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蒸蒸日上
四月下旬。
陈虎顺利的完成了赵四手下五百地痞闲汉的人员清查工作,以三百地痞闲汉为骨架搭建起来的猛虎堂,虽未挂牌,却已在赵四挨个挨个发放给堂众的第一批月例中,顺利落成。
按照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三百堂众分以八位香主、十六红棍为首,有序的进驻北城和东城的二市六坊,开始真正将根须扎根到陈县这座金字塔的最底层。
而在有了权力、地盘和银钱打底之后,猛虎堂的凝聚力,也开始渐渐萌芽……
在猛虎堂落成之时,陈家的连锁路边摊,也顺利进驻南城和西城。
也如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连锁路边摊由先前的十二个摊点三十四家摊子,一路扩张到了二十四个摊点七十二家摊子。
剩下的二十四个摊点,也已进入筹备状态,只需要将时间线拉长一点,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便可陆陆续续的投入市场……
但即便只凭现有的这二十四个摊点,陈家也已经彻底摆脱坐吃山空的困境,连家中一度过剩的劳动力,都开始要拆东墙补西墙才够支使了。
等到筹备中的二十四家摊点陆续投入市场,他们就必须得招外人来帮佣了。
用各家各户那些爷爷辈儿的老人们的话说,这贩夫走卒营生,乍一看是没有走货一趟就挣几个银元宝来得过瘾,可细算下来,摆摊一个月的收入还真不比在外披星戴月奔波一个月挣得少,关键是安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陈家连锁路边摊进驻南城和西城,也是赵四在陈县为陈家办的最后一件事。
四月二十六日,陈虎从吴石头老家阳夏县召回的陈胜的本家叔叔陈十三,赶回陈县。
二人交接了三日之后,赵四领着从猛虎堂三百堂众之中精挑细选出的二十孤家寡人堂众,离开陈县,奔赴固陵。
固陵是距陈县最近的县,快马加鞭一日便可至,县内除去一些大地主强豪,也无甚闻名陈郡的世家望族。
赵四将在哪里,使用陈家托关系为他办理的新照身帖,化名赵武,复制猛虎堂……
陈胜没有相送。
但在赵四离开陈县的前一晚,陈胜与他秉烛夜谈至天明。
离家十数载,还家还不到两个月就又要离开陈县,赵四心头肯定是不愿的。
但为何必须要走,陈胜与陈虎说得很明白,陈虎与赵四说得也很明白。
赵四亲身经历过那伙贼道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他能想明白,陈胜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是以,对于离开陈县另起炉灶这件事,他虽不情愿,但也并不抵触,不需要陈胜多费口舌。
那一晚,陈胜详细的与他分析了,抵达固陵后,该怎么从头开始,又该如何与固陵本地的地主强豪打交道,大致可能会遇到那些情况,具体遇到那种情况又该如何应对,遇到紧急情况又该如何与陈县本部沟通……
一些重要的细节,陈胜还刻成竹简,令赵四带到固陵,闲暇时多多翻阅……可谓是巨细无遗!
还是那句话,陈胜从不怀疑赵四的办事能力,但这种统揽全局的事要说赵四能办好,别说陈胜不信,赵四自己都不信!
常言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上一声将才的!
……
赵四离开陈县后,陈十三顺利的接替了赵四的位置,并且顺利的在陈县官场上打开了局面,短短几日之内便与四市亭长称兄道弟,常聚众饮酒。
当然,酒肉银钱堆砌出来的兄弟,要谈什么真情,那肯定是侮辱了这两个字,但脸,肯定是已经混熟了。
陈十三其人,单名一个丘字,乃是当年跟随陈胜高祖父落户陈县十八短兵之中一位的后人,甚至连陈姓,都是因其先祖无姓,随陈胜高祖父而姓陈,其家与陈家共处四代,是正儿八经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早年间,陈十三也曾北上投幽州军,因其机敏擅射,为军中斥候,多有战功,因阳夏为陈家商队北上走货必经之路,急需一人往阳夏主持大局而卸甲归田,在阳夏一待便是八年。
如今再回陈县,已和赵四一般,再无人识得这位当年跟随在陈胜之父陈守身后摇旗助威最是卖力的机敏少年郎。
然陈姓和一口地道的陈县口音,再加上机敏外向的性子,天然就是混迹陈县最好的助力……简而言之,就是社交牛逼症!
陈胜只是交代了他,要和县内各市亭长打好关系。
而他却愣是从那些亭长的口中,将郡衙诸位大人的一些好恶都给套了出来,甚至还以军伍经历为突破口,和南城大营的一位百将打上了交道,顺利打开了郡兵的突破口。
但从经营能力而言,陈十三的确是比满脑子“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的赵四,更适合陈县猛虎堂明面掌舵人这个位子。
另一边。
自打从有余酒家归来那一日开始,陈家便开始储粮。
借助四市税务官开具的吃食贩主的凭证,陈家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购大量粮食而不引起郡衙注目的便利,陈家每日都会将从所有摊点的九成盈利,替换成等值的粮食,悄悄储存起来。
陈胜并不确定今年到底会不会有旱灾,会不会有粮荒,但本着有备无患、手中有粮心头不慌的指导思想,准备先屯上够陈家三百户人吃上一整年的粮食再说。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陈家又非是大地主,有固定存粮。
平日里各家各户最多只会备上一月粮食,其余的全靠随行就市购买。
如今突然要储备这么多粮食,还不能一次购买太多,怕引起市场波动被郡衙注视,哪那么容易。
即便是有连锁路边摊为助力,距离囤够三百户一整年口粮的缺口,也比陈胜想象中的大……
好在此事陈胜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虽然平白无故的突然就要将真金白银的收入全部换成粮食,陈家人是有些疑惑,但在陈虎挨家挨户叙述了一遍原因之后,便得到了几乎所有爷爷辈儿的老人支持。
那些老人虽然也是舞刀弄枪一辈子,不通农事,但活得长,又大都走南闯北,即使没亲身经历过粮荒,也是见识过粮荒的,如今既然有这个苗头,那自然是将不当吃不当喝的银钱换成粮食比较把稳。
人心齐,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陈胜这段时间内最专注的,还是自身的武道实力。
自打有余酒家那日,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立足,武力的重要性几乎可以与脑力等同之后,他就真正开始在武道一途下大力气。
而不再仅仅只是男人对仗剑走天涯的憧憬、爱好,以及锻炼身体的实际作用。
而是真正将其当成一门事业来肝!
认真起来的陈胜……是执着的、可怕的,执着得可怕的!
从先前的鸡鸣起身。
改为寅时起身。
每天出了极少数时间处理陈家连锁路边摊生意和猛虎堂的杂务之外,其余时间尽皆投入了打熬武艺当中,并且在气运点恢复到400点后,毫不犹豫的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级提升为“炉火纯青”级!
第三十二章 吴广?
陈胜至今还无法忘怀,那日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时,脑海中出现的大场面。
上百个他,逆着成千上万兵甲整齐的大军,使用杀生拳这门拳法,疯狂的往前冲杀、冲杀!
每一个他,手中的杀生拳法都圆融如意,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杀生拳打法,拢共只有六招。
但在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手中,却拆分成了数百种组合,甚至,一些明明姿势走形的残招,在他们的手中都可以发挥出一击毙命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教学视频,不再只是平平淡淡的教学视频。
而是厮杀!
拼了命的战斗!
上百个他,每一个他都是满腔的狂怒与杀意!
每一个他的狂怒与杀意,都清晰的映射进他的内心深处。
偏生他在观看这场盛大战斗的整个过程中,理智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不至于被那些如同焚城烈焰般的狂怒与杀意蒙蔽了心神!
他看着那么多个自己厮杀、战斗,品味着他们的狂怒、咀嚼着他们的杀意。
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奇妙!
也非常非常的刻骨铭心!
也是在那一刻,陈胜终于明悟,为什么陈三爷会说他的杀生拳是花拳绣腿。
陈三爷的意思,并非是说杀生拳这门拳法不好。
而是说,他手中的杀生拳,徒具其型,全无其意!
杀生拳、杀生拳,生都未曾杀过,自然也谈不上拳……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只是技法的高低。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杀生拳,便是神韵的差异!
依然拿做菜来打比喻。
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是两份记录着同一道菜的菜谱,区别只在于细节,或许还得加上一点点掌勺厨师的功底。
而炉火纯青级,便是已经超出菜谱能够记载的高度……何曾见过,高明的大厨,还像新手厨师那样,严苛的用搬出厨房电子秤控制食材的比重、调料的比重?
他们只会凭感觉,随手搁入亿点点油盐酱醋,甚至于,他们的很多步骤,都是与那些广为流传的菜谱冲突的……但这些在新手厨师眼中错误的料理方式,到了这些大厨的手中,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
陈胜觉得,自家智障系统的作用,或许就是让自己的武道,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自打杀生拳的熟练度,从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后。
他打熬筋骨的进度,再一次事半功倍!
每一趟拳打下来,他都会浑身汗出如浆,不得不停下来补充大量的淡盐水后,继续练拳。
就好像,他练拳的过程当中,不只是手脚牵动着浑身肌肉骨骼在运动,体内的气血也像是全百个小型震荡机一样,震荡他周身的肌肉和骨骼。
一份努力,双倍收获!
而他的食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从先前的一顿两小碗,一天四顿。
迅速增长为一顿两大碗,一天六顿,还顿顿都不能少了肉食,否则便觉得心头发慌、手脚缺力!
直到五月初,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破了。
没有他想象中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冒起,也没有身躯一震劲风四射等等外在异象。
就是在一次练拳体力耗尽之后,体力恢复得特别快,心头也凭空生出了一种更有底气的感觉……平平无奇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是突破了!
直到他打开系统面板,清清楚楚的看到【武道境界】栏的“锻骨一重”字样,变成了“锻骨二重”,连带后边的加成,也从10点,变成了15点。
那意思,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一个锻骨二重,能打1.5个锻骨一重!
呸,堂堂锻骨二重,连十个锻骨一重都不能打!
垃圾武道,毁我青春!
……
历时二十一天,陈胜晋升锻骨二重。
比他从武道门外汉晋升锻骨一重,只多了四五天。
不可谓不快!
……
初三。
好几日没见人影的陈虎,找到了陈胜。
一见面,就不由的“咦”了一声,震惊道:“你晋锻骨二重了?”
只穿一件对襟褂子,满头大汗的坐在梨树树荫下歇气的陈胜,见了他震惊的模样,因为武道收益不如预期的郁闷心情登时好了几分,笑道:“没看出来吧,咱也是武道天才!”
陈虎“啧啧”惊叹的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了搁在树荫下比人头还大的水壶,和水壶旁的切成薄片的一大盘肉干,忍不住问道:“大郎,你没吃什么虎狼药罢?”
陈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看不起谁呢?我陈胜习武,需要靠嗑药吗?”
我分明是靠系统!
“若真是凭苦练得来……”
陈虎冲他比起大拇指:“那大郎的武道天赋,可排入二伯见过的诸多武道天才前三甲!”
“三甲?”
陈胜忍不住问道:“二伯还见过比我更厉害的少年天才?”
倒不是他自大,觉得有系统之助便可无人能及。
而是陈虎是什么身份?他见过的英才能有多少?连他都见过比自己更加天赋绝顶的人物,那这智障系统岂不是啥也不是了?
“当然!”
陈虎颔首:“昔年二伯为幽州军十人队率之时,军中有五十人屯长曰王贲,年纪和大郎如今一般大小,却早已是开脉境下少有敌手的锻骨六重高手,于幽州军数万军户子弟之中,亦是一等一的英杰!”
“哦……”
陈胜顿时释然,幽州军嘛,那可是整个大周有数的暴力集团之一,会有比他厉害的人再正常不过。
再者说,同龄不代表同练武时常,十五岁的少年郎之中也可能会有习武十年的童子功,而他习武才多长时间?
满打满算不到俩月。
“对了,您找侄儿何事?”
陈胜请他坐下,问道。
陈虎正色道:“三件事!”
“一,粮荒之兆已显,粮食上的粮价,已经连续上涨了三天!”
陈胜皱着眉头微微颔首……按照时间来计算,倒也差不多了。
如今已是立夏之时,春耕之期已过,今岁陈郡的粮食会不会欠收,已是可以展望之事,偌大的陈郡又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有没有粮铺停售?”
他问道。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咱去粮市看过,未曾见到粮铺停售。”
陈胜眉头微微展开,点头道:“那事情或许还未坏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这件事您重点盯着,一旦发现有粮铺大批停售,立刻回来通知我,另外,根据粮食粮价上涨幅度,咱家摊子的吃食价格,也一应上涨,还有屯粮之事,不可有半分放松!”
陈郡只是兖州一地,而粮食乃是流通天下的重要货物之一,若只是陈郡一地粮食欠收,那么顶多只会引发陈郡粮价大幅度上涨,可若是整个兖州,甚至是好几个州的粮食欠收,那就不再只是粮价涨不涨的问题了,而是饿死多少人才能挺过这一关的问题了!
但这种事,粮食商人会比谁都敏感!
所以,只要盯着那些粮食商人的动向,就能大概得知旱情的严重程度。
陈虎点头:“第二件事,老十三接到回报,街面上有外来人在打探赵老四的消息。”
陈胜虚了虚双眼:“那伙贼道的人?”
陈虎:“应当是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轻声道:“通知十三叔,这几日就在家呆着,避避风头,其他的,一切照旧。”
陈虎看了他一眼:“不知会北市亭么?”
陈胜摇头:“北市亭若能自己发现这伙人的踪迹,固然是好,可他们要是不能发现,我们就不能再去捅这件事,再捅,就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左右赵四叔都已经不在陈县了,他们找不到人,也就罢了。”
陈虎沉默了片刻,才轻叹道:“只怕这伙人不会这么轻易罢手啊!”
他是不懂陈胜脑子里的弯弯绕,但他懂悍匪。
陈胜:“所以才要十三叔避一避……希望他们能识时务一点吧!”
“第三件事呢?”
陈虎:“西市和南市,出现了和咱猛虎堂一样的团伙,还多了许多生面孔,咱查过,追不到他们背后之人。”
“这么快?”
陈胜惊异的道。
他知道猛虎堂这种超前的组织架构,肯定会引来他人效仿,但未曾料到会这般快。
“这些人依靠什么为生?只靠清洁费吗?”
陈虎点头道:“就目前而言,他们应当只有清洁费这一条财路,但手段,可比咱们糙多了。”
陈胜起身,背起手原地徘徊了两圈,摇头道:“不能让这些连累了咱猛虎堂,您知会十三叔,让他派两个红棍过去,秤一秤这些团伙的斤两,要是没人站出来找我们谈,就全扫了吧!”
陈虎沉吟了片刻,问道:“只扫人,不拿地盘吗?”
陈胜想了想:“拿肯定是不能全拿,全拿犯忌讳,但这么大的两块肥肉,就这么扔着给咱培养对手,也不妥当……一个市插一支旗过去吧,咱不全拿,也不能让旁人全拿!”
陈虎点头:“明白了,回头就让老十三去办……对了,北市和东市的武馆要挂牌了,你什么时候去瞅瞅?”
陈胜摇头:“我就不去看了,不过教头选好了吗?”
陈虎:“选好了,四位幽州军老卒,鲜少有人知他们也是我们行商陈家的人,咱让老十三拎着重礼亲自上门去请的,如今外边许多人都知老十三也曾在幽州军为卒,合乎情理!”
陈胜笑道:“不错不错,您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这阵子他醉心于打熬武艺,并未过问过此事,但陈虎办得,很合他的心意。
陈虎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的将他提到空中:“小兔崽子,胆肥了啊,敢嘲笑你二伯!”
既然陈胜不似从前那般磕不得、碰不得,也是时候尝一尝二伯的爱了!
陈胜连忙赔着笑讨饶道:“侄儿知错,侄儿知错,二伯饶命!”
“哼!”
陈虎松开他,满足得眼角纹儿里都是笑意:“下次再敢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的皮!”
陈胜“嘿嘿嘿”的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二伯,我爹他们也走了小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还家啊?”
陈虎:“哪有这么快,他们这一趟走货的目的地是幽州渔阳郡,抵达之后,还要将沿路购置的绢丝、瓷器和茶叶,替换成幽州的药材和皮毛,少说也得耽搁大半月……估摸着,如今才从幽州启程还家呢!”
陈胜抿了抿嘴唇,有些忧虑的低声道:“二伯,如今北方那么乱,我爹他们,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陈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莫要太忧虑,他们这一趟带齐了家中的好手,百五十人之众,等闲的流寇流民哪里敢招惹他们?只要他们顺利抵达了幽州,见到你伯父,还家就更顺利了!”
陈胜点了点头,将忧虑的心思压入心底。
继承自于前身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对陈守有一份天然的尊敬和亲切。
但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陈守还家之后的问题。
毕竟,陈守才是如今陈家的家主。
陈守外出之时,他这个陈家独子当然可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可等到陈守归家之后,他若还像现在这样抓着陈家所有事务不松手,就显得对他爹太不尊敬了。
当然,他并不是对陈家的家主之位有什么想法。
就陈家如今这点家业,还真不值当他挖空心思去谋夺!
前世的经历,早就打磨掉了他的野心和进取心。
他更想做一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逍遥度日……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许多事都已经排起了头,他不能放手,必须得继续管下去。
就他如今做的这一揽子事,他真不觉得,他爹一回来就能玩得转!
可他现在做的,恰恰又都是火中取栗、刀尖行走的险事,任何一个细节处理得不到位,都有可能为陈家招来祸事。
容不得任何决策上的错误!
所以,他必须赶在他爹归家之前,将所有事都推入一个相对安全的轨迹。
这样他才能在他爹还家之后,放心的将家中的大权还给他爹,安心的做自己的米虫。
“对了二伯!”
在陈虎准备离去时,陈胜又想起一件事来,朝庭院中还在顶着太阳挥汗如雨的吴石头招手道:“把这孩子,交给十三叔,让他跟着十三叔学做事,往后猛虎堂这边的事,十三叔可通过他与我沟通,免得您一人,几头都管,分身乏术!”
陈虎看了吴石头一眼,笑道:“你怎么舍得放人了?”
陈胜随手将手头的汗巾抛给吴石头,说道:“这孩子,平素话虽不多,但心性坚韧、内秀其中,是块独当一面的好料子,一直扔在这院里陪着我咸……呃,无所事事,耽搁了!”
吴石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道:“大哥,您要赶我走吗?”
陈胜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髻,笑道:“想什么好事儿呢,你欠我的汤药费都还没还完呢,让你出去做事,是为了让你多学点东西,以后好自己出去做事,你总不能一辈子给我端茶倒水吧?”
“那我不去!”
吴石头顿时摇头如拨浪鼓,“跟着您,一样可以学做事!”
陈胜笑道:“怕什么啊,你去了之后,这里依然是你的家,往后每日依然可以回来住……听话!”
吴石头听到他说这里依然是他的家,心下顿时一松,神态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一旁的陈虎见状,问道:“小石头,你有大名儿吗?往后在外做事了,总不能还石头石头的喊吧?”
吴石头茫然的摇头。
陈胜正想给他起一个,就听到坐在偏房屋檐下切草料的吴石头祖父高声回道:“他那短寿的爹从军前,给他起过一个大名儿,叫吴广。”
“吴广?”
陈胜琢磨着这个名字,正准备称赞一声“前程广大,好名字”,忽然一个激灵,失声道:“吴广?你特喵在逗我,你叫吴广?”
不是吧,不是吧?
我叫陈胜,你叫吴广?
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大泽乡喊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
第三十三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求月票)
面对突然炸毛的陈胜。
陈虎和吴石头……不,吴广,都是一脸懵逼!
咋的?
你和叫吴广的有仇啊?
没听说啊!
然而陈胜此刻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一团浆糊。
他抓住陈虎的手,口不择言的问道:“二伯,你可曾听说过‘大泽乡’这个地方?”
陈虎一脸懵逼的摇头:“未曾听闻过!”
陈胜“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急声道:“瞧我这脑子,那种小地方您怎么可能会听说过……那秦国呢?秦王嬴政呢?二伯总该听说过吧?”
陈虎依然摇头:“也未曾听闻过。”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赵清的声音:“大郎怎么会知秦国与嬴姓?”
陈胜猛地一回头,却是赵清端着一大盆衣裳正在院中晾晒,恰巧听到了他的话语,失声道:“大姐,你知道?”
赵清犹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木盆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妾身也不知,妾身所知的秦侯嬴姓,是不是大郎口中的秦侯嬴姓,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陈胜一挑眉道:“好几百年?大姐你仔细说说!”
赵清思索着徐徐说道:“这还是妾身在家做女儿时,家中祭祖从长者嘴里听到的……我赵氏,原本也是嬴姓,只不过,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赵氏这一支分封到了赵城,为赵侯,自此以赵为氏,嗯,说起来,按照古时的规矩,女子随姓、男子随氏,妾身本应叫做嬴清,只不过如今无论男儿女儿,都随父姓,不分姓氏。”
“而大郎口中所说的秦国嬴姓,与我赵氏乃是同祖不同宗,他们也曾随我们这一支冠以赵氏,后来其先祖分封到了秦地,天子命其恢复嬴氏祭祀,才有了秦侯嬴姓……”
陈胜愣愣的看着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赵清,内心有不知道多少句“卧槽”无法说出口!
简直就是卧槽他妈给卧槽开门,卧槽到家了!
他早先是记得他爹陈守说过,赵清是没落的贵族之女……但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赵清竟然是赵国宗室之后!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特么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赵和秦!
是的。
他能够确定,赵清所说的赵侯和秦侯,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战国七雄之二赵国与秦国!
这还得多亏了秦始皇嬴政这位千古一帝的姓氏之争!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他还是个骚年的时候,曾经拔键盘在网络上参与过一场秦始皇到底是该叫嬴政还是赵政、甚至是吕政的话题。
吕政什么的,暂且不提,只能说野史牛皮!
而站秦始皇应该叫赵政的依据,便是秦始皇的百度百科资料上清楚的写着:嬴姓、赵氏、名政!
至于站秦始皇叫嬴政的依据,就多了……简而言之就是,昔年落魄时投奔发达亲戚寄人篱下腆着脸改姓,后来另起炉灶发达了,对于自己的身份认知到底是继续随着发达亲戚的姓,还是随自己发达后的姓?
不过,既然这个世界的历史一如自己记忆中的历史。
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呢?
周朝还在!
而应该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合纵连横、近交远攻的诸多强大诸侯国却没了?
这不科学啊!
总不能这个时空的历史,才是正儿八经的华夏历史,而前世那些无数史料记载、无数考古学家作证的华夏历史才是被歪曲的历史吧?
眼见为实,也不是这么个眼见为实法儿啊?
霎时间,陈胜心头已经是千回百转、百转千回,脸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静:“那大姐,竟然咱家这一支祖上曾为赵侯,还有一个远房堂亲秦侯,怎么到如今,都没了呢?”
赵清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大郎,妾身一介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么多……”
陈胜愣了一下,扭过头看向陈虎。
陈虎抬头看天,大刺刺的说:“你觉得老子一个到处卖货的行商,能知道这等贵人的家事?”
陈胜再移动目光看向吴广。
吴广略有些自卑的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大哥,我,我不识字……”
陈胜头疼的捂住额头,只觉得,这个他原本已觉得有几分清晰的世界,刹那间又被无穷迷雾笼罩!
妖怪!
武道!
面目全非的历史!
对了,还有自己“七杀坐命”的命格!
这他娘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赵清见他头大如斗的模样,心疼的上前搂住他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咱不着急啊,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想,别难为自己……”
陈虎瞧着他这模样也是不解的皱起眉头:“平白无故的,你管这些陈年旧事作甚?吃多了撑得?”
陈胜摆手道:“您别管,反正这事儿对我很重要!劳烦您,替侄儿去将这县里最博学的夫子请到家中,我有很多事,必须要弄明白!”
陈虎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径直点头道:“咱去办!”
他已经习惯了陈胜这种出人意表的行为举止,因为已经有很多事实证明,陈胜那些他看不明白的行为举止,往往都是对的。
……
吴广终究是还跟着陈虎去了猛虎堂。
陈虎去请的博学夫子,也还未至陈家。
陈胜独自一人坐在梨树树荫下,以淡盐水代酒,连喝三壶、跑了两趟茅房,终于将纷杂的心绪压制下来。
他再一次呼唤出系统面板,凝视着其上的【命格:七杀坐命】字样,忽然轻轻的笑出了声。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系统,会在那时激活。
陈胜与吴广……还真是宿命的相遇啊!
不过,那又怎样呢?
历史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历史。
连他这个本应依靠给人耕田为生,唯一的消遣便是坐在田坎上和其他雇工吹牛逼的张楚王陈胜,都已经变成了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的中产阶级。
他还会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去大泽乡那个穷乡僻壤之地喊出那嗓子名传千古的金句吗?
连大秦都没有了,那后续的王朝更迭还会是大汉吗?
历史的走向还会和他记忆中的走向一样吗?
与其纠结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执着寻找所谓的历史真相。
还不如带上脑子、睁大眼睛,看清楚当下这个世道,走稳每一步!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端起手中的水碗,遥敬天边西垂的残阳:“你好,大周!我叫陈胜,包耳陈,月生胜……”
第三十四章 历史的洪流
在陈虎的重金相邀之下,当晚就有四位陈县有名的启蒙夫子,捋着胡须大袖飘飘的联袂走入陈家厅堂。
这一进,就是整整一夜……
待到第二日清晨,四人走出陈家厅堂之时,尽皆脸色惨白、双股战战,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双眼一翻,就地嗝屁的虚脱模样。
四个小老头像是迎接阔别已久的老友那般,死死的攥着前来接他们还家的陈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啕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儿,千万别再找他们,加钱也没得商量!
天可怜见,四个自诩学富五车的启蒙夫子,哪里经得住被信息大爆炸轰炸了三四十年的陈胜连蒙带骗?
学富五车?
读过的所有字儿加一起,有半本《从零开始》多吗?
不过一次性盘垮四个小老头,陈胜还是很有收获的!
从昨夜四个小老头磕磕巴巴、东拼西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叙说中。
陈胜确定了,大周前期之前的历史,是没什么毛病的。
包括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大禹治水,帝启建立大夏家天下。
夏桀自比太阳,自取灭亡。
天命玄鸟,降而为商。
商纣妲己,酒池肉林、炮烙之刑。
文王姬昌,演化先天八卦。
武王姬发,牧野大败殷商,定都镐京。
甚至连周穆王西巡会西王母、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些花边新闻,四个小老头都说得激情四射、唾沫飞溅!
这些历史,与陈胜记忆中的华夏历史,不能说是有点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而历史的岔路口,就出现在周幽王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极品君王之后。
当年那位爷,为搏美人褒姒一笑,竟然拿自家老祖宗分封天下为姬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烽火台”当大号烟花,给褒姒唱了一出名传千古的“狼来了”故事,可谓是情种本种!
然而,童话故事“狼来了”中的熊孩子,最终葬身狼腹。
故事“烽火戏诸侯”中的周幽王,最终也落得个被犬戎人攻破都城镐京,连自个儿都被乱刀砍死的凄凉下场。
当然,这一段历史,也没什么问题。
“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哪怕时隔三千年,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依然是路人皆知,甚至还有一位著名的大内总管,以这个典故为笔名,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
而这一段历史,也被后世的史学家视为西周与东周的分界线。
没什么毛病。
问题,是出在周幽王死后……
周幽王死后,他的儿子周平王姬宜臼继位,迁都洛邑。
按照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历史,这个节点正是周朝由盛转衰的开端。
亦是诸侯粉墨登场,上演群雄争霸的春秋乱战开端。
然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却没有走寻常路。
他迁都洛邑之后,并没有延续周朝开国之时定下的分封制,而是借着迁都之事,直接对大周的立国根基下了刀子,收束天下诸侯权柄、改分封制为州郡制!
或许,陈胜前世那个世界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是天子失德的下场。
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却是天子失权的下场!
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应对措施自然截然不同。
彼时,九州人对周朝的认可度,还远远高于各诸侯国的认可度。
无论是赵国人、秦国人、楚国人,还是齐国人、晋国人、宋国人,在自我认知上,都是周人身份大于所在的诸侯国人身份。
毕竟那时候,各大诸侯国立国最长的,也不过与西周的国祚相差无几,而刚迁都洛邑时的周朝,周天子的光芒还不是四野的诸侯所能媲美的!
总而言之,丢了都城、死了亲爹,被迫跑到当时还是穷乡僻壤的洛邑的周平王,就那么虎了吧唧的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南征北战,专治各种不服……关键,最后竟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他竟真的依靠那五千残兵败将,车翻了所有不愿交出统治权的诸侯,奇迹般的完成了九州一统!
完成九州一统都还不算什么。
更花的整活儿还在后边!
自周平王荡平最后一个不服王令的诸侯国燕,得胜还朝之后,先是颁布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等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天下大同政策。
接着就是推恩令,一步步将那些追随他完成九州一统的乖顺诸侯,尽数削成落没贵族!
动作麻利得令陈胜不得不怀疑,那哥们也是个穿越者……还是个武能上马平天下,文能下马安天下的全能型穿越者!
比他这样的咸鱼,强太多太多了!
什么?他抄袭秦始皇和汉武帝?
能抄到这个份儿上,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
不过话说回来,陈胜在捋顺了这段历史后,心头也的确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总觉得那位周平王,读作周平王,写作大魔法师刘秀!
同样是吞并诸多诸侯国、一统九州。
瞧瞧人秦始皇。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才千难万难吞并六国,完成了九州大一统,到头来还只稳住了十四年,就二世而亡。
而你周平王。
领着五千被犬戎人打得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凭什么能那么顺利的车翻那么多野心勃勃的诸侯国?还一坚挺就又是四五百年?
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比洪武大帝开局一个碗,打下朱明近三百年王朝的难度小多少啊!
你要不是开挂!
就是老天爷最爱的崽儿!
不接受反驳!
……
弄清楚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大周由何而来,只是解开了陈胜心头的一些疑惑。
他如今更关注的,还是当下!
今岁是王五十八年。
至于是那位周天子继位后的五十八年,陈胜不知。
大周没有年号这种东西,倒是崩掉的周天子有谥号这种东西,上一位周天子谥号曰“慎”,世称周慎王。
可他对那周慎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当年就是因为记性不好,背不了那么多条条款款、时间地点人物,才去学的理科。
不过,他倒是根据自己的年纪,大致推断一些重要人物的年纪。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陈胜和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之时,应该是三十多岁左右……他当然是猜的,二十多岁太年轻,无法服众,四十多岁太老,恐怕早就失了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气,三十多岁正好,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之时。
而陈胜和吴广是在秦始皇嬴政崩掉的第二年,在大泽乡发动起义。
而秦始皇,陈胜依稀记得,他好像是不到五十岁,就崩了。
以此推断,秦始皇应当比他大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那位正是三十而立、野心勃勃的年纪……秦国都没了,也不知道如今在那旮沓猫着,他的命格,估计能亮瞎一大票英雄枭雄的24K氪金狗眼吧?
而刘邦和项羽这二位楚汉争霸的主角,前者应当比他年长几岁,后者应当比他年轻几岁。
如今还都是做梦的年纪。
这二位要是没有被错乱的历史影响,一个应该在沛县和萧何、樊哙等人一起当街溜子,另一个应该在江东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被叔父强迫着读书练武。
还有张良、韩信、范增、英布、龙且……个个都是些举足轻重的狠角色,每一个都值得关注!
想到此处,陈胜又不禁将头皮挠出火星子。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就是!
明明历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不但看过,还背过!
明明电视剧、电影里翻来覆去的播放过,你还对着刘天仙版本的虞姬流过口水!
哎,你就是记不住……
你说气不气?
气不气?
……
陈胜关注这些,既有名人效应的吸引。
也有置身历史洪流之中,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熟悉的东西作为救命稻草的求生本能!
他不知道,历史洪流的惯性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将已经偏移的历史,扭转回正轨上。
但他根据自身“七杀坐命”的命格出发,结合眼前乱世征兆已显的实际环境……他隐隐的感觉到,那双拨动历史轨迹的命运大手,或许已经拉开了拨乱反正的序幕!
反正无论如何,大泽乡那一嗓子,他都是肯定不会去喊的!
谁爱喊谁去喊!
从今天起,大泽乡于他就如落凤坡于庞统!
往后他就算是绕路千里,也绝不会踏入那个鬼地方半步!
而且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陈胜两世为人,除了病魔,从未让其余任何事物掌控过自己的命运!
他的命,只能是他自己来掌握!
哪怕是输,他也要输得明明白白、心甘情愿!
想稀里糊涂就摆他上台?
不可能!
耶稣来了都办不到!
他陈胜说的!
第三十五章 李氏
初六。
东城,猛虎武馆。
“马步要稳,力从地起!走!”
“哈!”
一群身穿短褂的少年郎头顶烈日扎着马步,在一名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指点下,似模似样的打着拳法。
一旁,同样穿着一身短褂的吴广,也在一边一边的练着杀生拳,滚滚的热力自他周身的毛孔中逸散出,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雾,赫然是已然进阶锻骨一重。
忽然,他手中的招式一顿,面无表情的望向一旁偷偷摸摸的贴着墙壁企图往武馆抹去的精悍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精悍男子的身躯一僵,讪笑道:“嘿嘿,这个,石头啊,叔出去办点事儿,片刻就回。”
吴广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十三叔,您又去吃酒吗?”
在黄头巾贼道之事了结之前,猛虎堂的堂口暂时由北城长安坊搬到了东城。
借此区别陈丘与赵山之间的联系,同时也相当于是变相的挂出了猛虎堂的招牌。
至于长安坊的猛虎堂堂口,则交与陈虎,暂且作为陈家屯粮的粮库之一。
陈丘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这个,石头你看十三叔都已经在这里憋了三四日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兴许那伙贼道都已离开陈县了,你就让十三叔出去喝两口吧,再这么憋下去,十三叔都要疯了!”
他的社交牛逼症,一来源自于他大方豪气的性子,二则是因为他是真有酒瘾,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呼朋唤友一起宿醉到天明的酒瘾。
自打陈虎将吴广交给陈丘之后,陈丘便将他带在了身边熟悉猛虎堂的事务,对外宣传吴广乃是昔年军中袍泽之后,他以侄子视之!
“不行!”
吴广摇头:“俺大哥和二伯都让俺看着您,在他们没说您可以外出之前,您哪儿都不能去!”
陈丘皱眉:“你这崽子,心眼咋这么实诚呢?他陈二虎是你伯,我陈十三就不是你叔了吗?”
吴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反正无论你说什么,今儿都是不可能放您出去的!
陈丘无奈,只得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郁闷的转过身准备继续回屋待着……他当然也知道,陈胜和陈虎不让他出去是为他好,但对于他这种社交牛逼症患者,不让他出门简直就和让他坐牢没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短打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双手将一卷布帛呈给陈丘:“堂主,有人送来书信,指名道姓您要亲手打开!”
“嗯?”
陈丘看了一眼草鞋手中的丝线紧密、似还有暗纹的雪白布帛,啧啧赞叹着接过来:“这是哪家的败家子,竟然拿这么好的布料当竹简使!”
他打开布帛,就见上边写着,邀请他明日傍晚,到南城鱼羊酒家赴宴,落款处,是一枚朱红色的印章:李氏。
吴广见陈丘看了一眼布帛后就皱起了眉头,不由的好奇的看了一眼布帛,可他又不识字,只好问道:“十三叔,信上写的什么?”
“李家邀请你十三叔明晚到南城鱼羊酒家吃饭……怪了,咱和李家也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的他们请咱喝酒做甚?”
他虽好酒,却也知道不是什么酒都能喝的!
“郡望李家?”
吴广呢喃着思索了几息,突然低声道:“十三叔,您忘了?咱前日不是才插了一支旗进南市?”
“这和他李家有什么关系?咱又没碰他李家的买卖……”
陈丘嘀咕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咱清扫的那些乌合之众,是他们李家的人?不会吧?李家家大业大的,也看得上咱这点小勾当?”
吴广点头道:“俺记着,大哥说过,南城和西城街面上的那些闲汉背后,很可能有人支持……”
“既是大郎说的。”
陈丘收起布帛,拧着眉头道:“那这事儿就错不了了,现在咱扫了他们的人,他们还请咱吃酒,莫非是想请咱吃烧刀子?”
吴广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说不定,他们也是没弄清,咱背后是那家。”
陈丘双眼一亮,赞许的拍着吴广的肩头:“你这崽子,脑瓜子还真好使……那你现在就回家一趟,代十三叔问问大郎,此事该如何应对!”
他将布帛塞进吴广手中,说道。
吴广捏着布帛,犹犹豫豫的看着陈丘,没动弹。
陈丘见状,没好气儿的道:“咋的,不放心十三叔?”
不曾想,吴广竟真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十三叔,您可不能趁着俺回家的档口,溜出去吃酒,会出大事的!”
陈丘捂额,又气又尴尬。
吴广见他神情不似忽悠他,正准备开口告别回家,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守门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抱拳道:“堂主,门外有人求见。”
陈丘不经意的问:“来者何人?若是营生之事,让他自行去寻该地的香主,无须见我!”
草鞋:“来者不肯说,只说是有要事与您想商!”
陈丘猛地一皱眉头,眼神凶厉的喝道:“什么人都没弄清楚,你就敢进来通报?你收了人多少银钱?”
这名猛虎堂草鞋吓得慌忙作揖:“小人知错,收了那人十个大钱。”
“混账!”
陈丘火冒三丈:“十个大钱就令你敢引不知底细之人来见乃公?乃公短了你的月例吗?”
话还未说完,他就气得一步上前,一脚踹在了这名草鞋的肩头上,将其踹到在地。
“堂主息怒!”
吴广慌忙拦住还要追打这名草鞋的陈丘,扭头对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草鞋喝道:“还不快滚下去,自行找你兄长领罚?”
“是是是,谢堂主饶命!”
这名草鞋爬起来,感激的看了吴广一眼,转身一溜烟的退了下去。
待其消失之后,陈丘才轻轻的拍开了吴广的手,称赞道:“这个人情卖得好!”
吴广松了一口气:“是十三叔照顾俺。”
“行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陈丘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去瞧瞧,来的是什么人。”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小心些,莫要大意。”
陈丘笑了笑:“咱这堂口周围布置了不下五十好手,只要不是郡衙对咱们下手,谁能在这里拿咱怎么样?”
第三十六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李家?”
陈胜随手将擦拭汗水的汗巾扔到堂案到,转身对站在堂下的吴广说道:“站着作甚?坐下说!”
说着,他提起堂案上的水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一气。
面对他这种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吴广心头暖暖的,他坐到椅子上说道:“俺与十三叔都觉得,咱们日前扫的南城和西城的那些闲汉背后之人,应当就是李家,这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
“嗝……”
陈胜放下水壶,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旋即笑道:“这是你想到的,还是十三叔想到的?”
吴广:“十三叔想到的。”
陈胜笑了笑,没有再深究,转而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确是大家族的常规操作,不过我的确是没想到,会是李家。”
“更没想到,堂堂郡望李家,竟会这般沉不住气,连试探都不再多试探几回……看来,他们对街面儿上这支人手,很是重视啊!”
吴广想了想,说道:“大哥,李家是不是已经看出点什么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摇头道:“应该没有,他们若是已经查到咱家头上,那这份请柬,就不会是递给十三叔,而是直接递给我!”
他心里倒是觉得,这极有可能也是乱世将至的征兆之一。
他从不觉得,天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李家家大业大,信息渠道肯定比他更宽泛。
他能看出的东西,李家自然也有人能看出。
但这些话,他并不能对吴广说。
这不是他相不相信吴广的问题。
而是谋事在密。
只要对人说起,便算不得密!
吴广:“那这场酒宴,十三叔去不去?”
“去!”
陈胜坐在太师椅上,摩挲着下颚的胡茬若有所思的问道:“能去听听李家的态度,为什么不去?”
吴广思索了片刻,再次问道:“那您觉得,李家会不会要咱们,将南市和西市那两支旗收回来了?”
陈胜赞许的点头:“不错,能提前想到这一点,算是知道动脑子了……依我看,他们并不会直接提及南城和西城街面的地盘归属问题,他们只会不着痕迹的说起,南城和西城的谁谁谁,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所谓的大人物做事,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从不会说什么我要如何如何,而是说你要如何如何!”
吴广想了想,试探道:“让十三叔回来后,主动把那两支旗收回来?那咱能不能装作没听明白?拖下去?”
陈胜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这种事,没得拖的,以他李家在陈郡的地位,肯自降身份来和十三叔谈,就已经表达了势在必得的态度,咱们要是装傻,他们就该下死手了!”
吴广不甘的说道:“那咱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将南市和西市都让与他们吧?两市的账目,俺听过去的那个红棍禀报过,不少银钱呢!”
陈胜沉吟了十几息后,才轻轻的叹了一口,说:“形势比人强,退一步就退一步吧,咱家目前还不够格与李家掰腕子……可惜了,这些人要是稍微迟钝一点,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发展,届时他们即便是亲自下场,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以陈家现在的实力,其实他并不怵李家这样的坐地虎跟他玩狠的。
但官面上的关系,陈家较之李家这样的郡望之家,相差得太远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就算是让,也有让的说道,你替我,将这些话转达给十三叔!”
“一,南城和西城给我猛虎堂交过清洁费的商户摊贩,他们不能动……这是我猛虎堂的规矩,也是我猛虎堂底线,过了这条线,我猛虎堂就将视作他李家正式与我们开战,到时候,就算鱼会死,网也一定破!”
“二,既然南城和西城我们退出来,那么北城和东城就不欢迎其他街面儿上的朋友过来玩了,来了,可能就回不去,别到时候再来和我们说谁是谁谁谁,我们不认的!”
“三,我猛虎堂会在南城和西城各开一家猛虎武馆,请他们代为照料,不要发生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吴广听着这些连他都觉得苛刻的条件,有些担忧的小声道:“大哥,这些,他们会答应吗?”
陈胜好整以暇的轻笑道:“他们既然肯出来谈,就会答应……就像你说的,他们现在也不知道,猛虎堂的背后是咱陈家不是吗?”
吴广想了想,起身道:“那大哥,俺现在就回去,将这些话说与十三叔。”
陈胜惊愕道:“不吃了再走吗?今日你大嫂运气好,在北市抢到了一块累死的牛肉,炖了好大一锅,可香了!”
吴广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说道:“不了,俺得赶回去看着十三叔,不然他又得溜出去与人吃酒。”
他一边说一边向陈胜挥手,快步往厅堂外行去。
结果临出门时,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牛肉的诱惑,冲着伙房那边高喊道:“嫂嫂,牛肉给俺留一口呗?”
……
陈胜目送吴广消失在大门外,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道:“这就是历史名人的潜力吗?”
在吴广还叫吴石头之时,他便觉得这孩子是可塑之才。
那时,吴石头和陈家商队的一大帮少年郎,一起跟他学杀生拳。
教,他是一视同仁的教,不存在因为吴石头不是陈家商队的人就留一手。
可其他的陈家少年,他往往要教五六遍,才能勉勉强强的学一个架子,而且没一个跟得上他的教学进度,大都是出了陈家这个门儿,就将习武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都是玩耍……毕竟都是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性教育的孩子,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的确很迟钝!
而吴广,往往只需要他教上两三遍,他就能学一个大概,而且还会举一反三,自行悟通一些细小的发力诀窍。
毅力也是远超陈家的那些孩子,以前他还在陈家的时候,往往都是陈胜主动叫他休息,否则,他是真的能从早练到晚……肯动脑子,还知道坚持的人,到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
在知道吴石头就是吴广,历史上的那个吴广之后,陈胜对他的观察自然也就更仔细了。
而吴广表现出的大局观和观察力,也的确令他很吃惊。
虽然吴广如今时常还会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幼稚想法,但那都是会随着年纪增长、阅历和眼界的拓宽而弥补的短板。
吴广会有这样的心性,或许是来自于自小家贫的成长环境,又或许是重病濒死却只能依靠祖父给人下跪祈求医治的经历……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已经形成了这样谨慎、勤奋,懂得抓住机会、把握机会的灵魂底色。
一个人最容易形成的,就是灵魂底色,最难扭转的,也是灵魂底色。
而通常决定一个人所能取得的成就高低的,又恰恰是这一份灵魂底色。
反正在陈胜如今的心目中,吴广是陈家所有人中,唯一有将才之姿的人才。
至于其他人,若是没有什么足以改变人生观的经历冲击,都只是中人之姿。
连吴广都这般优秀。
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杰,又该是如何的优秀?
陈胜端起手中的水碗一口饮尽,振奋的起身大步往庭院中走去:“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七杀剑
吴广回到猛虎武馆。
就见到陈丘跪坐在正堂上出神的想着事情,手中还把玩着两枚鸡蛋大小的金锭。
强烈金钱气息扑面而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十三叔!”
他小声呼唤道。
“回来啦,大郎怎么说?”
陈丘回过神来,笑眯眯的问道。
“兄长说,李家这个酒可以去吃……”
吴广将陈胜的交代,巨细无遗的转述给他,只是转述的过程当中,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他手中的那两枚金锭上瞟。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呢!
转述完毕后,他忍不住问道:“十三叔,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认真听他转述,陷入沉思的陈丘闻言,微微一笑,随手就将两枚金锭抛给他:“可不就是你走时,底下人来通报的那个人么!”
吴广手忙脚乱的接住两枚金锭,拿在手中,掌心霎时间就沁了细密的汗水……这两枚金锭,一枚也就在一斤左右,但吴广拿在手心,却觉得比打熬筋骨的石锁还要沉。
“那人见您所为何事啊,下这么重的本钱!”
他忍不住问道。
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
这两枚金锭,少说也是二百多两白银!
都快赶得上一市的月度清洁费了!
“咱也正琢磨这事儿呢!”
陈丘歪了歪身躯,支起一条腿,虚着双眼道:“来人只说他们想在这陈县里做点小买卖,求着咱帮忙遮掩遮掩,咱是觉得不太妥当来着,但他主动给咱送金子,咱总不可能往外推吧?”
“见不得光的买卖?”
吴广看了一眼手心里的两枚金锭,忽然觉得这两枚金锭上生着尖牙:“十三叔,这钱怕是有些烫手!”
陈丘呲着牙笑,精悍的面容上一脸的横像:“烫手那也是后边的事情,反正金子已经落咱手里边了,再想让咱吐出去?姥姥!”
吴广见着他这副表情,心知说不通,头疼的上前将两枚金锭还给他:“那您就没再问问来人的身份?”
陈丘:“问了,他不肯说,咱拿切口试他,的确是做无本买卖的主儿……不过让咱琢磨不透的地方就在这里,咱用了三套切口,有陈郡周边的山贼切口,有冀州的土匪切口,还有幽州那边的马匪切口。”
“按理说,除了咱家这种走南闯北的人家之外,应当没人懂这么多切口才是,但来人竟然都听得懂!”
“呵,他以为他不回咱,咱瞧不出他听懂了咱的切口,但装傻和真傻,咱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事,还真是奇了大怪!”
他龇着牙笑道,眼神之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吴广略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那此事,您准备如何应对?要不,俺再回家一趟,问问兄长的看法?”
“愣大点事也要去问大郎,那他一天岂不是要被咱烦死!”
陈丘一挥手,果决的说道:“此事十三叔心头已有计较!”
“钱咱收了,事咱也给他办,但怎么办,也有说道!”
“一者,咱们的人不与他们打任何交道,任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事,权当看不见,如此一来,万一他们自己行事不密走了水,也牵连不到咱头上。”
“再者,他们行事之地,咱们也派几个下边人去给他们把风,万一有官衙的人前来,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应不应付得过去、逃不逃得掉,那就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如此一来,也就算咱们收了钱、办了事!”
他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但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
吴广也是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对头,可听他说得这般有道理,大有自家兄长做事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架势,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既十三叔已有计较,小侄就不再多嘴了,那明日吃酒之事……”
“明日你随咱一起前去!”
陈丘毫不犹豫道:“自小便听他郡望李家的名头长大,如今正好瞧瞧,他李家到底有几分成色!”
吴广作揖道:“敢不从命!”
……
翌日,傍晚。
陈胜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目光凝视着眼帘前的系统面板。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5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未入门(初学乍练:300)】
【气运点:499/605】(24h/60.5点)
【天赋:震慑】(499/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此刻他面临着一个并不算艰难的抉择:是先推七杀剑入门,还是先推杀生拳法晋登堂入室。
所谓的杀生拳法,便是杀生拳的打法。
在他的杀生拳还未晋级炉火纯青之前,杀生拳是不分练法和打法的。
但就在他将杀生拳晋级为炉火纯青那日接受了战场杀意灌体之后,系统便将杀生拳的打法自杀生拳之中分离了出来,单独作为一门武道技法,而且一分离出来,就直接跳过了入门阶段,直接定位为初学乍练级……似乎,系统也承认了,接受过战场杀意灌体的杀生拳打法,已经是一门具有足够杀伤力的武道技法,而不再只是练架子的花拳绣腿。
而陈胜也从杀生拳法的提升定价中得知了,提升武道技法所需要的气运点,要数倍于同阶武道功法。
就比如杀生拳和杀生拳法这一套配套的武功。
杀生拳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只需要200气运点。
而杀生拳法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却足足需要500气运点,比杀生拳由登堂入室级提升炉火纯青级的400气运点,还要多出100点。
按照系统每提升一级,气运点直接翻番的尿性,杀生拳法后续的炉火纯青级,就直接破千了!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
提升武道功法,提升的只是修行经验,要想转化为实际战斗力,还得自己一点点苦修。
而提升武道技法,却是能直接增强战斗力,毕竟技法,本就是知识,会了就是会了,不需要再下苦功慢慢打磨……系统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从受益最大角度考虑,应当先提升杀生拳法!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法,实力应该有质的飞跃!”
陈胜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的呢喃道:“但如果从长期规划来看,应该是先推七杀剑更为有利,七杀剑初学乍练300,登堂入室600,登堂入室级的七杀剑应该已经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应付一般的小场面。”
“重点是,我以后总不能一跟人动手,就抡着俩拳头上去自由搏击吧?还是得手里有点铁才更安全!”
“嗯,就这么办,回头就将让二伯去弄一口方便携带的佩剑,伯父的锐取剑好是好,但规格不太适合我现在使用。”
拿定主意之后,陈胜便不再犹豫,心神一凝,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板上七杀剑后的那个“+”上。
流光溢彩的“+”沉下的瞬间,陈胜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十二个熟悉的身影。
十二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手里拿着不同的剑器,同时开始演练七杀剑法!
有的使短剑。
有的使阔剑。
有的使软剑。
有的使重剑……
而他们所使剑招,相较于那日陈三爷给陈胜演示的那一劈一扫一刺的三式残招之外,还多了撩、点、绞……以及最后一式:拔剑!
合起来,似乎正是一套剑法的基本技法!
但这套剑法,本就是重意不重技。
单从招式技法上看,七杀剑的每一式都可谓破绽百出,就如同三岁小儿手拿竹木打闹的儿戏之作。
但配合上特殊的气血爆发技巧,以及独特的蓄势手法之后,每一式却能发挥出绝强的威力!
比如劈杀,取的便是一口玉石俱焚的搏命之气,尽起余力毕于一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鱼死网破!
再比如刺杀,取的便是便是万丈悬崖走钢丝之险,人险、剑险,攻敌于不备,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而七杀剑七式之中,最复杂、也最为纯净,便是拔剑杀。
这一式,取的是晨曦破晓时第一缕阳光划破黑夜之意……君可知,破晓之阳照亮天地之时,是你先看到那一缕晨曦,还是那一缕晨曦先照入你的双目?
这或许很难说清楚。
但于拔剑杀这一式中,既是敌人先看到你的长剑,也是长剑先刺入敌人的要害……有谁能挡住破晓之时射入自己双眼中的第一缕光呢?
极致的快!
极致的利!
取敌性命于刹那间!
这也是为何,从剑术顺序上来说,拔剑应当才是剑术第一式,而七杀剑却将其放在了最后一剑!
只因这一剑,太难了!
对剑客的要求,也太高了!
非诚于剑、极于剑的绝顶剑客,不能达此绝巅之境!
陈胜目睹着十二个自己演剑,种种明悟,如春风化雨般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的于他心头交汇。
直至,十二道人影合为一道。
十二柄形制各异的剑器,取长补短为一柄八面汉剑。
够长、够重、够利、够疾、够威严的八面汉剑!
陈胜知道,自己的七杀剑……入门了!
第三十八章 家族企业
“叮叮当当……”
牛车的铜铃声,停在了陈家大门外。
赵清闻声从伙房内走出,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问道:“是石头啊,消夜了吗?锅里给你留了蒸饼。”
抱着一口包铜匣子进门来的吴广恭恭敬敬的朝赵清作揖:“谢嫂嫂挂念,俺已经吃过了。”
赵清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回伙房忙活去了。
陈家是有厨娘和仆人的,但她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不是操心着陈胜的衣裳又该浆洗了、陈胜房里的被褥又该拿出来翻晒了,就是变着法子的给陈胜做好吃的补身子……
她几乎一手包办了陈胜的衣食住行,而且还有越管越多的趋势。
陈胜也不忍她这般操劳,也曾劝过她,可每次劝她,她都是满口答应。
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又溜到他房中,翻这翻那、扫这擦那……
他除了由着她,也只能感叹自己上辈子那么倒霉,可能是把运气全攒到这辈子了。
他对陈家的归属感,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小女人。
……
听到赵清的声音,沉浸在七杀剑体悟中的陈胜缓缓睁开双眼,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石阶,冲吴广说道:“等你好久了!”
他知道今夜吴广陪着陈十三去南城赴宴去了,刻意在此等他。
郡望李家的态度,他没法子不重视!
吴广笑着快步上前,也不管石阶埋不埋汰,转身就一屁股坐在了陈胜身旁,落坐之时,他怀中的包铜匣子,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陈胜一听便知,匣子里装的都是银两。
“李家给的?”
他问道。
吴广将匣子打开了,递到陈胜手中:“对,说是买路钱,足有三百多两!另外那两个金锭子,是十三叔放进去的,说是这个月猛虎堂给家里的分润。”
“三百两?”
陈胜也不禁为李家的大手笔给震惊了一下,旋即便赞叹道:“李家不愧是郡望之家,这份儿气度,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
郡望李家,可是出过好几任陈郡郡守的世家大族。
在李家的眼里,猛虎堂这点气候儿,不说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却也不会比蚂蚱强出多少!
以李家的体量来办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对猛虎堂的尊重……哪怕只是习惯性的表面尊重,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李家这三百两买路钱透露出的东西,就是书上学不到的学问、老师不会教的文章。
陈胜会有这样的感触,却是因为他自己的灵魂底色,其实也是个强取豪夺的食肉者。
他若没有这样的灵魂底色,他前世也不能从十八线小县城一步步走到魔都商界站稳脚跟。
虽说后来也有过数年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但那点时间,完全不足以洗掉他骨子里食肉者的那份凶狠和戾气,只不过是将其装点得平和了一些,乍一看好似人畜无害……
“嗯,这两枚金锭从何而来?”
刚感慨完,陈胜的目光便被匣子中的两枚金蛋给吸引住了。
都知道,大周的贵金属都集中在世家大族的手里,平民百姓手头流通的,大都只是铜钱。
银子也还好说,虽说少,但市面上终究还是有,只要肯花时间,总能收集到了一大堆布满牙印儿的碎银角子,融成白花花的雪花银。
可金子这玩意,别说市面上没有,等闲的珠宝首饰店铺,都少之又少。
大周可没有银行、钱庄这类机构,可以用银亮兑换等值的黄金!
吴广愣了愣,此事陈丘没有交代他请示陈胜,他昨日回家自然也就没有多这个嘴。
如今陈胜问起,他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连忙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讲述给陈胜听。
陈胜听完之后,也如吴广昨日一般的反应。
他拧着眉头,只觉得这两枚金锭烫手得紧,陈丘不该收。
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有大问题,猛虎堂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该去掺合这种高危行业。
可这件事陈丘并未让吴广回家询问他的意见,再者陈丘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若是如今再多嘴,指挥陈丘将金子还回去,那就有一种拿陈丘当傀儡的意思了。
陈丘,毕竟是他的长辈。
哪怕事实就是他陈胜才是猛虎堂堂主,而他陈丘只是摆在明面儿上吸引火力的傀儡。
陈胜也不能去挑明这个事实,太伤人……
陈家,是家族企业,很多事情都不能只讲利弊,还得讲究情分!
用现代化企业管理的那一套来管理陈家,那是取死之道!
陈胜的脑海中,就有很多原本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家族企业老板,听信了那些成功学家的忽悠回家搞什么企业改革,最终无不是闹得生意、生意一落千丈,家庭、家庭妻离子散的悲惨实例。
“十三叔处事,还是很慎重的!”
陈胜思索了片刻,先肯定了陈丘的优点:“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明日你去猛虎堂,替我嘱咐一下十三叔,就说这事儿还须得更谨慎一点,最好……我猛虎堂的人,不要再与这帮人产生任何直接的联系!”
“就算十三叔他还想收钱,也得想个更隐蔽的法子,最好是,就算这帮人栽了水,咬到咱猛虎堂头上,他们和郡衙也找不出任何实证查抄我猛虎堂!”
“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个事,到这两个金锭子就为止了!”
“往后无论这伙人再送多少银钱过来,也绝不能再收!”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低声道:“石头,你帮我盯着这件事,有什么变化,及时告知我……另外,不要告诉十三叔,我在盯着这件事!”
吴广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大哥……那这两个金锭子?”
陈胜笑了笑:“就跟十三叔说的,落都落进咱手里了,咱总不能往外推……嗯,明日我就请二伯过来,拿这两个金锭子去给你嫂嫂打一套首饰!”
说话间,他在心底唤出系统面板瞄了一眼,就见【身份】栏的陈家独子身份,气运加成从240点,上涨到了290点,总气运点上限,也由605点,上涨为655点。
五百两银子就给50气运点?
干得漂亮,我的大宝贝!
吴广听言,笑呵呵的点头道:“那这两个金锭子可少了点,配不上俺家嫂嫂!”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肩头,起身道:“会有的……来,让我看看你今日的习武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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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八面汉剑
五月十五,晴。
陈胜今日又觉得自身气血似有异动,自寅时起身便勤练杀生拳不辍,然直到日中之时,非但没能顺利突破锻骨三重,连气血异动也渐渐消退。
他估摸着,应当是自己的武道境界提升得太快,身子骨又点撑不住了,须得再积累一些时日。
晌午过后,陈虎拎着一口半人高的长条木匣走进陈家。
陈胜远远的见了他手中的长匣子,便知是自己定做的八面汉剑到货了!
他欣喜的搁下水碗,快步迎向陈虎:“二伯,这是我的剑么?”
陈虎将长匣子扔给他,心疼的嘀咕道:“家里又不是没有剑器,非要重新打制,老王说这剑耗了他十来斤百锻铁,愣讹了咱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
陈胜惊愕的咂了咂嘴,说道:“那的确是不便宜!”
在大周,文臣武将佩剑成风,民间也不禁刀剑,但前提是……你得买得起刀剑!
他打开长匣,就见一柄檀木为鞘、细绳绕柄,剑格处饰以黄铜虎纹的方正剑器,静静的躺在匣中。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柄长剑,迫不及待将其取出,拔剑出鞘。
“铿。”
清越的刀剑出鞘声中,雪亮的剑身照亮了陈胜的双眼。
他将其竖起,就见经过细致研磨后的剑身之上,折叠锻打的水波状花纹清晰可见。
再微微一斜剑身,清晰的棱面便跃然眼前,一细数,一面三棱、脊宽刃窄,均是手工研磨出的棱面……正是他草图上所画的八面汉剑!
这柄八面汉剑,剑长三尺三寸,柄长四寸三,全长三尺七寸三,重五斤左右,立起来足有陈胜下肋高。
重量很合适。
但这个长度,其实并不太适合如今的陈胜使用,一柄趁手的长剑,高度应该在剑客的腰胯部位,如此拔剑才顺畅。
不过不要紧,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等到再长高一点点,就正好合适了!
陈胜随手挽了一个剑花,仔细感受着剑锋划过空气时的破风感,以及剑身的重心的变化。
结果令他很是满意,剑锋破风流畅,重心始终保持在剑格前三寸处,舞动之时没有那种几欲脱手的坠力感。
这些时日里,他也不是没试过用锐取剑演练七杀剑,但那口剑实在是太过沉重,只适合演练七杀剑中的劈杀、横杀二式,其余的五式,皆有强烈的阻塞感。
远不及这柄八面汉剑来得顺畅。
“好剑、好剑!值这个价钱!”
陈胜欣喜的还剑入鞘,动作精准、行云流水,似练剑已有数月之久。
看得一旁吧嗒水烟筒的陈虎眼角一阵阵抽搐。
“对了,还有一事!”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收起水烟筒,从怀中取出一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摊在手里:“市面上,又出现了这玩意儿!”
陈胜拧着眉头接过黄符拆开,可不就是他身上佩戴的平安符么?
“哪来的?”
他问道。
陈虎摇头:“还不清楚,这是今早咱去北市自家摊子上吃口面,在赵二婆姨身上瞅见的,问她,她说是前儿个日暮时分有人到她们摊子里兜售的,她也是从食客口中得知,这符很是灵验,就掏钱买了一个……贵倒是不贵,十个大钱。”
猛虎堂与那伙贼道的恩怨,陈家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其他人并不知这件事。
“以前卖五十钱,现在卖十钱?这伙贼道到底图什么?”
陈胜拧着眉头,“十三叔呢?猛虎堂那么多人,对头摸回自家地盘都不知道吗?干什么吃的?”
语气已是极为不悦!
陈虎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兴许是这伙贼道行事太过隐秘……”
“这不是理由!”
陈胜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辩解:“若是一伙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到了咱的地头行事还能比咱这些地头蛇更隐秘,那我要这猛虎堂有何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掌舵者,他能容忍底下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什么酗酒、懒惰、贪钱,甚至于不把他这个掌舵人放在眼里……都没问题、小意思!
但前提是……你得有能力,有让他容忍的资本!
陈虎面色渐渐严肃,点头道:“行,咱回头就去敲打敲打老十三!”
陈胜将手里的黄符交还给陈虎:“这不是小事,咱弄死了那伙贼道那么多人手,这事儿搁您头上,您能就这么算了?”
陈虎颔首道:“咱也知此事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发现苗头,便来寻你商量……不过,那伙贼道如今正愁寻不到赵四的踪迹,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再跳出去与那伙人对着干,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陈胜听言,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您这样想倒也不错,然生死攸关之事,岂可抱有侥幸之心?赵四和咱家的关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猛虎堂与咱家的关系,亦是如此!”
“如今咱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下死手斩尽杀绝,难不成要等到他们起势之后,再找上门来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吗?”
“再者,还是那句话,做事的关窍不在于做不做,而在于怎么做!如今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就不能想个法子借刀杀人吗?”
陈虎疑惑的看他:“借刀杀人?何解?”
陈胜醒悟,大周好像没这个词儿,解释道:“就是想个法子,引诱旁人来替咱们杀人,杀完人,杀人者觉得自己赚了,被杀者也只知是杀人者杀了自己,咱们就清清白白的在一旁看戏,半滴血都不沾身……先前咱们借郡兵围杀那伙贼道,可不就是借刀杀人?”
陈虎后知后觉的思忖了片刻,忽然惊叹道:“世间竟还有这种法子!”
陈胜:“先别扯远了,先让十三叔把人给我找到再说,连人都找不到,说再多也是扯淡……说到赵四叔,他近日可有回信?”
陈虎点头:“有的,两日前他派人送信回来过,言他已在固陵打开局面,手底下已经聚起两三百号喽啰……”
陈胜负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忽然感叹道:“还是缺人啊!”
赵四是把开疆扩土的好刀,但他却不好往死里使。
一者,固陵不比陈县,陈家人可以随时给猛虎堂提供支援,赵四刚刚打开局面,须得再坐镇一段时间才能理顺细枝末节。
再者,陈县的猛虎堂总舵,也还没有建立起持续往外输血的人才培养机制,找不到可以替代赵四的人。
三者,将赵四调去固陵也就罢了,事出有因,但如今他前脚才在固陵打开局面,又令他舍了固陵的基业去其他县打打杀杀,吃相未免难看了点。
“代我给赵四叔送个口讯过去,令他打开局面之后,抓紧时间按照猛虎堂的架子,建立堂口,整训人手……名字,就叫山河堂!”
“若是有困难,及时回报,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
陈胜道。
陈虎点头道:“咱稍后便去办。”
顿了顿,陈胜抬眼看向陈虎:“二伯,咱家到底还有多少叔伯在外为暗桩?如今您总该告诉侄儿了吧?”
陈虎警惕的看着他:“没多少了,你问这个作甚?”
陈胜道:“您看,就眼下这个世道,咱家短时间内应当是没办法再走货了,再任由这些叔伯在外风吹日晒可不就是凭白受苦了么?不如啊,全召回来,弄进猛虎堂熟悉熟悉事务之后,就像赵四叔一样,一人带点人去各县建立分堂。”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您看,这样一来,往大了说,那是给咱家积蓄实力,布局全郡,纵使以后咱家还要走货,这些叔伯个个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再要帮衬咱家商队那也比现在容易吧?”
“往小了说,诸位叔伯带着人下去,吃香的喝辣的,每月还有大把的银钱进项,日子怎么着也比他们如今在各地乔装羊倌、贩夫走卒、佃农,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来得舒坦吧?”
陈虎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崽子说得好有道理,为什么以前咱们没想到?
但旋即他就又警惕起来,暗道自己好像越来越经不住这小王八羔子忽悠了……
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陈胜连忙喊住他:“二伯,您别急着走啊,有事儿好商量啊!”
陈虎不但没停,还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跟我商量,你爹月底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自个儿找他商量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陈胜尴尬的挠了挠头皮,暗道这老家伙越来越不好忽悠了啊!
第四十章 人丁走失
暮色渐浓。
梨树下,陈胜按剑默立,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烁着各种挥剑路线。
忽而,夜风吹过,一片树叶飘然落下。
陈胜猛地一抬眼,刹那间长剑出鞘,一剑抹向飘落的树叶。
尖锐的破空声中,剑光一闪而逝。
陈胜维持着单手持剑的姿势静力,目光一垂,却见完整的梨树叶飘飘荡荡的落地。
又斩空了……
他的眼角抽了抽,旋即就装作无事发生的缓缓收剑,恢复按剑而立的姿态。
这便是脑子说:我学会了。
手却在说:我学废了……
剑长三尺三。
能杀人的,却只有剑前三寸!
是以,剑术其实是一门精准的学科。
看似毫厘之差,在实战中却有可能是生死之别!
系统交给他的,是这门学科的各项知识。
他能拿来就用。
但要想用得恰到好处,却还需要身体的配合!
最起码……你的手速得能跟得上眼力吧?
这就和他最初练习杀生拳时,明明系统都已经将杀生拳的关隘掰开了、揉碎了交给他,他却还不得不回过头夯实桩功一样!
“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陈胜的静默,他抬眼望向大门处,问道:“是十三叔来了吗?”
自从昨日通过陈虎将追查那伙贼道下落的任务交代给陈丘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陈丘来给他个交代。
但陈家的大门,却迟迟无人来敲响……
这使他知道,那伙贼道行事,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隐秘!
门房放下门闩,拉开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侧开身子请来人进门来……陈家商队的人来陈家,基本上都有这个待遇。
但进门来的,却不是陈丘,而是三个打着火把的人影。
陈胜定睛一看,连忙迎上去:“九爷、九奶奶,十二娘,快来坐。”
“大郎!”
领头的陈九爷却是连客套都没顾得上与他客套,便焦急的问道:“咱家狗娃在你这儿吗?”
“小九?”
陈胜摇头:“晌午过后他们几个就全溜了……咋的,他现在还没回家吗?”
陈九爷急得直拍大腿,哀声道:“可不是咋的,往常他早就该回家消夜了!”
陈胜伸手扶住他,温言道:“您别着急,他那么大个人,走不丢……小八小十,王小三、刘小二、赵小四他们几个家您去看过吗?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耍,应该知道小九在哪儿才是!”
这几个少年,是每日来他院中的少年中最幼的几个,都在十一二岁左右,平日里与其他兄长也玩不到一块儿,上山下河都他们几个一堆儿。
“去了!”
陈九爷一听自家孙儿未在陈家,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他们说下午一起去了长安坊那边玩耍,回来时便未见狗娃,只当他早就还家了……这短寿的,莫不是遭了人牙子吧!”
“长安坊?”
陈胜心头念叨了一句,顿时也有些担忧,但面上还是镇静的说:“瞧您说的,哪个人牙子这么不怕死,敢动咱家的男丁?你别着急,孙儿这就召集家中的叔伯们,一起去长安坊那边寻一寻!”
长安坊就在行商陈家所在的长宁坊隔壁,与长乐坊同属北城三坊之一。
但不同的是,长宁坊因为行商陈家三百多户都在这里扎根,治安情况相对较好,住户也大都是日子过得去的家庭,邻里相处比较和睦。
而长安坊的情况则相对复杂,那里有钱人家多,比陈家还大的三进院都为数不少;没钱的人家也多,许多穷得连釜都支不起的人家,随便在空地上拉上一个窝棚当房,架上几片青瓦当锅,就当是安家了。
至于长乐坊……则是陈县内有名的流莺之地,陈县最大的窑子极乐园,就在长乐坊。
若是陈小九真是在长安坊走丢的,说不得还真是遭了人牙子的毒手!
那里穷人家多,丢了孩子既无钱报官,也无力寻找,哭天抢地一番,也就认命了……
但仔细想来也有些不对,长安坊乱是乱,但陈家儿郎经常成群结队的过去玩耍,从来就没有走丢过人丁……曾经也有那不长眼,绑了陈家儿郎,但他们,都死绝了!
仓促之间,陈胜也来不及细想,将已然双膝发软的陈九爷交给十二娘后,就转身匆匆走进厅堂中。
伙房中正在给陈胜烧洗澡水的赵清听到院里的动静追出来,就见陈胜拎着铜锣从厅堂出来,慌忙问道:“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小九走丢了,我出去找找,大姐你自己歇下吧,不用等我!”
赵清听言,接下腰间的围裙就道:“妾身与你一道去……”
陈胜连忙拦住他:“大姐,你就别去了,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外出不安全,你踏实在家歇着,家里边还有这么多老爷们呢!”
说着,他拎着铜锣走到院中,用力的敲响。
“铛铛铛……”
凄厉的铜锣声,在夜空下传出老远。
不一会儿,沉重而杂乱的步伐就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陈家。
“咚。”
半掩着的陈家大门被人从外往内暴力的一脚踹开,陈虎抓着一口腰刀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见了院中的陈胜,都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猛然一松:“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我召集叔伯……”
他话都还未说完,一簇簇明亮的火把就从大门外冲了进来。
来人无论老少,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事儿,有刀有枪、有弓有剑,最离谱的是还有一杆丈二长的长戈!
“大郎,出了什么事?”
来人见了拎着铜锣立在院儿中的陈胜,异口同声的问道。
陈胜刚准备答道,更多骂骂咧咧的怒喝声就大门外传了进来。
“人呢?闹事之人呢?”
“谁敢来陈家闹事儿,乃公操死你!”
“狗操的,前边的别当道儿!黑灯瞎火的,老子的刀子可没长眼!”
陈胜:……
他忽然觉得,自己敲这个锣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给压到了心底。
他是陈家人。
陈小九也是陈家人!
欠什么考虑?
“各位大爷、各位叔伯,大家先静静,听我说!”
场面太乱,陈胜也不知道是该自称孙儿还是侄儿了,索性就自称“我”了。
听到他的声音,乱糟糟的庭院内迅速安静下来,一个条又一条或是老迈或是残缺的汉子,从大门挤进来,举着火把将陈胜围在中心。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打量:小王八崽子,你今儿要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乃公要不把你屎都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哪怕陈胜笃定自己没做错事,都被他们给看得心头发虚。
好在他到底是场面儿上,知道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不能露怯。
当即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大声道:“九爷家的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九爷疑心是遭了人牙子,我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一道过去寻一寻,要是人在长安坊,就把人找回来,要是人不在长安坊,就把长安坊的所有人牙子都找出来,就是挨个打死,也要把陈小九找回来!”
他说完后,空气中弥漫着的蠢蠢欲动气息终于平息了下去,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也变成了赞赏,仿佛在说:小崽子,干得漂亮!
“长安坊是吧?走着!”
“对对对,趁着天还未黑尽!”
“草他祖宗,咱爷们才多久没去长安坊晃荡,就有作死的敢对咱家的小崽子下手了?”
“找他出来,打死他!”
“对,打死他!”
“爷们儿,走着!”
一帮不是老迈便是残缺的汉子,此刻却将“五大三粗”和“暴躁老哥”这八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压根就不待陈胜发话,举着火把转身朝门外涌去……咋的,一抬腿就过去的地儿,还要谁带路不成?
还好陈胜眼疾手快,一把从人群中拽住同样骂声连天的准备跟着人群出门去的陈虎,急声道:“您先去找长宁坊和长安坊的坊正,告知我行商陈家人丁走失之事,咱家这么多人违反宵禁可不是小事!”
“咱去找坊正?你作甚?”
陈虎诧异的看着他。
陈胜:“我去寻小八小十他们,详细问问,小九是在哪里走失的……您寻完坊官,再去告诉十三叔一声,令他准备点人手,等我们通知!”
陈虎拧起眉头:“就长安坊那些腌臜货色,用不着吧?”
陈胜干脆利落道:“有备无患!”
第四十一章 寻人(求月票)
“噗通。”
明亮的火光下,一群衣衫褴褛、满嘴烂牙的男男女女,被一群剽悍的陈家老爷们强按着跪倒陈胜的面前。
而这些个人渣滓见了陈胜,立马就跟溺水之人抓住救命刀抽一样,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连连向他磕头求饶。
“大公子,冤枉啊!”
“您就是再借小人几个胆,小人也绝不敢动你们行商陈家的少爷们啊!”
“是啊是啊,大公子明鉴,小人等人真的是冤枉的啊!”
有意思的是,在场无人提及陈胜的身份。
而这些人渣却一眼就认出了陈胜的身份。
果然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不管你们认不认,人终归是在你们的地头上走失的。”
陈胜按着剑,目光缓缓扫过这几人,不紧不慢的道:“当然,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对我陈家人下手,所以如果只是绑错了人,把人交出来,我保证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再追究,可要是现在不交人,等我查出来,那可就得出人命了……”
“大公子明鉴,真不是小人做的啊!”
“天老爷作证,若此事是小人做的,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对,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一众人渣争前恐后的赌咒发誓,唯恐让陈胜怀疑此事是自己做的。
“都不认?”
陈胜皱了皱眉头,旋即便阴柔的笑道:“那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无论是谁,只要指证他人助我们找到我家儿郎,我不但给他一百两现银,还承诺我陈家欠他一个人情!”
“但若是你们再谁都不肯指认,或是我们今晚找不回我家的儿郎,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只能闭着眼胡乱杀三人给我那苦命的九弟报仇,杀到谁头上,就算谁走背运该死……你们也别怪我手毒,人是在你们的地头走失的,你们自己也应该清楚,此事不可能与你们无关!”
“我行商陈家以行商立足,最重信义,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一百两银子,就绝不会少一个大钱!”
“说杀三人,就绝不会少杀一人!”
“望你们抓住最后机会,为别人丢了自家性命可不值当!”
他虽在笑。
一众人牙子心头却是冰寒一片,冷得他们直发抖。
找不到人就胡乱杀三人报仇?
你还是个人吗?
不过……一百两?外加行商陈家一个人情?
这回。
一众人牙子谁都没再急着一开,一个个警惕的望着其他同行,个个眼珠子都在滴溜溜的转动。
很快,就有人直起身躯,指着身旁的一人大声道:“大公子,咱要指证,刘二狗这几日接了一笔大生意,每日都跟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合适的两脚羊,您家那位少爷,肯定在他手里!”
“放你母的狗屎屁!”
被他指证的那人顿时就急了眼,暴怒的扑向说话的人,却被一位眼疾手快的陈家叔伯一脚踹翻在地,躺在地上时,还不忘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大公子明鉴,小人就是有吃雷的胆子也绝不敢对陈家的少爷下手啊,周大头这分明就是栽赃!对,前两日饮酒之时,这厮还说想干一票大的,弄俩钱去极乐园……大公子,咱知道这厮的羊圈在那里,小人领您去,您家的少爷,肯定在哪里!”
“大公子,俺也要指证,林老头老早就瞅着您家这些少爷流口水了,俺也知道他的羊圈在哪里,俺领您去!”
“狗贼,安敢栽赃我……”
有了带头之人,一帮人牙子顷刻间就厮打成一团。
陈胜见目的达到了,也就懒得再管这些人渣滓了。
他径直对在场的最长者陈三爷说道:“三爷,劳烦您领上一半叔伯,押着这些人牙子挨个挨个去认个门。”
陈三爷瞥了一眼地上滚成一团的众多人牙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啊,看这些渣滓的模样,小九应该不在他们手中……”
陈胜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孙儿也看出来了。”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诈不出陈小九的下落,那陈小九就大概率不在这些人牙子手中。
“但今夜咱家大张旗鼓来长安坊寻人,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要是咱们找不到人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往后岂不是是个人就敢对咱家的兄弟姊妹下手?”
“所以无论小九在不在这些人牙子手里,咱都不能囫囵的放他们回去!”
“孙儿的意思是,如果从他们的羊圈里找到了小九,那自是皆大欢喜,只杀犯我行商陈家之人便罢了!”
“可若是人没找到,那就按照孙儿先前说的,从他们之中挑出三人来杀了,既给这些人渣滓长长记性,让教那些暗中盯着咱家的人看好喽,我行商陈家虽是流年不利,但架子还没垮!”
他面色阴狠的低声道,末了再度瞥了一眼地上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继续道:“左右也只就是死几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人渣滓……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决定谁该死,您别脏了手!”
陈三爷捋胡须的动作顿了顿,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赞叹之色:“三爷还道,你崽子是准备把这些人渣滓全杀了……不错,你比你那不成器的爹灵醒多了!”
陈胜连忙摇头:“别,您老可千万别抬举孙儿,孙儿知您心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您老想都别想,咱家这么多大爷叔伯,哪个拉出来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轮也轮不到孙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来做主!”
“滑头!”
陈三爷笑着撸了一把陈胜的狗头,铁钳一般的干巴大手,撸得陈胜头皮生疼。
他转过身,中气十足的大喝道:“刘老二、刘老三、王老三,老五、老八、老十……抓紧你们吃饭的家伙,押上这群杂碎一起去认认门!”
随着他的大喊声,一大群须发花白、身形削瘦的老爷子从人群中走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提溜起地上的人牙子们。
陈胜扫视了一圈才发现,陈三爷点到的人全是爷爷辈的老人。
叔伯辈儿的人手,全留给了他。
他什么都没说。
静静的品味着这份家的温暖。
……
待陈三爷押着那些人牙子远去之后。
陈胜转过身,指着一旁的荒宅冲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半大少年问道:“下午你们就是在这里玩耍吗?”
“吸溜。”
一名半大少年呼着大鼻涕,怯怯的点头道:“是的大兄,这里边有一大片园子,咱们几个往日时常来这里玩耍……”
“莫怕。”
陈胜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塞进他的手里,“大哥不是怪你们来这里玩耍,只是你们既是一起来的,总该一起回家才是,以后可不能再落下自家兄弟了。”
半大孩子紧紧的捏着手帕,用力的点头。
陈胜直起身,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儿,恰好看到刚刚赶到陈虎,当即说道:“二伯,劳烦您带上几位叔伯,一起去周围问问这座荒宅的情况。”
从长宁坊过来,陈小八、陈小十他们几个就直接领着陈胜来了这坐荒宅。
但他抵达这里时,陈家的爷爷叔伯们正忙着到处抓人牙子,身边没几个人。
而这座荒宅又似极为偏僻,周围半分灯火也无,黑峻峻的,他就没急着领人进去,心想着要是叔伯们能从那些人牙子手中找回小九,也就不用麻烦了。
刚刚才赶到,连气儿都还未喘匀的陈虎,听到陈胜那熟练的支使声,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旋即就踮起脚尖左右打量……都是这一片摸爬滚打长大的,哪还需要去问旁人?
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胜身畔,虎着脸,冲着陈胜身前的几个半大孩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道:“你们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种鬼地方也敢来玩耍?活腻味了?”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不像好人的痞像,把脸一板后更显凶恶,顿时就把几个半大孩子给吓得眼泪儿在眼眶里旋转,哭又不敢哭。
陈胜一步上前,挡在几个半大孩子身前,低声埋怨道:“你一大把岁数,跟几个孩子撒什么气……听您这语气,您认得这里?”
陈虎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周围的其余陈家人:“小辈儿们不认得这里也就罢,你们也都眼瞎了吗?一把岁数全活狗身上去了?”
“二哥你有火儿也别朝咱哥几个头上撒啊!”
举着火把的人群,有人委委屈屈的答道:“咱也不知道大郎是要进这里边去啊,再说,刚才那么多叔伯在这里,他们都没开腔,哪有我们哥几个多嘴的份儿?”
陈虎把稀疏的眉头一挑,取下肩上的水烟筒就往说话的那边凑:“你还有理了?”
吓得说话的人连连后退:“别,二哥有话咱好好说,大郎他们几个还在这里呢!”
陈虎脚步一顿,似乎也觉得当着小辈儿们的面儿闹起来不好看,只得气咻咻的说:“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陈胜,大手扣住陈胜的肩头往长宁坊方向扳动:“在咱和你爹也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住这里的一大家子一夜之间全死了,这宅子也就成了无人敢买的凶宅,时间长了也就荒了,后来时常有乞儿死在这里边,这一片的老人们就都说这宅子邪性……先回家,要找人也得等明儿个天亮了再进去找!”
他拉着陈胜往长宁坊方向走。
陈胜听他说完,心头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跟着他拉动的力量就往前走动了两步……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就这时候,一道怯怯的声音,拉住他的脚步:“大兄,咱们不管九弟了吗?”
陈胜的脚步一住,反手拉住陈虎:“二伯!”
陈虎回过头拧着眉头看他:“咱的话,你听不见?”
陈胜抿了抿唇角,轻叹道:“万一小九真在这里边……明日过来给他收尸吗?”
他是个明白人。
不该他揽的责任,他从来不会去充那个大头。
但该他扛的责任,他也从来不会往外推。
前世,他明知自己没几个月活头了,还坚持工作,推动公司上市至生命最后一刻,便是如此。
临死前,宁可将所有股份全分给那群跟着他从最艰难的创业时期一点点捱过来的元老,也没留给他那对将他扔给爷爷奶奶各自奔向幸福人生的极品爹妈,也是如此。
人是必须要有长期规划,但终究得活在当下。
当下是什么?
当下就是,哪怕他与陈小九的感情并不深,远没到亲如手足的地步。
但陈小九是行商陈家的儿郎,他陈胜是此时此刻行商陈家的掌舵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只要最终是因为他的错误判断,导致陈小九失去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那他当真能对自己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那他当真对得起这么多爱护他的行商陈家长辈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
陈胜的问题,陈虎也无法回答。
他踌躇了片刻,很快便作出决定:“那你留在外边,咱带着人进去寻九崽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陈虎这句话,陈胜心头残余的那几分忐忑忽然就平息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八面汉剑,轻笑道:“二伯,恕孩儿冒犯……别看您如今境界比孩儿高,真打起来,您不一定是孩儿的对手!”
陈虎失去的,是惯用的右手。
不是谁都能在没了右手之后,将左手也练得和右手一样强的。
“那也没得商量!”
陈虎想也不想的回绝道:“你爹将你教给咱照料,咱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这根陈家独苗出任何意外!”
陈胜笑道:“瞧您这话说,就像是孩儿能让您出什么意外一样!”
这马屁拍得,陈虎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不少。
“好了,咱爷俩也别扯淡了,左右也就是个破宅子,咱这么多老爷们,还能把咱都给吃了不成?”
陈胜拿出掌舵人的架势一锤定音:“咱们一起进去,真要有意外,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说得好大郎!十三叔听你的!”
“二哥,咱也觉得你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还没咱家大郎灵醒!”
“纵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咱们这么多老爷们一起上,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就是,北疆那么多妖兽老子都没怵过,能被这个破宅子给唬了?”
众多叔伯纷纷开口支持陈胜。
对于陈家这些活计而言,他们真不怕陈家人领着他们去送死,他们只怕陈家人担不起事儿!
第四十二章 以人饲妖
“小九!”
“陈小九!”
众多陈家伙计打着火把在荒宅内四处呼喊。
陈胜按剑立于众多叔伯中心,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打量这座荒宅……进来后,他发现,这座荒宅竟然是传说中院儿里可以划船的那种园林式庭院。
从如今前院蔓延的杂草与破碎的山石中,还能依稀看出几分全盛时的盛况……也难怪小九小十他们,会从长宁坊跑到这里来玩耍。
这种到处都是草木山石,且没有成人会来的地方,的确是孩童们梦寐以求的乐园。
在他身畔。
陈虎拄着腰刀,也如他一般四下打量着这座闻名已久的凶宅。
只是他的眉头,像是打了个疙瘩的肉球一样,越看越皱,越皱越紧。
“大郎,有些不对劲!”
他低声说道。
陈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低声道:“怎么说?”
陈虎四下张望着摇头,似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陈胜却能看出,他有些不安。
陈胜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招呼前边准备去后院搜索的叔伯们到此为止时,胸口突然出现了一种灼热感,就像是刚从沸腾的锅捞出的鸡蛋滚进衣领里的那种灼热感。
他慌忙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拉出萌萌哒的虎头锦囊,烫人的灼热感顿时就消失了。
“你不会真相信这玩意有用罢?”
陈虎不知道陈胜为什么拉出这个锦囊,但他知道这锦囊里装的是什么,顿时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陈胜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拉开锦囊,眼疾手快的探出二指夹起发烫的平安符,扔给陈虎。
陈虎本能的伸手去接。
然而平安符刚飞二人之中,就“嘭”的一声炸开,燃成了一个碗大的火球。
吓得二人齐齐退开了一步。
“娘老子嘞!”
这个场面令陈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松开插进泥土里的腰刀,一把抓住陈胜按剑的手往外一拉,长剑当即出鞘。
“淦!”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二伯你干嘛?”
陈虎却没有与他解释,而是扭过脸,扯着喉咙高喊道:“兄弟们,手里的家伙事儿抓稳喽,此地有妖!”
“俺滴个娘!!”
“彼你娘!”
“娘的,咱还道这附近是不是死了什么猫狗老鼠啥的,原来是妖兽的臭味儿!”
“有年头没闻到过这股子味了……”
陈虎突兀的大喊声,将众多陈家伙计也给吓了一跳,好几个都险些抖落了手里的兵器。
但这种荒乱只是一闪而逝。
待众人回过神来,高举着火把就迅速的朝着陈胜所在的方向汇聚过来,紧紧的将他包围在中心,刀剑一致朝外……正是在外走货遭遇山贼马匪时,保护货物、堤防敌人最常用的圆阵。
“怎么回事?”
陈胜绷着面皮,强作镇定问道。
陈虎拔起腰刀,沉声道:“咱一进这院子,就觉着不对劲儿,但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哪儿不对劲儿……哎,到底是归乡太久了,竟连妖兽的臊臭味都快闻不出来了!”
却是那张自燃的平安符,提醒了他。
当年他在幽州军为卒时,见过相仿的场景。
“妖兽?”
陈胜抓住了他言语中的关键词。
陈虎没时间与他解释,只是点头道:“问题不大……兄弟们听咱的,圆阵不变,脚下扎稳了一步步往后院推,这种畜牲没什么脑子的,找出来,砍死它!”
他朝周围众多陈家叔伯高喊道。
陈胜愣愣的扭头看了一眼陈虎。
先前觉得这里有危险,死活不肯进来!
现在真发现这里有危险,却主动往上凑?
这是什么逻辑?
但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他再一次紧了紧手中的汉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即将烧成灰烬的平安符……不说那伙贼道是江湖骗子吗?怎么会有这种真本事?
……
“二虎哥,这里有血迹,今天的!”
“二虎哥,这里有吃剩下的鸡鸭,不超过三日,看咬痕应该是狼犬一类的玩意儿!”
“放屁,你再看看这舔舐痕迹,狼犬的舌头上也生倒刺吗?”
一进入后院,众人就找到坍塌倾倒的房舍废墟之中,找到了大量妖兽存在的痕迹。
陈胜看向陈虎,低声道:“二伯,人重要。”
陈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高声道:“别管什么鸡鸭,有孩子的踪迹吗?”
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
很快,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就从一处只剩下半座屋檐的垮塌房屋内传了出来:“二虎哥,人在这里!”
众人应声“呼啦”的一声围了过去。
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这个阴暗的角落。
陈胜快步赶过去,扒开身前的诸位叔伯挤进去,伸头往里一看。
“呕……”
只一眼,他就觉得一口酸水涌上喉头,扭头冲到一旁狂吐不止。
他看到了什么?
人骨,七零八落,包裹着腐烂血肉的人骨!
血污,如同大漆一样挂满地面和残余墙壁的血污。
还有散落一地的人的肢体,散落一地的破烂布料……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么多。
只一眼,他的精神防御就直接破防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当初项世叔听到他不知妖族时,会那般的愤怒!
终于理解了……
好一阵后,陈虎才面无表情的从垮塌房屋里走了出来。
隔着好几丈远,陈胜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气息……就像是受伤的野兽!
“小九没了!”
这是他走到陈胜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唇角,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哀伤。
他与陈小九,算不上亲近,毕竟相处时日尚短,二人又差着岁数玩不到一块。
但陈小九毕竟是叫他两个月“大兄”的小老弟……
正当陈胜悲伤,不知该如何回去向九爷交代时,又听到陈虎说道:“被人杀的!”
陈胜猛地一抬头,紧紧的盯着他,沉声说道:“怎么说?”
“里边不止小九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陈虎紧咬着一口钢牙,一句话一句话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多数都是死在妖兽的嘴下,尸首残缺不全,而小九和另外一个小淑女,身子都还是热的,而且没有咬痕,只有一道刀伤……直插心口!”
“你的意思是说……”
陈胜的脑子嗡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手顿时捏得吱吱作响:“有人拿人养妖?是我们找到这里,那人才杀人灭口带着妖兽逃离的?”
陈虎一言不发的从腰间取出一物,塞入陈胜左手的手心当中。
陈胜低头一看,却是一根乌黑油亮、大如人指的动物指甲。
“这是猫的爪子。”
陈虎说道:“里边那些人骨,却是被狼犬一类的玩意嚼碎的。”
“你何曾见过猫与犬一同捕食、共享猎物?”
“还有,里边有一块拴马石,上边有铁索磨出的痕迹,新鲜的。”
他没有说自己的结论,只是将他们发现的线索,一一告诉陈胜,让陈胜自行判断。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没陈胜的好使!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骡子啊,杂种得这么纯正!”
陈胜也如他一般紧紧的咬着牙齿,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走,所有人一起走,去找那些人牙子,他们一定知道点什么!”
陈虎怔了怔,拧眉道:“不报官吗?这可是拿人饲妖的大案,郡衙决计不敢搪塞与懈怠!”
“报不了!”
陈胜梗着脖子,低声说:“人去少了,活不出去,人去多了,这里守不住……别乱看,带上小九的尸首,我们走!”
陈虎额角的青筋剧烈的跳了跳,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冲围着房屋的众多伙计高喊道:“带上小九,我们回家!”
有人低低的咆哮:“二虎哥……”
他们不是娘们,所以无人哭天抢地、唉声叹气。
但他们既是爷们,就必须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然而没等他的话说出口,陈虎已经横眉怒目的低声咆哮:“听我的,先送小九回家……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暴怒的老男人,咆哮的时候胸腔内都像是安装了一个低音炮,声音低沉、强劲,就如同虎啸声一样。
众陈家叔伯火把,瞅着陈虎怒得双目外凸的模样,再看了看歪着嘴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的陈胜,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人转身走进了修罗场内,将陈小九抱了出来。
陈胜还剑归鞘,上前双手将他接过来,轻声道:“回家啦小九,你爷奶还在家等着你消夜呢……”
听着他话音,一帮见了满屋尸骨都没皱一下眉头的糙汉子,蓦地红了双眼。
陈胜抱着陈小九往荒宅外走,头也不回头的说道:“二伯,放把火,烧了这里!”
“大郎……”
陈虎终于忍不住呼唤了他一声,这里边可都是证据,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岂不是帮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种?
可陈胜没回头,连脚步都没停下。
陈虎只得重重的一跺脚,转身从身旁的一位伙计手中接过火把,扔到了破屋的房顶上。
火星溅到一块块早已被蛀空的陈年木料上,火光迅速蔓延,冲天而起。
出去的路,终于亮堂了些。
陈胜依然没回头。
他如何不知,烧了那片修罗场,就等于是帮了凶手毁灭现场?
可与其等到他们走后,那个杂种再回来毁灭现场。
那还不如由他们来送修罗场内的亡魂一程……
“别着急!”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睡着的半大孩子,喃喃细语道:“烧了这里,大兄也能找到害你的人,你可别急着走,大兄找到那个杂种,就拿他给你垫尸底。”
第四十三章 线索
荒宅东厢破败坍塌的房顶上。
一个全身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唯余一双阴翳的眸子露在外边的庞大人影,静静的扒着屋脊,凝视着那在夜空下仿佛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中心的跳跃火焰。
火光的边界,众多提刀擎枪的陈家伙计,正在快而不乱、严整有序的退往前院,至始至终,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都是朝着四周的。
庞大人影偏着头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退出后院,唯有微微拧起的眉头,似乎在透露着他心头的疑惑。
许久,他才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的长吁了一口废气,转身跳下房顶,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个“撤”字儿。
话音落下,一道道同样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下的身影,快步从一个个漆黑的阴影中窜出。
只留下几双惨绿的凶残眸子,仍旧留在阴影中。
……
紧赶慢赶,陈胜终于赶在陈三爷下杀手之前,找到了他们。
他面沉如水的将陈小九交给陈三爷,三言两语将他们在荒宅后院看的景象告诉给了陈三爷。
然后,在陈三爷说话之前,转过身,一招手。
一众五大三粗的陈家伙计瞬间会意,如狼似虎的扑到一众弱小无助只想哭的人牙子周围,再一次将他们按倒在地,拖到陈胜面前。
“我记得……”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裂着嘴,笑问道:“方才你们之中有好几人都曾说过,谁谁谁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牙子顷刻间就又狗咬狗撕扯成一团,全都在努力推别人出来受死。
“对对对,大公子,就是刘二狗这厮接了一笔大营生。”
“周大头,放你娘的狗屁!你羊圈里的两脚羊也不少!”
“大公子,俺要指证,林老头早就想对您家的少爷下手!”
“大公子……”
能在这种长安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干起拐卖人口这种勾当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陈胜他们一回来,这伙人牙子就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杀气。
这乱糟糟的场景。
令陈胜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汉剑剑柄。
他一言不发的闭起双眼,右手在身前轻轻一划。
立在他身旁的陈虎见状,眼神一凛,抄起手中腰刀闪电般的挥过。
下一秒,一名前一息还在面红耳赤的与同行叫骂、厮打的人牙子,咽喉处突然喷出了一蓬细密的血雾。
“啊……”
他惊恐的伸手去捂住,但伤口非但没有被他捂住,反而直接化作喷泉,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往外涌……
他栽倒在地,拼命的争扎,撕心裂肺的哀嚎。
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在哀嚎声中迅速安静了下来。
当哀嚎声熄灭之后,原地竟只有火把的烈烈燃烧声。
陈胜睁开双眼,看都看看一眼地上的死尸,心平气和的问道:“能好好说话了么?”
众多人牙子紧紧的闭着嘴,拼命点头。
“那么好,一个一个来!”
陈胜点头,目光看向最右边的人牙子:“你叫什么名字,最近一笔生意是什么,又是与什么人做的?”
那人慌忙开口:“回大公子的话,小人叫林大有,他们都管小人叫林老头,小人最近一笔生意是六天前,与长乐坊老鸨子秦娘做的,卖了她一个苦命的女娃……大公子明鉴,女娃不是拐来的,是他爹娘活不下去了,卖于小人的!”
陈胜看向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是实话……但有实证,我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众多人牙子面露犹豫之色,却谁都没再胡乱开口。
陈胜见状,看向第二人:“你来!”
“回大公子,小人叫周夫,他们都管小人叫周大头……人是在打柴胡同和狗屎胡同抓,不,哄来的。”
跪成一排的人牙子们,一个一个的将自己最近做过的生意讲述给陈胜听。
每一个人牙子说完之后,陈胜都会不厌其烦的询问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否属实。
大多数时候,都无人质疑。
偶有质疑,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连陈胜觉得最可能有问题的那个刘二狗,他的人口来源和去向都没什么问题。
这些个人牙子,都是在这一片捞饭吃的人渣滓,平日里的动作瞒住外人自是简单,可要想瞒住同行,几乎是不可能!
纵有那行事还算隐秘的小心之辈,平日里的动作能瞒住大多数同行,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人知他最近的动向。
待到最后一个人牙子叙述完自己的最近的生意之后。
陈胜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一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这陈县内,除了你们,别地儿还有没有同样干这种买卖的人?”
在他看来,那拿人饲妖之人,将窝点设在长安坊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寻的还是那座周边住户一致默认是凶宅,宁可,行事不可谓不小心。
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弃长安坊这么一个天然的“粮库”,冒着更大的暴露风险去其他城区坊市抓人呢?
众人牙子闻言,犹犹豫豫的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惊惶的低声道:“回,回大公子,陈县这门行当,就是小人们在做……其他城区也是。”
哟,还没看出来,你们竟然还是垄断陈县人口买卖生意的大人物啊!
陈胜嘲讽的一扫众多人牙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是通过这些人牙子弄的人,难不成是亲自动手抓的?那岂不是留下的痕迹更多了?
有现成的人口来源渠道不用,亲自动手抓人,总不能是缺钱吧?
“那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外行人,在这片地界与你们抢食?”
“想好了再开口,我问这么多,肯定是有实据的!”
“你们若是再回答我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你们串通一气哄骗于我!”
“都得死!”
陈胜摩挲着剑柄,一句一顿的说道。
正所谓麻雀飞过,还会留下影子!
方才那间坍塌的房屋里,少说也有十几人丧命其中!
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怎么可能一点来龙去脉都追查不到?
所以,答案只能是这些人骗他!
众多人牙子听着他的话,不约而同的低头看了看那具还热乎的尸体,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努力用眼神沟通。
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道:“刘二狗,七天前,打柴胡同尽头那户窝棚的小崽子,是不是你叉走的?”
“放你娘的狗屁,那窝棚旁有你圈羊的标记,乃公怎会如此不将道义?”
“放你娘的狗屁才是,那天傍晚,老子看见你与一个葛衣人先后经过那户人家,然后他家的崽子就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等等,周大头你说的葛衣人可是一个人高七尺,面黑无须,眼下有一块烙疤的汉子?”
“嗯?林老头你也见过那人?”
“嗯,月前老头子圈的羊也被人叉走了一个,老头子暗中打探了许久,那日经过这户人家儿的,唯有这一人不是那片的人。”
“狗操的,林老狗你这些时日一直找乃公的不痛快,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
“你们说的那人,好像也在咱的地头出现过,他脸上那道烙疤咱瞅着很像是为了遮盖黥刑毁的面,对了,初六下晌,咱去东城与人谈买卖时,在东门大街上也见过此人,当时他与好几人一道,个个都拿着刀剑……”
“等等,先别扯什么东门大街,咱问你们,咱给卖香油的徐老汉那傻崽子弄来的童养媳,是不是你们几个叉走的?”
“此事你先前不是已经问过么?都说了不是咱几个叉的,合着你压根就没信过咱几个?”
“你觉得,换做是你,你肯信吗?”
“都别他娘的吵了,没见着大公子还等咱交人吗?陈二狗,你家住徐老汉那片,那几日你在那片见过周大头说的那人么?要叉人,总得预先踩踩盘子……”
“咱没啥印象……”
随着人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线索渐渐浮出水面。
陈胜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这群人牙子各自心怀鬼胎,谁都不信谁,又谁都不肯把事儿挑明白,才教那些人钻了空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了人,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同行勾心斗角!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人做这些事的时日,应该不长。
否则,这些人牙子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正当他拧着眉头思索时,陈虎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那人初六去过东门大街,是不是让老十三命人查一查?”
东门大街?
陈胜愣了愣,陡然想起来,东城的猛虎武馆,也就是目前的猛虎堂堂口,就在东门大街!
初六?
陈胜总觉那天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来着,可一细想,又想不起那日说的是什么。
这年月又没有手表时钟一类的玩意,时间概念和具体事件很难直接挂钩,都过了十来天了,他哪里还分得清哪些事是哪天发生的?
“不着急!”
他低声回道:“此事还得先报官,让郡衙出面来查……咱家已经出面了,若是再将猛虎堂牵连进来,傻子也知道猛虎堂是咱家的!”
“所以就算要猛虎堂查,也只能是暗地里查,不能与咱家产生直接的联系!”
陈虎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那间房都教你给烧了,还如何报官?”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烧的?我什么时候放过火?一家人归一家人,您乱说我可照样告你诽谤!那间房,明明是凶手趁着我们出来之后去放火烧的,咱家这么多叔伯,每一个都可以作证……这种事,只要捅上了郡衙,就算没有实证,郡衙也绝不敢小视!只要他们出了面、打了草、惊了蛇,其他事,就好办了!”
陈虎:……
第四十四章 釜底抽薪
在死亡面前,人潜力总是无限的。
天还未亮,人牙子们就合力拼凑出了一份包括先前他们所说的那个黑面烙疤脸在内的五人资料,交到了陈胜的手中。
资料上,包括了五个人的身高、长相,以及惯作的打扮等等细节再内,算得上是比较原始的犯罪分子素描图像了。
“二伯,此事就麻烦您了,带上小九的尸体去一趟北市亭。”
陈胜满脸疲惫的将竹简递给陈虎,“侄儿暂且不宜出面与郡衙打交道!”
陈虎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陈胜叫住他:“等天再亮一些后您再去吧,多带点人手一起,路上恐不太平。”
陈虎紧了紧手里的竹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多带点人护你周全才是,若那些人当真在暗处盯着咱们,只怕早已看出你才是陈家主事之人了!”
“我心头有数。”
陈胜点点头:“但竹简和小九的尸体都在您这儿,他们若真要动手拦截,您肯定才首要目标……稍后您带上一半叔伯上路,尽量捡人多的路走,在抵达北市亭之前,切不可有半分松懈!”
陈虎:“咱省得!”
老一辈的陈家老人们,半夜就被陈胜给撵回去了歇息了。
现在还留在原地的,都是陈虎这一辈的叔伯级伙计,拢共有三十多人。
他与陈虎一人一半,一人也有十六七人。
长安坊在长宁坊与长乐坊中间,无论是回长宁坊还是去北市亭,都只是一抬脚的功夫。
有备无患!
二人在原地在盘桓了一阵,待到天色再亮了一些,街上开始有行人出现之后,才各自出发。
……
陈胜在十数位叔伯的簇拥下顺利的跨过坊门,进入长宁坊,悬起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下。
他对陈虎说的是,暗地里的敌人若要动手,他们必定才是首要目标。
但若是他主持此事,他肯定会先对自己下手!
摆明了,他是行商陈家的少东家,行商陈家的主心骨。
他一死,行商陈家必然方寸大乱!
只要行商陈家一乱,他们就有时间和机会查漏补缺,在郡衙介入之前收拾好残局!
不过这个办法,有两个前提。
一,得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
二,得脑子够使,能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那些人有没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陈胜不知道。
但陈胜觉得,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直来直去的思维方式,他们应该没这个脑子才对。
陈家远远在望,陈胜却心头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怯意,强笑着大声说道:“忙碌了一晚上,叔叔伯伯们也都该饿了,侄儿请叔叔伯伯们去咱家的摊子上吃口面啊!”
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还在陈家等着他将陈小九给他们领回去的九爷和九奶奶了。
对于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人世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可拉到吧!咱这么多当叔当伯的在,哪轮得到你个小子做东?”
“你这都没听出来,这崽子拿话挤兑咱哥几个呢?”
“有点四哥少时那阴阳怪气儿的味儿啊!”
众叔伯没好气儿的哄笑道。
陈胜没与他们争,只是笑……几碗面钱而已,谁给都是给。
就在众人在回家必经的三岔路口前转去陈家摊点之时,前方的一条死胡同里突然冲出一条全身包裹在破烂麻布斗篷下,身高八尺、庞大腰圆,形如黑熊的魁梧身影!
那人拖着一口半人高的阔背斩马刀,如同虎扑羊群一般的笔直朝着人群中的陈胜冲来……应当是听到陈胜他们要去吃面,埋伏不下去了才冲出来的!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凭来人手中那口斩马刀,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操你妈!”
陈胜见了来人,又惊又怒的爆了粗口。
还真特么冲着自己来了?
“大郎,快走!”
“狗贼,休要猖狂,看枪!”
“长宁坊内,也敢与我行商陈家动武?”
众叔伯见了来人,亦是暴怒,丝毫不怵的抄起手中的家伙事儿就迎着来人冲了上去。
他们是老了、是残了。
但多年走南闯北磨砺出的那口勇武之气,还在心头!
一杆锈迹斑斑的点钢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直取来人中门。
一后腰刀与一柄青铜剑,紧随其后,直取来人右肋与胸口。
仓促之间动手,陈家的叔伯们便展示出了极其稳健的合击之术。
行商陈家,名不虚传!
然见来见了三柄兵器,竟是连脚下的猛冲之势都没有收敛半分,直接挥动宽大厚重的阔背斩马刀横扫,沉重的破空声犹如虎啸般雄浑!
“铛铛铛!”
长枪折断!
刀剑脱手!
迎面冲上去的三位叔伯喷出一大口血,倒退回来,砸翻了好几名紧跟其后的陈家叔伯。
勇气是理想。
实力却是现实!
来人一道扫退了打头的三位陈家叔伯之后,竟是直接一跃而起,黑瞎子般魁梧、剽悍的身躯挥动阔背斩马刀,直扑人群中的陈胜。
“大郎,走啊!”
一名叔伯奋力撞开预备拔剑的陈胜,横眉怒目的挥动腰刀迎了上去:“肏你娘!”
“铛!”
刺得耳膜生疼的尖锐金铁交击之声响起,迎着阔背斩马刀斩上去的腰刀寸寸碎裂,破裂的铁片连带着一条手臂飞起。
被撞翻在地的陈胜刚一抬脸,就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减缓了千百倍。
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叔伯们怒吼着一拥而上,被那条魁梧汉子挥动阔背斩马刀一一打飞。
那种从容不迫、闲庭漫步般的姿态,就像是一头猛虎在戏耍不知死活的羊群。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在他手中,就像是灯草一般轻巧,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起雄浑的破空声,虽不似快剑那般迅疾如狂风暴雨,却有一股山岳倾倒般不可阻挡之势!
陈胜抬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液体,放到眼前一看。
红的……
“呵呵……”
他笑了笑,眼珠子瞬间变得与他的手掌一个颜色。
下一秒,他猛然翻身而起,手脚并用宛如一条疯狗般,从众多叔伯包围着魁梧汉子的缝隙之中冲了进去。
震慑!
他握住左腰上的汉剑剑柄,低低的在心头咆哮了一声。
仓促之间,他没有看到什么异变。
但从容不迫挥刀的魁梧汉子,手中顺畅而从容的动作却是陡然一顿。
死死盯着他的陈胜,精准的抓住了这个变化!
就是这时候!
“铿。”
雪亮的剑光一闪而逝,周身的力量与气血尽数凝于汉剑之上,挥洒了出去……那种顺畅、酣畅淋漓,宛如身体的某一部分随着剑身挥洒出去的感觉,就如同打扑克最后一秒的喷射。
这是他练习拔刀杀数百次以来,挥洒出的巅峰一剑!
刹那之间,陈胜精瘦矮小的身躯从魁梧汉子的左肋之下钻了过去,裹挟着恐怖呼啸声的阔背斩马刀,堪堪擦着他的头顶扫过,划开的他的发髻,柔顺的黑发犹如瀑布一般散落。
他单膝点地,右手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低着头剧烈喘息着。
一滴鲜红的鲜血,自汉剑的剑尖上轻轻滴落。
“哐当。”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坠地,魁梧的壮汉僵硬的缓缓回过头看向陈胜,一条血线,自他咽喉处浮现。
下一秒,喷射的鲜血就像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柱一样喷出一米多高,化作漫天血雨,笼罩了陈胜瘦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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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真有意思
“哐当。”
汉剑坠地,陈胜手脚并用着想要爬起来,然还未站直了身子,脚底下又是一软,坐倒在地。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沿着自己的皮肤往头皮上爬。
他勉强翻转坐姿,望向后方的诸位叔伯,便见此刻还能站立的叔伯,竟不过五六人而已。
一分钟不到。
十六七位叔伯竟躺下了一大半!
“救人,快救人啊……”
他已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一点,但一开口,声音却凄厉得像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大郎莫慌,小事而已!”
“是的,莫慌,死不了人!”
“这才哪到哪儿……”
众多幸免于难的叔伯,一边七手八脚的给躺在地上的诸多叔伯料理伤口,一边不断开口宽慰陈胜,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十分沉稳,无一人有颤音。
而躺在地上的众多叔伯,无论伤得有多重,都愣是没人吭一声。
连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都愣是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任由自家弟兄扯着腰带给自己止血,蚊子大的声音都没有。
甚至好几位叔伯喘过一口气来后,还有心情与那些没受伤的叔伯一起宽慰陈胜……
在他们眼里,初次遇到这等刀兵流血事件,陈胜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胜瘫坐在地上,不断的捏拳、松开,再捏拳、再松开,竭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目光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四下乱瞟。
断臂的。
骨折的。
明伤内伤的……
暂时看来,受伤最重的,就是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
那条胳膊,换的是他的命!
不幸中的万幸……没死人!
这多亏了他们人多、心齐!
虽力不如人,无人能接这魁梧大汉一刀。
但这么多人并肩子上,每每有人被击退,立马就会有人扑上去补上空位,没给魁梧大汉任何补刀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他们心太齐,才会在短短半分多钟内,躺下这么多人……否则,就算真是十几头猪羊,四下奔逃起来也不会半分钟就躺下一大半。
说起来,这也就是行商陈家的精锐都随陈胜他爹北上了的缘故。
家中留守的男丁,不是老弱,便是病残。
否则,以行商陈家积累两三百年的底蕴,断不会这般不济!
“妈的,还是大意了!”
陈胜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心头一口暴烈的戾气疯狂的撕扯着他的理性!
这事儿,没完了!
……
不一会儿,大批陈家人闻讯赶来。
见到现场的状况后,来的陈家人们也不见丝毫慌乱,扔了手里的菜刀擀面杖就进入到人群中帮着急救。
正骨的正骨。
敷药的敷药。
请大夫的请大夫……
作为吃刀口饭的人家儿,处理起这些事来个个都是熟练工。
“大郎,大郎你如何了,快让大姐看看……”
赵清攥着一把锅铲慌慌张张的跑来,腰间还系着围裙,见了瘫坐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陈胜,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陈胜按住她扒自己衣裳的手,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姐,我无恙,这都是贼人的血!”
赵清才不信,硬是扒拉着他的脑袋,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便是贼人吗?”
她恨恨的看向就躺在陈胜前方不远处的魁梧壮汉尸体……在场的都是自家的叔伯,唯有这一人是外人,且裹着一个破麻袋,一瞅就知道不是好人!
陈胜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赵清已经拎起裙角冲上去,冲着魁梧壮汉的脑袋使劲跺脚:“狗贼狗贼狗贼,敢伤我家大郎……”
“莫怕,他已经死了”这句话都涌到陈胜喉咙了,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瞅着她愤怒的秀丽面容,陈胜心头残余的些许惊惶与后怕,犹如阳春化雪般烟消云散。
“该做正事儿了!”
他对自己说道。
……
魁梧壮汉的尸首抬回陈家庭院。
陈胜将包括清娘在内的所有女眷撵到后院,然后请众叔伯将这人身上的物件,尽数扒下。
众多叔伯一起动手,迅速将魁梧壮汉的尸首扒得赤条条的。
斗篷、衣裳、钱袋,绳索、爪钩、药瓶,一件又一件细碎的物品在空旷的庭院内一字排开。
陈胜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魁梧壮汉的面容,确认此人不在长安坊那些人牙子提交的五人资料之内。
正当他将壮汉所使的阔背斩马刀拿在手中打量时,门房快步入内:“大郎,坊正遣人来了,打发他们走吗?”
“坊正?”
陈胜皱了皱眉头,放下斩马刀说:“请他们进来吧!客气些!”
所谓坊正,便是一坊之长,地位较之一市亭长,略微不如。
以行商陈家在陈县的地位,陈胜是有底气、有资格拒绝坊官插手此事的,而且拒绝才是行商陈家这样的地方望族,遇到这种事情的正常处理方式。
但陈胜觉得,在这件事上他行商陈家又没有任何见不得光之处,且坊正派人前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没必要为此恶了他们……又没有任何好处。
很快,门房就领着三名身穿皂衣的坊役进门来,三人远远的见了立身等候的陈胜便揖手行礼:“惊闻大公子遭刺,我等甚是惶恐,得见大公子无恙,喜不自胜!”
“三位兄长不必如此见外!”
陈胜笑脸迎人,揖手还礼道:“微末小事,劳动三位兄长奔走,此情谨记。”
三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是我等执役不力,才令大公子身受险境,岂敢再受大公子礼遇!”
陈胜笑着摇头道:“都是一坊邻里,如此客气作甚……凶徒尸首在此,三位兄长请看!”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多正在处理壮汉尸首的众多陈家叔伯见状,面无表情的起身退开。
三名坊役再次一揖手,拘谨的上前查看尸首。
陈胜则移动目光,检视诸多叔伯从这壮汉尸首上清理出的所有细小物件。
当他的目光扫过壮汉的钱袋之时,忽然在钱袋旁那一堆从钱袋里倾倒出的碎银子与铜钱下,瞥见了一角黄色。
“嗯?”
他皱了皱了眉头,走到钱袋前蹲下身子,扒开铜钱和碎银子……果真是一枚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巧合?
栽赃?
陈胜深深的拧起眉头,手头稳稳当当的拆开黄符……黄符上的图案,与先前从伏杀赵四的那两名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黄符图案,一模一样!
“呵,这可真有意思!”
他笑了笑,眼神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