个时辰都不到吧?

    五家联军竟就组织好人马,杀上门来了!

    直打了这一伙太平道分支一个措手不及!

    这便是以己度人了!

    就像是陈胜没能料到这一伙太平道分支,能丧心病狂的纵妖伤人,和一次性就直接对四家大姓人家下手。

    这伙太平道分支同样没能料到,这五家竟会有这等鱼死网破的决心,以及如此迅猛的执行力!

    只能说,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如何能知道,有多痛?

    当然,这也是陈胜一力促成此事的成效……四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呢,他怎么可能还敢给这伙太平道分支机会?

    “没跑就好!”

    陈胜心下大定。

    在出发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就是教这伙太平道分支给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第二,就是郡衙真已经彻底倒向太平道,以违反宵禁为由,调集郡兵强行拆散五家联军!

    如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看来郡衙虽然做了婊子,但还想要牌坊!

    很好!

    这把稳了!

    陈胜转过脸,对身畔的陈刀点了点头。

    陈刀会意,松开刀柄摘下腰间的手弩,对准天空将箭巢内的响箭射了出去。

    “嗖……”

    尖锐的鸣镝之声,即便在乱哄哄的万人之中亦清晰可闻。

    与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站在一起的陈守听到响箭之声,毫不犹豫的对四家的主事之人说道:“按照约定,吾行商陈家先登,尔等随后!”

    四家的主事之人点头称是。

    陈守见状,到提着与他一般高的长柄斩马刀阔步行与行商陈家阵前,大喝道:“众兄弟,随咱杀光这群拿人饲妖的恶道,回家饮酒!”

    “杀!”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齐齐举起手中刀剑高呼。

    就见陈守提着斩马刀一马当前的冲出,助跑了几步一跃三丈高,手中斩马刀一展,一抹火红似烈焰的光芒便在他刀锋之上亮起。

    “狗贼,死来!”

    他怒骂一声,斩马刀带着下坠之势狠狠一刀劈在了这座大宅子的包铜大门之上。

    只听到一声闷沉如擂鼓的爆炸声,两扇气派包铜大门碎裂成无数块,朝着门内飞溅而去!

    但就在拥挤在外的众人还未看清门内的景象之时,数条体大如牛犊、周身毛发板结厚重如盔甲的妖犬,突然从破碎的大门之内冲出,一口咬向刚刚落地的陈守。

    电光火石之间,陈守原地接力向后弹起,手中斩马刀一转,由下往上一挑,逼退扑上来的数条妖犬,同时咆哮道:“攻!”

    话音落,十数根黑沉沉的短矛自他后方的众多行商陈家伙计之中飞出,精准的擦着陈守的衣角,刺入紧追不舍的数条妖犬体内,当场就将这数条妖犬刺得哀鸣不断,舍了陈守扭头就往大院内逃窜。

    下一秒,一两百号行商陈家伙计一拥而上,拉着还未站位脚跟的陈守冲进王家大院中。

    一波操作,行云流水,默契之极!

    不愧是陈郡首屈一指的行商之家!

    但这一幕,落入跟随五家联军前来的上万陈县百姓眼之中,就有着另一层含义了:入他娘,这里竟然真有妖兽?

    霎时间,暴怒的咒骂声排山倒海而来,层层叠叠掀翻夜幕。

    大批愤怒的陈县百姓,撸起袖子,提着镰刀和锄头朝大门冲去。

    更多的,直接冲向院墙,翻墙、扒墙、搭人梯……竭尽所能的翻越这道院墙。

    就好像院墙里边的那些个妖道、妖兽,全都绑着双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他们只要冲进去,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乱刀砍死。

    从众心理的裹挟作用,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见状,也连忙一挥手,招呼着自己的儿郎一起冲上去。

    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喊杀声,在暗淡的天幕下交织成一场盛大的血色交响曲!

    在陈刀与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护持下才勉强在汹涌人潮中站稳脚跟的陈胜,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一幕,一时竟也不知自己操纵民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人心关押的野兽,释放容易。

    可释放之后再想关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多虑了。

    若是太平盛世,自己这么做肯定是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但如果这世道真如他所料……自己这么做或许是给了这些人一条活路。

    提前爆发,也好过在沉默中灭亡吧?

    “走吧刀叔!”

    陈胜紧了紧腰带,深吸了一口气后按住腰间的八面汉剑:“咱们是时候进去,见一见这位太平道渠帅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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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275/ 第一时间欣赏人道永昌最新章节! 作者:小楼听风云所写的《人道永昌》为转载作品,人道永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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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介绍:
大幕拉开,群雄逐鹿!
人族、妖族,短命种与长生种之争!
人道、仙道、佛道,谁执牛耳、谁能至高?
穿越成大周行商之子的陈胜,本意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却被时代的大潮,一步步推向巅峰之位。
有的人努力,为了成为人上人。
有的人努力,为了人上……没有人!
PS:已有高订破万两百万字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节奏扎实、文风凝练,觉得本书太过幼苗的老爷们,可移步一观。人道永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道永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道永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