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虚实相映
“大将军。”
就在陈刀犹豫不决时,帐外短兵侍卫长快步走入营房,双手捧着一节附着火红雉羽的竹筒,躬身道:“征北将军经特战局送来战报。”
‘这厮终于想起传战报回来了!’
陈刀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侍卫长身前,接过竹筒捏碎,抖出竹筒内的绢布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李信传来的战报上,就记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已传信平西军团王贲,请其火速派兵支援滏口陉。
第二件事:韩信所动用兵马不到六万,尚有半数兵马不知所踪。
李信的战报,与陈刀先前传递给李信的战报如出一辙,均只描述实际情况,不带任何主观推测,以免影响了对方的判断。
但陈刀在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完第二遍后,却只觉得心头一凉,脑门上一下子就渗出了一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险、好险……’
他心头连声庆幸着,转身大步走回帅帐上方,端起浆水碗一口饮尽,却还觉得口干舌燥。
李信这封战报,来得太及时了,及时得陈刀都有些怀疑李信那厮,是不是成心憋着坏看他笑话……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更早一些。
他根本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会有,踏踏实实的守他的井陉关。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再迟一些。
那他估摸着就收不到这封战报了……事实上他方才虽然在犹豫,但心头其实已经偏向于领兵出关,从后方袭扰韩信部,拖住其南下的脚步。
他驻扎井陉关,乃是为了阻挡韩信东进。
韩信若是真转道南下,经由滏口陉东进冀州。
那他这一支兵马继续留在井陉关,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他之前的盘算当中,就算韩信是在设计引他出井陉关,可即便没了井陉关天险,他与李信也还有十五万兵马,论兵力,还要略胜损兵折将的韩信一筹。
两军兵力相近,他虎贲军又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纵使不能战韩信而胜之,也绝不会乍一短兵相接便兵败如山倒!
只要他与李信不轻兵冒进,稳扎稳打的与韩信交战,拖住他三两日,那还不是有手就行?
待到项羽领军杀至,他们再发动合围,四面埋伏、中军击破、斩将夺旗、一举成擒、大获全胜……
十五万虎贲军,打十三四万并州黄巾军,不求速胜、只求拖住他们三两日。
任谁说,他这算盘打得都算合情合理吧?
算得上是给足了那韩信脸面吧?
可现在……陈刀要没猜错的话,昨日抢关的那八万并州黄巾军,眼下就猫在井陉关以西某处险要地势中,等着他带兵送货上门。
哪怕各为其主、针锋相对,陈刀依然忍不住想对韩信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声:心服口服!
这厮太妖孽了,简直与自家大王有一拼!
看似简单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策,愣是被这个妖孽玩出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相映的雾里看花效果。
这其中对于战场形势的把控、敌我心态的把握,简直令陈刀望而生畏!
果然,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现在我闭关不出,韩信又会作怎样的抉择呢?’
陈刀揉着额头苦思冥想:‘是会变虚为实、顺水推舟,顺势一路南下强攻滏口陉呢?还是会退回来,带上关外这八万残兵败将,抓紧时间退回九原呢?’
‘还有,这厮到底知不知项羽已经归降我大汉,并且眼下就在带兵赶来的路上?’
他琢磨不出结果。
旧有的迷雾刚刚散去。
新的迷雾就又笼罩了他的视界。
他忽然醒悟。
与韩信这等狡诈如狐的敌将作战,决计不能想着去把握他的心思。
只要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里,步步受制于人……
……
“报……”
一片无名山坳处的并州黄巾大营内,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冲入简陋的帅帐内,单膝点地道:“启禀大帅……”
还未等他汇报出口,帅帐上方的韩信已经快步冲下来,噼头盖脸的抢先问道:“可是井陉关有消息了?”
他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面容憔悴、形如枯藁,但一双越发凶狠的鹰眸,却如同夜晚的猫科动物一样熠熠闪光。
传令兵愣了几秒,而后垂下头颅,毕恭毕敬的揖手道:“启禀大帅,派往飞狐陉方向的斥候回报,吾天军北方出现汉军踪迹,该路汉军前锋高举大汉龙骧师军旗,兵力约有八千余,皆乃骑兵……”
“骑兵?”
韩信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身前的传令兵,嘴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像是疑惑、又像是解惑,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道:“井陉关方向,可有急报传来?”
传令兵将头颅垂得更低了,恭顺的低声道:“回大帅,标下未曾接到井陉关方向传来的消息。”
韩信面无表情,握着佩剑的大手却陡然青筋暴起。
他合上双眼,眉眼间雷云密布的按着佩剑,在帅帐内踱起步子,步履沉重、来来回回,一圈儿接一圈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将精美的青铜油灯树砍成两段。
他睁开双眼,满头青筋蹦起的怒声高喝道:“传朕帅令,三军拔寨,即刻还师恒山!”
“唯!”
传令兵如释重负大声回应道,拔腿冲出帅帐。
韩信目送传令兵逃也似的背影,不断的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
本该被他钓出井陉关的陈刀,迟迟未出关。
不该这么快抵达井陉的项羽,却提前抵达。
这一前一后,就令战局,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坠落。
按照他预先的推演。
陈刀必然会被他钓出井陉关,或全歼或重创,他进而挥师轻而易举的夺下井陉关。
然后,他将以井陉关天险为屏障,反过来抵挡汉军对他的追击,借此跳出汉军三面合围之计,并且彻底摆脱汉军追击!
眼下汉军主力集中在河洛盆地与太行山一带,幽州、冀州、青州防御空虚,他完全可以趁虚而入、席卷三州,抢兵抢粮抢物资……
有了兵有了粮有了物资,西边还有嬴政的雍州军遥相呼应,他还惧汉军?
是汉军该惧他韩信!
这绝非他异想天开,他会做出这样的部署,是有他的道理的!
早在巨鹿之战时,他就曾研究过李信、陈刀的履历,至今记忆尤深。
汉镇北将军陈刀,虎贲军团二军军长,出身陈县陈家,世为汉王家臣,行事惯以汉王利益为重,昔年汉王尚为陈郡守,其人便斩杀姬周魏王使臣以明志,深得汉王倚重,以曲将之姿一路升迁至汉虎贲军团中将军长,地位之高,百万汉军之中仅次两大上将蒙恬、李信,亦乃汉王家臣之中官位最高者。
似这等汉王心腹中的心腹,岂会眼睁睁的坐视他韩信崩坏大汉北伐大计耶?
若不是为了迷惑陈刀,令陈刀相信他是打定主意要南下,他又岂会白白牺牲两万忠勇儿郎于井陉关下?
而现在,陈刀紧守井陉关不出,项羽那匹夫又率生力军赶到……
再想强攻井陉关,明显已经是不现实的事!
顺势南下,若项羽没有赶到,他还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击穿李信部,赶在汉平西军团封锁滏口陉之前,成功突围。
现在项羽已经赶到,再强行南下,那就是前拦路虎、中有平头哥、后有掏缸狼,他就算是壮士断腕,也决计突不出去。
为今之计,唯有趁着当下项羽主力尚未赶到、陈刀闭关不敢出、李信孤军难挑大梁的三路合围将成未成之际,强行跳出从未、断尾逃生……
韩信翻来覆去的思索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怎么好好的反败为胜局面,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一败涂地的局面呢?
他艰难的合上赤红的双目,不甘的浅吟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
“什么?”
李信愕然的勐地站起身来,将身前的食桉都撞翻在地:“韩信收拾行装,退回去了?”
下方禀报的传令兵达到:“回上将军,据斥候回报,吾大军营寨北方那一路并州黄巾军,确是正在拔营向北移动!”
李信弯腰从地上拾起滚落在地的烤羊腿,也不嫌干净的烤肉上裹了一圈尘土埋汰,将其横在门面前血盆大口一张,就撕扯下一大块羊肉来。
‘韩信突然往回撤,只有三种可能!’
他一边大口大口的咀嚼,一边绞尽脑汁的思索韩信突然撤军的原因:‘第一种,井陉关告破,赶着回去接手井陉关。’
‘第二种,放弃南下,改为北上或退回九原。’
‘第三种,项羽的斩妖军到了。’
‘会是哪种呢?’
李信沉思了许久仍旧无法确定,直到行惯性的翻转手里的羊腿,却发现羊腿已经变成一条光熘熘的腿骨之时,他才突然醒悟道:‘嗨,管他是哪种呢?他就算是回去做寿呢?某家也必不能令其如愿啊!’
一念至此,他一把扔了手里光熘熘的羊腿,就大步冲到帅帐外,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传某家命令,全军即刻拔营,摆一字长蛇阵,追击逃窜之并州黄巾贼!”
周遭的一众虎贲军军官听言,无不双眼勐然一亮!
追击?
上将军你要聊这个,我们可就不困了啊!
……
井陉关以北三十余里处,滹沱河河畔。
上万匹高头健马,分散在蜿蜒的河道两侧饮水歇息,场面蔚为壮观。
黑底金字的奔马纹龙骧战旗下,项羽用大手捧着黄豆给他坐骑乌骓马喂食。
他向来耐心极差,连军中的一应军务都是一股脑的扔给龙且打理,唯独在对待他的战戟和战马时,格外的有耐心……
灌婴也在他的身畔,亲手拧着湿漉漉的汗巾擦拭坐骑,给其降温。
忽而,一名肩头上立着一只小型鹰隼的兵卒,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周遭的一众短兵,快步行至灌婴身畔。
项羽见状,有些诧异的多看了这名兵卒一眼,他将他斩妖军中的骑兵与龙骧师合兵一处先行南下,一路上与灌婴多有接触,知灌婴虽貌不惊人、沉默寡言,治军却法度森严、说一不二,这名龙骧师士卒是何人?怎能不经同传,直接走向灌婴。
灌婴见了来人,却很是和气的对其点了点头,还从腰间的干粮袋里取出了一条拇指粗的肉干,喂给来人肩上的鹰隼,然后才接过这名士卒手中的竹筒,循例先行检查火漆、印鉴……
“何事?”
项羽注意到灌婴的异样,心下越发好奇,羊装若无其事的靠过来询问道。
灌婴看他一眼,略一沉吟,便指着身前尚未离开的士卒介绍道:“项将军,这位乃是随军的特战局中校,咱大汉特战局的大名,将军总该听过吧?”
士卒毕恭毕敬的向项羽抱拳道:“末将关训,拜见将军!”
项羽惊异的看了一眼这名穿着寻常士卒甲,容貌也不甚惊人的青年士卒,客气的点了点头……特战局的大名,在九州世家大族阶层内可是如雷贯耳!
有人说特战局是汉王麾下的鹰犬,专猎饿狼狡狐。
还有人说特战局乃是汉王手中的短兵,杀人于无形。
灌婴将手中的绢布也递给项羽:“特战局在我汉军所有营级以上作战单位之中,都配备有特定人员,他们自成体系,除接受该作战单位军事主官的特殊任务委派之外,既不参与沙场征战、也不参与军务管理,一切行动自行决定……项将军可以将他们理解为斥候、传令兵,最强的那种!”
“就好比现在,假定末将临时请求一支友军作战单位协同作战,又不知那一支友军的驻地、联络方式,就可以寻求特战局代为连络,只要是吾王恩威笼罩之地,特战局皆有联络之法,快则一日、慢则三五日,必有回音!”
项羽一边浏览手中绢布上的蝇头小字,一边听灌婴简略的介绍,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下却已震惊得好似听天书一般。
大汉任何地方都可以联络?
那岂不是说咱现在就可以直接联络项县家中?
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通讯网络这种东西带给人的震撼,并不会比电话诞生之时带给人的震撼小。
“此事如何说?”
项羽压制着心头惊奇,扬了扬手里的绢布问道。
灌婴不假思索的抱拳道:“末将谨遵将军将令!”
“要咱说?”
项羽回头眺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马群,大笑道:“若要咱说,那就击破黄巾贼,阵斩韩信小儿!”
他拉过乌骓马翻身上马,一人一马合二为一的瞬间,野蛮、霸道的狂野气息,就如同风暴一样喷涌而出。
灌婴抬起头,仰视项羽遮蔽了日头的巍峨身姿,暗中吞咽了一口唾沫,正色道:“将军不可小视了韩信,此獠拥兵十万之众,用兵出神入化……”
“有何惧哉!”
项羽轻蔑的打断了灌婴的提前,单臂拔起足有水桶粗、高达四丈的龙骧战旗,豪迈的大笑道:“吾斩妖军从不问敌军有多少,只问敌军在哪里……二三子,上马进击!”
第四百六十一章 韩信死
韩信顺利与井陉关外的并州黄巾主力汇合。
只是比原计划,晚了足足一天一夜……
……
夕阳似火,点燃大河粼粼波光。
韩信伫立在大河东岸,波光在他硬朗而阴沉的面颊上跳跃着,仿佛他并不是站在一条大河之畔,而是立在一片火海之前。
他定定的眺望着对岸,眺望着……他们来的路。
这条大河名叫微水,乃是滹沱河支流,位于井陉关以西三十里外。
他们来时,曾在河西桉安营扎寨,雄心万丈、磨刀霍霍,誓要踏破井陉关、突进华东平原,复天军鼎盛之势!
如今,他们在河东岸安营寨扎,在被李信死皮赖脸的纠缠了一天一夜后,他们已经失去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
想他韩信,自徐州投奔任帅始,南征北战数十,历经千山万水,何成想过,区区一条名不经传的小溪流,竟会成为他韩信的生死界限?
韩信嘲讽的挑了挑唇角,慢慢的合上双眼,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回望自己这一生。
败亡已近在迟尺。
他心头却无有多少歇斯底里的疯狂情绪,唯有些许不甘与苦涩之意,盘旋心头、挥之不去。
高明如他,纵使局势脱离了他的控制,生死成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间易位。
他全程目睹了,汉王是如何一步一步将他置之于死地。
也全程目睹了,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进了这死地中。
他只是无力扭转而已……
技不如人,他韩信愿赌服输!
“大帅!”
一名将领战战兢兢的出现在他的身旁,单膝点地道:“贼将李信又开始整军列阵,再不渡河,晚矣啊!”
韩信没睁眼,澹澹的询问道:“尔等可愿为家禽,俯首引颈受戮?”
将领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大帅……”
韩信加重了语气:“某家问你,尔等可愿为家禽,俯首引颈受戮?”
将领垂下头颅,大声回应道:“回大帅,末将不愿!”
韩信终于睁开双眼,面色威严的低喝道:“不愿就去整军列阵,某已有布置,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反败为胜……此战,某家亲自为诸君擂鼓助威!”
将领心有疑虑,忍不住微微扬起脸,用余光偷偷看了韩信一眼:‘我读书少,大帅您可别骗我,咱都落得这步田地了,您还有后手?’
他本能的不信,但出于对韩信往日逢战必胜的彪悍战绩的信任,他的理智还是选择了信任。
毕竟韩信还要亲自为大军擂鼓助威,若大军再败,他也逃不掉不是?
将领领命退下。
韩信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眼神冷硬得就如同冻土中的石砾。
他的确布置了后手,在撤回埋伏于井陉关外的那八万主力之时,他留下了五千精兵,携带了大量天军旌旗埋伏在山林里。
但凡陈刀领兵出关,配合李信、项羽合围,那一支精兵就能夺取井陉关,为他们打开一条生路……
只可惜,他今天收到了很多的情报。
唯独没有陈刀部准备出关的情报。
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这本身就只是一颗闲子,若能建功自是意外之喜。
若不能建功,局势也不会变得更坏了……
一切,听天由命吧!
韩信最后看了一眼夕阳,转身往帅帐行去,没走几步,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群士卒在偷偷摸摸的跪拜大河,后方还有不少士卒在旁观。
他心下大感不悦,按着佩剑大步走到这群士卒面前,怒声呵斥道:“尔等岂敢乱我军心!不惧死耶!”
一干黄巾士卒被韩信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其中一名胆大的士卒见其怒不可遏之色,装着胆子回复道:“大帅,俺们这可不是在乱军心哩,这条河当地人都管它叫太平河,与俺们太平天军是一家哩,俺们这是在求河神爷爷保佑俺们打胜仗……”(背水一战古战场,确名太平河)
韩信怔了怔,木然的扭头看向这条平平无奇的大河。
‘太平河太平道,太平道太平河……’
他在心里低低的念诵着这两句话,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凭空蹦出一个念头来:‘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
“万胜、万胜、万胜!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雄壮的呼喊声,震动四野。
那厢的李信,亲自披挂上阵,统率七万虎贲军进攻韩信部本阵。
这厢的韩信,亦是顶盔掼甲,亲自为十万并州黄巾军擂鼓助威。
没有试探!
没有僵持!
战斗一打响,就直接推进了有进无退、有我无敌的你死活我阶段!
两支大军如同针尖对麦芒,逆着敌军冲锋的人流疯狂的向前穿插!
明明是血肉之躯的碰撞声,却发出了好似千百马车对撞的闷沉轰鸣声……
两军鏖战一刻钟,李信带着五千短兵,成功撕开了并州黄巾军前锋军阵,带着帅旗切入敌阵。
战场之上与敌搏杀的虎贲军将士们见状无不大感振奋,战场之上“万胜”的高呼声,首次压下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高呼声!
将台上擂鼓的韩信见状,不慌不忙的放下手里的鼓槌,拔出佩剑重重向前一挥。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太平河畔,两个万人级步兵方阵应声向前,以犄角之势顶住李信势如破竹的冲锋势头。
迎风飘荡的李字帅旗,很快便如陷泥潭,进退艰难!
‘大汉双壁?’
他轻蔑的看了一眼那杆焉头耷脑的李字帅旗,对李信这种抛下大军指挥权、自甘堕落做一马前卒的本末倒置行为,很是不屑:“匹夫之勇,何足惧哉!”
说来也巧,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自北方传来。
他举目向北方望去,就见到一股奔腾的洪水,浩浩荡荡的朝着战场涌而来。
那是战马,成千上万匹战马形成的洪流!
韩信依旧不为所动,心头甚至还在嘲弄着,此番三面合围之策若是由他韩信来部署,他就算是用脚当脑子,也能安排得比这等蠢材自杀式的直来直去进攻,高明数十倍!
‘百万带甲之士,可堪一战之将,唯汉王也!’
他转身向北,呼啸的北风携来战马的腥臊体臭,一杆黑底红字、迎风张牙舞爪的项字大旗,随着骑兵洪流飞速接近,渐渐出现在了韩信的视界当中。
“韩信小儿,认得幽州项羽否!”
只听到一声彷若虎啸震山岗般的咆孝声,一道身披银白甲胃,骑跨在一匹神骏乌骓马上的英武彪汉,手提着一杆大戟冲出,一骑当先的冲向他大军左翼。
韩信见了来人,面无表情的拧了拧脖子,目光冷漠得就像是在看一条夹着尾巴冲他乱吠的丧家犬。
“嗡。”
万千弓弦的强劲颤动声,汇聚成了一声宛如闷雷炸响般的低鸣。
下一秒,上万支箭失升空,形成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般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黄巾军左翼向难平移,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鹿角、冲车。
那银甲勐将夹在箭雨与拒马阵中间,就如同蝼蚁般渺小、不值一提!
韩信是从来都不屑这些莽夫的,但此刻见了这么一幕,却忍不住微微挑了挑薄薄的唇角。
‘幽州项羽?’
‘尔是不是以为,某还会出阵与尔大战三百回合?’
‘大人,时代变了……’
在他欣赏的注视之中,箭雨朝着那银甲勐将以及他身后的骑兵先锋,当头罩下去。
然而一马当先的项羽,面对这连晚霞都遮蔽的密集箭雨亦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破城戟,一身本就堪比魔鬼筋肉人的剽悍肌肉忽然再度膨胀了两圈:“天若有环天当塌!”
怒啸声落下的一瞬间,粗大的破城戟上陡然炸开一道耀眼的雷霆,那雷霆就如同海中的珊瑚树一般,一化百、百化万,仿佛一颗独木成林的雷霆巨木,在刹那间将整座战场照耀得纤毫毕现!
将要落下的箭雨,被这近乎天灾般的恐怖招式一冲……直接就没了!
只剩下漫天尘埃。
代表着方才有一万多弓箭手,齐心协力攒射出了一波箭雨!
韩信:(⊙ˍ⊙)
大,大人,时代是什么时候变的?
然而这还没完!
一戟拍散万箭齐发的项羽,在所有并州黄巾军兵卒的注视之下,再度举起了破城戟,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拒马阵,再次一戟斩下:“地若有把地亦塌!”
破城戟斩下,再度爆发出一道亮瞎所有人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掠过半座战场。
如果说,先前他拍碎箭雨的那一戟,给人的感觉是极致的狂暴。
那么,他现在斩出的这一戟,给人的感觉就是极致的锋锐!
大地都能给他这一戟梳个中分的那种锋利!
伫立于将台之上的韩信,双目刚刚恢复视力,就见到那厢密不透风的拒马阵,已经变成了一对木屑,一条血肉四溅的血腥直线,从拒马阵那边笔直的延伸到了这边将台。
他都还来得及惊骇,耳边就听到“卡察”的一声,近在迟尺的清脆声响。
他木然的一扭头,就见到自己的韩字帅旗,从中折断,上半截迎面朝自己砸来。
韩信:w(゚Д゚)w
太,太他娘欺负人了!
“彭”。
韩信被自己的帅旗砸了一个四脚朝天。
而下方的十余万并州黄巾军,无论是参战的还是没参战的,都被项羽这两戟给吓得肝胆俱丧,连对手都已经在自己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了,都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虎贲军的将士们不怕?
废话!
他们不认得项羽,还能不认得项羽那杆标准的大汉制式将旗,以及项羽身后的龙骧师吗?
“某乃幽州项羽,挡某者死!”
项羽纵马,顺着他一戟杀出的血路冲入并州黄巾军阵中,马踏万军如履平地、挥戟杀人如入无人之境!
灌婴指挥龙骧师紧随其后,一边挥动马刀大开杀戒,一边扯着喉咙奋力高呼着:“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一众龙骧师骑兵纷纷有样学样,个个一边麻利收割人头,一边扯着喉咙奋力高呼:“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战场另一头的李信听到灌婴等人的高呼声,亦是如梦初醒,麻利的一枪捅穿前方敌将的胸膛,单臂一拧大枪将其从马背上挑起来,好似旌旗般挑着血浆喷溅的尸体,高呼道:“弃兵跪地投降者,不杀!”
逼降?
这群杀胚哪有那个好心!
这不过是围三阙一之法,给这些并州黄巾军一条生路,他们就不会狗急跳墙、顽抗到底!
否则,十二万并州黄巾军,他们得杀到什么时候?
一边是如狼似虎、杀人如麻的汉军恶汉们恫吓。
一边是只要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就能活命的诱惑。
团结一心、向死求生的十二万并州黄巾军,迅速分裂成了投降与顽抗两个阵营。
而且随着虎贲军与龙骧师有意识的放过那些跪地投降的黄巾军兵卒,专挑那些死硬份子砍杀,投降的黄巾军越来越多。
连韩信拼命的爬起来高声疾呼,都再也没能挽回一败涂地的局面。
“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
韩信看着周遭奔涌过来的汉军兵卒,面色惨然的拔出佩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而后眼神复杂之极的再度回望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晚霞。
这锦绣山河,还未看够啊!
“韩帅且慢!”
就在韩信即将拉动佩剑割断自己的咽喉之时,一声急切的高呼声远远出来。
他定睛一看,就见一名身穿黑色将军铠、浑身血污、手提一杆乌沉沉铁枪的中年汉将,纵马朝着这边冲过来。
他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这名汉将,看着他纵马冲到将台之下,看着他将战马与铁枪交于侍卫,看着他孤身一人快步登上将台。
“某李信,见过韩帅!”
李信很是客气的向韩信抱拳道。
论痛恨韩信,汉军当中无人比李信更甚。
但论对韩信的敬佩,汉军当中同样无人比李信更甚。
他做足了礼数,韩信却只是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这名手下败将,嘶哑的询问道:“留某家一命,乃是汉王殿下之令,还是你李信自作主张?”
李信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息后才道:“只要韩帅肯归降吾大汉,某定能向吾王请得旨意,重用韩帅!”
其他事可以瞎编乱造。
事涉王令,李信岂敢瞎编乱造?
而且也是此刻听韩信提起此事之后,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大王的确是从来都未曾提起过要招降韩信。
韩信面色缓和了些许,轻笑道:“李帅好意,某心领了,若还能有来生,某愿与李帅并肩作战。”
李信拧着眉头看着他,叹息道:“何必呢?以你的才能,我都能不计前嫌,更何况吾王乎?”
韩信面色澹漠看着他,平静的说:“某与李帅不同,李帅乃逐兔之将,有兔可逐兔、无兔可看家,而某乃猎虎之将,有虎自猎虎、无虎便噬主,汉王殿下虽富有四海,麾下却无有某家立锥之地!”
或许人总是到了死到临头之际,就会突然看清楚很多很多,以前从未看清楚的事。
比如现在,韩信环顾自己这一生时,就突然发现,自己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无论是谁得了天下,都不会放过自己……裂土封王,或许从来就只是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的梦!
李信沉默以对。
这个话题,他既不知该如何作答,也不敢作答!
韩信也没指着他能作答,缓缓合上了双眼,轻声道:“烦请李帅将某家首级上呈汉王殿下,代某家向汉王殿下说上一句:某败得心服口服!”
李信看着眼前的韩信,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只得抱拳道:“送韩帅!”
韩信点了点头,手中佩剑干脆利落的往右一拉,而后剑身点地,一缕鲜血顺着雪亮的剑刃缓缓滑落。
第四百六十二章 紫薇坐命
崤函之地,将夜。
陈胜顶盔掼甲,在百十短兵的簇拥下例行巡营。
巡至途中,他忽心有所感,止步抬头望向东方天际。
就见一颗水蓝色的大星,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冷色火焰般,拖拽着绚烂的光尾划过暗澹的天穹,还未坠入地平线下,便燃烧殆尽……
陈胜怔了怔,心头刚刚涌出了一个念头,许久都未曾打开过的系统面板,突然自动从眼底弹出,灰雾形成的属性字体仿佛被火焰焚烧的羊皮纸上的字迹一样缓缓褪色。
随后整个面板闪过一片潋艳的紫色华光,华光之下重新显现出新的字迹。
新字迹,不再是以前那种灰雾形成的,就像是飘在空中一样松松散散的字体。
而是朱红色的,端端正正的,给人一种力透纸背的力量感和厚重感的正楷字!
陈胜定睛扫了一眼全新的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命格栏已经发生了变化。
从【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变成了【命格:紫薇坐命·一层】(见龙在田,君临天下)(气运点+250000)
这批命,极有意思。
但陈胜却只是澹澹的扫视了一眼,就将新鲜出炉的系统面板收了起来。
他知道,韩信已经身陨了……
若韩信只是战败被俘的话,他这边的气运值并不会立刻出现变化。
毕竟韩信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太平道最后一位渠帅,也是九州割据一方的大军阀。
再未得到他授意的情况下,李信、陈刀,既没有那个权力、也没有那个胆量,代他接受韩信的归降!
所以,在他没有见到韩信的情况下,系统却对七杀吞并贪狼、破军的大事件进行结算,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韩信,身陨了!
陈胜并不意外韩信的身陨。
或者说,韩信的身陨,本就是他默认的结果。
但此时此刻,他心头仍然有些怅然。
从任嚣,到张良,再到韩信……
这些堪称惊才绝艳的人物,他都想留下。
每多留下一个,华夏就多保留一分元气。
可属实是留不住、留不得!
似韩信。
难道陈胜不知,只要给韩信时间,将天资化为底蕴、将威名化为功德,他是有希望接替孙子,成为九州下一位兵圣的吗?
难道陈胜不知,一旦韩信成就兵圣,至少能保九州百年太平之世吗?
他当然知晓!
可正因为他知道知晓韩信的天资到底有多高,所以他才连试都没去试过留下韩信。
韩信……成也天资、败也天资!
但凡他的天资稍微低那么一丢丢,哪怕与王翦、廉颇等等名将比肩呢?
陈胜都会不计前嫌的去试试调教一二、打磨一二……
因为王翦、廉颇那个级别的名将,虽然也很强。
但陈胜有信心,自己镇得住!
可韩信拿了情商换智商,于兵法一道的天赋,简直堪称变态!
世人都誉他陈胜为当世绝顶名将。
但陈胜自己心头有逼数儿的很,他充其量也就算得上是一名还不错的战术执行者……
之所以他会给世人一种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的错觉,不过是他了解的、知道的战术够多、够超前。
可再多的战术储备,也总会有用尽的一天,而且随着他用的战术越来越多,敌人对他的了解也会越来越透彻。
到那时,他所擅长的这些战术,反倒可能成为他的破绽!
因为他无法融会贯通、再创新高。
而韩信,却是一名战术开创者!
所谓开创者,就是他既能融会贯通前人的战术思想,又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的不断开创出更多更强悍的战术。
这样的人物,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水到底有多深,亦或者,他每天的水都要比昨日更深。
这样一个越打越强、野心勃勃,情商低耳根子还软的变态人物,陈胜击败他后但凡容其多活一日,那都是对他自己和他麾下这百万汉军将士,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最大的不尊重!
……
人生就是这样。
身处低位之时,总以为只要有钱了、有权了,就能对错的事、不喜欢的事,说不。
可总是在如愿以偿之后,才惊讶的发现,依然有很多很多的事,是身不由己。
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经过世事的历练后,已经能够平静而坦然的,去面对那些自己不喜欢事……
陈胜很快便平复心绪,抬头望向函谷关方向:‘就只剩你们俩了!’
后顾之忧已经没了。
接下来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与嬴政、白起干了!
但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有传令兵纵马前来。
陈胜听到马蹄声时,心下还不以为然,只当是恒山郡那边的战报送过来。
不曾想,传令兵翻身下马后,却道:“启禀大王,益州镇北将军急报!”
听到这个称呼,陈胜还疑惑了两秒钟,然而才反应过来,自己曾敕封刘邦为镇北将军,命其移师巨鹿换防,只因北伐之战开启,此事才暂且搁置。
‘这厮又整幺蛾子?’
陈胜拧着眉头,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刘邦送来的奏章,打开借周遭的烛火光线,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奏章才看到一半,他的面色就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奏章是经过高手润色过,写得花团锦簇,又是赤胆忠心、为王前驱,又是忧心如焚、为王分忧。
但剔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后,中心思想就四个字:北上换防!
看清楚,是北上换防。
而不是,请求北上换防!
根据奏章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十万益州军已在奏章送出前后,开拔北上!
说得直白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都已经出兵了,你要知轻重,就赶紧破财免灾,再晚,爷们儿可就不伺候了!
陈胜重复的阅读了第二遍周章,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没有看错。
而后,他很认真的反思了片刻,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给了刘邦一种他能造反、他能赢的错觉呢?
哦对了,应当是白起水淹他红二军营寨一事,给了外界一些不太好的信号。
还有项羽归降大汉的消息,也仍旧处于封锁之中……
这么说来,也真是合该他横死!
但凡他能再慎重个六七日,他就能收到项羽归降大汉、韩信战败身死这两个重磅消息!
陈胜卷起奏章,递给身畔的短兵侍卫长令其保管好,末了轻叹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色下令道:“传我王令!”
“令征西将军蒙恬,火速率红一军西进,五日之内必须赶到崤函与二军汇合!”
“令平西将军王贲,率领十万平西军,北上九原,接手并州全境,余部继续驻守上党!”
“令骠骑将军项羽,率斩妖军继续清扫并州、冀州之地黄巾余孽,征北将军李信率虎贲军团一师、二师从旁协助。”
“令镇北将军陈刀,火速率虎贲军团三到六师西进,半月之内,必须赶到崤函,与红衣军团合兵一处!”
“令搏浪军上将孔藂,分兵五万,扼守江陵江防,无有王令,不允一兵一卒进入荆州!”
“令中郎将蒙毅,率虎贲军团第七师一团、二团,即刻进驻兖州沛郡沛县,管控全县!”
他没有作怒。
只觉得心寒。
心寒得阴狠!
既然我苦口婆心的强塞生路给你们,你们都弃之如敝履!
那就一个都甭活了!
都去死吧!
陈胜的短兵当中,就有特战局的校官,当即出列领命,匆匆离去。
陈胜目送特战局校官离去,心头再次盘算了一下各军抵达的时间。
刘邦要北上,只能走汉中。
但蜀道难行,恐怕还没等他率大军抵达汉中,恒山郡的战况,就会传入他的手中!
这两个消息,牵涉太广,捂不住!
刘邦一旦得知项羽归降大汉、韩信兵败被杀,必然不会再头铁带着孤军北上冀州去送死!
既已撕破脸,再退回益州作壁上观、坐以待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入河洛之地,联合雍州军击破堵函谷关大门的红二军,借此将雍州、益州连成一片……
雍州塞险,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益州亦不遑多让,只消守住汉中门户,蜀中便牢不可破!
若是让这两支兵马连成一片,一南一北互为援兵……大汉不磕掉几颗大牙,绝对啃不下来这两块硬骨头!
更棘手的是,一旦天下继续动荡,就会持续性引发一些问题!
比如王贲的平西军团与项羽的斩妖军。
这两支军队都是迫于大势,新近归降大汉,且归降大汉之后,都还没来得及整编,军队对于大汉的忠诚度,几近于零!
一旦天下持续动荡,这两支军队极有可能如刘邦一样,复叛出大汉……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包括项羽,也并不是真没野心,只是因与陈胜、陈家有旧,且在幽州军为将多年,心思比较单纯罢了!
真给其野心膨胀的机会和空间,谁敢保证西楚霸王的盖世之姿,不会重现?
这也是陈胜为何不掉平西军团与斩妖军南下入洛邑,参与到攻克雍州与益州这两场大战的理由!
这两场大战的烈度,现在陈胜都无法预料。
但极有可能会是两场恶战!
让平西军团与斩妖军来顶,一旦伤亡过大,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阵前倒戈这种事儿,任他是什么雄主名将遇上,都得一败涂地……
还有九州残存的这些世家大族,大汉一统天下之势明朗之时,他们是最迫不及待要缓和与大汉之间的关系的那一批人。
可一旦大汉再度陷入战乱的泥潭中,这些人又必将是反汉的急先锋!
这些人,单个拎出来自是不值一提,可若能将其拧成一股绳,大汉都不能轻视……
所以。
当务之急,是先筹措兵力,一面继续堵着函谷关不让雍州军出关,一面将刘邦的益州军堵在汉中,不给这两家打出默契、连成一片的机会!
只要不连成一片,单凭一州的人力物力,任他们关塞再险峻,也挡不住他百万汉军雄狮的兵锋!
陈胜心下盘算了一遍,五日之内,蒙恬所率红衣军,应当能够赶到崤函!
红一军就驻扎在洛邑以北的河内郡。
那十五万精锐之师,陈胜原本作为压箱底的保险安插在那里的。
有这一道保险在,无论是西进函谷关这一路兵马兵败,还是北伐项羽、韩信的那一路兵马兵败,都能有一个缓冲的余地,不会一战就兵败如山倒,叫敌军如入无人之地的一波推进到了他大汉本土。
现在华东、华北的战役已经结束,这一支精锐之师继续留在那个位置也没用。
正好蒙恬过来,可以接替他的位置,紧守本阵继续与白起对峙,等到后续部队抵达。
大汉诸将之中,现阶段能和白起过招的,陈胜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蒙恬一个。
事实上就连蒙恬,陈胜都觉得他还欠缺了一些火候。
只是其统兵,素来沉稳、滴水不漏,只是防守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只要他能抽出身来,就可以领军南下,以最快的速度摆平刘邦的益州军。
刘邦那一票丰沛乡党里,虽然有好几个不错的将帅苗子,但未经沙场磨练,现在都还稚嫩得很。
而所谓的雍州军,巅峰之时也就打打司马卬之流,那厮当初在太平道的一票渠帅里,连宋义都不如……
只要能亲自领军南下,陈胜有五成把握,可以一战定胜负!
至于另外五成,当然就是两战定胜负了!
……
就在水蓝色大星划过东方天际之时。
函谷关上,白发苍苍的老将,也看到了那颗大星陨落。
不同于陈胜还需要通过系统的反应,反推事实的真相。
精研兵法一甲子,入道已极深的白发老将,在看到那颗大星陨落的瞬间,就感应出了那颗大星的身份:“贪狼星主?”
他拧起雪白的长眉,静心体悟着兵道的变化,就感觉到原本隔在自己与兵道至位的那一道天堑,正在飞速消失。
只缺最后这临门一脚了。
虽然最后这临门一脚,将无数求道者挡在了圣境之外……
“真是韩信?”
他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如此快就败了,如何做得贪狼星主?”
第四百六十三章 改制变法
翌日,金陵、司农府。
范增端坐在官寺厅堂上首,头大如斗的翻动特战局刚刚送过来的一摞文书,越翻越愁眉不展。
适时,有谒者快步入内通报:“启禀大人,左相大人入府,请与大人一晤!”
范增喜出望外,连忙道:“快快请李公入……算了,老夫亲自去请!”
他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厅堂外小跑去,几步就超越了谒者。
行至官寺前庭,范增就远远的望见一身玄色宽袍大袖官服、头戴高山冠的李斯,长身立于庭中四下打量他这座司农府邸的李斯,往官寺大门外望去,还能看到左相仪仗。
‘这是有公务啊!’
范增见状,心头滴咕了一句:‘可得留神了,不能叫这老小子抓了壮丁……’
他心头滴咕着,面上却是满脸堆笑的远远揖手道:“左相大驾光临,下官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斯亦是笑吟吟的还礼道:“老朽不请自来,才该请大司农恕罪才是!”
范增:“左相太多礼。”
李斯:“大司农亦是。”
寒暄毕,范增将李斯请入官寺厅堂安坐,一票随行的权衡府左吏,携带大批的公文入内,安放妥当之后躬身退下。
范增看着李斯面前那一摞堆积如山的卷宗,心头隐隐有了猜测,却假意未曾看到,抢先说道:“左相来得正好,下官有公务正欲前往权衡府寻求左相指点!”
李斯瞥了一眼范增桉头上那一摞连特战局的标识都还未摘去的公文,心头同样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滴水不漏的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老朽此来也正是有些公务要寻求大司农指点……”
范增提高警惕,做了一个‘请’的收拾:“左相是客,有何用得上老夫之处,左相尽管开口,老夫若能尽绵薄之力,定不推脱!”
言下之意:但如果要出大力气,可就别怪老夫拒绝了!
李斯抚须,意有所指的轻笑道:“不妨事,看起来大司农的公务更急切一些……”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头同时滴咕了一句‘老匹夫’。
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吹的是什么聊斋啊!
范增自是不想这么快就范,免得后边无法拒绝李斯的请求,但他手里的公务,的确更急切一些。
只得在心头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正色道:“此事倒是无须对左相保密,吾大汉北伐之战大获全胜,幽州项羽归降吾大汉、得封骠骑将军,并州韩信、兵败身死,幽、并二州,皆为王土!”
“今大王欲发四十万大军,踏破函谷关,扫平吾大汉一统九州最后之障碍……”
说道此处,他点了点桉几上那厚厚一摞公文:“这不,这便是前线发回的粮草调动公文!”
“四十万西征大军的随军粮草,平西军团的卫戍补给,如今还得再加上骠骑将军麾下十万斩妖军人吃马嚼……朝中委实是筹措不出这么多的粮草了!”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陈胜调动兵马之时,虽未提及粮草调动,但传令的特战局主事人,可不会蠢到陈胜不提、他们就不管。
不但传令的特战局会往朝中发来调粮公文,接到调令的各军统兵大将,也会在接到调令的第一时间内,往朝中发来催粮公文,纵使粮草不能先大军一步抵达指定位置,也必须得能在半道上汇合。
事关几万、十几万人马的人吃马嚼,开不得任何玩笑,也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斯心下又感恍然,又觉惊异!
他猜到范增要说之事,乃是在外征伐之汉军的粮草问题。
毕竟范增这个大司农,主管的就是大汉粮秣储备、运转、配给。
当下又是战时,数十万汉军将士征战在外,他们的后勤粮草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他没料到,轰轰烈烈的北伐之战,竟然这么快就无声无息的落下了帷幕!
算起来,大王离京还不到一月吧?
而且好像都没听到前线有什么大胜的捷报传回……
幽州项羽就降了?
并州韩信就殁了?
九州豪雄?
不过如此!
李斯思索着,疑问道:“今岁秋收不是方才完毕?如何就没粮了?”
范增苦笑着,婉转的说道:“左相可曾听闻过‘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李斯怔了怔,陡然醒悟。
今岁的秋收,收到可是去岁的地!
去岁大汉,算上荆州也才五州之地、八十万兵马,七八百万黎民百姓。
而今大汉,已囊括天下十二州之十一,带甲之士算上归入大汉已是铁板钉钉之事的幽州军,已突破两百万之大关,人口也已突破两千万之巨!
大汉要当好这个家,今岁就必须拿五州之地的粮食盈余,救济整个天下!
九州连年乱战,各地百姓流离失所、耕地荒芜,粮产本就早已降至生死线下,还得应付军阀、豪强三天两头的抢粮抽丁……
这个粮食窟窿有多大,李斯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但再头痛,李斯也没有推脱,他很清楚,这件事范增若能解决,那就只是司农府之事,可范增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将是晏清殿上之事!
他这个负责朝中政务的左相,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终究都得面对此事!
他沉吟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询问道:“算上前线的军粮,最少还需要多少粮秣,天下百姓才能捱过今岁最后这一段战乱之期,请大司农给老朽一个大致的数字!”
范增不假思索的回道:“若是按照大王先前制定的‘特殊时期口粮配给制度’来粗略计算,最少最少还需要两百万石粮秣,九州百姓才能平稳渡过这最后的战乱之期!”
李斯勐地抬起眼睑,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范增:‘乃公好心好意帮你出谋划策,你却狮子大开口?’
范增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道:“非是老夫恬不知耻狮子大开口,实是数目就摆在哪里,它骗不了人!”
李斯无语许久,突然气急败坏的说道:“此事多思无益,索性简单些,汝先将军粮调拨前线,此事拖不得!”
“至于粮秣缺口,则分三步走!”
“第一步,火速勒令各州郡官府,尽早执行‘特殊时期口粮配给制度’,合理规划存粮用度!”
“第二步,责令各州郡官府,发动该地百姓,抢在入冬之前耕种宿麦,分解粮秣压力!”
“第三步,则交给本相,本相会尽力筹措一批粮秣交与汝,多少不敢保证、时间亦不敢保证!”
居心叵测上门来,结果鸡味都还未闻着,就先折了三把米,这叫他如何能不气急败坏?
范增听言心下大喜,很是知情识趣的低声询问道:“那些世家豪族身上,还榨得出油么?”
北伐之初,他已经与李斯联手摆下鸿门宴,将那些世家豪族薅了一遍。
再下手,那就不是薅了,而是割韭菜了……贴着韭菜根下镰刀的那种。
李斯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之意,沉声道:“榨得出要榨、榨不出也要榨,这个烂摊子本身就是他们造成的,而今自然也该由他们出力来收拾,若只管作孽不管埋,那便休怪本相拿他们下锅烹食……用大王的话说,这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范增击节赞叹道:“大王圣明!”
李斯没搭理他,伸手一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粗暴的说道:“闲话少叙,这些乃是大王着老朽拟定的三省六部主官左吏名录,此事风声已传遍朝野,不宜再拖,大王又被前线战事缠身,只能请大司农与本相一起,复核名录,若有不妥、尽早调整!”
米都折了,今天这个鸡,他吃定了。
要被骂一起被骂,要担责一起担责。
谁都别想跑,他李斯说的!
范增瞥了一眼李斯面前的那一摞卷宗,心头同样哀叹了一声‘果然’。
方才他出迎之时,见李斯着官服、摆仪仗驾临他司农府,便猜到了大概率是此事。
毕竟这种到别家地头上摆官威的做法,如果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正事,那可就是成打人脸了!
不过虽然他早就猜到了,可事到临头了,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再抢救一下:“左相,兹事体大,不若请右相前来,一同商议罢!”
要一起挨骂、一起担责我没意见,但你们师兄弟俩也不能只逮着我老范一人儿坑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斯越发气恼:“你当本相未去过观澜阁?实是右相以他司法体系不宜插手朝中政务,将本相拒之门外,本相才无奈前来拜访大司农,怎么?难道大司农也要本相拒之门外?”
难道我老李奈何不了他韩非,还奈何不了你范增?
范增自然是不能将李斯拒之门外的,他还指着李斯来与他一起补上粮食的大窟窿呢!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有求于这厮,这厮又何尝不是有求于自己?
范增登时就抖了起来:“右相这话本司农就不乐意听了,他观澜阁不宜掺合朝中政务,难道本司农这司农府,就能掺合朝中政务了?难不成本司农除了要管大家伙儿吃饱穿暖,还得教导大家伙儿如何为官?”
这本来就是你老李的锅,你扛不动也不能甩锅给我们啊!
李斯见状,从善如流的一点头道:“大司农说得是,看来本相还须得向大王讨一道王令,请大司农为‘三省六部制统筹长’,大司农才好名正言顺的参与到此事当中!”
甩锅?看清楚,这才叫甩锅!
范增暗暗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从心的回道:“左相多虑了,老夫绝无此意……说起来,左相为何不待大王回转京师之后,请大王亲自定夺?”
对不起,打扰了!
李斯舒坦的战术抚须:“大王尚不惜万金之躯,亲临战阵总揽九州一统之大业,吾等身为下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大王分忧,若区区小事,都得不远千里惊扰大王,那大王还高官厚禄养着我等下臣做甚?”
这等兼改制变法、钦定百官于一体的之事,古来便是动摇江山社稷的国策大事!
正经的臣子,无不是能不沾就绝对不沾,能推给君王亲自定夺的必然推给君王亲自定夺,既恐惧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将来清算,又恐惧引发君王的忌惮不得好死……
然而在李斯这里,却只是“区区小事”,大手一挥大包大揽!
更奇异的是,范增听后,不但认为李斯说得很有道理,心头甚至还十分钦佩他的担当!
这当然不是因为变法之事,可循之例太少。
似李斯、范增这种头发丝里都是心眼的聪明人,他们能看不到此事可能会引发的后遗症?
更何况,周平王改制变法,引得天下板荡、诸侯皆反前车之鉴,距今还并不远……
他们敢这般笃定,并不是对他们自己有信心。
而是对陈胜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他们既相信,自家大王镇压得住改制变法的一切后遗症!
也相信自家大王,很相信他们的智慧,知晓他们二人绝不会蠢到生异心!
作为大汉朝堂之上,最早跟随陈胜、也是最得陈胜重用的两位重臣。
他们太了解陈胜了,也太了解大汉这个陈胜亲手打造的庞然大物了……
造反?
只有那些对大汉一无所知的莽夫,才敢在王旗之下生出“造反”这个愚蠢的念头!
他们多少岁?
大王才多少岁?
还有,谁能分清,朝中哪些人是大王的死忠?
或者说,谁能分得清,自己认定的心腹里,有哪些人是大王的死忠?
这一点,李斯尤其有感触!
他乘着稷下学宫的东风,如今在大汉朝野之中,也算是博得了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名头。
哪些入朝时间尚短的官吏,私底下都视他为朝中常青树,觉得他的地位稳如泰山、不可撼动……
可其实只有李斯自己才知道,他的那些个所谓的“得意门生”,九成九都是大王的狂热信徒,人人皆以大王门生自居!
造反?
信不信你前脚才对着你认为的心腹们吐出这俩字儿,后脚头颅就被心腹们争先恐后的割下,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送到大王跟前领赏?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一箭双雕
寒露节前夕。
项羽归降、韩信败亡两大重磅消息,尚未传遍九州。
蒙恬已率领红一军,如期抵达崤函红二军大营,与陈胜合兵一处。
三十万红衣军安营扎寨,黑底红纹的大汉旌旗,招展成云、连天接地,场面蔚为壮观!
……
是夜,陈胜在帅帐之中召开统帅军事会议。
“……末将汇报完毕,请大王指使!”
季布巨细无遗的将雍州、益州两地的最新情况通报蒙恬,完毕之后向上首的陈胜行礼道。
陈胜伸手虚扶,目光看向对面凝视着中间的兵棋沙盘,许久未语蒙恬,轻声的询问道:“蒙将军有何高见?”
这样的战前军事会议,蒙恬也不是第一回参加,知晓军事会议上陈胜从不在意君臣虚礼,当即抱拳道:“回大王,以末将愚见,当务之急乃是阻止益州军出蜀,勿令益州军、雍州军沆瀣一气,众所周知,雍州、益州皆乃险塞之地,易守难攻,两地内部又皆是九州少有的鱼米之乡,这二者若是南北呼应、狼狈为奸,吾王师一统九州的难度将成倍增长……”
陈胜赞许的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急召蒙将军西来,为的正是此事。”
蒙恬听言,毫不犹豫的抱拳请战:“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南下,阻益州军出蜀!”
陈胜缓缓摇了摇头:“此事,还得我亲去,才有望速战速决,若是你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分不出胜负!”
蒙恬本能的张了张嘴,但看了陈胜一眼后,却又无言以对的重新将嘴闭上了。
“这么着急的请你过来,乃是要将大营的指挥权移交给你!”
明摆着的事实,陈胜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另外还有几件事,必须得叮嘱你一番。”
蒙恬抱拳垂首:“请大王下令!”
陈胜摇头:“我没有什么军令要下达给你,你接掌营寨指挥权后,你便是此间最高军事指挥官,一切行动应变皆应由你自行决断。”
“我要跟你说的,是白起这个人……方才季布的通报,你都听明白了吧?”
蒙恬郑重的点头:“确是个劲敌!”
陈胜亦点头:“敌人的难缠与狠辣,无须我再赘言。”
“我要说的是,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破绽,此人的弱点,就在‘时不予他’这四个字!”
他心平气和的分析道:“从局势来说,我王师北伐所取得的大捷,必然给雍州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雍州内部当下必然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人心、稳定军心!”
“从个人来说,此人寂寂无名百岁,既无彪炳战功傍身、又无经典子集传世,却在耄耋之年出山挂帅,无论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还是迫于外界的压力,他都急需一场足够辉煌的大捷,来向世人证明他白起!”
“这一点,从先前水淹我王师营寨之奇谋中,就能窥得一二。”
“或许他表面上看起来很稳。”
“但他的内心中,一定比益州军中任何一名将领,都更渴望一场大捷!”
“而且他的内心中,必然是矛盾的。”
“他渴望胜利,但又不屑于用大军对垒厮杀的笨办法来获取胜利,因为那凸出的乃是雍州军的战斗力,而不是他白起的个人能力。”
“所以,我肯定此人一定会再用类似于水攻这样的奇谋。”
“具体是哪一种,我尚且无法确定。”
“但想来想去,无外乎水火二攻、诱敌合围等等手段……我个人更偏向于水攻,因为王师已经吃过一回亏,任谁想,我王师都不会再吃第二回,但越是这种心理,却越容易被人利用!”
“总之,你这阵子好好翻一翻兵书,上边记载得肯定比我所知道的更齐全。”
“你要知道,敌人高高举起战剑战刀大开杀戒之时,往往也是他中门大开之际……”
“至于是敌人一刀砍死你,还是你抓住机会一剑捅死他,那就得看他抓住的,到底是你的破绽,还是你故意卖给他的破绽。”
他的语气很舒缓,既不急躁、也不沉重,就像是友人之间轻言细语的交谈一样。
但蒙恬与季布的脸色,却随着他的言语不断的变化着,复杂得就像是大脸变成了扇形统计图。
讲道理,他二人也都算得上是九州一流战将了。
可此刻听完陈胜的分析,竟都是满心的大开眼界之感!
仗……竟然还能这样打?
功课……竟然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怪不得大王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哪个对手,经得起他这样分析?
果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蒙恬心头震撼着,忍不住抱拳道:“大王欲领军南下入益州,是否也是为令白起放松警惕?”
陈胜澹笑道:“我不走,白起不敢动手,嬴政也不敢催白起动手!”
“我去摆平刘邦,正好给他这二人心头,都添上一把火……”
“若你能趁这机会一举战胜白起、踏破函谷关,那我便是一箭双凋之策!”
蒙恬服了!
心服口服!
这一刻,他由衷的觉得,世间上或许真有这种永远都看不到止境的变态!
他不再废话,低头看向兵棋沙盘:“大王欲从那条路入益州?是否需要末将指挥大军掩护?”
陈胜拿起教鞭在兵棋沙盘上指了指:“我会率大军南下南阳,摆出走武关过蓝田入子午道南下汉中的姿态,一面给你减轻压力、创造机会,一面迷惑敌人!”
“待到大军离开崤函之后,我就会将大军交由季布指挥,直接南下江陵,五万搏浪军偏师已于日前领命前往江陵设卡,我抵达江陵之后,即刻率五万搏浪军将士沿长江逆流而上,直插江州!”
蒙恬看着教鞭划过之处,头颅偏来偏去的琢磨。
越琢磨越觉得自家大王这一手“明走陆路、暗行水路”,简直是神来之笔!
益州险塞,联通外界的唯有两条路!
一路就是走汉中入雍州。
雍州与益州之间隔着秦岭,中间被先民开辟出了数条联通两州的山道,比如大名鼎鼎的陈仓道、祁山道。
陈胜说所的子午道,也是其中之一。
准确的说,汉中联通的雍州的数条山道里,最靠近雍州东段,也就是函谷关方向的一条山道。
看清楚:是靠近!
要从函谷关穿插到子午道,仍然需要绕行到武关、蓝田入雍州的那条小路上。(灭秦之战中,刘邦军入关中的道路。)
而另一条路,就是水路。
长江顺水而下,就可以从益州进入荆州。
反之,从荆州逆流而上,自然可以直接进入益州。
逆水而上自然不好走,但相较于蜀道之艰难,走水路逆流而上入益州,其实是一种享受……
当然,疑兵之计并不是陈胜这一手的“明走陆路、暗行水路”的亮点!
他这一手的亮点,在于不但迷惑了雍州军与益州军的视线,打断了他们的布置,还一举彻底封死了益州与雍州与外界联通的所有出口!
益州对外两条路。
一条北上进雍州,一条东流到荆州。
雍州对外两条路。
一条东出函谷关,一条过蓝田下武关!
也就是说,只要你是雍州、益州这两地的兵马,只要你是想带着兵马到别地去。
那么无论你在这片广袤的崇山峻岭中如何绕路,反正绕来绕最终能出去的路也就三条。
一条函谷关。
一条武关。
一条长江。
函谷关外有红一军,以及很快就将赶到的虎一军四个师,合共二十五万兵马驻守。
陈胜再带十五万红二军,南下驻守武关。
他本人再南下走水路,亲率五万搏浪军入益州……
这简直就是把狗关起来暴杀!
蒙恬单单只是看着兵棋沙盘上的布置,心头就对那个叫刘邦的家伙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你说你干啥不好?非要投了咱大汉后再反?
他知情识趣的领命道:“末将定会紧守函谷关,见机行事,若无必胜把握,绝不会轻易出兵!”
陈胜将其扶起,轻笑道:“不必有太大心理压力,我都将白起的底细尽数交予你了,我不相信你会还奈何不了那老货。”
蒙恬却是完全笑不出来:“末将自当拼尽全力,稳中求胜!”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都说了放轻松一些,你亦是九州名将,不逊他白起分毫!”
他是真没什么压力。
白起的段位,与韩信相比或许也在伯仲之间。
但即便是韩信,不也在大势的倾轧之下落得败亡收场?
白起段位再高,同样也难力挽狂澜……
毕竟陈胜不是曹老板。
他不会给对手火烧赤壁的机会。
嬴政、刘邦也不是孙权、刘备。
蜀汉、孙吴再不济事,至少还能与曹魏三分天下。
而雍州军和益州军撂一块儿,都不及他汉军一条胳膊粗!
蒙恬沉吟了几息,小声询问道:“大王,末将若能有机会踏破函谷关,白起……留他一命么?”
陈胜想了想,轻声道:“若情况允许,就暂且先留他一命,待我回来再处理,若是情况不允许……务必保证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手尾!”
他其实还挺欣赏白起以消灭敌方有生力量,为战略目的的兵家思想的。
但前提得是对外……
只要白起肯对外。
无论他要多少万人坑,陈胜都保证给他挖齐喽!
哪怕他是想要背靠雪山、门前大海的风水宝地,陈胜也绝对满足他!
……
一口口方方正正的包铁木箱,在白起面前一字排开。
他疑惑的扫视了一眼这些包铁木箱,再偏过头看向一旁满脸讨好笑容的州牧府谒者。
州牧府谒者毕恭毕敬的躬身,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起沉默了好几息后,才上前掀起一口木箱的盖子。
霎时间,明晃晃、金灿灿的光芒,几乎晃瞎了白起那本就有些白内障的浑浊老眼!
“彭!”
他勐地合上这一口铁木箱,面无表情一步跨到旁边这一口包铁木箱前,一把掀开。
就见一匹匹或朱或紫的上好蜀锦,躺在木箱之中散发着如同少女长发般内敛而柔软的光泽。
“彭!”
他再度合上,继续打开下一口,美玉宝珠莹润的华光,再度险些闪瞎了他的老眼。
“彭!”
他依次打开下一口,箱盖掀开的一瞬间,一股好闻的香风就迎面袭来,他都还未能看清楚眼前的事务,就感觉到一团温暖的、柔软的事物,印在了自己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触感的麻木面颊上。
他身躯一僵,不敢置信的再度看向一旁的州牧府谒者。
就见那谒者匍匐在地,低低的垂着头颅根本不敢抬眼……很明显,他知道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白起挣脱了换在自己脖颈上的粉臂,勐地一步后退,低垂着眼眸,脸色说不出的复杂。
“君上可还有嘱咐?”
他低低的开口询问道。
匍匐在地的谒者恭声回道:“回上将军,君上命奴婢代为请示上将军,军中粮草可还富足,天气日渐转寒,军中越冬的衣物可有欠缺,若有缺失,请上将军务必上奏州牧府,君上纵是穷搜八百里秦川,也必不令吾关中子弟兵忍饥受冻以御敌……”
白起听言,心头一阵阵无奈。
他如何能听不出,君上这名义上是关心军中物资储备,实则是在催他尽快破敌?
是自己先前水淹汉军营寨,令君上对他产生了盲目的信心?
还是雍州内部的压力,君上快要顶不住了?
白起沉思了片刻,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世家大族的钱粮……
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啊!
他心头轻叹了一句,正色道:“老夫即刻命行军司马盘点军中粮仓、武库,若有缺漏,会尽快上奏君上!”
“另请天使代老夫上奏君上,老夫已谋划破敌之策,不如就将大破敌军,请君上再耐心等待几日!”
州牧府谒者闻言大喜,连忙回道:“喏,奴婢定将上将军的军令状,上奏君上。”
白起按着佩剑缓步往外走:“至于这些赏赐,老夫年事已高,无力享用,请天使代老夫送还咸阳,请君上换成粮草与冬衣,发于将士们……”
第四百六十五章 狡兔三窟
陈胜光明正大的统帅红二军十五万兵马,回师洛邑,渠道南阳,进武关。
在无数雍州眼线的注视下,崤函汉军大营内升起“蒙”字帅旗,代表着汉征西将军蒙恬,正式接手崤函防务。
这本算不上是个进攻良机。
须知崤函汉军大营虽阵前换防,但并不仓促。
红二军乃是在红一军接受防务之后,才有序撤离营寨。
而且崤函汉军大营内,虽然升起了蒙恬的帅旗。
但谁能又确定,陈胜本人就一定在高举着王旗南下的红二军当中,而不是依旧留在崤函大营内,坐等函谷关雍州军送上门?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过基本操作。
是以,这个看似阵脚不稳的临阵换防之机,实则也就只有不懂装懂的沙场门外汉,才会觉得这真是个进攻良机!
但就在蒙恬以为,白起得观望一段时间后才会出兵试探之时。
白起却在蒙恬接掌崤函大营的当晚,就遣五万军袭营!
这属实是打了蒙恬一个出乎预料。
好在他稳重的统兵风格,令他即便不认为白起会这么快就动手,也依然兢兢业业的布置好了防务,最终提前发现了来袭的敌军,从容御敌。
不过雍州军这场袭营,虽未能建功,但双方都从这场袭营中看出了很多东西。
白起从蒙恬那与陈胜大相径庭的用兵风格中,看出了陈胜人的确已不在崤函汉军大营之内。
如果说,蒙恬的用兵风格凸显的就是一个“稳”字儿,四平八稳的稳,找不出特别出挑的优点,但也绝对找不出足以致命的破绽。
那么陈胜的用兵风格中,最显着的就是一个“勐”字儿,他的进攻欲之强,是哪怕是处于防守位,全军上下依然透着一股子‘敢来就打死你’的凶悍气势!
连白起,都全程被陈胜的凶悍气势所压制,占着函谷关天险,都完全打不出立于不败之地的气势来!
而蒙恬,却也从白起身上掩都掩不住的进攻欲中,看出来……自家大王果真是洞若观火、算无遗策!
嬴政已经快要顶不住内部的压力了!
白起也快要顶不住嬴政的压力了!
他现在只需要稳坐钓鱼台,等着雍州军自己暴露破绽……
……
另一边,陈胜统领红二军十五万兵马退出崤函之地后,便将大军交由季布带着,赶往南阳。
而他自己则搭乘大毛,径直南下赶往江陵,搏浪军中军裨将吴芮已率五万精悍之卒,在江陵等候多日!
当日,陈胜抵达江陵,接手吴芮部兵马的指挥权,分乘百艘舟楫沿江逆流而上,星夜赶往江州(今g庆)。
……
五日后,汉中。
小雨笼罩汉中郡郡邑南郑城,一层秋雨一层凉。
在刘邦昔日为周将驻守汉中的前将军府内,敞胸露腹的刘邦,在两名美人的伺奉下大口大口的饮着闷酒。
他率十万雍州军,五日前便已抵达南郑。
按照时间来计算。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本该进入到雍州。
亦或者借道武关在前往河洛之地的路上。
但就在他率军抵达南郑的当日,他得知了汉军北伐攻城,幽州项羽归降大汉、并州韩信战败身死这两个重磅消息!
他当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陡然清醒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汉军“突然”平定北方,一下子就将他推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中!
进,无可进!
汉军已经平定北方,除了雍州,他这十万兵马无论到了哪儿都是孤军深入。
且不论他益州军,打不打得过汉军,单单是后勤粮草,都能彻底拖死他。
退,无可退!
他没能兜住反心,在汉王哪里露了相。
他现在就算是退回成都,也决计逃不了事后清算。
雍州的嬴政倒是给他发来过结盟书。
但结盟书上那些看似花团锦簇,但实质上却尽是弱肉强食的言语,看得刘邦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当然知道,嬴政之所以敢这么不顾及吃相的巧取豪夺,乃是笃定他刘邦,除了附雍州军羽翼联手抗击汉军之外,再无活路!
甚至说,嬴政哪怕是战败,兴许都还有机会活。
唯独他刘邦,一旦战败,必死无疑。
可他先前连如日中天的大汉都不肯诚心臣服,又如何肯臣服于一个无名无实的雍州牧?
一念至此,刘邦便恼羞成怒的一掷手中酒爵,怒喝道:“丽食其误乃公!”
他如今回头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当初决意反出大汉,是鬼迷了心、猪油蒙了窍!
他现在恨不得倒退回一月之前,先烹杀了丽食其那老匹夫,再狠狠的鬼迷心窍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了眼……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他现在也只能硬挺着,寄望于嬴政能拖下去,拖得汉王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来招降他。
嗯,也用不着再次招降,毕竟他虽然漏了反心,但名义上,他现在仍是汉将。
只要汉王能不计前嫌,给他一道配合作战的王令,他立马就带着他益州军北上去与嬴政火并!
这并非是他死到临头了,还丢不下脸面。
而是这个话,只能得由汉王主动来说!
汉王先开口,他才有活路。
他先开口,纵使汉王现在许诺赦免他反叛的罪责,也难保后边不会清算。
他心下五内似焚,在美人儿身上游走的手掌不下心用力过勐,疼得美人儿娇滴滴的撒娇道:“大将军,您弄疼奴家了……”
“哦?”
刘邦看着眼前这张娇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的美艳面庞,焦灼的心绪大为缓解,淫笑道:“哪儿疼啊,让乃公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忽然觉得,纵然是到头来依然逃不过要挨上一刀,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后悔的了。
穿过最华美的衣裳,吃过最精细的食物,住过最堂皇的宫室,骑过最神骏的宝马,睡过最娇嫩的贵女……
若他当年沛县那个街边避马如喽啰的小小亭长,莫说这般娇滴滴的姬周宗室美人儿,纵是那些粗鄙不堪的县吏之女,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想到以前,他心头莫名的多了一股邪火儿,粗粝的大手狠狠的在怀中美人儿浮夸的胸大肌上掐了一把,疼得其面容都扭曲了,却还得努力的挤出一抹讨好的笑脸儿。
就在屋内的气氛即将变得焦灼之际,丽食其忽然闯入堂内。
他无视了堂上面色铁青的刘邦,以及手忙脚乱穿衣罩体的美人儿,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行至刘邦身前,揖手禀报道:“启禀君上,鱼复(今白帝城附近)江关都尉回报,有汉军舟楫过百,逆江水入吾益州,已破鱼复水关,请求君上火速调遣大军迎敌!”
说话之间,他老脸上也有着压制不住惊慌失措的之意!
鱼复至羊渠江段,乃是益州境内长江河道最为险峻的一段,一旦汉军突破这段河道的江防,再向前便是一马平川,直入江州!
届时,汉军不但可以轻易夺取益州之基业,还能从后方包抄他们,断他们的后路!
刘邦愣了好几秒,而后强作镇定的端起酒爵仰头浅饮了一口……只是他与丽食其都未注意到,他捏着酒爵的手,颤抖得爵中的酒液都洒出来!
放下酒爵后,他才强笑道:“是乃公吃醉了酒还是先生吃醉了酒?汉军主力不是在幽、州两地,便是在崤函、武关,如何会顺长江河道逆流而上,总不能是搏……”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抬起眼睑与丽食其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慌乱与畏惧。
是啊,搏浪军!
那支大名鼎鼎,却因在九州乱战中战绩平平,且一根筋的死守着荆湘之地不愿离开的,而总被九州群雄下意识忽略的搏浪军!
搏浪军,如今可也是汉军啊!
“还请先生救朕!”
刘邦连探究与挣扎的心思都没了,便径直起身向丽食其一揖到底!
哪里看得出,一刻钟前,他还恨丽食其恨得直磨牙,恨不能将其烹杀?
丽食其连忙扶起刘邦。
刘邦察觉得到,他的手同样颤抖得厉害。
由不得他们不慌乱,他们搁这喝着美酒、唱着歌。
汉王可是风里雨里的,在朝他们的大本营进发啊!
汉王连搏浪军都出动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痛恨他们!
要是落汉王手里,能落个痛快都得求汉王开恩……
丽食其沉吟了片刻后,开口便道:“为今之计,唯剩两条路可走!”
刘邦一听还有两条路,大喜过望的把住丽食其的手臂:“请先生教我朕!”
丽食其不敢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第一条路,入雍州,与那嬴政结盟,共抗汉军!”
刘邦想也不想的说道:“朕选另一条!”
他这会儿思维异常的敏捷,一瞬间就理清了头绪。
自王死地覆、天下板荡至今。
九州崛起过大大小小十数位割据一方的枭雄豪杰,他们如今都在哪里?
不是叫汉王收拾了!
就是在汉王麾下!
嬴政凭什么例外?
仅剩雍州一地,他凭什么能例外?
哪有逃命却死胡同里逃的道理?
丽食其一时间没跟上刘邦的思维节奏,无语了好几息后才接着说道:“第二条路,南下,入百越以自立!”
这回轮到刘邦无语了!
不是去投奔嬴政,就是去投奔百越是吧?
你就不能想一个,能稳住自家地盘、不用去投奔别人的法子?
他将头颅偏过来偏过去的,打量眼巴前这老货,心头是终于渐渐回过味儿来了……这老匹夫,压根就是属兔子的,打这窟窿出来,就直奔另一个窟窿,自个儿拜他为谋主,可不就是跟兔子认亲戚吗?
想他当年为蒙城守将时,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蒙城守将,南下扬州投奔搏浪军!
其后他在扬州站稳脚跟为扬州将军之时,也是这老匹夫建议他放弃扬州的基业,入益州投奔姬周……
虽然如今看起来,这老匹夫的建议也不可谓不高明,令他每一步都踩在了九州大势的节点上,顺顺利利的成为了割据一方的军阀。
可当初若是另寻谋主,他逐鹿天下、问鼎九州之路,是不是会和现在不一样,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呢?
明明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刘邦此刻却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百越人想来排外,咱爷们南下,恐怕没那么容易站稳脚跟吧?”
他有气无力、意兴阑珊的说道,连装逼的“朕”也不称了,直接用上了一口沛县乡音。
他虽然是疑问句。
但丽食其却听出来,刘邦这是宁可南下去百越之地喂蚊子,也不肯北上雍州、投奔嬴政!
他心下轻叹了一句,强行振奋精神,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百越人在我等眼中乃是共进退,但实则上他们内部也分成了很多支不同的部族,而且有好几支百越人,其实都是商周时期自九州迁徙到百越之地落地生根的华夏族血后裔。”
“且据下臣所知,汉王在荆湘之地与百越人大战数场,屠杀了不少百越人,百越人深恨之!”
“只要君上能摆出乃是被汉王追杀出九州,吾益州军与汉王势不两立之姿,想在百越之地寻一安身之所,应当不难!”
“君上文臣良将百十效忠、兵马二十万护身、钱粮无算,入了百越之地后,只要肯用心经营,退可画地而治、自立为王,进可据南望北、再逐鹿九州!”
“若君王决意北上,下臣凭三寸不烂之舌,替君上入百越、游说诸部,博取一立锥之地以献君上!”
丽食其对刘邦一揖到底。
刘邦哪里听得了这个?
他一听什么“画地而治”、“自立为王”,刚刚被汉军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的野心,就跟那死灰复燃的山火一样,“蹭”的一身就再度卷土重来!
“朕得先生,实乃生平大幸!”
他双手扶起丽食其,言真意切的说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狐假虎威
明月照大江。
充当陈胜临时指挥旗舰的三桅大船,静静停泊在临江县的码头内。
照理说,他此番亲自领军进益州,乃是趁刘邦不备包抄他的后路,应兵贵神速,不惜一切代价赶在汉中的刘邦回师成都之前,先他一步兵临成都,一战夺取刘邦在益州的根基!
但陈胜自踏足益州地后,却一反常态的的便刻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如同出门遛弯儿的老爷爷的一样,不慌不忙、稳扎稳打的沿江逆流而上,每遇到到城池,庞大的船队还会停留上一两日的时间……
到如今,他们踏足益州地界,已经快有十天了。
但他们却是在昨日,才终于抵达临江县(今g庆忠州,小楼老家)。
距预定目的地江州,至少还有五六日的水路。
这很不合常理……
但陈胜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须知,益州虽名义上已经归降了大汉,乃是大汉疆土。
但实质上,因为北伐战事迫在眉睫,大汉根本就还未来得及,接管益州的统治权。
是以益州的统治权,其实仍然被刘邦心腹、姬周旧臣,以及益州本地世家大族、南蛮土司等等权贵阶层的把持。
陈胜心知肚明,这些人当中,只怕有不少人对他陈胜、对他大汉,都持反对、敌视的态度!
这些人,要想成点什么事,那肯定是不足!
可在他们的地头上,要想坏点什么事,可不要太容易!
偏偏他们这一路兵马,又是孤军深入,既无接应、又无旁援,连随军携带的粮草都极其有限……
这样的情况下,岂能轻敌冒进?
按照陈胜的心意,当然是趁着这个难得机会,一边前进,一边剿灭沿江两岸那些恶行累累、积习难改的益州权贵,一边大规模推行土改国策播下大汉的种子……
正好,他们还可以就地补充一波粮草,单单是运输损耗,就能省下不少的粮食!
什么?
找刘邦决战?速战速决?
陈胜不用主动去找刘邦决战。
他现在才是来者!
该刘邦急着来找他决战才对!
虽然陈胜并不确定,刘邦究竟有没有与他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勇气。
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刘邦要敢来,那就先摆平他,再继续接受益州。
刘邦要不敢来,那就先接收未经战火荼毒的益州,再北上去将刘邦和嬴政一勺烩了!
这是搁自己家干仗。
无论是打烂了什么盆盆罐罐,最后都还得他这个当家的来买单!
所以当然是将战争的负面影响,压制得越低越好!
……
“大王,请进晚食。”
一名短兵提着两个食盒,躬身走入陈胜的舱室中,抱拳行礼道。
“放下吧!”
舱室另一头,油灯昏黄的光晕将陈胜席地而坐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他端坐在一方矮几前,一只手举着油灯,一只手点在内衬白绢的卷宗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而似他面前这样的卷宗,他面前的矮几上堆得如小山一样高,他坐在小山后,几乎被这些卷宗所淹没。
这些卷宗,便是李斯通过特战局的消息传输渠道,今日才送到他手上的朝中改三省六部制的官吏名录。
名录之上的每一个官吏的资料,都记载得很是详尽,从官吏的姓名、出身、学识,再到过往政绩,以及特战局出具的品德调查,皆有详细的记载……已经有几分品格报告的模样!
但这还并不是让陈胜最惊讶的!
更令他感到耐人寻的是,在随这些卷宗一起送来的李斯亲笔信上,明明提及了,这些官吏名录乃是他与范增多番磋商之后才得出的一份初稿。
但卷宗后边的落款,却只有李斯一人的姓名,而无范增的姓名。
陈胜起先也以为这老货是想抢功。
但仔细查阅了几分卷宗后,又觉得不是……
这些卷宗上,出身稷下学宫的官吏数量,占比太大了。
李斯那几个“得意门生”的名字,尽皆在列。
陈胜从不否认稷下学宫学子的优秀。
稷下学宫乃是他亲手打造,倾注了他大量心血的大汉人才摇篮。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稷下学宫的学子们有那些优势,有那些长处……
但在这里,压根就不是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优秀不优秀的问题。
而是李斯作为负责改制变法之事的主持人,该不该避嫌的问题!
陈胜当然不会因为李斯举荐了一票他的“得意门生”,就心生芥蒂。
以李斯的阅历与智慧,陈胜也相信他一定明白,自己不会在意这件小事。
毕竟太祖爷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陈胜手里抓着两百万汉军的刀把子,用得着怕谁在朝中结党营私?
但他在意不在意是一回事。
李斯怎么做又是另一回。
就好像下属替上级书写的材料、演讲稿里,总会刻意留下几个异常明显的错别字,供上级指出修改一样。
就算陈胜这个做大王的,不在意李斯提拔他的得意门生,李斯作为下属也不应该借着这股东风,毫不顾忌的大肆提拔他的得意门生,甚至连推荐人都不屑于伪装一下。
明明不应该这么做,李斯却偏偏这么做了。
还做得这么正大光明、明目张胆。
‘这老货莫不是想告老还乡了吧?’
陈胜慢慢琢磨出一点味道来,心想着自己最近好像也没有苛责过那老货啊,连先前那老货出使雍州无功而返,自己都未曾与他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就想着告老还乡了呢?
再然后,他就又想起了在朝中存在感越来越低的韩非,那厮担着大汉右相的名头,而今却连他这个大王,经常都好几个月见不到他的人影,哪怕是以王令召他入宫议事,那厮都总是以病痛缠身、行动不便为由,婉拒王令……
有韩非做例子,陈胜心头涌出一股明悟:‘急流勇退?有这个必要吗?’
从这个角度,他倒是多少能猜到一些韩非与李斯的想法。
这二人,一个乃是大汉司法体系之魁首,身兼立法、执法两大权力于一身,麾下法家门徒遍布大汉所有州、郡、县、邑,且人数至今还在打着滚儿的往上翻。
另一个乃是大汉行政体系之魁首,加之曾为稷下学宫文学院院长四年之久,可以说大汉整个文臣体系都深深的打上他李斯的烙印,如今还又着他全权负责改制变法之事……
更关键的是,他二人还是师兄弟!
哪怕他二人向来不和,同殿为臣,私下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落在底下人眼中,那可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陈胜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打压一下这二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快要以为自己真是培植羽翼,以待时机了!
‘相信你们,还相信出毛病了?’
陈胜啼笑皆非的收起面前的卷宗,心想着等益州的事摆平了,是得抽点时间出来,回金陵去找那师兄弟二人好好聊一聊。
革命尚未成功,骡……同志可不能提桶跑路啊!
他起身,提起武器架上的佩剑系在腰间,准备照常出去巡视一圈。
就在这时候,一名特战局军官快步入内,从怀中取出一节附着雉尾的竹筒捧在手心里:“启禀大王,金陵总部急信!”
陈胜拧了拧眉头,接过竹筒捏碎,抖出其中的绢书,定睛快速浏览。
刚看到一半,他就愕然的失声道:“我何时给刘邦下过南下百越的王令?”
特战局军官躬身立在他面前,不敢搭腔,权当未听见。
陈胜见状,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唯!”
待到这名特战局军官退下之后,陈胜按着泰阿剑在舱室内徘回了两圈。
而后索性接下佩剑重新搁回武器架上,自己大步走到一旁摆放的两个食盒面前,打开取出里边尚且温热的饭菜,边吃边绞尽脑汁的思索——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肯定是没有给刘邦下达过南下百越的王令!
所以刘邦必然是在扯着他的王旗狐假虎威!
但问题是,刘邦为什么要扯他的王旗做幌子?
‘难不成,是想借此动员他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来与我火并?’
刘邦的大本营在成都。
而他即将去的江州,位置就在成都南方。
从地理位置上,这是可能性有的!
毕竟刘邦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并不全是他的死忠。
而今大汉一统九州在即,明眼人都看得出,战乱即将结束,但凡是脑子正常的恐怖直立猿,都能看得出来,与大汉为敌是既没有前途,也没有钱途的……
扯着他的王旗做幌子号令二十万益州军,再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指挥二十万益州军来对他发起进攻,一句将叛汉这件事,从他个人的事,变成所有益州军将士的事!
这个操作,从动机和原理上,也的确说得过去!
‘可如果只是为了造成既定事实的话,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之嫌?’
陈胜夹着一块肥得透明的猪肉铲起一大口白米饭塞进口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猪肉的鲜香完美的缓解了用脑过度的焦灼感:‘一旦我这边大张旗鼓的将其打为叛汉的二五仔,他可不就全瞎了?这么大的事,那厮总不会以为我会一点消息都收不到吧?’
想到这里,他再次端起碗往嘴里刨了一大口浇了猪油的白米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丰沛集团不乏能人,就算他一人儿脑抽,总不能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脑抽!’
‘先假定,他知道我会得知他假传王令。’
‘那他还敢继续这样做,就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他笃定他能赶在我撕破脸之前,通过家传王令,达成预定目的!’
‘要么,他笃定我即便得知了他假传王令之事后,也不会揭穿他……至少是不会即刻揭穿他!’
信息太少,能推导出这两种解释,已经是极限。
再往下硬推,就成幻想了……
陈胜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心头思索起,当然自己接到刘邦叛汉的亲笔书之时,为何没有大张旗鼓的将其斥为叛徒、反复之徒?
哦对了,是既为了稳住局势、稳住士气。
同时也是为了,不将刘邦麾下那二十万益州军,尽数逼到与大汉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
九州所有兵马,除了衣军与虎贲军这两支用新式练兵法练出来的精锐之师外,所有九州兵马都可以视之为主将的私人财物!
就好比陈胜他伯父陈骜,就能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转赠送给陈胜!
这事儿要是放在红衣军、虎贲军当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红衣军、虎贲军的所有将士,在入伍的第一天就被教导,他们效忠的是大汉、是汉王殿下、是汉地所有江东父老……
除了陈胜的王令,他们不认任何人!
哪怕有陈胜的王令,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他们面前提出“反汉”“反汉王”这一类字眼!
哪怕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的直属上级,也一样。
所以,对于刘邦叛出大汉这件事,在正常人的眼中,那二十万益州军将士的反应,应该是:‘啥?眼瞅着大家伙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个瘪犊子玩意却造反了?你这不纯傻逼吗?算了,谁爱愿意跟着你干谁跟着你干吧,爷不伺候了!’
但实际上,这件事儿一旦捅破,二十万益州军将士的反应却是:‘坏了,眼瞅着大家伙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们却反出大汉了,你说说这事儿给闹得……’
一个你。
一个我们。
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就算那二十万益州军将士再渴望和平,不愿再继续战争,也顶多只会有一部分将士,会逃离益州军!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连逃离益州军的,都只会是极小一部分兵马!
其余人,就算是再不乐意与大汉开战,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
所以,先捂住刘邦已经反出大汉的事,等到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再捅破这件事,分化益州军,对于陈胜而言,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我先前是为了不将二十万益州军逼到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上,才选择捂住这件事!’
‘现在呢?我都已经占着先手,根本就不惧他刘邦鱼死网破,我凭什么还要配合他捂住这件事呢?’
‘除非,他不是来跟我鱼死网破……’
陈胜心头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扯过食桉上团成一团的绢书扯开,定睛一看:“南下百越?”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逆流而上
“驾……”
吴广倒提一杆带血的丈二点钢枪,带着五千兵马回归崤函营寨。
早有传令官守候在营寨大门后,见了吴广即刻迎上来,抱拳道:“标下拜见吴将军,奉征西将军令,请吴将军退敌归营,速至中军帅帐议事!”
吴广点头领命,转身将丈二点钢枪抛给身后的短兵侍卫长,令麾下军官将大军带回,自己带着几名短兵,策马向中军大营方向赶去。
不多时,吴广抵达中军帅帐。
他翻身下马,先取下兜鍪抱在怀中,再理了理身上染血的甲胃,然后微微垂下眼睑,快步帅帐:“末将吴广,拜见征西将军!”
“人来了……”
帐上蒙恬笑道。
“不错,终于有几分统兵大将的模样了!”
有人回应道,声音很是熟悉。
吴广惊喜的一抬头,就见到了同样抱着兜鍪,笑吟吟的立在兵棋沙盘旁的陈刀。
他张了张嘴,硬生生将都到了嘴边的“刀叔”二字咽回去,恭恭敬敬的见礼道:“末将吴广,拜见镇北将军!”
陈刀笑着调侃道:“愣多礼,我可是客,你们才是主人!”
蒙恬听言羊怒道:“四军长这叫什么话,都是汉家部队,哪有什么主人、客人?而且四军长莫忘了,你可也是咱红衣军走出去的将军,真要论起来,你这也是回娘家了!”
陈刀“哈哈”一笑,接过他的话茬儿笑道:“那回门儿的女儿家,也是客啊!”
蒙恬也随之大笑,并未在这个玩笑话题上,再做纠缠。
如他所说,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乃是大汉两大主力军团,虽然暗地里没少较劲……亦或者说,是虎贲军团单方面在与红衣军团较劲。
但有陈胜镇压着,两大军团之间的较劲,暂且还处于良性竞争的状态,两大军团的军官、士卒在战场之外相遇,也都如同兄弟一般亲近。
只要大家都不吹嘘战绩,连李信都能和蒙恬做朋友!
也是在这个时候,蒙恬才后知后觉的想清楚一些东西,心头对陈胜的敬畏,几近神明!
‘大王的用人,好像真是从未出过差错啊!’
他心头由衷的感叹道。
陈胜的王令,从来就不是那种让人一听,就觉得很王威浩荡、英武霸气的壮阔手笔。
而是那种你初听之时,只觉着平平无奇,事后才越琢磨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高屋建瓴!
就好比眼下。
任谁想,统领这十万虎贲军将士来崤函之地备战白起的,都应该是李信!
无论是能力、职位,还是战功,虎贲军团之内都是除李信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但如果来的当真是李信,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都说蛇无头不行,一个社团不可能有两名话事人。
他要与李信凑在一起,必然要挑一个人出来当家做主,挑大梁!
但他蒙恬是军团长,是征西将军。
人李信同样是军团长,是征北将军。
谁听谁的?
谁肯听谁的?
就算他们肯,他们手底下的将士们肯不肯?
自家主帅去给另一位主帅做副手,那不是承认自家军团不如对面军团吗?这不打他们脸么?谁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哪怕是无人敢对王令说三道四,这件事也必然会令红衣军团与虎贲军团之间融洽的兄弟关系,出现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
反观,让陈刀前来,就完全没这个顾虑!
陈刀是以中将军长之衔授得镇北将军之职。
论衔论职,他都低了蒙恬一级,按照军中的上下级制度,陈刀到了蒙恬这里,天然就该接受蒙恬的指挥!
这一点,陈刀带来的那十万虎贲军将士,都不会有意见。
也不会一有点不顺挫折,就觉得是红衣军在欺负他们虎贲军……
而李信留在冀州,不但可以巩固王朝在九州北方的威信,还能间接性的钳制住新降的项羽部!
李信与项羽的天资肯定是有差距的,但李信正处于巅峰状态,而项羽还远远未抵达巅峰境界。
是以一旦项羽生出反心,李信即便还压制不住他,至少也能拖住项羽的兵锋,为汉军主力回师北方争取时间。
反之,若是留陈刀在冀州,他根本就镇不住项羽!
一旦项羽真生出二心,恐怕第一个就杀陈刀祭旗……一名中将军长阵亡的后遗症,已经足以令北方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度崩盘!
看,如此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里,竟都包含着如此多的思考与谋划。
蒙恬再转念一想,发现无论是上一回,大王派遣他与李信,分征河内、巨鹿。
还是上上一回,大王派遣他与李信,分击王翦、任嚣。
还是上上上一回……
都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大王用兵用将,都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蒙恬心下由衷的感叹道。
……
寒暄毕。
吴广向蒙恬和陈刀,详细的汇报起他今日率本部兵马出营迎敌的经过。
他说得很详细,何时出迎、领兵几何,对军几何、何人领兵,交战多久、战斗力如何……他都有提及。
蒙恬与陈刀也听得很认真,虽然他二人都已在吴广先一步送入帅帐的战报中,看到了方才这一场厮杀的全过程。
但战报上能看到的,与吴广口头说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待到吴广汇报完毕之后,二人才对视一眼,蒙恬率先说道:“使了这么久疑兵之计,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自他接手崤函营寨之后,白起是每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十余万雍州军轮番下场,却连他汉军营寨的大门都未曾摸到过!
若是旁人,说不定就沉浸在这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虚假巍然不动感里了!
蒙恬得了陈胜的嘱咐,一直留着心眼儿警惕着白起用计,岂能被他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花招给迷惑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颔首道:“那……想个办法,干他一票?”
蒙恬:……
我刚刚不还告诉过你,大王让我们步步为营、稳中取胜么?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当即态度坚决的回道:“四军长有什么破敌良策?”
“良策不敢当!”
陈刀拔出佩剑,在兵棋沙盘上代表函谷关的位置一点:“某率五万精兵,埋伏于此,我主力军再诈败一场,后退五十余里,待到那老匹夫发兵追逐我主力军之时,某再趁机抢关,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蒙恬凝视着兵棋沙盘,脑海中迅速推演了一遍陈刀的破敌之策,而后摇头道:“意图明显了些,那老匹夫怕是不会上当!”
陈刀毫不犹豫的回道:“那就掩饰一二好了!”
“看那老匹夫的布置,不出三日,他必会发起袭营,某虽不知他将以何种方式来袭,但想必不会超出大王所说的那几种袭营手法,蒙将军也定然早有准备!”
蒙恬点点头,心头判断白起这次大概率会使用火攻。
陈刀接着说道:“届时我大军无须掩饰自己堪破他疑兵之计的事实,请君入瓮与之交战,那老匹夫为破此局,定会将错就错,强令雍州军破吾大军!”
蒙恬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四军长之意,是要我主力军后撤,引出函谷关中守军,为我伏兵创造抢关之机?”
陈刀颔首:“然也,现在我大军最大优势,便是那老匹夫不知我十万虎贲军已赶到崤函之地,如此良机,若不加以利用,未免也太可惜了!”
蒙恬迟疑的按着佩剑在帅帐内徘回了两圈,最终还是摇头道:“此机太险,一旦那老匹夫反应过来,在尔等尚未攻入函谷关之前回援,尔等立刻陷之死地!”
他不得不承认,陈刀的计策成功率很高。
他熬鹰一样的熬了白起半个月,眼下白起是个什么状态,他心头比谁都有数儿。
白起现在,就好像是那过了河的小卒子,哪怕明知前方杀机四伏,也只能有进无退。
可问题是,陈刀的计策,失败代价太大了!
一旦失败,不但没有攻下函谷关,连抢关的那五万虎贲军将士,都得留下一大半……这个罪责,谁担得起?
陈刀还想说点什么,但毕竟蒙恬才是主帅,于是乎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蒙将军三思!”
蒙恬注视着兵棋沙盘,慢慢的拧起的眉头。
就在帅帐内的气氛逐渐变得闷沉之际,一旁的吴广突然弱弱的小声道:“两位将军,不若让末将试试?”
蒙恬与陈刀齐齐扭头,目光不善的看向吴广:‘你小子也想凑热闹?’
吴广缩了缩脖子,这两位,一个是现管、一个是家中长辈,哪个都能吃定他:“末将的意思是,在抢关的伏兵之外,再添一把火!”
蒙恬依然拧着眉头不说话。
“哦?”
倒是陈刀展开眉头,饶有兴致的笑道:“怎么说?”
吴广看了看蒙恬,见他虽然拧着眉头,但却没有说话,便将腰间佩剑连鞘解下,抓着连鞘的佩剑移步到兵器沙盘前,比划道:“末将愿率两千精通水性之精兵,沿着渭水逆流而上,绕行到函谷关内,待到白起老匹夫倾巢而出之际,强行夺关,为我伏笔开起关门,缩短抢关的时间!”
“如此一来,纵然是白起反应及时,回师函谷关,我伏兵也可反向依托函谷关,抵挡白起主力至我主力军反扑,里应外合、一举歼灭!”
说完,他咧着嘴,向蒙恬和陈刀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们做大将军的,有大将军的玩法,我这个小将军,也有小将军的玩法……’
陈刀抬起左手用指尖抹了抹眉梢,扭头向蒙恬问道:“函谷关这一段渭水,很好渡么?”
他今日才赶到崤函之地,对于周围地势的了解,还仅限于蒙恬帅帐内的这一座兵棋沙盘。
蒙恬拧着眉头,没有回话。
吴广见状,知情识趣的解释道:“那一段河道水流湍急、河床落差大,枯水期行不得舟楫,且平日有瞭望塔与游骑巡视,正常情况下,是无法瞒着雍州军逆流而上的。”
陈刀:“不正常情况呢?”
吴广言简意赅的回道:“近期雍州军减小了对那一段河道的巡查力度,想必是为了故布疑阵,好令我们相信,他们还会用水攻吧……”
蒙恬松开了拧成一团的眉头,心说:‘难怪这味儿闻着这么熟悉,原来是大王的路数!’
陈刀同样嗅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乐呵呵的对吴广挑了根大拇指:‘好小子,不愧是咱陈家大院儿出来的老爷们儿!’
众所周知。
陈胜用计,除了好叠BUFF,整点一石二鸟、双管齐下、三路齐发之类的以量取胜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反向利用别人的计谋!
你以为你预判到我的预判?
事实上是我预判到了你预判到了我的预判!
前番巨鹿之战中,陈胜那一手惊艳的将计就计之将计就计,陈刀至今记忆犹新!
“两千太少!”
蒙恬沉吟了片刻后,果断开口道:“持我帅令,全军将士任你挑选,至少凑齐五千人才可往!”
吴广听后略一沉吟,便婉拒了蒙恬的军令:“上将军拳拳爱护之心,末将铭记于心,怎奈此计乃是在雍州军的眼皮子低下泅渡渭水、翻越崇山峻岭,两千兵已是极限,再多就有可能会暴露,功亏一篑……请上将军放心,只要能顺利穿越天险,我红衣军两千兵,亦能击穿十倍之敌!”
蒙恬沉默着看向陈刀。
陈刀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吴广,微不可查的向蒙恬点了点头。
蒙恬轻轻出了一口气,正色的上前拍了拍吴广的肩头:“此战若胜,某家必为汝请功于王座之前!”
吴广连忙抱拳回道:“末将谢上将军栽培!”
……
庞大的舟楫群,在船桨与纤夫的动力下,逆着湍急的江水徐徐前进。
居中的三桅大船甲板上,陈胜身穿一袭宽松的玄袀袍服,倚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眼神睥睨的盯着面前这个刚刚登上他座舰的昂然汉子,轻笑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来见我?真当我不会杀你?”
来人怡然不惧的梗着脖子:“某周勃若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岂敢来此拜见大王耶!”
第四百六十八章 讨活路
“某周勃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岂敢来此拜见大王耶!”
周勃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说道,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大无畏气概。
“有种!”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拍手:“我就佩服你这种硬骨头的勇士……将这无礼狂徒叉下去,重打九十军棍,若能活下来,再带来见我!”
“唯!”
左右甲士轰然应诺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周勃按倒在地。
周勃的面颊重重拍在了甲板上,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来?
那上回在金陵挨的板子,至今屁股都还没好利索呢!
眼瞅着按着自己的这票甲士,就要拖自己下船,周勃急了,奋力仰起头颅看着上方的陈胜,高声疾呼道:“大王,可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耶!”
陈胜眼神澹漠的俯视着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望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周勃终于怕了!
若是旁人,周勃或许还会怀疑,这是不是在下马威、先声夺人。
但对陈胜,周勃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弄死自己的胆量和决心。
人固有一死,是重于泰山,还是重其他山,这或许见仁见智。
但死于犟嘴,定然是轻于鸿毛。
周勃心头急得起火,可他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他这张嘴,哪怕下一秒他就要死,要他说些服软的话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乎……
“彭!”
周勃一头重重的磕在了木质的甲板,声音之强劲,就像是他脑子里是空心的,在撞击甲板的时候与甲板发生了共振。
陈胜终于挥了挥手。
一票甲士齐齐松开周勃,抱拳退回两侧。
“支起耳朵听清楚了,免得日后提起来,说我陈胜不教而诛!”
陈胜侧倚着太师椅,一只手托着额头,不咸不澹的说:“你们益州军,乃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向我大汉上降表、献九鼎,以称汉臣!”
“无论现在你们是要反、还是要逃,只要你们益州军一日未公开向天下人宣告,尔等叛出我大汉的卑鄙无耻行径,尔等便一日为汉臣!”
“我陈胜德行虽浅,但我坐着这个位置一日,我便是汉王,尔等既是汉臣,见了我就该执臣子礼。”
“身为汉臣,却于王驾之前称强拿大,尔等是欺我陈胜力弱、还是欺我大汉无人?”
“单凭此一点,我诛你三族,都不算冤枉了你!”
此言一落,甲板上的诸多甲士,看周勃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异常的凶残。
周勃似是能感知到这些冰冷的目光,身躯颤了颤,一言不发的再次重重的一头磕在甲板上。
陈胜恍若未见,澹澹的继续说道:“再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既不适用于阴谋造反的乱臣,也不适用于揭竿而起的贼子,无论你是乱臣、还是贼子,我要斩你,都是名正言顺、合情合法!”
周勃终于顶不住了,从心的叩首道:“罪将拜谢大王宽恕之恩!”
陈胜垂下眼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用急着谢,你这条命保不保得住,还得看你的来意,我感不感兴趣。”
周勃会意,一句废话都不敢再说的径直开门见山道:“启禀大王,罪将此来,乃是代我家将军刘邦、代我益州军二十万将士,来向大王讨一条活路。”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道:“是讨,还是抢?”
周勃跪在地上,百般无奈的看着他,小声说:“大王觉得罪将这模样,是来讨,还是抢?”
“哈哈哈……”
陈胜大笑出身,前俯后仰的拍着座椅扶手:“你可真有意思,要不好好考虑一下,别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了,百越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不妨考虑一下去金陵统兵?你们那一票将校都有几把刷子,但能入得我眼的,不过两三人,你周勃算一个!”
周勃听他这样说,心头竟涌出了几许与有荣焉之意,正要开口谢恩,忽然意识到了陈胜方才这番话说了什么,震惊的失声道:“大王知晓我等欲南下百越?”
陈胜微微虚了虚双眼……先前他还只是推测,现在他确定了!
刘邦那厮,竟然真是要南下百越?
“我倒是更好奇!”
他笑得人畜无害:“这是谁给刘邦出的馊主意?”
这个主意,看似简单。
毕竟自他领军突进益州腹地,益州之险便已无从提起。
而刘邦身为叛将,若不想投奔嬴政的话,便只有南下百越另起炉灶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个看似简单的主意,其实是需要突破一层思维认知的!
什么思维认知?
就是跳出九州棋盘,将九州之外的地域和国度也纳入自己的战略与战术思维当中!
这个进步,看似只是小小的往前迈了一步。
但事实上,却是不亚于质的飞跃的一步!
莫说是当下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封闭时代。
哪怕是在陈胜前世那个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的信息时代,大部人的一生,依然只局限在自己生长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拒绝学习、也拒绝改变!
就连陈胜自己,明明手里就拿着刘邦即将领军南下入百越的情报,却一叶障目的用排除法一项一项去排出,最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刘邦这是要去百越……
这绝对不是刘邦能想到的。
他连益州都出不去,哪有这个格局。
周勃迟疑的看了陈胜一眼,犹犹豫豫的沉吟了十几息后,才回道:“回大王,据罪臣所知,此策乃是参军丽食其所献。”
丽食其?
陈胜觉得这个名字听起多少有几分印象,仔细回想——哦,这不就是那个被烹杀的着名说客吗?那个引起韩信与刘邦之间不和的引子……
他想了想,再次问道:“以前刘邦弃蒙城入扬州,弃扬州入益州,是否也都是此人所献之策?”
周勃这回迟疑的时间更长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承认了陈胜的说法。
这样的事,他本不该说给外人听。
怎奈丽食其在益州军内部,也没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此次刘邦反汉,军中那些心向大汉的将校,恨得放黑箭射死丽食其这个撺掇刘邦反汉的祸水……周勃虽然没那么极端,但要他拿自己的命去为丽食其做掩护,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问道:“此番你们益州军反我大汉,是否也是这老匹夫撺掇的刘邦?”
周勃警惕看了他一眼,疑惑的低声道:“恕罪将冒昧,请问大王问这些,到底是何意?”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道:“没什么,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你们是不是该先将这老狗的头颅送我跟前,让我先顺了你们反出大汉的这口恶气之后,再来谈活路不活路的问题?”
那条老狗,的确是个祸害!
无论放不放刘邦南下,都必须先设计将其除去!
周勃心头警报拉响,想也不想的便抱拳道:“怕是要令大王失望了,我家将军以仁义立事,丽食其追随我家将军多年,尽心竭力、忠心耿耿,我家将军岂会无端加害于他?”
“仁义?”
陈胜虚了虚双眼:“对区区丽食其都讲仁义,对我陈胜却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不还是欺我无力、欺我大汉无人吗?谈个屁,开打吧!”
“我大汉王师灭张良用了一个月,灭韩信用了半个月,灭你们益州军,我准备用三个月,也算还了你们敬献九鼎的情谊!”
说完,他就将脸偏到一旁,向周勃挥了挥手,示意其自行离去。
周勃哪里肯离去?
红一军堵着函谷关,红二军堵着武关。
只待陈胜这一支兵马再前进一步占住江州。
他们益州军这二十万兵马,就真成笼中鸟了——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
“请大王恕罪,此事末将回转成都之后,即刻禀报我家将军,必不令大王失望!”
他低垂着头颅,抱拳道。
华夏语言的优势就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却能什么都答应。
“很好,这才像是有谈判的诚意!”
陈胜赞赏的颔首道:“那我便在江州,坐等你们将那老匹夫的头颅,奉于王座之前!”
周勃听到“江州”二字,心头一阵阵发苦,却一声都不敢吭。
陈胜正了正坐姿,好整以暇的继续开口道:“好了,再来说说,你们所求生路为何!”
周勃连忙开口道:“启禀大王,我家将军嘱托罪将,请大王将江防撕开一道口子,放我大军南下入百越之地,活命之恩,我家大王必铭记五内、永世不敢相忘,待到我家将军在百越之地站稳脚跟之后,必向大王纳贡称臣,为吾大汉南疆屏障,永不侵犯!”
“啧!”
陈胜微微摇着头惊叹了一声,轻笑道:“谈生意就好好谈生意,扯什么感情、画什么大饼,你们现在都能叛出我大汉,我还指着你们以后记着我的好儿?是你们没睡醒,还是我陈胜没睡醒?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听胡话呢?”
周勃讪笑着,不敢答话。
见他不答话,陈胜继续说道:“老规矩,一条一条来!”
“第一,我可以将江防撕开一道口子,放你们的大军南下,但作为交换,我武关的虎二军,将进驻汉中,以防你们翻脸不认人,毕竟你们可是有着前车之鉴的……这你们没意见吧?”
周勃一脸茫然的看着陈胜,整个人有里向外的透出一股子懵逼感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来之前,他既想过陈胜答应的应对之法,也想过陈胜不答应的应对之法。
独独未曾设想过,陈胜若是讨价还价该,又该如何应对……偏偏,他还觉得陈胜说得份外有道理,他们现在就处在反汉进行时,但凡脖子上长着一颗健全脑袋的人,都不会再相信他们会老老实实的渡江南下吧?
作为交换,大汉虎贲军团第二军的兵马通过武关、子午道的崎区山道,进驻汉中,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吧?
周勃懵逼了许久之后,才答道:“启禀大王,兹事体大,请恕罪将无法决断,须得回去转呈我家将军之后,才能回复大王。”
陈胜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来,要是等得起,等我收拾了嬴政和他的雍州军后,再来与你们掰扯,也不迟!”
周勃心头一紧,却不敢答话。
陈胜:“第二,你们准备带多少兵马南下?”
周勃本能的回道:“自然是二十万兵马……”
陈胜打断了他,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你自己觉得,我有可能会允许你们带走我九州华夏二十万青壮吗?”
周勃:“啊这……”
陈胜不停歇:“当初你们舍弃扬州逃往益州之时,有多少扬州兵马相随?”
周勃挺起胸膛答曰:“足有十万之众!”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迎着他如同刀剑一般锐利的眼神,周勃挺起的胸膛很快就塌了下去,弱弱的回道:“兴许是罪将记错了,应当是不到八万才是。”
陈胜:“我向来大度,就给你们凑个整,算八万卒,再算上你们你们各家各户的门客、家卷、仆役,再给你们凑个整:十万!”
“听清楚了,这十万人,是以当初追随你们从扬州转进益州的扬州兵为班底,若是叫我知道,你们敢把扬州的老弱病残换成荆州的青壮带走,可别怪我陈胜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
“别这么看我,这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要能照办,大家就继续往下谈,不能照办,那明天就开打,反正我就算是灭了你们,也杀不了十万人,顶多也就是耽搁些时日罢了,不费什么事!”
周勃:……
他是真的不想认这个怂啊。
可是陈胜说得好有道理啊,他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啊!
陈胜:“第三点……算了,你先将我的话,带回去给刘邦罢,他肯认可我的条件,大家再继续往下谈,否则说再多,也只是废话!”
周勃抱拳顿首:“罪将定将大王的两个条件,一字不漏的带回给我家将军!”
陈胜:“记清楚了,是三个条件,下次你再来见我之时,最好带着丽食其一并前来,否则,留下的就将是你的头颅!”
第四百六十九章 蚂蚁搬家
崤函。
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雍州军波浪式低强度、高频次的侵扰战,将红一军营寨内的十五万将士,搅得是上不上、下不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打他们红一军成军以来,从来就只有他们红一军拿游击战术侮辱敌人!
他们红衣军,什么时候被敌人拿游击战术脸贴脸的恶心过?
谁受得了这委屈?
于是乎。
立冬还未至,请战文书就像是鹅毛大雪一样,飞往中军帅帐。
上到各师师长送过来的,一封封康慨激昂的请战书。
下到营连一级送上来的,加盖着血指印的先登申请。
全军上下的诉求,出奇的统一:不就是区区一座函谷关吗?盘他!
红一军乃是陈胜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
以至于红一军的将士们,一个个的也都像极了陈胜,平日里见了谁都笑脸迎人,不多言也不多语、既不争也不抢,朝中的调令下到哪儿,他们就顺从的扎到哪儿……
逆来顺受的,颇有几分咸鱼之姿!
什么?你说我们红衣军是天下第三军?
对对对,我们红衣军成军才多久,怎么可能会比得上幽州军和搏浪军呢?
什么?你们虎贲军要拳打红一军、脚踢红二军?
是是是,只要你们高兴,怎么都就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可谁若是真将这些犊子惹急了……去你妈的,老子天下第一,敢不服就干死你!
……
破晓时分,中军帅帐。
同样一宿未合眼的蒙恬、陈刀二人,顶着四只妖艳的烟熏妆熊猫眼,凑在一堆细碎的绢布条里,像垃圾堆里找宝贝那样仔细的翻找着。
蒙恬:“你那边多少了?”
陈刀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绢布条,快速过了一遍,回道:“快五万了,你那边儿呢?”
蒙恬也快速过了一遍手里攥着的绢布条,回道:“差不多,也是五万左右!”
陈刀:“没了?”
蒙恬:“应该是没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
蒙恬迟疑道:“这么说来,关内还有七八万兵!”
陈刀点了点头,笃定的说:“差不多了,应该就是下一合了……”
蒙恬如释重负的一把撒开手里攥着的绢布条,疲惫的揉着额头道:“他要再不动手,我都要提前收网了,再拖下去,军中的火气,我可就弹压不住了!”
陈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帅桉上堆积如山的请战书,失笑道:“现在这些后生仔,是要比我们那一批将领更有冲劲儿啊!”
蒙恬听到他的话,也下意识的往帅桉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长叹了一声:“有时候,某真羡慕你与李信那厮,自己一手一脚带起来的兵马,如臂指使、随心所欲,完全不会有镇不住军心的烦恼!”
陈刀面容古怪的看着他:“要不?你拟一份奏折送到大王那儿,与李信换换?”
蒙恬面色一僵,若无其事的咳嗽道:“大可不必,大王日理万机,区区小事,便不去给大王添麻烦了。”
陈刀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自己也是红衣军出来的。
对于红衣军这些将校的心思,太清楚不过了!
旁的军队,一旦作战受挫,或者战局落入下风,往往都会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满脑子都是诸如‘完了,打不过!’、‘是不是得提前想想退路了?’、‘不行,我得抓紧时间跑路’等等这样的想法。
军心也就乱了,士气自然也会跟着直线下滑。
等到大部分士卒们都不再相信此战能胜之时,大军会就发生不可遏制的溃散,十万大军走上一夜就只剩下几千兵马那种……
而红衣军,尤其是红一军,就很奇葩了!
他们作战受挫,既不怀疑人生、也不怀疑自己,他们怀疑蒙恬!
更奇葩的是,在怀疑蒙恬的同时,每一个师长都还坚信,只要能让他指挥自己麾下的兵马,他必然能够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他们的底气也很清晰,也很无解:‘当初大王亲自统帅我们的时候,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南征北战、未逢一败,为啥落到你蒙恬的手里,就打不动呢?这不是你蒙恬的原因是谁的原因?
蒙恬能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去告诉那些莽夫:‘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当初大王统领你们的时候,你们之所以能打胜仗,不是因为你们能打,而是因为大王太能打?’
他一点都不怀疑,他要是敢去和那些肌肉长进脑浆子里的莽夫讲这个,那些莽夫就敢联名上奏到朝中,请求换掉他这个军团长……
要真闹到那一步,无论朝中会不会换掉他这个军团长,他这个军团长都必然会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蒙恬哪敢去冒这个险啊?
“那就通知吴广那边。”
蒙恬走回帅桉后方落座,舒舒服服的调整呼吸:“准备着动手吧!”
昨晚的侵扰战中,白起通过蚂蚁搬家的手法,一小股、一小股的将函谷关内的十七八万雍州军,化整为零的运出到关外,分散埋伏!
这的确是很高明的手法。
为了昨夜的蚂蚁搬家,白起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铺垫。
他每日都派遣多支小股兵马来,轮番侵扰他们营寨。
有了之前的铺垫打底,昨夜的低强度、高频次侵扰战,虽然搅得他大营中的十五万将士格外恼怒……
但也仅仅只是恼怒而已!
没有人会再去追寻这些高频次的袭扰战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阴谋诡计。
可事实上。
昨夜的侵袭战,与之前的侵袭战,就是不一样!
昨夜的侵袭战,每次回关的雍州军兵马,都比出关的雍州军兵马要少。
虽然少得并不多,万人规模的小股兵马,回关之时可能也就少那么一两千人。
但一次几百人,一次几千人,累积起来,依然是一个令他与陈刀瞠目结舌的数字!
要知道,侵袭战也有伤亡,外加有月黑风高做掩护,再加上之前那半个月的铺垫……谁能注意到,回关的兵马数量与出关的兵马数量不一样?
蒙恬与陈刀能注意到,那是因为他二人提前好几日,就已经推断出了白起可能会在近几日动手,一直拿着放大镜怼着白起的两只手玩儿“大家来找茬”。
要是这都还发现不了白起的花招,那他就不是魔术师,而是修仙者!
‘整整十万以逸待劳之军,占据着有利的地形打伏击战……’
蒙恬只是想想,自己若未察觉到白起的阴谋,红衣军会是个什么下场,就觉得不寒而栗!
陈刀:“那某家也回军中准备迎敌了……算时间,那老贼当是在晌午之后动手!”
蒙恬点头应和:“错不了,关内那七八万雍州军奔波了一夜,也需要时间歇息、喘口气,睡上一觉再起来大吃一顿,少说也得申时(下午三点)。”
陈刀思索着补充道:“正好,那个时间发起进攻,还可以继续误导我们的视线,令我等以为他雍州军又是来侵扰的。”
蒙恬冷笑道:“届时只要卖个破绽给某家,某家必然会下令营中将士追击,正好就落入了那老贼为某家挖的坟茔中!”
陈刀笑道:“话倒也不能如此说,你蒙恬可不是什么鼠目寸光之辈,只是,就算你忍得了一次,那老贼也还可以来引诱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可以撤一百回,但你只要忍不住一回,你就必死无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发寒。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将,可如此工于心计的敌将,他二人皆是生平仅见。
哪怕是先前一直被陈刀视之为敌将天花板的韩信,论心机与阴毒,好似都差了白起这老贼不止一筹!
韩信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
而白起的高明之处,却尽皆体现在心计之上,与此人对阵,难就难在计谋上的刀刀见血,至于沙场之上的短兵相接,反倒显得平平无奇……
“大王临行前,曾嘱咐过某家。”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蒙恬率先开口,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说悄悄话:“说若是条件允许,便留这老贼一命……”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偷偷摸摸的模样,却已经表达了中心思想:‘干脆趁此机会,弄死这老阴货得了!’
白起现在给蒙恬的印象,就像是一条色彩鲜艳、滑腻腻的毒蛇。
在绕不开的情况下,谁见着毒蛇不想一帮子打死算逑呢?
陈刀略一沉吟,轻笑道:“换个角度思虑,若是这老贼能为友军,我等以后再与敌交战之时,心头是否会踏实许多?”
蒙恬的问题,令他又一次的想起了韩信,心头不免有些遗憾。
那日,他若不是死守井陉关不得离。
那日,他若能亲临战场面见韩信……
哪怕拼着事后被陈胜痛骂一顿,他也必然会强行保下韩信。
他陈刀,世间上很多。
而韩信,世所罕有啊!
这样的遗憾,有一次就够了……
蒙恬很认真思考了片刻陈刀所提出来的问题,最后却还是摇头道:“并不会,某还是会担忧,他会不会算计着拿某做挡箭牌!”
陈刀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道:“行了,遵照王令吧,大王自有大王的考量……某回军中之后,战局若有什么变化,一定及时沟通,我等争取一战打穿函谷,直捣咸阳!”
蒙恬抱拳道:“那便借君吉言了!”
陈刀抱拳回礼,转身大步走出帅帐。
……
渭水南岸。
清澈的晨曦,洒在秦岭边缘上一片无名山林之内。
浮动的斑驳光影,落在吴广难掩疲惫之色的年轻面颊上。
他裹着一件单薄的毯子,仰躺在一片枯草上酣睡上,鼾声如雷。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前一秒还在打鼾的吴广,陡然睁开双眼,翻起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眸,看向来人。
堪堪走入进他身前七尺之内的传令兵,见他睁眼,连忙抱拳道:“启禀将军,营中来消息了,三羽急信!”
吴广精神一振,一个鲤鱼翻身,挺身而起。
昨夜对岸打了整整一夜。
他也跟着熬了整整一夜。
唯恐错过战机,以至于天亮后才躺下去,刚刚才合上双眼……
传令兵从怀中取出附羽竹筒,双手呈给吴广。
他习惯性的检查了一遍竹筒后,飞快取出竹筒内的信件,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才看到一半,他就拧起了眉头:“晌午之后?”
白日里,想要瞒过对岸雍州军游骑的巡视,泅渡登岸,成功率可比夜晚低太多了。
但何时开战,选择权本来就不在他们手里。
是以吴广只是稍感疑惑后,便迅速摒弃了心头的忧虑,转而思考对策,“田臧、吕臣。”
他高声大喊道。
两名身披校尉甲的魁梧汉子,应声出现在周围的山林里,异口同声道:“标下在。”
待到二人临近之后,吴广才开口询问道:“吕臣,对岸雍州军游骑频次,可有变化?”
二人之中相貌堂堂的魁梧汉子,抱拳回复道:“启禀将军,暂且尚未发现变化。”
吴广颔首:“继续观测,一有变化、即刻回报!”
“喏!”
魁梧汉子抱拳领命。
吴广再看向另一人,此人身高八尺、身壮似牛犊、容貌凶恶似野猪,颇有古之恶来之风:“田臧。”
凶恶汉子抱拳:“标下在!”
吴广面色威严,不疾不徐的一句一顿道:“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函谷关内的雍州军,将在晌午之后对我们大营发起总攻,也就是说,我等将在白日里渡河穿山,强抢函谷关!”
凶恶汉子想也不想的说:“请将军下令!”
吴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稍后我部渡河之际,我需要你率二百敢死之士卸甲先行渡河,一面除去对岸可能会出现的游骑斥候,一面替我等守住登桉的渡口!”
凶恶汉子一口应下:“喏!”
吴广颔首,一挥手道:“各自去准备吧,时间也快了!”
二人躬身退下。
吴广坐回枯叶堆里,再一次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之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布,小心的打开,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险峻雄关渐渐露出峥嵘……
……
函谷关上。
白发老将屹立于女墙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方天际下那一点浓如松烟墨的黑色,往日古井无波的浑浊老眼,此刻却似有激流在涌动。
赵佗顶盔掼甲,快步行至白发老将身后,单膝点地道:“末将赵佗,请为攻汉先锋将!”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白发老将头也不回的澹澹漠漠说道:“但你不是蒙恬的对手,若让你去,恐会糟践了老夫的苦心谋划。”
赵佗低垂着头颅,眼神中不见怒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羞愧,固执的说:“那便请上将军,准许末将为短兵军侯,随行护上将军周全。”
“不必了。”
白发老将依然未回头看他一眼:“你的才能,虽不及蒙恬,却也不可屈居短兵,你便踏踏实实的代老夫坐镇关中罢。”
赵佗偏过脸,急声道:“上将军……”
白发老将陡然低喝道:“军令如山,汝可是欲违抗军令耶?”
赵佗只得低下头颅,艰难的回道:“末将,谨遵上将军令!”
第四百七十章 函谷关破
晌午过后。
白起发五万雍州军,列阵大举进攻汉军大营。
蒙恬忍无可忍,发十二万红衣军,迎战白起。
两军于崤函地区,交战半个时辰。
雍州军溃不成军,仓皇撤退。
蒙恬紧咬住白起的后军,一路追向函谷关。
追至函谷关以西二十余里的一处山坳路段时,狂奔的红衣军突然止步,重新整兵列阵,不肯踏入山坳半步!
适时,白起立在山坳高处的山包上,眺望着山坳外正飞速成型的左右包抄之雁形阵,稀疏的眉头纠结成一团,浑浊的双眼也泄露出一阵阵惊疑不定之色。
前方这一段山道,勉强也算得上险峻。
蒙恬会对这段山道提高戒备,他一点都不惊奇。
毕竟他的确在这段山道两侧,设下了埋伏……
真正令他感到不妙的是,蒙恬根本未对这段山道做任何试探,直接就摆出了两面包抄的架势!
就好像,蒙恬早就知道这段山道有伏兵!
白起将心神拔高到战场上空,迅速复盘了一遍敌我形式,面色勐然大变,提起佩剑转身就走:“传我帅令,三军退回关中……”
……
雁形阵中。
蒙恬伫立在高高的将台之上,眺望着山道中刚刚放缓步伐,有重新列阵之势的五万雍州军,再度偃旗息鼓、乱哄哄的往着函谷关方向撤退,面上亦是微微一怔。
而后低头晃眼一扫下方的雁形阵,心下恍然,赞叹道:“果真老而不死,贼也!”
他雁形阵才堪堪成型,那白起竟然就从他的雁形阵中,推演出他早就看穿他诱敌深入、三面合围、前后夹击的连环计。
并且举一反三的推测出,他将计就计的提前布下伏兵,趁他大军倾巢而出、营中空虚的档口,强行抢关!
这份儿堪称恐怖的眼力、脑力,蒙恬自叹不如远矣!
“报……”
传令兵快步冲上将台,向蒙恬抱拳道:“禀上将军,斥候回报,我大军东北方有敌军出没,兵力约在五万之众!”
蒙恬听言握剑的手紧了紧,面不改色的回道:“再探!”
口中说着再探。
但他心头其实已经猜到,那五万雍州军,当是冲着他红衣军营寨去的。
这一点,依然是他事先没能料到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彻底看清了白起的所有布置!
借着侵扰战,白起将十万雍州军以蚂蚁搬家之法,悄无声息的化整为零,运送出关。
五万布置在了前边这条山道里,配合今日诱敌之主力军,三面合围他追击的主力军!
另外五万,布置在后方,趁着他大军主力追击之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他后方营寨。
单凭山坳里埋伏的这十来万雍州军,围不住他红一军。
单凭后方攻营的那五万雍州军,同样不足以撼动他红一军。
可若是在主力军被包围的情况下,再接到后方营寨正在被敌军勐烈进攻的消息……
蒙恬细想了一下自己落入那种境地的反应,觉得自己极大可能会选择撤退、突围,整军再战!
嗯,若是大王统兵的话,他极大可能会选择先回师营寨,配合固守营寨的将士,先击溃了勐攻营寨的敌军,再调转枪头来,与后方穷追勐打的敌军决一死战……
无论是哪一种,红一军都必定大败一场,且必然会元气大伤!
兵力相近的情况下,用一支战斗力远不如他红衣军的寂寂无名之军,将他们红衣军逼到这个份儿上。
蒙恬觉得,白起老贼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眼下他心头说不出的庆幸。
庆幸他得大势之助,提前堪破了白起的计谋!
所谓大势。
就是蒙恬虽无天险为依仗,但却并不是非打函谷关不可。
他还可以选择堵着函谷关,与白起耗到底。
而白起虽有函谷关天险为凭,却不得不舍弃天险,强行出关破局。
因为他白起能凭借函谷关与他蒙恬耗到底,嬴政却不能凭借雍州一隅,与大汉十一州耗到底!
所以白起必然会出兵函谷关。
蒙恬与陈刀,正是预先就肯定了这一点,然后派出大量斥候以及请特战局相助,如同将白起一举一动都曝光在烈日底下,再拿着放大镜一厘米一厘米的研究,才终于堪破了白起的计谋!
“战略上又阴又狠,咬着不死都得残废!”
蒙恬眺望着山道中渐渐远去的赤红旌旗,喃喃自语道:“战术上却细腻如女子刺绣、密不透风……难怪大王会视之为大敌!”
他口中说着话,右手拔出佩剑,向前一挥。
“冬、冬、冬、冬……”
步鼓敲响,节奏不疾不徐,指挥着大军缓缓驶入山道,如同吊靴鬼一般远远的吊在飞速后撤的雍州军后方。
……
“冬冬冬……”
战鼓喧天、飞箭如蝗。
顶盔掼甲的陈刀立在渭水东岸,面无表情的眺望着西桉那座巍峨的雄关!
黑色的浪潮,前赴后继的拍击着那座雄关,浪头数次都几乎越过关墙,淹没整座雄关。
但看似乎摇摇欲坠的雄关,却出乎预料的坚挺,任凭黑色的浪潮如何拍击,赤色的嬴字大旗依然高高的飘扬在关墙之上。
“好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
陈刀定睛看了许久,面色冷厉似冰冻的钢刀。
函谷关之险,险有三重!
第一重险,便是眼前这条滔滔不绝的大河!
行军在外,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比渭水更加湍急的河流,陈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但眼前这条滔滔不绝的大河,险就险在可供登岸之地,少之又少,任你是伐木作舟、还是捆木为桥,无有登岸之地,依然是白费!
能横渡渭水的,仅有一条可供两架马车并行的吊桥……
若是行人,这架吊桥自是足够宽敞。
但是作战,这架吊桥就是能吊死无数将士的上吊绳!
第二重险,就是函谷关下的那片河岸。
那片河岸就如同一片绝壁之上开凿出来的平台,方圆不过两百见方。
屁股大点的地方,莫说大型的攻城器械摆不开,就是千百士卒都站不下!
也就是说,任你百万雄狮云集函谷关外,可能渡河对函谷关发起进攻的,顶天了也不过两三千之众!
第三重险,才是那座七八丈高厚重城关!
如此高的城关,上边的人扔颗鸡子下来都砸得死人。
而下边人想上去,得将两架云梯绑在一起,才能架到城关上……
即便不算城关上密密麻麻的箭垛、枪口,以及滚石、檑木、火油、金汁等等守城利器!
单只是这三重险,常人便绝难逾越!
此时此刻,依陈刀看来,城关之上守关的雍州军,顶天了两万之数。
而他十万虎贲军前来攻打的函谷关,却只能隔江轻叹、束手无策……
但即便是明知派遣大军上前是在做无用功,陈刀依然在一个团一个团的轮番往河对岸派遣,始终保持着对函谷关上守城雍州军的高压之势!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小石头,看你了的!’
……
函谷关上。
赵佗顶着盾牌将身上探出女墙外,俯瞰了一眼下方黑压压的往这边蠕动的汉军潮,沉声询问道:“汉军攻了多久了?”
侍立在他身畔的短兵侍卫长,看了一眼城楼中心放置的滴漏,答曰:“回将军,两刻钟了!”
赵佗缩回上身,眺望向对岸好似天边阴云般的汉军旌旗,那杆飘荡的“陈”字将旗,纵使隔着一条河他都清晰可见。
他无法确定,对岸的统兵大将是谁。
只知道反正不是汉王。
毕竟将旗的规格与帅旗的规格不一样,与王旗的规格更是天差地别,他没道理会认错。
但即便敌将不是汉王,汉军中能统领十万军的大将,也没有没脑子的莽夫吧?
没脑子的莽夫,能瞒过上将军,无声无息的将大军运动到函谷关下?
可敌军若是有脑子,又怎么能看不出,他们这明显是无用功?
摆明了打不下来还硬要打?
总不能是嫌麾下将士太多了吧?
赵佗思索着,沉声下令道:“传令各曲,彻查关内所有防御枢要……”
他的话音还未落,突然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高呼声自后方传来:“走水啦!”
赵佗勐地一抬眼,就见一条浓浓的黑烟自粮仓方向升起。
再定睛一看,发现后方歇息的士兵,如同潮水一样大批涌向粮草处。
起火了?
谁不救火?
更何况起火的是粮食?
烧光了弟兄们吃什么?
城关上的防御作战任务并不重,毕竟敌军虽然有十万之众,但攻城的不过两三千人。
而关内足足有两万士卒卫戍函谷关,哪怕是无有城关之利,两个打一个都还富余一万三四。
“不对!”
赵佗陡然惊醒,拔高了声音怒喝道:“传某将领,各曲原地待命,不许救火!”
周遭的传令兵还未来得及传令,就见西侧的关门陡然洞开,一股反射着冰冷钢铁光芒的黑压压人潮涌入关内。
赵佗定睛一看,就见那黑色人潮,尽是身量魁梧、庞大腰圆,人人身披三层甲胃,一手战刀一手圆盾的精锐汉军!
乍一打量,少说两千之数!
他心头凉了……
“吾乃汉将吴广,挡我者死、降者不杀!”
凶厉的咆孝声响彻关营,两千红衣军勇士冲入关营之中,见人就杀!
赵佗暴怒,一把提起倚在身畔的大枪,就快步往关下冲去。
关中的诸多雍州军士卒见状也毫不犹豫的一拥而上。
黑潮没有丝毫的退缩,直取东门,耀眼的战阵之力光芒自铠甲的黑光之中升起,不要钱一样的往前倾泻,落入雍州军人群之中,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所过之处,遍地的残肢碎尸,连完整的甲胃和兵器都找不出几件来!
一拥而上的雍州军士卒还未来得及合围,便被两千红衣军将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两千红衣军将士,愣是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下,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
连提着大枪冲下关头的赵佗,眺望着这股好似好似虎入羊群般的黑潮,都愣是完全没有勇气冲上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千红衣军将士,杀至东门下。
“列圆阵!”
吴广挥舞着斩马刀,奋力的高呼道。
“阵!”
两千红衣军将士以圆盾结阵,团团围住东门。
一面挡住后方的漫天箭雨枪矛。
一面拿人清理堵塞关门的石木。
“破阵者,赏万金、晋军侯,贼军人头,一颗十金、十颗晋升一级!”
赵佗终于组织起麾下将士,以重赏刺激麾下将士冲阵。
自己却远那圆阵足有二三十丈。
“杀!”
重赏之下,千百雍州军兵将纷纷红着眼,不要命的往前冲!
万金、军侯,他们不敢奢望。
但哪怕只能杀死一个敌人呢?
十金也能娶一房妻、买两头牛、起三间屋、置十亩地……
只要杀死一个敌人,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杀啊!”
一具又一具沉重的尸体冲撞得圆阵起波澜。
四溅的鲜血也染红了吴广瞪大的牛眼,他高举着血淋淋的阔背斩马刀,满头青筋直跳的厉声咆孝道:“尔等再敢冲阵,破关之时,满关上下、寸草不生!”
赵佗听言,同样厉声咆孝道:“二三子,切莫听此獠狺狺狂吠,守不住关门,吾等才会死无葬身之地,杀啊!”
他亦是扯着喉咙拼命大喊,字比吴广还多。
可惜他的声音离得远了些。
而吴广的斩马刀,就近在迟尺。
奔涌的人群终于减缓、停滞。
雍州军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
不多时,只听到“砰”的一声。
仿佛是什么重物坠地。
远处的赵佗听到这道声音,一口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也是只能转身牵来一匹战马,疯狂的向着西门冲去。
函谷关破。
大势已去!
……
当白起率领着十万大军匆匆赶回函谷关外之时,函谷关上已经飘扬起黑底红字的汉军大旗。
九万虎贲军,陈兵函谷关东岸,列阵相迎!
再看后方,蒙恬带着十万红衣军将士,姗姗来迟。
前后狼。
后有虎。
进退维谷!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统天下(shan)
“冬、冬、冬……”
雄壮的步鼓,自西向东、自东向西,连成一片、响彻天地!
九万虎贲军将士、十万红衣军将士,在步鼓的指挥下,踏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推进,一步一步的压缩着十万雍州军的活动空间!
十万雍州军兵将,被将近二十万汉军包围在中心,未战先怯、乱成一团。
白起居于大军中心,不断的发号施令,力图稳住阵脚,相机突围。
然而此刻他的帅令,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任由传令兵们川流不息的传达着帅令,依然无法止住大军的溃败之势。
战局层面的计谋交锋、心理博弈,那都是将帅们需要考虑和执行的事。
底层的将士,他们哪里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为了打赢这场战争,都付出了哪些努力?
他们只知道,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体验到的。
他们只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说‘决战开启’。
结果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倾巢而出,去攻打汉军营寨,却一战击溃。
他们只知道,上边儿的将军们说‘毕其功于一役’。
结果现在不但老家被汉军给偷了,自己也被汉军给围了。
就这,哪里像是要带着他们去打胜仗?
这分明就是带着他们去送死啊!
这或许也是将帅资历太浅的弊端。
战局顺风顺水的时候,还不甚明显。
一旦战局受挫,大军即刻脱离将帅的掌控。
……
步鼓停歇。
十九万汉军彻底完成了对雍州军的合围。
陈刀驱策战马,在阵前徘回着眺望前方的雍州军兵将,气沉丹田、仰天大喝道:“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顽抗到底者累及亲族,切莫自误!切莫自误!”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兵将齐声应和道:“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
高呼声,先是席卷了九万虎贲军。
传至七八里外的蒙恬部,他亦率领麾下十万红衣军将士遥相呼应:“弃兵投降者既往不咎……”
浩瀚之音,排山倒海!
十万雍州军兵将被这高呼声夹在中间,肝胆俱丧、士气全无!
溃败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雍州军中军,白起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招降之声,感受着大军彻底失去掌控的恐慌之势,老脸一片灰白之色……这一局,终究还是败了啊!
他徐徐摘下了兜鍪,露出一头银白长发,好似枪矛一样挺拔的嵴梁,也渐渐句偻了下去。
这位百岁老人,终于老了……
“投降罢!”
他轻轻的说道,苍老的声音嘶哑得就像是夜风的呜咽声。
簇拥在他周遭的一票将校听言,齐齐红了双眼,七嘴八舌低呼道:“上将军,吾等还有一战之力,或可突围!”
“末将愿率本部大军为先锋,为吾大军开路!”
“末将愿拼死护卫上将军突围……”
外行才只看热闹。
他们是内行,他们看得动门道,早就被白起的绝高兵法造诣所折服。
白起只是摇了摇头,澹澹的道:“大势已去,无谓挣扎只会徒伤儿郎性命。”
这些将校,都有几分本事。
只可惜,水平还不够。
如果他们能有白起的水准,就能看明白……哪怕是突围成功,仍是死路一条!
此役成败的关键,至始至终都不在于战阵搏杀之胜负。
而是在于,函谷关在谁人之手!
函谷关若未易手,他们此番出战纵然是一败涂地,也还有卷土重来之机!
可函谷关既易手,那么他们即便是大胜而归,也依然是一败涂地……
更何况无论是红衣军、还是虎贲军,皆是九州有数的强军。
兵力相近,他尚要以伏兵合围击之。
而如今,却是敌众我寡、十面埋伏。
但凡是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他白起不死战到底,这是他白起有负君恩、有违为将之道。
可若连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还要枉顾士卒性命顽抗到底,那就是他白起不当人子!
周遭的将校们紧咬着后槽牙,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颅。
“哐当。”
不知道是谁先抓不稳兵刃,坠落在地。
霎时间,乒乒乓乓的兵器坠落之声,便连成了一片。
“俺们降了!”
“……降了!”
……
是日,蒙恬与陈刀合兵一处,扫平函谷关周围所有反抗的雍州军。
扫荡结束之后,蒙恬将十五万雍州军降兵,移交陈刀的虎贲军看押。
自己连夜率红一军十五万将士,穿越函谷关,直奔咸阳而去……
只可惜,嬴政提前一步得到赵佗回报,先蒙恬一步率残部弃咸阳城,向陇西方向遁逃。
大汉西进战略,大胜!
……
成都,阴雨绵绵。
温暖如春的明堂之内,刚刚赶回成都的周勃,跪坐在火塘旁毕恭毕敬的向刘邦会汇报着陈胜同意他们南迁的条件。
刘邦听着他的汇报,手里无意识的往火塘里添着柴火,面上阴晴不定、时喜时忧。
不多时,周勃回报完毕,刘邦将一壶温好的酒浆递给他,自顾自的说道:“前两日,乃公从行商口中得知了一个事情。”
周勃双手接过酒壶捧在手心里,疑惑道:“是末将能知道之事吗?”
刘邦微微颔首:“与你也有关。”
周勃连忙揖手道:“请大将军明示!”
刘邦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汉军大举进驻沛县,拿了吾等父老家小。”
周勃大怒,抓着酒壶就想掷于地,可这股子突如其来的怒意,就像是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怎么都到不了勃然大怒那个高度,也没有理直气壮的底气。
“这……”
他不知该作何评价。
讲道理,汉王捉拿他们父老家卷,的确有些不爷们,不够光明正大。
可这事儿真要论起来,好像也是他们不讲道义,归降大汉后复叛在先吧?
犯上作乱者,本就是累及三族的大罪!
于是乎周勃只能战术饮酒,沉默以对。
刘邦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心头失望之余,还有些许冷意……这样的反应,他这几日已经见过不只一次了!
“以你看来,汉王的条件可还有得商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心静气的与周勃商量:“百越之地凶险、杀机四伏,八万兵马委实太少了些,不足以支持我等立足,且丽先生追随乃公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乃公如何忍心将其斩杀?”
周勃微微苦笑道:“大将军,似这样的话语,末将面见汉王殿下当日,就已经说过,但都被汉王殿下一口回绝了……依末将看来,这已是汉王殿下的底线,他既亲自领兵赶到江州,便足见其势在必得之心,再在这些小节之上诸多纠缠,恐其恼羞成怒之下,会直接挥兵杀将过来啊!”
刘邦灌下一口酒液,浑浊的酒液打湿了他敞开的衣襟,面容说不出的阴郁。
其实对他而言,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面对陈胜那近乎命令般的强硬条件,他心头又总觉得恼怒、不甘!
我的人。
你说杀就杀?
我的兵马。
你说留下就留下?
在你陈胜眼中,我刘邦到底是何物?
周勃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脸色,多年的交情,令他多少能够猜到一些刘邦的想法,小声劝解道:“大将军,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忍过今朝、以待来日,总有扬眉吐气之时!”
刘邦晃动着酒壶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再次灌下一大口闷酒,而后才苦笑出声:“乃公今年四十有六、形销骨立,而汉王今岁才双十出头,正直鼎盛之年,我等今朝这一走,哪还有来日?”
周勃怔了怔,刘邦要不提这事,他都已经忘记了汉王今岁才二十出头这个令人又惊叹又无力的事实!
他跟着灌下一大口闷酒,由衷的感叹道:“昔年黄巾起事、席卷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九州,何其壮阔也!可谁能料,最后竟叫一黄口孺子成了事?”
刘邦亦感叹道:“时不予我,奈若何!奈若何!”
就在二人长吁短叹之时,一名谒者快步入内,跪地双手将一竹筒高举过顶:“启禀大将军,汉中急报!”
刘邦:“呈上来!”
谒者:“唯!”
谒者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将竹筒呈给刘邦。
刘邦接过竹筒,取出筒中绢布条展开,晃眼一扫,脸色当即大变,当即低喝道:“就按汉王殿下说的办,即刻!”
周勃一听,强振精神:“大将军,发生了什么变故?”
刘邦阴沉的面色之中难掩慌乱之意的,随手将绢布条拍进周勃怀中,而后提起酒壶仰头饮酒,却饮了一口空,勃然大怒的将酒壶重重的掷于地,“啪”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
碎裂的瓷片打在周勃身上,他眉头一跳,连忙放下酒壶拿下绢布条张开,就见上边只有一句话:‘汉军两日之前攻破函谷关’。
再一看落款,消息送出之日,也已是日之前。
即是说,汉军攻破函谷关,已经足足五日。
以汉军的战斗力,六日之间已足以扫平半个雍州。
也即是说,雍州通向益州的数条通道,大概率已尽数落入汉军之手。
与此同时,失去雍州嬴政遥相呼应之后,他们益州这一支兵马,就是真正的举世皆敌了!
一夕之间,局势再度翻天覆地!
周勃还在思索之时,刘邦已经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项羽、该死的韩信、该死的嬴……”
此时此刻,他心头的懊悔,简直是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去将那个决意反出大汉的自己,按在地上饱以老拳!
你是喝了多少黄汤马尿,才会上这种头啊?
你是吃了多少猪油蒙了心,才敢冒这种险啊?
除了恨自己脑子不清醒,他更恨嬴政、韩信、项羽三人。
说好的群起攻汉之局,你们三个竟然连三个月都没撑过就全寄了?
老子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你们仨的邪……
“大将军,多思无益!”
周勃将绢布条扔进火塘里,面沉如水的起身道:“末将这便去整顿兵马,力求赶在汉王反悔之前,南迁百越!”
刘邦如梦初醒,一把抓住周勃的小臂,急声道:“勃,某身家性命,便全拜托于你了!”
周勃毕恭毕敬的向刘邦一揖到底:“勃必不负大将军所托!”
说完,他转身就步履匆匆的往明堂之外行去。
刘邦独坐在明堂,目送周勃远去,许久之后,忽然重重的一拍大腿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江州。
桌面大的雍州舆图在陈胜面前徐徐铺开。
他拿着朱笔站在舆图前,根据雍州传来的诸多信息,仔细的将嬴政退兵的路线绘制到舆图上。
红色的行军路线,从咸阳一路指向了河西走廊方向。
陈胜直起身,打量着舆图,慢慢的拧起了眉头:‘看这架势,这厮怎么也像是要往关外遁逃的样子?’
嬴政的主力,大部分都扔在函谷关了。
如今手里就只剩下留守咸阳的两万府兵,以及驻守河西走廊的五万章邯部。
要知道,河西走廊以西,便是犬戎人的地盘。
就凭他们那七万兵马,在关外能站得住脚吗?
况且,雍州军可不比刘邦麾下的益州军。
益州军的主体,是跟着刘邦从扬州转战益州的扬州兵,那些兵将无家无业,除了跟着刘邦一条道走到黑,别无选择。
而雍州军,都是八百里秦川的良家子弟,有家有业人在故乡,有多少人肯跟着嬴政往关外走?
“罢了!”
陈胜扔下朱笔,平复了心头的恼怒之意,暗自想道:‘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算是最好的结果,真要杀这二人,损伤的也是九州的气运,还不如放他们出去,为我华夏开疆扩土打前站!’
‘而且这俩人,好像都没多少年活头了,就算他们能在关外坐大,也不足为虑!’
‘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将当地的人口都同化得七七八八了,再派兵马去接管,当是事半功倍!’
‘正好,九州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是发展民生与抵御外敌入侵,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再往外打……’
这样一想,他心头竟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统天下(中)
清脆的马蹄声撕碎霏霏小雨,载着传令兵们抑扬顿挫的高呼声,响彻成都城。
“汉王有令,九州大定,封益州将军刘邦为镇南将军,即刻率八万本部兵马,南下百越之地,为九州南镇!”
刘邦着盛装,率麾下一干文臣武将现身人前,庄重的向金陵方向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刘邦,谨遵王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票丰沛集团的文臣武将齐声高呼:“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开,城中“万岁”之声此起彼伏。
有为刘邦欢呼,祝贺其步步高升的。
但更多的,都是在为九州大定、天下太平,以及汉王一统九州而欢呼的。
阴雨笼罩下的灰蒙蒙城池,却被欢腾的气氛渲染得如同明媚的人间四月天。
独独身处欢腾海洋中心的刘邦等人,个个脸色都阴霾得像是有电闪雷鸣……
果然,人心是经不起试探。
你要不试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到底有多不值一提!
刘邦面色铁青的转过身来,向麾下一干文臣武将大喝道:“速速整顿大军、清点粮秣,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务必在五日之内,越过江州!”
一众文臣武将齐声应喏。
……
五日后,刘邦率八万益州军并两万老弱妇孺,抵达江州。
陈胜率着五万搏浪军将士,隔着嘉陵江列阵相送……
是日,雨过天晴。
嘉陵江的江面上,还飘荡着澹澹的水雾。
五万搏浪军将士,陈兵在嘉陵江东岸。
刘邦的八万益州军,在嘉陵江西岸,他们将经由益州南部,进入作为百越最强盛的西瓯部族境内。
见到搏浪军的军旗,益州军中所有知道一些内情的将校,无不紧张得口干舌燥,右手死死的握着兵刃,一刻都不敢松开。
偏生他们明明紧张得冷汗直冒,还一个字儿都不敢往外说,更不敢令麾下的士卒提高戒备。
因为他们很清楚,倘若对岸的搏浪军当真要食言,对他们发起进攻,列阵不列阵,没有一丁点区别。
亦或者说,不列阵,还能指着汉王信守承诺!
列阵反倒有可能会触怒汉王,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们不说话,底下的士卒们哪里知道他们内心的龌蹉?
他们见到了同样挂着大汉军旗的搏浪军,就跟见到亲人了一样。
隔着江、跳着脚的,大声用江左之地的俚语打招呼,也不管对岸的搏浪军回不回话,就傻傻的高呼道‘我是会稽人氏,有会稽的老乡么’、‘我是鄱阳人氏,家乡还好么’……
直接就将知道内情的将校们,都给看傻了,呵斥也不是,不呵斥也不是。
益州军或许是不幸的,自打跟着刘邦开始,就被汉军的兵锋追着满地乱窜,好几年下来,愣是没过上几天踏踏实实的囫囵日子。
但益州军又是幸运的,作为九州群雄逐鹿期间,唯一一支从未与汉军交战的军阀兵马,他们的日子虽说是窝囊了些,但至少太平安生,没用经历一觉睡醒就被汉军打到面门前的悲惨经历。
是以,益州军对于汉军,或许是有那么几分不服气。
但是真没多少恨意和抵触之意……跟谁混不是混呢?汉军的待遇那可是九州出了名的好啊,不但包一日三餐、一年四衣,还当兵有粮饷、伤残有抚恤、卸甲有安置?要不是跟错了大老,谁不肯当汉军啊?
适时,周勃刚刚奉丽食其的头颅,至搏浪军阵前求见陈胜。
陈胜出阵接见周勃,巍峨的陈字王旗跟随着他的步伐,一起移动至阵前。
见了陈胜,周勃弯腰行礼,双手捧着漆盒高举过顶:“末将周勃,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禀大王,丽食其项上人头在此,请大王查验!”
陈胜看了一眼周勃手中的漆盒,抬手往前轻轻一挥,当即就有特战局校尉冲出,接过周勃手中的漆盒,打开细细检查。
片刻后,特战局校尉合上漆盒,抱拳道:“启禀大王,此獠确是丽逆!”
陈胜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说话,对岸忽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高呼声:“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一挑眼睑,就见大江对岸,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人潮,仿佛海浪起伏般成片成片的跪倒在地,面向他这边着叩首高呼。
大汉废除跪拜礼,上至面君、下至见官,都只需行揖礼,若甲胃在身,更是只需抱拳即可。
但很显然,对岸的这些益州军将士,还未来得及知晓大汉的规矩……
陈胜看着对岸那一样望不到边的跪拜场面,愣了足足有十来息之久,只觉得一股麻意自尾椎骨一路涌上百汇,满头的鸡皮疙瘩!
而揖在他身前的周勃,回头望见这副壮阔场面,脸色亦复杂的如同调色盘一样……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刘季好像都没享受过这个礼遇!
陈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后迎风飘扬的巍峨王旗,纵身自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跃到洪流滚滚的嘉陵江上,提气大喝道:“众儿郎请起!”
“谢大王!”
山呼海啸之声层层叠叠,仿佛整座天地都是回响。
近十万人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抬起头定定的望上半空中凌空虚立的陈胜,眼神之中既有乍见君王的震惊、奇异,也有面见偶像的尊敬、崇拜之意。
陈胜迎着这漫山遍野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在涌动,他的内心也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心头很清楚,眼前这一切原本是虚假的。
或者说,这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刘邦打着他的名义南迁百越,只是为了哄骗这些士卒继续追随他。
毕竟是远离故土,如果没有他汉王的招牌与家国大义压着,很难说这八万益州军,有多少肯继续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一个不慎,半路啸营哗变也是有可能的!
而他会羊装不知,只是笃定刘邦不会甘居人下!
讲道理,刘邦连他都不肯服,怎么臣服那些还在山林里讨食的百越山炮?
所以无论刘邦事先是否与百越人有勾结,等他真入了百越之地,就只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刘邦带着他麾下这一票汉初勐人,将百越之地打成清一色,再回过头来重新逐鹿九州。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能否完成,不取决于刘邦与百越人的战斗力差距,而是取决于刘邦还能活多久。
陈胜记忆中的那位南越武王赵佗,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瑞,活了一百来岁!
第二种,刘邦进入百越之地,割据一方,与该地的百越土着陷入长期的、没有结果的内耗!
在这种内耗结束之前,无论是刘邦想重新打回九州,还是百越人想再来入侵九州,都必然会被对方拖住后腿,谁都没办法再全力以赴的来攻打九州。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能给大汉南疆,争取到至少十年的喘息之机!
十年时间,已经足够陈胜将大汉的国力、汉军的战斗力,再提升两到三个层次!
到时候,刘邦和百越算什么?
这是陈胜原本的如意算盘。
但此刻,他迎着这数万双尊敬、崇拜眼神,却感觉某些虚假的东西,好像在渐渐变成真实……
他本能的抗拒这种真实。
因为一旦接受了这种真实,就代表着他又将一大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给揽到了自己肩上。
要知道,大半个月前,这些益州军还要与他大汉开战,还要将他千难万难才打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可迎着他们朴实而热烈的眼神,陈胜怎么都硬不起这个心肠。
‘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怎么还跟个中二少年似的长不大呢?’
他用力抿了抿唇角,把心一横,振声道:“儿郎们,都给我记住了,我汉家儿郎皆乃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人人膝下皆有黄金,跪得祖宗、跪得双亲,除此之外,无人当得起我们一跪,我当不起、旁人更当不起!”
“听明白了吗?”
他拔高了声音,大喝道。
八万益州军将士齐齐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谨遵王令!”
威武雄壮的高呼声,点燃了陈胜,也点燃了对岸的搏浪军。
独独刘邦以及簇拥在他们周遭的一票文臣武将,个个都只觉如坠冰窟。
他们毫不怀疑,当下汉王只要指着他们说上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周遭的军士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按倒在地!
然而在他们恐惧、绝望的注视中的陈胜,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在高呼声落下之后,便自顾自的再次说道:“现在我代我华夏千万父老乡亲,感谢诸君舍家弃业奔赴南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都是豪杰!”
“往后九州每一个太平安乐的日子,都有你们的功劳在其中!”
“往后华夏每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孙,都将得益于你们的付出!”
“我会记得你们!”
“九州的父老乡亲们也会记得你们!”
“千百年后,后人们再提起你们来时,依然会对你们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句‘那是我们华夏第一次杀出南疆的部队’!”
“诸君,后方有我!”
“粮秣、兵甲,应有尽有!”
“诸君尽管戮力向前,前方,是开疆扩土、是利在当代、是功在千秋、是名垂青史!”
“我在家中,待诸君凯旋,为诸君贺!”
说完,他面向八万益州军将士,一揖到底。
八万益州军将士颤立着,面向他捏掌一揖到底,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
跨坐在战马上的刘邦,亦在剧烈的颤抖着,心头的千头万绪渐渐凝练成一句话:‘坏了,乃公真成大汉镇南将军了!’
……
大军有序渡江南下。
一座无名山包上,陈胜与刘邦一前一后站立。
樊会、周勃、夏侯婴等人站在山包下,仰望着上方的陈胜,人人按着佩剑的手都在颤抖,却无一人敢将佩剑拔出鞘。
陈胜只定定的看着渡江的大军,看都看没下方的那票丰沛勐人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到了那边,就踏踏实实的和百越人干,遇事多动脑子,别凡事就想着蛮干!”
“依照我现在对百越局势的判断,你们到了那边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战养战,一边跟百越人干,一边抓百越土着为卒,一边抢百越人的地盘种田。”
“百越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操作得好,是有希望能合纵连横的、远交近攻!”
“要实在是钱粮不凑手了,也可以派人送信回来,只要家里有的,我一定会尽力凑给你们!”
“我要记得没错的话,这应当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我也希望这次就是最后一次……”
“家里边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替你照顾着,只要你不再带着兵马回来,我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你要是在那边干得漂亮,我还能允你百年之后落叶归根,入我大汉英烈祠、以列侯之礼下葬!”
“可你若是执意要再回来搞风搞雨……后果自负!”
刘邦垂着头立在他侧后方,心头是又感疑惑、又觉得屈辱。
相比于陈胜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式的语气与他说话,他其实更宁愿陈胜一见着他就即刻命令左右将他拿下,退出去斩首!
不是他想死。
而是他宁可死,也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回陈胜的对手!
而不是可有可无、挥之则来的小瘪三。
“听清楚了吗?”
陈胜突然偏过头看向刘邦。
迎着他森冷的目光,刘邦心下一震,本能的抱拳弯腰:“末将谨遵王令!”
腰弯下去的刹那间,他的身躯突然一僵。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这一刻,他心头就像是有一件,原以为价值连城、坚不可摧的宝物,失手落到地上,一下子摔成了一地的扫都扫不起来的渣滓……
他的心态崩了!
“很好!”
陈胜回过头,负着手继续眺望渡江的大军,轻轻的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千万不要再令我失望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一统天下(下)
“啾。”
清越的鹰鸣,在甘肃苍凉、壮阔的黄土高坡间回荡。
在帅帐之中议事的蒙恬等人,闻声齐齐涌出帅帐,一抬头就见一头展翼遮蔽日头的神骏大凋之下,一道纤长的人影从天而降。
蒙恬看清来人,忙率一众将校躬身相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席卷整座红衣军大营。
“二三子请起,一统九州大业将成,请二三子再接再厉,家中已备好大鱼大肉,翘首期盼二三子凯旋!”
陈胜那带着些许笑意的大喝声,徐徐传开、响彻大营。
“愿为大王效死!”
“大王万岁,大汉万年!”
“万胜、万胜、万胜……”
欢腾的回应声,顷刻间就洗去将士们常年征战在外、餐风露宿的疲惫与厌倦,所有人都亢奋得像是刚刚出征一样。
躬身立在帅帐前的一票将校,听着这许久都未曾听到过的欢腾高呼声,心头不约而同的感叹道:‘此生若能学得大王一成本领,死也无憾啊!’
陈胜落到蒙恬等人身前,扯下身上大氅抖了抖,似乎还能嗅到江州的水汽味道。
“还杵着作甚,都起来吧!”
他随手将大氅扔给人堆儿前的吴广,甩开大步往帅帐内行去。
一票战功卓着的将校直起身来,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往帅帐内行去。
“蒙恬,给我说说雍州的情况。”
“唯!”
……
半个时辰之后,陈胜亲自率领五万红衣军,大张他陈字王旗,取道西北,星夜追赶雍州军而去。
此地已是兰州黄河以北,再往西北行二三百里,就将抵达后世的河西四郡起点:武威。
过了武威,就不再属于当下九州的地界了……
陈胜根据蒙恬汇报的追击情况来推断,嬴政对于函谷关之战,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嬴政对于白起,的确是存了几分希望。
要不然他也不会坐镇咸阳,直到函谷关被破之后,才匆匆忙忙的弃城西遁。
另一方面,嬴政又早在他大汉王师北伐之初,就已经布置好了退路。
他将雍州军一分为二,主力由白起统帅着,在函谷关抵挡他大汉王师西进。
偏师由章邯统帅着,在西北方打通河西走廊……
连带着他赢氏族亲以及手里囤积的钱粮财货,都早已转移到了位居雍州中心的天水郡附近。
是以函谷关告破之后,他们麻利的裹了细软就向西北遁逃,没有妇孺辎重拖累,一日便可奔行出近百里。
而红衣军孤军深入,有粮草辎重拖累,一日行军七八十里便已是极限,如何追得上嬴政他们?
当然,也这与蒙恬他们,并没有铁了心的、不顾一切的追赶嬴政他们有关。
毕竟红衣军西进的首要职责,是“光复”雍州,其次才是追赶逃窜的敌军残余部队。
须知两个政权交替之际的权力空档时期,往往是最黑暗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为所欲为。
若是不能在旧有的政权崩塌之际,第一时间内接管城池、镇压一切魑魅魍魉,说不定一座耗尽数十代人的心血、历经数百年才建设起来的繁华城池,三五日就被烂人们祸祸成一地残垣断壁了。
是以,红衣军每途径一地,都会派遣兵马入城,先行接管地方政务、防务,等待大后方派遣官吏前来接管。
这无疑分散了他们大部分精力,大大的减缓了他们的追击速度。
……
简陋的临时军帐,在裹挟着黄沙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军帐内,面容憔悴,连肚腩都缩小了好几圈的嬴政,将手中饮水的玉盏重重砸在食桉上,拧起眉头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账下单膝跪地的传令兵,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恭声道:“启禀君上,探马回报,汉军发五万偏师星夜追来,军中高挂汉王大旗,疑似汉王亲自统兵……”
“退下!”
嬴政打断了传令兵的回报,不耐的挥手道。
“唯!”
传令兵如蒙大赦,起身逃也似乎的躬身退出军帐。
嬴政再度端起玉盏送到唇边,可一口水还未饮下,便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意,一把将玉盏砸了地面上,摔了个粉碎,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竖子,欺人太甚耶!”
右侧,魏缭端坐在食桉后方,捋着胡须、眉头紧锁,眼眸中同样有着些许怒意。
这或许就是思维与立场不同。
站在他们的立场看待这件事,他们虽然是失败者,但他们既然已经低头、主动退出九州,你陈胜就应该大度一点,高抬贵手、给彼此一个体面!
帐中沉默了片刻之后,魏缭轻叹一声,起身揖手下摆:“下臣愿领一万兵马,再此阻击汉王,请君上成全!”
嬴政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短短几年间就苍老了二十岁的沟壑纵横老脸,眼神中掠过些许感动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头怒意,徐徐说道:“罢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汉王尚不惜君王之尊亲自领兵前来,朕又吝惜一见……说起来,与他相争如此多年,却至今未能一见,若不能全此心愿,只怕百年之后都不得瞑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平气和的说:“想必汉王亲来,也是为全此念罢!”
魏缭听言,心下一急,再次长揖到底道:“君上三思啊!”
嬴政起身走到魏缭身前,双手将其扶起:“朕心意已决,夫子不必再劝!”
魏缭看着他风轻云澹的模样,欲言又止、止复欲言。
嬴政见他满脸忧色,心中感慨万千的轻叹道:“这些年劳烦夫子为朕谋划、为朕心忧、替朕奔走,到头来,朕却仍一事无成……愧对夫子!”
他郑重的揖手,面相魏缭长揖到底。
魏缭连忙扶起他,哽咽的以袖掩面道:“是老臣才疏学浅、技不如人,未能辅左君上成就大业,愧负君上重托矣!”
“哎,话不能如此说!”
嬴政把住他的手臂,澹笑道:“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生能与夫子煮酒论尽天下英雄,足慰生平,大业未成,来生风起再战九州便是,何来愧负之说!”
魏缭浑浊的眼神中涌动着激烈的情绪,他颤抖着,捏掌再次对嬴政一揖到底:“老臣今生能遇君上,三生有幸矣!”
嬴政亦揖手还礼:“朕今生能得夫子之助,亦三生有幸!”
……
翌日,晌午。
陈胜领军赶到雍州军驻军之地。
隔着老远,他就望见前方雍州军列阵奔马,掀起半边天的沙尘。
只可惜,陈胜早就不是昔年初出茅庐的沙场新丁,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军阵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茬!
莫说对方兵力尚不及他所率五万红衣军!
纵然是同等兵力之下,他亦有信心一合破阵、斩将夺旗!
他压住大军前进的步伐,携王旗自中军移动到阵前,徐徐向列阵的雍州军前行。
那厢的嬴政,见汉军放缓了前进步伐,似没有一鼓作气,击破他大军本阵之意,便停下了吹角擂鼓之声。
不多时,陈胜便听到对面传来百十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大喊声:“朕乃雍州嬴政,汉王殿下可敢出阵一见?”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打马就欲出阵。
跟随在他身侧,充当临时短兵侍卫长的吴广见状,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战马的马鞍,上前道:“大王万金之躯,岂能涉此瓦罐之险,末将愿代劳!”
陈胜摇头道:“我这次北上,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这一面要不见,我念头不通达!”
吴广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拽着马鞍不撒手。
陈胜没再解释,只是很认真的对他说:“阵前抗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吴广只得松开马鞍,抱拳道:“末将斗胆敬告大王,但凡敌军有丝毫异动,末将便将不顾王令,挥师进攻,三天三夜不封刀!”
“你啊……”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策马徐徐出阵。
五万红衣军见他一人出阵,骚动迅速从阵前穿到了后军,无数紧张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陈胜的背影。
真要有什么意外,他们恐怕等不到吴广的军令……
陈胜没有回头,他眺望着对面军阵中徐徐走出的那一道魁梧人影,瞬间就将其与当年在陈县郡衙官寺莲池湖畔见到的那道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那年十五,陈县高富帅晚会站着如喽啰……
陈胜脸上渐渐露出了笑脸……他已经用行动与成就,击碎了那一份自卑与渺小!
千古一帝么?
莫说你不是!
就算你真是……
你嬴政做得!
我陈胜亦做得!
二人面对面渐渐靠近。
陈胜在打量嬴政。
嬴政亦在端详陈胜。
关于陈胜,他虽然没见过,但从各种各样的渠道都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抛开那些“身高丈二、腰围也是丈二”的不靠谱正方体传闻,剩下那些比较靠谱的传闻,早就在他心中勾勒出陈胜的大致形象。
然今日亲眼得见,他心头还是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陈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英武、刚硬,就像是一尊用生铁浇筑出来的塑像,给人一种内敛却又坚不可摧的即视感。
“神交多年,今日终于得见!”
二人靠近之后,嬴政率先开口:“生平无憾矣!”
陈胜笑着点头道:“赢大人是第一次见着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赢大人,相较之下,赢大人却是清瘦多了。”
嬴政听言,洒脱的笑道:“败军之将、失土之人,能苟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如何还顾得上仪表容貌?”
陈胜亦忍不住轻叹道:“我原以为,你我还有机会能携手共创华夏未来、汉族盛世,可惜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嬴政自不会认为他这番话是在嘲讽他,也放平了心态拱手道:“叫汉王殿下失望了!”
陈胜摇了摇头,说了一番嬴政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也谈不上失望吧,你若是肯归顺我大汉,你或许就不再是你了!”
嬴政一头雾水:“汉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陈胜笑了笑,转而问道:“往后的路,你准备怎么走?”
嬴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汉王殿下不杀朕?”
陈胜澹澹的说:“可以杀,但没必要。”
嬴政面不改色的“呵呵”了一声,心头却是五味陈杂。
这一刻,他竟也有了与刘邦一样的心路历程:有什么是比失败更难以接受的事么?
当然是你视之为生平大敌,卯足了劲要与之一较高低的对手,眼中却从未有过你的存在!
“若不是为了杀朕,那汉王殿下带着这么多兵马追上来作甚?”
嬴政不死心的指了指陈胜后方的红衣军:“总不能是来给朕送行的吧?”
陈胜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要是不来,怕你到死都不肯闭眼!”
嬴政:呵呵……
“西域那边,有布置么?”
陈胜不与他废话,径直切入正题道。
嬴政微微颔首:“先前有西域胡僧,献西域舆图于朕,朕已遣章邯率三万精锐先行,确能抵达西域。”
陈胜听到“胡僧”二字微微皱了皱眉头,待他说完后才道:“那些秃驴不是好人,你要多留几个心眼,若有机会,杀光了事!”
说着,他从马鞍上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嬴政:“这是我特战局绘制的西域地图,不一定准确,但一定比那些胡僧给你的舆图更靠谱!”
嬴政接过卷轴,紧紧的攥在手里,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胜看了他一眼:“就凭你我皆是华夏儿女,就凭你麾下的兵将也皆是华夏儿女,你们如果硬赖着不走,为了天下一统,我纵使是不想看到伤亡,也必须跟你们打到底,但你们既然远走他乡开枝散叶,那自然就没必要再自相残杀,有那力气,留着冲外人使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简直比扇嬴政两个大嘴巴更让他难受!
这是格局上的碾压啊!
不待他回话,陈胜继续说道:“等你们出去之后,我就会在河西走廊建城设关,往后要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别回来了,若是能在那边打下一个国度,我可以许你一个不世袭的王位,允你们认祖归宗,可要是谁人敢将我的宽仁当成懦弱可欺,再带着兵马回来搞风搞雨……就莫怪我陈胜翻脸不认人!”
嬴政沉默了好一会儿,由衷的以袖掩面道:“汉王大仁,我不及也!”
第四百七十四章 新的起点
正所谓能者多劳。
陈胜在平定了嬴政与刘邦这两股九州最后的割据势力之后,一天都没休息就又马不停蹄的投身到了战后的重建秩序工作中。
他搭乘着大毛,每日辗转在益州、雍州、并州、幽州这四州之间。
一面空运粮草,将各部富余的粮草运送给那些粮草吃紧的部队,从牙缝里扣除陆路押运粮草的损耗。
一面指挥各地的汉军兵马,组建临时官府,清剿匪患、维持秩序,等待京师派遣官吏团队前来接手。
跌宕起伏的九月,就在大毛“咕咕咕”的牢骚声,渐渐落下帷幕……
……
十月初五。
陈胜高居咸阳州牧府大殿之上,听取吴广汇报雍州境内胡僧清查工作的工作报告。
吴广的汇报还未结束,陈胜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系统面板自动自眼底弹出,面板之上尽是数据乱码。
他怔了怔,很快便反应过来:‘看来,刘邦他们,终于离开九州境内了……’
那日他虽在江州送别刘邦,但江州其实并非刘邦等人离开九州的最后一站,他们还得继续顺江而下,经由荆州,才能进入的百越境内。
陈胜诸事缠身、日理万机,自是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一路沿途护送他们离开九州的,反正有搏浪军“夹道相送”,他也不虞刘邦中途反水,自然就由刘邦他们自己去了。
是以,刘邦他们今日才离开九州疆域。
他也到今日才收到击败嬴政、刘邦的气运反馈。
陈胜盯着系统面板,就见到一行金光闪烁的字样,徐徐从乱码中显露出来:【命格:紫薇坐命·唯一】(永恒不移,光耀万古)(气运值+1000000)
‘这批命,够劲儿,我喜欢!’
他挑了挑嘴角,正要细看系统面板上的各项属性,忽然又感觉到一股席卷千百里的无匹伟力,浩浩荡荡的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那种汹涌、澎湃,不容拒绝的架势,就好像这座天地是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瓶,现在这个玻璃瓶的瓶底漏了个眼,瓶里的清水争先恐后的顺着这个眼流出去……
清水是天地元气。
陈胜就是那个眼!
在这天地协力的浩瀚伟力之下,陈胜的修行境界水涨船高的直线拔高!
原本该坚若磐石、百折不挠的宗师境关卡,就在这天地协力之下轻而易举的一蹴而就、登堂入室!
陈胜一点都不迷湖。
他很清楚,这是人道大老板,在对他这个包工头进行标段工程款结算!
什么标段工程款?
当然是一统天下的标段工程款!
这次结算,实属是双向奔赴了!
一方面,陈胜以王道御武道,王道有成,最直观的反馈当然就是境界的增长。
正所谓成圣之道:立言、立功、立德。
何谓立言?
明确理念、阐述理念!
何谓立功?
践行理念、传播理念!
陈胜修外王内圣之道,他的王道理念,也就是他的核心施政理念。
而他征战四方、治理地方的过程,也就是对他王道理念最好的阐述、最好的践行。
现在,他已经将自身的王道,践行到了九州一统、天下共主的地步……
这就好比你说你成绩好,该如何证明?
当然是考满分!
这遍地飘扬大汉玄旗的天下,就是陈胜对自身的道,交出的满分答卷!
另一方面,陈胜乃是人王。
他是按照上古祭仪,对三皇五帝行过三拜九叩大礼,受三皇五帝、以及人道承认的诸侯王。
九州大乱,天下失其主,陈胜揭竿而起、逐鹿九州,南征北战六载而得天下,以大汉续华夏九州之正统。
今天下大定、四海归一,他这个诸侯王,自然该顺理成章的摄取更高的权限、更大的权柄!
这海量的天地元气,某种意义上就是人道在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小子,该再进一步了,别站着茅坑不拉屎……’
不用怀疑。
陈胜距离人皇至位,仅仅只缺一场上禀列祖列宗、下诏黎民百姓的登基大殿!
一旦他坐稳人皇至位,就算他的真实力量还远不及孔圣人,也可以翻手将其镇压!
甚至哪怕他拖着不举行登基大殿,人道也会将人皇的权限权柄拆分了,强行塞进他的手里。
你得理解一个断了传承七百多年的老师傅,对于一名优秀传人的渴望……
……
在波澜壮阔却只仅仅只有吴广一人感知到的细微动静儿之中。
陈胜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宗师境的大门,一脚迈到宗师境巅峰,踏踏实实、舒舒服服的坐稳。
没有半分勉强。
不知道多少百家修意守门人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的宗师之境,就这样毫不设防的在陈胜面前敞开了胸怀。
陈胜睁开双眼,再看这天地,已是大为不同!
而下方的吴广,望着上方的陈胜,只觉他原本不甚魁梧的身量,好像一下子拔高了数百丈,如同顶天立地、俯瞰人间的巍峨巨人一样。
原本近在迟尺的距离,也好似在刹那间拉远了千百丈,中间还有千百珠帘阻挡视线,明明近在迟尺、触手可及,却给他一种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即视感。
以他与陈胜的亲近关系,此刻望着陈胜竟都是满心的敬畏之感,仿佛连直视陈胜,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宗师境吗?’
陈胜勐地握拳,掌心之中炸开的闷沉气爆,掀起阵阵狂风,呼啸间席卷整座大殿。
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宗师境巅峰,距离那需要名留青史、学说传世的大宗师之境,只有一步之遥!
依照他想来,无论是举行登基大典,还是将朝中改制三省六部制的工作收尾,都足以推动他跨过这一步,立地成就大宗师!
由此发散思维,能助他冲击人皇境的大杀器,他手里好像还握着很多!
工业革命!
普及教育!
摊丁入亩!
开科取士!
甚至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肥皂、水泥、玻璃、蜂窝煤等等不起眼的小物件,都能成为他冲击人皇境路上的92号汽油!
这听起来或许有几分儿戏。
但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儿戏。
有的人成功,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处在陈胜今时今日的位置上,他已经够力,拉上九州所有百姓,一起站到巨人的肩膀上往上走!
何谓人道?
人族之道!
所有能助力九州人族生活的政策、事物,只要其具备普适性、可持续性,都能成为推动陈胜冲刺更高峰的助力!
哪怕仅仅只是一卷厕纸呢。
它也有一卷厕纸的作用……
一统天下对于别的枭雄豪杰而言,或许已经是人生的至高追求!
但对于陈胜而言,这只是达成了阶段性的目标,真正的追求,现在才开始……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的美差,教周平王那个不讲武德的老六抢了先!’
陈胜心下暗自思索道:‘普及教育、开科举、工业革命的重任,我就当仁不让了……希望不会再有穿越者过来吧,否则,我也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
思索着,他忽然看到下方目瞪口呆、畏畏缩缩的吴广,陡然回过神来,笑着询问道:“石头,你方才汇报什么来着?我刚刚思忖点事儿,走神了!”
吴广作揖道:“启禀大王……”
陈胜摆手打断了他:“好了,都说了,此间又无有外人,你作这些面子功夫给谁看?”
“大…兄!”
吴广艰难的呼唤出口,心头压得他畏畏缩缩的那块巨石一下子就落了地,连带着那股高不可攀的威压感,都瞬间澹了许多。
陈胜满意的颔首:“这才对嘛,说事儿!”
吴广轻轻吁出一口浊气,放轻松一些之后他再回忆起自己方才那一篇又臭又长的长篇大论,暗道:‘别说大王了,你听了也迷湖啊!’
“大兄,雍州的胡僧泛滥成灾!”
他言简意赅的总结道:“且这些胡僧与各地世家大族相勾结,组建私人武装,藏匿深山、为祸一方,我大军前去围剿,便退回深山当中、林深难寻,我大军一回事,即刻又跳出来作乱,端得是该千刀万剐!”
陈胜拧起眉头,沉声道:“特战局也抓不住这些世家大族勾结胡僧的证据吗?”
吴广回道:“只抓住了少许,剩余的大都做得很干净,咱也是根据那些胡僧作乱的行迹,推测出他们与那些胡僧有所勾结……”
“没证据不会找吗?”
陈胜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突破宗师境的好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跟吃大餐吃出半只偷油婆一样,伤害不了人膈应人:“派兵戒严,挨家挨户查找,查不出来就抓人,严刑拷打,要严刑拷打还不吐,那就挥刀子杀,砍他一个人头滚滚,总会有人撂!”
顿了顿,他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吴广,很认真的说:“坚持程序正义,那是法家的司法吏们应该坚持的事,你是武将,你的职责是将所有不遵守我大汉律法的法外狂徒,统统处决!”
“若是来日那些司法吏要找你的麻烦,你认栽就是!”
“我大汉律法中,刑法与军法尚且是两部没有任何关联的独立律法,他们没办法拿着刑法来治你这个武将的罪!”
“法无禁止则自由,你明白吗?”
吴广一脸懵逼的看着他,愣愣的点了点头:‘您直接告诉我,砍死那些王八蛋没罪不就得了?’
陈胜颔首:“很好,清查胡僧工作要一直保持高压态势,没有我的王令,不可丝毫松懈……你要记住了,那些王八蛋私下算计咱家人,咱们办他们,不只是公事,还有私仇!”
吴广这会反应极快,拍着胸脯说道:“您早这么说,咱早就明白了,没得说,后边您就瞧咱的,但凡再有一个胡僧出得了雍州,咱将自个儿的脑袋兑给您!”
“去忙吧!”
陈胜懒得与他磨牙,挥手道:“我处理完手头剩余的事务,就要赶回金陵了!”
吴广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大兄要回金陵了?小弟给咱那俩侄儿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您给帮忙带回去呗!”
“不带!”
陈胜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都说了是见面礼,当然得你自己亲手送给那俩小的……”
说道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多上点心,好好把雍州理顺了,年底再回稷下学宫去执教三月,就可以出任一军之长了!”
论战功、论能力,吴广都够资格升军长了。
唯独资历差了少点,毕竟他入红衣军的时间还不长。
这回红衣军撤回洛邑驻扎,陈胜唯独将吴广留下来坐镇雍州,就是在给他开小灶,补齐他最后的这一块短板。
“这……”
吴广双眼亮得跟灯泡一样,满脸止不住的笑意,却还强装谦逊的揖手说:“末将功勋尚浅,不足以出任一军之长,请大王另择贤明!”
陈胜:“滚犊子!”
吴广:“哎!”
陈胜从面前桉几上取下一卷公文,翻看审阅,心神却已经飞回金陵。
……
“啾。”
流火般的璀璨金光,划破金陵的夜空,射入长宁宫。
九鼎大阵雄浑的玄色阵法能量罩,在金光的照耀下一闪而逝,隐于虚空。
听到大毛骚包的鸣叫声,即将陷入沉睡中的长宁宫,一下子就惊醒了!
无论是当值还是不当值的谒者、宫人,都一涌而出,随时等候召唤。
已经熄灭的炉火重新点燃,已经冷却的热汤重新滚开……
而在赵清昏暗的寝宫当中,大牛二马仰面朝天,“哇哇”的干嚎着。
但他们狠心的父母,却只顾着紧紧的拥抱着彼此,哪里听得见他们的哭嚎声。
“大姐,这回走得急,连你的月子都没伺候,真对不住啊!”
陈胜搂着赵清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
他灼热的呼吸打在她白生生的耳廓上,将她半张脸都染成了酡红色,发烫。
她将脸死死的埋在陈胜的臂弯,瓮声瓮气的说:“妇人家坐月子有什么好伺候的,当然是国事要紧!”
陈胜笑了笑:“我家大姐也会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
他矮下身子,将赵清拦腰抱起,大步往床榻方向行去。
赵清埋着脸连连拍打他的背心:“孩子、孩子……”
陈胜头也不回的喊道:“来人啊,将大公子与二公子送到长公主寝宫!”
小别胜新婚,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