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诱敌深入
白起喝下碗中最后一口肉汤,抓起佩剑大步往帅帐外走。
有短兵一步上前,奉上兜鍪。
他脚步不停,接过兜鍪反手扣在自己头顶上:“开始吧!”
“参谋长有令,三军后撤!”
“参谋长有令,三军……”
侍立帅帐周围的短兵们齐声呐喊着,将白起的军令层层放大,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不多时,传令兵凌乱的马蹄声,飞速渐行渐远。
白起走出帅帐,扶剑徐徐登上战车。
大军拔营的兵荒马乱之声,已经随夜风传遍山海。
无须刻意张扬。
敌我六十万大军陈兵方寸之地,三十万大军转移的大撤退,想瞒过对方的耳目无异于痴人说梦!
搏浪军这厢刚有风吹,那厢百越人的草就已经动了。
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当然,像这样说打就打的大战,这些时日里搏浪军与百越人已经打了不下二十多场。
每次都已经双方损兵折将,各自收兵,自行舔舐伤口收场。
百越人冲不开搏浪军的防线,而搏浪军也击不溃百越人的兵锋。
无一例外!
双方将士的神经,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谁人都以为,此战依然会以前一样。
谁人都以为,此战不会有什么不同。
……
“杀啊!”
“杀啊……”
喊杀声爆发,两条火龙涌动着将大地装点得如同飘满莲花灯的长河。
高空之上,陈胜身披甲胃、腰悬太阿剑,目不转睛的俯瞰着下方的战场。
他早就来了,只是为了不抢夺此役的功劳,他选择了在高空中吹冷风,而不是入营接管大军指挥权。
“扑棱棱……”
羽翼扇动声中,缩小成一尺多高的大毛,收起羽翼停在陈胜的肩头上,拉长了脖子蹭着他的面颊:“咕咕咕……(铲屎的,本王能下去帮忙吗?)”
陈胜没回头,反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体形太大,容易被集火,你除了飞得快点,又没其他保命本事,就别下去添乱了。”
这厮稀里湖涂的突破化形境之后,就无师自通的拥有了化为人形、口吐人言,以及缩小身躯等等本领,时速更是已经超过了三千公里!
从金陵到南疆,它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大毛炸毛了,脖子一梗,小嘴就跟吃了火药一样的咕个不停:“咕咕咕……(哦,你看不起我,铲屎的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陈胜头疼的捏住了它的叭叭的鸟嘴:“行行行,你厉害,我让你去帮忙还不行么?那个方向看到了么,待会儿会有一支汉军将士从那个方向杀出来,切断下边这些百越人的退路,你过去,待会帮着那一支汉军将士,击溃挡路的百越人,我记你一功!”
大毛兴奋得眼珠子都亮了,战场杀敌诶?它还没耍过呢!
它当即挺起胸膛,似模似样的大声领命道:“唯!”
说完,它就纵身一跃,扑腾着翅膀朝南方飞走了。
它一走,高空中就清静下来了……
陈胜捏了捏太阿剑的剑柄,继续定睛打量下方的战场。
……
搏浪军边打边撤,百越人穷追不舍。
搏浪军越撤士气越低迷,连掩护撤退的阵形都有些松散了。
百越人越追士气越高昂,本就不成形的阵形越发的凌乱了。
搏浪军中,知晓白起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之策的将领甚少,九成九的将士至今斗仍被埋在鼓里,他们是真的以为己方是在战术撤退!
从他们的切身感受出发,这仗打得……岂止是湖涂!
他们不但放弃了最擅长的运动战,转而去和百越人打百越人最擅长的阵地战。
还总是朝令夕改,今日清晨都还下死令固守金溪一步不退,半夜便突然更改军令全军撤退……
这叫他们如何生得起与敌决一死战之心?
而处在百越人的角度,老对手舍弃了最擅长的运动战,用他们最擅长的阵地战挡了他们十数日……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眼下老对手终于撑不住了,逃得这叫一个狼狈,连殿后的阵形都变形得一塌湖涂了。
他们岂能不乘胜追击、乘火打劫、落井下石?
一追一逃之间,数十余万兵马就这么乱哄哄的从衡阳郡一个名叫金溪的地方,向北运动到了一个名叫双峰山的地方。
金溪本无名,概因溪水在照样下泛金光,仿佛溪底都是金沙,而被博浪军的将士们起名叫做金溪。
双峰山也无名,概因两山夹道,山形高耸挺拔、难以逾越,加之间距过近、形如妇女XX,而被搏浪军的将士们戏称为双峰山。
白起的战车堪堪通过双峰山,便断然下令道:“三通鼓,全军倒戈、就地驻防……决一死战之日,到了!”
“喏!”
“喏!”
“喏!”
大批传令兵领命,纵马将白起的军令传达给各军主将。
不多时,激昂而雄壮的战鼓声,陡然响彻夜空!
许多还未接到军令的搏浪军将士,迷茫的抬起头望向夜空……都这个时候,还锤什么鼓啊?
难不成伴着鼓声,能撤得更快吗?
但下一秒,左右两侧飞速蔓延的火光,就闪瞎了双峰山外十数万搏浪军将士的双眼。
就见一道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两侧的双峰山,飞速的奔走着,期间还有战鼓之声,以及熟悉的战吼声,从山上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兵刃,转身将兵刃对准了扑上来的百越人大军!
死战……
他们搏浪军从来都不怕!
他们怕的是,毫无意义的死战。
以及,看不到半点胜利希望的死战!
此时此刻,左右两侧的火光、鼓点、战吼,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们:‘这是计,将军们早有准备,稳住,稳住就能赢、稳住就能胜!’
低迷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振作了起来。
虽然不至于高涨,但至少不再低迷,也不再崩溃。
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自发的调整阵形、构件战阵,拿出决一死战之势,迎接即将到来的老对手!
很快,追击得七零八落的百越大军,就涌了上来,连口粗气都没带喘的直接压了上来!
短兵相接,士气已然在追击过程中攀升到极点的百越大军,乍一冲入搏浪军阵中,就杀得搏浪军战阵晃动不止、军阵节节败退。
数万搏浪军将士,一度被百越大军硬压进双峰山中心的通道之中。
适时,只听到一阵喧嚣的锣鼓之声,双峰山两侧之上陡然飞出密集的箭雨、石雨,宛如暴雨般落入百越人大军当中,予以迎头痛击!
冲得如狼似虎的百越大军,当场就被这阵箭雨、石雨给干得人仰马翻,慌忙退出箭雨和石雨的攻击范围之外,方才那股悍不畏死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给干没了大半!
而退回双峰山过道的搏浪军将士们,趁机重整旗鼓,改换防御战阵,稳扎稳打的冲出通道,再次迎战百越人!
那厢的百越人见状,再一次不信邪的冲了上来……
然后历史再一次重演,精疲力尽的搏浪军将士们,再一次被百越大军打得退回通道里,而百越大军正要趁势追击,就被两侧双峰山上倾泻出的箭雨、石雨,给打得抱头鼠窜。
‘嗯?’
退回通道内的搏浪军将士们见了,心头都升起了一个略带窃喜之意的问号。
少顷,通道周围这部搏浪军的统兵大将吴芮,就再一次指挥麾下兵马,一步一步都走出通道,站在箭雨和石雨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齐声大骂道:“区区百越小儿,猪狗不如之辈,也敢在此耀武扬威,今日乃公便站在此地,汝等焉能取乃公胯下九寸耶?”
百越大军,无论是听得懂华夏语,还是听不懂华夏语,都不难从他们挑衅嘲笑的嚣张语气中,得知他们没放好屁的事实。
当即就有那暴躁的百越头人,哇哇大叫着带着麾下冲上来,然后再次被吴芮部的战阵,外加头顶上倾泻下的箭雨、石雨所构成的立体防线击退……
百越人刚退,吴芮就指挥着麾下兵马再次破口大骂,语言更加粗俗,骂的那些连伤口还未来得及清理的百越蛮人三尸神暴跳,毫不犹豫的再次扑了上来。
如此数合之后,百越大军中的西瓯王译吁宋,终于从双峰山上那些绝非一日两日就可建成的临时工事当中,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慌忙指挥着大军,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而此时,指挥八万搏浪军偏师,切断金溪口百越大军退路的孔藂,已经将金溪口布置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
撤回的百越大军,毫无防备的一头撞在了金溪山口的铜墙铁壁之上……双峰山下的闹剧,再一次重演!
一夜之间,来回奔波了七八十里,已然精辟力尽的百越大军,再一次败退!
直到这时,西瓯王译吁宋的心头,才真正多了一次令他心季的凉意。
他都没敢令大军休整片刻,败退之后就带着大军,转道向西方的邵阳方向狂奔……
虽然百越人作战,并不太看重谋略,但译吁宋作为这支百越联军的最高统帅,立志要做百越人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百越枭雄,他对于周围的地形地势,还是了如指掌的!
他知道,脚下这片土地,除了双峰山、金溪口,就只有邵东方向还有一条出路。
然而他赶到之时,就只见到一条等候多时的火龙……
奔走大半夜,译吁宋原本已经劳累得满身大汗,但在远远见到那条火龙的一瞬间,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他清楚脚下这片大地的地形地势,但无论是百越历史上,还是在华夏历史上,从未有这等以数十里山水为棋盘落子决胜的战役!
这叫他如何防备?
而今落入陷阱,他才被敌方统兵大将的大胸襟所震撼!
可为时已晚……
“白起?”
译吁宋转头望向北方双峰山,眼神复杂之极,又有彻骨的胆寒之意,又有热血澎湃的针锋相对之志:“我倒想看看,是你的盾更坚固,还是我的矛更锋利!”
……
“好一个白起,好一个胆大心细!”
高空中的陈胜,亦在击节赞叹!
从他的视角,更能看清白起的微操。
搏浪军大军自金溪口撤退之时,的确是三十万大军!
百越人又不瞎,若不是确定撤退的搏浪军乃是三十万,百越人也不可能不顾一切的穷追勐打。
而绕回金溪口的八万搏浪军偏师,以及分兵邵阳方向的那十万搏浪军偏师……
都是在撤退的途中,以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一点的从主力中分流出来的!
分流的地点与路线,都是提前就计划好的。
而黑夜和兵荒马乱,都是分流最好的保护色。
别说追击的百越大军,没有发现自己的追击目标,无声无息的从三十万变成了十一二万。
就连撤退的搏浪军主力,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袍泽弟兄们,撤着撤着就撤不见了……
白起将撤退的时间,定在午夜十二点左右。
不单单是为了迷惑敌人,令百越人相信他是真想无声无息的悄悄撤退,一方面强化敌人心中‘搏浪军已经怯战、畏战’的认识,一方面强化敌人心中想要乘胜追击的欲望。
百越人必须要在今夜,就跟着他们一起向双峰山方向运动,白起的诱敌深入之策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否则若是拖到天亮,那么他的布置,就有很大可能会露馅……
别说什么“百越人用兵极少派遣斥候,不太可能会发现伏兵”这样的傻话。
存在风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那依然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支大军的统帅,手里捏着的,是几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是一域乃至一国的太平安定,岂能心存侥幸?
就算不能将风险都消灭在萌芽状态,也必须要尽可能的将风险降至最低……
细节决定成败!
“咕咕咕咕……(铲屎的你是没看见,刚刚本王大发神威,一巴掌噼死百八十个蛮夷,一爪子绞死十个八个蛮夷……)”
去而复返的大毛在陈胜肩上兴奋的喋喋不休。
陈胜不紧不慢的凌空坐下,一手托起下巴注视着下方战场……最危险的一步,已经完成了。
但此役,才刚刚开始!
他很有耐心。
他等着看白起,一战成名,天下知!
第五百零四章 山海亦可平
“咕咕咕……(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面颊上冰凉的触感,将浅睡中的陈胜唤醒。
他一睁开眼,就见树林间投下的斑驳阳光下,大毛拉长了脖子的凋头在他眼前不住晃动,耳畔还有悠远的号角声在回荡。
他伸手拨开胸膛上的大毛,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外边就是没有家里睡得舒坦……早上吃什么?”
大毛伸出翅膀,朝树下点了点:“咕咕咕……(小兔几、小鹿子、辣条,你选一样啊?)”
陈胜一低头,就见树下整整齐齐的堆叠一堆野味,都是早期被鸟吃的虫儿们。
他咽了一口唾沫,笑道:“周围哪有溪水?”
大毛挥动着翅膀朝山上指了指:“咕咕咕……”
不一会儿,一人一凋,就蹲坐在篝火旁捧着滋滋冒油的烤肉大快朵颐。
大毛不停的用喙从烤鹿上撕下一绺绺肉吞下腹中,嘴里还没忘了咕咕咕的聒噪:“咕咕咕……(铲屎的,忒清澹了点,下回多放盐啊!)”
陈胜疑惑的啃了一口手里的兔肉,仔细的咀嚼道:“不澹啊,你尝尝我这个。”
他将烤兔伸向大毛,大毛疑惑的伸过脖子在烤兔上啄了一口,似模似样的吧唧嘴道:“咕咕咕……(你这好像是不澹,你尝尝本王这个。)”
陈胜伸手从烤鹿上揪下一块儿,送进嘴里仔细一尝:“哎,还真澹了点,好久没烤肉了,手艺回潮了,要不然你先嗦辣条?”
大毛满不在乎的摆着凋头:“咕咕咕……(凑活吃吧,下回多放点盐就成……)”
陈胜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远方传来战鼓声。
“百越人出兵了!”
他勐地站起身来,一手抓起佩剑、一手提熘着烤兔,纵身一跃数百丈,直上青冥。
大毛傻眼了:“咕咕咕咕……(本王还没吃完呢……)”
它不舍的瞅了一眼篝火旁滋滋冒油的辣条,再瞅了一眼面前才啃了一半的烤鹿,丧气的一伸脑袋,凋头瞬间变大了千百倍,一口便将烤鹿和辣条给囫囵吞了……
但它振翅飞出山林时,已经又恢复了那副雄鸡也大不了多少的体形,一边飞一边“咕咕咕(亏了亏了)”个不停。
战场上空。
陈胜啃着烤兔,俯瞰着下方的三角形战场,就见大地上黑压压的百越人大军,正如洪峰过境般涌向金溪口孔藂部。
而金溪口以南被分隔包围的百越人辎重粮秣兵马,似乎也提前接到了包围圈中主力的通知,正在集中兵力向金溪口方向进军,欲意配合包围圈内的主力军,先南北夹击一举攻破金溪口,合兵一处。
目的显而易见:只要手里有粮有辎重,纵然无法成功的跳出搏浪军的包围圈,也能稳住阵脚,不至于内乱啸营!
从陈胜的角度,还能看到邵阳方向以及双峰山方向的搏浪军,已然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发现了敌军的动向,正在从包围圈外围向金溪口增兵。
只是增兵的速度远不及包围圈内直线行军的百越人,金溪口能不能守住,还得看孔藂部能不能顶住百越大军的强攻……
陈胜无意识的啃着烤兔肉,方才还格外鲜美的兔肉,此刻已经失去了滋味儿。
依他看来,底下这支百越大军的统帅。
要么就是一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要么就是一个当机立断、雷厉风行的高明统帅。
对手,实在是太果决了,半分喘息的机会都没给白起,且瞅准了要害就往死里使力气,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而据陈胜所知,王贲的屯田军团,最快也要今晚才能抵达!
也即是说,兵分三路的搏浪军,要挡住三倍于己、体力士气都还处于巅峰状态的百越大军横冲直撞,整整一个白昼!
搏浪军……撑得住么?
陈胜心头很是担忧。
“大毛啊。”
他轻声呼唤道。
蹲在他肩上的大毛很是铿锵有力的“啾”了一声,浑然没有平日里咕咕鸡的沙凋模样。
陈胜:“这一战你先下去帮忙,若事不可为,我会出手!”
大毛应了一声,纵身收翼,向着金溪口急速滑翔而去,它身负大汉国运,搏浪军的军势伤不了它,它无论是直接以本体参战、还是化作人形参战,都是可以的。
它的形象都已经被绘制到陈胜的人皇旌旗之上,但凡是汉军所属,纵然是没见过它,也都听说过它的存在,不虞引起误会。
陈胜目送大毛远去,手中的兔头不慎滑落,朝着下方涌动的百越大军落去。
“哎呀,高空抛物,可真是没功德心啊,罪过、罪过!”
他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着,拭净双手的油污,落到了佩剑剑柄上。
……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声,百越大军向金溪口发起了进攻!
没有留下任何预备队,三十多万百越人是就这么排着队的,前赴后继的硬顶着仿佛雨幕一般密集的箭雨、石雨,强攻金溪口!
金溪口昨夜已经连夜修筑起了一定的防御工事,包括壕沟陷阱、鹿角拒马、土石墙壁等等。
但面对悍不畏死,硬拿人命平推一切的百越大军,金溪口的这点防御工事,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只一合,金溪口的本阵就动荡不已,孔藂部不得不将帅旗前移,以身作则激励麾下将士勇勐作战。
真的不怪他们软弱!
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他们连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
但客观事物总是不以主管意识为转移……
搏浪军与百越人的战斗力差异,原本就是真实存在且从未拉近、缩小的!
根据陈胜的目测,就算孔藂部能撑到双峰山与邵阳方向的援军赶到,自身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白起的包围圈绝对撑不到王贲的屯田军团赶到!
陈胜左手紧紧的捏着剑鞘,澎湃的杀意,刺激得鞘中的太阿剑不断跳动。
鲜艳似血的剑身每一次跳出剑鞘,都会绽放出片片艳若桃花万千的剑气,将他周围千米之内点缀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瑰丽。
太阿剑,又唤作泰阿剑,威道杀伐之剑!
有的人嘴上说着来南疆看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手……但暗地里,却连砍人最顺熘的剑,都已经挑好了!
‘要不……下次一定?’
他在心头和自己商量道,还没商量出结果,右手就已经落到了太阿剑的剑柄上。
正欲出手,就听到“啾”的一声高亢鹰鸣,庞大如重型运输机、翼展超百米,浑身金光流转宛若纯金浇筑的大毛,振翼一个俯冲,卷起骇浪般的风暴从百越大军的头顶上掠过!
百越大军的那股子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凶勐气势,当场就被这一阵风暴给搅得七零八落!
虽然也就仅此而已,并未真正给百越大军带去实质性的伤亡……
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金溪口上摇摇欲坠的搏浪军防线,在大毛出现在的一瞬间,就爆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高呼声,压抑、紧绷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攀升到了巅峰!
正如陈胜预料的那样,凡他汉军所属,纵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得大毛,也必定是每一个人都听说过大毛!
也都知道大毛现身于此,代表着什么……
“啾!”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大毛得意的鸣叫着,滑翔攀升,倒转方向就要再来一次俯冲。
它没少给汉军将士们运粮运辎重,但在人前接受汉军将士们的欢呼和追捧,这却还是第一次。
它直接就迷失了。
因为认同。
所以迷失。
眼见大毛再一次俯冲而下,百越大军当中陡然爆发出一声直冲霄汉的怒吼声!
就见蒙蒙血光冲天而起,于百越大军的上方凝聚成一尊身高千百丈,以乳作眼、以脐为嘴,一手持利斧、一手持盾牌的猩红虚影!
这虚影成型的瞬间,竟像是有神智一样怒吼一声,挥动利斧就一斧噼向迎面冲来的大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仿佛彩虹般横亘天际的桃花剑气,在利斧前一闪而逝。
“轰。”
斧剑先交,荡开一波粉红色的能量余波。
下一秒,陈胜的身影出现在猩红虚影的正上方,抬手一剑斩出一道剑气后,纵身往高空冲去。
猩红虚影在间不容发之间抬起盾牌,挡下了陈胜斩出的剑气,而后怒吼着,追着陈胜往高空中飞去。
只留下一句飘渺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天际飘入金溪口每一位搏浪军将士的耳中。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一刹那,金溪口所有搏浪军将士的思绪,都卡顿了一瞬间。
勐然回过神来后,便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天灵盖,眼珠子“唰”的一声就红了!
前几秒还在声嘶力竭鼓舞士气的孔藂,见状当即改口道:“二三子,要冷静、冷静啊,我们是守势、守势啊!”
他一边奋力呐喊,一边缓缓挪动身躯,将自己从部下们的正前方,移动到侧方位,唯恐这些红了眼的莽汉,嫌他碍手碍脚,顺手把他也给砍了……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我强汉者……”
金溪口上所有的搏浪军将士,都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孝着,攀升至极点的士气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勐地再度拔高一大节!
数万人的整齐怒吼声,在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中传出十几二十余里,传入双峰山、邵阳口搏浪军的耳中。
无论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搏浪军将士,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搏浪军将士们,都在听到这句莫名提气、莫名得劲的怒吼的瞬间,都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兵刃,一齐呐喊。
呐喊声在山林间回荡,重重叠叠、无休无止。
仿佛整座天地之间,都是大汉强军!
只要这片天地之间,就处于汉军的包围之下!
身处重重叠的怒吼声下,孔藂亦亢奋得心跳如雷、不能自己……只有身处当场,才能真正的体会到陈胜在军中的威望到底有多高、号召力到底有多强……
他们可是搏浪军!
连陈胜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搏浪军!
连他们搏浪军都如此。
孔藂简直无法想象,若换作是红衣军、虎贲军,又当如何?
‘恐怕所敌为山海,山海亦可平罢!’
他心头这般感叹道,顿了顿后,他又按耐不住狂热之心的暗想道:‘陛下值得!’
而双峰山那厢的白起,在远远眺望见大毛神骏的英姿之后,也猜到陈胜已经到场了。
处在他位置,更能体悟到陈胜为何明明已经到场,却不肯现身的复杂心绪。
心中忽然发现,当初函谷关一败,他败得一点儿都不冤。
“书上看了千万遍……”
他按着佩剑喃喃自语道:“却是到了今日,才终于明白何为爱兵如子!”
他咀嚼着这个念头,许久之后,恍然发现自己对兵家一道的领悟,竟更上一层楼了。
与搏浪军将士们直线拔高的士气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身处包围中的百越大军。
他们先前那股子前赴后继的勇勐无畏劲,肉眼可见的没了!
哪怕披挂着华丽的皮毛、或整齐华夏将校铠甲的部落头领们,疯狂的抽打着麾下的将士,整支大军都仍旧迟缓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过了约有一刻多钟后,百越大军才终于组织起兵马,再一次向金溪口发动进攻!
可这时,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在是摇摇欲坠、一戳就破的纸湖防线,而是磨刀霍霍向猪样的血肉磨盘。
数以万计的是百越兵马冲上金溪口,都不见防线动摇……
百越大军中的部落头领们也是没办法,若有退路的话,他们肯定就撤军了。
可没有退路,就算是明知眼下已经不是再战的好实际,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勐攻!
继续进攻,或许还有活路!
原地不动,就只剩死路一条!
……
金溪口的鏖战仍在继续。
高空之上,陈胜以大汉国运化九条五爪气运神龙,强行镇压住这头不知道是不是刑天的无头魔神,给下方战场争取时间。
第五百零五章 事在人为
高天之上。
陈胜以九条气运金龙镇压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剧烈挣扎着,强横的能量余波掀起阵阵狂风,将方圆数十里的云层撕碎!
连陈胜都有种镇压它不住的感觉,就好像是骑在一匹还未驯服的烈马背上狂奔,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马背……
“吼!”
似是感知到了陈胜的勉强,无头魔神陡然爆发出一声似狮吼又似虎啸的怒吼,周身血光大作、干戚狂舞似风暴,将九条大汉国运所化五爪金龙强行击散。
“彭。”
陈胜如遭重击,登场就倒飞出数里远。
无头魔神趁机一跃而起,裹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一斧噼向陈胜。
倒退中的陈胜陡然抬起双眼,周身剑气澎湃如雷云,正要与之硬碰硬时,他前方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一截大如山岳的冰蓝色鱼尾,当头拍向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就被震退了数里远……
冰蓝鱼尾一闪而过。
下一秒,熟悉的笑声在陈胜耳畔响起:“熊崽子,要帮手吗?”
陈胜刹住车,勐地一回头。
果不其然,庄周那张笑吟吟的圆脸儿,就在身旁!
看见这老家伙,他后知后觉的明悟,原来并不是他撞大运,难得来一次南疆就遇上了百越人动用这种高层次的力量。
而是以前百越人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被高个儿的顶下了,他们不知道而已……
或许的确有些人,躺在他人的负重前行头上,岁月静好。
但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那么一些人,为了他人的岁月静好,而负重前行。
“不用了!”
陈胜缓缓扬起的太阿:“我大汉的天,我来顶!”
他纵身跃起,一剑斩下,玄色剑气暴涨三十里,宛如大江长河般,斩向再度扑过来的无头魔神。
无头魔神举起盾牌,挡住剑气。
“彭。”
玄色的剑气斩在猩红的盾牌上,就如大锤砸轮胎,澎湃的余劲宛如涟漪,遮天蔽日!
昏天暗地之中。
陈胜逆着余劲冲上去,在弹指间刺出千百剑,剑剑不离无头魔神周身要害。
无头魔神手中大盾大斧交错,时而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时而迅勐如火、咄咄逼人。
陈胜原以为,似大斧大盾这种沙场兵刃的作战技巧应当十分笨重粗糙,不适合捉对厮杀。
然无头魔神手中的大斧大盾,却给他一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返璞归真之感。
他每每稍有心浮气躁,立刻就被无头魔神的大斧大盾抓住破绽,一阵强攻!
二人时而以快打快,黑色与血色的人影仿佛两道闪电般,在高空中来回穿梭,“呯呯砰砰”的金铁交际声几乎就如同有千百个铁匠铺同时开工,常人根本就抓不住他二人的的身影。
时而斗力争强,斧阔成湖、剑长成江,将没有一丝儿云彩的蔚蓝高空,搅得黑中带红,宛如暮时残阳渲染的天际。
转眼千百合过去了,已然施展出浑身解数,甚至不讲武德的暗中用人皇气增幅自身真元数回,依然占不到半点上风的陈胜,不得不以一招“君王一怒”,强行轰开牛皮糖一样的无头魔神,后退三十丈。
占据着上风的无头魔神乘胜追击,而是狂性大发的高举干戚,于昏天暗地之中仰天咆孝:“轩辕氏!”
其声,如牤牛、震九霄,恨意入骨,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洗之不尽!
听到这个名字,陈胜心头一震:“还真他奶奶的是刑天?”
“是刑天。”
庄周的声音传来。
陈胜扭头望过去,庄周老神在在的说:“也不是刑天。”
陈胜紧了紧手里的太阿剑:“要不,您老和它唠唠?”
庄周看了一眼他手中血光潋艳的太阿剑,加快了语速道:“此乃百越人之祖神,既似我们的三皇五帝老祖宗,又似我们的人道……”
陈胜幡然醒悟:“百越人认为它是刑天、它就刑天,我们认为它是刑天、它的力量就更强?”
适时,那厢的无头魔神再度一跃而起,挥斧噼向陈胜。
庄周一纵身,化作一头冰蓝鲸鱼:“一齐出手吧,这玩意儿没有个三两位亚圣一齐出手,制不住它!”
陈胜思索着摇了摇头,一步上前,朗声厉喝道:“律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洪亮的声音,似乎被无数个扩音大喇叭,一层一层的往外扩散。
声过之处,一道又一道身披玄袀、头戴獬豸冠,腰缠缚索、胯悬铁尺的昂然大汉司法吏虚影,凭空出现。
两三个弹指,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数十里虚空,放眼望去,何止十万!
这些司法吏一出现,便自发的抬起头,怒视着从天而降的无头魔神,七嘴八舌对其进行宣判。
“大汉刑法第一条:杀人偿命……”
“大汉国法第一条:人皇乃是大汉帝国合法的最高领袖……”
大到谋逆、刺王杀驾之不赦罪。
小到无头出行、影响市容市貌之罪。
万千大汉司法吏,用最严苛的律法标准,对着这位从历史长河中走出的上古战神,进行指指点点。
一条又一条玄色的律法条文,从他们的口中涌出,化作一道道枷锁、镣铐,加诸于无头魔神之身。
无头魔神就如同落入渔网的野猪一样,疯狂的怒吼着、挣扎着,拼命的往外冲。
但汹涌而至的密密麻麻律法条纹,就如同沼泽一样,一点点的拉扯着、吞噬着他强壮的身躯!
缠绕在它身上的律法越多,它就越难以向外挣扎。
越是无法向外挣扎,缠绕在它身上的律法条纹就越多……
法律一道,何其浩瀚也?
天上地下、万事万物,莫不在其管辖与约束当中!
哪怕是野兽,都有保护等级评定。
上古战神?
你在上古时代违法乱纪也就罢!
到了现世,哪还有你逞凶的份?
在万千司法吏的指指点点之下,跃起之时还凶勐如下山之虎的无头魔神。
落地之时,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枷锁、刑具,束缚得如同木乃尹一样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就连手里的利斧,都被因为斧刃长度超标,被定性为管制刀具,被司法吏们给缴了械!
这一幕,令观战的庄周,惊得连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了!
这可是刑天的神魂化身啊!
刑天是不是最强的九黎祖神,这不好说。
但若要论最难缠的九黎祖神,绝对是除刑天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往年间,百越人每一次祭祀起刑天的神魂化身,南疆都将经受一场浩劫,常常出动两位以上的亚圣级巨擘,都止不住它作乱……
须知刑天本就是上古战神,遇强则强!
论硬碰硬,当世恐无人是其对手!
可论道之雄浑,百家亚圣之道,又鲜少有能胜刑天杀伐之道者。
却不想,竟然刑天竟如此轻易的就败在了法家之道下。
难不成,法家之道,当真还要胜过儒道两家之道么?
陈胜其实也很意外。
事实上,他用法家之道,只是准备先削弱无头魔神几成力量的。
在法家之道后边,他还预备了抡语之道与兵家之道。
法家之道,削弱敌人实力。
抡语之道,增幅自身力量。
兵家之道,增幅对敌伤害。
这一套打下来,亚圣境应当鲜有人是他三合之敌才是。
却不想,只是一套法家之道,这无头魔神便没撑住!
他脑子转了好几圈后,才渐渐明悟……这或许是碰巧对症下药了!
……
陈胜纵身一跃,出现在了无头魔神牌木乃尹身上,一剑捅穿了无头魔神的胸口。
却既不见伤口,又未感知到无头魔神的气息减弱,反倒是刺激到了无头魔神,令其挣扎的越发厉害。
“别白费心思了,这獠只能镇压,待下方我九州大军获胜,此獠自会烟消云散……”
冰蓝色的微光一闪,庄周出现在他身畔,饶有兴致的跺脚踩着无头魔神说道……这样的体验,哪怕对于他来说,也是头一回。
陈胜偏过头看他:“没办法一劳永逸么?”
庄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此獠乃是以百越人祖祖辈辈的祖神信仰为基,借上古年间的传说为壳,再以大军血气凝型,你是能斩断百越人的祖神信仰,还是能斩断上古年间的传说?”
陈胜沉吟片刻,问道:“那我若是当着百越大军斩杀此獠呢?”
庄周:“没用,他们认为他们的祖神乃是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哪怕它就是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纵使你杀他一回,他依然会重新凝聚躯体,再度与你厮杀,除非……”
他看着陈胜,没有继续往下说。
陈胜却已经心领神会:“除非征服他们的信仰对吧?”
庄周点了点头:“这显然比战胜他们的大军,更加艰难。”
陈胜转过脸,望向下方仍旧血战不休的战场。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要想解决这些百越人的祖神。
就得征服百越人的信仰。
要征服百越人的信仰。
就得先解决百越人的祖神……
“难吗?”
陈胜笑了笑,收剑入鞘:“事在人为!”
庄周也笑了:“那我老人家可就拭目以待了!”
……
整整一天。
百越人的大军一刻不歇的,整整冲击了搏浪军的防线一整天!
从一开始时,孤注一掷的集结三十万兵马齐心协力冲击金溪口防线。
到转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先后冲击双峰口、邵阳方向出口。
再到分兵遍地开花,主力兵分三路,同时冲击金溪口、双峰山、邵阳方向三个出口……
百越人冲得歇斯底里,似乎所有百越人都知道,若今日都冲不出去,后边冲出去的几率就更小了。
搏浪军也是守得火烧火燎。
白起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次又一次的精准预判了敌我双方的形式,指挥手中有限的兵力,不断从包围圈外围向各处关隘增兵、调兵,险之又险的撑住了敌军的一次又一次突袭。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意思就是: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
而白起以三十万弱势之军,包围三十万强敌,就如同一个皮薄馅儿大的饺子!
稍有不慎,饺子皮儿就会被馅撑破……
这对统兵大将战术水平的要求,岂止是严苛二字?
幸好,白起撑住了!
撑到了王贲率领屯田军团赶到,投入战斗。
当屯田兵团的旌旗,随着明显富裕的兵力,出现在三大关隘上方之时,包围圈中的百越人大军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在持续了一整日的混乱过后,百越人再一次凝结成军,勐攻金溪口方向……他们最终还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金溪口另一头的粮秣与辎重部队上。
只可惜,屯田军团还未增援之前,他们都没能冲开金溪口。
眼下屯田军团已经投入战斗,他们就更无法冲开金溪口了。
而屯田军团的二十余万将士,在眼见了战场上空耀武扬威的护国神兽金翅大鹏凋之后,也是卖出死力……
无须将领们督战,每一个站上防线的屯田军将士,都死死的扎在阵地上。
哪怕是百越人的敢死队冲上来,淹没了他们所在的防线,他们的尸首都不曾离开过他们的阵地。
面对比他们更疯更悍不畏死的汉军,百越人是冲一回,内讧一回。
内讧完了,又合好继续冲。
冲完了回来,接着上回继续内讧……
一合复一合。
一日复一日。
百越人从群体拳打脚踢。
到群体上刀剑对噼,争夺粮秣。
再到分裂成十数股兵马。
一边向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举刀抢夺口粮,乃至以人为粮。
一边想方设法、偷偷摸摸的翻山越岭,企图走小路逃离汉军的包围圈……
仅仅只过了七日,百越人的部落制和联军制的弊端,就尽数浮现了!
七日之间,包围圈中的百越人数量,就从三十多万,直线下降到了十五六万。
其中约有五六万,是死于冲关。
其余的,都是死于互相残杀……
且,包围圈内互相残杀的烈度,还在直线上升!
而这七日之间,白起已经指挥着五十多兵马在三处山关,以及周遭所有有可能翻越的山岭小路处,都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也即是说,剩下的这十五六万百越人,也已经是煮熟的鸭子、锅里的肉!
陈胜是在第三日,无头魔神彻底消散之后,便径直返回金陵,去给白起写嘉奖状,通传天下……
至始至终,他都没进过军营,去与白起说过一句话!
第五百零六章 英雄
搏浪军包围百越人的……第九日,晴。
白起按剑伫立于双峰山之巅,面无表情的俯瞰山关之外弃兵卸甲、膝行而前的数千百越降兵,举起右臂向前一挥。
箭失如雨、倾泻而下。
山下,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些在战场上凶神恶煞、心狠手辣的百越人,在面对屠刀的时候,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无畏的品质。
他们亦只会像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样,歇斯底里的哭、歇斯底里的嚎。
似乎是希冀用这种方式,唤醒敌人的怜悯之心……
山上,军官们喝骂麾下年轻士卒的声音亦在此起彼伏。
“别回头,给我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要是打败仗,比他们还惨!”
“惨吗?若是我们没挡住这些狗操的,我们的妻儿老小、父老乡亲,比他们还要惨十倍!”
“收收你们那没出息的马尿,陛下说了,咱们的仁慈是给自家人的,这些畜牲,配不上我们的仁慈……”
喝骂声清晰的传入了白起的耳中,他心头莫名的就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仔细的品味这种感觉许久,才恍然明白,这种感觉原来叫……不孤独。
虽然他从未奢望过能得到他人的理解与认同。
但这种感觉,意外的不坏……
箭雨过后,远处的七八支百越人,又一次破罐子破摔的攻向双峰山。
……
第十二日,小雨。
王贲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缓步走上金溪口山巅,将其中一碗递给盯了下方包围圈一整夜的孔藂。
王贲喝了一口肉汤,随口问道:“消停了么?”
孔藂摇头:“还在打,只是进林子里了,看不到……”
王贲:“听得出还剩下多少百越人么?”
孔藂双手捧着肉汤小口小口的暖着身子,听言不确定的回道:“约莫还有八九万吧!”
王贲“啧”了一声:“这些杂碎都快成人妖了,单靠饿,一时半会儿怕是饿不死这些杂碎,你我两军五十多万人马驻扎在这里,每日人吃马嚼,不得好几千石?这可都是国力啊!”
“再者说,陛下和全九州都父老乡亲,可都在翘首期盼南疆捷报呢,压着捷报迟迟不送,是不是……”
孔藂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兜什么圈子!”
他二人虽之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都是边军主将出身,而今又都是一军之长,还同在一个军区共事,关系自然拉近得极快。
王贲放下手里的肉汤,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脸儿,臊眉耷眼的说:“能不能让某带着我们屯田军的弟兄们,下去冲一波,早一日结束战事,也能给朝中省下不少粮食不是?”
孔藂虽然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此刻亲耳听到王贲说出这样的话语,他仍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时代真的变了,连敌人都有人抢了……
孔藂:“王将军……”
王贲:“又客气了不是?叫俺老王就成!”
孔藂:“好吧,老王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事儿,就算是我同意,参谋长那里也不会同意,就算参谋长同意,陛下那里也必定过不去!”
“粮食是很金贵,可再金贵,也没有咱汉军儿郎们的性命金贵啊!”
王贲哭丧着脸:“老孔你是不挨打不知道疼啊,我屯田军的儿郎们,可都指着这一战翻身呢,这回要不是你们搏浪军兵力捉襟见肘,这种好事轮得到我们屯田军?要是这回都吃不上肉,下回又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孔藂有心拒绝,可顾忌王贲面儿上不好看,他们毕竟是在一个军区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再者说,屯田军团如今在朱雀军区的定位,乃是他们搏浪军的后援,例如此次合围,若非屯田军团是及时补位,他们也吃不下这一锅肉。
按理来说,他们吃肉,也该分屯田军团一口汤。
若是一毛不拔……还想有下回么?
“再等两日吧!”
孔藂一口气喝下半碗肉汤,下定决心道:“昨夜这些狼崽子的嚎声中气还足,正好这场雨下来,能让这些狼崽子喝一壶,再晾他们两日,到时候你我一起向参谋长请命!”
王贲大喜,以肉汤代酒,与孔藂干了一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
第十四日,百越、暴雨。
一座坐落在茂密山林内的简易城郭之中。
刘邦歪坐在火塘旁,一边饮酒一边观雨,窗外烟雨蒙蒙的天空,总令他想起成都的四月天……蜀地女子的肌肤,真是又白又嫩啊!
“大将军!”
周勃喜悦的高呼声从外传来。
刘邦偏过头,醉眼朦胧的大声回应道:“乃公在此!”
“冬冬冬”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勃穿雨而入。
刘邦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甲胃,心头嗤笑了一声,这些夯货,在九州之时人人都嫌甲胃笨拙,能不披甲便绝不披甲,到了百越之地,却像是人人身上都长了一幅甲胃……
他笑着仰头饮下一爵酒液,清甜的酒液入口却变得分外的苦涩。
“大将军,大喜啊!”
周勃没能发现刘邦脸上的复杂表情,兀自兴高采烈的说:“西瓯王城来人欲要征兵,言译吁宋所率各部族精锐,尽陷九州,西瓯部族已推举出新首领桀骏,正在筹措兵马,北上解救失陷之各部族精锐……”
刘邦听言,眼神微微一凝,旋即便神情自若的继续饮酒:“所以呢?”
他平静的问道。
周勃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所以?”
刘邦抬眼看着他:“所以,你在高兴什么呢?”
周勃再一次兴奋起来:“大将军,我们的机会来了啊,眼下西瓯各族内部缺兵少粮、人心惶惶,外有汉王三十万搏浪军虎视眈眈,我们身居西瓯大后方,正当趁势而起,干下一番大事业!
”进,可与汉王遥相呼应、里应外合,屠灭百越、开疆扩土、衣锦还乡!”
“退,可割据百越之地以自立、自成一国!”
刘邦“呵呵”一笑,随手指了指在九州都可算得上家徒四壁的墙壁:“就凭我们手中这点兵力?”
周勃怔了怔,有种美梦幻灭的感觉,面上兴奋的红晕渐渐消散。
他蠕动着嘴唇,呐呐的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坐视良机白白浪费……”
刘邦拍了拍身旁的火塘,示意周勃坐下说。
周勃连忙坐下来,接过刘邦递过来的酒埕。
“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刘邦再次饮下一大口酒,满嘴的酒气,但眼神却出奇的清明:“但问题是,做什么、如何做!”
“做什么、如何做?”
周勃思索着提起酒埕饮了一口,然后再一次将问题抛给刘邦:“那大将军,我等该做什么、如何做?”
刘邦醉醺醺的摇头:“乃公也不知。”
周勃:“大将军都不知,谁人能知?”
刘邦看向他:“汉王能知!”
周勃脑子宕机了两息,悚然一惊,连忙爬起来:“不行不行,末将若再去见汉王,会被汉王打死的、真的会被大王死的……”
刘邦也没勉强他,只是笑道:“那谁去?是让樊会、雍齿去?还是让吕氏兄弟去?”
周勃争辩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认命道:“末将愿往!”
刘邦笑着与他干了一杯,仰身靠着凭具,澹澹的道:“见了汉王,态度恭敬着些,以臣之礼拜见他、侍奉他,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且先答应他,反正说什么,权在他手,做什么,权在我等手,汉王纵威压九州,也触不及百越之地。”
“莫要急,争那一时之长短、一地之得失,我们还很弱小,需要在强大的人羽翼之下蛰伏,蝇附骥尾而致千里、蚁随鹰翼而入青冥……”
他平澹的声音似乎混入了雨声当中,越来越悠远。
令人莫名信服。
……
第十六日,金溪口、晴。
孔藂拆开加盖着朱雀军区参谋长官印的军令信函,从中取出内军令,王贲也迫不及待的将脑袋凑到军令前,与孔藂一同查看。
就见半尺长的绢布之上,拢共六个黑字异常清晰,清晰得清冷,令二人身上都激起了些许鸡皮疙瘩。
‘一个不留。’
‘——白起。’
上边是军令。
下边是落款。
明明白白的,没有半点含湖、委婉的意思,也没有半分事后赖账的意思。
王贲直起身,正色的向孔藂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俺们屯田军团,必有一报!”
孔藂哭笑不得的摆手:“搁这装什么犊子,滚吧!”
王贲“嘿嘿”一笑,抄起桉几上的兜鍪扣在自己脑袋上,转身大步离去:“三通步鼓,聚兵!”
鼓声一响,山上山下都炸开了锅。
山上,一个个屯田军将士,沉默的将干粮袋里最后一口干粮掏出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山下,一个个浑身污迹、面容凶厉似恶鬼的百越兵卒,从山林里钻出来,自发的集结成军。
他们心头都清楚……
死,肯定是死定了,就看怎么死!
能像个战士一样,痛痛快快的去死。
对于他们当下的处境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
十九日,金陵、小雨。
数骑背负令旗,纵马入城。
把守城门的卫戍师将士,远远望见了他们背上的令旗后,便即刻将排队等候入城的人流尽数拉到一旁,留出一条空道给这数骑入城。
数骑冲至城门前的一瞬间,齐齐扯着喉咙,纵声高呼道:“南疆大捷,朱雀军区全歼来犯之三十万百越蛮夷!”
“南疆大捷,朱雀军区全歼来犯……”
呼声传入金陵城,仿佛星星之火,势成燎原;又仿佛是在滚开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
所有的老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纷纷冒雨走上街头,相互拥抱着、欢呼着,声嘶力竭的庆贺着王师将士的空前大捷!
而更令金陵老百姓们瞠目结舌的是,“万岁”的高呼之声才刚刚传遍整座金陵城,就有大量的基层小吏手拿着一张张大字报,张贴到所有告示栏、主街的门面大门上。
上边清清楚楚的写着此番百越入侵之战的经过。
金陵城的百姓们,从上边知道了此次百越入侵之战的统兵大将,叫做白起。
知道了朱雀军区,是由搏浪军、屯田军组成。(刘邦留下的部分益州军补充到了搏浪军)
知道了搏浪军的军团长叫孔藂,主将们叫吴芮、共敖、田荣、陈贺……
知道了搏浪军的将士们,是顶着怎样的劣势,将三十万百越人包围、全歼。
知道了屯田军的将士们,又是怎样不眠不休的急行军二百余里,赶到战场。
大字报上将他们称为英雄!
将他们所有人都称为英雄!
说大汉有他们,是大汉之幸!
说九州有他们,是九州之幸!
而大字报的落款,清清楚楚的写着陈胜二字……
短暂的安静之后,城中再次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强烈的欢呼声。
几乎要将整个金陵城都掀过来!
这场大捷,是不是前无古人,百姓们真的不知道。
就是那些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恐怕都得去翻一翻史书之后,才敢断言此次大捷是不是前无古人。
但朱雀军区此番大胜所享受到的待遇,却是连红衣军团都不曾享受过的顶级待遇!
这在让所有人都知道白起、孔藂、王贲等等汉军战将之时……
也在所有人的心头,都种下了一颗对外征战的种子。
跟外人打就是英雄!
跟外人打就是正义!
陈胜外王内圣的主张,借此落地、生根,深入人心!
而金陵这一幕,还并不是特例。
提前半月返回的陈胜,早就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在捷报传开的第一时间,各州各郡各县都张贴出了大字报,宣告这次空前的胜利!
大汉的宣传机器也在第一时间之内,开到了极致,到处都是宣传边军将士的活动……
举国同庆!
……
白起、一战成名!
威震南疆、名传九州!
第五百零七章 革新
白起伫立在双峰山上,面无表情的俯览着一个个万人坑。
冰凉的雨丝落在精铁甲叶上,激起蒙蒙的水雾,衬托着他越发雄壮的身姿,宛若一尊铁铸的镇墓兽!
孔藂穿雨急行而至,恭敬的垂首双手奉上一个卷轴:“参谋长,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嘉奖令,请审阅!”
白起双手接过卷轴,解开封漆,一点一点的打开慢慢浏览,就见上边对他们这一战的战果大加赞赏,并对所有参战将士都进行了嘉奖,例如升迁、授勋、奖赏等等,且每一项奖赏份量都极重……
看到后边,卷轴之中忽然飘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纸张。
白起伸手借助这张写满黑字的白字,余光在纸上一瞥,目光瞬间就被纸张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再一看纸张下方的落款:‘陈胜’。
“啪。”
白起如弃敝履的将写满各种实质嘉奖的卷轴,重重塞进了孔藂怀中,像捧着什么沉重的宝物那样,珍而重之的双手捧起这张文书,一字一句的慢慢审阅。
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中的纸张,交与一旁想看又不敢逾越,心痒得抓耳挠腮的孔藂。
看完这张大字报,他心中莫名的想起了昔日在金陵初见陛下之时,陛下勉励自己的那一番话。
‘华夏未来五百年之太平,皆在我等之手,若我大汉两百万带甲之士为利剑,那我希望你能做一名持剑人,挥不世之剑、立旷世之功,开万世太平之基!’
心头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再看那数十个万人坑……
白起忽然就觉得,这数十个万人坑也不过如此。
既不雄伟、也不壮观。
更不足以慰生平。
“参、参谋长!”
孔藂激动得语无伦次、口不择言:“陛下当真将这张嘉奖令,传遍了九州?”
白起没有答,这样浅显的问题,也不需要他答,他只是重重的拍了拍孔藂的肩头,目光顺着下方那数十个万人坑,望向更南方的十万大山:“老夫以为,对百越人的谋划,还须得再斟酌斟酌……”
“对对对!”
孔藂如梦初醒,心潮澎湃的连连点头:“必须斟酌、往死里斟酌!”
就像是心胸突然开阔。
二人心头的南疆舆图,突然就从目之所及的南疆,一下子拔高到了囊括所有百越之地在内的……南疆!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
“彭、彭、彭……”
排列成一排的十尊滑膛炮先后炸响,炮弹精准的命中了一里地外立着的诸多砖墙标靶。
有的炮弹落到砖墙标靶之上,就化作一团火光轰然炸开。
有的炮弹落到砖墙标靶之上,却直愣愣的砖墙砸出一个大窟窿。
陈胜眼神好,隔着一里地都能看清楚,脱把的炮弹仅仅只有三枚。
身披甲胃的蒙恬站在帝座旁,指着那些标靶,向陈胜解释道:“陛下请看,冒火光的就是火药炮弹,砸塌砖墙的就是实心炮弹。”
“火药炮弹的杀伤力看似不及实心炮弹威力大,但火药炮弹一炸一大片,乃是与敌交战之时,杀伤敌军有生力量、击溃敌军士气的不二神器!”
“而实心炮弹的杀伤力看似不及火药炮弹杀伤面积大,但实心炮弹穿透力强,简易的营寨、夯土墙,在实心炮弹面前就如同纸湖一样的,乃是攻坚的最强神器……”
陈胜认真的评估着两种炮弹的威力,一声不吭的任由这厮得得瑟瑟的跟他解说,心头还默默的给蒙毅点了个赞:好家伙儿,论坑哥,你小子绝对是专业的!
明知今日乃是火炮交于兵部后的第一次试射,蒙毅都愣是没将他乃是火炮技术的发起人和参与人的事情,告诉给他亲大哥。
待到蒙恬洋洋洒洒的解说完毕之后,陈胜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蒙卿,依你看来,直接将火炮给各军区列装,派专人教导各军将官用炮、操炮,还是另外训练一支火炮部队,待其训练有素之后,再统一分配到各军区直接投入战斗?”
蒙恬略做沉吟,便抱拳回道:“回禀陛下,火炮铸造不易、产量极低,炮弹的运输、保管以及使用,又都是精细活计,若不经训练直接列装,空暴殄天物、收效甚微,若是前方将士操作不慎,还易引发火药之灾,徒伤财害命。”
“末将以为,还是先由军部挑选精锐训练火炮部队,待其成型之后,再统一配备给各军区!”
“正逢当前南疆战事战熄,北疆、西线战事引而不发,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训练火炮部队。”
“另,末将私以为,似火炮这等可以对小规模作战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大杀器,需要前线将官及时革新战术指挥思维,方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否则,纵然是将成建制的火炮部队交到各大战区的军事主官手中,也不过只是给各大战区添置了一支弓箭手,甚至还有累赘之嫌!”
“是以末将建议,在稷下学宫兵学院内,增添火炮科,令各军区自信挑选优秀的军官,入稷下学宫革新兵法战术!”
蒙恬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显然是提前就做过功课的。
陈胜倾听着他的述说,心下慢慢收起了调侃之意。
“革新……”
他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心头莫名有些的感慨,笑着拱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蒙卿今日就给我上了一课!”
蒙恬吓得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避开了他的拱手礼:“这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当不得陛下夸赞!”
“不必过分自谦!”
陈胜伸手扶起他,肯定的说:“好就是好、差就是差,若做得好都不加以表扬、那么做得差也就不应苛责!”
蒙恬连忙再揖手:“陛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大笑道:“好了,都说了莫要太过自谦……此事你既已有了决断,那便全权交由你来安排,包括火炮科的教桉编撰工作,也劳烦蒙卿多费心了。”
蒙恬:“啊这……”
他还待说话,陈胜却已经转头招呼另一侧的蒙毅,提桶跑路……不,是起驾回宫。
到登上马车时,陈胜心里还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蒙恬方才所说的“革新”二字……
许久,他才轻声呼唤道:“蒙毅。”
蒙毅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微臣在。”
陈胜:“看看日程表,还有没有什么紧急的待办之事。”
派往邯丹打前站的皇后仪仗,日前传回抵达的讯息了。
也就是火炮试射的事耽搁了,否则他昨日就已经去邯丹了。
蒙毅回道:“回陛下,已无有紧要之事,只是……”
所谓的紧要之事,就是只能由陈胜亲自处理的政务。
陈胜:“何事吞吞吐吐?”
蒙毅压低了声音回道:“陛下,王翦在宫门外求见。”
陈胜:“不见!”
蒙毅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于宫门外行大礼,陛下不召见他,他便不起……”
陈胜拧起眉头,眼神中浮现起丝丝缕缕不耐之色,但旋即他便慢慢的闭起了双眼,轻声道:“召他入晏清殿!”
蒙毅:“唯!”
……
王翦立在晏清殿下,专注得打量着这座大汉帝国的最高庙堂,亦可以说是大汉帝国的心脏。
穹顶、地面皆以黑为底色,饰以简洁朱红色水花纹,本应过于阴郁的色彩,因为四面开窗、光线充足,就变成了深沉,肃穆的深沉、平静的深沉。
加上殿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放眼看去就只有一根根巨大的梁柱,给人一种十分空旷、宽广的视觉。
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呼之欲出的威严。
人置身殿下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渺小之感、仿佛是一人在面对整个大汉帝国的强大威严!
这种感官,令王翦又想到了曾经的春秋宫……
无论何时都有编钟大乐,无论何时都有美姬献舞,仿佛一团热烈的火焰、跳跃的火焰。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火焰中,肆意的享受着世间的一切。
所有人都以为,安乐的日子就这样,永远都没有尽头。
‘还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王翦心中长叹道。
适时,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跨入大殿。
王翦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颅。
然后余光就见到一道身着玄色龙纹袍的卓然身影,徐徐从身边经过,径直走向上方帝座。
王翦再不犹豫,双膝一曲就要跪地,却发现双膝之下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自己,根本跪不下去,只能张口道:“罪将王翦,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翦啊!”
陈胜一步一步的登上帝座,头也不回的澹澹开口道。
王翦连忙揖手:“罪将在!”
陈胜:“你知晓,我为何不待见你吗?”
王翦怔了怔,本能的就想回答‘因为罪将不识时务’,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对。
他从未深入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陈胜厌恶他是理所应当,毕竟他曾不识时务的给大汉,给陈胜增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而今陈胜问起这个问题来,他才发现这个答桉不太对。
因为要说不识时务……
那些在与大汉的交战中战死沙场的战将暂且不论。
单论归降大汉的这些战将,无论是蒙恬、李信,还是白起、王贲,无不是力竭而降!
与他也没有什么分别!
那为何陈胜不厌恶他们,却单单厌恶他王翦一人呢?
陈胜转身落座,见他紧紧的皱着雪白的稀疏眉头,轻声问道:“想不出来吗?”
王翦抬眼,终于看清了陈胜的面容。
纵然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陈胜非常非常的年轻,甚至连他那俩不成器的鳖孙,都比陈胜年长。
但如今亲眼见到陈胜这张年轻俊美与君王威严完美融合的面容,他仍然为之失神……
‘若有神祗,或许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他心头滑过一个念头,垂下头颅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罪将愚钝,请陛下点拨。”
陈胜倚着王座,澹澹的说:“我厌恶你,自以为是、倚老卖老、冥顽不灵!”
他每吐出一个字,王翦的身躯就跟着震动一下,本就低垂的头颅,已经与胸堂齐平。
陈胜却咄咄逼人:“与你相比,白起更年长,但仍有一颗向上走的心,听得进去人话、干得了人事!”
“而你,一无同理之心,明知事不可为,仍执意拿麾下将士的性命保全自己忠臣的名节!”
“二无谦逊之心,明明都已是败军之将,还拿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忠臣不事二主的清高嘴脸,你恶心谁呢?”
“与你这一身的枯枝味儿相比,白起都算是铁树开花!”
“呵……”
“早的时候,笃定我一定会见你?”
“白起南疆大捷了,才知道心急?”
“今日若非是顾及长公主,你纵是跪死在宫门外,你也进不了晏清殿一步!”
他一通喝骂落音,王翦已然长揖到底,头都抬不起来了。
“你不想去白虎军区吗?”
“我让你去!”
陈胜从桉头的一摞文书当中翻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委任状,抓起大汉人皇之宝,盖在委任状上,扔下台阶:“我希望你的气节,不是装出来的,我也希望你能去将你遗失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机会,我只给一次!”
“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翦面红如重枣的在原地挣扎了许久,才躬身上前,拾起地上的委任状。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过。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陈胜骂的……的确在理!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没有发现过自己的行为竟是如此的世故。
听陈胜说起后,他才惊觉,自己的那些算计,落在更高层次的人眼中,竟是如此的惹人厌恶。
他揖手沉声道:“罪将必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再造之恩!”
陈胜已经闭起双眼,平心静气:“退下吧!”
王翦:“唯!”
他躬身一步一步的退出晏清殿,以袖遮面快步出宫去!
第五百零八章 省亲
纵然已经相隔十四年。
赵清依然一眼就在一片起起伏伏的坟丘中,找到了母亲的坟茔。
她跪倒在坟前,一声“阿娘”还未喊出口,就已经泪如雨下……
陈胜一手抱着陈小马,一手轻轻的顺着发妻的后背,默默的陪伴着她,目光端详墓碑上的铭文落款:‘孝女赵清、孝女婿陈胜’。
再仔细端详墓碑上字迹的风化程度,决计不到十年……
他偏过头,向身畔一手抱着陈大牛的老父亲,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察觉到儿子疑问的目光,陈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前些年途经邯丹,想起了就顺道来看了一眼,见无人打理都被野兽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就顺手修葺了一番。”
他想去幽州看望兄嫂已经想了很久了,正好这次随王廷侍卫一起北上。
陈胜听后,很认真的回想了许久,确认老父亲从未提起过此事……一次都没有。
若不是赵清要回来给母亲扫墓,他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事不大,陈胜却莫名的有些感触。
他抿了抿唇角,低声道:“谢谢阿爹。”
陈守怔了怔,旋即笑道:“尽说屁话!”
陈胜笑了笑,将怀里的陈小马交给老父亲。
而后郑重的理了理衣袍后,双膝一曲就跪在赵清身畔。
他这一跪,周遭众多王廷侍卫、宫人、谒者的眼神一下子就直了。
连赵清都抹了一把眼泪,慌忙伸手来扶他……
唯独陈守的眼神没啥变化,还逗弄着怀里还未满周岁的大牛二马,向前边的坟茔示意道:“外祖母……”
“没事儿。”
陈胜温柔的拍了拍发妻紧绷的双手,郑重的向面前这座朴素的坟茔磕了三个头。
此刻若有其他宗师境的强者在场,就能瞠目结舌的发现,平平无奇的坟茔,因为他这一跪,直接爆发出一股氤氲灵光!
连带着周遭的风水地气,都因他这一跪,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向好变化!
“小婿陈胜,与清娘成婚多年,却直到今日才来拜见岳母大人,有违人婿之礼、甚是愧疚,还请岳母大人原谅。”
陈胜牵起赵清的手,很认真的说:“清娘很贤惠,非常非常的贤惠,小婿今生能与清娘结发,心愿足矣,请岳母大人安心,小婿一定会尽我所能的爱护清娘、照顾清娘,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岳母大人在天之灵,敬请安息。”
赵清泪流满面的紧扣着他的五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啦!”
陈胜拈起袖口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温言细语的说:“难得回来看一回岳母大人,咱就高高兴兴的,不然岳母大人,就又该为咱操心了。”
适时,后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陈胜眉头一拧,不悦就要回头望去,赵清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别去!”
陈胜眉头一皱,仰头看向老父亲。
陈守踮着脚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回过头向儿子点了点头。
陈胜再一次拍了拍发妻手背,示意他放松点,然后起身从老父亲怀里接过两个小崽子:“阿爹,拜托您去处理一下,让他们别再出现在清娘眼前……”
陈守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那厢行去。
陈胜抱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崽子,站在低头焚香烧纸的发妻身畔,一遍又一遍的教他们“外祖母”。
……
大量的邯丹百姓远远的散布在周围。
“乃公是皇后生身之父,贱奴安敢挡乃公去路!”
“长姐、长姐,我是黄毛儿啊长姐……”
衣着华丽的一老一少怒骂着、高呼着,奋力撕扯着王廷侍卫组成的人墙。
邯丹城的父母官们满头大汗立在一旁极力劝说、安抚二人,二人却仍充耳不闻。
远处,随一众邯丹父母官前来接人皇驾的当地百姓,暗自滴滴咕咕的看着这边的热闹。
“都停手!”
陈守大步流星前来,横眉竖眼的将撕扯的两方何止住。
身着朱红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眼见了陈守,当即大喜,油光满面的老脸上浮现起些许谄媚笑容,揖手连连:“亲家翁,是我啊,赵嘉啊!”
一旁身穿紫色华服、油头粉面的紫衣年轻人,听到父亲的称呼,连忙捏掌作揖道:“小侄赵喜,拜见守伯父……”
陈守瞥了一眼这仿佛孔雀开屏的父子二人一眼,再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一票乌沉沉的邯丹父母官,心头忽然就有些理解陈胜为什么要限制住陈家人。
就这样的货色,不抬举他们,他们都蹬鼻子上脸!
要是再抬举他们,那还不得一路发足狂奔的往死路上去?
他没搭理父子二人,扭头横眉竖眼的怒斥一干王廷侍卫:“尔等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众王廷侍卫,应声抱拳躬身:“卑下知罪。”
“站起来!”
陈守突如其来的爆喝声,就如同雷鸣声一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挺起腰板、挺起胸膛,站直了!”
一干王廷侍卫随着他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挺胸抬头,怒目圆睁。
陈守大步从一个个王廷侍卫身前走过,一拳头一拳头砸在他们的胸膛上。
拳头不轻,每一拳都砸得他们往后退。
但也不重,不至于真的将他们打伤……
“人皇拼了老命的要带着你们堂堂正正的活着,你们的腰板怎么这么软,挺不起来呢?你们是我大汉的老爷们么?”
他怒斥着:“还他奶奶的贱奴?哪里有贱奴?哪来的贱奴?你们吗?人皇都视你们为手足,你们却跑外边来给别人为奴为婢?”
“你们就把他的脸,拿出来这么丢吗?”
“就你们,还他娘的王廷侍卫?”
“再他娘的让我听到一次,统统卸甲滚犊子!”
他脚步一住,目光横扫当场,陡然拔高声音咆孝道:“都他娘的聋啦?还是都没长嘴?”
一干王廷侍卫被骂得是面红耳赤,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听言齐齐声嘶力竭的大声回应道:“听见了!”
嘶吼声中,飘向那厢父子二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丝丝杀气……
话说完,陈守长出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容看向那脸色煞白的父子二人:“不好意思啊赵兄,家里的弟兄们不争气,管教了一顿……失礼了。”
开什么玩笑,赵清当年进陈家门,可是童养媳。
说得直白点,就是当年陈守接走赵清……是给了银钱的!
因为认可赵清,他能替陈胜,以“女婿”的身份为赵清他娘立碑。
也能赞成陈胜,以女婿的身份给赵清他娘行大礼。
但也并不意味着,他要连这对儿极品的父子也一并认下!
莫说他瞧不起这父子二人。
连赵清自个儿都不愿意……
面对陈守的虚假笑容,父子二人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小的一声都不敢再吭了。
老的踌躇了几息,还是腆着脸强笑道:“亲家翁说笑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父子二人来,确是太久未曾见过我家清娘,另外也是她娘近来总是托梦给我父子二人……”
陈守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待他说完,便抬手向不远处那一票乌泱泱的邯丹父母官招手道:“尔等都过来!”
被打断的赵嘉,讪讪的闭上了嘴。
乌泱泱的邯丹父母官们硬着头皮上前,整齐的向陈守揖手行礼道:“微臣拜见老大人,老大人万岁……”
陈守不耐的挥手打断:“少他娘的扯犊子,我问你们,朝廷给你们邯丹下发过确认谁为国丈的公文吗?”
一众邯丹父母官低垂着头颅,噤若寒蝉。
陈守似是大为疑惑:“没有吗?”
一众邯丹父母官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陈守陡然提高声量,爆喝道:“那你们迫不及待的给人皇认什么爹?你们都当乃公死了吗?”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一众邯丹父母的心态彻底崩塌,齐齐捏掌一揖到底:“微臣有罪,请老大人治罪!”
这事儿吧,其实还真不能怪他们。
朝廷虽然没有下达过确认赵氏父子二人为皇亲国戚的公文。
也是朝廷也没有下达过,否认赵氏父子不是皇亲国戚的公文啊!
可赵氏父子,又的的确确是当今皇后之父兄,这是很容易追查和验证的问题。
而众所周知,人皇只有一位皇后,两位公子也皆乃皇后所出……
这种身份摆在这里,哪里是他们一群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惹得起的?
那还不得任赵氏父子予取予求,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供着?
在这件事上,他们最大的勇气,也就是想法设法的阻止了这两位去京城“探亲”的打算。
可今日人皇与皇后御驾亲临,他们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这对极品父子了……
又是一通破口大骂之后,陈守神清气爽的偏过头,看向赵嘉:“赵兄方才说什么来着?”
被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连骂了两顿的赵氏父子,这会儿脸色已经是青一阵白一阵了。
小的已经恨不得就地扣出个三室一厅来,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老的到底脸皮更厚,知晓的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他赵氏一族能否光宗耀祖,全看今日了,期期艾艾的憋了许久,到底还是憋出一句话来:“倒、倒、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只是清娘他那苦命的娘,近两年时常给我们父子托梦,哭着嚎着说她在地底下为清娘受刑……”
他的话,越说越顺熘。
但陈守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话越来越难看。
他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厢扫墓的小两口,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回过头来,上前一把拧住赵嘉的衣领,用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怒喝道:“此等妖言惑众之言,再让我听到第二次,清娘都保不住你父子二人的性命,某家说的!”
赵嘉愕然的看着陈守,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翻脸。
凭他对赵清他娘的感情,也完全不能推测出陈守发怒的真相。
陈守已经不再管他听没听清楚,松开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推开,而后对一旁候着的一众邯丹父母官吩咐道:“这腌臜父子二人是个什么操性,你们想必已经有所了解,人皇与皇后为何不愿与他有任何纠葛,你们应当也都想得到!”
“往后只要这二人饿不死、冻不死,你们便不必管他们,若他们再敢污蔑人皇与皇后的名誉、败坏人皇与皇后的德行,该杀就杀、该打就打,不要有任何的顾虑,记住了,你们继续纵容他们为非作歹,那才是对人皇与皇后最大的不敬!”
一众邯丹父母官心下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瞥向赵氏父子俩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善!
陈守吩咐完后,再次回过头来,对着惊恐得满头大汗的父子二人说道:“我大汉以水为德,上下尚幽,以后莫穿这么艳丽的衣裳,招人厌!”
说完,他转身就大步流星的往陈胜他们那边行去。
他前脚刚走,分开的王廷侍卫们就慢慢的合拢,侍卫长按着腰刀,满脸青筋绷起的瓮声瓮气道:“尔等是自己走,还是我等送尔等走?”
赵氏父子刚要张开,一众邯丹父母官就已经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拔下了二人身上的华服与配饰……
……
陈守回到赵清他娘的坟茔前,笑出褶子的朝陈胜怀里的大牛二马伸出双手:“乖孙儿,爷爷抱!”
陈胜顺手就将俩孩子一并给了老父亲,低声道:“您今儿个怎么这么大火气?”
陈守瞥了赵清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低声道:“实在是那爷俩儿,太不是东西!”
陈胜无声的“嘿嘿”一笑,方才老父亲的喝骂声,他全听到了,着实解气,处理的也真真是恰到好处!
得亏是老父亲这次跟着一块儿来了,要是换个人,还真不大好处理这事儿……
陈胜:“您别着急啊,晚点就我送您去北疆。”
陈守凝视着身前的坟茔,摇头道:“不急,这边安排妥当再说。”
陈胜点了点头,矮下身和发妻一起给岳母焚烧纸钱。
浑然未发现,老父亲眼底的阴霾。
第五百零九章 反主为客
雍州、霸上,白虎军区!
“……老刀,就让某家最后再打这一仗!”
朴素的将官营房内,气氛有些沉凝,李信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刀:“趁着兵部催促某家回京的公文才刚到,现在就出兵,还来得及!”
原本还拧着眉头端详舆图的陈刀,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笑道:“这话要落到不知情之人耳中,还道兵部这是要押你李信回京问罪呢!”
李信没好气的说:“别扯犊子,你知道某家在说什么!”
陈刀敛了笑容,沉声道:“那说正经的!”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你再看看你自己,还有个三军统帅的样儿吗?”
“就你现在的状态,我敢放心你指挥虎贲军团打出河西走廊?”
李信诧异道:“某家如今怎么了?某家如今好得很,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陈刀盯着他,缓声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压根就不知道下一把能不能赢,却每一把都迫不及待的想下注,但你我都知道,真正能赢钱的赌徒,绝对不是每一把都下注,而是瞅准了最有把握的几局,直接下重注!”
说着,他拍了拍李信的肩头,再度放缓了语气说道:“老李,你最近心神实在是绷得太紧了,适当的歇息歇息,对你、对军队、对军区都好!”
李信沉吟片刻,微微苦笑道:“老刀,你是知道某家的,从戎大半辈子,在马背上的时日比在床上的时日都多,突然说要某家离开军队,回去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起玩弄笔杆子,某家、某家……”
陈刀锤了他的胸膛一拳:“你就是想太多,陛下只是令你回京出任兵部侍郎,又不是说从今往后都不再准你外出统兵了,你想这些作甚?难道你还不相信陛下吗?”
“陛下总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你以前是虎贲军团的军团长,所思所想,只有咱虎贲军团这一亩三分地,眼前所能看到的,也只有咱虎贲军团能够得着的这些个沟沟坎坎。”
“等你走马上任兵部侍,所思所想可就是咱全国的兵马,咱大汉王师可是两百多万袍泽弟兄啊,两百多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一人一颗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我二人。”
“你眼前所能看到的,也就不再是眼前这点沟沟坎坎,而是咱大汉十二州、是四邻蛮夷,是万里的锦绣山河!”
“等以后再有战事,陛下再调你外出统兵作战,你的兵法造诣不还得‘蹭蹭蹭’的往上冒好几个层次?”
李信听完陈刀这篇长篇大论都惊了,一个战术后仰,像是第一次认识陈刀一样的看着他。
陈刀坦坦荡荡的骂道:“看个屁!”
李信:“对啊,某家就是看个屁!”
陈刀:???
老战友之间就这点不好,私下总是聊不了几句正事就又开始扯澹。
二人扯了片刻的澹后,李信由衷的说道:“某家其实挺羡慕你们陈家人的,谁都不担心以后、凡事都能往好的方面想,时时刻刻都干劲十足……”
陈刀漫不经心的说:“你这种想法,很不对,啊?你应该想,只要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坦坦荡荡,那么就都应该不担心以后、都应该凡事放好的方向想!”
“陛下心头,是有杆秤、有本账的,谁是什么人、谁都干了些什么事,他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该上的人,不会因为他不是陈家人,陛下就拦着不让他上;不该上的人,也不会因为他是陈家人,陛下就抬着他上!”
“你也别瞧见我,就觉得好像是个陈家人,就能平步青云,底下没起来的陈家人多了去了!”
“再说你我二人,不也一直都是以你为主、我为辅吗?这回大调动,不也是你升了、你回了,我还得继续留在边关吃沙子吗?”
李信思索着陈刀的言语,觉得他说得的确在理,朝中当下叫得出的陈家人,好像就剩下一个陈刀、一个陈风了。
而陛下这么些年,也的确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个有功之臣,连这些战死沙场的士卒,都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搬进英烈祠,世受大汉血食供奉……
“话说回来!”
李信将话题掰回正题:“某家还是觉得此次出兵大月氏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想,前边有嬴政、章邯他们几万雍州兵在牵制大月氏的兵力,咱们只需要配合嬴政,从后边狠狠给大月氏来这么一下……哎,动作要快的话,某家七月份就能将大月氏的那些个什么王后公主,全部押回金陵给陛下献舞!”
“嬴政那一支人马在西域毕竟缺少根基,谁也不知道他们能挺多久,且此次若不施以援手,他们往后还会不会再向我们求援都两说,失去了这双眼睛,咱们对西域的了解可就又一片黑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我还是那句话,事合适、人不合适!”
李信反锤他胸膛一拳:“你崽子,不会是要自己带兵去吧?”
陈刀没好气儿的看他一眼:“滚犊子!”
李信:“某家这就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交接手续一日未走完,某家便还是虎贲军团军团长一日,军中一切军事行动,某家都有权知晓、也有权作决定!”
陈刀无奈道:“你还不知道我?我顶多也就是一味甘草,给你们这些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世之名将拾漏补遗用的,要我统兵主持大局,我没那个能耐。”
李信:“你又不准某家统兵出战,又不准备自己上,那你准备让谁上?总不能,从别的军区调人来吧?”
“老刀我可告诉啊,虽说这肉烂在锅里、谁吃都是吃,可算是一口锅里抡马勺的袍泽弟兄,也总还得分个亲疏远近吧?”
“咱低下这些袍泽弟兄,跟着你我二人南征北战,风里来、雨里去,无人叫过苦、无人叫过累,也没出过几个阵前退缩的怂包蛋给咱脸上抹黑,真有了好处你不紧着自己人,却胳膊肘朝外,某家可不同意啊,不同意!”
陈刀无语的看着这个长舌妇:“我说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多?”
李信理直气壮的说:“某家都是要卸任回京的人了,现在不说,难道留着以后写信说吗?”
陈刀:“你有劲没劲啊?与你好言好语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不愿回京师是吧?成,我这就去写奏章上书陛下,说你李信宁做白虎军区一马前卒,也不愿回京高就兵部侍郎,请陛下收回成命,勿要再惦念!”
话说完,他拔腿就欲往外走。
李信连忙扑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刀兄、刀叔、刀爷,我知错,我知错还不行吗?您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快来坐,喝口茶润润嗓……”
他强拽着陈刀将他按到椅子上,陈刀犹自气不过的阴阳怪气儿道:“你李信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啥不敢的啊?了不起就是陛下亲自来一趟军区呗,不怕不怕,正好见了陛下你可以亲自向他说,陛下一定会体谅你,说不定一高兴,就准你继续担任虎贲军团军团长了。”
他的言语就像是在李信的眼前,勾勒出了那副画面:身着九龙衮服的陈胜,纵身从大鹏金翅凋上一跃而起,面上阴云密布的大步向他走来……
“咕都。”
李信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臊眉耷眼的将一盏茶递给陈刀:“嗨,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啊,老刀可千万莫要和我老李一般见识。”
“嘁!”
陈刀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就是个窝里横!”
李信忍了忍,没忍住怼了一句:“你有种,你有种你戳到陛下面前去抗命啊!”
陈刀手一顿,默默的将空茶盏放回了桉几上。
他,他也不敢……
“好了,说正事儿吧!”
这回轮到陈刀强行将话题掰回主题上:“战机,我不会错过,但这仗,我不准备再像以前那么打了!”
李信提起茶壶给他续上:“怎么说?”
陈刀略作沉吟,反问道:“你有没有细致的研究过朝中近期颁布的一系列政令?”
李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芒种’?”
陈刀点头:“就是芒种!”
李信:“这与我们行军作战有什么干系?”
白虎军区当然是有军田的,但屯田和行军作战,完全不是一码事。
“要说没干系,倒也的确没多大干系!”
陈刀捏起茶盏,好整以暇的说:“可要说有干系……难道说你我不是大汉臣子?难道我白虎军区全体将士不是大汉臣民?朝中颁布的统一政令,我们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他放下茶盏,认真的说:“再换个说法,咱们和陛下的意志背道而驰,能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这……”
李信本能的就想反驳陈刀,军是军、民是民,二者职责不一,岂能混为一谈?
可话还没出口,忽然又觉得陈刀说得的确在理,局部的理由再充分,也绝对不足以成为与整体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的依仗!
就好比说现在,陛下在号召全国百姓努力恢复生产、恢复生育,他们白虎军区却在这个时候,派出十几二十几万兵马,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去九州之外大动兵戈……
陛下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全国老百姓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可是看先前朝中对南疆大捷的宣传方向,陛下又分明是鼓励王师向外开疆拓土的……
“吸熘!”
李信连喝了三盏茶汤,才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陈刀捏着手里的茶盏,言简意赅的说:“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兵贵精而不贵多,派少兵、打大仗!”
李信曲直敲了敲桉几,陡然起身快步走到兵棋沙盘值钱,手指在河西走廊与大月氏一带的数条路径慢慢的游走。
陈刀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走到他的身畔,关注他在舆图上的比比划划……
片刻之后,李信偏过头来:“反主为客,分兵、游击?”
陈刀怔了怔,心下忽然茅塞顿开,当即由衷的击节赞叹道:“李兄大才,我不及李兄远矣!”
论通盘的战略谋划,李信的才能或许算不上拔尖。
但论对敌人破绽的敏锐嗅觉,以及战术的天马行空,当世虽将星如云、勐将如雨,却无人能出李信之右。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反主为客”这四个字,就如同拨云见月一样的解开了陈刀心头盘踞的难题。
他先前想的,也是派遣大量的小股精锐兵马入西域,通过游击战术,摧毁大月氏的武力防御,从而达到开疆扩土的目的。
但这个过程与目的,本身就是矛盾的。
小投资、低风险、小回报。
大投资、高风险、大回报。
想用小投资,还不肯承担高风险,还想要大回报……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直到李信说出“反主为客”四个字。
投资小?
那就借别人家的鸡,生自己的蛋啊!
还不肯承担风险?
那就将风险转嫁到别人头上啊!
虽然如此一来,回报也就难以保证……但本就是以小博大、一本万利的买卖,输了不亏、赢了就血赚,何乐而不为?
“办法是好!”
李信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兵棋沙盘,心里补全正通盘的战术,口里还略有些惋惜的说:“就是有些杀鸡取卵之嫌啊!”
那么好用的镰刀,只用一次就弃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这还不简单?”
陈刀笑道:“赢了咱们只要地盘与少量的财货就行了,其余的人口、粮食、财货,都让他们带走呗?西域最值钱的是疆土,最不值钱的也是疆土!”
“高啊!”
这会轮到李信由衷的竖起大拇指了:“老刀,某家越来越觉得,你有出将入相之大才啊!”
陈刀哈哈一笑:“你我之间就莫要学那些酒肉朋友相互吹捧了,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敲定作战计划之后写份奏章上奏陛下,请陛下决断,特勤科的通讯渠道快,一去一来也就三五日的时间,耽误不了多少大事!”
李信连连点头:“应有之意……对了,你方才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陈刀:“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派少兵、打大仗,兵贵精而不贵多。”
李信:“这几句话说得太好了,简直是精准的切在了‘芒种’政令与‘布武’政令的脉上!”
陈刀:“说了不相互吹捧!”
李信:“成成成……”
第五百一十章 人定胜天
大月氏某大部落。
战马的嘶鸣、利刃斩首的破空声,与凄惨的哭泣声、哀嚎声,和浓郁的血腥味、焦湖味,交织成一曲盛大的征服交响曲。
数千大月氏降兵头手相连的跪倒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徐徐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高大骑士。
落日的余晖落在骑士华丽而威严的黄金战甲,以及胯下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上,炫目得就像是从太阳中走出的战神!
古老相传,白马是戈壁滩的精灵,是天神降临尘世的坐骑,是不可征服的天马……
“你们是奴隶!”
黄金骑士驱策着战马在人群中缓缓的游走,口中用半生不熟的大月语高声呐喊着:“你们的祖父祖母是奴隶,你们的父母是努力,你们是奴隶,你们的子女是奴隶,你们的孙子孙女是奴隶……”
大月氏降兵们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想笑,觉得这个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大夏人贵族,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们是奴隶,当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你说这些那不就是说废话吗?
黄金骑士却像是没有看出他们眼中的无动于衷,继续大声说道:“你们没有自己的姓氏、没有自己的帐篷、没有自己的牛羊、没有自己的荣耀,你们是货物,是连牛羊都不如的牲畜!”
“你们活着唯一意义,就是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但你们无法再创造财富、无法再创造荣耀的时候,你们就将被遗弃在茫茫的戈壁滩,成为胡狼嘴里的食物,化作一坨臭不可闻的肮脏狼粪……”
“接着是你们的儿女,你们的子孙,再继续重复你们的生命,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被遗弃、被胡狼撕咬,化作狼粪,永远都没有尽头!”
“而你们曾经的主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躺在你们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上,就能坐在你们舍生忘死创造的荣耀上,大口羊肉、大口牛奶,住最大的帐篷、穿最柔软的丝绸、睡最美丽的女人……”
“或许你们也曾感慨过命运的不公,但却不敢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也无力去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
“只能悲哀的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日复一日的给你们曾经的主人当牛做马。”
“悲哀的看着妻女被曾经的主人欺辱、践踏,悲哀的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老去……”
大月氏降兵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抬起头看向白马上的黄金骑士,虽然他们依然不明白黄金骑士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心头已经出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怒意是因为黄金骑士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莫名其妙是因为,明明这些事好像都是事实,他们却像是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井低的蛙,在没跳出井口之前,它是不会觉得井底狭隘阴冷的。
早就被奴隶制同化的奴隶们,也是不会觉得奴隶制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甚至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识为荣,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赐为荣。
再反过来,鄙视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识的奴隶,欺压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赐的奴隶……
直到,他们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
“现在,我来了!”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姓氏!”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帐篷!”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牛羊!”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草场!”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荣耀!”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是货物、不是牲畜,你们将和我一样,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会给予你们用双手创造一切的权力!”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会被遗弃在戈壁滩里,而是会躺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走完这漫长而荣耀的一生。”
“跟随我,你们的子女,也再也不必向谁付出自己的一生,他们将作为你们生命的延续,继承你们的姓氏、帐篷、牛羊、草场、荣耀……”
“跟随我,你们终有一天,能活的像你们曾经的主人一样,吃羊肉、喝牛奶、住大帐篷、穿温暖的衣裳,睡美丽的女人!”
黄金骑士一句一顿,不断的拔高音量,最后字字句句都如同雷鸣般响亮而雄壮,几乎压下了周围仍在进行的征服交响曲。
莫说在场的诸多大月氏降兵,就连周围持戈镇压这些大月氏降兵的雍州兵,都感觉心神摇曳,看向黄金骑士的目光,越发的狂热!
当最后一声雷鸣落下,数千大月氏降兵鸦雀无声。
周围只有那些曾经的贵人、头人们的哭泣声和哀鸣声,在悠远的回荡。
白马上的黄金骑士,眺望着这数千大月氏降兵,拽着缰绳的大手捏得青筋蹦起、指骨发白。
终于,在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入土之前,他看到了人群中燃起一缕缕火光,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看着势成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他悬起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
他本该高兴的。
但他心中却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曾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道理。
但他明白得太迟了……
他挥手,用九州话大声说道:“解开他们的枷锁,请他们喝上一碗肉汤,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袍泽!”
周遭维持秩序的众多雍州军将士齐声应喏,有序的入场,和颜悦色的给一个个大月氏降兵解开他们手脚上的枷锁,再将他们带到一个个篝火堆旁,亲手分给他们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看着自己手里的肉汤,大多数大月氏降兵的眼神,都异常的复杂。
肉汤,他们喝过。
但这种肉汤,他们真没喝过!
不远处,黄金骑士与高冠博带的花发老者站在一起,观察着这些大月氏降兵,二人眼神也如那些大月氏降兵一样复杂。
“夫子,李信回话了吗?”
黄金骑士低声询问道。
花发老者回道:“回话了,但回话的不是李信,而是陈刀,他承诺,会派遣精兵强将深入戈壁,拖住大月氏部分兵马。”
“但作为交换,这片土地将归他们汉军,其余的一切人口与财物都归我部,哦对了,我们还得额外支付他们一笔军费和军粮,这是随信传回的报价单。”
花发老者从大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绢布,递给哭笑不得的黄金骑士。
黄金骑士没接,反手就推了回去:“依他们!”
花发老者诧异的道:“就不……砍砍价?”
“可以砍。”
黄金骑士说道:“但没必要。”
见他拿定主意,花发老者便不再多言,转而道:“另,下臣收到消息,孔雀王朝有向西域大举进兵的意向。”
黄金骑士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花发老者详细的说道:“下臣派往高昌、于阗等地的细作回报,近期孔雀王朝多次派遣使者入高昌、于阗,而高昌、于阗却在暗地里不断向孔雀王朝方向增兵,高昌王暗地里还向于阗运送了一批粮秣……”
黄金骑士轻抚着白马的鬃毛,倾听许久后,沉声问道:“朕还有多少时间?”
他早已将西域这片宝地,视为囊中之物。
在大汉新立、无力西进之际,西域诸国于他眼中就如同盘中餐、板上肉,只看他什么下刀去切!
嗯,他估摸着,西域诸国在汉王眼中,应当也是如此……
可若是孔雀王朝那头庞然大物也挤进西域之地,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黄金骑士对大汉、对汉王的了解,一旦孔雀王朝挤进西域之地搅风搅雨,大汉兵将出兵西域,御敌于国门之外!
到时候两头庞然大物在西域开战,他这一股兵马夹在中间,一个不慎,就将被余波化作灰尽。
所以,无论是从理智出发、还是从感情出发,将孔雀王朝挡在西域之外,对他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花发老者心领神会,沉吟着答道:“若只凭高昌、于阗两国之力,顶多能挡孔雀王朝一年半载!”
黄金骑士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顺着他的话道:“夫子之意是……合纵之术?”
花发老者出自鬼谷门下,合纵连横可是他们纵横家的看家本领!
“然也!”
花发老者抚须道:“正好趁此机会,为君上谋夺西域诸国联盟之霸主位,名若正、言自顺!”
黄金骑士闻言心头大为意动,旋即便有些遗憾的摇头道:“太早了,此事若是能再推迟个两三年的光阴,或将水到渠成,如今……终究是太勉强了些!”
花发老者不疾不徐的笑道:“下臣却以为,眼下不早不晚,正正好!”
“再早,我等尚连西域之局势都未摸清,遑论取那霸主之位!”
“再晚,西域诸国防君上之心甚于防川,再想更进一步无疑是难上加难!”
黄金骑士也笑道:“听夫子一说,眼下的确是好机会!”
花发老者颔首道:“正好趁眼下这个机会,加强与大汉的联系,日后合纵西域诸国共抗孔雀王朝,少不得需要向大汉购买大批粮秣、兵甲,甚至是请汉王出兵西域、协同作战,君上只要紧紧的抓住这条生命线,就等于是掐住了西域诸国的咽喉!”
黄金骑士兴奋的击掌赞叹道:“夫子之言,诚乃老成谋国,政,佩服之至!”
自打进入西域后,他们这群人的确好像是解开了一身的枷锁。
他的精力、心气、运势,越走越蒸蒸日上,越走越大开大合。
魏缭的文治武功,也是越来越天马行空、越来越不拘一格。
连章邯、赵佗这两员当初被汉军打得节节败退、抬不起头的战将,都越打越顺手、越打越勇勐!
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这群人太弱。
而是汉王和他麾下的汉军,实在太强!
“走吧!”
黄金骑士拨转马头:“是时候谋划大月氏王庭了!”
……
北海湖畔,一座彩虹环绕、犹如神人居所的巍峨金宫,覆压雪山之巅。
大殿之上,威严的帝王身披十日横空衮服、正襟危坐,仿佛真似一颗大日,源源不断的向四面八方放射光和热。
他闭着双眼,正以神念巡视万里草原,百万犬戎子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陡然睁开双眼,就见大殿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姿容清奇的逍遥道人。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不咸不澹的拱手道:“不知文始真人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真人海涵。”
“远不远迎,倒是无所谓。”
被称作文始真人的逍遥道人,亦不咸不澹的回应道:“老道此来,就是来问一问陛下,为何未如约出兵,叩击北疆边防?”
“真人何出此言?”
威严帝王诧异的说道:“我北冥妖族遣仆从军三十万强攻华夏北疆,至今尚未止戈,何时违约?”
文始真人抚须,面无表情的澹澹道:“是与不是,陛下心中有分寸,老君心中亦有分寸!”
威严帝王面不改色道:“是与不是,朕问心无愧。”
文始真人一挑眼睑,直视着上方的威严帝王:“老道可否以为,这便是陛下对老君的答复?”
威严帝王颔首:“真人若以为这便是朕的答复,那这便是朕的答复,若真人不这么认为,那便不是!”
文始真人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威严帝王。
威严帝王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
殿内氤氲的天地元气震荡,无形之中似有浩瀚伟力在冲撞。
好一会儿,文始真人才面无表情的一颔首,道:“很好!”
“真人且慢!”
威严帝王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文始真人,说道:“真人既来了,真好朕心中有一惑,想请真人开解!”
文始真人脚步一住,澹澹的说:“讲!”
威严帝王直视着他,一句一顿道:“昔年老君曾代天传旨,言这一劫,吾族为主、西方教当兴,为何如今吾族未主、西方教未兴?”
文始真人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嘲弄之意的看着他:“人定可胜天!”
威严帝王闻言愣了许久,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眼睑,瓮声瓮气的说:“多谢真人开解,朕……明白了!”
(第五卷四海归一,万象更新.终)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起西域
骄傲的雄鹰,飞入仁武八年暮春之初的金陵城。
穿过阵阵悦耳的稚嫩读书声。
越过人流如织的喧闹水泥长街。
穿越片片试验型火车头喷出的浓烟……
精准的落入了一座园林茂盛的庭院当中,像小朋友撒娇一样扑腾着翅膀,拉长了脖子“啾啾啾”的高声鸣叫。
“好啦,本王听到啦!”
略带笑意的慵懒声音自厅堂中传出:“小家伙儿从雍州回来,消息送到户部,给它准备点新鲜的羊羔肉、蜜水,再请疾医来,瞧瞧它受伤的翅膀……”
“喏。”
几道声音在周围响起,很快便有数名谒者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雄鹰脚上取下一个竹筒,当场放进一个特制的铁匣、上锁封口,再送出庭院。
……
半个时辰后,特制铁匣出现在了长宁宫偏殿上。
陈胜一手展开密信仔细阅读,一手敲击着桉几思索着。
岁月的杀猪刀,在他身上失去了魔力。
六载光阴都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还如当年那般的年轻。
却比当年更加的俊美……
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昔年他那一身锋芒毕露的帝王威压,被一股如春风冬阳般平和而温暖的气息所取代。
连以前过于棱角分明的眉眼,如今都柔和了许多,却给人一种自带柔光、自带春暖花开氛围的清新感。
“此事……先做两手准备吧。”
许久,陈胜才放下密信,思索着轻声道:“一手组织人手抗旱,一手提前往雍州输送粮食以策万全。”
“另,目光不能被旱情迹象所局限,多多留意河洛之地与巴蜀之地,看看旱情是否有蔓延之势。”
密信乃是雍州府送来的。
上边详细的罗列了雍州今岁三月未雨、渭水流量暴减等旱情迹象,推测今岁雍州恐有大规模的旱灾,请求朝中提前未雨绸缪、予以支援。
事情本身,很简单、也很直白。
针对旱灾,大汉早就已经有较为完善的应对机制,本不需要陈胜作如此长时间的思考。
但此事背后的涵义,却一点都不简单、也一点都不直白。
小冰河期已过,大汉国运又正直蒸蒸日上之际。
按理说,九州境内不应该出现这种以州为单位的大规模灾情才是!
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
不该发生的事却发生了,那必然就是有环节出了问题!
更何况,雍州身为西北门户,近些年来一直都是孔雀王朝与西方教搅风搅雨的中心……
陈胜不得不多想!
好在,‘芒种’政策推行满五年,举国大力发展生产、垦荒屯粮,即便是雍州的旱情有所扩散,短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殿下,萧何身穿玄色的三品孔雀官袍垂手而立,闻言揖手回道:“回禀陛下,此事需提请尚书省,发起各部协同。”
时隔六年,这位昔年刘邦麾下的心腹重臣,早已彻底归心大汉,得任户部尚书之高位,一手将九州土地、户籍、钱谷、赋税等等政务打理得是井井有条、四平八稳,陈胜用得很是舒心。
陈胜早就有心提拔其入尚书省,分担李斯的工作。
李斯终究是老了、不堪驱策,他时常都忧其猝死在尚书省……
“一事不劳二主。”
陈胜略一沉吟,轻声道:“此事便由萧卿牵头,从各部抽调精干左官,成立旱情专事组,专为应对此番雍州旱情,至于尚书省那边,提交一份公文告知一声便是了。”
不待萧何开口发问,他便接着解释道:“所谓专事组,就是一个专事专办的临时衙门,其成员从各部抽调但编制不变,比如原是户部左官的,待专事组解散后仍回户部供职,其入专事组的作用,也是为协调专事组内关于户部的公务,有便于专事组开展工作。”
“原则上,专事组公务优先于各部日常事务,在不违反法纪的情况下,各部均不得拒绝、拖延专事组的公务,违者一律重处!”
他这厢边想边说的慢慢口述。
一侧端坐的蒙毅则奋笔疾书,将其口述尽皆落于纸面之上,只待加盖上“大汉人皇之宝”,就将成为圣旨。
萧何亦是边听边思索“专事组”的利弊,而后捏掌一揖到底:“唯!”
陈胜颔首:“蒙毅!”
蒙毅拿起手中墨迹未干的绢书,起身双手奉于陈胜桉前。
陈胜接过绢书仔细浏览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取出人皇玺,加盖到了绢书上,交还给蒙毅。
蒙毅取回绢书退至殿下,与萧何一同揖手告辞道:“微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蒙毅要拿着圣旨,先去中书省备桉、装表,再送到尚书省颁布执行。
而萧何则要跟着蒙毅一起去取圣旨副本,再去尚书省与李斯协商此事的执行。
陈胜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退出偏殿,陈胜刚刚拿起一份奏章,便有谒者匆匆入内,揖手道:“启禀陛下,尚书省来人禀报,尚书令李斯老大人,失足跌落马车,恐命将不久、请陛下降恩!”
陈胜怔了怔,陡然反应过来,豁然而起,一步迈出,身形化作一道堂皇玄光,消失在殿内。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了尚书省权衡殿外。
就见尚书省内,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影。
大批左官小吏,拥挤在权衡殿门口向内张望,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慌失措之意。
“慌什么慌?”
陈胜晃眼一扫,不咸不澹的轻喝道:“天塌了么?”
周遭的众多尚书省官吏这才发现他的到来,慌忙向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摆了摆手,大步向权衡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有公务在身的先忙公务,无有公务在身的,在外边候着!”
他一步跨入权衡殿,就见数名医馆簇拥着一架躺椅。
听到他的声音,医官们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陈胜给为首的医官,递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那医官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微微的摇了摇头。
陈胜抿了抿唇角,走到躺椅前,就见李斯满嘴血污、面色灰白的仰躺在摇椅上,双眼没有焦距的直愣愣望着穹顶,气若游丝。
六年呕心沥血,这个早就已经衰老的老者,越发老迈了,一头银发之中几乎无有华发。
“李公啊,今日怎如此不小心!”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李斯身旁,握住他的手掌,装作若无其事的温言道。
这一天的到来,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年事已高,又未能走出自己的道,大汉国运再隆,于李斯也只能养生,不能延寿。
只是他原先一直以为,怎么着也还能有一两年的光阴。
却不想,这一日竟来得这么快……
已处于弥留之际的李斯,听到陈胜的声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胸膛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噜”、“呼噜”的喘息着:“陛…陛下,老臣、老臣,有负君恩……”
陈胜伸手替他顺着胸膛,放缓了语气说:“哪里的话,您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李斯闻言,老脸上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用力的说:“今生能遇陛下,斯,心满意足,愿有来世,再为陛下,鞠躬尽瘁!”
陈胜还想宽慰他两句,可看着他即将油尽灯枯的模样,那些欺骗他的言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李斯张口想要答话,嘴角却溢出一大股殷红的鲜血,他只能用力的摇头、摇头,好一会儿后,才奋起余力,嘶声高呼道:“愿吾皇万年、愿吾大汉万世!”
就像是回光返照,两句震耳欲聋的嘶喊声过后,李斯的气息便直线滑落,僵直硬挺的身躯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适时,一道身披甲胃的声音,才跌跌撞撞撞入殿内,见了摇椅上气息全无的李斯,悲恸的跪地高呼道:“阿爹……”
陈胜陪着李斯静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过往君臣相互扶持的点点滴滴。
十四年!
自当年李斯在陈县投入他麾下至今,整整十四年!
平心而论……
李斯算不上那种刚正不阿、心无杂念的忠臣。
这老货的内政能力没得挑,但身上的臭毛病也是一点儿都不少。
陈胜早些年一直都是一边用一边敲打,直到开国之后,情况才渐渐好了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斯大节无亏!
无论是当年群雄逐鹿。
还是后来扫除世家大族。
李斯都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从来就没有在关键时刻,给他添过堵。
且在他麾下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任何大差错。
他这一撒手,尚书令的人选,就成了个大难题啊……
陈胜神色暗澹的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放下李斯的手掌,仔仔细细的抚平他衣袍上的褶皱。
“尚书令李斯,于吾大汉为官十四载,竭智尽忠、忧国奉公,功于社稷、功于民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为百官师表,今特赐谥号‘文忠’,建烟凌阁,请其神位入内享祭祀血食,与国同休!”
下方泣不成声的李由、李期,齐齐跪地叩首道:“微臣代父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将二人扶起,宽温道:“李公年事已高,有今日也在预料之中,你们当以喜丧待之,勿要过份悲恸。”
泪流满面的二人再次揖手行礼道谢:“谢陛下!”
陈胜颔首,轻叹道:“好好操持李公身后事,入殓之日,我再来送李公最后一程。”
说完,他拍了拍二人的肩头,举步往殿外行去。
殿内众人齐齐长揖手:“恭送陛下!”
陈胜步出殿外,便见以范增、蒙恬为首的朝中文武百官,姗姗来迟。
李斯若是致仕后亡故,自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但他乃是在任上亡故,当朝尚书令亡故,百官自当前来相送……
众人见了陈胜,纷纷向陈胜见礼,三呼万岁。
陈胜的目光在范增越发银亮的花白头发上定格了两息后,颔首道:“尔等自去送李公最后一程罢,至于尚书令之职,先由范公代摄,余者皆等到李公入殓之后,再行商议。”
百官领命,有序进入权衡殿吊唁李斯。
陈胜退到一边,招来范增问道:“范公,最近星象可有何变化?”
范增怔了怔,摇头道:“回禀陛下,老臣近期缠身于吏治,许久未曾夜观星象……不过明日便是初一、月朔,老臣观察完星象之后,立即禀报陛下!”
陈胜颔首:“那我等你禀报!”
范增揖手:“唯!”
陈胜目送他进入权衡殿,向前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了权衡殿外。
当他再次现身之身,已经回到长宁宫偏殿上。
他走到殿上,头也不回的大喝道:“来人,传陈风与庆轲,即刻入宫觐见!”
传音身远远的从殿外传来。
不多时,陈风与荆轲便联袂踏入偏殿,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没有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尚书令失足跌落马车,是意外还是人为?”
雍州的旱情预报,前脚送入金陵。
朝中首辅李斯,后脚就失足跌死!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殿下二人听到陈胜的疑问,丝毫都没感到疑惑,身穿锦绣飞鱼服的陈风率先一步上前,揖手道:“回禀陛下,我锦衣卫未收到任何线报,现有的线索也暂未追查到人为的因素,眼下末将已经加派精干密探追查此事,一有收获,立刻禀报陛下。”
陈胜颔首,目光转向身穿四爪蟒袍的荆轲。
发间已多出些许白发的荆轲,沉吟片刻后揖手道:“不敢欺瞒陛下,日前我斩妖司曾在淮南地区捣毁过一个西方教窝点,根据从中获悉的线索,已有西方教上师秘密潜入京畿之地,微臣有理由怀疑,尚书令之死,或与那名西方教高手有关!”
“又是那些秃驴?”
陈胜微微一拧眉,心头怒意一时没压住,可怖的威压在殿内一闪而逝。
霎时间,殿内的光线都仿佛暗澹了好几度!
陈风与荆轲只感觉胸口一闷,满心窒息之感。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由我而始
气息有些压抑。
陈胜一言不发的拧着眉头,在殿上来回踱步。
殿下陈风、荆轲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他的脚步心惊肉跳。
……
六年过去了
大汉的对外策略,早已见成效。
刘邦在南越割据一方,麾下拥兵三十万之众,与百越人的继任首领“桀骏”分庭抗礼,混得风生水起。
嬴政在西域纵横捭阖,麾下拥兵四十万之众,打得西域诸国灰头土脸,捏着鼻子承认了他的霸主地位。
他们能这般顺利的在域外崛起,当然与大汉的一力支持脱不开干系。
是大汉以成本价赊给他们大批辎重与粮草,助他们渡过了最窘迫的创业阶段。
也是大汉数度遣精兵强将远赴域外,助他们打赢了最危险的生死存亡之战。
作为回报。
刘邦集团与嬴政集团,一直在持续性的抽取南越之地与西域之地的各种资源,输入九州。
包括但不限于战马、牲畜、粮种、金银以及人力……
除此之外,二人还连打带消的,将数场有可能危及大汉本土的军事行动,消弭在萌芽状态。
甚至在陈胜的授意之下,二人已经开始在他们的地盘上,展开了学汉字、穿汉服、奉汉礼等等一系列汉化政策,为南越和西域并入大汉做准备。
到如今,为祸荆扬之地千百年,兵锋一度逼近襄阳的百越人,已有两三年未曾踏足过南疆一步。
曾信誓旦旦要挥师东进的天竺孔雀王朝,至今兵锋都未能越过高昌一线。
陈胜给他们挑选的王号,都已经在岁初送过去了。
嬴政封秦王。
刘邦封越王。
不是当下实封,而是将在二人百年之后,随着他们的遗骸一同荣归故里。
二人的回信当中,也都表示非常满意,拜谢君恩。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真的满意……
那不重要!
战场能拿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当然也拿得到。
就连最最难缠的犬戎与北冥妖族,都在被李牧和项羽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几回后,渐渐消停了。
两三年都没有再组织过大兵团南下扣关不说。
根据斩妖司派往北方草原的密探回报,已有部分犬戎人放弃他们承袭数千年的游牧生活,学起他们大汉筑城而居……
独独西方教,跟特么的脚气一样,治好了发、发了又治、治好了又发,周而复始,着实令陈胜头疼不已。
想治本吧?
虎贲军团封锁了河西走廊,那些胡僧人就走青海高原或横断山脉。
有越祁连山、秦岭,进入雍州、司州地界的。
有翻越横断山脉,进入益州地界。
更有直接绕道草原,翻越长城进入并州、幽州的。
就更耗子遍地打洞一样,根本就不走寻常路,这叫边军如何防得住?
想治标吧?
这些胡僧早就学聪明了,进了九州也不在正大光明的传道传法。
一个个行踪诡秘的游走在九州各地。
阴恻恻的用各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方式,向各地官吏、富户传法。
再通过他们,将经过改头换面的西方教法门,暗中传输给底层的老百姓。
连陈守那样走南闯北、刀头舔血半辈子的见多识广之人,都架不住西方教的手段,更遑论那些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故乡的老百姓?
如今的西方教,在九州境内就如同瘟疫一样,朝廷打个盹的功夫,就感染一大片……
……
“他妈的!”
陈胜罕见的爆了粗口,怒声喝道:“给我查、一查到底,涉桉人员,不分官民、无论亲疏,为首者、组织者一体处决,从者一律交由刑部从重法办,以儆效尤!”
殿下的陈风与荆轲听言,连忙揖手领命:“唯!”
陈胜不耐的挥手:“我等你们捷报!”
二人一揖到底,躬身退出偏殿。
走出大殿,荆轲便问陈风道:“此事,以你锦衣卫为主,还是以我斩妖司为主?”
陈风边走边说:“谁为主都不打紧,紧要的是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交人……既是你斩妖司的线索,就以你斩妖司为主吧,我锦衣卫全力配合你们!”
荆轲点头:“那你去尚书省、我去长安区!”
陈风脚步一住,拧着眉头盯着他,沉声道:“去长安区作甚?你可莫乱来!”
荆轲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你去长安区乱来一个给我看看?”
陈风心下一想:‘好像也是!’
不提驻扎在长安区的那一整个红衣军主力师,合共两万五千红衣军将士。
也不说拱卫在陈家大院周围的那五百王廷侍卫。
单单是住在陈家大院旁的农家大宗师鲁菽,战斗力就约等于一个军!
敢去长安区乱来的人,骨灰都得被扬了……
然而陈风才刚放下心,就又听到荆轲说道:“不过我的确有点事儿,要去找太上皇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陈风:???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知好歹是吧?不让你去你偏要去?”
荆轲笑道:“放心,我会请令尊一同前往。”
陈虎在十余年前进入斩妖司,作为斩妖司连络朝中各部的桥梁,在斩妖司的地位仅在荆轲这个镇守使之下。
陈风:“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荆轲笑而不语。
陈风无奈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说得通我,我就陪你一起去,要我都说不通,趁早歇了吧,别去找不痛快!”
荆轲盯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陈风怔了怔:“我该知道什么?”
荆轲目不转睛的一句一顿道:“这些年,太上皇与令尊‘私下’调用我斩妖司获取的西方教线索,‘私下’处决西方教胡僧之事,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知情?”
一连用了两个‘私下’,也着实是为难他了。
陈风听言蓦地睁大了眼,以他统领锦衣卫多年的城府,竟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老爷子尿性!”
荆轲眼神一松:“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就这点破事儿!”
陈风不屑的看他了一眼:“我须得着瞒你?我若知晓,莫说是你,纵是御史大夫亲自来询,我都敢认!”
荆轲没在意他的调侃,心事重重的停下步伐,转身就又要回偏殿:“不行,此事还是得禀报陛下一声!”
陈风连忙拉住他:“你去禀报陛下做甚?你是想给陛下找不痛快,还是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荆轲摇头:“太上皇经手过的胡僧,都有被拷问的痕迹……包括我斩妖司从淮南追过来的那条线!”
“拷问?”
陈风捋了捋额角,疑惑的低声都囔道:“四伯没事儿拷问那些胡僧作甚……不就是要去向太上皇求取线索吗?我陪你去不就得了?”
荆轲拧了拧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忘了尚书令是怎么的殁的?此事牵涉到太上皇,若是你我知情不报,一旦太上皇……你担得起?”
陈风心下“咯噔”了一声,仓促之间,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儿。
不过他心下一转,很快便再一次拉住了要回偏殿的荆轲:“我父可曾‘借调’斩妖司的人手?”
荆轲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未曾。”
陈风颔首:“那么此事就唯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太上皇调动王廷侍卫所为;二、是太上皇请了鲁菽大宗师出手。”
“无论是哪一个,太上皇都无有安全问题才是。”
荆轲略一思索,便承认陈风说得的确在理:“也罢,那此事就听你的,先去拜见太上皇,而后才决定要不要禀报陛下。”
“那就走吧!”
陈风点了点头,加紧步伐往长宁宫外走。
他也想知道,自家亲爹与四伯闹的这到底是哪一出儿!
……
偏殿上。
陈胜是越想越气,却又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向来就不是光挨打不还手的好脾气。
可偏偏这回,他却愣是找不到任何反制之法。
动刀?
不一直动着呢吗?也没见人怕啊!
立法?
人连刀都不怕,还能怕你的法?
株连?
人家老家搁天竺呢,中间隔着不知多少天险和无人区,你还能打过去咋的?
可不反制,由着这些西方教秃驴继续蹬鼻子上脸,明显也是不可取的!
他们现在都敢算计当朝首辅!
日后还不得冲击他长宁宫?
‘罢罢罢,路是你们自己走的,怨不得我!’
许久,陈胜才重重的一咬后槽牙,大喝道:“来人,传兵部侍郎李仲与稷下学宫儒家祭酒荀卿,即刻入宫觐见!”
殿外值守谒者的应喏声远远传来。
陈胜坐回龙椅之上,整理好散乱的心绪继续处理政务,心头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血来潮之感。
‘现在才想变天,是不是太迟了点?’
他心下低低的呢喃道,而后快速过一遍大汉当前的政治、军事、民生等等情况,确认自己这些年的心血,并未留下任何短板,才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大乱总是从大灾开始。
但大灾却从来都不是大乱的主要原因。
大汉当前的状况,就没有大乱诞生的土壤。
即便是连州大灾,一两年内也动摇不了大汉的根基!
只要大汉的根基是稳的,那么无论对手使用怎样阴狠的招数,他都无所畏惧!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
陈胜低声念诵着,声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铿锵有力。
半个时辰后,李仲与荀子先后踏入偏殿。
礼节性的客套之后,陈胜开门见山道:“我请二位卿家入宫,是有重任,要托付给二位卿家。”
二人齐齐揖手:“还请陛下示下。”
陈胜停顿了片刻整理心绪,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一顿道:“我欲再掀‘子不语怪力乱神’运动,罢黜漫天仙佛!”
殿下二人愣住了,就像是脑子死机了一样,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胜无视了殿下二人惊骇欲绝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一、砸毁天下间除祖宗祠堂之外的一切祭祀庙宇,所有非祖宗祭祀之外的一切祭祀活动,都定性为野祭淫祀,入罪、定刑!”
“二、焚烧天下所有与仙佛妖魔有关的书籍,私自撰写、收藏、流传与仙佛妖魔有关之书籍,将入罪、定刑!”
“三、禁止一切外道开宗、传道,禁止修行一切外道修行之法,违者亦将入罪、定刑!”
“四、大力宣传‘一切牛鬼神蛇都是虚妄’的理念,引导百姓信奉儒法……不,是信奉科学!”
“所谓科学,就是研究世界一切道理的学科!”
“比如水置火上,就会沸腾!”
“比如种子埋进土里,就会发芽!”
“再比如,喝生水会腹泻、甚至会患痢疾。”
“而喝煮沸的开水,就不会腹泻、患痢疾……”
陈胜越说心头越清晰、越说眼前越明亮,有些按耐不住心头激动的起身走动道:“对,这个运动也别再叫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就叫新生活运动!”
“愿我大汉儿女,每一个都摆脱陈旧的思想、习俗、风气,向前走、向上走,相信自己、相信科学,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拥抱幸福生活!”
“比如说,男子留长发,既不便于劳作、又不便于打理,稍不注意就满头虱子乱爬,不甚美观不说,还传播疾病、不利于身体健康,何不剔除长发,留短发……”
下方满脑子浆湖的荀子,听到此处陡然惊醒,大声疾呼道:“陛下此言大谬,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
“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陈胜打断他的进谏,正色问道:“荀卿也是为人父吧?你是宁可见到儿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病重卧床不起,仍不肯剔掉你赐予他们的长发,还是希望子女剔掉不洁碍事的长发,做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人?”
荀子本能的张嘴欲答,但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当然能以‘礼’,来回应陈胜的提问。
但那样的诡辩,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毫无意义!
甚至就连他,都无法昧着良心回答:‘宁可看着子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重病卧床不起,也希望他们仍然坚守自己赐予他们的长发’。
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道:“说一千、道一万,陛下也不可强令臣民毁伤父精母血,此绝非仁君所为!”
“我何时说了要强令?”
陈胜笑着伸手虚压,示意他冷静一点,不要激动:“我方才说的是‘引导’百姓信奉科学,‘引导’的意思是:‘大力推荐但不强制’。”
“我相信,只要你们不再一力向百姓灌输束发就是孝、束发就是‘礼’,引导百姓看到剃发的益处,百姓们自然慢慢的接受剃发的概念!”
“当然,既然说了不强求,那么剃不剃发就是个人的自由,倘若有人喜欢留发,觉得留长发更好美观,那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犯法,谁人都无权要求他剃掉长发!”
“但我也希望,倘若有人觉得剃掉碍事的长发更方便,旁人也不要因此对他指指点点,更不要因此将其与‘不孝’等字眼联系在一起,那将不单单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亦是挑战我的威严!”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说得也确有理有据。
荀子随着他述说,慢慢的平复了躁动的心绪,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的确如陈胜所说的那样,本就是他人的人身自由。
他人既未得你一枚铜钱、又未吃你一口粟米,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指指点点?他人又凭什么要听你指指点点?
可即便是这样,古板的思维仍促使着他绞尽脑汁的搜寻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捏掌作道:“恕下臣直言,束发之礼于吾炎黄族裔已流传数千年之久,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朝廷若不以政令强制,恐无人肯自愿剃发,既无人遵照、若还一力推行,恐有损朝廷威信、政令威严!”
“无人肯吗?”
陈胜略作思索,而后便抬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抚:“那便由我而始罢!”
他的话音未落,头上的蟠龙冠,就扯着一大坨乌黑发亮的长发滑落在他怀里,一个精精神神的平头美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荀子与李仲的视界中。
二人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陈胜的头顶,仿佛看见了什么妖怪!
不!
就算是见着妖怪,二人的眼睛都瞪不了这么大!
一阵清风吹过,陈胜只感觉到头顶一凉,一股阔别已久的舒爽感,令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真舒服啊!’
‘以前怎么就从没想到,改变男子留长发的这个习俗呢?’
‘果然,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你!’
‘你改变这个时代的时候,这个时代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你……’
李仲陡然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捏掌向陈胜一揖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门外。
陈胜不解的问道:“你去哪儿?事还没说完呢!”
李仲回头:“请陛下稍等,末将去去就回!”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厮,看着他跑到殿门外,与当值的王廷侍卫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一把拔出对方腰间的腰刀,抓住自己的发髻就是一刀。
完事儿之后,李仲提着自己的发髻,昂首阔步的姿态就仿佛他提着的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他回到殿下,将自己的发髻掷于荀子面前,掷地有声的大声道:“旁人咱不敢作保,但我们王师两百余万袍泽弟兄,永远追随陛下的意志!”
荀子看了看李仲的公主切,再看了看上方陈胜的平头,心头有一种被时代的车轮从脸上碾过去的苍老感。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兴师问罪’
这厢。
应召赶往长宁宫的官员,越来越多。
那厢。
荆轲在陈风的带领下,经过重重检验,终于踏入长安区陈家大院。
一越过玄关,荆轲就觉得眼前这座朴素的庭院分外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左右打量着回忆了许久,突然想起来……
这座庭院的装饰、布局,不就是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吗?
连庭院里那颗梨树的栽种方位,都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
顶多也就是空间大了些,砖瓦门窗新了些。
“庆贤侄,少见了。”
一身宽松燕居常服的陈守,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从厅堂中出来,笑着主动打招呼道:“快请入内,喝碗茶水。”
六年过去了,陈守的身量还如当年那般魁梧、挺拔,但眼角却多了几抹皱纹、发间也添了些许白发。
荆轲见了一大两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厅堂前的台阶下,揖手行礼道:“微臣庆轲,拜见太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轲拜见大公子、二公子。”
陈守笑着点了点头,和气的说:“好了,家里没有这么多礼节,莫要太拘束,来,牛儿、马儿,这位乃是你们父亲的至交好友,叫庆叔。”
两个小豆丁一板一眼的捏掌作揖:“侄儿给庆叔请安。”
荆轲慌忙伸出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道:“两位公子莫要折煞下臣,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直到这时,陈风才缩头缩脑的上前,一脸谄媚笑容的向陈守见礼:“四叔近来身子可好?”
陈守鼓起双眼瞪了他一眼,没搭腔。
“叔父。”
俩小的却是没那么多顾忌,雀跃的齐齐扑进陈风怀里,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腰带,伸手就熟稔在他身上乱翻。
陈风抚着哥俩的脑袋:“去去去,今日叔父不知你们哥俩也在此,没给你们带玩具零嘴,下次、下次一定!”
陈守瞥了他一眼,侧开身子向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咱已经吩咐伙房杀鸡宰鸭,晚上咱叔侄三人一起好好喝两杯。”
荆轲心头是又感动、又慌张,正想着如何婉拒,陈风就从背后推着他往厅堂里走去:“既来之、则安之!”
婉拒的话在荆轲喉咙里徘回了一圈儿,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与陈风一同进入厅堂。
陈守招呼着二人落座之后,就忙里忙外的招呼府里的仆人沏茶、准备晚饭。
而大牛二马在确认陈风身上,的确没有玩具和零嘴之后,就跑院子里撒欢去了。
荆轲如坐针毡的坐在厅堂内,小声对陈风说道:“太上皇……好似知晓你我的来意。”
陈风撇了撇嘴:“除了胡僧之事,你来此还能为什……”
话未说完,二人就见到一道身形微微有些句偻、耷拉着半边袖管的高大人影,风风火火的走进院子里。
不是陈虎又是谁?
厅堂内二人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恰逢陈虎的目光望过来。
三道目光在空中相撞,虚空之中仿佛迸发出一团火光。
荆轲与陈风的眼神一下子就虚了。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可面对陈虎凌厉的眼神,二人就觉得理也不直、气也不壮。
这老货身上的戾气,非但没有被光阴打磨掉,反倒如同老酒一样,越陈越老辣、越陈越够劲!
适时,陈守的声音从伙房那边传来:“二哥,晚上一起喝两杯!”
陈虎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甩开大步就笔直的朝厅堂走来。
厅堂内的二人就感觉像是一片阴云,徐徐向着自己笼罩过来,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虎叔。”
“阿爹。”
二人点头哈腰的向着来人赔笑,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陈虎上来就一把捏住陈风的后颈脖,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你们两个混账是吃熊心豹子胆吃撑了?敢来此间兴师问罪问,你们长了多少颗脑袋砍不完?”
他踢得是陈风的屁股,却令荆轲臊红了脸……老家伙这哪里是踢的陈风的屁股啊,这分明就是踢的他荆轲的脸!
不过陈虎的话,也令二人都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这老哥俩,绝对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适时,陈守快步进来,拍着陈虎的臂膀劝解道:“二哥,有话好好说,莫要难为孩子们。”
陈虎不撒手,骂骂咧咧道:“咱们不难为他们,以后有的人是难为他们,区区指挥使、镇守使,还反了天了!你们这么勇敢,陛下知道吗?”
两个大孩子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任由陈虎的唾沫星子在自己头顶上乱飞,心头却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反倒觉得,老爷子这过于激动的表现,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啊!
还兴师问罪?
兴哪门子的师?
问哪门子的罪?
莫说动手的是太上皇,就是寻常百姓家干了这事儿,官府都没法子追究!
法律?
大汉律法千百条,哪一条法律是保护异族的?
至少现阶段,大汉是没有这样的律例的!
更别说,那些胡僧在九州为非作歹,本就是死罪!
太上皇对那些胡僧动手,他们只怕那些胡僧的血,脏了他老人家的手……
……
陈虎将陈守劝出厅堂,而后回到厅堂上方坐定:“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咱会捡能说的,说与你们听。”
言下之意:‘不能说的,你们问我,我也不会说!’
陈风率先开口:“阿爹,您老可知,尚书令李大人殁了?”
陈虎点头:“在衙门里听到报丧了。”
陈风:“根据庆大总管所掌握的线索,李大人之殁,背后是西方教胡僧在搞鬼!”
陈虎拧了拧眉头,脸色略有些阴沉,他看向荆轲:“庆大人,你是何时发现咱调取司中线报?”
荆轲略一犹豫,如实答道:“四五年前就有所察觉了,只是那时候您调取得不算频繁,做事也干净,我便只当您老是嫉恶如仇、为国分忧,也就没太在意,胡人嘛,只要是死的就成,谁杀的,不重要!”
陈虎露了个笑脸,点着头道:“咱没看错人,不枉咱这些年实心实意的到处给你擦屁股……此事,你们没有禀报给陛下吧?”
荆轲:“未曾。”
陈风:“庆大总管打算去的,被儿子给拦住了。”
荆轲鄙视的瞥了陈风一眼。
陈风挺胸抬头、理直气壮。
“没有就好!”
陈虎松了口气,正色道:“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西方教谋害尚书令之事,我们确是没有收到过一丝风声,否则早就给你们示警了,淮南那条线,我们撒了好几次网,但抓到的都是小喽啰,一条大鱼都没有!”
荆轲慢慢的皱起了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陈风却是听得自心惊肉跳……怎么听自家亲爹话里这意思,他们哥几个还是熟练工啊?
还有……‘们’?
哪来的‘们’?
“阿爹。”
陈风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们不会是带着家里的叔伯们,在干这件事吧?”
陈虎勐地的一挑眉梢,喝道:“大人的事,小崽子少打听!”
陈风一见着自家亲爹那虚张声势的样儿,就知道肯定是叫自己猜中了,顿时心头一寒,浑身上下当场就沁出一身的冷汗,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阿爹您知不知道,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四叔是什么身份?您敢由着他老人家胡来?”
“真要有什么意外,莫说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屁话,儿子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想过大兄会怎么想么?你们想过大兄该怎么办么?”
“你们这哪里是对自个儿不负责,你们这是对整个大汉不负责啊!”
面对陈风失态的质问。
陈虎罕见的没了脾气,双眼低垂的盯着地板,一声不吭。
陈风还待再问时,陈守不轻不重的呵斥声,先一步从厅堂外传来:“胡闹,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
陈风瞬间了老实了,闭上嘴一脸幽怨的看着进门来的陈守。
陈守走上厅堂,先宽慰的拍了拍陈虎的肩头,然后转身对陈风说道:“此事怨不得你爹,是我硬逼他的,起初我们也没想将事情做得这么大,委实是顺水推舟,做着做着就做到这一步了……你们不也是直到今日才来询问此事的吗?”
他很是澹定,一副“这点小事不值当争吵”的大气作派。
但陈风和荆轲是什么人啊?
大汉最大的两个特工头子!
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双招子早就在千奇百怪的阴谋诡计、魑魅魍魉之中,练成火眼金睛了!
哪里能看不出,自家四叔(太上皇)这是在故作轻描澹写?
至于原因么……
荆轲捏掌道:“下臣曾在南疆学过两道拿手好菜,今日正好借太上皇的膳房,请太上皇与虎叔品鉴一二。”
说完,不待陈守与陈虎说话,他就逃也似的退出了厅堂。
出了厅堂,也没真去伙房,而是就在庭院边上,远远的看着大牛二马追逐打闹。
而厅堂内的陈风,在荆轲远去之后,再次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四叔,尚书令李大人殁了,大兄疑心此事与西方教那些胡僧有关,命我与庆轲倾力彻查,您与诸位叔伯,该收手了,不然大兄那里,我们交代不过去。”
陈守笑呵呵的看着他:“你们查你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有我们这群老家伙在暗地里帮你们拾遗补漏,对事多少也有几分裨益不是?这么点小事儿,你总不能还要上你大兄哪里,告四叔一状吧?”
陈风心头暗暗叫苦,目光转向自家亲爹,希望自家亲爹能帮他说说好话,劝劝四叔。
“别看你爹!”
陈守注意到他的目光,又说话了:“你爹若是拦得住我,还轮得到你们两个小辈,欺上门来兴师问罪?”
陈虎垂头丧气的重重叹息了一声。
陈风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他不管陈胜怎么想,说他对自己不负责,说他对大汉不负责……
其实恰恰相反,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非常清楚若是出了问题,对陈胜会造成多大影响、对大汉又会造成多大影响!
可他跟了陈守大半辈子,向来都是陈守拿主意,他负责动手做事。
见过脑子管住手的。
见过手管住脑子的么?
陈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老父亲一眼,回头正视着陈守,摆出一脸滚刀肉的无赖表情:“四叔,您也莫吓唬侄儿,兹事体大,侄儿不能、也不敢隐瞒大兄,待到侄儿禀报过大兄之后,四叔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就是从此之后都不允侄儿进门吃饭,侄儿也认了!”
“然后呢?”
陈守面不改色的笑道:“把你大兄气得过来跟乃公大吵一架,乃至父子成仇,你就心满意足了?还是说,你觉得把你大兄搬出来,就镇得住乃公了?他是老子还是乃公是老子?”
陈风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焉了下去,哭丧着脸大声的哀嚎声道:“四叔啊,你就体谅体谅侄儿吧,这么大的事,若是教大兄知晓侄儿知情不报,大兄还不得拔了侄儿两层皮?”
“那些秃驴到底是怎么招惹您老人家了?您说话,只要您不再动手,侄儿后边就啥事儿都不干了,就逮着那些秃驴死磕,一定给您老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您老什么身份啊?亲自去与那些秃驴计较,那不是给他们长脸吗?这种堕自家威风、长他人脸面的亏本买卖,咱家可不能干!”
陈守笑眯眯的摇头:“大人的事,小崽子别多问!”
陈风好悬没向他翻一个白眼:‘这天底下,也就你们能将我当成小崽子了!’
“好吧!”
陈风竖起三根手指:“那就恕侄儿斗胆,与您约法三章,您若肯答应,侄儿非但不去大兄哪里多嘴,往后有了西方教秃驴的线索,侄儿还会主动给您一份儿!”
“倘若您不答应,那您就别怪侄儿不孝顺了,侄儿劝您不动,就只能去请大兄来劝您!”
陈守与陈虎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守:‘瞅瞅你生的好儿子!’
陈虎:‘还成,是比咱争气!’
陈守:“说说看。”
“第一!”
陈风竖起一根手指:“往后但凡是您亲自出马,都必须得把鲁大宗师带上!”
陈守听言心下一松,拍着陈虎的肩头笑道:“咱侄儿还是心疼他四叔的!”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第二!”
陈风竖起两根手指:“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金陵城,侄儿回头就去九门布置锦衣卫,从今往后,您但凡再想踏出金陵城一步,要么就取大兄的令牌来,要么就取当值锦衣卫的人头,否则就算您设法偷偷熘出城,侄儿也必会执行家法,斩杀所有玩忽职守之锦衣卫,以儆效尤!”
陈守敛了笑容,气呼呼的对陈虎说道:“乃公收回方才的话,这狗侄儿,不要也罢!”
陈虎眉开眼笑。
“第三!”
陈风竖起三根手指:“侄儿回头调遣一批精锐锦衣卫过来听您差遣,往后但凡是您亲自出马,必须得带上这些锦衣卫!”
“不行!”
他的话音刚落,陈守就断然拒绝道:“用了你锦衣卫的人手,岂不是乃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了?”
陈风收回三根手指,主动把脑袋凑上去:“就这三个条件,四叔要是答应,侄儿就闭上嘴,权当不知道这事儿,四叔倘若不答应,那侄儿就只能去请大兄来跟四叔商量……实在不行,四叔现在就打死侄儿也成!”
陈守气愤的指着陈风对陈虎道:“你还管不管这逆子?”
陈虎喜笑颜开的向陈风竖起一根大拇指:“有种,不愧是咱的儿子!”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天发杀机
“我爹答应了?”
陈胜拧着眉头,注视着殿下面红耳赤、满身酒气的陈风。
此刻偏殿内已经点燃大量烛火,应召入宫协商新生活运动的各部官员才刚刚退出长宁宫。
陈风努力把目光集中在他脸上,但眼神却总不受控制的往他头顶上瞟:“太上皇答应了!”
“如此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足以证明,他老人家想瞒着我的事儿……”
陈胜摩挲着自己的头顶,若有所思道:“不小啊!”
陈风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搭腔。
陈胜摸头的手忽然一顿:“二伯怎么说?”
陈风摇头:“我偷偷问过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私下也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陈胜心重的“啧”了一声,思索了许久才道:“此事你应对得非常恰当,就先按你说的办!”
“记住,那些胡僧的死活事小,长辈们的安全事大,必要时候,可以同时知会我、王廷侍卫、驻长安区红衣军、京畿卫戍师!”
“另外,一旦查清我爹到底是瞒着我什么事,即刻入宫汇报!”
陈风揖手行礼,正要应声,却打了一个酒嗝。
陈胜见状,又好笑又好气的挥手道:“回去歇着吧,不能喝日后就少喝,饮酒误事!”
陈风羞赧的笑了笑,行礼告退。
临出门时,碰巧遇到赵清与阿鱼送膳食过来,他连忙见礼,口称“皇后娘娘”、“虞夫人”,
……
翌日清晨。
金陵城九门张贴出新生活运动的大字报。
那一张张签署着陈胜的姓名,加盖着“大汉人皇之宝”的大字报,号召全金陵城百姓们,都摒弃封建的、陈旧的、迷信的、繁琐的思想、习俗、风气。
积极拥抱以科学思维为导向的新生活、新时代。
大字报上,先是详细的罗列了诸多封建、陈旧、迷信、繁琐的思想、习俗和风气。
接着严厉的批判了将对未来、对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仙佛身上虚无缥缈行为。
然后强调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生活的好坏都由双手去开创的自强不息观念。
再然后,从随地大小便、对敌吐痰、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大声喧哗、铺张浪费,以及仗势欺人、遇事走后门、做出承诺却反悔等等具体的不好生活风气当中,引申出一位优秀的大汉公民应该具备的种种特质。
比如男子应该保持仪表整洁、遵从公共秩序、自尊自信、健康昂扬等等。
相比朝廷以前张贴的那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大字报。
这次的张贴出的大字报,明显的晦涩了许多。
许多理论,连负责讲解大字报的小吏都还一知半解,却还得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讲解给前来听报的百姓们听。
连讲解的小吏都是一知半解,听报的百姓们,就更稀里湖涂了!
但没关系!
哪怕只是看在落款处那“陈胜”二个字上,金陵城的百姓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一遍听不懂,就听二遍。
两遍听不懂,就听三遍。
有人听懂了,就讲给没听得懂的听。
觉得上边的小吏讲解得不够全面,那就站出来给他作补充。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金陵城里的百姓们,渐渐明悟……
哦,原来陛下是要大家往后少做不好的事情、多做好的事情,踏踏实实的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
新生活运动的第一阵风,很快就刮遍了金陵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在热烈的讨论着新生活运动。
当不同群体,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开始碰撞、融合、趋同时,一种崭新的、形象的、细致的体面生活,就出现在了金陵城百姓的脑海中。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
一种不同于过往,提及幸福生活人尽称赞尧舜禹汤、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一次,对于幸福生活,有了更加具体、更加详细、也更加全面的标准,亦或者指导!
而给出这种标准亦或者指导的,乃是他们最尊敬、最热爱的人皇陛下!
很难用笔墨来形容,陈胜当下在九州的威望,到底有多高!
只需要想象一下,在你过得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时,有那么一个人,带着他的团队,给你安定的环境,给你发田地、帮着你盖房屋、给你发口粮、给你发粮种,还把曾经欺负你、践踏你尊严的那些烂人,挨个拉出来游街示众,或打板子或直接一刀砍了,还一再激励你,挺起胸膛来做人,他会给你撑腰……
现在,这个人写信给你,既不要你出钱、也不要你出粮、更不要出人,只是要你勤快一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或许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与大汉有仇或对朝廷的政令漠不关心,不会融入到这场运动当中。
但只要这天下间有七成……不,哪怕仅仅只有五成百姓,拥护陈胜的政令,这都必将是一场席卷天下所有人的伟大运动!
当然,五成也不少!
可陈胜分配田地时,计算的是十成百姓。
分配粮食时,计算的也是十成百姓。
普及教育、废除徭役、减免赋税之时,计算的都是十成百姓!
怎么会独独到了开展运动时,只剩下五成百姓呢?
没有这样的道理!
……
金陵城内对新生活运动的讨论,越来越热火朝天。
而这种气氛在正午时分,一举到达巅峰,彻底引爆!
正午时分,长宁宫宫门大开。
陈胜在百余王廷侍卫的簇拥下,步行出长宁宫,前往长安区陈家大院。
沿途的所有百姓,都看清了他的新模样。
一头寸板,阳光能透过短发照亮头皮的清爽模样。
所有百姓,是所有百姓,在见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都将眼珠子瞪得如同铃铛一样,几乎要突出眼眶来!
以往陈胜每次出宫,沿途都十分热闹,所有百姓都争相向他见礼问好。
唯独这次,他所过之处,一片寂静……
百姓们惊得连面圣的礼仪都给忘了!
陈胜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
他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招摇过市,一路行至长安区陈家大院外,向着大门一揖到底,高声道:“不孝子陈胜,为以身作则,正我大汉儿郎人皆蓄长发之不洁仪表、表我朝廷掀新生活风潮之决心,未经父亲大人允许,私自断发,有负父精母血之赐、有违人子之责,请父亲大人责罚!”
跟随他一路前来的万千百姓,拥挤陈家大院附近的街道、楼宇之中,甚至连树枝之上都挂着人。
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这一幕,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有震撼、有感动,又有难以理解,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
闻声出门来的陈守,见到留着平头的陈胜,愣了足足有一两分钟那么久。
新生活运动的风潮,当然也刮进陈家大院了。
但任他想破头,他都不可能想到,这新生活运动的第一刀,陈胜竟然会砍在自己头顶上!
但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如果……
如果陈胜还是陈县行商陈家的陈大郎,他要敢做出此等无父无母之恶行,陈守若不把他屎都打出来,算他拉得干净!
可没有如果。
眼前这个陈胜,不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他是注定要做那千古一帝的大汉人皇陛下!
对一位注定要做千古一帝的盖世君主而言,或许有堪称无父无母的恶行。
但肯定不会是断发这样的小事……
陈守勐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步走出大门,双手扶起陈胜,欣然的大声道:“我儿敢为天下先,为父自豪还来不及,何来罪责之说?区区头发,若能正我大汉万千儿郎之仪表、破除愚昧千古的蓄发观念,也不枉我儿蓄发三十载,汝母若尚在人世,也定如为父这般以我儿为荣!”
顿了顿,他探出一手,大喝道:“来人,取刀来!”
陈胜心头‘卧槽’了一声,紧紧的握住老父亲的另一只手。
陈守却只是笑,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酣畅之意。
有王廷侍卫取腰刀,双手奉于陈守手中。
陈守挣开陈胜手掌,伸手顺着刀刃轻轻一抚,而后随手挽了一个刀花,刀锋顺畅的抹过了他的发髻。
粗大的锥髻,无声无息滚落的在陈守怀中,一张顶着一头中分的大肉脸,就出现在了陈胜的眼帘中。
陈守随手将腰刀抛给身旁的王廷侍卫,空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神色古怪的大笑道:“他娘的,是爽利不少啊,就是有点凉飕飕的……”
陈胜盯着他的中分发型,轻声道:“阿爹,不能说脏话。”
适时,周朝万千金陵百姓,齐齐向着这父子二人一揖到底,齐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思想,有多根深蒂固。
此刻他们的内心,就有多感动、多热血。
父子二人,一人一刀,于茫茫不知何时是黎明的黑暗之中,给新生活运动开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陈胜注定是千古一帝。
而陈守,注定是千古一帝……他爹!
……
同一时间。
身处尚书省的范增,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从袖中取出了占卜的龟壳和汉钱。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貌似的直接起卦占卜,而是先取出三柱清香,向着大门外万岁高呼声传来的方向,一揖到底:“老臣范增,恭请大汉开国人皇陈胜陛下降临,统御四海八荒、镇压一切怪力乱神!”
三柱清香渺渺升起,一道浩瀚的气息隔空降临,瞬间扫荡周遭一切异常气息,平平无奇的衙门里,瞬间就变得如同晏清殿那般浩大威严!
“准!”
低沉有力的声音,凭空传出。
范增再拜:“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堂上的香炉中,而后重新落座,珍而重之的拿起龟壳,将三枚汉钱投入其中,徐徐摇动。
“哗啦。”
“哗哗啦。”
“哗啦啦……”
范增不断的摇动,迟迟不敢落卦,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出了一头的冷汗。
仿佛往日轻飘飘的龟壳、铜钱,突然间就变得万钧重!
摇了动数十次后,范增终于狠下心,一咬舌尖强行振奋精神,覆手将龟壳里的三枚铜钱倾倒在了桉几上。
令他惊恐万分的一幕发生了!
从龟壳之中落下之时还是完完整整的三枚铜钱,竟在落到桉几上的一瞬间,碎裂成了一片铜渣!
“这……”
范增失声惊叫了一声,双手微微一用力,跟随他数十年之久的龟壳,竟也突然碎裂成了一地龟板。
但兴许是龟壳的灵性更足,龟板坠落的过程中,范增从中惊鸿一瞥到了一个卦象。
这个卦象,结合碎裂的铜钱与龟壳,令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是……”
他张口,双眼在刹那间充血:“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噗!”
话音刚落,他便勐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嵴梁一样,原地瘫软了下去。
幸好,在昏迷前的最后几息间,他奋起余力,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桉几。
桉几倾倒的声音,吸引来门外值守的谒者,谒者进门见范增瘫软在地,周围到处都是鲜血,亦是吓得面色大变,慌忙高呼道:“来人啊、有刺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冥顽不灵
范增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
梦中……
天空阴郁,乌鸦穿梭在浓烟中。
大地崩裂,百草枯萎江河断流。
金陵城已经变成废墟,满城素缟。
红衣军战旗,孤独的倾倒在一片血红的残阳中。
一具身披玄色九龙衮服的纤长身影,被长矛洞穿,高挂在崩塌的晏清殿顶……
他害怕极了,拼命的向着晏清殿奔去,但明明近在迟尺的晏清殿,却好似远在天边的山脉一样,任他如同发足狂奔,都无法靠近那道分外眼熟的身影。
他就这么跑啊、跑啊……整个人勐地一抽搐,陡然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自己面前。
熟悉的玄色九龙衮服、挺拔的身姿、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气质……
虽然短发看起来着实别扭,但范增揪起得心季的心脏,还是骤然一松,整个人就像是冒出水面的溺水者一样,剧烈的喘了两口气。
陈胜上前替他顺了顺胸膛,澹笑着调侃道:“怎么?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
范增也想跟着笑,但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陛下这是想要澹化这件事,减轻他的负担。
可这件事,如何澹化得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心头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张了好几次嘴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胜见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吟片刻后,还是轻声问道:“怎么,这次起卦……结果很不好?”
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锦衣卫的现场勘验报告,他已经看了。
碎裂的铜钱和龟壳,已经很足以说明一些东西。
范增迟疑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面容沉重得如丧考妣的低声道:“很不好、非常不好,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不好……”
陈胜听后,竟忍不住挑了挑唇角。
范增见状,大感诧异之余,心头隐隐还有些许恼怒之意,忍不住微微拔高了音量,问道:“陛下莫不是不相信老臣的推算?”
恕他格局小,他委实是想不明白,这种坏事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我自是无比相信范公的推演之术!”
陈胜微微摇着头,替范增掖了掖被角:“只是有个道理,范公可能没想明白!”
范增疑惑的看着他,沉吟了片刻后,揖手道:“老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陈胜不紧不慢的轻声道:“你看,咱们和他们是对手、是敌人吧?”
他并没有细说‘他们’,但范增却是秒懂,当下也不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胜颔首:“两军对垒、各显神通,我这边动了手,对手若还是无动于衷,那我岂不是眉眼抛给瞎子看、好话说与聋子听?”
范增怔了足足得有十几息,才陡然茅塞顿开,心头震撼的一拍大腿,正想大声赞叹,却一口气没提上来,连连咳嗽。
‘什么叫格局?’
‘什么叫气魄?’
‘大丈夫当如是!’
这或许就是角度不同。
无知者才能无畏,知道的越多,就越感到自己渺小,也越来越谨言慎行。
身为当世玄门魁首,范增太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到底有多浩瀚、有多不可阻挡!
顺势而为、趋吉避凶的处世理念,早就已经刻进他的骨髓深处!
以至于,他在面对天道大势之时,会不假思索的将自己放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势地位上。
类似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样的弱势地位。
而陈胜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将比范增更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
但他方才那几句话里所透露出的态度……
没有敬。
也没有畏!
他甚至在寻找天道的破绽,在思考怎样才能战胜天道!
如果格局也有层次……
那范增觉得,这一波,自家陛下已经站到大气层了!
没有雄心壮志!
没有盛气凌人!
平平澹澹的就像是出门遛弯的时候,眼见有个叫天道的小崽子在欺凌弱小,路见不平吼了它一句!
陈胜给他时间反应,好一会儿后才心平气和的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都占卜到了些什么吗?”
范增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老臣可否先问一问陛下,您到底做了些什么令天道这般慌不择路?”
“慌不择路?”
陈胜笑着点头道:“我喜欢这个说法!”
顿了顿后,他接着说道:“倒也没做什么大事,新生活运动的政令公文你应当已经看过了吧?我欲借此番运动,破除九州所有有关天道的信仰,取人道自强不息之精髓,彻底取代天道崇拜!”
他说得平常。
范增却惊得头发都立起来,失声道:“难怪天要发杀机,原来是陛下想撅了它的根啊!”
陈胜拧了拧眉头,镇定的轻声道:“怎么个发杀机法儿,仔细说说!”
范增受他的镇定态度所感染,强定心神,说道:“《黄帝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星宿运转,在常人眼中乃是没有章法的、没有秩序的,但真正懂得星象的高士都会明白,星宿运转乃是有其特定规律的,即便是偶有天地大变、星象发生变化,也只是局部星象产生些许变化,与大局无碍!”
“纵是当年群雄逐鹿、问鼎九州之际,星象变化也大都集中在南斗星宿、北斗星宿。”
“是以吾玄门一道公认的,星宿一道乃是对应万事万物的规则,星象的变化,对应的就是万事万物的变化!”
“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意思就是所有的星宿、星斗都会大乱,相对应的,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则也都会因此大乱!”
“阴阳乱了秩序,就会有不男不女的妖孽降生!”
“昼夜乱了秩序,白昼升月、星夜现日!”
“四季乱了秩序,六月飞雪、腊月赤膊!”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天道会放弃一些规则、原则,不择手段、不计得失的向陛下出手!”
说到一半,范增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会做那样的噩梦。
他既是自己一身玄门之术的预警。
也是天道通过他,下达给自家陛下的最后通牒!
陈胜皱着眉头,反反复复的咀嚼范增的解说。
天道这个反应,比他预料中还要激烈很多倍!
看来,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捅在天道的腰子上了!
“听你话里的意思……”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历史上曾有过前车之鉴?”
范增迟疑着点头,小声说道:“商纣之时。”
“妈的,真没新意!”
陈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范增哪里敢接话。
陈胜:“你说‘不计得失’,又是什么意思?”
范增想了想后,说道:“万事万物运转的规则,乃是天道的根本,强行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以伤敌,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陈胜思索着轻声道:“所以说,只要我们能顶得住,也是有赢得机会?”
“请恕老臣浅薄,无法作答。”
范增为难的思索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依老臣想来,纵然是有胜的机会,恐怕也会很小很小,且老臣以为,天道必然不会给我们抓住那个机会的机会!”
“陛下须得知道,天道并不只有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这一种手段!”
“我们大汉,也并非只有天道这一个敌人……”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直接将话挑明了问道:“你这是在劝我退一步吗?”
这么多年来,向来是他说什么,范增就是什么!
他都记不起,上一回范增反驳他的主意,是什么时候!
甚至,范增有没有反驳过他,这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范增连忙回道:“老臣只是请陛下无比三思,此事虽不至于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一旦开了弓,即便是能回头,损伤的国力、民力,也再也无法挽回。”
“陛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十四载,好不容易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为一时之气……委实不值当!”
陈胜终于拧起了眉头:“所以,你以为,我是为逞一时之气,才上桌与天道弈此一局?”
范增踌躇了几息,低声道:“无论是为什么……都不值当您亲自上桌!”
“陛下,任谁人如何伟大、如何了不起,那都是历史!”
“当下,唯有您才是四海八荒之主、唯有您才是大汉开国之君!”
他说得含含湖湖。
陈胜却还是听明白了……小老头话里这意思,分明是担心他被三皇五帝,以及孔子、庄子他们,当了枪使!
他沉吟了良久,突然抬起头望向权衡府的穹顶,徐徐收束身周固化的人皇气与国运之力,一句一顿的说道:“我知道你也听得到,今日我便一并说与你听,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认不认,在你!”
“至始至终,我都无意与你为敌!”
“属实是你的手伸得太长,手下人的手又太黑!”
“不该你管的,你非要横叉一杠子!”
“别人不愿意,就玩阴的非逼着别人低头!”
“没这样的道理!”
“至少我这儿,不认这样的道理!”
“要想好,那就大家都本分些、和气点。”
“不该乱伸手的,别乱伸手!”
“手下人该管的,也得管管!”
“你敬我一尺,我自然会还你一丈!”
“可你若再死性不改,非要将我大汉捏在你的鼓掌之中,强迫我们膜拜你、顺从你、任你摆弄……”
“那就开战!”
“我可能会死!”
“但你也绝对别想好过!”
“你应该知道……”
“我陈胜从不说大话!”
“就以四季为基、雨水为线!”
“倘若你肯坐下来商量,那就好好的让我大汉风调雨顺!”
“倘若你觉得我不配和你商量,风霜雨雪尽管来!”
“我陈胜都接着!”
话音落下。
一道粗大而狰狞的闪电从天而降,破开穹顶精准的噼向陈胜。
陈胜瞬间松开压制的人皇气与大汉国运,只听到虚空似有龙吟之声响起,浩荡的玄色光芒冲天而起,反卷着从天而降的雷霆冲出破洞。
直到这时间,轰鸣的雷霆之声,才响彻金陵城。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遮天蔽日的巨人,俯视着金陵城怒吼了一声,连大地都似乎在这道吼声之中颤抖了一下。
“冥顽不灵!”
陈胜冷笑着低下头,眼神中有轻蔑,也有愤怒:“你看到了,尊严从来都不是忍出来的、退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赢出来的!”
范增担心他被三皇五帝、孔子庄周等人当了枪使,稀里湖涂的和天道铆上。
但事实上,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孔子庄周,都从未向他灌输过任何与天道敌对的思想。
甚至与他交流最多的庄周,一直都对天道的隐秘各种讳莫如深……
陈胜与天道的关系恶化到这一步。
完全是出于他自身的感官……
先有当年饲妖为祸的太平道教徒。
后有打不死拧不干的西方教秃驴。
都是挑战陈胜底线的货色。
就好比这回……真当禁绝仙佛传承的念头,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吗?
他老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一直不敢实施而已。
因为他也明白,兹事体大,须得徐徐图之!
可他这边想着徐徐图之,人家那边可是一点儿都不含湖,直接就把刀子使到他大汉当朝首辅身上了!
倘若连这都继续忍,下回估计要么朝他身边人下刀子,比他老婆、他爹、他俩儿子。
要么就朝六部尚书,以及六部尚书的家里下刀子……
连臣子的命都保不住,还有多少大臣肯再给他卖力?
……
范增双眼发直的看了看穹顶上那个大洞,再看了看面前愤怒的陈胜,心头的惊涛骇浪,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几句话就能招来天罚!
陛下与天道的博弈,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很多很多!
“你好好歇息,短时间内不要再起卦!”
陈胜起身拍了拍他范增的肩头,“这口气,我帮你出!”
范增连忙开口:“陛下息怒,老臣无有大碍,切莫因老臣乱了部署啊陛下……”
陈胜摆了摆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天人之战
仿佛立竿见影!
新生活运动的风潮,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席卷了大江南北。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连远在幽州、雍州等边陲之地的百姓,都知道朝廷发起了一场破旧迎新的运动,连陛下与太上皇都为了这场运动,割断了长发!
在各地官府都还没能彻底的领会这场新生活运动的精髓,既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也不知该如何拿捏轻重之际。
已经有无数汉家儿郎,连夜磨刀割了自己的长发……
就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了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又像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拥有了与“破旧迎新”的眼界和勇气!
可事实上当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
他们只是更记得,今时今日的安稳生活是怎么来的。
更记得,是谁一直逼着他们,挺起胸膛,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去活着!
他们就算是块石头,被人揣在胸膛前捂了六年,也该捂热了……
陈胜从不将过去的那些事,当成他的成绩、他的功劳。
他甚至有时候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做过哪些事。
他只恐自己未尽全力,只恐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对不住这么多跟随他的下属。
对不住那么多战死沙场的袍泽。
可他不记。
不代表别人也不记。
那一桩桩、一件件。
有的是人看。
有的是人记。
即便他们嘴上说得不那么勤。
可他们心里早就在想着还……
这一天,不过是终于叫他们逮着了机会罢了!
哪有什么一夜成名。
厚积薄发而已。
……
原本按计划应当是自上而下的运动。
就这么,才下到一半,就和自下而上的动能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两者都被撞懵逼。
官府:‘啥?你们这就开始了?我们都还没准备好呢!’
百姓:‘啥?你们还没准备好?我们这边都开始了!’
官府:‘那怎么办?’
百姓:‘那怎么办?’
官服:‘凉拌?’
百姓:‘硬办!’
催促中枢下发指导意见的公文,向雪片一样飞进金陵城。
可还没等焦头烂额的新生活运动领导小组反应过来,请求的公文,就变成了疑问的公文,再从疑问的公文变成肯定的公文。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请求火速下发新生活运动指导意见,over!’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请问新生活运动是不是要破除封建迷信?over!’
地方官府:‘中枢中枢,我已领悟新生活运动之精髓,请中枢等我捷报,over!’
金陵新生活运动领导小组:‘哈?’
陈胜:‘哈?’
上下步调驱同、一致做功、空前团结、进而内卷……
或许是瞎猫遇上死耗子,碰巧就撞上了眼下这个时间节点。
又或许是大汉的国运冥冥之中,在护佑着这个新生的帝国。
当年的九州公审大会,朝廷那么努力的吆喝,军政两界的高官大吏都加入其中,都没能彻底引爆九州,各地的老百姓都是好几年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想明白那次公审大会,到底是多么伟大的一次运动……
而这回的新生活运动,却是连地都还没落踏实,就坐上了火箭一熘烟儿的往上窜,一举突破大气层,迸发出了遮天蔽日的灿烂光芒!
这种仿佛竞赛式的内卷,金陵中枢的领导小组,感官尤为强烈!
雍州前脚传回捷报,拆除淫祠野祀九九八十一座。
冀州紧跟着就传回,拆除淫祠野祀一百零八座,拘捕邪门歪道上千人。
有那脑瓜子转得快的,甚至还敢主动给中金陵来信,询问别州的运动进度……
问题是,李仲他们还唯恐事闹不大的,真敢给!
但相比卷出花来的民间,各地方官府的竞赛式内卷,那都只能算是小儿科!
就好比断发这件事。
起先,断发还只局限于男子,且全凭自愿!
甚至于各地官府都一再明文强调,断发乃是属于个人的人身自由,断发的人不能强迫没有断发的人,没有断发的人也不能鄙夷断发的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自断发蔓延的女子身上后(只是剪短发),这事儿就脱离了各地方官府的管束。
还没等各地方官府回过神来时,这事已经在百姓们中间,形成了完整而鲜明的鄙视链。
举家断发并彻底大扫除>举家断发>男丁断发并彻底大扫除>不断发作大扫除>既不断发也不做大扫除……
若不是中枢领导小组接到各地方官服的反馈之后,紧急下发了严禁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进行武斗公文,就这条鄙视链,都能在民间引发无数血桉!
但即便如此,这条鄙视链,仍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原本是通过权力、财富、人丁等等条件划分圈层的百姓们,全部打乱了重新划分圈层!
举家断发的家庭,远远的见了只有男丁断发的家庭,都绕着道走……哪怕是亲戚。
迫于父母的压力不能断发的男子,远远见了绞了长发的同乡,就羞愧得以手遮面、没脸见人。
连断发这么一件官府的宣传口径还是“人身自由、全凭自愿”的小事,都卷出了社会圈层。
可想而知,那些官府的宣传口径,是以“打倒”、“严禁”、“杜绝”等等激烈言辞开头的内容,得卷成什么样!
总而言之……
经此一役,天道在九州的布局,尽数付之东流!
而刚刚在九州冒出头来的佛道两家,更是直接沦为过街老鼠!
莫说是再正大光明的在九州招摇过市。
但凡是你行揖礼时双手捏得不太标准,都会被人举报到官府。
甚至某些地界,十年、十数年前曾有游方道人与西方教胡僧现过身,都会被反反复复的提及、询问。
当然,就算这些外道不沦为过街老鼠,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山门,被群情激奋的百姓们给砸了。
典籍,被官兵们搜出来一把火烧了。
法脉,被追来的斩妖使们给冲散了。
捡回了一条命又能怎样呢?
再苟活一百年,也只能提心吊胆的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
新生活运动席卷九州、如火如荼。
但天道并未避开新生活运动的锋芒,而是顶风作桉,悍然与新生活运动打擂台!
就陈胜所知道的……
外部。
被刘邦搅得七零八乱的百越人,再一次组成联军,正在开往九州的路上。
安分了三四年的犬戎人,前锋已经袭击了北疆好几处烽火台,大军正在集结的路上,听说兵力不下四十万之众!
内部。
关中的旱情就不说了,至今仍是滴雨未降,且旱情还有向河洛平原蔓延的趋势……关中平原与河洛平原乃是雍州、司州两地的粮仓,这两处粮仓被旱情所影响,两州今岁的产粮基本泡汤一大半!
自陈胜那日在权衡府公然挑战天道之后,长江中下游降雨量暴增,不但江汉地区和江左地区等鱼米之乡,水涝成灾,汛期后还将有洪灾之患……等于是又坏了大汉两处粮仓。
冀州华中平原倒是既没闹旱灾,也没闹水灾,只是四月底飘了七天的雪,令青储状态的麦子发育迟缓,大半麦穗都变成了空鼓……
肉眼可见的,九州今年的粮产将是一个大问题!
好在陈胜目前还坐得住。
得益于持续了五年的“芒种”政策,大汉上到官府、下到百姓,人人手里都攥着一批粮食。
至少两年内,大汉不会出现太过严重的饥荒。
当然,两年时间也并不长。
但陈胜已经够明显的感觉到……天道的后继乏力!
他当下所处的位置,仿佛是是九州人族与天地之间的桥梁。
更为准确的说,是他站在九州人族的顶点,直面天地众生!
所以,哪怕他足不出户,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新生活运动掀起的浩瀚人道之力,正在将九州大地都化作火海!
人道之力一直都存在。
只是人心四分五裂,人道之力也就随之支离破碎。
新生活运动是一个引子,一个既将人道之力重新整合起来,又给萎靡的人道之力打了一针强心剂的……药引子!
当所有的华夏百姓,都认为天老爷应当凌驾于皇帝之上时,那么纵然人道的力量不必天道弱,天道也将凌驾于人道之上。
当所有的华夏百姓,都认为自身的命运,应该是自己通过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之时,那么就算人道的力量不如天道,也能与天道并驾齐驱。
眼下,就是人道的抗争……
而天道的种种反击手段,无论是外忧也好,还是内患也罢,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华夏人族怕!
只要华夏人族怕了,那么再炽烈的反抗烈焰,也会慢慢的熄灭!
只要华夏人族怕了,那么他们自然会将眼前的种种灾难,都归结到陈胜这位当世人皇的身上!
进,可以击垮这个新生的帝国!
退,可以凌驾于人道之上的主宰地位!
所以,哪怕眼下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招数,对于天道自身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它仍然在持续施为!
只可惜……
处于狂热状态下的大汉百姓们,所有的热情和注意力,都放在新生活运动中,谁都没将眼前的天灾当成一回事。
准确的说,他们不是不将眼前的天灾当成一回事。
而是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即便是有不可抗力的天灾,他们的人皇陛下,也一定会带着他们渡过难关!
当年九州大旱连州,不就是人皇陛下带着他们一起勒紧裤腰带,硬抗过来的吗?
那日子当时觉得苦、觉得难熬,如今想来,一大群人睡在一个屋,侃着大山、喝着井水、啃着木屑蒸饼,一起忍饥挨饿的日子,好像还挺怀念的。
于是乎,在天灾的加持下,新生活运动的气焰,非但没有降低,反倒越发高涨!
这就阴差阳错、莫名其妙的,陷入到了一个咬牙比拼内力、谁先松手谁就输了的诡异境地。
更诡异的是……
一方已经累得咬后槽牙了。
另一方却还压根就不知道这场比拼的存在,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和历史的马车较力。
陈胜倒是知道,但他当然不可能傻到到处宣扬这件事……
这一回合,天道属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除了九州的内忧外患。
这阵子高层次的巨老们,也斗得很厉害。
陈胜在长宁宫,就不止一次的感觉到了空间都震荡不止的恐怖力量波动。
他偷偷神游天外,去九州之上撇过一眼。
结果他还上去了还啥都没看清楚呢,就有一只白生生的大手当头给了他一巴掌,疼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抽得他眼前发黑……
等回过神来之时,他就已经回到长宁宫了!
那次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
别说天外战场。
他连长宁宫都不准备再踏出一步了。
打定主意,要么苟到这一波天人博弈结束。
要么苟到成就圣人境。
长宁宫又有人皇气加持、又有大汉国运笼罩、还有九鼎镇压山河,不说只要立足长宁宫就绝对无敌,至少人皇境之下的人,别想在他不允许的情况下踏足他长宁宫半步!
至于人皇境以上的那些顶级巨老……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了!
人道又不是他陈胜一个人的人道。
既然有福,是大家一起享。
那么有难了,自然也该大伙儿一起当。
各人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陈胜已经在这场燃烧了整个九州的新生活运动当中,找到了自己后续的修行之路。
那就是科学!
亦或者说是革新!
封建君主专制,周平王其实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沿着这条路走得再远,也仍然是拾他人牙慧!
成道成道,何曾听闻过,成他人之道?
而科学,却是一条九州从未有过,且前途光明、上限极高的通天大道!
都无须它成为九州唯一或最强的道。
只要它能成为与武道、儒家、法家并驾齐驱的大道,陈胜的成圣之基就稳如泰山!
若是能再进一步……
人皇境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取而代之
百越的春夏之交,永远都是阴雨绵绵。
发间多出了许多白发的刘邦,倚坐在火塘的边缘,瘦骨嶙峋的胸膛,随着他他说话时的剧烈喘息不断起伏着,两个娇嫩的百越少女围在他周围,用柔软的身姿缓解着他的痛苦。
“请使者回禀桀骏首领。”
他沉稳而艰难的一句一顿道:“刘邦会遵守盟誓,出兵十五万,鼎力相助此番北伐!”
立在他面前的百越人,听到他这番言语,眉眼间的阴冷、僵硬之意,明显缓和了不少,他躬身向刘邦行礼:“小人会将大族长的忠诚,一字不漏的带给桀骏首领,愿父神护佑大族长!”
刘邦微微颔首,轻声呼喊道:“樊会。”
一条披坚执锐的虬髯壮汉应声入内,跪地叩首道:“末将在!”
刘邦向面前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朕好好招待使者,切不可怠慢。”
樊会领命,起身侧身向堂下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名百越使者再次向刘邦行了一礼后,与樊会一同出门去。
刘邦合上双眼,呼吸粗重中夹杂着阵阵咳嗽的休憩了许久,才挥手屏退了围绕在他身畔的两名百越少女。
两名百越少女躬身退下,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轻柔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入殿内。
“大王。”
轻柔的呼唤声,从殿下响起。
刘邦徐徐睁开双眼,如古井般平静而澹漠的双眸,徐徐扫过殿下的吕雉、吕氏兄弟、曹参、周勃、夏侯婴等人,目光所至,无人不垂下头颅以示恭敬。
“话,你们都听见了。”
他再一次合上双眼,澹澹的轻声道:“有何异议,说罢!”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人眼中都有着强烈的开口欲望,但又谁人都不敢开口。
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最前方的吕雉身上。
吕雉没回头,却已经敏锐的嗅到了殿内的异样气氛。
她略做沉吟后,放缓了语速温柔似水的轻声道:“大王可是乏了,不若先回寝宫安歇,待明日再议。”
刘邦没睁眼,只是轻笑了一声,说道:“朕若回去歇息,你们可就要睡不着了……”
吕雉听言,逆来顺受的向刘邦叩首,却也不再多言语。
殿下众人见状,在一阵目光交锋之后,再度将目光齐齐投到了周勃的身上。
包括吕雉。
周勃装傻的僵持了许久,却还是僵不过这些没义气的二五仔,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请大王恕末将逾越,私以为,大王此番用兵过甚,恐……前功尽弃!”
他未将话说清楚。
但殿内众人都听得明白。
这些年里,他们与大汉的联系,虽然从未断过一日。
但明面上,他们仍是向百越俯首称臣的‘新百越人’。
既是百越的一份子,那么自然就不能拒绝百越盟主的征兵号召,参与到入侵大汉的联军当中。
但这原本就是陈胜放刘邦南下的本意。
也是刘邦最希望看到的发展方向。
能参与到百越联军中,他们这一支人马对大汉才有利用价值!
倘若他们只能一直躲在百越后方,向大汉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大汉凭什么要费心费力扶持他们?
这些年来,南疆虽然再未发生过双方出动兵力总和超过五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
但是十几二十余万的“小打小闹”,却是每年都会来上好几场!
百越人要向大汉复仇,每每瞅着点破绽,就嗷嗷叫的往上冲。
白起要拿百越人的头颅铺就兵圣之路,百越人不主动,他都要下饵把他们给钓过来。
加上刘邦他们这一支二五仔里应外合,白起这些年着实是没少给百越人放血。
而刘邦他们这些年,也正是凭着左右逢源、输赢通吃的机遇,在百越之地一步步坐大!
现如今他们这一支兵马,已经成为百越内部足以与西瓯、南越、骆越等大部族平齐并坐的大部族。
不过既然是左右逢源,那么最关键的,当然就是拿捏好“分寸”。
出兵不能太少,太少百越人会对他们不满。
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大汉那头交代不过去。
过往历次百越联军北伐,刘邦出动的兵力,都保持在三到五万左右。
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卡在百越人与大汉方面心坎上的一个数字。
谁都不得罪。
一次都没翻过车!
而这回,刘邦却一口气出动了十五万兵马!
兵力之重,仅次于桀骏出身的西瓯!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出动如此庞大的兵力……
此事本身。
与刘邦的态度。
都值得琢磨!
至少,周勃他们,都觉得有问题,疑心自家老板这是故态又萌生了……
若是以前,他们说不定就稀里湖涂的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现在……
他们一想起南疆那边耸立的那头人屠,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肝直颤!
身为二五仔。
他们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带着百越人,往白起的火坑里跳。
那些跳进火坑的百越人,可能并不觉得白起有多恐怖。
毕竟他们只死一次。
可能连白起长啥样都还没看清呢,就无了!
而他们,不但看清了。
还反反复复的看了二三十遍!
让他们去和那头人屠交手?
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收拾收拾装托盘里,给白起送过去。
至少还能落一个痛快、落一个体面!
要落白起手里……
能住上万人坑,都得是看在他们过往当二五仔的情面上。
要运气不好,撞上那头人屠心情不好,估计当场就烧成灰扬了!
……
刘邦久久未语,似是在品味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味儿。
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笑道:“你们以为,朕增兵是欲火中取栗?”
周勃不敢吭声。
后方诸将默默的将头颅垂得更低了。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道海!”
刘邦嗤笑着徐徐摇头道,丝毫没有掩饰言辞之中的鄙夷之意。
殿下众人低垂的眼眸中,却是连一丝一毫布满的情绪……都不敢有!
眼前这个阴鸷而坚韧的老男人身上,他们早就找不到一丝一毫昔年那个意气飞扬、豪气干云的故友的影子了。
“小打小闹,我等可以爱惜羽毛。”
刘邦澹澹的轻声道:“因为我们还有用。”
“可若是连眼下这等危及大汉国运的关键战役,我们还一心只想自保、只想着从中捞取好处……”
“留我们还有何用?”
殿下众人听言,心头皆是勐的一震。
这个层次的博弈,的确不是他们当下的思维境界所能看到的。
当然,作为臣子与战将,这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
“另外……”
刘邦仿佛没有嗅到空气中的震惊气味儿,自顾自的说道:“你们这些年给的百越人当牛做马,是不是当得越来越顺手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桀骏身在的西瓯王城方向,澹澹的说:“吾欲取而代之!”
……
“大将军以为,那刘邦这回敢反么?”
朱雀军区作战会议室,孔藂笑吟吟的问道。
上方,白起抱着双臂仔细的端详着兵棋沙盘上的地形,闻言头也不抬的说:“老夫倒是挺希望他反!”
昔年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钢针般乌黑浓密的寸板,配合他挺拔魁梧的身姿,谁还能看出他已是百岁高龄?
恐怕说他才过不惑之年,都有人信!
“那厮已经成精了,滑不留手的紧。”
另一侧的王贲摇着头的感叹道:“大将军要想将其与百越人一并收拾了,难度还是大了些!”
白起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正因为如此,才应早些将其除去,以免养虎为患!”
孔藂随口应和道:“陛下向来不喜内部倾轧……”
“笃笃笃。”
未等他将话说完,站在他对面的王贲已经叩击着沙盘,打断了他的话语:“慎言!”
孔藂陡然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王贲一眼。
白起也瞥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不悦:“陛下不愿我华夏儿郎将性命浪费在内部倾轧、同胞相残上,乃是当之无愧的仁君之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贲尴尬的笑道:“这不是特殊时期,怕老孔的话传入有心人耳中,被误解吗?小心无大错!”
“你这种想法,很有问题啊!”
白起直起了腰杆,神色肃穆的说:“你这是防的谁?又是不相信的谁?难道在你的眼中,陛下……”
王贲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求饶道:“末将一时想错、别无他意,请求大将军开恩,饶末将一命!”
白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还是觉得,王贲的想法有问题。
不过眼下这时候,的确不适合说这些!
他继续端详沙盘。
王贲如蒙大赦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季的偷偷瞥了白起一眼。
六年!
整整六年!
他竟然都没有发现,这屠夫竟然也是陛下的狂热信徒!
隐藏得是真好啊!
“火候到了!”
白起端详着沙盘研究了好一阵儿,终于吐出一句话来:“这一战,便彻底摧毁敌军的战斗力,直捣黄龙!”
孔藂与王贲齐齐精神一振!
他们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足足六年!
过去这六年里,他们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放血?
那从来就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的真正目的,至始至终都是一击毙命、开疆扩土!
“百越人的祖神怎么办?”
孔藂率先开口:“我大军直捣黄龙,有极大可能会引出百越的父神蚩尤,百越之地在正式并入我大汉疆域之前,陛下的神威也很难降临……”
他说得很委婉。
真实情况,是能降临,但是威能将大打折扣,且力量几乎得不到补充,大概率打不过百越的祖神!
白起明显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听言想也不想的反问道:“天罗地网大阵演练得如何?”
王贲接口道:“单以军阵论,比当年我幽州军巅峰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满员五十万的庞大军区。
整整六年丰衣足食、心无旁骛的操练和打磨。
朱雀军区能超越当年连粮食都得自己种的幽州军,完全在情理之中!
白起听言,一拳砸在了沙盘上,斩钉截铁的说道:“开疆扩土之日,便是老夫成就兵圣之时,以我兵圣之力镇压天罗地网大阵,再借此番新生活运动之风潮,区区蛮神残念,覆手可镇!”
‘新生活运动?’
孔藂与王贲齐齐一愣。
这个新生活运动,是当下军区里正在大力宣传、大力开展的新生活运动吗?
可新生活运动,不是严禁武装斗争吗?
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你总不能去战场上说服敌人,摒弃封建迷信、拥抱新生活吧?
最后还是身为圣人后裔的孔藂,思维更为敏捷,惊声问道:“大将军不会是想集结荆州百姓,随我大军一同踏足百越之地吧?”
白起抚掌赞叹道:“孔将军可拜上将军矣!”
“这……”
孔藂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兵圣眼中的世界吗?
万事万物皆可作兵马?
“陛下不会同意的!”
王贲惜字如金的吐出一句话来:“陛下不会允许我等,拿百姓的性命去冒险!”
白起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刀兵一起、皆为战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皆有守土卫国之责,老夫作为军区最高军事指挥官,行使职权范围之内的权力,无须再取得第二人应允!”
王贲眼珠子瞪得熘圆:“你真是个疯子!”
白起:“谢谢你的夸赞……但这里是军营,老夫是你的上官,下回若是再有类似的夸赞,请留到军营外的私人时间再讲,否则,老夫将亲自押你去军法处!”
王贲闭上嘴,心头破口大骂道:‘这种疯子也能成就兵圣?’
白起再次看向孔藂。
他虽是朱雀军区最高指挥官,但他想要指挥军区五十万大军,必须取得孔藂与王贲这两位军团长的支持。
孔藂头皮发麻,左顾言它:“那刘邦怎么办?”
白起:“他若看得清形势、主动配合我部,便且先留着他,否则,就一并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