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锻骨力如牛 开脉劲似针
陈胜纠结得脸都扭曲成一团了。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别人误导的人。
但陈虎说得有理有据,他很难不相信啊!
难不成……自己真加载了一个废物系统?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而一旁的陈虎,却像是完全没见到他脸上的纠结模样。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像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样,咂着嘴儿慢悠悠喝了好几口。
然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大郎你的武道天赋也不算太差。”
“军伍之中速成之法,乃是以开脉境五百主自身气血为引,再辅以军伍之中特有的百战丸,快速凝聚气血,以达锻骨之境!”
“此法虽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没有根基,精进再快也终是空中楼阁,后续再想精进,却要比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夯实之人,难上十倍、百倍!”
“且气血之基源于他人,直等同于绝了武道长路,再想破境入开脉,难如登天!”
“而大郎你自小病弱、气血两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弥补亏空,已是殊为不易。”
“老子先前不愿传你此功,便是忧你气血两亏,练此功难有成效,消磨了习武之心。”
“没成想你竟能自行摸索入门,确是令老子吃了一惊。”
舒坦!
舒坦了啊!
叫你成天跟老子装小大人!
老子这么大把岁数被你个小崽子支使着遍地乱窜!
现在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吧?
陈胜听言,却是好悬没被这老货给气死!
“好你个老家伙,竟敢欺我没见识!”
“此仇且记下,往后必有一报!”
他心道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么说来,我还是挺不错的嘛……刚听您什么百战丸?金贵么?不金贵给孩儿也整点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摇头道:“你用不着那东西,药丸再好,终是外力,你如今这个岁数,正是气血上行、强筋健骨的年纪,打熬好身子骨,比什么药丸都管用!”
这个说法,并不难理解。
陈胜只是略一思忖,便点头道:“那您给孩子讲一讲,锻骨境,还有您说的开脉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反正不想被这老货知道他也知道了。
干脆就把这个工具人利用彻底。
“没什么好说的。”
陈虎用大拇指按灭了水烟筒,美美的呼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锻骨七重,说白了就是一个打熬身子骨的过程。”
“当年老子还在军伍中时,曲中就有一个说头:锻骨力如牛,开脉劲似针!”
“你啥时候练出千斤之力,单臂挥舞百斤重兵盏茶而不喘,锻骨便是算是大成了。”
陈胜思索着说:“锻骨力如牛,这个孩儿能想明白,开脉劲似针是怎么一回事?”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开脉劲力是怎么一回事,要老子说,老子也说不明白,你爹倒是能说明白,他是开脉四重,距气海境也不远矣……哎,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阁下怀中的水烟筒,腾出左手朝陈胜微微挥了挥,示意他看好。
然后便在陈胜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悠悠的伸手一个食指,轻轻点在了座椅扶手上。
“啪。”
鹅蛋粗的座椅扶手裂开,创口就像是被鞭炮炸开的那样,呈中心开花状。
“我去。”
陈胜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虎身前,先摸了摸扶手的裂口,确认裂口与木料的质量无关,再抓起陈虎的左手,翻来覆去的观看。
但无论他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劳动人民的手:宽大、干燥、粗糙、掌心处满是陈年老茧!
陈虎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浑浊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扶手的裂痕,好几息后才低低的感叹道:“终究还是老了啊,若是当年,劲力应该穿透木料而不开裂才对……”
陈胜放下他的手掌,忍不住问道:“您竟是开脉境?”
陈虎先是摇头,然后点头,末了才道:“当年是,如今不是了……”
陈胜扫了一样他的断臂,心中明了,不忍再问。
他提起水壶,给陈虎手边水杯续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坐回堂上:“那二伯,杀生拳这门武功,能练到开脉境吗?”
陈虎:“《杀生拳》本就是直指开脉境的锻骨武功。”
陈胜思忖着问道:“比我家传武功如何?”
陈虎想也不想的答曰:“论稳妥,《杀生拳》远不及你陈家家传《延年桩》,但论力道……当年,我与你爹尚处锻骨之时,你爹从未在咱手下走过十合!”
陈胜有些吃惊:“《杀生拳》这么强的吗?”
陈虎一脸理所应当的点头:“这是自然,可知连军中上将,大都曾以《杀生拳》铸武道根基。”
陈胜听在耳中,心头思索着,自己的杀生拳是不是该晋升下一阶段“登堂入室”了?
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需要200气运点。
而他的气运点早就恢复满值,也就是……250。
只不过他突破锻骨一重时日尚短,他便想着缓一缓,看能不能再寻一门武功与《杀生拳》对比对比。
如今看来,似乎是可以在《杀生拳》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反正短时间内,他也寻不到其他武功……
“咚。”
就在陈胜沉思之时,一声重物坠地的闷沉声响,从厅堂外进来。
陈胜与陈虎齐齐扭头望向厅堂外,就见一身黑色锦缎劲装的赵四,正翻墙而入。
而那声重物坠地之声,却是一个水缸大的包铁箱子。
二人忍不住起身走出厅堂,心里都在琢磨:赵四这是干啥咧?
而赵四远远的望见了陈胜,便豪气的一脚将大包铁箱子踹了过来:“大郎,听闻你缺钱了,四叔便给你送钱来了!”
“咚。”
包铁箱子重重的撞在了厅堂门前的台阶上,盖子弹开,露出一整箱银钱来!
这些银钱,有拳头大,成色极好的银锭。
也有拇指大,布满了牙印的碎银角子。
但更多的,是铜板。
无数枚外圆内方,被摩挲得包浆的铜板!
整整一大箱银钱,在春日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财富味道。
连陈虎望着这箱银钱,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可旋即,他就注意到院子里的门房、厨娘,包括吴石头爷孙俩都在朝这边张望,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下台阶,一边合上大箱子,一边冲着那厢的赵四怒骂道:“狗操的玩意儿,挣俩糟钱儿就这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
那厢的赵四,却是叉着腰,意气风发的“哈哈哈”仰天大笑。
陈胜只扫了一眼那一大箱子银钱,就抬起双眼,笑呵呵的望着那厢的赵四。
就见他眉宇间,再没有初见之时的沧桑与阴戾。
事业与爱情,果真是男人的两大解药……
“侄儿正想支人去请四叔。”
他笑道:“您来得正好。”
第十七章 猛虎堂(大章求月票)
“咚。”
赵四单手将百十斤重的包铁箱子拎进厅堂内,扔到厅堂中间:“这些钱四叔没点,不过大概有个三百两左右,你先花着,要还不够,四叔回头就派人去把下月的清洁费一起收上来,一并给你送来!”
“银钱……”
陈胜把着赵四的手臂请他坐下,一旁的陈虎见他俩这亲热劲,眼角直抽抽,“侄儿就不留了,二伯送来的银钱已经够使了!”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都还未坐稳的赵四就“蹭”的一声冲了起来,怒视着陈胜道:“咋的?嫌四叔的钱腌臜啊?”
陈胜笑了笑,再次请他坐下:“四叔您别着急,听侄儿把话说完。”
赵四闭上嘴,瞪大了双眼看着陈胜,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陈胜不紧不慢的先给他倒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回到堂上落座:“侄儿想请四叔来,是有正事要与四叔商量。”
“正事!”
赵四一听,即刻就将钱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兴冲冲的问道:“怎么,终于可以打进西市和南市了么?四叔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打下东市后,他手下的人数,已经扩充了五百人,正是势头正猛之时。
但陈胜却硬生生的按下了他接手西市和南市的势头。
他想不明白。
在他的眼中,凭他如今的势力,西市、南市唾手可得,为什么要忍?
但他再不明白,却也没有违反陈胜的意志,私自领着人马打进西市或南市……
这并不容易,西市和南市,在他这样一个正处于崛起状态的市井大佬眼中,就如同吊在驴子眼巴前的胡萝卜!
吃掉胡萝卜很容易。
能忍住不去吃,才不容易!
但即便是能忍住,也是忍得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相反,我想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西市和南市,您不能动!”
陈胜双手像是取暖一样的捂住自己的水杯,温和的轻声说道。
“为什么?”
赵四猛的站起,满脸不解的看着陈胜:“一个北城,一个月就能收二百多两清洁费,若是将四城都拿下,一个月少说也八百两,这么大一笔钱,咱为什么不拿……”
“老四!”
没等他把话说完,做在他对面的陈虎就低吼了一声,老家伙拧着稀疏的眉毛,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锋利。
赵四陡然醒悟,慌忙道:“大郎,四叔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不明白,着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陈胜若无其事的轻笑着伸手虚按:“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四叔您坐下说。”
“哎。”
赵四坐落,神色有些忐忑。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您是长辈,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本不该由侄儿来提醒您,但看您这阵子就顾盯着西市和南市了,估计是没想起这个道理,侄儿只能逾越了。”
“赵四叔,陈县,是郡治,这里主事的,不是咱们这些挣三餐一宿的下力汉,而是郡衙的大人们,他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治下出现一个聚众过千且不受控制的团伙的。”
“您这些日子,闹出的动静儿不小,我本以为,郡衙也是时候派人召您去,从您手里拿点好处,再警告您老实点。”
“但没有……”
陈胜凝重的微微摇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这说明,郡衙的大人们,在观望。”
“观望什么?”
“侄儿思来想去,无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种,等着你踩线,然后连根拔起,一了百了。”
“第二种,等您自个儿吃肥了,再一刀宰了,过个肥年。”
“您觉得是哪一种?”
“或者说,您更喜欢哪一种?”
陈胜看向赵四,笑得人畜无害。
赵四愣了愣,回过神来背心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磕磕巴巴的说:“大,大郎,四叔,我,我是个粗人,没想过这么多……”
连一旁的陈虎,都深深的皱了眉头,久久沉默……显然,他也未曾考虑这么远。
升斗小民的潜意识里,总会有一种朴素得感人的观念:只要我不去招惹别人,老老实实的干自己的事,别人也就不会来招惹我。
但陈胜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一块足够甜美的蛋糕周围都从不缺乏觊觎的人,会不会下嘴、什么时候下嘴,只在于能力和时机。
简而言之,当你发现你的周围全是好人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你也是个好人。
更大的可能:你是一个无利可图的人。
反之,当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了利益。
那么这个人的周围,必定会出现挖空心思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的人!
很显然,每天都能从北市和东市收取大笔清洁费的赵四,已经为陈县这方餐桌,端上了一块新鲜出炉且足够甜美的蛋糕。
更显然,赵四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足以拥有和保护这块蛋糕……
陈胜敢遥控赵四立规矩,自然不会连这点都没想到。
但他其实并不在乎有人想从这块蛋糕上分走一块。
或者说,只要不连盆端走,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他做出这个计划,想要的就不是这块蛋糕。
而是端这块蛋糕的人。
虽然这个人,现在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黄口稚子。
但只要营养充足、训练得当,黄口稚子也是有可能成长为肌肉大汉的不是吗?
……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陈胜悠然的缓缓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赵四叔,你已是陈县这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如今您还得想想人情世故!”
说着,他踢了一脚脚边的包铁大箱子:“比如这些钱,不是您一个人赚到的,您就不能一个人全拿!”
“手下人,该给就得给。”
“但怎么给,也有说道。”
“要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者多给,不能者少给,无能者不给!”
“您得让他们明白,北市和东市是你赵四的,也是他们的,你赵四有得食,他们才有的吃!”
“说到这儿,侄儿还得提醒您一句,您手下那几百号人,也是时候下重手打理打理了,别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往自己手下揽,有那恶习深重的、担不起事儿的,该让他们滚蛋就让他们滚蛋,如今旁人可不再认得这些人谁是谁,他们只认得这些人是你赵四的人,他们在外边干的糟烂事儿,通通都得记到你赵四的头上,可别到时候您还啥都没做,一个杀头的罪名就背瓷实了,到那时您才想喊冤,可就太迟了!”
“除了手下人,上边的人,该孝敬也得孝敬!”
“下至亭役、求盗、亭长,上至各衙主簿、县三老等等,平日无事就烧香、逢年过节就孝敬,别瞧不起人,也别舍不得钱,你拿出去的是钱,换回来,却可能是您的命……待何时,您能将钱送到郡丞、郡尉,乃至郡守大人手里时,你北城赵四,才算是真正在这陈县内站稳脚跟!”
“还有您自己的实力,您如今还是锻骨境吧?”
“您自个儿觉着,一个锻骨境够资格做这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要是那天随便一个无名小卒跳出来就挑翻了您,您觉得您还有脸继续做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事儿,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做,但您的实力,必须得提起来……怎么也得开脉境吧?”
他越说语气越严厉,不自觉的就将前世在企业内说一不二的那股子气势给拿了出来。
然而堂下的两人,却是越听越头大,越听越傻眼。
待他说完之后,二人竟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响,赵四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大郎,要不然,四叔还是回葛家庄继续做暗桩吧,这些事,四叔做不来的……”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陈虎。
陈虎被他的目光看得一哆嗦,还不待陈胜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就将脑袋摇成了风车:“别看咱、别看咱,咱都只剩下一条胳膊了,可挑不起这担子,还有大郎你说过的,陈县好多人都认得咱,任谁见了咱,都知道这事是咱家在做,咱不能露这个头……”
却是激动得连“老子”都没自称了。
“那要不然……”
赵四犹犹豫豫的扭头看向陈胜:“大郎你亲自来吧,四叔给你跑腿,保管你说什么,四叔做什么,保管不会出任何差错!”
一旁的陈虎一听,心道了一声“对啊”,除了陈胜,他还从未见过谁能将这些糟烂事理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这小崽子简直就是天生坏种:“是啊大郎,你行你就上吧,二伯也可以给你跑跑腿,别的不说,陈县里的这些个大人小人们,二伯就算不是都认得,也保管能给你打探得一清二楚!”
从一开始鄙夷抗拒,到现在的积极主动,陈虎只用了一个月。
只能说,钞能力无所不能!
陈胜迎着期盼二人的目光,陡然醒悟,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点?
可不能把这俩工具人给吓得撂挑子了!
“我来,倒也不是不行!”
陈胜思索着,徐徐说道:“但我肯定是不能冒头的,不说别的,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叔伯婶娘,冒不起一丁点的风险!”
他的确是不愿亲自下场做事,躲在幕后过送死你去、数钱我来的小日子是不香么?
但既然眼下,他亲自下场是最好的选择,他自然也不会为了安逸而推脱。
毕竟赵四手底下这些人,是他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如今刚有起色,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困难就这么放弃。
“抛头露面的事四叔来!”
赵四想也不想的说,“大郎你只管坐镇大后方,像军中上将指挥士卒……对,以后四叔就是你的马前卒,你说打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你说打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
这会儿他的思维到是格外灵敏。
显然是真被陈胜方才那一通说辞给吓懵了。
“如果四叔你代侄儿站台的话……”
陈胜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身份】栏,心头渐渐下定决心:“那侄儿就亲自来吧!”
顿了顿,他的坐姿猛然一正,一句一顿的正色道:“即日起,集北市与东市所有闲汉组建猛虎堂,我任堂主,陈虎与赵山任猛虎堂副堂主,下设香主、红棍、草鞋三级!”
说道这里,他看向陈虎和赵四,认真的问道:“对此,您二位没意见吧?”
陈虎与赵四虽然还听不大懂什么是香主、红棍、草鞋,但陈胜肯亲自来做这个事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拒绝。
“没意见!”
二人齐齐点头,异口同声。
他们的话音刚落,陈胜就见到系统面板上的【身份】栏后,缓缓跳出“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等字样。
他一歪嘴儿,心道了一声“果然”。
只“言顺”还不行,必须得“名正”!
他按捺住心头激动,继续说道:“我坐镇中枢,掌握堂口大方向。”
“赵山主管堂口明面事宜,包括管理堂众、争夺地盘、收取清洁费、结交官吏。”
“陈虎主管堂口暗地事宜,包括掌握陈县街面风向、打探郡衙动向,以及关键时刻率领陈家叔伯救场。”
“香主八人,可开香堂,一人管辖一坊或一市场,经考核过后,可面见我与陈虎。”
“红棍十六人,有资格带队办事,引人入堂,为香主预备役。”
“红棍之下,皆为草鞋。”
“一应堂规、月例待遇,稍后由我手书,待赵山确定堂口驻地之后,带回堂口示众。”
“接来下,首要之务,便是清理堂口,猛虎堂初建,我只要三百人!”
“五中取三,哪些人要走、哪些人能留,便交于陈虎决定。”
“一个原则:我要我的猛虎堂,是一个能办事、守规矩的堂口,而不是陈县的第二大牢!”
“其次,便是官面上的关系。”
“首先便是北市亭与东市亭,由赵山出面,在两市之内寻两家酒肆,单独宴请这两位亭长,届时我会前往旁听,再决定该如何打开局面。”
“另外……便是家中的生意。”
“西市和南市我猛虎堂不进去,但家里的生意却要进去,当然,不只是咱家的生意,还得掺杂一些其他的摊贩进去混淆视听。”
“此事由赵山择可靠手下出面,去与西市和南市街面儿上的地痞闲汉打招呼,告诉他们,这些摊贩的清洁费,我们猛虎堂已经收了,守我猛虎堂的规矩,清洁费与他们七三分账,不守猛虎堂的规矩,我猛虎堂就收他们的性命!”
午后的眼光,斜斜的照射进陈家厅堂大门内。
厅堂上,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板着脸说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而厅堂下的两位中年汉子,也板着脸听得很是认真。
就像是两个大人在陪着自家装大人的晚辈玩扮家家酒一样。
然而堂内的三人却都明白,这并不是办家家酒……
第十八章 平安符
送走陈虎与赵四之后,陈胜独自一人回到厅堂。
“面板!”
他美滋滋的在心底呼唤了一声,华丽的面板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
【气运点:241/550】(24h/55点)
【天赋:震慑】(241/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终于摆脱250了!”
陈胜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很是欣慰的暗道。
不过……
陈家独子的身份都能给240气运点了。
猛虎堂堂主的身份才给300点?
这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理?
怎么说,猛虎堂现在还有五百喽啰呢!
钱和人都不比现在的陈家少到哪去……
嗯,似乎也不能这么计算。
陈家可还有八十多位叔伯兄弟,在外走货。
而猛虎堂虽然人多,但人心不齐,素质也是参差不齐。
和陈家比起来,称他们一声乌合之众都算是抬举他们了。
陈胜心头这样思索着,但隐隐的,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猛虎堂是乌合之众没错。
可陈家,也不只是他和他爹的陈家啊!
陈家这三百多户伙计,严格来说也是陈家人,他们存在本身就应该算作是陈家气运的一部分,自然也该如他一般受到陈家气运的加持。
可陈家的气运分散了这么多后,加持到他身上的,还有240点。
而以他为首的猛虎堂堂主,却只给了他300点。
这到底是陈家的气运太过磅礴呢。
还是猛虎堂的气运太过孱弱?
然而陈胜思索许久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算了,不想了!”
陈胜强行按下自己一探到底的念头,心道:“反正智障系统必须要达成‘名正言顺’成就才能加气运点的机制已经弄清楚了,其他问题留待以后再慢慢研究吧!”
“眼下,还是先给杀生拳加点吧!”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武道功法栏,深吸了一口气后,用意念按下了杀生拳后的那个流光溢彩的“+”。
“+”下沉的刹那间。
他的脑海中便陡然出现了二十四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
这二十四道人影一字排开,一言不发的演练起杀生拳。
陈胜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看这二十四道人影演练杀生拳。
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过。
但就算他不去看,每一道人影演练杀生拳的细节,也会像慢动作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心头。
就好像,这二十四道人影,都是他的分身……
很快,陈胜就又发现,这次演练的杀生拳,似乎和他现在所练的杀生拳有很大出入。
不再是只有蓄势、轰出这一招。
而是多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招式。
而且招招狠辣,不是冲着咽喉出拳,便是太阳穴、心口,追求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对手的还击能力”,而是直奔着在最短的时间内活活打死对手去的。
陈胜看着那些凶狠的招式,心头刚升起“这是杀生拳的打法”的领悟,心神便被这些招式的发力技巧所淹没。
“脱枪为拳。”
“拳随意走。”
“力与气合……”
他低低的呢喃着,意识深处逐渐出现了一个仿佛医学人体模具,无数的拳影在这个模具上闪过,落拳处不是要害便是死穴。
而他脑海中的二十四道人影,也再随着涌入陈胜心头的杀生拳技巧和领悟慢慢增多,而随着一个一个的消失。
越到后边,技巧便越细致,领悟便越深刻。
大到身法与拳法的协调。
小到拳法和气血的配合。
一招招。
一式式。
渐渐趋于圆融。
渐渐趋于完美。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的杀生拳,学的是标准。
那么,登堂入室级杀生拳,学的就是细节!
这就好比两页记录同样记录着川菜回锅肉做法的菜谱。
初学乍练级的菜谱会告诉你,猪肉多少克、青椒多少克,调料有哪几种,炒制的顺序、放调料的顺序,只要严格的遵照这道菜谱执行,就能炒出一盘能够称之为回锅肉的回锅肉……好不好吃那是另外一个评判标准,至少这盘是回锅肉而不是什么红烧肉、梅菜扣肉。
而登堂入室级的菜谱,则会更加细致的告诉你,肉得是粮食猪五花肉,青椒得是采摘不超过三天的二荆条,豆瓣酱入锅前得先剁碎,火候又该怎么控制等等细节……只要能完美的做到菜谱所标注的每一个步骤,炒出来的回锅肉就能标上一个略高的价格,并配以招牌菜的名头端出去卖钱。
显而易见。
这中间的差别,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可量化的标准。
还包括了对厨师功底的要求!
前者,有手就行。
而后者……要没切过几年墩,再颠上几年勺,你也配称自己厨师?
……
陈胜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练了好几年的杀生拳。
练得心头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哪有那不开眼的,我要去活活打死他!
直到,赵清的欢天喜地的声音远远的从厅堂外传来,才终于他他沉浸在“论一百种用杀生拳打死人的打法”之中的心神给拉扯回了现实中。
“大郎、大郎……”
赵清挎着一个菜篮,快步冲进厅堂,见了坐在堂上的陈胜,眼睛亮晶晶的:“快来,把这个带上!”
她从怀中里取出一个绑着红钱的锦囊,挥舞着就快步冲向陈胜。
陈胜被她这“如狼似虎”的架势给吓得整个人一缩:“这是啥?”
“大姐给你求的平安符,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快来!”
赵清兴奋的回道,语气快得跟放鞭炮一样。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冲到了陈胜的眼前,一手抱住陈胜的脑袋,另一手放下菜篮腾出手来,牵起锦囊上的红线就往他脖子上套。
陈胜瞅着锦囊上可可爱爱的萌化老虎图案,俊秀的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我堂堂猛虎堂堂主,不要面子的吗?
他抗拒的一把扯住手里的锦囊,摇头如拨浪鼓:“不要,我不戴这个,我都已经好了,一顿都能吃三碗饭了,不需要这个……不对,陈县周边没有道观啊,大姐你搁哪儿求来的平安符?”
“别闹!”
赵清虎着脸,一巴掌将他拽着锦囊的爪子给拍掉,板板正正的将锦囊戴在他的胸前,末了退后两步端详了两眼,才满意的说道:“北市里来了一群道人,在街上给人瞧病,可灵了,有一个都已经躺板板的老大爷,喝了他们的符水都痊愈了,爬起来连吃了三个蒸饼呢!”
陈胜听得满头黑线……人傻钱多速来?
他抬起头,仔细的看了一眼赵清脑后的发髻,见那根银簪还好好的插在她的发髻里,这才安下心,没好气儿的问道:“这平安符,不便宜吧?”
“嗯!”
赵清还在仔细打量他胸前的锦囊,闻言想也不想的使劲儿一点头:“五十个大钱呢!大姐侯了好一阵儿才买到的!”
“五十钱?”
陈胜无语了:“都够咱家吃上两三天肉了!”
赵清只当他心疼钱,温婉的笑着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莫说只是两三天,只要我家大郎往后都能利利落落的、再也不害病,便是让大姐吃一辈子素,大姐也心甘情愿。”
这傻乎乎的情话,却像利箭一样,一下子射穿了陈胜的心脏。
给爷整破防了啊,傻女人!
“对了!”
说到这儿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噔噔噔”的冲出厅堂:“大郎你别走啊,大姐马上就回来。”
陈胜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子,心头又是无语又是感动。
说来寒碜,他两世为人,还从未有女子如此待过他……
不一会儿。
赵清就拿着一把剪刀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伸手松开自己脑后的发髻。
乌黑蓬松的长发散落下来,在夕阳的勾勒的金边烘托下,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
但陈胜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副美好的画面,就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她捋过耳边的一缕鬓发,放到了张开的剪刀下。
“大姐,别……”
陈胜阻拦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赵清已经合上了剪刀。
她拿着剪下来的一缕青丝,走到陈胜身前,打开挂在他胸前的锦囊,将这一缕青丝放了进去,牢牢的系好,然后凶巴巴的说道:“不能取下来,知道么?”
陈胜愣愣的仰起小脸望着她:“大姐,你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吗?”
赵清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柔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嘛。”
她的手,有些粗糙。
指肚的干茧略略有些咯脸。
但陈胜却觉得,这是世间上最温暖的手。
第十九章 一刀刻不出两个陈
翌日清晨。
陈胜照常鸡鸣起身,洗漱穿衣。
待他抵达前院之时,宽敞的庭院中已经有四十多个少年郎在活动筋骨。
见了陈胜,少年郎中有人嘻嘻哈哈的着高声调侃道:“大哥,你今儿可起得迟了些!”
“是啊,难不成是咱清嫂嫂不准你下床?”
“那不能够,咱清嫂嫂多贤惠的一个人,肯定是大哥自个儿用功过甚,腰酸起不来了。”
陈胜扫了一眼这群没个正形的少年郎,没好气儿的笑骂道:“滚犊子,亏你们清嫂嫂见天挖空心思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就这样编排她?良心被狗吃了?”
一众少年郎才不上当,利索的回道:“嗨嗨嗨,咱哪里是编排咱家清嫂嫂啊,咱分明就是编排大哥你啊!”
“对对对,大哥你莫把话头往咱清嫂嫂身上引,惹怒了清嫂嫂,咱都没得吃!”
“清嫂嫂你可听见了啊,这是大哥在编排你,咱可什么都没说!”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一众少年郎闻言齐齐望向内大门处,就见发髻都还未梳整齐的赵清站在门前,面颊通红的叉着腰叫骂道:“毛都没长齐呢,就学妇人家嚼舌根子,小心嫂嫂撕了你们的嘴!”
“哈哈哈……”
一众少年丝毫不慌,齐齐起哄道:“清嫂嫂羞喽,清嫂嫂羞喽!”
赵清一个女儿家哪架得住这阵势,恼羞成怒的丢下一句“等着吧,饿死你们”,就羞得落荒而逃!
陈胜笑嘿嘿的瞧着她逃跑的背影,扭头对一众少年郎耸了耸肩道:“你们别看我,她要不给你们吃,我也没办法!”
“好了,先不扯犊子,今儿教你们一点新东西!”
他撸起袖子,徐徐走下场:“看清楚了,我只打一遍,看不明白的,后边再问我!”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拉开架势,打起了杀生拳。
这些少年郎,是陈家商队下一代中与他年纪相仿的一批。
他作为陈家商队下一代中的陈姓大郎,比他年长的外姓兄长寥寥无几,比他年幼的小老弟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些人也是他开始支棱起来后,各家各户才塞到他这里的,他们每日清晨都会来陈家与他一同习武打熬筋骨,直到吃过午饭后才各回各家。
这是陈家商队每一代人的正经相处模式。
陈胜他爷爷和他爹,少年时都曾是这一片的孩子王,见天领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和这县里边的其他大姓人家的孩子干仗。
直至如今,陈胜他爹在家时,各家叔伯只要无事还会来这院儿里,与他一同操练武艺、聊天打屁……陈胜他爹喜欢捧着比脸还大的陶碗蹲在门槛上吃饭的习惯,就是这么落下的。
……
午后。
各家的兄弟们陆陆续续的散去,他们不比陈胜,还得给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陈胜终于有时间,给吴石头开小灶。
“看清楚了吗?”
“这一招‘双峰贯耳’的关隘,不在拳上,而在于下盘!”
陈胜比划着拳法架子:“双拳贯耳,双臂前展时下盘必须得稳,身体重心也必须在腰部,重心在我,贯耳不成,还能抽臂顶心肘,击退敌人,保全自我!”
“否则一旦贯耳不成,敌人只需一式扫堂腿,便能将你打翻在地……”
吴石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再次拉开架子,演练这一招双峰贯耳。
陈胜瞅着他双腿僵硬的模样,试探着上前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便见他的身子连颤都不颤。
“稳不是僵!”
他拍了拍吴石头紧绷的身体,说道:“拳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只是一种有效杀伤敌人的方法,你要学的,是这个方法,而不是这些架势。”
吴石头想了想,点头道:“大哥,我琢磨琢磨再请教你。”
陈胜点头:“行,有什么不懂的,你及时问我。”
这小子,不是太聪明,但却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陈胜很喜欢他这股子劲头,时常会给他开小灶。
他转身往屋里走,想要进屋喝口水。
然而他前脚才堪堪跨过厅堂的门槛,就听到陈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大郎。”
陈胜回过头,见陈虎匆匆忙忙的模样,诧异道:“二伯,您怎么来了?”
他将猛虎堂的人员筛查工作交给了陈虎,按理说,这项工作少说也得两三日才能有个初步的结果。
怎么这才过了一日,陈虎就来了?
“去换身体面的衣裳。”
陈虎大步走到陈胜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二伯领你去见个人。”
见谁啊还要换衣裳?
陈胜拧起眉头:“谁啊?”
陈虎摇头:“路上说!”
见他匆匆忙忙的模样,陈胜也就没再急着追问:“行吧!您稍候片刻,孩儿去去就来!”
……
看得出,陈虎的确是很急。
连牛车都没套,就拉着陈胜快步离开了陈家。
“大郎,你听说过项家吗?”
上路之后,陈虎倒是没再继续与陈胜卖关子,主动开口问道。
“项家?”
陈胜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陈县内,好像没有项姓人吧?”
他说的是大姓,也就是同姓人聚集的地头蛇、坐地虎。
“不是陈县项家。”
陈虎摇头:“而是项县项家!”
“项县?”
陈胜回忆了片刻,倒是在小陈胜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么一个地名:“陈郡属县项县?”
陈郡辖下十二县:陈县、固陵、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对!”
陈虎点头:“就是那个项家。”
“嗯?”
陈胜听出陈虎话中有异,诧异的问道:“项县是项家的项县?”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就和陈县不是陈家人的陈县一样,将一姓之人抬高到一县之地,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
陈虎不假思索的说道:“项县自古以来便是项家人的项县。”
“牛逼啊!”
陈胜心道了一声,可旋即就有些打不起精神的问道:“那他们和咱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咱家商路上的朋友?”
陈虎却是一下子被陈胜给问得不知从何答起,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大郎,你可知,咱陈家本不是陈县人。”
“嗯,此事我知。”
陈胜回道:“咱家起于司州阳城,是我高祖父那一代,从军归田途中,路遇砀郡商丘徐家业老大人被流寇围攻,仗义出手相助,得其提携,入行商行当,这才落户陈县。”
陈虎吃了一惊:“此事你怎知?”
陈胜鄙夷的一歪嘴,“二伯,家中存有高祖父手书!”
陈虎沉默了片刻,忽然感叹道:“大郎,你真长大了,这些事,你确是该知晓了……你既知曾祖陈恪老大人曾从军,那你可知,当年曾祖并非独自北上投军?”
陈胜:“知道,高祖父手书上言,他老人家是与二兄一同北上……嗯?”
他陡然反应过来了,那本家传上写的是“遂与二兄投军北上”,但后边写到“伤残卸甲”之时,却未再提及二兄。
当初看到这里时,他并未多想……从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如今细想起来,才觉得不对!
对他而言,高祖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源自于血脉的尊敬有,可要说有亲情,那就太假了。
连高祖父都是如此,高祖父的二兄,自然更甚。
但对于高祖父而言,他的二兄,那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老人家连得人提携这种事,都记录得巨细无遗,亲兄弟战死沙场这么大的事,会吝啬再多刻几个字吗?
“哦,这事你也知道啊?”
陈虎并未察觉到陈胜的异样,径直说道:“那这事儿就简单了。”
“当年曾祖陈恪老大人与曾伯祖陈青老大人一同投军,兄弟俩并肩作战十年,曾祖积功至五百主,曾伯祖积功至二五百主,兄弟俩同在一曲为将。”
“适时,司州发大疫,老祖宗与曾大伯祖尽殁,需人还家维持门楣、开枝散叶。”
“两位老祖宗商量过后,曾祖引伤卸甲,归乡继香火……也就是家传上所载的内容。”
“而曾伯祖则改为军户,留任军中寻觅进身之阶……”
陈胜越听越心惊,不待陈虎说道,便连声打断道:“先等等、先等等,二伯你可别告诉我,咱家和高伯祖那一支,至今还有联系?”
陈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刀刻不出两个陈,为何不联系?”
陈胜都懵了:“这怎么也得小二百年了,又隔得这么远,怎么保持联系不断?”
陈虎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思维:“千里万里又如何?便是永世不得相见那也是一家人!不然你道,为何咱行商陈家的男儿,及冠之后大都会北上从军?不然你道,为何咱家行商两百年,区区几趟走货失手,便落此山穷水尽之地?”
陈胜更懵了:“等等、再等等,您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高伯祖那一支替咱家训练伙计儿郎,保持咱家长盛不衰,而咱们则负责赚钱,供养高伯祖那一支在军中继续往上爬……是吗?”
“不是,你崽子这是什么毛病?”
陈虎拧起了稀疏的眉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怒意:“这又不是买卖,怎可如此算计?”
陈胜好想回他一句“这不是生意是什么”,但转头一想想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周边,七世同堂、六世同堂的例子便比比皆是……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大姓人家?还不是分家不离家,一代代人同心协力攒下来的偌大家业!
说到底,还是因为落后生产力,负担不起分家离家的生产力分割和财产分割。
陈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知错了,又思及他这阵子为了撑起这个家殚精竭虑的谋划,脸色慢慢的也就好看了许多,转而道:“说起来,咱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自打阳城起家,家中男丁就未曾富裕过,无论是咱家这一支、还是曾伯祖那一支,所出男丁不是早夭,便是丧于兵戈,每代皆只剩一名男丁维继香火,到了你这一代,更只得你这一个男丁。
“前些年咱走货去幽州,回转之时你伯父陈骜将军,还拉着咱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耗费多少银钱,都一定要保住你这根独苗苗,他还等着你长大后,给他那一支过继一名男丁维继香火……说起来,你这个陈家大郎,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胜听得头大如斗,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许久,也只得感叹一声:好大的一盘棋!
昨儿个他还在教育赵四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今儿就被两位老祖宗隔着两三百年给教育了一顿:灰孙子,瞅好了,什么才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这或许也是时代的特性。
在他前世,时代的浪潮太急太猛,个人的谋划再深再广,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又什么都不剩下了,导致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或者说根本不敢做太长远的打算,只能高喊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拼命的抓住眼前所能抓住的一切。
而这个时代,一切似乎都很慢,连你今天早上吃的早餐或许都与几百年的祖先一模一样,这种环境下,似乎是真的能认认真真的播下一颗种子,遥望它几百年后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景象。
好半晌,陈胜才再次开口道:“敢问……咱家伯父,如今身居何职?”
陈虎言简意赅的说:“幽州军副将,统领四部十六曲,六万四千卒!”
“嚯……”
陈胜双眼一亮:“那咱伯父的确是个能人啊!”
说话间,他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陈虎见他口风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的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对了!”
陈胜又问道:“您现在领孩儿去见得这个项家人是?”
陈虎答道:“项梁项将军,在你伯父麾下为裨将多年,深得你伯父倚重,又因其同出陈郡,咱家兄弟北上,大都投身于他麾下,是以,他知咱家两支的关系,此次他卸甲归田,途径陈县,特邀咱家主事之人相见,你爹不在,只能你去!”
“原来如此!”
陈胜了然……不知怎么的,他心下念叨着项梁这个名字时,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一样。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略略思忖无果之后,便只能作罢。
第二十章 锦绣江山万里干柴(大章求票票)
陈胜是在一南城一间偏僻的民宅内见到的项梁。
民宅并不是奢华堂皇,反倒有些破旧,院中生满了青苔与枯草,一看便知这院子少有人住。
他来时,院子里挤满了身着劲装的精壮汉子,个个腰间都佩戴着长刃,一脸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势,即便是其中与陈虎相认之人,见了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
“哈哈哈,世侄终于来了!”
得闻陈胜前来,一员骨架奇大、面如重枣、美髯及胸的威严中年汉子,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光脚快步自内堂奔出相迎。
不需人介绍,只看这个架势,陈胜便知来人便是今天的主角项梁,连忙主动迎上去,搀住来人的手臂:“侄儿是小辈,怎敢劳动世叔相迎!”
项梁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撇着脑袋站在陈胜背后的陈虎一眼,一把把住陈胜搀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内堂行去:“哎,哪里的话,早就听闻世侄身子不大利落,大将军在军中日日长吁短叹,连带世叔也跟着牵肠挂肚,如今得见世侄康泰如常,世叔心头欢喜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长辈小辈之别。”
“好孩子,快坐下,给世叔说说,你近日身子骨怎样,可还有甚不利落之处?”
他强行将陈胜按到内堂主座旁的席子上:“世伯家中认得很多名医,世侄尽管道来,便是洛邑的太医,世伯也一定想法子给世侄请来!”
“侄儿不争气,连累伯父与世叔牵挂。”
陈胜毫不面生,真如同叔侄好那般,笑吟吟的向项梁行了一礼:“还请世叔宽心,如今侄儿的身子骨已经利落多了,再无抱病之忧。”
“那便好,那便好!”
项梁欣慰的抚须大笑:“如此,大将军在军中也可安心统兵了!”
“对了!”
说道此处,他扭头对着堂外高喊道:“来人,将大将军的佩剑请上来!”
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一名身着褐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长条形枣木匣子快步进来,行至陈胜身畔,躬身相请。
陈胜看了一眼:“世叔,这是……”
项梁抚须道:“大将军心忧世侄久病缠身,时常抱病卧床,特地去请教了幽州内的几位高士,皆言世侄气数太浅,今岁恐有早夭之祸,唯一化解之法,便是以含煞之兵为世侄镇压气数,度此劫难,此番世叔解甲归田,大将军特意将此剑托付给我,命我转交给世侄。”
他伸手打开枣木匣子,珍而重之的双手从中取出一柄古朴、厚重、方正的连鞘青铜战剑,交给陈胜道:“此剑名曰‘锐取’,乃你伯祖父花重金请名匠为大将军铸造的配兵,大将军从军二十载,剑未离身,凭此剑斩杀妖魔无算,更曾以此剑指挥过无数场对犬戎妖奴的作战,世侄切不可辜负此剑!”
陈胜本能的接过青铜战剑,却差点被青铜战剑压得栽倒在地,这才发觉,这把剑不只是看着厚重,实际份量,也不轻,少说也有四五十斤,也不知道参杂了些什么金属。
然后才听到项梁的这番话,顿觉得手中战剑烫手。
二十年未离身的佩剑啊,单是这份感情,就很难用金钱来衡量了吧……
可隔着不知几千里路,他就是想推脱,也没机会。
只能略感沉重的珍而重之收起青铜战剑,归入枣木匣子中:“侄儿,实在是愧对伯父!”
“此言差矣!”
项梁很是欣慰道:“在大将军眼中,世侄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可远比这柄死物重要得多!”
陈胜无奈的点头,道:“也只能待日后面见伯父之时,再向他老人家行礼道谢了。”
项梁欣然颔首道:“甚好、甚好……说起来,世叔家中,也有两名与世侄一般大的子侄,世叔这一走便是十二年,也不知他们还认不认世叔!”
陈胜笑道:“世叔多虑了,似世叔这等英雄豪杰,即便不在家中,定然也有人时常提起世叔的大名,我那两位世兄,便是已经记不住世叔的面容,也定知世叔在北疆的英雄事迹!”
项梁大悦,抚须道:“有理、有理,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就像低音炮一样镇得房梁簌簌落灰。
陈胜瞅着他这个状态,以及他的年纪,心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世叔,请恕小侄冒昧,小侄瞧世叔,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正当披荆斩棘、再创高峰,为何会在此时卸甲归田……世叔恕罪,小侄别无他意,只是忧心世叔家中有什么变故,小侄家中在陈郡内多少也还算得上是熟门熟路,若有小侄能搭把手之处,世叔可千万莫要跟小侄客气!来的路上,我家二伯便一再叮嘱小侄,言我家叔伯北上投身世叔麾下,世叔照顾有加,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令小侄千万不可拿世叔当外人。”
项梁虽然一把大胡子,但这只是他的个人风格,与年纪无关。
陈胜瞅着他的模样,估摸他也就三十五岁上下。
“哦?”
项梁听言,面容似乎都柔和了不少,他笑着转过头,高喊道:“陈老虎呢,还不滚进来,与乃公装什么犊子!”
陈胜讶异的一抬眼,就见陈虎磨磨蹭蹭的走进门来,撇着脸,不情不愿的冲项梁揖手道:“标下见过队率。”
“嗯?”
陈胜惊异的移动目光在这二人之间徘徊,这俩油腻中年男人之间,有故事啊!
“世侄怕还不知吧?”
项梁笑吟吟的偏过脸对陈胜说道:“当年,世叔与陈老虎同率为卒,陈老虎还比世叔早去两年,当年这厮没少与世叔摆老卒的架子,只是没成想,到头儿来却被世叔给抢了队率的位置,就为这点破事,这厮一气之下卸了甲,这么多年见了世叔,都从未给过世叔好脸!”
“你还有脸说?”
陈虎怒道:“当年分明是老子的戈先刺入那妖奴贵族的心窝,你的剑随后才砍下他的头颅,结果却教你小子成了队率,此事莫说才过去十年,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老子也不服!”
项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到现在还以为,当年乃公能抢走被你视为囊中之物的队率之位,是因为那颗妖奴贵族的头颅?”
陈虎梗着脖子:“不然还能为何?论军龄,老子为什长之时,你还只是个驴球蛋新卒,论战功,全率能与老子比肩的一个都没有!”
“凭啥你后来居上?”
陈胜抱着剑匣,快乐的躲在一旁看戏。
这样的陈年大戏,可不多见。
项梁盯着他,哭笑不得的说:“当年,你为军中饮酒被罚之事,下黑手揍过百将吧?”
陈虎愣了愣,失声道:“你咋知道?”
项梁无语的道:“百将前脚抽了你鞭子,后脚巡夜就被人按进尿桶里痛揍了一顿,这种事,也就你个狗脑子会以为旁人不知……当年要不是大将军背地出面保你,你还想囫囵的卸甲归田?死在草原上吧!”
卧槽,虎爷尿性!
陈胜目瞪口呆的瞅着堂下的陈虎,心头简直有无数羊驼欢快的奔腾而过……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这这这……”
陈虎老脸通红,蠕动着嘴唇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当年你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
项梁没好气儿的瞅着他:“说了,你再去揍百将一顿么?”
陈胜听到这里,差一点笑出声来……就陈虎这个狗脾气,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虎没话说了,吭哧吭哧好几息,都没能憋出一个字儿来。
项梁见状,挥了挥手道:“不过看在你将乃公世侄教导得还不错的份儿上,乃公就不与你这老货计较了,滚吧!”
“姥姥!”
陈虎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索性就不要脸了:“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你小子抢了老子的队率之位,若非你,老子现今少说也是个军侯!”
项梁都懒得看他:“滚滚滚,见着你这老货就觉得碍眼!”
“滚就滚!”
陈虎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堂去,倒像是他是赢家。
待他跨出内堂之后,陈胜才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世叔,咱两家,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项梁抚须道:“这是自然,你叫了乃公一声世叔,那乃公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
“那世叔卸甲是为……”
陈胜忍住笑意,正色问道。
他是真有心帮忙。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这才是人与人交往的长久之道。
项梁沉吟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啊……”
陈胜微微皱眉,旋即就神色如常的说道:“世叔此言,从何说起?”
项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却还能保持镇定很是欣赏,他捋了捋头绪,缓声道:“这些事,本不该说与你听,然有志不在年高,你也确是人中龙凤……也罢,这些话,世叔说与你听,话出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扇门,你便权当未听过。”
陈胜颔首:“世叔安心,小侄省得。”
项梁点头道:“我项县项家,本也是姬氏一支,是以知晓一些皇族之事……九州鼎,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然外有妖魔驱赶犬戎虎视眈眈,内有大旱连州、饿殍遍地。”
“值此大厦将倾之际,朝廷非但不思轻徭薄赋、与民安息,反倒变本加厉的穷兵黩武、穷奢极欲!”
“今日征三十万民夫筑长城!”
“明日征三十万民夫建帝陵!”
“后日征三十万民夫征百越……”
“天下民夫几何?”
“世叔观这锦绣山河,已如万里干柴,只须一点星火,便会化作焚城烈焰……”
他与陈胜说这些话,或许是为提点陈胜也注意当下的境况。
毕竟陈项两家既是世交,又同出一郡之地,陈家不倒,项家便有一强援。
然而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后,语气却说不出的嗟叹、苦闷。
不过也是,这天下,毕竟是他们姬氏人的天下。
但他这个姬氏人的旁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脉的兄弟叔伯们,一点点败光老祖宗的基业而不自知,这内心该得多煎熬?
“世叔原本还待继续留任军中,以观后效。”
“然,我欲以国士报君,君却不以国士待我!”
“想我幽州军,自定王鼎定云中留镇幽州始,至今已三百余年。”
“三百余年,数百万热血儿郎前赴后继奔赴草原,马革裹尸还……”
“然我等做到这般地步,他们依然不信我等一腔忠贞!”
“先有幽州都护府。”
“后有燕王姬玄入主幽州军。”
“说白了还是不放心我们这些厮杀汉呗!”
“这般又想狗儿看家又想给狗儿套上索套的作态,简直令人作呕……哎。”
发泄式的自言自语,最终凝结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胜亦面沉如水,他注意到了一个超出他谋划之外,却又在项梁口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事物:“世叔,侄儿一直听您说妖魔、妖奴,这到底是蔑称,还是……”
“你竟不知妖魔之事?”
项梁猛地的拧起两条浓眉,可目光落于陈胜白嫩俊秀的面容时又微微一松,醒悟道:“也是,你尚年幼,又未曾去过幽州……妖魔,便是妖魔,或是大如楼船的巨兽之姿,或是兽首人身、人身兽首的变化之态,以人为食、茹毛饮血,乃我人族立足九州大地的死敌!”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有一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三观突然被人一脚踩碎的错愕感:“真有这种玩意?您亲眼见过?”
项梁又不由的拧起了眉头,眉宇间已有几分忿怒之色:“乃公无数袍泽手足,皆丧命其口,你言乃公可曾亲眼见过?”
他拔高了声音,又震得房梁簌簌的往下落灰。
陈胜见状,慌忙上前一手替他顺着胸膛:“世叔莫气、莫气,莫要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只是未曾见过,往常听人说起,都只当是穷酸腐儒的怪力乱神之语,是以有此一惑,莫气、莫气……”
项梁沉默了许久,蓦地又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陈胜头顶:“不怪你,我等袍泽于那风雪之地浴血死战,可不就是为了令我人族妇孺永生永世不有见其血盆大口之机么……不怪你啊!”
“那世叔,您说的犬戎又是?”
陈胜充分发扬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的不怕死精神,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项梁听到“犬戎”二字,眉宇间闪过鄙夷、嫌恶、轻蔑、不屑等等复杂的神色,尔后言简意赅的说:“一群数典忘宗的杂种罢了!”
“杂种?”
陈胜想了想:“人妖混血?”
项梁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 紧迫感
傍晚。
陈胜与陈虎在项家宅院中用过饭食后,辞别项梁归家。
陈家与项家的关系还不能暴露,陈胜无法相送,只能约定,待他爹归家后,必定前往项城拜访。
“二伯……”
暮色笼罩长街,陈胜无意识的打量着街上稀疏的行人,“你见过妖怪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闻言不假思索的颔首:“怎未见过,咱还宰过妖怪呢……不过也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妖崽子,不然,你也就见不着咱了。”
虽已从项梁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此时再从陈虎嘴里听到这个回答,陈胜仍觉无所适从。
破碎的三观,哪是短时间内就能重新建立起来的。
陈虎瞥了一眼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的笑道:“你担心个啥,北疆囤着五十万幽州军呢,就算幽州军顶不住,还有九州鼎呢!”
陈胜:“那要是九州鼎也撑不住了呢?”
陈虎一时语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事就大发了……”
他也曾是为幽州军卒,他比常人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陈胜久久无语。
管中可窥全豹,先前他听陈虎提起北方的旱灾,以及陈家前几次走货失手因由之时,便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大周的天下,怕是要生出大乱子了。
这种感觉,来自于九年义务教育中的历史课。
纵观华夏五千年上下,王朝崩塌、天下大乱之局不一定皆由天灾而起。
但天灾必然会引起王朝动荡、刀兵四起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插手陈县的阴暗面,组建猛虎堂,为的便是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可如今连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这条后路,真的能作为后路吗?
“看来,还得再抓紧一点才行!”
陈胜紧紧的拧着眉头,心头不安的嘀咕道。
他是个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别人之手,更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境地之下!
无论来人是谁。
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
他陈胜都绝不做人刀板上鱼肉!
下定决心,陈胜再度开口问道:“二伯,猛虎堂的人员筛查,你做得怎么样了?”
陈虎愣了愣,似乎无法适应他的话头转移得如此之快:“还早着呢,五百人,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摸个七七八八。”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
陈胜断然道:“您只管大刀阔斧的去做,做错了也不要紧,是疣子,它总会自己冒出来,三天,最迟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既决定放手做事,陈胜也就不再顾及那么多,连客套都省了。
陈虎张了张嘴,推脱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咬牙道:“行,三天之内,咱一定给你结果!”
“稍后您走一趟赵四叔那边,堂口之事三天之内敲定,明晚宴请北市亭长、后日晌午,宴请东市亭长,让他确定地点之后知会我,我会准时赶到!”
陈胜大步往前走:“三天之后,猛虎堂正式挂牌!”
“三天?”
陈虎有些忐忑的低声道:“是不是太急了些,郡衙的态度咱可都还未摸清楚……”
“管他什么态度!”
陈胜态度决绝:“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便是要剿我猛虎堂,那也得拿出一个合情合法的说道,否则……我陈家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不知家中还有幽州军这条关系,他布局谋划自然是慎之又慎。
可既然家中还有这条关系,哪怕不动用,他布局之时也不必再如先前那般小家子气……若世事真如项梁所说的那般,那大周的情况,可能要比他所预料的,要糟糕得多!
他必须要在乱世来临之前,掌握一支足以自保的力量!
进,可博一个从龙之功,子孙荣华富贵。
退,可保满门家小,不被乱世所扰。
即便是朝廷得力,平稳渡过眼下这一劫,他也有信心赶在朝廷清理打击之前,将猛虎堂拆分,分批送到伯父陈骜手中,来一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大郎,兹事体大,咱还是多思虑思虑再作决定吧。”
陈虎不愿影响陈胜的自主性,但此事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他能善后的范围之外,“要不然,咱不挂牌,偷偷摸摸的经营,等到你爹还家之后,再说。”
陈胜拧着眉头,心头激烈的权衡着挂牌与不挂牌的利与弊。
挂牌有挂牌的利,以猛虎堂现在的体量,只要挂上牌子,猛虎堂就是陈县乃至整个陈郡最大的帮派势力,对后续快速推进有很大帮助。
可不挂牌也有不挂牌的利,至少不会太早就引来郡衙的忌惮,可以争取打通郡衙关节的时间……第一印象,很重要,也很难扭转。
“郡衙……”
陈胜轻声念叨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陈郡的三千郡兵,屯扎在何处?”
陈虎答道:“南市平安坊屯扎了一千,轮防四城,其余郡兵,皆驻扎在南城外二十余里处的古家镇,一月一轮换。”
“一千……”
陈胜沉吟了片刻,点头道:“那便先不挂牌吧,待我打通了郡衙的关节再说。”
一千郡兵,已经足够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包围猛虎堂。
“你心中有数便好。”
陈虎如是说道,心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越来越难以拒绝陈胜的要求。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经北市。
人流洗漱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一大批衣衫褴褛的贫民百姓,排队的人龙几乎占据了整条长街。
陈胜望着这一幕,诧异的问道:“这是那家商铺在施粥么?”
“不是。”
陈虎摇头:“不知打哪来了一群野道士,在这城里边四处画符祛邪、施医赠药,这些人都是来求符水治病的。”
陈胜闻言,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胸前贴身悬挂的虎头锦囊,皱眉道:“他们的符不是要钱么?”
若只是平安符,他肯定是早就扯下来扔了,可锦囊里还有清娘的头发……这他就没办法了。
陈虎:“有的符要钱,有的符不要钱。”
陈胜扭头看他:“那这些道士,有真本事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要说医术,可能有两板斧,真本事……你也太看不起那些有真本事的道士了,那些高人,等闲人跪上十天十夜都难求一见。”
“呵呵,意思就是这是一群江湖骗子喽?”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说:“那这些骗子来咱的地头圈羊,给咱交钱了吗?”
陈虎摇头:“出门在外有个规矩,叫‘僧医道可敬不可恶’,咱没让赵四他们碰这些野道士。”
陈胜冷笑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到了咱的地头,还得咱守他们的规矩?”
他踮起脚尖,眺望了一眼人龙前端,就见一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身影,在跑前跑后的维持着人龙的秩序。
陈虎愣了愣,连忙答道:“咱不是这个意思!”
“he~tui!”
陈胜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地上,“那就按咱们的规矩办……骗人都骗到我家大姐头上了,作死!”
第二十二章 花拳绣腿
翌日。
陈胜照常早起,与家中兄弟一起打熬武艺。
日上三杆之时,一个身须发花白、腰身佝偻的老大爷,溜溜达达的走进陈家大院,门房远远见了来人,就跟灰孙子一样点头哈腰的主动迎上去,搀着老人进门来。
院里挥汗如雨的半大小子们,见了来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架势,亲切的高喊道:“三爷(陈三爷),吃了么您?”
“吃了、吃了,你们练你们自己的,管我这糟老头子作甚。”
老大爷笑容满面的冲一众少年郎摆手。
陈胜见了这位老人,也是连忙迎上去,从门房的手中接过他的手臂:“三爷,您老怎么来了。”
这位大爷,是陈家商队陈姓人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者。
莫说是陈胜,就是他爹来了,见了这位大爷,也只有乖乖当儿子的份儿!
老人上下打量着陈胜渐渐鼓起的胸肌和肱二头肌,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高兴”两个字:“听二虎子说,你得了一口好剑,取来给三爷瞧瞧!”
“哎!”
陈胜不假思索的点头,松开老人的手臂:“石头,给三爷搬一把椅子出来。”
“不用,老头子还没那么矫情!”
老人摇头拒绝,推了推陈胜。
陈胜只好转身,快步冲进内院,从房中连匣带剑将锐取剑给请了出来。
昨晚他到家后,与清娘闲聊了一阵儿就歇下了,都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把剑……从项梁手中接过这把剑时,他就已经看过系统面板了,面板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猜想,自家智障系统或许不认可外物。
他捧着锐取剑回到院中,打开枣木剑匣,珍而重之的双手将其捧出,奉给老人观看。
老人十分自然伸出干瘦的大手来接剑,陈胜却换忙挪开双手,说道:“三爷,这剑份量可不轻!”
老人听言,笑骂道:“你三爷还没到入土的时候呢!”
说完,便不顾陈胜的躲闪,一把抓住剑柄,“铿”的一声,将这把足有成人半人高的青铜战剑抽了出来。
陈胜只觉得手中一轻,还未看清剑身,便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霎时间,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而周围练武的少年郎们见了这件大宝贝,哪还有心思习武,唰的一声就围了过来。
老人站在人群中,单手抓着青铜战剑,轻若无物的将其竖起,另一只手缓缓抚过剑身,神色恍惚的感叹道:“好剑,是把杀妖的好剑呐!”
陈胜自己也是第一次看清这把青铜战剑的模样……黑漆漆的剑身上,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有纵横交错的划痕,连剑刃上,也有不少缺口、卷刃的痕迹。
而且这把青铜战剑的剑身,形制与他前世在网络上见过的那些所谓的龙泉宝剑大相径庭,青铜战剑的剑脊向剑身两侧高高耸其,剑身前窄后宽,剑柄前最宽处足有一掌多宽……乍一看,就像是一把大锥子!
远不如他前世见过的那些“龙泉宝剑”精致、鲜亮。
但就是这样一把古朴、残旧,甚至说得上是有几分丑陋的青铜战剑,出鞘后却令周围的温度陡降!
四月初的温暖天气,陈胜与一众少年郎围着这把剑,却都有一种寒风萧瑟之感。
老人爱不释手的举着青铜战剑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剑尖点地,笑呵呵的冲陈胜笑道:“昨日听咱家那狗崽子言,你教了他们杀生拳的打法……耍来三爷瞧瞧!”
“哎。”
陈胜此刻对这位大爷哪还敢有丝毫的轻视,想也不想一伸手,命围在周围的小老弟们散开,然后拉开架子,打起杀生拳。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双峰贯耳!”
“白鹤点水!”
“万钧压顶!”
“玉石俱焚!”
中气十足的低吼声夹杂着阵阵强劲的空气撕裂声,一套完整的杀生拳打法没有丝毫停歇的顺畅而下。
待最后一招“玉石俱焚”轰出之时,陈胜已然面红耳赤,周身气血沸腾如烈火烹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着热量。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废气,满怀期待的看向老人。
老人却只是微微点头,笑道:“架子还成,功力嘛……花拳绣腿!”
陈胜只是笑了笑,没有辩驳。
他的杀生拳,乃是系统一手调教出的,他自信,纵然有人练得比他更好,那也只是熟练度的问题。
老人人老成精,一见陈胜的模样,便知他心头想的什么。
可他也没多解释,只是轻轻提起青铜战剑,缓缓说道:“杀生拳,三爷自己也学得不精,便不献丑了,不过剑法,三爷当年倒是在草原上练了三剑,大郎你且瞪大了眼看仔细喽,三爷老了,只能演这一遍了!”
说完,他提剑一扬,凄厉的破空声便如同鬼火少年的小摩托,震得在场所有少年郎一个激灵,慌忙后退。
“杀!”
老人面向陈胜,横眉怒目,自胸膛之中发出一道虎啸般的咆哮。
下一秒,他一步向前,挥剑隔空劈向陈胜,剑身疾若闪电。
明明只是单纯的劈了一剑。
直面这一剑的陈胜却像是看到了,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逆着滚滚而来的黑潮。
一剑破万军!
“杀!”
老人再进,战剑横绞,剑身带起的冷厉的半圆,犹如破海而出的弦月。
霎时间,陈胜仿佛看无边的黑暗涌向这位老人。
却被他一剑划破。
无声中,似有无数斗大的头颅飞起。
“杀!”
老人咆哮,须发喷张,青铜战剑回身一刺。
陈胜顺着老人老人的背影看过去,笔直的剑身,此刻却有一种蜿蜒、模糊之感。
似乎老人刺出的,不是一剑。
而是千百剑!
千百剑凝成的一剑!
三剑毕,老人已气喘如牛,他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抛,青铜战剑从他头顶上划过,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钉在了陈胜的身前。
陈胜僵硬的低下头,看了看距自己的脚尖连一指长都不到的青铜战剑,只觉得后脑勺发凉:麻了……
说三剑。
就三剑。
一剑都不多。
这三剑,别说剑法,连剑招都算不上。
但陈胜却觉得,自己哪一剑都接不下……
“瞧明白了吗?”
老人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得厉害。
一众少年郎见状,连忙涌上来,搀扶的搀扶,顺气的顺气,唯恐这位大爷一口气上不来,就扎这儿了。
陈胜愣愣的将目光从脚下的青铜战剑上,移到老人身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老人见状,欣慰的笑了笑,说:“那就慢慢琢磨……原本是有七剑的,可惜了,三爷练了十年,也只学会了这三剑。”
他固执的推开了围着他的众多少年郎,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向陈家大门外走去。
越走脚步越沉重。
越走背影越佝偻。
陈胜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大门之外,沉默的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原本的【武道功法】下方,又出现了一栏。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00气运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未入门(初学乍练:300气运点)】
【气运点:206/550】(24h/55点)
【天赋:震慑】(206/5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三剑,三种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在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杀生拳进阶炉火纯青才400点,而七杀剑连入个门都要300点……果真是花拳绣腿啊!”
他忽然发现。
陈家有用的,不只是正当壮年的这些个叔伯、婶娘。
那些能在陈家这种行商之家活到退休的糟老头子,也个个都是宝藏男孩啊!
第二十三章 阴沟里翻船
华灯初上。
陈胜端坐于北市百味酒肆内,悠然的品尝着面前的三两碟小食。
不多时,送北市亭亭长陈夫还家的赵四,裹挟着一身酒气去而复返。
他重重的歪坐到陈胜对面,低声抱怨道:“这狗獠是豕变的吗,吃了咱三盘羊肉、一斤羊肚,还喝了二斤黍酒!”
陈胜笑着给他倒出一杯热汤,推到他面前:“那陈夫还家途中,可还对您说过些什么?”
赵四端起热汤,仰头一口饮尽,舒坦的吐出一口酒气说道:“还能说些什么,叫苦呗,说他这个亭长如何如何不易,手下的弟兄如何如何不听支使……依我看,这狗獠分明就是还想讹些银钱!”
方才酒席上,他已经送了十两银子给陈夫。
陈胜再次提前水壶给他把热汤续上,不紧不慢的说:“不怕他要钱,就怕他不要钱……往后,您每日遣人,送五十个大钱到他手上,不能多给,也不能不给!”
“这种角色,得慢慢的吊着他,让他主动为咱们做事!”
赵四端起热汤正要饮,闻言又放下了:“大郎,依你看,郡衙那边对咱是个什么态度?”
“应该还不错!”
陈胜放下水壶,思索着说道:“方才,我听陈夫多次提起郡丞刘大人,郡丞执掌一郡赋税徭役,我猜想,应当是咱们在北城与东城的作为,使这两城的赋税增长了不少,才令刘大人对咱们另眼相看!”
赵四一喜,脱口而出道:“那咱岂不是不用再顾及郡衙的看法?”
陈胜摇了摇头,笑道:“赵四叔,刘大人管的是赋税徭役,而咱猛虎堂所行之事,皆属郡尉大人职权范围之内,包括陈县内的这些亭长,皆是郡尉大人的属下,一旦郡尉大人决定对咱猛虎堂动手,是不需要告知刘大人的,刘大人也不太可能为了咱们与同僚发生冲突的。”
赵四凝眉道:“那岂不是说咱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也无用?”
“怎么会无用……”
陈胜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肉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的喝,打关系、攀交情,也要一步一步来。”
“现在咱们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为的,就是向郡衙的大人们传递一个服从的态度,有这个态度在,只要不是什么无法迂回的利益冲突,郡衙的大人们便不会急着向咱们动手……”
赵四一听这些弯弯绕便觉得头昏脑胀,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慌忙摆手道:“这些事,大郎你心头有数便行了,不用说与四叔听,四叔只管你说什么,就做什么!”
陈胜笑了笑,点头道:“行吧,天色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安歇吧……对了,如今猛虎堂明面上皆由您一肩承担,您自个的安全也须得重视,往后出门多带几个手下护卫,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赵四闻言哈哈一笑:“大郎多虑了,四叔玩了一辈子鹰,岂会被这些家雀给啄了眼……放心吧,四叔平日里出行都是带着人的,而且咱都是捡着人少的巷弄走,常人可没那么容易抓住你四叔的行踪!”
陈胜一细想,觉得也是。
这货虽然常把“我是个粗人”挂在嘴边,但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比如自打他在北市露过面之后,便再未走过陈家的大门。
“您心里有数就成……您先走,我走后门,二伯他们在后门等我。”
赵四点点头,起身道:“那四叔就先走了……对了,堂口驻地四叔已经选好了,就在咱家隔壁的长安坊,你明日得空了,去瞅一眼!”
陈胜应了一声,说道:“我明晚过去。”
赵四笑着摆手告别,转身出去。
陈胜独自坐在方几前,提起筷子将盘中最后几片水煮羊肉送进口中,再次将今晚赵四与陈夫的会面过程复盘了一遍。
再一次确定陈夫整晚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他才缓缓起身,朝着酒肆后门行去。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酒肆隔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咆哮声,远远的传来。
听到这声咆哮,陈胜心头咯噔一声,“是赵四!”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门前,低喝道:“二伯!”
下一秒,一柄小臂长的腰刀,从围墙外飞了进来:“你拿着,别乱走,老子去看看!”
陈虎的声音,夹杂在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陈胜捡起腰刀,焦灼的原地徘徊了两圈。
“郡衙?”
“不可能是郡衙!一郡官府,对付一介市井闲汉,还需要这般偷偷摸摸吗?直接派兵捉拿便是!”
“北市东市的那些小商贾?”
“也不太可能,是人就会有从众心理,那么多小商贾都交了钱,谁会傻到自己一个人跳出来当出头鸟?若是抱团合谋,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猛虎堂的行事手法,也还不至于将这些人逼到那个份儿上。”
“大姓人家?”
“范围太大、不好分析,不过赵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合半个陈县街面儿,这些坐地虎能看不出他背后还有人撑腰?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人瞧上了赵四手里这块蛋糕,也会直接找上陈家以势逼人,下这种黑手,不怕逼得陈家跟他鱼死网破吗?”
“妈的!”
陈胜暴躁的低骂了一声,握紧腰刀一把拉开酒肆后门冲了出去。
酒肆后的巷弄里,吴石头拉着牛车,全神戒备着周围。
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竟也不害怕!
见陈胜出来,他慌忙说道:“大哥,你出来作甚,快回去!”
“里边也不安全!”
陈胜摇了摇头,问道:“二伯往那个方向走的?”
吴石头往前方巷子口右侧一指,末了惊道:“大哥,你别去!”
陈胜伸手将就要从牛车跳起来的吴石头按回去:“你别添乱,放心,寻常人也不认得我是谁!”
说完,他将腰刀藏进右臂袖中,反手握住,纵身朝巷子外冲了出去。
刚冲出巷子,他就听到一声爆喝从右侧传来:“贼子休走!”
陈胜定睛一看,就见到手持金铁水烟筒的陈虎,追着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衣、手持一柄明晃晃长刃的黑衣人,朝着这边冲过来。
他心下一动,连忙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惊慌失措的缩到墙角,见那黑衣人举着长刃吓唬的朝自己比划,还满脸恐惧的将藏着短刃的大袖举到面前,瑟瑟发抖的遮住面门……就像传说中遇到危险会将脑袋插进沙漠中的鸵鸟。
亡于奔命的黑衣人眼见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白衣少年郎被自己吓住,心头一松,便只顾拼命加快脚步,疯狂的往前冲。
就在黑衣人冲到陈胜身前的时候,瑟瑟发抖的陈胜,突然伸脚一勾。
“噗通。”
黑衣人当场就被绊倒在地,重重的甩了一个狗吃屎,牙齿啃到地面的声音,听着都疼!
可此时此刻,黑衣人哪还顾得上痛,强壮的身躯在地上一挺,就要翻身。
但蓄谋已久的陈胜,显然比他更快。
几乎是在黑衣人被他绊倒在地的瞬间,他就已经麻利的爬了起来,左手一把拔出右臂袖中的腰刀,飞身扑上去男上加男,压住黑衣人。
“滚开!”
黑衣人暴怒的咆哮,左臂在地上一柱,便要强行载着陈胜翻身。
只要翻过身,他就能挥动右手的长刃,砍死这个小畜生。
察觉到自己与这个黑衣人的力量差距,陈胜心知自己压不住他,登时再不敢犹豫。
他双腿往前一抬,改压为骑,空出双臂。
然后右手拽住他的发髻,按住他的脑袋。
左手抓着腰刀,狠狠的插进他脖子,一绞!
“啊……”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惨嚎,疯狂的挣扎着。
巨力颠簸着他背上的陈胜,就像是骑在疯牛背上的斗牛士一样。
陈胜唯恐自己被他甩下来,索性一把抽出腰刀。
“噗哧。”
顺着刀身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他一脸,他本能闭起双眼,手中的腰刀却又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这一下,黑衣人终于没力挣扎了,强壮的身躯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适时,陈虎赶到,放下水烟筒一把将陈胜从黑衣人身上拉起来,满脸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愧是咱陈家商队的种,够狠、够黑!”
此刻,狠劲儿消退,陈胜心头正大感后怕与恶心呢,听到这句话,霎时间就啥感觉都没了,只能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暗道就陈家这种家庭教育,能培养出好人就怪了!
“赵四叔怎么样?”
他问道。
“没什么大碍!”
陈虎说道,“他反应够快,猛虎堂的人来得也够及时,就右臂挨了一刀,不打紧!”
“谁的人?”
这是陈胜问的第二句话。
陈虎:“还不知,动手的有五个,赵四弄死了一个,剩下的四个见猛虎堂的人赶来,就四散着逃了,那帮废柴又不敢追,老子冲过去,见赵四没事儿,就瞅着这个往这边逃了过来,怕他撞上你和吴石头,就追了上来,没成想竟让你小子给收拾了!”
陈胜心思急转,还要说话,就见周围已经传来开门和开窗的声音,话锋一转道:“让赵四叔把尸体拉到猛虎堂驻地……石头,来把这具尸体装上,我们走!”
他一边说,一边将身上染血的外袍脱下来,扔到地上的尸体上盖住。
……
半个时辰之后,洗漱沐浴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从猛虎堂驻地后门进入猛虎堂大堂。
适时,赵四早已将驻地内的众多喽啰,尽数驱赶到驻地外,把守着入口。
大堂内,只剩下吊着右臂的赵四和两具扒得赤条条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物证与动机(求票票)
数十盏油灯,将大堂内照得恍如白昼。
陈胜走进大堂,径直望向赵四的手臂。
见他吊着的右臂已经止血,脸色也还算正常,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才微微放下心来。
赵四见了爷俩,主动迎过来,还笑着对陈胜言:“大郎你果真是料事如神,前脚让四叔小心着些,后脚就有人来杀四叔,看来这陈县里想要四叔死的人,还真不少啊!”
他虽在笑,但眉宇间暴躁怒意已然呼之欲出。
就他这种脸色,下一秒就抽刀子砍人陈胜都不意外!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臂,宽慰道:“四叔稍安勿躁,麻雀飞过了都还会留下影子,屁大点陈县,办这种事还想不留下任何手尾,可不容易……这两具尸首上,有什么线索?”
他转身,走向并排躺在堂下的两具赤条条尸首。
两具尸首已经清理过,夜行衣、里衣、兵刃、随身杂物,分门别类的摆在尸体周围。
“咱已唤堂中所有玲珑之辈前来仔细辨认过这二人,无一人认得他们。”
赵四阴沉着脸站到陈胜身旁:“衣衫是最粗劣的葛衣、随处可买,兵器是出自私作坊的黑货、无处可查,随身杂物除了少许银钱和无用饰物之外,无任何可证身份的‘路引’、‘传符’……狗草的,分明就是蓄意取我赵山的性命!”
“四叔,稍安勿躁!”
陈胜放下手中的夜行衣,起身再次拍了拍赵四的肩头,“相信侄儿,定会给你个交代!”
“大郎无须劳神,即便是找不到幕后之主也无妨!”
赵四紧咬着大牙,阴狠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一句话来:“待四叔安顿好家小,便毁了面容出城去,扮作流寇将那些与敢咱家作对的死剩种全杀了,总不会再有遗漏!”
“说什么胡话!”
没等陈胜开口,陈虎便已横眉怒目的抢先呵斥道:“此事是你一人之事吗?咱家这么多爷们,几时轮到你一人逞英雄?”
赵四耷拉着脑袋,没吭声,但将牙齿要得铿铿作响的声音,在大堂里却格外的清晰!
陈胜静静的看了赵四一眼,心知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只怕已将他骨子里被岁月抚平的杀性,全激了出来!
他没有劝。
因为他知道,劝也没有用!
被伏杀的不是他,直面生死大恐怖的人也不是他!
任何红口白牙的劝解之言,落入赵四的耳中,都只会越发的激起他头的逆反之心……达不到目的不说,平白的伤了感情。
当务之急,还是找出正主。
只要有个出气筒给赵四发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陈胜默不作声的走到两把长刃前,拿起仔细观看,但只看了两眼后,他便又放下了……确如赵四所说,都是私作坊出的黑货,刀身没有任何铭文、印记,根本无法追溯源头。
“咦?”
陈胜翻开两个杀手的杂物,忽然被其中的两个物件给吸引了注意力。
陈虎与赵四一齐凑上来,瞥了一眼后便不在意的摇头道:“这玩意,陈县内到处都是,无甚稀奇!”
令陈胜发出惊讶声音的,却是两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
陈胜没管这二人,一言不发的拆开两枚黄符,就见黄符上的图案潦草的跟狂草一样,内容肯定是看不懂,但大体上能看出,这两枚黄符的画法是一模一样的。
他沉吟了几息,默不作声的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掏出虎头锦囊。
立在他身后的两个老不修定睛一看,却是连正在气头上的赵四都笑出了声:“没看出来啊,大郎你还有这癖好?”
陈胜满头黑线的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懒得跟他们解释。
他从虎头锦囊中取出里边的平安符,拆开了与地上的两张黄符一比对,嘿,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平安符的画法与地上这两张黄符的画法,完全不一样!
陈胜虚了虚双眼,手头不紧不慢的叠好平安符塞回虎头锦囊里,回头看向陈虎:“二伯,我记得您说过,那些野道人的符,有的要钱,有的不要钱是吧?”
陈虎与赵四也看到陈胜比对三张黄符,二人不傻,自然也都看出了一点东西。
赵四抢着回答道:“不要钱的,当场就烧作符灰,混在水中予患病之人喝了,还言什么信道则灵,不信道则不灵。”
言下之意,没烧成灰的黄符,都是要钱的!
赵清买的平安符,都花了五十钱,地上这两张的画法,可比平安符复杂多了。
五个杀手,跑了三个。
留下的两个,身上都带着这种不便宜的黄符。
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
但物证是有了!
动机呢?
陈胜想了想,起身对赵四说:“我记得我昨儿好像交代过,那些野道人也要守咱的规矩,这事儿您派人去办了没有?”
赵四想也不想的回道:“你交代的事,四叔怎么可能会不放在心上,今儿个一早,咱就将这事儿支给刘五了,北市那一片如今都是他在盯着!”
陈胜:“您去问问他,他去后是怎么立的规矩。”
赵四的面色,一下子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人就在外边,且稍待,四叔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往大堂外行去。
陈虎目送他离去之后,才面有忧色的拉过陈胜,低声道:“大郎,这种事可不兴栽赃,僧医道,杀之不详!”
他也瞧出了赵四快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戾气,唯恐陈胜是为了缓解赵四的杀意,随便找些人给赵四出气。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您为什么会觉得,孩儿这是在栽赃呢?”
陈虎拿一种看大傻子的眼神瞅着他:“换做你,你会带这种明显能证明身份的事物,去干杀人的勾当吗?”
陈胜笑:“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会的……但得分时候!”
陈虎:“什么时候?”
陈胜缓缓说道:“一,做惯了这种买卖,自信万无一失!”
陈虎想了想,认可的点头:“说得过去,当年咱去摸那些山匪哨子时,也没掩饰过咱陈家商队的徽记……还有呢?”
陈胜:“二就更简单了……信仰!”
陈虎一头雾水,“何解?”
陈胜:“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不但骗别人,连自己也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自个儿都骗吧?”
陈胜认真的说:“神棍,绝对是世间上最不可以常理去揣度的物种!”
说话间,赵四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出去的时候,是空着手的。
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问了,刘五去立规矩,被两个野道人给打出来,一怒之下,就带人砸了他们的摊点!”
动机,也有了!
第二十五章 一举三得
赵四提着斩马刀进门来,扬起刀子就要割断吊着右臂的布带。
陈胜连忙一把按住斩马刀,认真说道:“四叔,您信侄儿么?”
赵四拧着两条浓眉,不悦道:“大郎这是哪里话?你几时开口,四叔没有放在心上?”
陈胜:“您若信侄儿,此事便交与侄儿来办,保管令四叔满意!”
赵四两条浓眉拧得更紧了,他一把拉开陈胜的手臂,低喝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家中叔伯还未死绝,几时轮到你一个黄口孺子来给咱家出头!”
正要说话的陈虎:……
陈胜执着的再一次按下扬起的斩马刀:“四叔,杀人不一定要用刀的,这些贼道不简单,咱晌午前才砸了他们的摊点,他们晚上就直接下了杀手,一看便知非良善之辈!”
“哦,是吗?”
赵四咬着一口钢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四叔几时与你说过,四叔是良善之辈啊?”
“四叔!”
陈胜拧起了眉头:“侄儿知您怒不可遏,此事您也确实怒,但男人发怒是本能,制怒才是本事!”
“你现在领着人马去杀光那些贼道,没问题,孩儿也相信,您绝对做得到!”
“但您想过没有,您杀了人之后怎么收场?”
“单看这些贼道人进陈县之后的这一系列熟练举动,便知陈县绝对不是他们的第一站!”
“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后手?”
“还有咱们今晚才宴请过陈夫,向郡衙传递了咱们服从他们治理的态度,扭头就在陈县内大开杀戒?”
“郡衙会如何看咱猛虎堂?”
“猛虎堂若是没了,往后咱家摆摊做买卖的这些叔伯婶娘该怎么办?”
“乱世将至,咱好不容易才拉扯起猛虎堂这么一支暗处的人马,留待往后保护家小!”
“您这一怒,就全给葬送了,万一明日就天下大乱,乱军杀至陈县,难不成您要咱家这么多叔伯婶娘、兄弟姐妹,都引颈待戮吗?”
他没怒。
但这些话,多少有些欠考虑。
至少猛虎堂这一支人马的作用,就不应该现在揭露。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陈虎与赵四便异口同声的问道:“乱世将至是何意?”
赵四问话的时候,连手里的斩马刀都放下了。
他是个喜欢动手多过于动脑子的人,但他有个很有的优点,那就是尊重和听从动脑子的人。
陈胜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无法将说出来的话咽回去,只能道:“此事容后再细说,侄儿只一言:四叔若是还认我这个侄儿,便将此事交与侄儿来办,若是办不利索,四叔再要杀人,侄儿定当帮着四叔磨刀!”
赵四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斩马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掷,摊手道:“既然大郎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四叔若是再一意孤行,反倒显得四叔比你这个侄儿还不懂事……不过咱得把话说头了,不管你如何处置此事,但凡要动手,便只能由四叔来,你尚年少,手不宜沾血!”
陈胜与陈虎一听,皆是大感松了一口气。
爷俩默不作声的瞄了一眼地上的一具尸体,很默契都没有跟赵四辩驳,陈胜手上已经沾上了一条人命。
“我的法子,很简单!”
陈胜拉着二人回到堂上坐在,不紧不慢的笑说:“咱猛虎堂作为陈县这地面儿上有名的奉公守法团体,当然得坚决拥护郡衙诸位大人的守土牧民之策,遇到这种一言不合就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自当踊跃举报、积极配合,一展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美好品德。”
“若这些贼道是清白的,那么咱就权当请郡衙帮咱们查案了!”
“也免得咱杀错人,放过了真正的幕后凶手!”
“若这些贼道当真有问题,那也让郡衙帮咱们去承担这些贼道的第一波冲击!”
“依我看,此事若真是这些贼道所为,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易于之辈,等闲的官差、郡兵,应该拿不下他们才是!”
“当然,若是郡衙一波就将这些贼道拿住了,那也省了咱们很多手脚,到时候随随便便使点银钱,就能让四叔去郡衙大牢里,尽情炮制这些贼道解恨!”
“可若是郡衙拿不住这些贼道,届时咱们猛虎堂的人手再杀上去,助郡衙捉拿这些贼道!”
“一来,给四叔报仇雪恨!”
“二来,借此进一步向郡衙的诸位大人传递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态度。”
“三来,让官差与郡兵去打前站,也可避免我猛虎堂与那些贼道的直接冲突,减小人员伤亡!”
他提起堂中的水壶,倒出两碗蜂蜜水,笑吟吟的递给陈虎与赵四:“一举三得,怎么着咱家都有得赚!”
二人接过陈胜递过来的水碗,抓耳挠腮的对视了一眼。
赵四:二虎哥,这小阴货,真是咱家的种?
陈虎:说来我也不信,可他还真就是咱家的种……
赵四:越瞅越不像啊!
陈胜见这俩老货眉来眼去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哪一环出了岔子,好奇道:“怎么,您二位有不同意见?”
“没,没有意见!”
二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
“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
陈胜一锤定音:“明日一早,四叔就派人抬着这两具尸首,去北市亭报官……最好找两个今日在场的目击者,一同起去!”
“报官之后,直接请北市亭派遣亭役,清查那些贼道人!”
“对了,明日一早,四叔就多派些人手,去四城门蹲守,谨防这些贼道人脚底抹油。”
陈虎沉思了片刻,皱眉道:“大郎,你这个法子是很好的,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亭役去后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办?那些贼道也不可能都是没脑子的,今晚伏杀失手之后还能不知道销毁罪证,傻乎乎的等咱找上门去?”
陈胜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日报官之时,咱给陈夫使点银钱,令他无论有没有查到罪证,都一定将那些贼道绑回北市亭暂押!”
“这毕竟是当街杀人的大案,又有尸首和目击者为证,让陈夫逮几个人回去调查,不难吧?”
陈虎想也不想的点头道:“不难!”
“这就够了!”
陈胜一拍手道:“若此事真是这伙贼道所为,那这伙人得是些多凶悍暴烈之徒?常言道做贼心虚,北市亭若只是当场查证,他们提前隐藏了罪证或许还能忍住配合北市亭调查,可一旦北市亭要逮人,我不信他们还能忍住不动手!”
“他们毕竟是外乡人,遇到这种阵仗,心头总会觉得官差会偏帮本地人……”
陈虎与赵四都曾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对人漂泊在外时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此刻听陈胜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便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陈虎朝他挑起一个大拇指:“老子走南闯北混迹半辈子,就没见过比你崽子更阴险的人物!”
赵四见状,连忙也竖起一个大拇指,大点其头:“对,四叔也没见过比大郎更阴险的人物!”
陈胜:……
阴险,是褒义词吗?
第二十六章 主要矛盾
“咚……”
“开市!”
市吏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夹杂在悠扬的晨钟里,响彻北市。
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缓缓登上有余酒家的三楼。
有余酒家,乃是郡丞刘迁刘大人的产业,三层高的酒楼,在以平房与二层阁楼为主的北市内可谓是鹤立鸡群。
陈胜凭栏而望,就见藏蓝色晨曦下,淡淡的薄雾飘荡在北市上空,点缀着被一条条笔直的长街、巷弄切割得极富几何美感的方正北市,呈现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人间烟火气。
宛如傍晚时山间笼罩在炊烟中的农家小院……
“大郎,喝些什么?”
落座的陈虎笑着大声问道。
陈胜头也不回的回道:“热汤、蜂蜜水,都行!”
“喝什么热汤、蜂蜜水,今日这种大日子,当佐酒助兴才应景!”
陈虎鄙夷的说道。
陈胜无奈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二伯,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陈虎越发鄙夷:“你成婚都已五岁,还是个蛋孩子?听二伯的,饮酒!回家后清娘若是怪罪,你尽可推到二伯头上!”
“不喝,谢谢!”
陈胜无力的说:“要没有热汤、蜂蜜水,给我来碗肉糜粥也行!”
“行吧行吧!”
陈虎反倒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高声叫喊道:“保佣,来一壶黍酒,荤腥佐酒菜三两碟、肉糜粥一碗!”
“大爷,小号今日有昨夜屠宰的羊肉头,滋味绝佳,可使得?”
“使得,尽管上便是,不差你银钱!”
“好嘞,大爷稍待,小人这就去张罗!”
跑堂的店小二笑脸迎人的招呼完陈虎,转身匆匆下楼去。
陈胜凭栏欣赏了好一会清晨的北市,才悠然的转身坐到陈虎对面。
然后刚一坐下,又硬又冷的蔺草席,便破坏了陈胜心头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目带嫌弃的摸了摸面前的方矮几,一手油。
再摸了摸地上的蔺草席,扎手。
就这装修和卫生条件,可配不上陈县顶级酒楼的地位啊!
“二伯,瞧这有余酒家的陈设,咱陈郡的这位刘大人,出任郡丞之职的年头也不短了吧?”
出于一位餐饮商人的本能,他脑海当即就蹦出了一个去其他地方开设会所级酒楼,卷死这些垃圾酒肆的念头,并且迅速以这个念头为中心,开启发散思维。
然而陈虎听到他的疑问,却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情:“大郎,你不会以为,‘有余酒家’乃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张的吧?”
陈胜露出了一个疑问的神情:“嗯?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太不对了!”
陈虎大摇其头,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大人所在的刘氏,乃是陈县大族,世代为陈郡丞,这有余酒家,是刘大人的产业,却非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创的产业……你连顺序都搞错了,不是有了刘大人之后,才有的刘氏,而是因为刘氏,刘大人才能辟郡丞。”
“就与你前番见过的项梁项将军一样,不是他成了将军,才有的项家,而是因为项家,他才能出任将军之职!”
陈胜一下子便从他的话语之中抓到了重点,吃惊的微微瞪大了双眼:“世代?”
陈虎肯定的一点头,加重语气道:“世代!”
陈胜更震惊了:“官位这玩意,还能世袭?”
陈虎比他还震惊:“你常说要多看竹简,那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竹简?竟然连这都不知?”
陈胜无语道:“家中留存的家传上记载了哪些内容您又不是不知,孩儿往日又体弱多病,鲜少外出与人打交道,如何得知……您仔细与孩儿说说!”
“这倒也是!”
陈虎回想起陈胜往日大门不出的模样,释然的点了点头,旋即便有些头疼的说道:“可你二伯也是个粗人,就连识字都是当年你四爷拿着棍棒逼咱识的,这些读书人的事,二伯如何能说出个子丑寅某?”
“咱只知,朝廷的这些个大官小官,不是父传子、子传孙。”
“便是那些个官宦之家相互勾连,推自家人出来顶替空缺。”
“今日你推我家、明日我推你家,名头倒是说得好听,个个都是忠孝仁义之人,可拔了那身皮,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反正,咱这种商贾之家是别想做官儿!”
“使再多银钱都无用!”
陈胜“嗯”了一声:“咱家试过?”
陈虎:“自然是试过,可银钱没少使,到头来连个亭长都捞不着!”
陈胜:“那军中呢?”
陈虎想了想,道:“军伍立足全凭本事,自然要稍好一些,可好得也不多,二五百主便是平民投军所能获取的最高官位,再往上,泼天大的战功也跨不过去,光改军户这一步,没有两代人在军伍中扛枪厮杀,便算不得真正的军户……如若不然,你伯父那一支,也不会扎根幽州军四代,才爬上区区偏将之位!”
陈胜听完只觉心头一凉,暗骂了一声“草”,这大周的当权者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一点儿向上攀升的希望都不给底层老百姓,老子做仆役、儿子还只能做仆役?这不是往死里激化阶级矛盾吗?
力弱如草籽,尚能顶开石砾迎向阳光雨露,何况人呼?
这狗大周要不完,简直没天理啊!
就在陈胜如坐针毡,总觉得屁股底下这块土地就是一间炸药桶之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沙沙”声,将他下沉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一扭头,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遮天盖地的雨幕,顷刻间就笼罩整个北市。
陈虎见了雨幕,心情大好的站起来,凭栏俯视偌大的北市,低声道:“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
陈胜认同的点头,雨水的确是会冲刷掉很多的踪迹……
可紧接着,他的思绪却便又微微一僵。
往日里对着灿烂的春光,他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此刻见了这雨幕,他才陡然想起来,这竟是他穿越大周后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场雨!
哪怕他前世只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二十四节气都只记得一个大概的生意人,他也知道,春季雨水如此至少,定然是要出大事!
“二伯……”
他声音有些颤抖的低声道:“开春以来,有多久未曾下雨了?”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今岁开春以来,好像只落了一场雨……大事再即,你不思量咱们的布置,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有的没的?”
陈胜被他的话给气笑了,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疑问:“二伯,我爹在家之时,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虎递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这还用问?当然是你爹说什么,咱做什么……作甚?”
陈胜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原来你竟然是读作陈虎,写作陈赵四?
“不作甚!”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在心头告诉自己,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左右咱们在这儿也只是等着看戏,您先去帮孩儿办一件紧要事!”
陈虎:“何事?”
陈胜:“立刻去知会咱家所有摆摊……不,是告诉咱家所有的伙计户,手头有余钱的,全部换成粮食,从今日起,咱家所有吃食摊子的净利润,只留下一成应急,其余现钱全部换成粮食!”
“此事,您亲自去办,务必要交代各家叔伯婶娘,此事只能烂在心头,绝不可走漏风声,另外存粮地点,我会尽快与赵四叔……”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便见到一骑撕碎雨幕,领着二十余名亭役匆匆而来。
暴烈的马蹄声,在雨声之中依然清晰可闻。
陈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喜道:“咦,大戏开场了!”
第二十七章 教训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若有包庇者,依律连坐!”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呼喊。
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响彻长街,所过之处行人尽皆避之不及,就如同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正经人,遇到这种吃皇粮的官差,无论有理没理,显然都会退避三舍的……
暴烈的马蹄声,直奔那一伙贼道所驻之处。
陈胜移动目光,望向位于长街中心十字路口处那间客栈。
那间客栈外,二三十名头系土黄色头巾、身披蓑衣的贼道,静静的伫立在雨中,宛如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泥木雕塑那般,整整齐齐的望向直奔而来的亭役。
拉扯到一半的桐油布,就躺在他们的脚下。
似乎,前一刻还急切的需要它遮风挡雨众多贼道,突然间就不再需要它了。
它若是有思想,定然也会感到错愕……
陈胜见此到景,低低的冷笑出声:“若这都不是做贼心虚,那这世间上就没有坏人了!”
陈虎打量着那伙伫立在雨幕中巍然不动的贼道,似有些牙痛的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这伙贼道,有点邪门儿啊!”
暴烈的马蹄声逼近客栈,马背上的骑士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静立于雨中的那伙贼道爆喝出声:“兀那贼道,我北市亭奉命捉拿杀人凶犯,尔等全部束手就擒,听凭我北市亭查验,若敢反抗、依律连坐!”
或许是词穷。
或许是大周的律法当真如此酷烈。
这骑士口中就像是没有新词一样,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连坐”。
然而静立在雨中的那伙贼道,听到这骑士的爆喝之后,却齐齐的松了一口。
是真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陈胜所处之地居高临下、视野极佳,很清楚的看到了所有贼道双肩微微向下一沉……二三十人整齐划一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异常明显。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眼见亭役点名道姓的来捉拿自己这些人,他们非但不紧张,却齐齐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骚操作?
难不成……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些贼道是清白的,心头有底气丝毫不惧?
可就算是清白之人,突然被人扣上一口杀人凶犯的黑锅,也会本能的紧张才对吧?
“难不成,我有何遗漏之处?”
陈胜骤然拧起了眉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直接令他目瞪口呆。
只听到一众贼道之中,有人低喝了一声。
隔着太远,陈胜没能听真切,那人低喝的是什么。
但下一秒,所有的贼道都突然疯狂的涌向他们入住的客栈……他们的摊点,就支在客栈大门外,应当是花钱向客栈掌柜的,租了门前这片地头卖符传道。
先头冲进客栈的贼道,拳打脚踢的将迎上来不知是询问还是阻拦的掌柜与店小二,打如客栈身处。
扫尾的贼道七手八脚的从客栈大门两侧搬来一快快门板,插入大门下的卡槽,迅速合上大门。
此等做贼心虚之举,在疾驰而来的一众亭役眼中,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一回,不需要陈胜安插在客栈周围吃瓜群众煽风点火,北市亭的一众亭役直接就冲到客栈前,四散开包围整座客栈。
“都仔细喽!”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其实勒着健马缰绳,扯着喉咙高喝道:“勿要走脱了一个杀人凶犯!”
那兴奋的语气,就好像客栈里的那些贼道不是人,而是行走的银钱一般。
连带着他手下的那些亭役,也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都不待同伴完全包围整座客栈,便已经急切的冲上去大离的砸门:“开门、开门,我北市亭已布下天罗地网,尔等今日已是插翅难逃,还不是束手就擒?”
“咚咚咚。”
“咚咚咚。”
杂乱的砸门声,顷刻间就成了雨幕下北市场的唯一主旋律。
厚实的门板,被一众力大汉子粗的亭役锤得摇摇欲坠,眼看见就要破门而入。
霎时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提了起来。
这一刻,就连陈胜潜意识都觉得,只要这些亭役冲进客栈了,今儿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然而。
还没这些亭役砸破门板,门板便从里往外倒了下来。
一众砸门的亭役,被倒下来的门板逼得连连后退。
下一秒。
一群凶悍的人影自客栈之内一涌而出。
霎时间,片片雪亮的刀刃,划破雨幕。
带起一条条断肢残臂凌空飞起。
“啊啊啊,我的手!”
“啊啊……”
四溅的殷红鲜血,混入雨水之中,顷刻间便染红了客栈门前的地头。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亭役们,瞬间一败涂地。
猪突狼奔,乱成一片。
马背上的骑士见状大惊,一边用手中长剑拍打马匹,往前冲,试图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冲上这些凶徒,一边大声呼喊着手下,命他们反击!
但没用!
他的勇气,硬不过那二三十柄长刀。
他手下那一群窝里横的亭役,也挡不住这群如狼似虎的贼道。
屠杀,从这些贼道一涌而出时,便已开始。
拥挤在客栈外的众多亭役,几息间就像农夫镰刀下麦子一样,被砍到了十多人。
而至始至终,这些从客栈内冲出来的贼道,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爆喝与咆哮。
他们只是整齐的挥刀,砍翻挡在他们面前的每一个亭役。
杀散了包围客栈的诸多亭役之后,也没有丝毫恋战,直接舍了四散的亭役,队形紧密的朝着长街西端疾驰而去……西端,便是通向北城门的主干道!
……
“姥姥!”
陈虎双目往外一突,也被这货贼道的凶悍程度给惊住了!
他猛的扭过头,神情阴戾的快速说道:“大郎,祸事了,这是行伍的手段!”
陈胜瞪着双眼,眼神比他还要阴戾。
他猛地推了陈虎一把:“管他是什么手段,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他给我按死在陈县的茅坑里!”
陈虎陡然醒悟,一言不发的单手在凭栏上一撑,身形便灵活的从三楼跳了出去。
陈胜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到凭栏前,才发现陈虎是借力跳到了对面二楼的瓦面上,当即不顾猛虎堂与陈家之间的干系暴露,冲着他在瓦檐上飞速奔跑的背影高喊道:“除了你们自个儿,不要有任何顾及,死人就死人,一定要拖到援兵前来!”
陈虎没吭声,扬起左臂头也不回的朝他挥了挥手。
陈胜焦灼的在原地徘徊了两圈。
按照他的布置,猛虎堂还未完成筛选的五百来号人手,两百号人分散到了四城门蹲守,剩下的三百人全由赵四领着,埋伏在北市亭这周围。
三百人!
他本以为已经给足这伙贼道面子了!
可如今看来,只怕还是太想当然了。
就这伙贼道在客栈外的砍杀法,赵四手下那三百人真不一定顶得住。
就赵四手下那群地痞闲汉,让他们欺负平头老百姓,个个都是把好手,整起活儿来花样百出。
可要让他们去跟真正的亡命之徒死磕,只怕还没开打呢,就投降了一大半……
但现在局已经布下了,北市亭还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不能将这伙贼道人尽数留下,他昨儿个信誓旦旦的向陈虎和赵四保证的一举三得,只怕就要变成一炮三响!
“稳住、稳住,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稳住!”
他强迫自己坐回方几前,强迫自己不去看客栈外那一地的残肢碎片,强迫自己提起方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上一碗水。
只可惜,无论在心头给自己做了多少心里建设,提水壶的手还是颤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大周……不是地球!
在地球,脑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聪明才智,上到强大的智囊团队,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庞大的数据分析之上。
在大周,武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单体武力,上到手下的整体武力,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支持之上。
他端起水碗喂到嘴边,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咽。
端起时,他的手还在颤抖。
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他的手便稳了下来。
“现在明白这个道理,好像也还不晚……”
他已快速的复盘了一遍,发现整件事情牵扯到的,其实都只是猛虎堂这一层马甲。
除了赵四,没有任何一条线索牵扯到行商陈家……
也即是说,只要陈虎和赵四没事,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投资,腰斩而已!
用这点投资,买这么大一个教训,值吗?
当然值!
“论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
他虚着双目,掩饰住微红的双眸,活像个输得一败涂地后又迅速重整旗鼓的赌徒:“从头再来!”
第二十八章 两头受气
“嘭。”
蒙着面目的陈虎,跳入一间院落。
在院中等候多时的赵四见状,惊讶的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的他的人,就埋伏在通往北城门的主干道附近,等候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手下回报。
只是事发突然,他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那些喽啰,自然不可能有从一座座瓦檐上跑直线从过来的陈虎速度快。
陈虎一把拉过赵四,压低了声音急声道:“祸事了……”
他三言两语的将客栈外的事发经过叙述了一边,末了言:“大郎言,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这伙人给按在陈县的茅坑里!”
“这……”
赵四也惊住了,他是个莽,但不傻。
即使没见到现场,可只听陈虎这么一说他就明白,就凭他手底下这群欺软怕硬之辈,绝对拦不住那群杀胚……人多有个屁用,对方只要下狠手宰上五六个,就全散了,到时候他不被自己人给撞倒在地都是好事!
世事就是这样奇妙。
若是陈胜一味的拦着他,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群贼道逃走,他说不定脑子一热,直接就领着手下的地痞闲汉们莽上去了。
倒是陈胜大力支持他上了,他反而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他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几息,急声问道:“二虎哥,郡兵从南市大营赶到北城门,需要多久?”
陈虎想也不想的便回道:“消息传至,一刻钟便可至!”
“一刻钟……”
赵四扭头看了一眼院中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的一种闲汉,眼神之中阴戾之色一闪而逝:“那我便拖这一刻钟!”
说完,他转身提起门后的斩马刀,走到人群中,高声大喊道:“二三子,我才接到消息,昨日伏杀我的那伙贼人窝点,方才已经被北市亭查抄,然贼人凶悍,杀散了亭役,正往北城门逃去,咱能让这些个贼人就这么杀了咱们陈县的爷们,大摇大摆的逃出陈县么?”
“不能!”
院中的众闲汉挥舞着腰间短刃,群情激奋的高声呼喊道。
有道是人多势众,再加上赵四只说了贼人凶悍,却没说贼人到底有多凶悍,这些闲汉自然不会认这个怂……杀散了亭役?就那群废物,若不是身上那身狗皮,他敢在爷们面前大声喘气儿吗?
赵四伸手虚按,止住他们的呼喊声,大道:“二三子莫要大意,咱爷们的命都金贵,换狗命不值当,稍后咱们拦住这群贼人之后,莫要与他们打斗,手里有短刃掷短刃、有石头砸石头,短刃石头都没了,拎起贩夫走卒的扁担、蒸笼砸过去也行,总之咱们就一个目的,拖到郡兵前来,便是大胜!此事过后,大兄定然大摆流水席,谢二三子为大兄出了这口恶气!”
“这活计我们熟!”
“大兄瞧好吧,咱爷们不点头,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咱陈县!”
“说好的流水席啊,我等可都听见了,大兄可不能赖账!”
众闲汉听赵四这般说,心下越发的轻松,甚至都有心情与赵四开玩笑。
赵四扫视了一圈儿,重重的一点头:“男儿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二三子,走着!”
他一挥手,提着斩马刀第一个往外冲!
众闲汉见状,呼朋唤友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顷刻间,周遭的院落中,便涌出了二三百人。
黑压压的人群,抄着近路朝着北城门涌去。
而陈虎,早已跃上屋檐,朝着陈家所在长宁坊冲去。
……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数十贼道已在冲击北城门。
这伙贼道速度太快,赶到北城门时,北市亭派往北城门报信的人都还在路上,但这么大一伙手持血光艳艳的长刃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子的贼人来北城门,城门吏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肯定不能放这些人就这么出城!
厮杀从这伙贼道冲到北城门下的瞬间,就直接展开!
好在陈县毕竟是郡治,平素时节把守四城门的,也各有百二十之数。
这百二十郡兵,即便承平已久、武备松弛,战斗力低下。
但毕竟兵甲整齐,又有城防弓弩为凭。
任这伙脆皮无甲贼道再凶悍,一时半会也冲不开城门下的郡兵。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正是两方人马杀成一团之时。
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抡起斩马刀一指,爆喝道:“二三子,给我打!”
话音刚落,他就拿着斩马刀冲了上去,手起刀落,一刀便将一名压着好几名郡兵追砍的贼道削首,滚烫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血糊糊的胸腔里喷洒出来,霎时间便将水淋淋的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众多往日里只能欺负欺负小老百姓的闲汉,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哪怕是赵四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一个个依然缩手缩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到底,这些闲汉全是摄于赵四的凶威屈从于他,全无凝聚力可言,再者此事儿又与他们无多大干系,谁肯下死力气呢?
不过好在还是有人记得住来时赵四的叮嘱,拎起手里的短刃就朝着一个贼道射了过去:“二三子,砸他们!”
众闲汉如梦初醒,当即有样学样。
首先是手里的短刃,掷出去。
短刃没了满地找石头。
石头没了,砸开街道两侧的商户大门,冲进去有瓶瓶罐罐抓瓶瓶罐罐,没瓶瓶罐罐端走煮饭的釜,釜也没了就直接拆门板。
实在是什么都找不到了,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也能扬过去。
乱七八糟的家伙事儿,比雨幕还密集,场面蔚为壮观!
连带着好些奋力杀贼的郡兵都遭了池鱼之灾,吓得连忙收缩阵形,堵住城门洞,不敢再厮杀。
郡兵毕竟人多,只堵住一个城门洞,二三十号贼道如何冲得开?
有那暴怒的贼道,眼见城门洞冲不开,转身就抓着长刃顶着劈头盖脸的杂物,返身冲向后方那些闲汉。
众闲汉见他们杀气腾腾的朝着自个冲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可即便是退,也没忘记了把手里的家伙事儿给砸出去。
而把守城门的城门吏眼见这伙贼人有集体向后杀过去的架势,唯恐他们杀散了这些闲汉,自己没了帮手顶不住这伙悍匪,连忙指挥着手底下的郡兵往前压。
他们一压,一众贼道就不敢乱动弹了。
那些个闲汉都是手无寸铁的鱼肉,而这些郡兵可都是兵甲整齐,岂能将后背交给这些郡兵?
然一种贼道刚刚稳住阵脚。
后方后退的闲汉们,又补足了弹药压了上来。
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这伙贼道已经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呀?
这回,闲汉们也不怂了。
甚至有那胆肥的,还敢跳出来抻着脑袋,使劲儿的拍打自己的脖子:“直娘贼,乃公伸着脖子,汝敢过来砍死乃公吗?”
陈虎领着家中几名老兄弟拿着刀枪摸到北城门附近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滑稽的僵持局面。
第二十九章 未虑胜先虑败(求月票)
陈虎和七八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爬在临街的瓦檐上,扒着屋脊、抻着脖子目瞪口呆的望着下方这滑稽的一幕。
贼道压。
郡兵退。
闲汉们跟着压。
贼道退。
郡兵压。
闲汉们跟着退。
三方人就跟戏台子上唱大戏的一样,在宽阔而笔直的长街上跑来跑去。
除了闲汉们的污言秽语,与郡兵们七零八乱的挑衅叫骂,愣是好一会儿都不见厮杀之声。
连赵四这会儿都已经收起斩马刀,站在城门洞子下边,抓住这个机会和城门吏攀交情。
“二虎子,咱还下去吗?”
一人顶了顶斗笠,散落出几许华发。
“要干就趁早,摊子上还等着咱送熟羊肉过去哩!”
有人将手中锈迹斑斑的斩马刀横刀屋脊上,抓刀的手布满了老人斑。
陈虎:“刘三叔、王二叔,别着急啊,咱在等等,能不出手肯定是不出手为好,大郎费尽心思的将咱家与赵老四手下的人分割开,不到不得已,咱不能乱了他的谋划!”
“哎!”
有人低声叹气:“真是苦了那崽子了,咱家还要有当年的架子,何须他一个黄口孺子来为咱这些老不死的操心!”
“是啊……听说前儿个,陈老三把他那三板斧教给大郎了?大郎愿意学吗?要不愿意,咱这手伏虎刀,虽不比陈老三那三板斧杀性大,但也还过得去!”
“还有咱这手连珠箭,你也得给咱在大郎那里挤出点时间来,再不教,指不定哪天就带到地下喽!”
“还有老子这手断魂枪……”
陈虎见状,慌忙摆手道:“叔叔们,这事儿可急不来啊,那个犊子……”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打得身子一个趔趄:“你个犊子骂谁犊子呢!”
陈虎:???
没这么护犊子的啊!
但面对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苍老面容,他只能改口道:“好吧好吧,是侄儿嘴瓢了,是大郎、大郎行了吧……那崽子是个极有主见的,他要做什么、学什么,他心头跟个明镜儿似的,我说话搁他那儿就跟放屁一样!”
“那咱不管!”
老头们霸道的一仰头:“老四不在家中,家里就是你拿主意,反正你得给咱安排妥当喽,不然仔细你的皮!”
“对,反正你得给咱老哥几个安排!”
“求爷爷告奶奶学来的本事,总不能全带进土里!”
“实在不行,咱就去陈家,赖着不走了!”
“对,赖着不走了!”
陈虎头大如斗,正心头暗暗发狠,回头就逼着陈胜挨家挨户去学本事之时,一阵杂乱而暴烈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进。
他连忙爬起来,垫着脚尖往长街南端眺望了一眼,就见一股火红的洪流,奔腾而来。
他心下一松,弯下腰笑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到了,这事儿妥了,不用咱爷们亲自动手了!”
他心头大感轻松,只觉得避过一劫,然而老头们却是大为失望。
“嘁,白跑一趟,扫兴!”
“就是,好些年没跟人动过手了,身子骨都生锈了!”
“你可拉到吧,你也就是死撑,真去跟下边这些龙精虎猛的后生崽动手,你撩翻不了俩,就得折在这里。”
“那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是啊,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一众老头长吁短叹,声音渐渐唏嘘。
陈虎就听不得这个,连忙道:“叔叔们,你们家里边不是还忙着事呢吗?咱们赶紧走吧,我也得赶紧去大郎那里,他还在酒肆等我消息呢!”
“成吧!”
老头们勉为其难的点头,望向下方长街的眼神,满是恋恋不舍之意。
……
陈虎回到有余酒家时,就见陈胜端坐在方几前,用手指沾着热汤,出神的在方几上写写画画。
他凝神瞅了几眼,突然问道:“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为何老子一个都不认得?”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旋即便面不红心不跳的说:“此乃上古甲骨文,你读书少,不认得也很正常……如何了?”
陈虎坐到他对面,疑惑的在方几的字画上扫来扫去……甲骨文?怎么不太像?
“赵四领人拖住了那些贼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已赶到,一个都逃不了!”
他道。
“成了么?”
陈胜闻言,心头也不是猛然一松。
他不惧从头再来,但若能止损,自然是更好不过!
他低下头,看了看方桌上的两幅简体字布局图,随手端起水碗,扣在一副图上,漫出的清水,迅速淹没了布局图……这是假定今日没能留下那伙贼道之后,接下来的布局图。
他看向令一副布局图:陈家、猛虎堂、武道境界、武馆、分舵、屯粮、钱、人脉……
他凝视了许久,突然提起桌上的水壶,倒在这副布局图上:“三个事儿,需要您尽快去办!”
“第一,先前我交代给您的屯粮之事,今日之内,必须传达到所有叔伯家中,而且必须交代清楚,此事只能烂在心里,绝不能外传,而且,屯粮要徐徐图之,绝不能一次买太多,引起粮价波动!”
陈虎沉吟着听他说完,低声道:“大郎,你是忧心今岁恐有粮荒么?”
他是不知农事,但也非愚人,先前陈胜将此事交代给他之后,他也思索了许久,怎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陈胜微微点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备无患!”
陈虎想了想,觉着屯点粮食,即使今年没有粮荒,也能自己吃或者转手卖出去,亏不了多少银钱,便点头道:“咱省得,回去之后就办!”
陈胜点头:“第二件事,我拟以猛虎堂的名义,在四城区各开设一家猛虎武馆,招手学徒、教授武艺,从中择优,补充到我陈家商队以及猛虎堂,并将以个人武道境界作为猛虎堂扎职……也就是升级为头目的标准,现行拟定的香主和红棍,给他们时间,若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相应的武道境界标准,待合适的人员到位之后,一律降级,香主降为红棍,红棍降为草鞋!”
他这是被今日突发意外,急需用人之时才发现手底下无人可用的现状给点醒,决心亡羊补牢
陈虎听完,面露犹豫之色,小声道:“大郎,有这个必要吗?这可得不少银钱,而且习武这件事,一年半载也难有成效,再说,咱家又不是没人,就算是咱家没人了,也还能从你伯父那里要人。”
陈胜笑了笑,轻声问道:“二伯,您可知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陈虎想了想:“春三月?”
陈胜摇头:“是二十年前!”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你在跟老子说什么废话?
陈胜不紧不慢的说道:“其次便是现在!”
说完,不待陈虎再度发问,他便继续说道:“第三件事:猛虎堂人员筛选加快、挂牌压后,尽快寻找合适人选,替代赵四叔的位子,待完成交接之后,再行挂牌……半个月内,赵四叔必须改头换面,前往别县。”
陈虎拧起眉头:“这是何道理?”
陈胜轻轻叩击桌面,低声道:“这伙贼道虽然死定了,但这件事,并不算完!”
“这伙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且所有人皆为精壮男子,料想他们在陈县之外,定然还有后手!”
“依照他们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他们后边的人或许不敢报复郡衙,但报复赵四叔却是肯定的,咱不能拿赵四叔的身家性命冒险。”
“不过经此一役,郡衙应该也会有所提防,是以他们不太可能再派出大批人手来陈县,估摸着,只会派出好手,像昨夜伏杀赵四叔那般潜入陈县报复!”
“换个人来坐赵四叔的位子,他们的人来陈县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正主也就没招了……正好,陈县处于诸位郡衙大人的眼皮子底下,难有大作为,我拟让赵四叔,前往别的县另起炉灶,壮大之后反哺陈县总部。”
陈虎听到“另起炉灶”一词,眼皮子一跳,紧接着便回想起陈胜昨夜在猛虎堂堂口内说过的“乱世将至”之语,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
他猛地支起上身,压低了声音低吼道:“大郎,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昨日所说的天下大乱之言,到底是何意?”
陈胜淡定的伸手将他按回蔺草席上,轻声道:“昨夜之言,只是侄儿的一个推测,咱家这几年走货不是一直都不顺么?您也曾言,北方到处都是流民,这皆是乱世将至之兆,还有前番您领我去面见项世叔之时,他也对我提起过此言,他此番卸甲归田,便是为此事做准备。”
“至于侄儿想做什么……”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陈虎,认真的说道:“侄儿要说,侄儿只是想保护咱这个家……您信么?”
陈虎没有任何犹豫的大力一点头:“信!”
一家人,哪里需要解释这种累赘的东西。
陈胜笑了,声若蚊蝇的轻声道:“其实侄儿也不知道这世道会不会变得更坏,但做人做事,总得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侄儿不愿某一日,咱这一大家子人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按在地上,问我们,想不想活……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无论他是谁!”
陈虎顺着他的描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面色阴沉的起身:“交给二伯!”
第三十章 谷雨
陈胜湿漉漉的归家,赵清见状大为不悦。
她拉着陈胜快步入厅堂,一边麻利的将他身上的湿衣衫扒下,一边板着脸数落护送陈胜还家的陈虎:“妾身放心将大郎交与二伯,二伯就这样照看我家大郎?”
陈虎老脸一红,讪讪的笑道:“未曾料到今日有雨,疏忽了,清娘勿要责怪。”
赵清阴着脸,看也不看他。
陈胜见状,不但不帮忙打圆场,还煽风点火道:“就是,这老不休今早还在有余酒家忽悠我饮酒,得亏我定力好,没上他的恶当,不然不知得醉成什么样子!”
陈虎瞬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胜:小崽子,你玩阴的?
“是吗?还是我家大郎知分寸!”
赵清眉开眼笑拿着一方汗巾,像挫狗头一样擦拭着他头上的雨水,末了转过脸看向陈虎,瞬间晴转暴雨:“二伯,这月家中银钱紧,只能供大郎食肉补身子了,您那一份……没了!”
大妇风范尽显!
陈虎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赵清,再看了看陈胜,举起左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这小两口,吭哧吭哧的憋了半响憋出一句:“小崽子,没你这么欺负人!”
家里那些老护犊子的欺负咱,咱也就忍了,连你个小崽子也这般欺负咱……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赵清一步上前,叉着腰像护小鸡仔儿一样将陈胜护在身后:“莫非二伯哄骗我家大郎饮酒还有理了?他身子骨才好了几日,二伯莫非不知?”
陈胜躲在赵清身后,瞅着陈虎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虎指着陈胜,擀面杖似的手指颤抖、再颤抖,最终“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小崽子,你给老子等着”,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小两口目同仇敌忾的送他出门去后,赵清才“噗哧”的笑出了声,转身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的点了点陈胜的脑门,嗔道:“你呀你,咱二伯可是个实诚人,你可不能欺负他!”
陈胜也不辩驳,“嘿嘿”的笑了笑,挽住赵清的手臂:“好大姐,中午吃啥啊,早晨在有余酒家,我就吃了一碗肉糜粥,早就饿了!”
赵清大眼睛弯成月牙:“中午吃香椿炒鸡子,还有王二爷送来的羊头肉!”
“香椿?”
陈胜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香椿与香菜,乃是他的一生之敌:“不吃香椿好不好呀,我不喜欢那股子怪味!”
赵清:“今日是谷雨呀,正是吃香椿的好时节,嗯,本来还得吃些鱼肉的,预祝今岁丰收有余的,可惜鱼肆里已经好些时日未见草鲤了,听打鱼的渔夫说,沙河水今岁水量下降得厉害,水浅之地已经行不得船,淮河水的鱼群都不下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拿着仆人送来的干净衣衫往陈胜身上套。
陈胜却是有些恍惚的望向厅堂外亮堂起来的庭院,原来,清晨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
南城,郡衙郡守官寺。
雕花的象牙箸轻轻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脍,扔在了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上。
一条溜光水滑的细腰犬,摇着尾巴冲过来,一口将便将鱼脍舔入腹中,而后满怀期待的抬起头,望向矮几后的清瘦老人。
清瘦老人须眉雪白,面容却像中年男子那般刚硬,他轻轻的将象牙箸扣到筷架上,温和的轻笑着朝细腰犬招了招手。
细腰犬当即撒着欢的凑到清瘦老人脚边,舔了舔他宽大的手掌。
清瘦老人笑了笑,端起盛放鱼脍的小鼎放到脚边,任其大快朵颐。
适时,一名黄袍小吏躬身轻步入内,长揖到底:“禀大人,接到昌邑州府典农长史公牍,言今岁雨水枯竭,恐有旱灾粮荒之忧,命诸郡发动青壮春垦,备粮备荒,不得延误。”
清瘦老人眼睑低垂,笑吟吟的注视着脚边的细腰犬食鱼脍,看都未看堂下的小吏一眼,只是轻轻的从鼻息之中吐出一个“嗯”字音。
“唯!”
黄袍小吏恭谨的长声道,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慢慢向后挪动着,轻手轻脚退出浓烈森严的赤色大堂。
黄袍小吏刚刚退出大堂,便又有一名绿袍小吏轻步入内,长揖道:“禀大人,今早有市井徒抬尸于北市亭报官,指认太平道徒当街杀人,北市亭遣亭役前往捉拿,不料太平道众徒暴起杀人、夺路奔逃,杀伤亭役十二、郡兵十七,终于北城门下,明正典刑、无一逃脱!”
“太平道?”
清瘦老人抚摸细腰犬的干枯手掌微微一顿,而后慢慢皱着眉头,似是极为不悦的低声呢喃道:“已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堂下小吏不敢答,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态,稳如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堂上的清瘦老人淡淡的道:“传令诸县,逐尽太平道。”
“唯!”
绿袍小吏一如先前的黄袍小吏那般,撅着屁股慢慢退出这件赤色大堂,似乎这间空旷的大堂内,有千钧无形重力,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吐出了寥寥几个字,清瘦老人却已像是极为疲惫一般,怀揣着双手慢慢合上了浑浊的双目,久久无声。
唯余在獬豸纹方几上轻轻敲击的二指还能证明,他并未沉睡。
不多时,两排年轻俏丽的侍女手捧漆盘垂首轻步入内,动手轻柔而行云流水的将方几上用一尊尊精美鼎器盛放的食物撤下去,换上水灵灵的青梅与精致的点心。
至始至终,清瘦老人都未睁开双眼,看一眼这些俏丽侍女,就好像,她们就和这间浓烈森严大堂内的诸多珍贵陈设一样,只是器物。
而众多娇俏侍女,也无一人敢发出任何声音惊扰这位清瘦老人,似乎她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位清瘦老人的眼中,还不如趴在他脚边的那条狗……
许久。
空荡荡的大堂内,才回荡起清瘦老人低低的呢喃声:“张平……生而知之,仙人抚顶、得授长生吗?”
“纵然你是真,是否也太急迫了些。”
“这天下,仍是姬家人的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