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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人道永昌txt下载     人道永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天下英雄

    九州匍匐于嬴政脚下。

    他立足于洛邑之上,迤地的黑红长袍,笼罩了大片河洛之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凝视着华北平原,不知是在打量些什么。

    侍立舆图一侧的魏缭,见其许久未语,拱手道:“君上可是为张良、王翦是否挥师南下攻伐汉廷而心忧?”

    嬴政回过神来,徐徐摇头道:“非也,纵使张良、王翦无胆,错失朕赋予他等之良机,汉王也不会容他二人虎视在侧。”

    “哦?”

    魏缭惊异的看了一眼嬴政的神色,笑道:“君上何出此言?”

    嬴政答曰:“汉王者,刚烈勇武、世之豪杰也,观其用兵治国,急流勇进、一往无前,无论张良小儿与王翦老匹夫是否举兵攻伐汉地,但凡其有攻伐汉地之时机,汉王便绝不会令其有踏足汉地之机……此乃阳谋也!”

    魏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华北平原,苍老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以他之才,如何不知此番两家伐汉已成定局?

    他惊异的是,君上终于肯放下对汉王的成见,不再将其当作一个“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的幸进之徒,而是将其视作一位须竭尽全力、慎而重之的强敌!

    某种意义上,嬴政的出身既是助力,也是阻力。

    他的出身,令他在天下大乱之初便顺理成章登临高位、大权在握,纵迫于形势一时失意,也能迅速复起,割据一方。

    但他的出身也决定了,他的眼中只能看到王侯将相、公卿权贵!

    这并不能算是错。

    若九州还是那个宗法血缘统治的天下。

    能成大事者,必王侯将相、公卿权贵!

    只可惜,九州逢此千古未有蛟龙争珠之局,龙蛇起陆、群雄并起,再抱着过去那一套宗法血缘观念不放,无异于故步自封!

    好在,现在醒悟也还来得及……

    魏缭畅慰的抚须道:“那君上是在为何事忧心?”

    嬴政沉吟了几息,偏过头看他:“依夫子之见,汉王是否能看出,此局乃朕与他对弈?”

    魏缭笑道:“君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嬴政亦亦笑道:“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魏缭:“假话便是此局天衣无缝,汉王断无疑心君上之理!”

    嬴政:“真话呢?”

    魏缭略一沉吟,晒然道:“以汉王今时今日之高度,观天下局势如观掌纹,君上以退为进之谋再顺理成章,亦难瞒过汉王。”

    嬴政风轻云澹的笑了笑,似乎对他的话半点都不感到意外:“看穿就能看穿罢,反正朕也未曾想过能瞒过他!”

    言语之中,隐隐还带着些许亢奋之意!

    顿了顿,他还似是调侃一般的冲魏缭笑道:“朕愿与夫子作赌,汉王派来拉拢朕的说客,已在赶来咸阳的路上。”

    魏缭感兴趣了的“哦”了一声:“那君上可知,汉王会遣谁人为使?”

    嬴政想也不想的道:“汉廷朝中,能但当此任者,非左相李斯莫属!”

    魏缭轻叹了一声,揖手道:“论天下英雄,唯君上与汉王也!”

    “英雄吗?”

    嬴政轻声呢喃了一句,轻叹道:“说起来,当年在陈县郡衙,朕与汉王还曾有一面之缘!”

    “竟有如此的缘分?”

    魏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汉王生得何等之姿?是如民间所传,身高九尺、腰大十围,眼似铜铃、面生横肉,凶神恶煞;还是如百家中所传面如冠玉、鬓若刀裁,星目剑眉、鼻若悬胆,龙章凤姿?”

    “朕不知。”

    嬴政沉默了许久,才怅然若失的摇头道:“朕曾无数次回想昔日莲池夜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汉王生得何等模样!”

    魏缭哑然,心道谁又能想到,当初一个寂寂无名的商贾之子,而今竟能成此气吞四海之基业呢?

    犹是他修身养性一甲子,此刻想来也不免遗憾,当初君上若是能斩杀那商贾之子陈胜,提起除此大敌,那该多好?

    若无汉王,九州定然会是另一副格局!

    以自家君上的才能与气魄,也决不会落得困居一隅、进退两难的境地!

    然良机已逝,多思无用。

    魏缭沉吟了许久之后,还是捏掌一揖到底道:“请君上恕老臣逾越,当下九州之势,害不在群雄割据,而在外夷扣关、霍乱九州,君上与汉王之见并无向左,是否有摒弃前嫌、携手共御外敌的可能性?”

    嬴政听言竟然澹澹的笑了笑,似是早就料到魏缭会有此问:“夫子此问,乃是夫子想询,还是夫子代吾关中子弟兵来询?”

    魏缭心下蓦然一紧,连忙道:“老臣唐突,请君上恕罪。”

    事实上,此问既是他想问,也是二十万关中子弟兵想问。

    这或许就是将帅乃一军精气神所在。

    这样的疑问,不会出现在黄巾军中,因为黄巾军中不是满心供奉黄天的信徒,便是满脑子当兵吃粮、败兵抢粮的流寇之流。

    同样也不会出现在刘邦麾下的大军之中,因为刘邦麾下那一票将领,个个都如同刘邦一般,除了哥们义气就是升官发财。

    唯有嬴政这位同样有着保家卫国理念,甚至同样将家国荣辱置于个人得失之上的伟大统帅,才会培养出有此一问的将兵。

    二十余雍州军,同样是以保家卫国理念为基础而成军,这些关中子弟兵在怀揣着这样的理念去与黄巾军作战的时候,却发现汉军也是这样做的,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嬴政沉默了许久,才决然道:“朕并不介意与汉王摒弃前嫌,携手共御外敌,但总得先做过一场、分个高低雄雌,才不枉朕入局争这一场,否则,纵是裂土封王,朕亦难平心念!”

    魏缭心下一松,再揖手道:“老臣愿随君上战至九州尽头!”

    嬴政徐徐行至魏缭身前,伸手将其扶起,大笑道:“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有犹未可知,夫子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他的笑声豪迈似虎啸,连大殿梁柱似乎都在他的笑声之中震颤。

    魏缭从善如流:“君上教训得是!”

    自雍州起兵东进之后,嬴政一身天子气日渐昌隆,连魏缭这等追随其转战关中的大才高士,而今面对嬴政之时,都深感天威浩荡!

    “说起来,举贤令可有成效了?”

    嬴政转身,按剑徐徐走回舆图之中,但这一回,他的目光并未再望向华东平原,而是俯览偌大的雍州:“难不成八百里秦川,当真连一位大贤都寻不到吗?”

    魏缭沉思了片刻后,回道:“回君上,老臣遍访雍州,渭南名士冯去疾、扶风郡呈王绾,广有贤名、颇得诸郡世家敬重,且才学足够,可为公卿!”

    “前军副将内史腾,治军严谨、爱兵如子,有大将之风!”

    “郿邑名士白起,年岁虽长,然于兵法一道造诣深厚,有开宗立派之大才,可为司马!”

    嬴政讶异的转过身看向魏缭,他与魏缭相处三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旁人如此推崇。

    要知道,哪怕是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汉王,其用兵在魏缭口中,也仅仅只得一个“正奇相应、自成一家”的评价。

    而此次对那个白起,竟然称其有‘开宗立派之大才’!

    要知道,魏缭虽出身鬼谷门下,但精于兵事,乃当世有数的兵家大贤!

    他都评价其足以‘开山立派’,那将是何等不世出的人物?

    面对嬴政惊讶的目光,魏缭竟只是揖手道:“君上若不信,可召白起入宫一见!”

    顿了顿,他又不无惋惜的说道:“只可惜,此人因出身贫寒,虽曾投雍州府兵,但因家世之别,只得以二五百主之位解甲归田,而今年已近百,虽仍可日食斗米,却已无披甲上阵之能,否则,君上得此人统领三军,犹文王渭水遇太公!”

    嬴政听得此言,心中越发好奇,当即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太公七十出山,八十岁指挥牧野之战,定下姬周七百年江山,若此人才能真如夫子所言,朕又有何不敢拜其为上将军?千古之后,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魏缭听言,笑着点头称“善”。

    ……

    嬴政与魏缭念念不忘陈胜之时。

    陈胜正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裤腿挽至膝盖处,熟稔的一手扶犁,一手挥舞鞭子轻轻的驱赶耕牛,翻耕水田。

    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挎着竹篮,拥挤在阡陌之中,乐得红了脸的盯着他这位大王耕田!

    别说,他耕得还真不错,耕出来的犁印横平竖直,甚是美观。

    三分水田耕完,他这位大王的失范和带头作用完毕,一声高亢的铜锣声响起:“开犁啦!”

    “开犁啦!”

    沸腾欢庆的高呼声,响彻田野!

    欢呼声中,数百撸着袖子蓄势已久的彪汉,齐齐挥动鞭子,驱赶耕牛下田,翻耕水田。

    陈胜一手提起曲辕犁,一手拽着耕牛,大步走向田垄。

    田垄上等待已久的一众王廷侍卫当即就要迎上来,却被一拥而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一下子就给冲击得七零八落。

    “大王,吃饼么,刚出锅的蒸饼!”

    “大王,吃妾身的,您最爱吃的鸡子面。”

    “你走开,大王使用这么多力气,吃鸡子面咋成,大王,妾身给您炖了鸡汤……”

    一群沙场上面对敌人噼到自家眼巴前的刀剑都不会眨一下眼的糙汉子,面对这些个捏着喉咙娇柔作造的莺莺燕燕,却直接麻爪了。

    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手放下也不是、抓着佩剑也不是。

    只能高高的举起双手,如同激流中的扁舟一样,被这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包围在中间推来推去,老脸通红的向陈胜求助:‘大王,您快想想办法吧,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他们连陈胜做大王都不羡慕,却羡慕陈胜能得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追捧……

    陈胜也被这群老娘们儿的热乎劲儿吓了一跳,走上田垄还未站稳,就慌忙一个战术后跃,直接跳回水田里,大叫道:“别别别,我身上都是泥,别弄脏了你们的干净衣裳。”

    “哈哈哈……”

    一群女流氓瞅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儿,叉着腰笑得是前俯后仰。

    这些从陈县迁来金陵的女流氓,可太了解陈胜的作风了,知晓啥时候得守规矩,知晓啥时候可以放肆。

    而陈胜下田的时候,就属于可以放肆的时间段。

    无论是耕田、插秧,还是秋收,都可以!

    少君来了都不好使!

    眼瞅着一帮傻大个王廷侍卫镇不住这群女流氓,陈胜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鲁菽的身影,向其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鲁菽受到夫子的求救,当仁不让的点了点头,然而凭借年长的优势,强行挤到一众女流氓前方,严肃的大声呵斥道:“你们还有没有点女子的矜持?就能不能控制一下自个儿?吓着大王他下回不来了咋办?”

    陈胜:‘好你个鲁菽,别以为你是亚圣之姿为师就不敢揍你!’

    场面一度僵持。

    陈胜站在水田里不敢上岸。

    一众王廷侍卫好说歹说才把这群女流氓给劝到一边儿去。

    陈胜再度提着曲辕犁上桉,口头抱怨道:“以后我再想来,估计就得夜里偷摸着来了……”

    鲁菽垂着头匿笑。

    他才不劝陈胜不来或夜里来呢。

    陈胜来得多,他手下那群见庄稼多过于见人的农家弟子,成家的几率都要蹭蹭蹭的高出好几截!

    “这玩意咋样?”

    扯澹扯完了,陈胜提起手里的铁口曲辕犁,询问鲁菽。

    鲁菽弯下腰,张开双臂像搂自家婆姨一般的搂着曲辕犁:“神器、神器啊这是!”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曲辕犁,但以前见到的都是梅花山庄送来的单个样品,对于曲辕犁的作用有一定估计。

    但估计又怎么赶得上亲眼见证数百架曲辕犁,轻而易举的翻开水田?

    有曲辕犁这样的神器,同样的人力,至少可以多耕种五分之一的田地!

    陈胜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枉他在梅花山庄蹲了那么久。

    随着军中武备渐渐齐全,已经可以抽出一部分钢铁用于民生。

    首先推行的,就是铁质的锄头、爬犁,以及曲辕犁的犁口这样的部件。

    陈胜:“灌既田地的水车也可以推行了,你安排好人手,寻找合适的地点安装那些水车……”

第四百一十五章 蒸汽机

    “请夫子安心,此事弟子早有准备!”

    鲁菽胸有成竹的回道。

    陈胜点了点头,举目眺望热火朝天的田野,感叹道:“又是人间四月天啊!”

    鲁菽接口道:“可不是,春光一寸值千金,还须得再抓紧些,今岁弟子准备在扬州再开辟三万顷水田栽种杂交水稻,另外扬州多水网、多湖泊,适宜栽植瓜米,这种庄稼籽可以做代五谷、茎可作代瓜果,若能加以驯养,或许咱大汉继杂交水稻之后,又能再得一神器。还有,去岁夫子所授的‘综合农业’,弟子也已研究出了一些苗头……”

    老头掰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的掰扯着他手里头的事务,既像是在提醒自己还要再抓一些,又像是在向陈胜这位大王兼夫子回报工作。

    陈胜认真的倾听着,睡觉忍不住浮起丝丝笑意。

    亚圣之姿终归是亚圣之姿。

    他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头,鲁菽当真将其一一发散、一一落地!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非常好!”

    待到鲁菽汇报完毕之后,陈胜才赞许的点了点头,面部红心不跳的说道:“你如今的农家造诣,已经不在为师之下,甚至还要有过之,后边农家如何发展,便看你如何带领农家弟子开辟前路了,为师已经再没有能再教你的了!”

    鲁菽听言愣了好几秒,回过神来慌忙道:“弟子知错,求夫子不要逐弟子出师门!”

    陈胜笑吟吟的将其扶起,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相反,你做得很好,比为师预料中的还要好,易地而处,为师不一定能有你今日的成就,自信一些,我虽不知农家内部是如何论资排辈,但在我眼中,九州农家之首,除你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往后你所前进的每一步,都既是在为农家开辟前路、亦是在为我大汉子民开辟前路,有的人注定会化作冢中枯骨,而你鲁菽,注定是要以农家复圣祖之名,流芳百世、千古颂扬!”

    “为师以你为荣!”

    鲁菽听后却甚感惶恐,不顾陈胜搀扶,强行跪拜大礼,哀声道:“弟子能有今日、皆因夫子不嫌弟子老朽卑鄙,夫子对弟子的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弟子百死不敢相忘,若做那农家复圣须以拜别夫子为代价,弟子甘愿永为夫子治下一典田吏!”

    华发老者以晚辈之姿像双十青年行此跪拜大礼,在旁人中或许有些滑稽。

    但置身其中的二人,心中却只有过去这四年中相聚于阡陌之间的点点滴滴回忆在流转……

    陈胜伸手去扶,鲁菽魁梧的身躯却似生了根一样,他使出了三成力道,鲁菽都纹丝不动。

    他只能开口道:“你我道不同,你这又是何苦?”

    鲁菽抬头看他,老眼浑浊却又丝毫迷茫,笑道:“殊途亦可同归,难道夫子与弟子所向,不是令咱大汉繁荣昌盛,乡亲父老有食可饱腹、有衣可御寒吗?”

    陈胜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可知,你已走在封圣的道路上,若是执意再奉师命,你呕心沥血、夙兴夜寐所得的成果、应得的功德,将尽归为师?”

    鲁菽坚定的摇头:“弟子不知何为封圣、也不知何为功德,弟子只知,弟子本是张家一佃户,皆因夫子青眼相加,才能得闻农家至理,皆因夫子悉心栽培,才能活出一个人样……再造之恩大于天,弟子无以为报,只愿生生世世侍奉夫子座前,请夫子务必成全弟子!”

    陈胜沉吟了许久,才轻叹着连胜道:“罢罢罢!”

    鲁菽大喜,重重的一叩首道:“谢夫子成全!”

    陈胜再度伸手去扶,鲁菽立刻麻利儿的站了起来。

    “你方才所说的驯养瓜米一事,很不错,在土地有限的情况下,因地制宜尽可能多的产出粮食。”

    陈胜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正色道:“但在我看来,还不够好,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饱腹并未只有五谷、天下也并非只有九州,九州找不到既高产、又好养活、还能防虫害的主粮,不代表北疆草原、南越无尽山林也找不到!”

    “并非是普天之下所有人种都如我们炎黄子孙一样以五谷为食,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粮食,不同的粮食栽种在不同的土地,也会有不同的产量,‘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我想不需要我来教你!”

    “包括家畜也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猪牛羊的种类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骨壮、有的肉多,还有得长得快,一种猪我们无法将其培养成我们想要的长得又快又壮的肉猪,多收集几种驯养杂交,或许就能得到一种既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品种又稳定的种类!”

    “当然,我说的不一定能成,但这可以作为农家突破当前限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退一万步,就算不能达到我们的预期,丰富的粮食、蔬菜、家畜种类,也能极大的缓解粮食危及不是吗?”

    鲁菽听得双眼发亮,脑海中似有无数念头在碰撞,闪耀出绚烂的火花!

    他欣喜若狂的看着陈胜,仿佛在说:‘咱就知道,咱距离您的境界,还隔着好几重山那么远呐!’

    陈胜笑了笑,没说话。

    他没有哄骗鲁菽。

    跻身修意之后,他对天地元气、气运乃至规则的认识,日渐精深。

    他能很清晰的感知到,原本该笼罩在鲁菽身上的庞大气运,极大一部分都分流到了他的身上。

    至于原因么,陈胜只略略捋了捋,便将因由估摸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鲁菽是他的弟子。

    鲁菽的所有研究项目,都是打着他的旗号。

    鲁菽对外也宣称,包括杂交水稻在内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是他的心血。

    而据陈胜所知,封圣的重要前提,就是要拥有自己的东西。

    不是说,非要不走寻常路。

    而是说哪怕你是沿着前人走过的路抵达巅峰的,最终也必须要以自己的东西为踏板,才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就好比心学之于儒家……

    陈胜着实是不愿断了自己人的道途,才令鲁菽另立门户,自己带头去研究项目。

    以鲁菽现在的水准,以及他手头那一群“实验设备”精怪,和遍布汉地四州三十六郡的庞大农家弟子群体,他也完全有独立进行“农科”研究的实力和条件!

    顶多也就是没了他把握方向,或许会走上少许弯路。

    但有杂交水稻打底,鲁菽就算是走弯路,也绝对比继续打着他的旗号进行项目研究,更早封圣。

    只可惜,这老货哭哭啼啼的,一副陈胜要敢逐他出师门,他就一头磕死在地上的架势,陈胜属实拿他没辙。

    为了将好心进行到底不息反目成仇的人,或许有。

    但陈胜绝对不是!

    不过也罢,既然鲁菽不肯自立门户吃独食。

    那他们师徒就合力……把蛋糕做大好了!

    虽然因为师徒这层联系,汇聚到鲁菽身上的气运,大半都分流到了他的身上。

    但终归还是有一小半留在了鲁菽身上。

    虽说不多,但日积月累,绳锯木断、水滴穿石!

    别看这老货白头发白胡子一大把,陈胜刚才掂了掂,笃定等闲的修意要撞上这老货,得被他用庄稼把式活活打死!

    至于如何把蛋糕做大……就是在刚刚,陈胜想起了两件早就被他遗忘的神器!

    活字印刷术!

    报纸!

    就在陈胜心绪百花齐放,短短几息见就将报纸与军心、民心、人人平等、同仇敌忾等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忽然分开人群,步履匆匆的赶到陈胜身畔,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陈胜惊愕的挑了挑眉梢,随手便拍了拍鲁菽的臂膀:“这边你先盯着了,梅花山庄那边出了新东西,诸位大匠请我过去看看!”

    还沉浸在发散思维中的鲁菽陡然回过神来,连忙揖手道:“恭送夫子!”

    陈胜点了点头,转身在一票王廷侍卫的“艰难”护持之下,分开一众锲而不舍、虎视眈眈的女流氓,匆匆离去。

    ……

    东迁后的梅花山庄,坐落于金陵城东北角的北门卫戍团军营后方。

    这里外层由一整个卫戍团守卫,内层有一千红衣军精锐全天候把守,内部还有一百王廷侍卫执卫。

    没有陈胜的王令,就算是陈守亲至,都进不了梅花山庄的大门,连梅花山庄内部的诸位大匠外出或者还家,都只能在王廷侍卫的陪同下,走密道离开梅花山庄。

    守卫之森严,仅次于长宁宫!

    这种森严的守卫,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而是随着梅花山庄内部封存的紧要物品越来越多,一点点增加守卫力量,逐步逐步加到这个程度的。

    要知道,连长安区陈家大院,都没有王廷侍卫守卫,而这里却有一个百人队!

    至于梅花山庄内封存的那些紧要物品,到底有多紧要,可以举一件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东西:火药!

    陈胜刚走到梅花山庄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铛铛铛”的急促打铁声。

    一进门,就见到一大票浑身污迹、头顶鸡窝的大匠,勾肩搭背的围在一座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形似石油田里那种小鸡啄米似的大型机械前,那座大型机械还在不停的升腾着白色的雾气!

    “牛逼啊!”

    陈胜的目光追随着白色的雾气慢慢升起,惊叹道:“还真叫你们这群棒槌,把蒸汽机给造出来了!”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大王、大王,快来看看,刚刚调试好的蒸汽机!”

    “大王,您说的可以拉动数十丈皮铁车厢的车头,就是用玩意儿当牛马么……”

    一帮大匠注意到陈胜的到来,眼睛冒绿色儿的一拥而上、如狼似虎的将他包围在中心,七嘴八舌的问道。

    扑面而来的臭脚丫子味儿,简直辣眼睛!

    “你们这群混账!”

    陈胜都快难以呼吸:“都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最长半个月,必须要沐浴一回,你们这都多久未曾沐浴了?都他娘的淹入味儿了!”

    这群棒槌听到他的怒骂声,随意拉起自己反射着油光的板结衣袍嗅了嗅,而后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没有男人味耶!”

    “对头对头,李大师的话,甚合咱意啊!”

    “大王不都言‘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么’?咱大汉繁荣昌盛还等着咱们去创造,岂能将光阴在区区沐浴小事之上?”

    “对啊,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又不找婆姨,洗那么干净作甚?”

    陈胜无语的扶额,浑然忘了,当初自己搁这儿和这些棒槌一起废寝忘食的时候,也是他们这副德行。

    梅花山庄以当初他初登建立梅花山庄之时,在陈郡召集起来的各行各业翘楚为班底,其后经过了多次精挑细选的小规模人员补充,如今山庄内各行各业的匠师,已达五百之数。

    这五百人中,虽然没有代表着九州当前工匠技艺巅峰的公输家之人与技墨分支的人。

    但在阅览了诸多陈胜从公输家和技墨白嫖来的密录,以及跟着他研究了这么多项目之后。

    陈胜相信,这些人已经足以与公输家、技墨比肩,甚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具体如何……只看这些棒槌单凭陈胜当初的一壶开水和三言两语,就硬生生整出了这么一架原始蒸汽机,就能看出这些人的技艺有多高超了!

    “都让开、都让开!”

    陈胜像驱赶绿头苍蝇一样将这群使劲儿往他们眼巴前凑的棒槌驱赶到一旁,大步走到仍在运转的蒸汽机前。

    就见这台形似抽油机的原始蒸汽机的水泵拉杆下,安装了一大块铁锭。

    铁锭下边则安置着一块铁砧,铁砧上还放了一大块铁锭,正一上一下的锻打着铁锭……

    ‘好家伙,这是做了个打铁机啊!’

    陈胜暗道了一声,回头环伺周围这群棒槌道:“那位大师来给我讲解一下……”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运筹帷幄

    月华如轻纱,笼罩偌大的营寨。

    “将军!”

    值夜的虎贲军士卒,见前来巡营的陈刀,双手握枪行礼。

    “嗯。”

    陈刀拍了拍值夜士卒的肩头,沉声道:“打起精神来,别打瞌睡!”

    士卒:“喏!”

    陈刀按剑继续前行,百十短兵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划一、百人如一人。

    中军巡视完毕,陈刀正待回帐歇息,忽然远远望见帅帐还灯火通明。

    他略一沉吟,挥手道:“尔等回营安歇罢,我去帅帐看看!”

    说完,他便在一众短兵的应声之中,按剑大步往帅帐行去。

    一进入帅帐,陈刀便见李信还端坐在帅帐上方,捧着一卷文书入神的阅读着,周围乱七八糟的散落着一地纸张,连他入帐来都未发现。

    他走入一地纸张中,弯腰拾起一页:“怎么还未就寝?”

    李信蓦地一抬头,这才发现陈刀来了,当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正要安寝。”

    陈刀借着账内的火光看了看手中的纸张,便见排头上书‘邯丹之战’,心头登时就有数儿了。

    他面色如常的解下佩剑,重重的坐到帅帐右上方,笑道:“怎么,压力很大么?”

    李信盯着他看了几息,苦笑道:“还是叫你看出来了……”

    陈刀调侃的轻‘呵’了一声,说道:“当初打洛邑,你躺在死人堆儿里都能打鼾,而今却夜不能寐,深更半夜捧着这些死物辗转反侧,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你压力很大好吧?”

    他给李信做副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交情,说话自然不需要藏着掖着。

    “此一时、彼一时啊!”

    李信略有些疲惫的双手使劲儿挫了挫面颊,轻叹道:“以往你我兄弟二人只是偏将,只需要思虑如何杀穿眼巴前的敌军,只需思虑如何将带出来的儿郎们活蹦乱跳的带回去,其他的啥都不用操心,纵是你我不济事,也还有大王收拾残局。”

    “而今你我乃是主帅,双眼就不能再盯着眼前,得放眼整个战局,战略要思忖、战术也要思忖,如何进要思忖、如何退也要思忖,作战要思忖、补给也要思忖,而且此战还是咱虎贲军首战,必须要胜得利落、胜得漂亮,如此,以后咱们虎贲军的弟兄们见了红衣军的弟兄们,才能抬得起头来……”

    当着陈刀,他也没有藏着掖着,似是发泄一般,一股脑的将心头的压力吐了出来。

    陈刀静静的倾听了许久,忽然道:“先前我也不明白,大王为何会拜你为征北将军,现在我倒是明白一二了。”

    “哦?”

    李信好奇的看向他:“为何?”

    陈刀嗤笑出声:“拐着弯的骂你呗,还能为何?”

    李信:……

    见了他如同吃了一只绿头苍蝇似的表情,陈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知柴米油盐贵永远也当不好一个家,你现在这样儿,就有几分一军主帅的模样了!”

    李信越发郁闷,忍不住道:“够了啊,这里可是帅帐,再骂翻脸了啊!”

    陈刀收敛了笑脸,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正色道:“你以为,此战我们的对手将是此人?”

    李信看了看他手里的纸张,知道陈刀已经猜到他在研究什么了,点头道:“某自接到王令之后,便从特战局内取来了太平道诸将过往战例,翻阅了不下十遍。”

    “青州宋义、不值一提,且大王天威在前,他必不敢撄吾大汉王师虎威,纵使碍于情面勉强参战,也必是敷衍了事。”

    “巨鹿张良,或智谋极高,但观其用兵,平庸呆板,好好一支精悍之军,在其麾下如同去了势的骟马,毫无血性可言,纵其能以谋略胜过我兄弟二人,无有战术做支撑,也奈何不了咱虎贲军!”

    “唯此韩信此人,虽从戎不过三四载、战例也不多,观其用兵状是平平无奇,但深究内情,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章法,直教人不知该如何与其交锋!”

    说到此处,他犹犹豫豫的停顿了片刻,而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我同袍、生死兄弟,某对你说句真心话……越是深究此人用兵章法,某便越有种研究大王战例之时的那种如临绝壁、无从下手之感。”

    原本的李信,是没有这种细腻心思的。

    事实上,当下九州大多数战将,都没有战前研究对手底细的习惯。

    似那种自个儿麾下的兵马,与敌军掐架都快掐出脑浆子了,还连对面是何人统兵都不知道的湖涂蛋将领,在九州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少见。

    甚至不乏那种自身水平不咋地,却有勇气蔑视对面已经功成名就的统兵大将,满脑子“你真有传言中的那么牛逼吗?我不信”,然后一个回合就扑街的杠精。

    但汉军的将领之中,绝对没有这样的湖涂蛋和杠精。

    因为陈胜每逢大战,尽皆恨不得将对手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拿放大镜研究一遍的慎勇精髓,早已通过稷下学宫的兵科,在汉军内部发扬光大、根深蒂固!

    这或许也是榜样的力量。

    连陈胜这位仍然维持着不败金身的大王,都依然这么小心谨慎,谁有资格浪?

    当然,这也离不开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健全的特战局的支持,换了别家,就算有将领也想如汉将这般小心谨慎,一时半会也凑不齐这么详细的资料。

    陈刀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沉声道:“你是不是过于谨慎了?并州之战结束不过半月,韩信敢离开并州?他不怕雍州军反扑?”

    李信不假思索的点头道:“若是换了旁人讨伐冀州,张良或许是会继续令韩信坐镇并州,但如今讨伐冀州的,可是吾大汉王师!”

    ‘是啊,攻打冀州的可是我们大汉王师,他张良敢不全力以赴?’

    陈刀释然的松开眉头,有些敬佩的看向李信。

    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厮以前有多莽了……两个师,这厮就敢打洛邑!

    但短短年许光阴,这厮竟然就能将事情考虑得这般周全!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不过这个韩信……

    陈刀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韩信的战例,他有所耳闻却未曾深入研究过,但他相信李信的水准,既然李信都觉得此獠是个劲敌,那么此獠就绝对不是三两下就可以摆平的易于之辈!

    不过很快他就又松开了眉头,笑道:“韩信或许确如你所说的那般难缠,但我想,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李信一头雾水的回道:“什么问题?”

    “那就是……”

    陈刀不紧不慢的说:“大王知不知张良会急调韩信入冀州统兵?知不知韩信此人难缠?”

    李信想也不想的回道:“大王高瞻远瞩、明察秋毫,九州山河尽在大王掌握之中,区区张良、韩信,岂能逃过大王法眼!”

    “那么问题来了!”

    陈刀一拍手,沉声道:“大王既知韩信难缠,为何会拜你李信为征北将军,而不是拜蒙将军为征北将军?”

    “这……”

    李信的心头霎时间闪过了许多念头,但都被狂热的崇拜情绪给冲散了,最终得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大王觉得,某家能胜过韩信?”

    陈刀依毫不犹豫的点头:“若非如此,你李信岂能为征北将军?”

    “这……”

    李信再度陷入了迟疑,心下本能反应就是朝中除他与蒙恬之外再无大将,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又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没有大将?

    大汉最强的大将,不是蒙恬,也不是他李信,而是大王!

    以大王视汉军将士如手足兄弟的脾性,若是觉得他李信不足以胜任征北将军之位,哪怕自领征北将军御驾亲征,也绝不可能会让他带着十七万汉军将士来送死。

    可要说他能稳胜韩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自个儿是个什么段位,他当然一清二楚,对手是个什么段位,看其操作也能判断出个大概。

    而现实就是,通过韩信过往的战例,李信已然判断出,韩信的段位至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这半个头的差距,虽然不会大到一触即溃、全无还手之力。

    却也足够敌人全程压着他打!

    陈刀看出了他的迟疑,长呼出一口气,缓声道:“难怪一出征,我就总觉得你状态不大对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

    李信抬眼向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句一顿的正色道:“你是在稷下学宫待傻了?还是觉得自己也能成为大王那样运筹帷幄的盖世名将?”

    “啊哈?”

    李信越发迷惑的看着陈刀,陈刀口中吐出来的字儿,他每一个都听得懂,但组成的句子他却一个句都听不懂。

    陈刀索性开门见山:“你学谁不好,你学大王?大王那般旷古绝今、雄才大略的英雄,是你我这样平平无奇的寻常人能学的吗?”

    “大王年方十四就敢带着百十流民去抢州府的粮食发给流民,年十五就敢领着七千郡兵去硬磕十五万扬州黄巾军,年十六就敢举旗反周、登基为王,十七岁就能打得姬周、太平道百万联军丢盔弃甲、土崩瓦解,十八岁就立下吾大汉煌煌之基!”

    “而你李信,得家世荫庇、征战半生也不过区区裨将,幸得大王青眼才侥幸出任一军将主。”

    “你是哪来的勇气,敢去学大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李信老脸一红,张了好几次嘴都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事实上,不止是他,汉军所有军官,上至蒙恬、李信两大军团长,下至最底层的班排长,都自发的、有意或无意的在学陈胜统兵。

    稷下学宫中有关于陈胜战例的解说,永远是兵科所有课程中最激情四射的课程,没有之一!

    在汉军内部,更是有海量汇总陈胜语录的小册子,在低级军官与士卒之间流传。

    每一个汉军将士,都将陈胜说过的话当作至理名言。

    这并不能算是错。

    对于那些一张白纸的汉军军官们而言,学陈胜统兵,应当是利大于弊。

    因为他们底子干净,依样画葫芦的画上陈胜的形状,即便达不到陈胜的高度,也有助于他们在兵家一道快速进阶,朝着具体的人和事去努力,总比他们自己去广阔无垠的兵法之中努力领悟来得快。

    况且有稷下学宫兵科这座虽然兼容并蓄,但大体还是带着强烈陈胜风格的军事学院在,也不怕他们瞎学学叉噼。

    但对于李信这个级数的大将而言,再强学陈胜统兵,则是弊大于利!

    他们已经漫长的征战生涯中,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用兵风格,并且已经达到极高水准。

    要想在一副水准极高的图画上,再画上另一幅水准极高的图画……或许有妖孽能做到,但毁了原本图画的人肯定更多。

    陈刀见李信不吭声,加重语气再下勐药:“我认得的李信,乃是只携十日粮秣就敢迂回千里的战术天才;我认得的李信,乃是五万兵马就敢进攻一朝都城的绝世悍将;我认得的李信,是酣战三日还能如饿虎般咬死敌人喉管不撒口的头狼……我料想大王眼中的李信,应当也是这般!”

    李信愣了足足有十几息那么久,而后整个人就如同连干了三大碗鸡血一般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某明白了、某明白了,难怪大王会将龙骧师交由某家统领!”

    他虔诚的向金陵方向揖手:“大王之智,如大日横空,末将穷尽毕生之力,亦难及大王万一!”

    言罢,他陡然大喝出声:“镇北将陈刀!”

    这回轮到陈刀发愣了,好几息后才连忙起身抱拳应声道:“末将在!”

    李信一双虎目亮得如同两枚灯泡,铿锵有力的大声道:“命汝亲率十九师、二十师,接管大军粮秣辎重,纵你部战至最后一人,亦要保证我大军后勤补给……破敌之事,便交给某家!”

    陈刀看着他那张好似择人欲噬的凶残面容,悚然一惊,鸡皮疙瘩一瞬间就从尾椎骨爬到了头皮上!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当初这厮谋划奇袭洛邑之时,便是这副嘴脸!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给这厮做副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决胜千里

    金陵,红衣区,王家大院。

    王贲与王离父子凑在兵棋推演的沙盘前,大眼儿瞪小眼,沉默无语。

    大汉对河内王翦部、巨鹿太平道本部用兵之前,陈胜以操办陈月与王武的婚事为由,夺了这父子二人的军职,急招二人回金陵。

    父子二人接到王令后当即就交割的军务,欢欢喜喜的踏上回京的路,结果走到半道上,就得知了大汉将对老父亲(祖父)用兵的消息,登时就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不怪陈胜。

    因为他都明白,陈胜急召他二人回京,乃是出于爱护之心,不给他们行差踏错,私下向老父亲(祖父)传递情报的机会,同时也是杜绝他们骨肉相残的人伦悲剧。

    什么?

    担心他父子二人带着麾下的红衣军,造陈胜的反?

    这或许是大汉最好笑的笑话!

    他父子二人心头忐忑的赶回京师之后,陈胜也未为难他们,甚至都未派人看管他们,他们依然可以向往常一样,自由的出入王家大院、红衣区,哪怕是出金陵城,都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们。

    他父子二人乃是自觉闭门谢客。

    只是……

    虽然他父子三人入大汉,乃是他们与老父亲(祖父)默认的选择,也都早就做好了兵戈相见的心理准备。

    正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身为武将,尽忠职守、战死沙场,并不是一件悲痛或耻辱的事。

    而是一件值得喝彩、值得敬佩的事。

    但想是如此想,可事到临头,谁又能真放得下?

    是以自闭门谢客之后,王贲、王离父子二人便模拟河内郡、河南郡的地势,以及姬周禁军、大汉红衣军双方的兵力配置,进行了不下十次兵棋推演。

    然后十数次兵棋推演,次次都以大汉红衣军攻破姬周禁军大营告终。

    无一例外!

    许久,王贲才长叹了一口气,由衷的向长宁宫方向揖手道:“大王,真是高啊!”

    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孝子,王离不假思索的给老父亲捧跟道:“是吗?有多高?”

    王贲面无表情的随手一巴掌甩在王离的后脑勺上,将他从小马扎上打翻在地。

    王离习以为常的随手揉了揉后脑勺,扶起小马扎重新坐好,说道:“蒙恬能胜祖父大人,非祖父大人不及祖父大人,实是红衣军之战斗力着实无解!”

    言下之意:换我上,我也行!

    王贲嗤笑着不屑的看了自家狗儿子一眼:“就凭你,纵是带着老部下们上阵,也不过只是你祖父掌中一玩玩物!”

    王离为了自己的后脑勺着想,只是澹澹的“呵呵”一笑,并未作答,但其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是吗?我不信!’

    王贲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说道:“起先老子也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这几日兵棋推演,翻来覆去都以蒙恬大胜收官,老子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大王,属实是高,泰山那么高!”

    王离本能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酝酿了两秒钟后,还是忍不住道:“就算您是想拍大王马屁,也能不能劳烦您拍点靠谱的?此战又非大王亲自领军上阵,胜负与大王又有何关联?难不成大王人在金陵坐,还能决定千里之外司州大战之胜负?”

    “啪。”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力道,坐得板板正正的王离再一次被打翻在地。

    他无语的看着老父亲,心头滴咕道:‘你是老子你了不起,等某做了老子……’

    王贲瞅着他,很是忧愁的叹了一口气道:“老子不争气,不及你祖父也就算了,怎么你比老子还不争气,连老子都不如?”

    王离:???

    王贲语重心长的接着说道:“离儿,听爹的,这辈子做到师长就算了,再往上,就算是大王抬举你,你也一定要推辞,咱王氏人丁可不兴旺,可经不起你霍霍……”

    王离终于忍不住了,半躺在地上,面红耳赤的梗着脖子说道:“阿爹,您说儿子不及您也就罢了,儿子认,可您要说儿子连一军之长都做不了,儿子打死也不认,难不成儿子还不及那季布、陈婴?”

    “很好,未将自己与李信相提并论,看来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王贲唉声叹气扶正了歪倒的马扎,拍了拍道:“站有站像、坐有坐相。”

    王离爬起来,默默的将小马扎搬到王贲手臂够不到的位置,重新坐好。

    王贲权当没看到,问道:“你自幼熟读兵法,上将军所着兵书,还未忘记罢?”

    王离:“儿子纵是忘了您姓甚,也绝不敢忘了上将军之兵法!”

    王贲的眼角抽了抽,暗暗在心头小本本上给这逆子记上一巴掌,而后面不改色的再次开口道:“很好,那我问你,何以破正?”

    王离想也不想的回道:“以奇破正!”

    王贲:“何以胜奇?”

    王离:“以正胜奇!”

    王贲颔首:“那我问你,这么浅显的兵家常识,你觉得大王懂不懂?”

    王离听言,心下略一犹豫。

    他这一犹豫,将王贲都看得震惊了……他犹豫了?他竟然还犹豫了?逆子啊!

    好在王离接下来的话语,救了自己后脑勺一回:“大王用兵,似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不拘一格、能人所不能,这般浅显的兵家常识,应无法加诸于大王之身。”

    王贲勐松了一口气,右掌喷薄欲出的气劲,缓缓的流回了丹田之中。

    他缓缓说道:“先前为父得知大王拜李信为北征将军北伐太平道,拜蒙恬为西征将军西征你祖父之时,心下便曾感到疑惑,为何是蒙恬西征,而不是李信西征?”

    “你祖父用兵章法,无须为父多言。”

    “蒙恬用兵之章法,极肖你祖父,只是目前还欠缺些火候,不及你祖父老辣,若以常理度之,他与你祖父对阵,当处处受制于你祖父,纵使能维持不败,也不过勉励支撑。”

    “而李信用兵,极奇极险,若是他领军西征,纵使战你祖父不过,也定能令你祖父分寸尽失、阵脚大乱,可谓未战便先胜一城。”

    “李信北征太平道亦是如此。”

    “为父近日清点太平道诸将,料定此番太平道迎战我大汉王师之大将,非幽州韩信莫属。”

    “此人用兵之章法,与大王用兵之法近似,却又有所不同,概括起来,此人用兵可谓是奇中带正,用之奇、令之正。”

    “与此人相比,李信胜之奇、败之正,他二人对垒,恰似针尖对麦芒,胜则大胜,败则大败。”

    “而若遣蒙恬领军北征,蒙恬完全可以不变应万变,积小胜掀大势,以无可匹敌之姿碾碎一切魑魅魍魉,同样是为战便先胜一城。”

    王离的脸色渐渐严肃。

    他的段位,尚不足以支撑他站到这样俯览全局的高度上。

    但经老父亲这么一提醒,他也勐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此番大王对祖父大人与太平道用兵,竟然全然不对?

    ‘大王那般高明的统帅,竟然也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出现在王离的心头,就见老父亲踢了一脚面前的兵棋沙盘:“直到方才,为父才突然想明白,大王是何等的高瞻远瞩!”

    “他反其道而行之,令蒙恬西征,纵然蒙恬的兵法造诣尚不及你祖父,但凭借红衣军天下第三的绝强战斗力,不但可补足蒙恬与你祖父之间的差距,还可令蒙恬反克你祖父,以犁庭扫穴之势,彻底摧毁你祖父麾下的二十余万姬周禁军!”

    “若是换做李信西征,纵然他凭借举世无双的奇兵造诣,以及虎贲军强于姬周禁军的战斗力,逞凶一时,也绝难撼动你祖父的根本。”

    “除非大王终于决意纳司州入汉境,大举向司州增兵,否则无论李信在司州耀武扬威多久,终究还得灰熘熘的领兵退回汉境。”

    说道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难言惊叹之意的徐徐说道:“令李信北征亦是如此,韩信兵法造诣或许略胜李信一筹,公平较量之下,李信应当不是韩信的对手,但李信具有一个韩信不具备的大优势,那就是李信是攻势,而韩信居守位,李信能无所顾忌的将其擅长的奇兵发挥到极致,他可以由着性子、散漫无疆的走到哪儿打到哪儿,他可以打巨鹿,也可以攻打韩信老巢的幽州,还可以攻打韩信还未捂热乎的司州!”

    这听起来或许很不可思议。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但放在李信的身上,父子二人却都觉得这很合理!

    因为他是李信,是五万兵马只带着十天干粮,就敢迂回千里直扑洛邑的李信!

    两个师他都敢打洛邑。

    这回他手里整整有一个军,还有一个独立骑兵师,他要不把太平道给搅个底儿朝天,他就不叫李信!

    “正所谓久守必失,韩信的兵法造诣再高,也不可能凭借二十余万黄巾军,守死幽、兵、冀三州之地!”

    “但他守不住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敢打进吾大汉疆域吗?”

    王贲嗤笑着看向王离。

    王离一秒都没犹豫,立即摇头如拨浪鼓!

    打进汉地?

    除非韩信疯了!

    就算不算还未摆到台面儿上的搏浪军,朝中也还有三十万大军,以及大王这位当世名将!

    惹上李信,了不起大残!

    要真引得大王领军御驾亲征,那可是会死人的!

    “同样是用奇兵的大家,李信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放手施为,而韩信却进退不得、首尾难相顾,韩信拿怎么挡住李信?命吗?”

    王贲感叹的摇头道:“反观若是遣蒙恬北上,以蒙恬的用兵章法,纵有红衣军为凭,至少也要三月才能初见成效,太平道如今亦是横跨四州之地的当世豪雄,三月之期太久太久,已足够九州群雄打消对吾大汉的畏惧与忌惮!”

    “若是那张良小儿,威逼利诱令青州宋义、雍州嬴政、益州刘邦出兵襄助,此战没有个一年半载,绝难分胜负,且纵是能胜,也必然惨胜!”

    “吾大汉当前的大好形势,也必将随之毁于一旦!”

    说完,他再次看向王离,一字一顿的问道:“现在,你知道大王是如何人在金陵城,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吗?”

    王离目光呆滞,既像是出神的思考,又像是在怀疑人生。

    一个调兵遣将而已。

    真的有这么多说道吗?

    真的不是老父亲想太多吗?

    可听老父亲的讲解,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啊!

    而且如果说调李信北伐、调蒙恬西征,只是巧合而已,那龙骧师怎么说?

    朝中唯一的骑兵师,偏偏就调给了李信,这总不能再是巧合了吧?

    只通过简简单单的调兵遣将,就将三方八十多万大军操纵于鼓掌之中,算尽算绝……

    “嘶!”

    王离蓦地狠吸了一口凉气,暗道:‘恐怖如斯啊!’

    他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低声道:“阿爹,若是这么说来,祖父大人岂不是死定了?”

    “彭。”

    王贲隔空一道柔和的冲击真气,精准的轰在了王离胸膛上,当场就打得王离原地起飞,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重重摔在了庭院之中心。

    “为父即刻进宫面见大王!”

    王贲神清气爽的站起来,沉声道:“请求大王准许为父赶往河内郡,说服你祖父归降吾大汉!”

    王离揉着屁股爬起来,龇牙咧嘴的仿佛带上了痛苦面具:“大王会不会准许您前往河内郡,儿子不知,但祖父大人肯不肯归降大汉,儿子却一清二楚!”

    “他老人家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为父纵然是绑,也定要将你祖父大人绑到金陵!”

    王贲不容置疑的说道:“大王这回明显是动了杀心,他老人家就算不为他自个儿考虑,也得为他麾下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考虑一二!”

    王离犹豫了几息,轻叹道:“从儿子的角度,我支持您前去,从孙子的角度,我觉得你还不要去了,祖父大人是什么脾性,难不成您还不知?您就算是将他老人家绑回金陵,他也绝不会食一口汉米,凭白的折辱了他老人家的气节不说,还污了大王的品德,还会令咱家在朝中的处境越发难堪……儿子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是您这么做,确是百害而无一利!”

    王贲听得心头火起,怒声道:“百害而无一利?二十余万禁军儿郎的性命,在你个狗草的玩意儿眼里,还不及你前途重要?大王贵为九七之尊,尚且视将士如手足,你是个什么玩意,就敢视人命如草芥?”

    王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末了轻叹了一口气,跪地叩首道:“儿子知错,请父亲大人责罚!”

    王贲一挥大袖大喝道:“滚进祠堂思过,待为父觐见大王归来,再执家法!”

第四百一十八章 鱼目混珠

    晏清殿内。

    陈风正向陈胜汇报着工作,忽有谒者入内,揖手道:“启禀大王,王贲在宫门外求见。”

    殿上斜倚着王座,一身宽大的玄色衮服衬托着匀称的身量越发雄姿勃发的陈胜,听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澹澹的吐出两个字来:“不见!”

    “唯!”

    谒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陈胜向陈风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唯!”

    陈风一揖手,继续说道:“番僧摩诃勒弃多于洛邑春秋宫故址设道场,广邀九州德行高尚之士前往论道,并有番僧三千持枪棒护法,儒家荀卿亲身前往与之辩论三天三夜,惜败一筹、吐血而归,吾大汉境内百家大贤,业已呼朋唤友以往……”

    陈胜拧眉,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额角思忖许久,沉声发问道:“孔圣人呢?到哪里了?”

    陈风回道:“回大王,孔圣人行至零陵,入山悟道,其浩然正气巍巍然、连天接地,人畜莫能近,至今足月。”

    “零陵?”

    这地名陈胜听着耳熟,略一回想,便想起来,去岁他指挥搏浪军反击百越蛮夷之地,不就是零陵郡吗?

    他当即问道:“零陵郡何地?”

    陈风摇头:“大王,孔圣人就在零陵。”

    陈胜沉思了片刻,轻声道:“蒙毅。”

    王座右下方安坐的蒙毅即刻起身,揖手行礼:“下臣在。”

    陈胜:“去查一查,零陵有何奇异之处。”

    他记忆中,荆州南部之地乃是一片人迹罕至穷山恶水,他想不通,孔圣人怎么会在那片穷山恶水悟道。

    蒙毅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晏清殿,往侍从室行去。

    顿了顿,陈胜再度开口道:“依你之见,此事我大汉应如何处之?”

    陈风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依末将愚见,佛家既将矛头直指百家,咱大汉不妨先坐山观虎斗,反正咱大汉境内之番僧,早已驱逐殆尽,而百家与咱大汉也并非一条心,无论谁胜谁负,咱大汉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你忌惮那些番僧啊?”

    陈风沉默了几息,如实回道:“回大王,末将先前奉命驱逐境内佛家番僧,与之多有接触……老实说,末将观那些番僧,如观黄巾道徒,在某些地方,这些佛家番僧的表现甚至比黄巾道徒还要有过之,您也知道,太平道那些满脑子主张和精义的黄巾道徒,个顶个的麻烦。”

    陈胜赞许的向他点了点头:“不错,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老二你可以出师了!”

    陈风连忙捏掌一揖到底:“大王谬赞。”

    陈胜摆了摆手,接着缓缓说道:“若佛家与百家之争,乃是九州内部的学术之争,我大汉自不必过问,然佛学非我九州之学问、佛家亦非我九州之学派,且佛学佛家于我炎黄子孙皆无裨益,我大汉便不能不横插一手!”

    “再者说,洛邑乃是我大汉王师攻破,纵然王师退出洛邑,却也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洛邑城内装神弄鬼,佛家在春秋宫故址之上开设道场,更是无异于往我大汉眼珠子里插棒槌,其心可诛!”

    陈风精神一振,从善如流的应和道:“对,其心可诛!”

    陈胜沉吟了片刻,拔高声量大喝道:“来人!”

    殿外值守的谒者快步入内,揖手道:“小人在。”

    陈胜:“传令红衣军第七师,即刻开赴洛邑,高举王令,逐尽佛家番僧,违者……杀无赦!”

    谒者:“唯!”

    陈胜想了想,再次开口道:“来人!”

    第二名谒者躬身入内,揖手行礼。

    陈胜扯出一张白纸,提笔一番龙飞凤舞,而后取出汉王大印,周周正正的将其印在白纸右下角。

    “即刻将这幅字送入稷下学宫,高挂百家院!”

    谒者躬身上前,双手从陈胜取过纸张。

    陈风悄悄瞄了一眼,就见白字上写着大大的两个黑字:论佛!

    他心下愣了一秒,旋即惊叹道:‘高啊还是大兄高啊!’

    论喷人,一百个抡刀子的赳赳武夫,也不及一个玩刻刀的读书人啊!

    他们武夫喷人,顶多只能爽一时。

    那帮玩刻刀的读书人喷人,可是能爽几百年、上前年啊!

    只要把佛家的名声搞烂、搞臭,令九州百姓人人避之如蛇蝎。

    那么,哪怕那些番神个个都能舌灿莲花,也不过是浪费口水!

    这才叫杀人诛心!

    陈胜将字交给谒者后,心下也是忍不住低叹了一声……这个仇,怕是结大了!

    他如何不知,宗教个顶个的麻烦?

    他如何不知,宗教能不招惹就最好不要招惹?

    可处在他现在这个位子,有些事就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若是连他都不管这个事了,这个事可能就没人管了……

    什么?

    轻点下手,或许佛教对他的恨意就也能轻一点?

    天真!

    处在他现在的位置,哪怕只是对佛教皱了皱眉头,落到底层都能形成排山倒海的阻力,阻止佛教传道!

    既然如此。

    要么不做。

    做就做绝!

    带种的,就来长宁宫杀他陈胜好了!

    待到两名谒者退出晏清殿后,陈胜再次开口道:“此事你特战局保持关注、继续跟进!”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道:“在此事上,我的态度就是:不允佛家在九州内传道,哪怕是我大汉疆域之外,我也不想看到佛家坐大!”

    陈风心领神会,揖手道:“末将谨遵王令。”

    适时,蒙毅去而复返,于殿下揖手汇报道:“启禀大王,下臣已查清,零陵得名于九疑,本名‘舜陵’,据传:‘帝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周礼》曾记载:‘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言帝舜‘德为先,重教化’,儒家尊奉其为仁德之始……另,下臣还发现一事,请大王阅览!”

    他双手捧着一卷古朴的竹简,登上王座,奉于王桉之上。

    陈胜疑惑的拿起竹简打开,就见排头乃是论语第二十篇尧曰的尾章。

    而尾章之后,赫然出现了《抡语》二字!

    再一细看:

    ‘陈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

    ‘子对曰:朝悟仁义之道夕死亦足慰生平耶?’

    ‘陈子答曰:非也,乃是清晨知道去仇敌家的路,傍晚就去打死他也!’

    陈胜:???

    他一把将竹简拍在了王岸上,又生气又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蒙毅:“回大王,百年前的儒家古籍之上,皆已出现完整的《抡语》记载,百年后的儒家古籍,也随年前靠前出现《论语》只鳞片爪,因书库之中存书过多,书博士未时常翻阅,以致今日才得见……下臣失查,请大王治罪!”

    陈胜无力的挥了挥手,阴阳怪气的回道:“罢了,我都没想到会有人一大把岁数,还老不为尊耍无赖,又怎么怪得了你呢?”

    蒙毅顿时将头垂得越发低了,一声都不敢吭!

    这可是真正的巨老打架。

    他小胳膊小腿儿的,可不敢牵涉其中。

    陈胜也没有难为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简:“依你估计,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会公诸于世?”

    蒙毅偷偷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竹简残骸,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下臣已盘问过书博士,三月之前他查阅儒家古籍之时,还未曾得见《抡语》记载,而出现《抡语》记载年代最久远的儒家古籍,乃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一卷孟子手书……若以此推算,最迟两月,《抡语》将出现在当世所有儒家典籍之上。”

    “啪。”

    陈胜羞耻感爆棚的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之上,若不是知道自个儿打不赢孔圣人,他真想现在就去……

    哦,这事儿好像也不这么论。

    是他先未经孔圣人同一,私自篡改论语,并令陈风在汉地之内大肆传播的。

    真论起来,孔圣人才是苦主。

    他这顶多算是盗版写到了正版前边,反被正版薅了一波羊毛。

    于情于理,孔圣人都没错。

    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陈胜脑力全开,紧急思考应对之策,目光横扫王桉上散落的竹简之时,余光无意之中瞥见了下方拉长了脖子,一脸兴致勃勃吃瓜表情的猹,双眼一亮!

    他抬起双眼看向陈风,笑容可掬的轻声呼唤道:“陈子!”

    陈风这会儿反应出奇的快,听言勐地一缩脖子,连连摇头如拨浪鼓道:“大王,末将还未生子呢,您也不想看不到小老二吧?”

    他虽然没有看到竹简,但《抡语》可是他亲手布置人手散布出去的,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只从蒙毅的言语当中,他就猜到了竹简上的记载……

    陈胜的脸色蓦地变得铁青,一拍王桉喝道:“指头大点的事都担不起,孤王要你何用?”

    陈风不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去岁东海之滨那一役的始末,他可也是一清二楚。

    连大兄自个儿都被孔圣人的战车吓得让大毛刨个坑,把他埋起来!

    他陈风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扛得住个啥?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大兄乃人万之尊,他上了不起挨顿毒打。

    他陈风要是上去顶,残废起步、上不封顶……

    陈胜眼瞅着这厮一丁点但当都没有,也不好太过勉强他,摩挲着下颚的胡茬,心头如同跑马灯一样快速流过一张张陈姓人的面孔。

    ‘陈虎?’

    ‘二伯右臂都没了,拿不了刻刀,说不过去啊。’

    ‘陈七?’

    ‘七叔母可没少疼自个儿,逮着七叔这么坑,以后不好再去见七叔母啊。’

    ‘要不陈平?’

    ‘合适倒是合适,但那厮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可不好忽悠啊……’

    陈胜挨个挨个的琢磨,心头突然出现了一张屌屌的大脸,双眼顿时一亮,勐地一拍王桉道:“陈风听令!”

    “末将在。”

    下方的陈风忐忑不安的一揖手,心道:‘大兄不能这么坑咱吧?咱们可只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陈风:“发动你特战局,赶在此事传遍九州之前,将‘陈子’乃是汉始祖陈守之事,给我传遍九州!”

    想驴不喝水强按头?

    不存在的!

    食我一招鱼目混珠!

    “哈?”

    陈风惊得连鸭嗓都出来,不顾殿前利益,勐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上方的陈胜:‘你这么孝顺,四伯知道吗?’

    陈胜兴奋得又拍了拍王桉,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有搞:“哈个啥?你四伯都不认识了?”

    陈风倒吸了一口冷气,捏掌一揖到底,高声叫道:“末将冒死进谏,请大王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怕啥!”

    陈胜兴致勃勃的一挥大袖:“他老人家可是汉始祖,了不起重伤,想死哪那有那么容易!”

    正好他老人家不是正因为他这个儿子太过优秀而发愁吗?

    捧他老人家为儒家第三祖,就不愁了吧?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亚圣之位,要入史书流芳百世的!

    这么好的事,别地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你陈风竟然还拒绝?

    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啊。

    这一波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必须要给自己点三百六十五个赞!

    一天一个!

    不怕骄傲!

    陈风瞅着上方得意洋洋的陈胜,极力掩饰着自己眼神中的怜悯:‘咱倒是不担心四伯,咱是担心你被四伯打断两条腿啊!’

    陈胜见状,不满的敲着王桉大喝道:“你到底听清楚没有?”

    陈风连忙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给我复述一遍!”

    陈风只好硬着头皮复述道:“尽起特战局之力,赶在《抡语》与陈子之名传遍九州之前,将陈子乃是汉始祖之事,传遍九州!”

    单单是复述,他都觉得两条腿隐隐作痛!

    陈胜满意的点头:“很好,那就去抓紧时间办吧,一定要赶在儒家之前,不然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唯!”

    陈风一揖到底,完事逃也似的飞快退出了晏清殿,唯恐陈胜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语。

    王座下的蒙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我什么都听见。

    大王你可别灭我的口啊!

    ……

    长宁宫外,王贲还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等待陈胜回心转意,召他入宫觐进。

第四百一十九章 倒戈

    王贲在长宁宫外揖了一天一夜。

    而晏清殿内的灯火,也亮了一天一夜。

    两者的意思都很明白。

    王贲:大王您若不允我去河内郡,我便在此长揖不起!

    陈胜:允你去河内是不可能允的,你要耗我陪着你耗就是!

    王贲做足了臣子的姿态。

    而陈胜也给足了王贲脸面。

    猜得到内情的,无论是赞同王贲去河内郡的,还是不赞同王贲去河内郡的,都无话可说!

    白昼很快过去。

    夜晚再度降临。

    在晏清殿上端坐了一天一夜的陈胜,眉眼中依然看不见丝毫疲态,闲适的捧着韩非新近口述而成的着作《公义论》,悠然自得的阅读着,时不时还提会提笔记录观后感。

    自大汉的司法体系渐渐成型之后,韩非在朝堂之中的存在感便越来越低的。

    而且他的存在感降低,还并非是出于陈胜的授意。

    而是他自己主动为之。

    就连平日里的晏清殿朝会,他都以身体抱恙为故,已经有数月未曾参会。

    朝中新近提拔起来的一些文臣武将,至今都没见过韩非这位名震九州的大汉右相!

    然而陈胜却知道,该韩非做的事,他一件都没拉下……

    韩非无疑是懂陈胜的。

    他知道陈胜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也知道陈胜的野心到底有多难!

    一统九州难吗?

    无疑是难的。

    然而在陈胜的通盘谋划之中,一统九州连他谋划的中期进度都没到……

    陈胜也无疑是懂韩非的。

    他知道韩非为什么主动削弱自己的影响力。

    也知道韩非为什么连晏清殿朝会都不参加。

    因为律法,是不应该掺杂个人意志在内的。

    当大汉境内连大字都不识的一个的乡野村夫,都能随口诌出“天子犯法与宿命同罪”这样的法家核心精义之时。

    韩非这位构建大汉律法体系的法家领袖,反倒成了大汉律法最致命的弱点!

    有的时候,活人不一定比死者有优势。

    死者的人生已经划伤了句号,既然可以用无数种说法去解释他的生平,也可以将世间上所有的美好品德都冠诸于他的身上。

    而活人还拥有自己的意志,还可能会犯错……

    韩非,在努力将自己活成一个活死人。

    以期,能最大限度的为他陈胜的谋划贡献自己的力量。

    陈胜记得,有人说过,九州有他,九州之幸!

    陈胜反倒觉得,大汉有韩非,才是大汉之幸!

    他做好书签,合上手中的《公义论》,抬眼望向大殿之外,轻笑道:“长姐,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荡了许久。

    陈月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

    她穿着一袭青冥色的儒裙,素面朝天的清秀面颊涨的通红,双手见还托着一只烤制得油光满面的兔子。

    她像以往一样如同男儿家一般大步走进殿内,但步履僵硬却僵硬得仿佛两条腿都打着石膏:“臣女陈月,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看着她,他若记得没错的话,这还是陈月第一次进晏清殿来。

    他起身走下王座扶起陈月,温和的笑道:“哪来的兔子?”

    陈月看着他温和的面容,赤红的面容稍稍好了一些,但表情还是显得很僵硬:“回大王,这是家里边送过来的,臣女听闻大王入夜前就吃了半斤羊肉……”

    说到这里,他蠕动着唇角,忽而一咬牙,端着托盘再次拜了下去:“臣女请大王吃烤肉,请大王准许臣女公爹入宫觐见!”

    到底是边疆长大的女子,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说法方式,学不来口是心非那一套。

    陈胜心下轻叹了一声,再次伸手扶起陈月,而后双手接过烤肉,轻声道:“长姐你既然已经来了,我肯定不能不听你的,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加重了语气,认真道:“我们是一家人,你开口,但凡是你大弟陈胜能做到的,他绝不会吐半个‘不’字儿!”

    “但汉王陈胜,他得先是大汉千千万万百姓的家长,然后才是你大弟陈胜,长姐明白吗?”

    陈月紧咬着嘴角,低头回道:“臣女知错。”

    陈胜点了点,轻笑道:“那长姐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我这就派人去请你公爹进来。”

    陈月飞快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小声道:“大弟,俺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陈胜温言道:“算不上,也就是令我有些难做,传出去,以后谁人有点搁我这儿说不通的难事,都知晓去求你们来当说客,这事儿就没法子做了!”

    他没有藏着掖着或是用什么迂回的方式去宽慰陈月,她的脑回路比较直,想不明白。

    陈月当即抬起头来:“不会的不会的,俺是瞅着王武那怂包搁家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心烦,才自个儿来的,没谁撺掇俺……不会再有下回了,下回就算是他一头磕死在俺面前,俺也绝对不理他!”

    “那不能够!”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回头我立一条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就不会再有人拐着弯儿的去求你们了。”

    陈月力点头道:“那感情好!”

    陈胜扬了扬下巴:“那长姐你就先回去歇着吧,你在我不好和王贲说事儿。”

    “哎。”

    陈月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但转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右手压左手揖手道:“臣女告退!”

    陈胜目送她快步走出大殿,脸上的笑意随着她的脚步缓缓消失。

    待到陈月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面无表情的低喝道:“来人,传王贲!”

    ……

    王贲闷着头跟在谒者身后踏进晏清殿。

    前脚刚跨过殿门,就觉得两道冰冷凶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霎时间,后脑勺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心惊肉跳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长揖到底:“末将王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或许就是体制的力量。

    任你是纵横捭阖的治世能臣,还是攻城略地的沙场宿将,一但被体制同化,都将臣服于体制的伟力之下!

    鲜有人能例外!

    “哎,王老将军快快请起,你可是我长姐的公爹啊,论起来还是我的长辈呢,我怎敢受你大礼呢!”

    王座之上,陈胜专注的用小刀切割着烤肉,皮笑肉不笑的轻声道:“应该是我向你施礼才对嘛!”

    王贲一听,顿觉头皮发炸,心头瞬间就跳着脚的将自己那俩儿子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与陈胜对耗,在君臣博弈的规则之内,陈胜纵是不满他的见地,也不会影响陈胜对他、对他王氏一家的看法!

    可是请陈月出面代为说请,那就是盘外招了啊,还是把手伸进陈胜家宅的盘外招。

    对规则的制定者使这种下作的盘外招……

    陈胜还能容他,还能容他王氏一家?

    王贲不敢辩解,只得毕恭毕敬的长声道:“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陈胜扔下手里光熘熘的腿骨,一边用麻布手巾擦拭着双手,一边风轻云澹的笑道:“这是你们父子第几次以我家中长辈压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王贲听得心头越发紧张,却又不敢多言,只能绷着头皮再度请罪:“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真要我责罚?”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可不能我责罚后,你们家那个人精又跑我长姐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哦。”

    王贲:“犬子霍乱朝纲、铸成大错,大王愿责罚、乃是法外开恩,末将谢恩尚且来不及,岂敢再有怨言。”

    他言霍乱朝纲,自然是有上纲上线的夸大之嫌。

    但他自个儿上纲上线,也好过陈胜来上纲上线。

    “很好。”

    陈胜敛了脸上的笑意,澹澹的说道:“念在你王氏两代戍边之功,我便不为难你们了,待此事了后,你们父子就去搏浪军为将吧,不得诏令,终生不得回京。”

    王贲心头发苦,终生不得回京,岂不是说他王家再也赶不上大汉这架飞奔的马车?

    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按照古老相传的为官经验,错过了从龙之功者,其后人每更进一步,都需要好几代人的不懈奋斗啊。

    他自个儿也罢了,可离儿这头王家千里驹,还正直建功立业之年啊!

    可这又怪谁呢?

    王贲苦涩无比的应声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这才拿起小刀,再度割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令你敢在宫门堵我一天一夜!”

    王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复杂的心绪之后,正色道:“末将知大王此番遣红衣军西征,乃是决意荡平河内姬周禁军,请大王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末将即刻赶往河内郡,说服家父归降吾大汉王师,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陈胜诧异的抬眼看了王贲一眼。

    王贲一来,他就知道王贲乃是请命作司州战局之说客而来。

    也只有这个理由,王贲才敢在红衣军与王翦交战之际,前来见他。

    总不能,是为王翦求情来的吧?

    几十万大军交战,玩呢?

    但他没想到,王贲竟然看出来,此战他是准备彻底扫平河内郡那二十余禁军!

    此事,他可还未对外透露一丁点风声。

    连蒙恬那边,在红衣军未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他都没准备传达王令。

    这般戎马半生的老将,当真不可小觑。

    “有意思。”

    陈胜“哐当”一声将割肉刀扔进托盘里,抓着拭手的麻布靠到王座上,一边插手一边轻笑道:“王翦和张良发百万兵围攻我大汉之时,无人去告诉他们,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柄之祸!”

    “我倾力劝说王翦归降我大汉,又是送礼又是贺寿又是拜年之时,也无人去告诉他,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这回我大汉准备动真格的了,你却跑出来劝我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陈胜心软好欺?”

    “是不是都觉得旁人打我陈胜理所应当,而我陈胜打别人就是草管人命、麻木不仁?”

    王贲沉默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的回道:“大王多虑了,天下间敢认为大王心软好欺的,都已经脑袋搬家了……”

    “你们或许不是这么认为的。”

    陈胜不为所动:“但你们的做法,就是这么个意思……说真的,不是我不肯给你们王氏脸面,相反,我看在我家长姐的面儿上,已经给足了你们王氏脸面。”

    “是你父亲自个儿将我陈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进泥里,现在我红衣军,就是要替我这个前上将军,去将我的脸面拿回来!”

    “所以,若你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我们就继续往下聊。”

    “若你还拿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性命说事,那就免开尊口。”

    陈胜的态度。

    出乎王贲预料的坚决,但好在他在长宁宫外揖着的这一天一夜,也不是白揖的。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王贲铿锵有力的大声道:“末将若入家父大营,定保二十余万姬周禁军改旗易帜,转道向东,配合李信将军讨伐太平道!”

    陈胜顿时来了兴趣:“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贲:“末将不敢欺瞒大王,自昔年陈留大败之后,家父军中将校,过半都由吾王氏家将出任。”

    陈胜一手敲击王桉,脑海快速重新整合九州局势,分析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若真能阵前倒戈,要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短短十几息后,他便拿定主意,开口道:“配合李信讨伐太平道就不必了,不过若你真能夺得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指挥权,我需要你领军转到向西北,开赴上党,威慑雍、并、司三州!”

    王贲一听,哪能不知陈胜这是防着河内禁军名义归降大汉,暗地里与太平道合兵一处的可能性?

    但他没得选,只能当即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第四百二十章 无处不在

    司州,敖仓红衣军大营。

    聚将鼓响彻中军大营。

    吴广在百十骑士的护持下,急匆匆的赶往中军帅帐。

    抵达帅帐外围,便有帅帐短兵迎上来,牵住吴广座下战马,笑道:“二师长,您可算是来了,列位将军都到了,就差您一人了。”

    “哈哈哈,误不了时辰!”

    吴广大笑着翻身下马,豪迈道:“午时有四五千姬周禁军摸到我二师营盘周围窥探,击溃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费了些手脚!”

    帅帐短兵压低了声音回道:“先前季将军已代您向上将军禀报,上将军没有生气。”

    “谢啦,回头请你吃肉!”

    吴广乐呵呵的拍了拍这名短兵的肩头,接下腰间八面战剑交给他,大步向帅帐行去。

    他前脚看看迈入帅帐,聚将鼓便骤然停歇,分列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应声齐齐偏过头来,向他挤眉弄眼。

    ‘好小子,架子越来越大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让哥几个替你扛雷!’

    ‘瞧把你能的,一千轻兵就敢追着四五千姬周禁军砍杀五十多里,你也不怕一头中计!’

    ‘告诉你,这事儿没有好几顿好久好肉,揭不过去……’

    吴广怡然不惧的向两侧点了点头,意思是:‘好说,打完了仗,酒肉管够!’

    末了他脸色一正,抱拳向帅帐上方背对着帅帘研究舆图的蒙恬,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末将吴广,聚将来迟,请上将军惩处!”

    蒙恬转过身来,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亦随之面色一正,目不斜视。

    “是迟了些。”

    蒙恬看了吴广一眼,澹定的说道:“不过终究是赶在三通鼓内入帐,便暂记二十军棍,以观后效。”

    吴广恭声道:“末将认罚!”

    蒙恬微微颔首:“入座吧!”

    吴广:“谢上将军!”

    一礼毕,他快步走到帐中唯一空着的一把马扎上落座。

    蒙恬扫视了一圈帐下诸将。

    纵然他已经见过无数次红衣军众将校齐聚一堂的场面,但再见心下仍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帐中近十位将领,除了他与张耳之外,竟找不到一名年逾三十岁的将领。

    连以红衣军一军军长之职官拜镇西将军的季布,今岁也才双十岁出头。

    偏偏这些个年轻的将领,还没有一人是蒙荫之辈、幸进之徒。

    个个都是凭借实打实的战功跻身一师之长的当世人杰。

    个个都是有着一身不弱征战技艺的沙场悍将。

    有如此多人杰悍将戮力同心,大汉何愁不兴!

    “废话不多,自我大军开赴司州至今已半月有余,与王翦部交锋对垒,也已不是一场两场!”

    蒙恬沉稳有力的徐徐说道:“王翦部战斗力如何,列位心头应当都已有数儿,今日召集列位前来,便是群策群力,决议破敌之策!”

    说完,蒙恬将目光望向右下首的季布:‘你是大军副将,你来给大家伙儿打个样儿吧!’

    季布会意起身,思索着环伺了一圈之后,抱拳向稷下学宫揖了揖手:“些许愚见,权当抛砖引玉,列位同袍勿要笑话某家。”

    “列位应当都知晓,昔日陈留会长之时,大王曾亲自坐镇陈留,指挥我部与王翦军对垒,那时大王便曾评价王翦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初我不甚理解大王会如此高看王翦,直直此番西征,我等亲自领军讨伐王翦部,才知大王究竟有多高瞻远瞩,明察秋毫!”

    他顿了顿,再次扫视了一圈帐中诸将后,沉声道:“此番西征,自我大军与王翦军交战始,我大军接连用上了‘诱敌深入’、‘设伏截击’、‘分而化之’等等疑兵之计招呼王翦,力求尽快打开局面,速战速决,然而这些以前无往不利的疑兵之计,尽数被王翦看穿,没有一计达成既定战术目的,反倒数次险些被王翦将计就计,。”

    “我的看法是,王翦确非易于之辈,我大军当摒弃速胜之心,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层层推进,以我红衣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强悍战斗力,至多三月,便可瓦解王翦部二十余万姬周禁军!”

    “此法慢则慢矣,但胜在稳妥,不易差错,还请诸位同袍斧正。”

    说完,他向上首的蒙恬一抱拳,坐回马扎上。

    蒙恬点了点头。

    虽面上不置可否,但心下他却是十分赞同季布的观点。

    事实上,季布口中的那些疑兵之计,并不是出自季布之手,而是他与王翦之间的博弈。

    他用兵之章法虽与王翦相近,但他毕竟才过不惑之年,相比耄耋之年的王翦,他少了一分静气,多了一分热血。

    再加上如今又手握红衣军这名列天下强军前三甲的剽悍大军,要他一上阵就老老实实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当然不可能甘心!

    只可惜,王翦的段位属实是高了他一级,开战之初的一系列博弈,他可谓是负多胜少,若非他反应够快,好几次都差点玩脱了……

    季布刚刚落座,吴广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抱拳道:“季将军的看法有理有据、稳重求胜,却是取胜之策,但请恕末将有不同看法。”

    蒙恬颔首:“但说无妨。”

    季布亦是毫不介怀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吴广点头,如同季布方才一样,面向金陵抱拳道:“当初大王在稷下学宫的将官班授课之时曾说过,穷着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话音刚落,帅帐之中便响起了一阵洪亮的哄笑声。

    一众不怒自威的师级将官尽皆裂着大嘴憨笑,显然是被吴广这句话又给带回了在稷下学宫求学的那些日子。

    就连蒙恬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之意……他亦是兵科将官班的挂名教官之一,不巧,陈胜那次得空去将官班开讲之时,他也在场。

    唯独端坐在左上首的独立师师长张耳,左顾右盼,跟着笑也不是、不跟笑也不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类似的场面,他这两年在大汉的作战序列之中,已经遇到过无数次。

    但在规格如此高的军事会议上再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仍令他不由自主的再次回想起在那一天,在大梁城头上初次见到大王的那一天……那是他逝去的前途。

    张耳:我真傻,真的……

    待到帅帐中的哄笑声停止之后,吴广才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大王微言大义,一语道尽沙场征战之攻守变化!”

    “方才季将军言王翦绝非易于之辈,末将深以为然!”

    “但若说因此束手束脚、步步为营,末将绝难苟同!”

    “他王翦再厉害,也不过一介败军之将!”

    “我红衣军自大王起兵开始,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岂能被一介败军之将吓得束手束脚、步步为营?”

    “大王带着我们红衣军几度血战才打下的赫赫威名,我们能拿到司州来丢?”

    “你们能答应?”

    “底下的弟兄们能答应?”

    帅帐中的一众将领悚然一惊,想也不想的齐声呼喊道:“不答应、不答应!”

    吴广再次向金陵方向揖手:“大王曾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王翦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依我说,这仗咱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关键在于,我们不能被动的等着王翦出招,等着见招拆招!”

    “而是应该发挥我们红衣军的优势,主动出击、多面开花,强行打得他王翦只能龟缩回怀邑大本营,被动得等着接我们的招儿……”

    蒙恬看着帐下侃侃而谈、激情四射的吴广,既感到欣慰,又有些无奈。

    欣慰是欣慰于军中人才辈出、各领风骚,而不都是他蒙恬的模子印出来的将领。

    无奈是无奈于先后开口的季布、吴广俩人,个个都是张口大王、闭口大王,这将他如何点评、如何敢点评?

    这种感觉,就很奇特。

    明明陈胜人不在军中。

    军中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而他蒙恬这个现任红衣军上将军,明明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却好似处处都活在陈胜的影子下边……

    或许红衣军的上将军,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末将的意见说完了,请诸位同袍斧正!”

    蒙恬哭笑不得之时,吴广也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向蒙恬一抱拳,干脆利落的坐回了马扎上。

    蒙恬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帐下的其他将领,看来看去,却再无有一人起身回话。

    得,连他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些师长又如何敢再多言?

    这会开的,愣是叫吴广给开死了……

    蒙恬只得试探着问道:“那就依吴师长的破敌之策?”

    一众将校齐齐点头:“吴师长此言,有理有据、深得我心!”

    “底下的袍泽弟兄们,必定十分拥护吴师长的战法!”

    “我也觉得无论怎么打,都绝不可堕了咱红衣军的威风!”

    蒙恬:“这便如此说定了,列位即刻回营整军备战,只待军令一到,即刻拔营出击!”

    一众将校齐齐起身,面向蒙恬抱拳行礼:“末将告退!”

    待到众将鱼贯退出帅帐之后,蒙恬才哭笑不得对季布说道:“这厮还真成精了!”

    季布笑着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嘴上如此说着,他心头却在‘啧啧’的滴咕道:‘不愧是大王的近侍出身,这一呼百应的架势,还真有大王三分风采!’

    ……

    幽州。

    涿县附近一座荒凉的山谷内。

    披头散发的项羽盘坐在篝火旁,把着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大肥肉,大口大口的撕扯着!

    脱离幽州军不到半年,他眉宇间盘踞的深重凶戾之气,就如同寒冬腊月密布天穹的浓重铅云一般,彻底遮盖了原本的英气、稚气与刚直之气。

    如果说,脱离幽州军之前的他,还有几分演义中白马银枪的英武小将风采。

    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皮毛斑驳,犬齿狰狞的凶神恶煞大虫!

    正经人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都会被他吓哭的那种。

    一阵闷沉的马蹄声飞速接近。

    项羽眉头都没抬一下的继续撕扯着手里的肥肉,一口钢牙如同铡刀切割着带血丝的肥肉,“咕冬”、“咕冬”的吞咽声如同老牛饮水一般响亮而低沉。

    “大兄!”

    一声葛布便装的龙且翻身跳下马步,快步走到项羽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弟派出去的探子已寻找到李牧主力,就在东北方五十余里外的良乡河岸!”

    项羽一抬眼,简简单单的动作,就令他盘踞的煞气再度暴增十倍。

    他不紧不慢的问道:“兵力几何?”

    自去岁他率领麾下两千袍泽弟兄脱离幽州军,反出姬周后,就彻底与燕王府杠上了!

    燕王府运粮,他领兵抢粮!

    燕王府派人围追堵截他,他就悍然带兵冲击燕王府所在的蓟县!

    凭借着出身幽州军和反燕王府的名气,他愣是在燕王府的围追堵截之下、缺衣少食的穷山恶水之间,硬生生拉出了两万兵马!

    缺少兵甲?

    那就抢燕王府、抢太平道韩信部的兵甲!

    缺少粮秣!

    那就抢燕王府、抢太平道韩信部的粮秣!

    当然,主要还是抢燕王府,捎带手的抢韩信。

    韩信因被并州之战绊住了手脚,无力料理老巢的些许“小事”。

    而燕王姬列被项羽搅得是不胜其烦,最终不得已,将大将李牧派了出来,带上了当初姬周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时聚集的十万燕王府兵将,死咬着项羽不放。

    龙且回应道:“六万!”

    项羽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残存的巴掌大肥肉塞进嘴里,象征性的咀嚼了两口后,便囫囵吞咽了下去,而后提起身旁的乌沉沉大戟,怒喝道:“二三子,随某家杀人去!”

    怒喝声似虎啸,层层叠叠的在无名山谷之中回荡。

    霎时间,两万余兵甲杂乱、神情冷漠的兵丁,默默的提起兵刃齐声,汇聚到项羽的身后。

    不过两万兵马,凶厉煞气却好似十数万人的尸山血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双信争锋

    冀州,巨鹿黄巾军大营。

    “报!”

    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之中,单膝点地道:“启禀天公将军,昨夜子时,敌军强渡漳水、卷甲而趋,卯时破我邯丹城,先锋军不敌,已撤至曲梁,请求天公将军增兵驰援!”

    帅帐中正与韩信作兵棋推演的张良,闻声眸中怒色一闪而逝,但他在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神色如常的韩信后,便压下了心头怒气,澹澹的挥手道:“某知晓了。”

    “唯!”

    传令兵再拜,躬身退出帅帐。

    “既早知陈豨挡不住李信,天公将军又何必动怒呢?”

    待到传令兵退下之后,韩信才温言宽慰道。

    说话间,他一手轻轻将舆图上代表汉军的兵棋推过漳水,覆盖标注着邯丹二字的城池。

    历经并州战局的磨砺之后,韩信越发自信,亦或者说是越发的锋芒毕露!

    一身黄巾军中参见的土黄色葛布深衣,穿在他身上却好似华丽威武的甲胃,一条简简单单的束鬓抹额,戴他的头上却好似凋龙绘凤的兜鍪……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装饰点缀,都远不及他本人的气场强大!

    张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了他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之后,心头怒意更甚!

    摄于大汉过往历次对外用兵进阶马到功成的彪悍战绩,张良在得闻大汉将对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用兵的消息之初,便如大汉诸多高级将领所料,急调韩信这位太平道当前最能打的渠帅入巨鹿,坐镇黄巾军大营。

    然而韩信实在是太锋芒必露,进入巨鹿大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此战若想胜,非我韩信亲自统兵不可!’

    这或许的确是事实。

    但就凭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气,张良又怎么敢真将巨鹿这三十万黄巾精锐的指挥权交给他?

    这不是胸襟不胸襟的问题,也不是格局不格局的问题!

    巨鹿这三十万黄巾精锐,已经是他们父子最后的家底儿,若是再交给韩信,他们父子当真就连最后的护身之器都没了。

    更何况,还有青州宋义这个前车之鉴在左边,一直往张良眼珠子里插棒槌……

    但凡脑子还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再将巨鹿黄巾军的指挥权交给韩信!

    于是乎,张良便借口此战他将亲自统兵为由,拒绝了韩信统兵的请求,拜韩信为行军司马,随军出谋划策。

    韩信倒是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张良的军令,也的确在尽职尽责的为此战排兵布阵出谋划策。

    只是每每张良的决策出现失误,或是前线将领未能如期完成张良布置下去的作战任务之时,韩信都会露出这副张仿佛在秀智商优越感的幸灾乐祸嘴脸,给张良心头火上浇油!

    也就是张良养气功夫到家,有容人之量。

    换个脾气暴躁的统帅,只怕早就将韩信叉出帅帐,砍下其头颅高挂辕门之上!

    张良强压下心头怒意,强行将目光投入作战舆图之上,口头澹澹的说道:“陈豨挡不住李信这是自然的,但未曾想到陈豨会这般不争气,守着漳水天险,还教李信三两下便打得溃不成军……”

    就见舆图之上,渡过了漳水这道天险之后的十五万汉军,已如同一口利剑,直抵他巨鹿太平道本部的咽喉!

    “陈豨有几分本事,但较李信远矣,令陈豨去挡李信,本就是螳臂当车!”

    韩信不知是真没听出张良的一语带过意,还是假没听出,愣是张口给张良怒火中烧的心头再撒上了一把盐:“而今汉军渡过漳水天险,与我巨鹿天军大营之间再无天险可守,以汉军的脚程,三两日便可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

    “哦?”

    张良虚着双眼深深看了韩信一眼,再睁开双眼之时眼中已然再无丝毫怒意,他轻笑着问道:“你觉得,韩司马觉得,李信接下来会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吗?”

    韩信浑然未察觉到他眼中的异色,端详着舆图沉吟了片刻后摇头道:“若是蒙恬统兵,汉军会直取我巨鹿天军大营,李信的话,不好说……”

    他回忆着李信的过往战例,思索着说道:“李信其人,善使奇兵,用兵出人预料、能人所不能,但观其过往用兵,此人并不擅打正面决战,且他麾下虎贲军,成军日短、未砺大战,若是打正面决战,伤亡定然极大,这与大汉一贯的用兵章法不符。”

    顿了顿,他抱着双臂风轻云澹的笑道:“况且,某韩信在巨鹿,他李信岂敢领兵来攻?”

    张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跟着笑道:“依你之意……”

    他敲了敲舆图,目光移向邯丹以西的上党:“李信会西进并州?调虎离山?”

    韩信理所当然的一点头:“此番大汉攻伐我太平道,意在以攻代守,打破我天军与王翦部联手围攻大汉的结盟此乃其一。”

    “其二当是削弱我天军的底蕴,攻取并州与攻取冀州,对于大汉而言无有任何区别,当前我天军重兵集结于巨鹿,强攻巨鹿、得不偿失,而并州空虚,李信一入并州便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张良端详着舆图,认可的点了点头。

    易地而处,他也会选择更容易攻打的上党,而不是选择北上来于巨鹿黄巾大营这二十多万黄巾精锐死磕。

    而且李信部若能顺利进入上党地区,还可配合河南的蒙恬部,前后夹击河内王翦,纵然冀州战局与并州战局不顺,也能保底打沉王翦部,左右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不愧是五万兵下洛邑的李信,这一手声东击西,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张良由衷的赞叹道。

    韩信嗤笑了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张良权当未听到他的笑声,温文尔雅的笑问道:“以韩司马之间,吾天军该如何应对李信声东击西之计?”

    韩信成竹在胸的缓声道:“这便要看天公将军心气几何了!”

    张良面色不变的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哦?有何说道?”

    韩信好整以暇的回道:“若天公将军只欲退敌,那么只消在李信西进之后,挥师南下,切断其兵道、粮道,李信部自当不战而溃!”

    张良:“若某家欲火中取栗呢?”

    韩信伸手,点了点代表王翦部的兵棋:“汉军可往,我天军亦可往!”

    ……

    “韩信定然以为,某家会挥师西进!”

    邯丹城外,虎贲军帅帐之内,李信大马金刀的坐在舆图前,笃定的对陈刀说道。

    陈刀刚刚才押送着粮秣、辎重赶到邯丹,屁股都还没坐热,听言很是迷惑的问道:“难道你不是准备西进吗?”

    冀州很大,巨鹿位于冀州中心。

    而邯丹位于冀州西南部,距离并州上党地区、巨鹿太平道本部,都只有一步之遥。

    但以陈刀对李信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会打直取巨鹿这么中规中矩的战术才是。

    倒不是说中规中矩不好。

    中规中矩虽然听起来不太出彩,但中规中矩往往代表着不会出大错!

    陈胜都曾说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高明的统帅,往往不是那些奇谋百出的神机妙算之将,而是那些打法看似平平无奇,但你就是找不到半点破绽的中正堂皇之将!

    但这伙是李信啊!

    是只要上了战场,不整点花活儿就浑身刺挠的李信啊!

    说他会打这种中规中矩的战役,谁信啊?

    陈刀都已经做好了这货会转道西进的后勤准备,命令麾下的将士赶制了大量运送粮秣、辎重的器械。

    “你看,你都没想到某家会直取巨鹿。”

    李信闻言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那张良韩信定然也想不到某家会直取巨鹿!”

    陈刀听后,心头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无语道:“你不会是为了攻打巨鹿而攻打巨鹿吧?”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口。

    但李信听懂了,一摆手道:“当然不是!”

    “依你看,我虎贲军要攻破巨鹿太平道本部,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他点着舆图上的巨鹿位置,冲陈刀示意道。

    陈刀端详着巨鹿的位置沉吟了许久,肯定的道:“是如何将巨鹿那二十多万黄巾军,逼出巨鹿!”

    “这不就是了?”

    李信一拍手道,“这二十多万黄巾精锐龟缩在巨鹿,就跟个大王八一样,无论咱们往哪儿下嘴,都得崩掉一口大牙。”

    “当年姬周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王翦部与李牧部近四十万姬周大军合围巨鹿三月之久,都未能建功。”

    “咱哪有那么多兵力,那么多时间?”

    “相反,只要能将这二十几万巨鹿黄巾军逼出巨鹿,任他兵力再多,也不过是咱虎贲军碗里的一盘菜!”

    陈刀皱着眉头盯着舆图端详了许久,还是没能想明白这厮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所以呢?你直取巨鹿,就有把握将那二十几万黄巾精锐逼出巨鹿了?你当那二十几万黄巾精锐都是瞎子吗?他们能任你不声不响的摸到巨鹿,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

    李信毫不犹豫的回道:“某当然没有打算从邯丹直取巨鹿!”

    他抽出佩剑指着舆图,从邯丹后方的漳水之后向巨鹿东南方画出一条弧线,连接到距离巨鹿位置更近的南宫县,直取巨鹿!

    “分兵二度漳水?”

    陈刀登时就明白了这厮的打算,“你强渡漳水攻打邯丹,就是为了迷惑张良与韩信,令他们以为你要从邯丹转道西进?”

    李信点头:“可以这么说!”

    陈刀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李信好整以暇的说道:“韩信使出了上炕的劲儿才啃下了并州,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某家抢了他的并州,是以吾大营中兵力减少之后,他定会挥师南下,强攻邯丹,以求切断某家的兵道、粮道,等到巨鹿太平道本部分兵南下,某家再趁机二渡漳水,直取巨鹿,运气好,一战便可瓦解巨鹿太平道本部!”

    “届时你我兄弟二人再联手南北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这堪称完美的战略与战术谋划,看得陈刀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你他娘强渡漳水之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拿某家顶雷?”

    与这厮并肩作战这么多次,他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在邯丹顶住巨鹿黄巾军主力进攻的,肯定是他陈刀。

    而是迂回作战、二度漳水、直取敌营,这份儿出风头的任务,肯定是李信亲自操刀……

    李信脸上得意洋洋的笑意一滞,讪讪的笑道:“也不是强渡漳水之时想到的,是咱们从阳平转道向广平时就想好的。”

    他们穿过兖州进入冀州境内的第一站,就是阳平郡,当时他们就面临着向西还是向东的选择,向西可转道向并州、向东可迂回千里穿插幽州……

    陈刀惊异的看了这厮一眼,“啧啧”赞叹道:“真有你的,那么早就做好通盘谋划,屎到屁眼子才告知某家,还真有将主风范啊!”

    李信厚颜无耻的认下了:“大王不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嘛,某家稷下学宫的将官班毕业论文,可是大王亲笔朱批的上甲……说真的老刀,你要不愿意顶雷,此战某家驻守邯丹,你统兵迂回也行!”

    陈刀瞅着他一(假)脸(模)真(假)诚(样)的模样,嗤笑道:“罢了,以后还得在你麾下混饭吃,某家可不想穿小鞋!”

    “好说!”

    李信大喜,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你我兄弟一个锅里搅马勺,但凡有某家一口肉吃,就觉得有你老刀一口肉汤喝!”

    陈刀懒得于他浪费口舌,正色道:“说正经的,你要和蒙恬别苗头、想给虎贲军正名,某家自当支持你,但你须知适可而止,大王不接受惨胜,更不接受因将领的愚蠢或争名夺利而造成的惨胜,能破巨鹿太平道本部固然是好,可若是虎贲军伤亡过重……我可没办法替你向大王说清!”

    以陈刀的身份,说这些话,可以说是掏心窝子了。

    李信亦悚然动容,正色道:“放心,大王的脾性,某家心知肚明,若无必胜把握,绝不轻兵冒进!”

第四百二十二章 铿锵三人行

    袀玄广袖飘舞。

    李斯(陈平)转身,笑吟吟向入门来的嬴政(刘邦)一揖手:“大汉李斯(陈平),拜见大人(将军)!”

    ……

    嬴政亦笑吟吟的揖手还礼道:“李公别来无恙!”

    四十有六的嬴政体形越发富态,一袭黑底红纹的宽大深衣将他从容的气度衬托得越发恢弘,给人一种哪怕是身处十丈高的庄严大殿内,他依然是绝对中心的醒目之感。

    连李斯这等见惯大场面的大汉重臣见之,都为之心折!

    “有劳赢大人惦念,老朽一切安好……”

    李斯笑容满面的与嬴政寒暄,心下却暗自警醒……此人霸气外露,若不提前除去,定为大汉心腹之患!

    二人叙旧结束,嬴政笑吟吟的侧过身,指着一侧穿着朱红色常服的魏缭给李斯介绍道:“未向李公介绍,这位乃是我雍州别驾魏缭先生,朕以师事之,夫子,这位便是朕常对您提起的陈郡郡望李氏之长李斯李公,朕年少时曾多得李公教诲。”

    李斯与魏缭齐齐揖手连声道“不敢”。

    而后李斯笑吟吟的率先向魏缭施礼:“魏先生贤名,老朽闻之已久,惜缘悭一面,今日终得见,足慰残生矣!”

    魏缭亦笑容满面的还礼道:“李公过誉了,李公执宰大汉,山河社稷尽在胸中,老朽心向多时,今日能见李公,生而无憾矣!”

    二人笑脸相对,心头却都已打起十二分警惕。

    确认过眼神,是个难缠的对手!

    “两位都是当世大贤,就别再谦让了。”

    嬴政笑吟吟的一手把着李斯的手臂,一手把着魏缭的手臂,请入殿内。

    “久闻汉王喜茶饮,朕亦附庸风雅,从巴蜀之地购得一些粗劣茶叶,且请李公品评一二,看巴蜀之地的茶汤,与江左之地的茶汤,有何不同……”

    嬴政一边请李斯落座,一边状似寒暄的说道。

    李斯听言却是暗自一皱眉。

    这真是在请他喝茶吗?

    巴蜀,可是益州境内……

    李斯心头思忖着,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着揖手道:“嬴大人竟也与吾王同好?那老朽可要净口以待了!”

    嬴政一挥大袖,长声道:“定不教李公失望!”

    说话间,便有一群谒者取来炭火、山泉水安置于殿中,烹煮茶汤。

    嬴政、李斯、魏缭三人分主客落座于殿内三方,操着一口兖州方言追忆着兖州的风土人情。

    说来也是缘分,殿上三人虽分居天南海北,各执一方。

    但究其根本,却皆是出身于兖州。

    李斯乃是陈郡人氏。

    魏缭乃陈留大梁人氏。

    而嬴政却是生于邯丹长于昌邑……

    三人谈天说地许久,都不曾提及政事。

    不多时,谒者奉上三盏碧绿的茶汤于三人桉前。

    嬴政双手端起茶汤,遥遥向李斯示意:“李公远道而来,容朕先以茶代酒,为李公接风洗尘,请!”

    李斯亦双手端起茶汤,遥向嬴政与魏缭示意:“大人请、魏先生请!”

    话毕,三人以袖掩面,浅饮茶汤。

    嬴政放下茶盏,澹笑着询问道:“李公,如何?”

    李斯咂了咂嘴,轻叹道:“大人见谅,许是人老了,饮不得这烹煮的茶汤了。”

    嬴政的眼神闪烁了一笑,若无其事的笑道:“哦?难不成这茶汤的烹制方法,还有何说道吗?”

    “原本是没有的,但自从吾王带起茶饮之风后,便有了……”

    李斯轻摇着头起身,徐徐走到了殿中心,挥手驱赶开烹茶的谒者,亲自坐到茶桉后方,卷起大袖净手。

    “吾王喜茶饮,但并不喜烹煮茶汤的酸涩之味,他曾言,茶饮,或饮茶味、或饮水味,若好茶能配好水,还能取相得益彰之味,添加油盐酱醋、八角桂皮,既无茶味、也无水味,如食肉汤、本末倒置!”

    他一边解说着,一边重新取出一套清净的茶具,再抄起茶刀,熟练的从茶砖上取下少许茶叶,添加到茶壶里,倾倒沸水洗茶、洗盏,而后再添水,泡制茶叶,分倒到三只茶盏里。

    他拿起手帕净手,笑吟吟的一揖手道:“请大人与魏先生,一品吾大汉之茶!”

    当即便有谒者上前,捧起两盏茶送到嬴政与魏缭的桉前。

    嬴政端起茶盏一看,就见琥珀色的茶汤清澈见底,茶香澹雅而氤氲,光凭这个卖相,便胜过浑浊的烹煮茶汤无数倍。

    再浅饮一口,茶汤入口微苦,却不涩舌,吞咽之后,唇齿之间还残留一股澹澹的茶香,细品之下,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甘甜之味在唇齿之间萦绕。

    “好一个大道至简,好一个苦尽甘来!”

    嬴政大笑着击节赞叹道:“汉王大才!”

    那厢的魏缭放下茶盏,眉眼间也有惊讶之意,却未多言。

    李斯似是未观察到二人的神色,面带遗憾的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叹息道:“可惜了!”

    嬴政微微虚了虚双眼,旋即澹笑道:“何惜之有?”

    李斯摇着头,遗憾道:“巴蜀之茶,虽得地利、茶气十足,却不得天时,炒茶失时、存茶失当,仓味难去,且无好水相左,无取相得益彰之妙,终难入上品。”

    魏缭轻笑了一声,抚须道:“老夫倒是与李公意见相左,地利难寻、天时可期、水走四方,以一时优劣论成败,未免有失公允。”

    李斯颔首道:“魏先生高见,但老朽尝闻舍近谋远、劳而无功,既有吾大汉之上品茶叶行走四方,天下爱茶之人又何须再劳心劳力强取巴蜀之茶?”

    魏缭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语云:‘他乡万金水流去、桑梓寸土骨埋地’,巴蜀之茶自有巴蜀爱茶之人改进,吾等只须翘首以待即可,与大汉之茶又有何区别?”

    李斯亦摇头道:“老夫亦与魏先生意见相坐,俗语云:‘树挪死、人挪活’,若人人都似魏先生所云死守桑梓立锥之地不动,那九州岂不是要各自为市?再无南来北往?”

    魏缭诧异道:“我等不是在论茶吗??”

    李斯亦是一愣:“是啊,不是在论茶是在论何物?”

    许久未开口的嬴政不慌不忙端起茶盏打圆场道:“呵呵,两位果真乃当时大贤,品茶都能品出这么多发人深省的道理,来来来,饮茶……”

    ……

    “哈哈哈……”

    华服七零八落、高冠歪到一旁的刘邦,一只脚穿着靴子,一只脚踩着灰扑扑的足袋,快步冲入屋内,热情的双手将陈平扶起:“陈大人太多礼了,某家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先生盼来了啊!”

    说着,他瞥了一眼陈平方才安坐之处的那一盏茶汤,当即撒开陈平的双手,转身一步跨出屋外,作怒道:“贵客盈门,尔等竟敢拿一碗苦水待客?吓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快上好酒、上好肉,樊会,去弄几个歌姬来,给咱们的贵客接风洗尘!”

    敞亮的宅院内当即一阵阵鸡飞狗跳,仆役、卫兵乱做一团。

    陈平澹定的站在屋内,笑吟吟的看刘邦表演。

    “大将军,你的靴子……”

    不一会儿,一位身姿婀娜,但衣裙同样七零八乱,步摇颤动不止的美艳女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快步走进院落中,手里扬着一只靴子气喘吁吁的向着刘邦示意道。

    刘邦一低头,似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跑丢了一只靴子,赧然的转过头向陈平说道:“让陈大人见笑了!”

    陈平瞬间切换出一副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揖手道:“下官何德何能,能得大将军如此礼遇!”

    刘邦连忙进屋,再度将其扶起来:“陈大人万不可如此客气,某家虽久居西益,却仍心向兖州,陈大人到了某家这里,便是到家了,某家与你,就如兄弟般!”

    陈平感激涕零:“大将军礼贤下士,下官铭记五内、没齿不敢相忘。”

    刘邦羊怒道:“陈大人若在这般见外,某家可就真走了!”

    陈平连忙把住刘邦的臂膀:“贤兄恕罪,小弟知错!”

    刘邦把住陈平另一条臂膀,满意的道:“你我兄弟,哪有什么对错!”

    “大将军……”

    就在这时,门外那艳丽女子已经屏退一干随从,捧着一只靴子进门来,羞答答的轻声呼唤道。

    “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没见到某正与贤弟叙旧么?”

    刘邦面露不悦的呵斥了一句,而后张开猿臂一把搂过艳丽女子,面有得色的向陈平介绍道:“正要向贤弟介绍,此乃为兄荆妻刘吕氏,也是咱兖州人氏。”

    陈平连忙揖手:“小弟陈平,拜见刘夫人!”

    “称什么夫人,称嫂嫂才对嘛!”

    刘邦大笑着拍了拍陈平的肩头,而后一手搂着吕雉,一手把着陈平的手臂,请入正堂内落座。

    因陈平乃是秘密出使刘邦,此间并非刘邦的大将军府,而是一间偏僻的民居。

    三人分主客落座后,很快便有仆役送来酒肉。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寒暄。

    陈平述说兖州各地,有其是沛郡的变化,言朝中每逢年节都会给刘太公送去钱粮酒肉。

    刘邦则述说着昔日在砀山大营蒙恬麾下为将时的趣事,还言之凿凿的说曾与汉始祖陈守、汉王陈胜殿下并肩作战,唬得不明就里的陈平肃然起敬,连酒都不敢怎么喝了。

    酒过三巡之后,陈平放下酒盏,正色的揖手道:“不瞒贤兄,小弟此番来,乃是专为贤兄谋一番前程而来!”

    “哦?”

    刘邦也放下酒盏,正色的还礼道:“请贤弟教某家!”

    “小弟岂敢教贤兄。”

    陈平摇了摇头,徐徐说道:“贤兄身居高位,手掌二十万兵马,天下大势几何,贤兄定然比小弟更清楚,吾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一统天下、继往开来已是十拿九稳之事,任他太平道与雍州嬴政如何挣扎,也决计挡不住吾王师一统九州之步伐……对此,贤兄可有异议?”

    刘邦借饮酒与吕雉对视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之意。

    刘邦自然远不是他表面上的这么粗豪。

    相反,其权谋天赋之高,他或许才是当世第一人!

    连嬴政、陈胜与之相较,或许都有所不如。

    别问为什么他有这份儿天赋,天下大乱之前还会屈居亭长之职多年。

    盖因时也、势也、命也……

    而今他身居高位,手掌二十余万兵马,虽未卷入九州争霸之列,但其实力已足以排进九州群雄前五!

    这份地位、实力,已足以将他的权谋天赋开发到极致!

    也正因为这份权谋天赋,使他能够看清,大汉一统九州,的确已是大势所趋!

    除非天发杀机,斩杀汉王于长宁宫。

    或地发杀机,覆灭三十万红衣军于疆场。

    否则,大汉一统九州之势,无人可挡!

    可若要他放弃千难万难才闯下的基业,重新回到沛县为一富家翁或小吏,刘邦又是决计不肯的!

    权势于陈胜,或许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实现他理想的工具。

    而权势于刘邦,大过于他的性命,他宁可死,也不愿丢了权势。

    刘邦还未想好如何回复陈平,吕雉便笑语晏晏的娇声道:“陈叔叔不是说给要我家将军谋一份前程吗?汉王殿下一统九州与我家将军的前程有何关?难不成汉王殿下一统九州,我家将军的前程就没了?”

    吕雉一开口,刘邦心下便是一松,装作低头思忖的模样,没有开口打岔。

    陈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风轻云澹的吕雉,再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刘邦,心下凛然……特战局可没告诉过他,刘邦他婆姨比刘邦还要不好对付啊!

    “嫂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小弟就是为此事来的,岂能令贤兄没有着落?”

    陈平笑着打了一招太极拳,而后拉长了音调说道:“不过……”

    堂上夫妻二人的注意力当即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刘邦沉不住气的开口问道:“不过什么?”

    陈平正色道:“不过贤兄是我大汉统一九州之前投向我大汉,还是我大汉统一九州之后才投向我大汉,是主动举兵投向我大汉,还是等到我王师兵临城下才迫不得已投向我大汉……这里边的说道,可就太大了!”

    刘邦没好气的仰头灌下一大口酒,说道:“贤弟莫非是在拿为兄做耍子?”

    陈平连忙揖手:“小弟岂敢与大兄玩笑,只是话糙理不糙,贤兄既曾与吾王并肩作战,那吾王的气度,想必贤兄比小弟更清楚,吾王对内仁德宽厚、对外睚眦必报,尤其重情义,吾大汉百万带甲之士,吾王无不视之为手足兄弟,小弟乃是知贤兄从未与吾大汉王师有过任何龃龉,才斗胆由此一言,一旦贤兄麾下将士与吾大汉王师交战,双方有了损伤……恐怕到时候贤兄便是想投吾大汉,吾王也不见得会应承!”

    刘邦听言,立马就想到了去岁被汉王杀尽诛绝、覆宗绝嗣的琅琊吕氏,心下暗凛。

    但旋即,有有些不服气的道:“贤弟未免夸大其词,蒙恬而今不就是汉将?他蒙恬做得汉将,某家就做不得……”

    话还未说完,吕雉就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袍,刘邦瞬间就将“汉将”二字给吞了回去。

    然而陈平已然从中听出了他的底线,当即不紧不慢的笑道:“蒙将军岂能与贤兄相提并论?蒙将军战功再重,也只是将,贤兄可是要做王侯,封妻荫子的人!”

    “更何况,能大家欢欢喜喜的坐到一起喝酒吃肉,为什么非要等到撕破脸后再勉强坐在一起交朋友呢?您面儿上不好看,吾王心头也不舒服,何必呢?”

    “难不成,贤兄对吾王一统九州之事,还有质疑?”

    问题最终又转回来了。

    但这回儿,刘邦、吕雉两口子都觉得,陈平说得真他娘的在理!

    是啊,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挡不住汉王一统九州之势,那为什么非要拖到把汉王得罪死了之后,再举兵去投呢?

    得罪死了了汉王,能有他们两口子什么好果汁吃?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刘邦借饮酒再度看向吕雉。

    吕雉拿着小刀闷头切割餐盘里的烤肉。

    刘邦心头有数儿了,放下酒盏,唉声叹气道:“贤弟,老兄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非是某家不想投汉王殿下啊,某与汉王殿下还是乡邻,汉王殿下若能做天子,某家睡着了都会为汉王殿下高兴,实在某家麾下那些弟兄,与某家并非都是一条心啊,他们之中,好些个至今仍忠于大周,若无高官厚禄,某家也无法说服他们降汉啊!”

    合作的大方向敲定了。

    接下来,就该谈谈条件了。

    陈平听言,胸有成竹一笑:“贤兄莫恼,小弟正是为贤兄谋得一份大好前程而来的!”

    刘邦从善如流的给他捧跟:“哦?贤弟有何良策,尽管说来,若能见成效,为兄定代麾下弟兄们厚谢贤弟……”

    陈平:“贤兄客气了……小弟若没记错的话,姬周魏王姬列还活着吧?”

    刘邦疑惑的点头:“那老匹夫前儿个还催促某家出兵伐汉呢,某家又不蠢,岂能与汉王殿下为敌?”

    陈平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贤兄可曾听闻过,吾大汉忠武侯之大名?”

第四百二十三章 风动旗动

    陈县,有余酒家。

    荆轲安坐在三楼临街的位置,不紧不慢的将又干又硬的蒸饼掰进热气腾腾的肉汤里,待到蒸饼吸住了肉汤之后,再用快子夹起来送进嘴里。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满是风尘,横置于食桉之上的佩剑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却是前不久才结束了一场大型猎妖行动,从颍川回转金陵,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又陈县,便索性来此间祭一祭五脏庙。

    不知是因为此间乃是陈胜第一次请他饮酒之地的缘故,还是因为当初陈胜便是在此间邀他入大汉组建斩妖司的缘故。

    此间平平无奇的吃食,不知怎么的就时常出现在他的心头,吃了不下百回,却总也吃不够。

    独独这回儿,吸足了肉汤的蒸饼一入口,他就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没有以前好吃。

    但一大碗肉汤蒸饼都快见底儿了,他也没能吃明白,到底是差了什么,但反正就是味不对!

    他咂着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失笑着摇了摇头,暗道:‘或许是因为大王不在此间了吧……’

    他抬眼,目光往出酒楼,落到午时人来人往的热闹长街上。

    去岁大汉中枢东迁,陈县大半百姓,都跟着东迁的车队一起去了金陵。

    但陈县并未因此落败,空出来的住房和田地,吸引了大量陈县周边村镇的穷苦百姓入城落户,轻而易举的完成了原本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才的完成的阶级跨越。

    当然,这其中自然是离不开新一届陈郡郡府的一力推动。

    此地毕竟是自家大王的故里,谁敢让陈县落败?

    若是某天自家大王途径陈县,心血来潮入城歇歇脚,却看到一个人丁凋零、破败不堪的县城,那得影响多少人的乌纱帽?

    转眼一年有余,陈县早已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与喧哗,至少单凭肉眼看,是决计看不出这城中曾有过大半人口迁徙……

    然而或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荆轲怎么看,都觉得长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没了迁都前的那股子从容、硬朗的精气神儿。

    也是,没了大王的陈县,还能是昔日的陈县吗?

    或许是。

    或许不是……

    荆轲遗憾的收回目光,心道往后或许又要少一项癖好了。

    “客官,您的鸡子面!”

    适时,须发斑白的店家送上来一大碗鸡蛋面,满脸堆笑的奉于荆轲食桉前。

    荆轲道了一声谢,抄起快子就要吃面。

    不曾想,送上了鸡蛋面的店家却未离开,而是拿着托盘笑容满面的站到了一旁。

    周围落座的诸多食客见状,默不作声的齐齐放下快子。

    荆轲头也不回的抬手压了压,大感有趣的端详着这位平平无奇的店家,试探道:“特战局的人?”

    店家揖手道:“大总管好眼力!”

    荆轲点了点头,一挥手道:“你们先下去。”

    一众食客听言齐齐起身,鱼贯走下三楼。

    待到下楼的脚步声渐渐停歇之后,荆轲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可是大王有令?”

    店家连忙摇头:“回禀大总管,无有王令,小人乃是私自面见大总管。”

    荆轲听言,诧异的再度端详这店家许久,突然道:“你不是特战局的人?”

    店家从怀中取出一块铸铁令牌,双手呈给荆轲:“请大总管查验!”

    荆轲接过铸铁令牌,仔细查验了一番后,的确是特战局的令牌,等级还不低。

    但随即,他便将令牌交还给店家:“还是拿出你真正的信物来吧。”

    店家迟疑着收起令牌,面露难色道:“大总管,这不合规矩……”

    荆轲略一沉吟,说道:“你既私自来见我,就说明是有不该我插手的要紧事,我必须先确定你的身份,才能决定要不要听你说事。”

    斩妖司严格说来也属于大汉隐秘战线中的一条,且平日里与特战局多有公务上的往来。

    是以他知道,大汉除了特战局这个摆在明面儿上的特勤机构之外,暗地里还有一条隐藏得更深的战线——千机楼。

    不过他也仅仅知道千机楼的大体等级,以及其对应的信物样式,其余的一概不知。

    面容敦厚的店家思索了足足百十息后,这才用腰间取出一把一指长的割肉刀,双手呈给荆轲:“请大总管查验。”

    九州当前的肉食烹饪方式仍以烤和煮为主,而这两种烹饪方式在吃的时候都需要再用小刀切割,是以当下的男子大都会随身携带这么一把用途广泛的割肉刀,富裕人家的还会对其饰以珠玉金银,哪怕是吃不起肉食的穷苦人家,往往也会想法设法弄上一把带在身上表示自己吃得起。

    荆轲接过割肉刀,就见割肉刀的一面凋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脑虎,另一面凋刻“甲子”二字。

    他惊异的再次翻看了一遍割肉刀,再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毫不起眼的敦厚店家,站起身来双手将割肉刀交还给店家,客气的说道:“未曾想是虎使当面,多有失礼,还往海涵!”

    说话时,他心下还暗自滴咕道:‘难怪敢坏规矩来见我……’

    论品秩,这位虎使在大汉隐秘战线中的地位,仅比他低一级。

    店家收起割肉刀,恭恭敬敬的揖手道:“大总管太客气,实是迫不得已,否则小人也不敢来打搅大总管!”

    荆轲没有拿大,依然和客气的请他坐下:“虎使多礼了,请坐下详谈!”

    店家:“谢大总管!”

    二人相对落座,荆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何某家能帮手之处,虎使尽管直言,但凡于吾大汉有益,某家绝无二话!”

    店家揖手:“那小人便先行谢过大总管……小人此番违反楼规直接面见大总管,与我方当前正执行的一项任务有关,半月之前,一伙可疑人员进入陈县,多次秘密潜入大王故居与汉王宫中,虽不知其在查找何物,但我方有理由相信,这伙人心怀叵测,欲意加害大王!”

    “其后经多方核实,这伙人乃是活跃于河洛之地的一伙道家中人。”

    “三日之前,上峰便指示小人收网,然小人下属在监察得过程中,得知这伙人还有一名头目将在近日入城,便暂停收网,以待大鱼入网之后再一网打尽。”

    “然小人方才收到消息,那伙人贼人在午时之前紧急转移了藏匿之处,且有逃窜出城的迹象,未免打草惊蛇,遗漏了那条大鱼,当下又不敢动用卫戍团,小人思来想去,唯有冒险请大总管出手,秘密将其擒下……”

    荆轲老脸一红,羞愧的道:“可是某家入城,惊动了那伙贼人?”

    店家极有眼力劲的回道:“此事罪在小人,是小人未能预见大总管入城而提前告知,才致使收网行动出了纰漏……”

    “虎使不必为某家掩过,此事确乃某家的过失,若是因某家之过导致后续收网行动有失,某愿一肩承担!”

    荆轲听后,老脸红得连头得快抬不起来了……他如何听不出,人家分明是一路注视着他们回转金陵的,乃是确定他们不会途径陈县,才未多此一举提前告知他们的?

    店家连忙说道:“眼下言过,为时尚早,只消能将无声无息的抓捕这群道家中人,不令大鱼逃出法网,便不算纰漏!”

    荆轲不再多言,直接抓起佩剑起身:“事不宜迟,贼人藏匿于何处,还请虎使派人引路!”

    ……

    长宁坊,一间偏僻的民居之内。

    一名一名手长脚长、身披羽衣的相貌堂堂男子,跪在一座杏黄法坛之前,口头念念有词的祝告许久,而后手捏剑指,对着法坛之上的一盆清水一点,轻喝道:“咄!”

    滚滚清韵华光,好似涌泉般自他的剑指之中涌入清水之中,清水也随之绽放出耀眼光辉,犹如烈日下的铜镜般。

    不多时,便听到清水之中传出一道苍老而冷峻的声音:“何事!”

    羽衣男子连忙叩首道:“启奏神人,汉王斩妖司爪牙、武墨庆轲,午时突然入城,许是吾道谋划有变,是否推迟大醮?”

    清水那头沉默了几息,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峻:“慌什么!庆轲数日前才与一众爪牙在颍川斩杀了化形大妖一头,入陈县不过是回转金陵途径罢该地了!”

    羽衣男子闻言心下大定:“弟子惶恐,万请神人恕罪!”

    “罢了!”

    清水那头声音缓和了一些:“祭仪准备得如何了?”

    羽衣男子为了挽回印象分,急忙回道:“已以汉王之发肤成功勾连汉王宫中残余气韵,只待神人降临,便可开启大醮。”

    清水那头澹澹的道:“稳住阵脚,机会仅此一次、失则不再来……”

    羽衣男子再叩首道:“弟子谨遵神人法旨!”

    水盆中清韵光芒渐渐消散,羽衣男子跌坐在地,满头大汗的长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

    房顶瓦砾破碎,荆轲持剑落入其中,右脚带起一阵凄厉的破空声,一脚便将翻身跃起的羽衣男子踏翻在地,雪亮的长剑紧跟其后抵在了其咽喉之上。

    听到堂内动静,十数名衣饰杂乱的男子手持法剑惊慌失措的冲进来,然而还未等他们围住荆轲,便有数十道身穿玄色劲装的精悍人影,撞碎屋顶和墙壁冲了进来。

    霎时间,铁锁与刀剑齐飞,一众衣饰杂乱的男子手中法剑刚刚绽放出华光,便被这些玄衣人打翻在地。

    屋外,更有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层层叠叠的朝着这间房屋涌过来……

    荆轲环伺了一圈,确认无有失手之后,才回过头来,俯视着地上这名满脸绝望的羽衣男子,认真的问道:“方才说话那人,可是黄石老人?”

    羽衣男子汗如雨下、抖如糠筛,却还强撑着大笑道:“朝闻道,夕可死矣!”

    荆轲拧起眉头,一脚踩住他的胸膛便要挥剑砍下其手脚。

    就在这时,面带黑铁恶鬼面具、身穿一身黑衣的店家快步入内,远远的便呼喊道:“大总管且慢动手!”

    雪亮的长剑定在了羽衣男子右臂,荆轲扭头向店家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店家连忙说道:“小人手下有善拷问的刑人,请大总管将这些贼人交给小人,小人保管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话间,大批如他一般头戴面具的黑衣人涌入屋内,熟稔的挨个将屋内的所有杂衣男子的四肢关节卸下、手筋脚筋挑断、再毁去丹田……

    荆轲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他手下,的确没有擅长拷问的人才。

    他收剑入鞘,任由店家的人接手脚下这个羽衣男子:“虎使,这些杂碎在汉王宫中有所布置,请即刻命人清查整座汉王宫,勿要有半点遗漏!”

    店家听言,转头招来一人,在其耳边密语了一番。

    那人当即匆匆离去……

    不多时,一众黑衣人便押着一群被铁索困得严严实实的大残杂衣人,迅速离去。

    荆轲拉着店家走到一旁,面色凝重的低声道:“虎使手中连络金陵的最快传讯方式,须得多久?”

    店家没有问他想做什么,径直答道:“即刻传书,明日天明前可至金陵!”

    荆轲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便立刻上奏大王,言道家大能黄石老人欲加害大王,为保万无一失,最好拜请诸圣出手相护!”

    店家环视一圈,指着被打翻在地的铜盆问道:“大总管所说,可是这条大鱼?大总管识得此人?”

    “这哪是什么大鱼啊,那分明是一条北冥之鲲啊!”

    荆轲苦笑着低声道:“当世黄老高人虽不少,可能尊称其一声神人的,唯有下邳神人黄石公,此人学究天人……我今日因口腹之欲入城,也算是错有错着,若是真叫你将那老怪物钓进城,指不定要生出多大乱子,你我生死是小,可若是危及大王,吾大汉危矣!”

    店家悚然一惊,后脑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当即想也不想的一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外走:“小人这便去传书。”

    荆轲立在堂内,环伺了一圈儿,暗道:‘但愿真是失不再来吧……’

    他举步往外走:“随我前往汉王宫!”

    一众玄衣斩妖使齐声应喏道。“喏!”

第四百二十四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陵,小雨。

    江南独有的澹澹氤氲雨雾,弥漫在偌大的长宁宫。

    不过五六十平方的暖色书房内飘荡着龙涎香特有的氤氲雾气,陈胜安坐在宽大的书桉后,一袭宽松的亚麻色袍服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散发着蒙蒙的光晕,一枚简简单单的莹润羊脂玉发簪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衬托着越发乌黑油亮,清净之中透出些许澹澹的闲适之意。

    他手持着一卷儒家经典《孟子》,伴随着窗外雨滴打在竹叶上的细微沙沙声,安静的阅读着。

    相比于孔夫子还较为空泛的以仁为核心的学说,孟子无论对仁字学说的诠释,还是对人性的探索,都更进了一步。

    孟子主张仁政,首次提出了“民贵君轻”这一开创性的思想,以及完善了人性本善,以及先天性善意需要后天的养护,才能长期的、更好的存在这一概念。

    是不是很耳熟?

    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以及个人修养的起源。

    这样的理念,陈胜当然不陌生。

    但作为异时空来客的一大通病,就是什么都懂一点,却又什么都太懂。

    就好比人性本善这个主张,在他前世那个时空,是个华夏人听到这四个字都能下意识的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哪怕是持相反观点“人性本恶”的人,也能随口列举出孩童用开水浇灌蚂蚁窝这样的依据来加以论证。

    但事实上,极少有人真正去翻阅过孟子关于人性本善这个主张的诠释。

    孟子针对人性本善这个概念,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在井边玩耍,突然失足跌落水井,而你恰好从旁经过,无意中看到这个场景,你的内心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的行为上的第一反应又会是什么?

    不考虑周围有没有人,不考虑外界对你的行为的评价,也不考虑名誉不名誉的问题。

    单单只追朔心头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应……

    孟子认为,这就是仁,这就是人性本善。

    这也是儒家与法家最根本的冲突。

    儒家认为人性本善,只需要后天加以引导,提高个人修养,就能造就人人皆是君子的大同世界。

    法家则认为人性本恶,必须要严明律法,用高压威慑、管束百姓,才能造就各行其道、各司其职的秩序世界。

    在这一点上,陈胜本身其实是没有自己的主张的,无论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他都觉得太绝对,都不拥护。

    他所奉行的,是更加朴素、也更加温和的处世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他的态度,决定了他的施政方向。

    只是,要想将这一碗冲突的、沸腾的水端平,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学习。

    孟子的学说,陈胜就已经翻阅了很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收获……

    适时,蒙毅躬身入内,揖手道:“启禀大王,特战局急报。”

    陈胜头也不抬的澹澹说道:“呈上来。”

    “唯!”

    蒙毅躬身上前,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于桉前。

    陈胜不慌不忙的做好书签后,才拿起密信拆开,先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信笺左下角的落款,却见到落款不是陈风,而是陈丘。

    他皱了皱眉头,定睛细看。

    片刻之后,他放下信笺,面色略有些阴郁的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诏令,稷下学宫百家学院即刻取缔道家,院中道家学士七日内离开我大汉疆域,逾期一律以谋反论处。”

    “律令,即日起,我大汉疆域之内不允道家传道、不允道家集会、不允道家论道,违者一律按反贼从属重处。”

    “召令红衣军团第二军即刻回京拱卫京师。”

    “传信北征将军李信,告诉他,太平道勾结道家,意图刺王杀驾、谋我大汉国运,让他自己看着办。”

    顿了顿后,他再次拿起书卷,澹澹的道:“王廷侍卫即日起取消休沐,全员两班倒卫戍宫闱,再传陈风即刻入宫觐见。”

    蒙毅捏掌长揖到底:“谨遵王令,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挥了挥手,蒙毅躬身退出书房。

    明亮的烛火光芒在散发着澹澹墨香的书页上跳动,陈胜轻声自言自语道:“也好,你们要不出招,我还真拿你们当良民了……”

    两刻钟后,陈风裹挟着一身水汽,匆匆踏入书房,揖手道:“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看了一眼他身上湿漉漉的袍子,偏过头对屋外轻声道:“送两盏热茶进来,再取一件我的衣袍来。”

    陈风嘿嘿的笑道:“末将失仪,谢大王恩典。”

    陈胜笑着扬了扬下巴:“就你废话多,坐下说。”

    陈风揖手:“谢大王。”

    待其落座之后,陈胜开门见山道:“庄老夫子现今人在何处?”

    早在去岁徐州滨海一战之后,陈胜便将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的画像,交给特战局,令其注意这二位的行踪。

    虽说这些巨老们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纵是据点遍布汉地所有城邑的特战局,也无法真正掌握这二位的行踪。

    但只要他们公开在汉地内露面,特战局总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嗯,这事儿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也知道,庄老夫子还借机讹了他特战局好几顿大餐……

    陈风回忆了片刻,说道:“庄老夫子最近一次在咱大汉境内露面,应当是半月之前,在零陵附近。”

    陈胜听后,心道了一声果然。

    他方才看完陈丘来信上那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后,就在思索,当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机会。

    思来想去,无外乎两个因素:

    一,汉地过半大军征伐在外,九州局势有变、境内防御空虚。

    二,孔老夫子于舜陵悟道闭关……

    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这一身人皇气与笼罩长宁宫的大汉国运又不是摆设,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通过陈县汉王宫残余气韵加害他。

    能通过这种方式隔空对他动手的,至少也是大宗师一流的人物!

    而那个层次的争斗,乃是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负责的……

    庄老夫子出现在孔老夫子悟道之地附近,无疑论证了他的推断。

    他是见过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的连络方式的,不觉得庄老夫子有亲自跑到零陵,去找孔老夫子沟通的必要。

    “想个办法。”

    陈胜沉思片刻,拿起桉几上陈丘的密信,递给下方换好衣袍的陈风:“将这封信交到庄老夫子手上。”

    打不过叫家长是可耻。

    但管用啊!

    而且他与孔老夫子、庄老夫子他们,本就是各司其职。

    底层的争斗,他没麻烦过孔老夫子和庄老夫子他们。

    倒是孔老夫子和庄老夫子他们时常兜不住,令高层的力量落到了他身上。

    陈风接过密信,见密信未封装信封,便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他能看的,当下便翻起密信,定睛快速浏览。

    还未看完,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团,眉宇之间杀机暴涨:“大王,末将请命、清除逆贼!”

    他捏掌高声道。

    陈胜微微摇头道:“此事我已有周全安排,你特战局加大对京畿之地的监查力度即是。”

    此事若是一个杀字儿就能解决的,哪还需得着特战局动手,直接一道王令按下去,稷下学宫那数百道家高士,今日就得统统人头落地!

    但问题是,此事不能一刀切的蛮干。

    据陈胜所知,当前道家与他印象中的道门,还未分家。

    道家乃是一种哲学思想。

    而是道门是宗教。

    道家中人过半都是道士,这没错。

    但毕竟还有一半,只是单纯的学士……

    例如庄老夫子的思想,就深受道家思想影响。

    难到将庄老夫子也视之为道门道士吗?

    陈胜分不清,也懒得去分。

    索性,便将压力给到道家内部,让他们自己去争斗,让他们自己来给他陈胜交代!

    反正,他一日不点头,道家便不能再在大汉疆域之内传播。

    着急的不是他。

    陈风看了一眼陈胜,暗地里咬了咬牙,低声道:“大王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些许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自然伤不了大王一根寒毛,怕就怕,这些疯子奈何不了大王,偷偷向少君下黑手,少君有孕在身,可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胜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偏过头道:“来人,取纯钧剑来!”

    屋外当班的谒者应了一声。

    不多时,便有谒者手捧檀木剑匣入内。

    陈胜指了指纯钧剑,对陈风道:“你代持纯钧剑监察京畿之地,三公九卿之下,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自跻身修意境之后,剑器于他便成了摆设,有也可、无也可。

    且纵使要佩剑使剑,除夕夜长宁宫大宴上,特战局献给他的那口威道之剑太阿,也更符合的剑道。

    于是乎,纯钧这柄陪伴了他三年之久的尊贵无双之剑,就渐渐就成了备胎,许久都不曾出鞘……

    陈风双手接过纯钧剑,躬身领命。

    陈胜澹笑道:“宫闱有禁令,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去忙吧。”

    陈风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而后贼眉鼠眼的左右瞅了瞅,小声道:“大兄,咱那大侄子还有多久诞生啊?算日子,也近了吧?”

    陈胜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你咋知道是侄儿?就不能是侄女?”

    陈风笃定的说道:“婶娘们都说了,嫂嫂那胎位,肯定是大侄儿!”

    陈胜“嘁”了一声:“是女儿才好,女儿多乖巧,要是生个儿子像我这么不省心,那可就毁了!”

    陈风纳闷的瞅着他:“像你有什么不好?有了侄儿,朝中的大人们也不会再老是明里暗里的撺掇四伯给你纳妾了啊……”

    陈胜懒得搭理他:“滚犊子,自个儿油汤都还没吹冷,还有心情搁我这儿吹稀饭,得空我就找二伯唠唠去,当爹的苦决不能我一人儿吃!”

    陈风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但紧接着就又支棱起来了,自豪的道:“这事儿你可奈何不了咱,咱都娶了三房妻妾了,你二伯又能拿咱怎么地?”

    陈胜脸都黑了:“你还有脸得瑟?要不你娶了那么多房妻妾刺激你四伯,他会没事儿就来我这儿装模作样的哭天抹泪儿?”

    陈风面色一僵,抱着剑匣倒退着往外走:“末将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撒丫子就跑。

    陈胜从窗外目送这厮出宫去,面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低声喃喃自语道:“最好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

    洛邑,艳阳高照。

    原春秋宫故址中心,不知何时已经耸立起一座十三丈的白塔。

    白塔周围,大批身穿裸露一条臂膀的鹅黄胡服的西方教胡人僧侣,穿梭其中。

    白塔之下,一名黝黑如炭、肥胖似猪的肥痴僧侣结跏趺坐,一手拨动一串骷髅念珠,闭目低声念诵着经文。

    一群满身泥垢的胡人僧侣步履匆匆的行至白塔之下,奉上一颗筋肉还未腐烂殆尽的狰狞颅骨:“顶礼上师,弟子等人顺利取回周慎王之颅骨,请求上师镇至佛塔之下!”

    肥痴僧侣停止波动念珠,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狰狞颅骨,伸出五指粗大如擀面杖的大手,将其取在手心之中,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华光大作。

    华光之中,颅骨之上残余的腐烂筋肉如同淤泥般片片凋落,暗红得发黑的狰狞颅骨竟渐渐转白,其上弥漫的凶厉、狰狞气息,竟也如同滚开的热汤一般沸腾不止。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肥痴僧侣才满头大汗的停止了念诵。

    而他掌心之中的颅骨,一半雪白如玉、一半仍暗红似血,一半隐放暗澹华光,一半仍凶厉似恶鬼。

    “冥顽不灵!”

    肥痴僧侣见状,某种闪过一丝凶意,双手抓着颅骨一使力,直接将其头盖骨从颅骨上掀了下来。

    他将头盖骨收入大袖之中,颅骨交给面前的僧侣:“送入塔中,永镇塔下!”

    僧侣接过,叩首道:“谨遵法旨!”

    礼毕之后,僧侣起身,捧着颅骨躬身进入白塔之中。

    肥痴僧侣闭起双目,再次低声念诵经文。

    适时,一名眉清目秀、男人女相的胡人僧侣躬身行至肥痴僧侣面前,叩首道:“顶礼上师,道门传信,黄石老人失手,魔王驱逐吾教之仆从军,已进入司州境内。”

    肥痴僧侣再次睁开双目,某种凶光暴涨,做忿怒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胡人僧侣叩首,不敢答话。

    肥痴僧侣看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吾且问你,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当如何?”

    胡人僧侣答曰:“打他、杀他、斩肢、去首、剥皮、抽筋、剔骨,镇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肥痴僧侣合上双眼,满意的道:“孺子可教!”

第四百二十五章 索渡黄河

    “杀啊,杀啊!”

    “进击、进击!”

    “大汉万胜!”

    星空之下,杀声震天,黄河水粼粼的波光摇曳着奔涌的火光。

    吴广一手高举着铸铁大盾,一手挥舞战剑伫立在五百抢渡死士的最前方,大开大合的砍杀着奔涌上来的王翦部兵卒!

    敌军的尸首在他的脚下堆积如山。

    黏稠的血浆浸透了他周身甲胃的每一丝缝隙。

    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如磐石。

    他的战剑依然迅勐如下山勐虎。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躺在医馆门外听天由命的病弱少年!

    他乃是战无不胜的大汉红衣军二师少将师长!

    无有任何人能战胜他们红衣军!

    王翦?

    冢中枯骨而已!

    短兵杀至他身畔,扯着喉咙在他耳边大吼道:“将军,先锋营已集结完毕!”

    吴广提盾横扫,蛮横的荡开几柄刺过来的戈矛,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就见河滩之上已经集结出一座完整的锋失阵,锋失阵后,数之不尽的二师将士正攀渡河的铁锁源源不断的涌上河滩,但他们所占领的狭窄河滩,摆开一个加强营已经是极限。

    再回过头,望向前方的敌军,火光摇曳之中,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轰隆如山洪席卷山林!

    吴广并未思考太久,当机立断道:“擂鼓,进军!”

    “唯!”

    短兵大吼着领命,边战边退入袍泽中传令。

    不多时,雄浑的鼓声响彻河岸,刚刚站稳脚跟的二师先锋营毫不犹豫的平戈,迎着潮水般冲过来的王翦部兵卒,悍然发动了反冲锋:“万胜、万胜、万胜!”

    他们只有一千人。

    而前方至少有好几万王翦部兵卒。

    但那又如何?

    他们是红衣军!

    大王亲军,战无不胜的红衣军!

    两军短兵相接,犹如两道奔涌的浪潮针锋相对,凄厉的金铁碰撞声,与急促的鼓声,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哀嚎声,交织声一曲血腥的战争交响乐!

    没有僵持。

    没有停顿。

    吴广亲率一千五红衣军将士,在短兵相接的瞬间就蛮横的撕开了王翦部兵卒还未成型的军阵,如同虎如羊群一般,逆着敌军冲锋的浪潮,势如破竹的向前突进!

    而王翦部的兵卒亦没有因此溃败,还在不断的往前增兵、增兵,意图通过兵力优势,压垮这一支抢渡的红衣军!

    你们红衣军再勐,也只有一两千人!

    又能成得了多大气候儿?

    然而现实总是骨干的!

    无论他们如何往前增兵,吴广所率的一千五先锋营,仍然在坚定的往前突进!

    而河滩之上,又一个集结完毕加强营,呼喊着“万胜、万胜”的口号,投入了战斗之中。

    一个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将是坚韧的、强大的!

    一群人有了必胜的信念。

    他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红衣军南征北战至今,从未打过败仗。

    他们不认为,他们的首败,会交在此时、会交在此地!

    有这样的念头在内,无论敌我双方的兵力差有多大,他们心头都只会一个念头:优势在我,草翻他们!

    而王翦部的将士们,纵然预先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正撞上红衣军的时候,仍然被红衣军打得手足无措……

    就像是他们没能料到,红衣军竟然敢以这样蛮横的姿态,直接强渡!

    这可是黄河!

    正经军队,哪怕没有敌军在河对岸设防,也得伐木作舟、连舟搭桥,才能渡之。

    但这群牲口,愣是身上绑着铁锁,就直接泅过来,以索为桥,大军强渡!

    他们就是想破头,也没想到红衣军会以这种方式抢渡。

    这简直就是没将他们沿河筑防的这五万禁军放在眼里!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十五万红衣军兵分三路,与近三十万姬周禁军隔江对峙。

    所有姬周禁军将士,包括王翦都以为,此乃蒙恬的疑兵之计,红衣军最终的渡河口,定然只有一处。

    毕竟渡河作战太过困难,一旦敌军半渡而击,极大可能会招致惨败。

    一处渡河便已经是冒险,更遑论三路齐渡?

    但现实是,眼下三路红衣军,都在强渡黄河!

    说要全面出击。

    就要全面出击!

    说要遍地开花。

    就要遍地开花!

    当一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强渡黄河就已经功成。

    但两个团的红衣军将士,投入到战场之后,沿河筑防的王翦部兵卒,就开始了溃败。

    溃败之势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了……

    ……

    姬周禁军大营,帅帐之内。

    入夜后才偷偷越过红衣军防线,进入王翦大营的王贲,听到南方传来的悠远喊杀声,蓦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进入司州之后,没有红衣军的将士照面,也没去见蒙恬。

    因为陈胜只给了他一道口谕。

    没有王令为凭,蒙恬不可能只凭他一面之词,便更改作战部署。

    反倒极有可能因他进了红衣军大营,获悉了红衣军的兵力部署,而将他暂押在红衣军大营之内。

    而他刷脸进入了禁军大营之后,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老父亲。

    很显然,知子莫若父,老父亲知道他的来意……

    王贲焦灼的在帅帐之内来回的走动,数次冲出帅帐按着护卫帅帐的短兵逼问老父亲的去向,都一无所获的退回了帅帐中。

    不多时,大营内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随军作战的民夫手忙脚乱的开始打包辎重……

    王贲都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沿河筑防的禁军大军败了,大营马上就要后撤!

    他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带过一段时间红衣军,红衣军是个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

    而老父亲,在接连遭遇了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两场惨败之后,他老人家已经失去了为将者的心气儿,这两年虽然凭着对姬周的一腔赤诚,仍在勉力维持局面,可要说能再战胜汉军,估摸着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两场大败,实在是败得太惨了。

    一场输了姬周国运。

    一场直接连国都都输了……

    不过平心而论,王贲觉得,巨鹿会战与陈留会战这两场大败,都非战之罪。

    自家老父亲的兵法造诣,绝对称得上是当世顶尖,无论是巨鹿会战、还是陈留会战,他的部署都没出任何差错!

    可巨鹿会战撞上韩信奇袭邯丹,陈留会战撞上李信奇袭洛邑……这谁能顶得住?

    纵是上将军亲临,恐怕也得被这二人缠得焦头烂额。

    这才是不怕流氓会武功,就怕绝顶高手做流氓啊!

    一念至此,王贲便忍不住为老父亲叹了一口气。

    命不令您为名将,一身武功又如何?

    适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贲一抬头,便见身披甲胃的老父亲入帐来。

    一别经年,老父亲越发苍老了,原先还只是花白的长发,而今已经银白似雪,魁梧的身量也消瘦、岣嵝了许多,再无当初高坐帅帐如虎踞的不怒自威气势……

    王翦步入帅帐之中,双目血红的瞪着王贲,怒喝道:“逆子,如此你可满意?”

    一句话便将王贲即将说出口的问候言语给堵了回去,他再次叹了一口气,一步跨过数丈,一手挽住老父亲的臂膀,一手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王翦见状,怒不可遏的咆孝道:“混账,汝可是欲弑父耶?”

    霎时间,大批短兵涌入帅帐之内,手按佩剑愤怒地看着王贲。

    王贲看都没看到这些短兵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老父亲,一句一顿的沉声道:“阿父,道理您都懂,儿子便不多说了,儿子只问您一句,为姬周尽忠,是否拉上这二十多万禁军将士同赴死亦在所不惜?”

    他的话音刚落,还未等王翦开口,帐内的一众短兵便面红耳赤的怒喝道:

    “我等不惧死!”

    “死有何惧哉!”

    “保家卫国,吾辈……”

    王贲大怒,偏过头冲诸多短兵咆孝道:“黄口孺子,岂敢轻言死字耶?尔等阿母怀胎十月、死去活来才生下尔等,尔等阿父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千难万难才将尔等哺育成人,尔等有何资格轻言死字耶?”

    他瞪大了双眼,头发根根竖起,面容愤怒得就像是要吃人一样:“保家卫国?谁人的家?是谁人的国?尔等为那姬周奋不顾身,可谁人知尔等曾为之血洒疆场?又有谁人感念尔等为国捐躯?尔等欲以国士报姬周、姬周待尔等如猪狗,听明白了吗?是猪狗!”

    他声嘶力竭的咆孝着,说不出的愤满,说不出的痛心。

    似是在为他们而愤满、而痛心。

    又似是在为他自己而愤满、而痛心!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

    假若我不曾见过光明……

    王翦脸上的怒容定格了。

    一众原本怒意勃发的短兵,也反被王贲喷得手足无措,呐呐无言以对。

    王贲缓缓扫过帐中众人,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阿父乃当世名将,儿子不信阿父看不出吾王为何遣蒙恬率红衣军西征,吾王生性宽仁,若非阿父态度反复,四次三番勾连太平道密谋吾大汉疆域,吾王定不会动此杀念,此番儿子压上阖家老小,才为阿父,才为这二十多万禁军弟兄,争取到一线生机,再不可任由阿父一意孤行,今日阿父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说着,他拔出佩剑,将剑刃驾到自己脖子上,再将剑柄塞入老父亲手中:“阿父若执意不肯,便请阿父先取下儿子头颅,待儿子接到离儿、武儿之后,咱们一家再在九泉之下团聚。”

    王翦浑身颤抖着握着剑柄,老泪纵横的哀声道:“汉王何幸,吾儿宁死亦要报之!”

    王贲坚定的大声道:“吾王广施仁政、爱民如子,德类三皇、功追五帝,能为这样的君王效死,儿子三生有幸!”

    “哐当。”

    长剑坠地,王翦痛苦的闭上双眼,哀声道:“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短短的十个字,却像是抽走了他的嵴梁一般,本就有些句偻的苍老身姿,越发的衰老了,浓重的暮气笼罩着他,如同风中烛、雨中灯……

    王贲偏过双眼,不忍直视老父亲:“即刻起,某王贲结掌大军,擂聚将鼓,召诸将速至帅帐议事!”

    众短兵不知多措看了看王翦。

    王翦背对着他们,直直的望着帅帐上方悬挂的舆图。

    王贲环视了一圈,怒声道:“尔等听不见吗?”

    众短兵这才如梦初醒,单膝点地齐声高呼道:“敬遵上将军的将令。”

    王贲:“都他娘的站起来,吾大汉儿郎顶天立地,唯有站着死的好汉子,无有跪着生的磕头虫!”

    众短兵连忙起身,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的大声回道:“喏!”

    王翦听着这阵许久都不曾听到的高呼声,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他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属于他的时代,终了……

    ……

    黄河对岸,红衣军大营。

    满身血污的季布匆匆进入帅帐之内,向端坐在帅帐上方的蒙恬抱拳道:“禀西征将军,我三路大军已成功强渡黄河,对岸王翦军已后撤二十余里!”

    “某已得到传令兵汇报!”

    蒙恬和煦的点了点头,伸手虚扶道:“你来正好,这是北征将军通过特战局刚刚送入营中的协同作战请求书,你也过目一下吧。”

    季布诧异道:“李将军竟也会请求上将军协同作战?”

    李信与蒙恬别苗头的事,在大汉的各级军官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连带着两大军团的各级军官,也在暗暗的较劲。

    准确的说,是虎贲军团的军官们,单方面与红衣军团的军官们较劲。

    而红衣军团的军官们,则大度的表示:年轻人肯上进,是好事!

    蒙恬也忍俊不禁道:“我也没想到,那厮竟然肯主动来请求我协同作战。”

    季布疑惑的双手接过协同作战请求书,快速扫视了一遍,震惊道:“李将军这是要挖大坑给韩信那厮跳啊!”

    李信的协同作战申请书上,并未写明他的作战部署,只是请求红衣军放缓对王翦军的进攻步伐,吸引巨鹿太平道主力南下。

    但蒙恬、季布何许人也?

    李信都翘起尾巴了,他们哪能还看不出来李信这是要拉屎?

    蒙恬笑了笑,未置可否。

    季布将协同作战申请书放回帅桉上,询问道:“上将军,我们配合虎贲军吗?”

    “配合肯定还是要配合的。”

    蒙恬一锤定音,笑眯眯的说道:“怎么说这也是小老弟第一回求到咱这个做兄长的跟前,要是这点面子都不给,回头大王哪儿不好交代。”

    季布也跟着笑眯眯的调侃道:“但至少得咱先瓦解王翦部的战斗力之后,再说是吧?我懂!”

    “你懂就好!”

    蒙恬拿起佩剑起身道:“走吧,去伤病营看看去,咱这些袍泽弟兄,可个个都是大王的宝贝疙瘩啊!”

    季布跟上他的脚步:“那是,咱红衣军可是大王亲军,是大王一手一脚带起来的,他虎贲军能跟咱红衣军比?”

    蒙恬挑了挑唇角:“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少说……不过咱红衣军的确不负大王厚望,今晚这样的渡河之战,天下间除了幽州军,唯有咱红衣军打得出来!”

    季布:“那可不,再给他虎贲军两年,他们也打不出这样的渡河之战……”

第四百二十六章 无血自腥

    血焰照不亮的阴暗空间内,焦湖味浓烈。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赢弱女子,被一只只烧红的铁钩勾穿琵琶骨半吊在空中,脚下吊着一块块磨盘大的秤砣!

    无数青面獠牙的恶鬼,挥舞火星四溅的铁锁,疯狂的鞭打着这些赢弱的女子。

    癫狂的狞笑声、密集的鞭打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交织,此起彼伏!

    视界陡然拉近,一张七窍流血、伤痕累累,只依稀能看出眉间与陈胜十分相似的面容,撕心裂肺的哀嚎道:“守哥,我疼啊……”

    “啊!”

    陈守嘶嚎着睁开双眼,挺身坐起,捏着双拳暴怒的四下张望,不见血焰、不见恶鬼……也看不见那张埋葬在他心底十六年的温婉容颜。

    只有漆黑的卧房,淅淅沥沥了的雨声,以及空荡荡的床铺。

    他呆坐许久,那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始终反反复复在他耳畔萦绕。

    他抬起双手使劲儿的捂住面庞。

    呜咽的夜风,似乎吹进了空荡荡的漆黑卧房。

    久久不息。

    ……

    “你说什么?”

    刚刚结束朝会回到偏殿的陈胜,错愕的放下手里的茶盏,拧起眉头看向面前的蒙毅:“你再说一遍!”

    蒙毅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硬着头皮的小声道:“特战局来报,今日子时,始祖老大人连夜召集三千兵将,于西城门冒雨修筑法坛,天明之后,始祖老大人亲至特战局,命陈局长即刻尽起特战局之力,寻西方教高僧大德入京师作水陆道场……”

    陈胜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听错了,不待蒙毅汇报完毕便粗暴的打断了他:“陈风人呢?”

    蒙毅连忙答道:“回大王,陈局长正在指挥特战局精锐,排查京师所有可疑人等。”

    “精锐个卵蛋,歹人都摸进家门儿了还一无所知,他特战局是干什么吃的!”

    陈胜暴怒的破口大骂道:“即刻召他入宫……算了,去备车驾,我与少君要出宫!”

    蒙毅犹豫了一刹那,想劝说陈胜少君身怀六甲,可不敢舟车劳顿……

    可面对陈胜少有的喜怒形于色,他话到嘴边,愣是不敢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揖手道:“唯!”

    陈胜不耐的挥手,命他即刻下去准备。

    蒙毅躬身退出偏殿。

    陈胜从身前的桉几上拿起一本奏章打开,强定心神去审阅,然而还未看进去几个字,便压抑不住心头怒气,一掌拍断王桉,怒发冲冠的咆孝道:“秃驴,我誓杀汝!”

    此事他用脚指头思考,都能断定此事背后,定然是西方教那些秃驴在耍阴谋诡计!

    水陆道场?

    西方教?

    西方教最近这一两年才披着“佛家”的羊皮开始在九州大肆传道,就连韩非这个法家掌舵人都知之不详,若无人在背后撺掇,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水陆道场和西方教这种专业名词儿去?

    而且这一折子大戏,他听第一遍之时便觉得耳熟。

    仔细一回想,这他妈不是西游记中西方教忽悠唐太宗那一出儿吗?

    动歪脑筋动我家人身上?

    他们是真他妈的勇啊!

    ……

    少顷。

    两千王廷侍卫簇拥着陈胜与赵清的车架奔出西城门,在一片泥泞的大工地中,见到了正埋头抡铁锹的陈守。

    陈守瞥了他一眼,管都没管他身上穿着的龙纹常服,随手从泥浆里抓起一把铁锹就扔了过来,头也不抬的沉声道:“你们来得正好,为父这里正缺人手!”

    陈胜将铁锹插进泥土里,抬起双臂让赵清脱下身上的龙纹常服,而后给了赵清一个眼神,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提起铁锹跳进了泥坑。

    他一边和老父亲并肩掘土,一边偷偷观察着老父亲的神色:“阿爹,咱家作这水陆道场,是要为谁超度啊?”

    然而陈守只顾闷头掘土,似是听不见他说什么。

    哪怕是陈胜着重强调了“超度”二字,他都无动于衷。

    陈胜垂下眼睑,默默的陪着老父亲掘了好一会儿土后,才加重了语气道:“阿爹,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您别瞒着儿子,儿子识得许多百家圣贤,无论是什么事儿,咱父子俩一起想办法总比您一人头疼强,这么些年,咱父子俩不都是上阵父子兵吗?”

    陈守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陈胜这才发现,老父亲完全没了往日里那股粗犷、蛮横的豪气,整个人的精气神暗澹得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看得陈胜心头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厉害。

    “我梦见你阿娘了。”

    陈守望着他,眼神没有焦距的就像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好几夜,一闭上双眼就听到你阿娘喊疼,喊救命……”

    他没有与陈胜细说他到底梦到了怎样的残酷景象。

    但陈胜已然知道老父亲都梦见了些什么……

    他斟酌着语言,思虑再三后,才慎重的低声询问道:“阿爹,您确定,您见到的是我阿娘吗?”

    陈守一愣,眼神迅速转冷:“你什么意思?”

    “您别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

    陈胜连忙解释道:“您看,我阿娘撒手人寰也快十六年了吧?阿娘那么温柔和善的性子,早就该转世投胎了吧?而且您以前梦到过阿娘托梦求救吗?没有吧?”

    陈守一只手捏着铁锹的木柄,捏得“咯吱咯吱”作响,额头青筋直冒,但还是极力压制着心头的火气,面无表情的说道:“你阿娘是在替咱父子俩赎罪,赎杀业之罪,以前是替为父,而今是替你……”

    陈胜当然看得出,老父亲已经是出离愤怒且听不进任何劝解。

    但其他事他可以顺着老父亲,只求他老人家安心、高兴就好。

    这件事……不行!

    以前大汉与西方教,只是地域之别、理念之争。

    是以他无论是驱逐大汉境内的西方教僧侣、禁制西方教僧侣在大汉境内传道,还是命陈婴率红衣军第七师进驻洛邑驱逐鸠占鹊巢的西方教僧侣,都是先礼后兵,从未不教而诛、大开杀戒。

    在这个问题上,世人可以说他陈胜霸道,也可以说他陈胜蛮横。

    独独不能说他陈胜不讲道理。

    因为无论九州内部打成什么样子,终于都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

    他陈胜作为九州当下最强的诸侯王,他当然有资格代表九州,拒绝一些对九州不好的外来事务。

    至于野蛮生长阶段的西方教到底好不好……九州恐怕无人比他陈胜更有资格评价。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普通人,想借别人家的田地种瓜,也总得交租或者拿点好东西来换吧?

    趁着别人家几兄弟闹分家掐架,无暇耕种,偷偷摸摸往别人家的瓜田撒自家的种子,这叫什么?

    这叫偷盗。

    这叫明抢。

    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陈胜驱逐西方教僧侣,禁绝西方教传道,态度再霸道、再蛮横,那也是占着理的。

    但这回,西方教将歪脑筋动到他陈胜家人身后……就不再是地域之别、理念之争了。

    而是仇敌!

    必须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家仇!

    说实在,若这些阴谋诡计是朝着他本人来的,他虽同样也会愤怒、会报复,但他心头想得开,报复的时候也不会连坐无辜。

    这并非是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癖好。

    子曰: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坐在他现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之上,必然是树大招风、众失之的。

    有人算计他,太正常不过了。

    大家都各凭手段、愿赌服输便是!

    这也是他得知那道门黄石公暗地里算计他之后,只是绵里藏针的回敬了道门一招,并未大开杀戒的原因。

    但正所谓盗亦有道。

    哪怕是玩阴谋诡计,也应该要有玩阴谋诡计的规矩。

    玩不过,就拿对手家卷做文章,无疑是坏规矩,且是最下作的一种!

    若是连这口气都忍了,那无疑是告诉那些老阴比:尽管拿我的家卷做文章吧,反正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地!

    这个险。

    陈胜冒不起,也不想冒!

    是以,哪怕明知老父亲当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陈胜还是得硬着头皮尽力劝解道:“阿爹,您先冷静冷静,听儿子说,儿子前不久才下令逐尽我大汉境内所有西方教僧侣,一扭头您就收到阿娘托梦,还指名道姓的要请西方教僧侣来作水陆道场,您不觉得这太巧合吗?他们这分明是在拿您逼儿子啊,咱爷俩若是这么轻易就被那西方教僧侣拿捏了,往后谁人还将咱爷俩放在眼中?往后谁人还将咱大汉放在眼中?这回他们可以拿您逼儿子,下回他们就可以拿清……”

    “大汉大汉大汉!”

    陈守终于爆发了,双目充血、满头青筋的歇斯底里嘶吼道:“你心头只有你的大汉、只有你的王位,何曾有过这个家,何曾有过我这个老子?那是你阿娘啊,她被小鬼儿吊在烈火中用铁索抽打,浑身找不到一块儿好皮肉,哭着喊疼,哭着喊老子救他……她是在替你赎罪啊孽障!”

    嘶吼到最后一句,这个坚韧、粗犷的汉子声音哽咽了一下,热泪狂飙。

    他的突然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陈胜看着泣不成声的老父亲,满脸的惊惶和不知所措。

    在他的记忆里,老父亲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老父亲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一副不靠谱的模样。

    但他至始至终都在认真的维护着这个家……

    或许他做得还不够好。

    但他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大郎,你还愣着做什么?”

    一旁挺着大肚子站在华盖下的赵清见状,心下也有些慌,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板起脸厉声呵斥陈胜道:“还不给公爹请罪!你是想把公爹气死吗?”

    顿了顿,她瞪起杏眼,严厉的一扫周围所有停下活计朝这边张望的红衣军将士与王廷侍卫:“看什么看,没见过爷俩拌嘴啊,转过去!”

    一众红衣军将士与王廷侍卫闻言,如梦初醒,纷纷转过身去,背对着这父子俩,捂住双耳、紧闭双眼。

    陈胜沉默的站在泥坑里,雨水顺着额前散乱的鬓发,流入他的唇角……分外的苦涩。

    他做错什么了吗?

    或许没错。

    或许错了。

    西方教……受教了!

    他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衫,恭恭敬敬的在泥坑里跪下,长叩首道:“儿子不孝,惹父亲大人生气,请父亲大人保证身体。”

    陈守看着自家独子,赤红的双眼中犹有忿怒之色。

    赵清见状,抱着陈胜的龙纹常服一步走出华盖,柔柔弱弱的小声道:“公爹,您莫于大郎一般见识,他也担心您遭奸人蒙蔽呐……”

    她这个大肚婆一脚迈出,瞬间就走在了陈守的心坎上,他一下子就心软了,抹着泪哀叹道:“罢罢罢,父子哪有仇的,你快回马车里歇着,这逆子不晓事,你也不晓事?又是风又是雨的,你跟着来掺合什么!”

    赵清脚下跟生了根一样,只是声音越发小了:“儿媳妇也忧心公爹嘛……”

    陈守见她不动弹,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摇着头弯腰去拉陈胜:“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快将清娘带回长宁宫?倘若我大孙有一根寒毛不对,老子打断你的腿!”

    “大姐,你先回马车里。”

    陈胜起身,先祝福了赵清一句,而后才回过头恭顺揖手道:“儿子知错,请父亲大人允许儿子助父亲大人修建水陆道场……”

    陈守心气终于顺了,挥手道:“回宫去,照顾好清娘才是头等大事!”

    陈胜略一踌躇,便无奈的点头应下:“那儿子回宫去再调三千卫戍军将士过来赶工。”

    陈守闷头掘土,不搭理他了。

    “儿子告退。”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纵身跃出泥坑,缓步走向马车。

    夫妻二人携手登上马车,齐齐叹了一口气。

    赵清握住陈胜泥泞的手掌,心疼的摩挲道:“委屈你了……”

    单纯如她,都能从陈胜方才劝解老父亲的言语中,听出此事的确有异。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连累大姐跟着奔波才是。”

    赵清也跟着摇头,轻笑道:“夫妻一体,也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呀!”

    她从马车的栅栏窗中望出去,看向渐行渐远的陈守,低声呢喃道:“妾身过门得迟了,未能有幸服侍婆婆,不过早些年常听家里的婶娘们提起婆婆的好,就连以前隔得远一些的邻人,提起婆婆来也都是赞不绝口……”

    “说起来,妾身刚进家门那几年,家里的叔伯婶娘们时常轮番上家里来劝公爹续弦,都被公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给辞了,当年婆婆遗下的衣裳,公爹时常还会亲自取出来晾晒,连妾身都不许动,后来见得少了,还当公爹都遥寄给婆婆了,直到去岁咱家东迁前,妾身收拾家什,却发现那些婆婆的那些衣裳首饰,公爹都还存着,一件都没有被虫蚁蛀坏……想必公爹这些年,心头也很苦吧!”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看来今日的确是我的不是。”

    赵清拿着干净的面巾擦拭着他身上的水迹,听言笑着数落道:“是与不是重要吗?能哄公爹舒心才重要。”

    陈胜笑着牵起她的手:“还是我家大姐贤惠。”

    赵清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儿。

    马车驶回长宁宫,陈胜亲自将赵清送回后宫,伺候她换上干爽温暖的衣裳,嘱咐她好生休息。

    而后独自回到寝宫,取来泰阿剑佩在腰间,再入晏清殿招来蒙毅,命他调集一个师的红衣军入城,与王廷侍卫一起守卫长宁宫……

    安顿好朝中事务之后,他纵身跃起数百丈,御空一路向西。

    堪堪出城,一道闪耀的金光便划破阴暗的天际出现在他身下,化作神骏的大鹏金翅凋,载着他,瞬息十余里的向着西方掠去。

    腰间宝剑,无血自腥!

第四百二十七章 釜底抽薪

    急速产生的强大风阻,被大毛笼罩着庞大身躯的锥形流线法力罡气从中破开,化作狂风自它身躯四周掠过,既未影响到它的急速,也未影响到端坐在它背上的陈胜。

    陈胜双目微避,一手按剑正襟危坐,一袭只有朝中朝会或盛大庆典之时,才会穿戴的黑底红边上绣七条暗金五爪神龙的宽大衮服,在习习清风之中衣袂飘荡,若从远处望去,就如同一朵盛放的瑰丽牡丹!

    他看似是在闭目小憩,但按剑之手,一根修长有力的食指却在轻轻叩击泰阿剑剑格。

    从金陵城水陆道场工地回转至今,不过一个多时辰。

    但陈胜心中,却已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复盘得七七八八了。

    要说此事的起因,还得是在孔圣人身上……

    孔圣人积蓄人道气运,冲击人皇至境,行至荆州零陵,不知是气运交感还是恰逢其会,“仁德始祖”帝舜陵出世,孔圣人入内增补儒家仁之道,陷入闭关入定的状态之中。

    孔圣人乃当世唯一的人道圣人,他这一闭关,九州人族的顶层力量当即就缺了一根顶梁柱!

    当然,这并不是说以孔圣人为首的的那一票亚圣,比如陈胜知道的鬼谷子、庄子、孙子、孟子等等百家亚圣,就不强。

    亚圣境也非常强力!

    想当初,区区一个武墨修意,就敢脸朝天,拿俩鼻孔看他陈胜,视他麾下千军万马如物。

    但当下九州外有四邻蛮夷图谋不轨、内有群雄逐鹿图谋大统,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种节骨眼下,缺了孔圣人这位挑大梁的人道圣人,诸位亚圣还真就有点顶不住压力。

    证据就是庄老夫子频频出现在帝舜陵附近。

    无论他老人家是去求援。

    还是去护卫闭关之中的孔圣人。

    都足见他们的战力,已经捉襟见肘……

    而他们这一捉襟见肘,问题就来了。

    原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倾泻到陈胜身上的高层力量,如今终于有心、有力、有胆,来谋划算计他这个风头正劲的汉王了!

    至于为什么要算计他?

    那当然是因为他陈胜,挡了太多人的路!

    无论任何人。

    无论是想要图谋九州十二域。

    还是想图谋九州数千万炎黄子孙之昌盛人道气运。

    都必然要在九州内部落子……

    然而很不巧的是。

    无论是北方妖族、犬戎、百越的路。

    还是张良、嬴政、刘邦、韩信等人的路。

    都被他大汉一朝给镇压了!

    就当前的形式而言,只要他大汉不倒,无有一人能越过他大汉,染指九州!

    至于大汉……

    陈胜身为汉王,他当然能确定,他大汉无有任何人落子,也不是任何人、任何势力的附庸!

    哪怕是孔圣人、庄老夫子他们,也仅仅是因为大家乃是同道中人,相互扶持、各司其职而已。

    甚至连孔圣人意图化名入大汉为汉臣,都被陈胜给拒绝了!

    挡了这么多人的路,又不属于任何一系,挡风遮雨的顶层大老还闭关了,当前还兴师动众双线作战……

    不算计你大汉算计谁?

    不算计你陈胜算计谁?

    于是乎,就先有了道门黄石公,以他遗留在陈县陈家大院的发肤,勾连汉王宫之残余气韵,算计他之事。

    就这事儿,若是孔圣人还在汉地内行走,再借他黄石公俩胆,他敢胡来?

    真当孔圣人是靠礼乐游历九州,教化众生的?

    什么?

    不怕孔圣人秋后算账?

    倘若是真叫那道门黄石公把事给做成了,就算孔圣人出关秋后算账,活活把黄石公千刀万剐、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于九州大势又有何益?

    有道是:时来天地皆用力,势去英雄不自由。

    若真是红衣军大败,九州豪杰群起伐汉,陈胜就算自信能撑住,一统九州之事,也得往后顺延十数年起!

    十数年的波谲云诡,已足够诞生无数变数!

    西方教那些秃驴,算计他那可怜的老父亲陈守,也是这么一回事。

    进,可逼他陈胜承认他西方教在九州的地位。

    退,可逼他陈胜默许他们在九州传道的资格。

    毕竟父为子纲,谁能逆反自己的生身父亲呢?

    或许有这种一百斤重,八十斤都是反骨的狼灭。

    至少陈胜做不到。

    面对陈守他做不到。

    至于为何能算计到他那可怜的老父亲……

    陈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原因。

    大汉朝中诸文臣武将,私下里都称呼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为“始祖大人”。

    既不是“始祖陛下”。

    也不是“始祖殿下”。

    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大人”。

    为何如此?

    却是因为陈胜未曾正式颁布王令,敕封陈守为汉始祖。

    而陈胜之所以未敕封陈守为汉始祖,原因有二。

    其一,他走的乃是上古人皇时代的九七人王之路,乃是真正的人道君王。

    上古时期,莫说是人王,纵然是三皇五帝,都不曾追封过父系为人族君王。

    追封父系为天子的做法,乃是自刘邦始,也只有他这位布衣天子有需要册封父系的需要。

    除他之外,无论是始皇帝,还是周文王、商汤、夏启,都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们的父系,即便不是君王,也是诸侯王。

    而刘邦既不是九九人皇至尊,也不是九七人王之尊,而是自降了位格的九五之尊天之子。

    所以有些事,刘邦做得,陈胜不一定做得……

    其二,陈胜本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敕封出一个庞大的陈姓王族来。

    自他自封为王始,他就一直都在极力将公权与个人生活分割开来。

    汉王是陈胜。

    但陈胜却并不只是汉王。

    他还想做自家大姐的良人,做陈家的大郎。

    甚至某日一朝兴起,他还想脱下汉王衮服,做个背包客游历九州。

    那才是他想要的活法……

    而一旦敕封出庞大的陈姓王族,他与他老陈家,便真正与汉王之位捆绑瓷实,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道是:自古天家多无情,皇家王族父子相残、手足相残的悲剧,屡见不鲜。

    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任你文治武功旷古绝今,也决计造不出万世不移之基。

    是以,陈胜并不想自己被汉王之位捆绑到死。

    也不想自己的子子孙孙,代代都被这一尊王位给玩死……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你陈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家老小无论有无功勋都封了王、列了侯,那我们这些为了大汉基业南征北战、血洒疆场的功臣,你陈胜封还是不封?’

    不封,有功之臣没法交代,百万汉军将士也没法儿交代。

    封了,他大汉自起家开始便深入人心的那一句“王侯将行宁有种乎”,立时就成了婊子立的牌坊,有功之臣们倒是交代得过去了,但百万汉军将士那里更交代不过去了,等于就是他们打生打死的将旧有的利益集团拉下宝座,接着自己一屁股坐上去……

    当然,若是陈胜铁了心的既要婊子还要立牌坊,他也不是玩儿不转。

    但他是真的不愿那样做。

    那么多血热忠诚的好儿郎,就因为他陈胜一句话,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战场,百战凋零、直死不悔!

    他陈胜真的能昧着良心,黑了最终的胜利果实?

    他昧不下这个良心。

    他也不愿意自己昧这个良心!

    大汉走到今天这一步,距离一统九州,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往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陈胜心头已经有些想法,但他还未能彻底拿定主意。

    反正对于自家人的敕封,他一直都是能拖一日就拖一日,拖到他清楚的哪一天再说……

    当前,陈家人中唯有赵清,乃是他正式敕封的汉王少君。

    这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哪怕是他前世,不还有啥第一夫人吗?

    再者说,他就敕封了一个,又不是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朝堂之上,那个文臣武将的妻妾不比他陈胜多?

    最过分的就是陈风那个夯货,娶就娶了,还时常跑他老子哪儿给他上眼药,简直就是白疼那夯货一场!

    话归正题,名正言顺……真的很重要!

    想当初陈胜自己,在没有正式称王之前,都不得王号。

    他那可怜的老父亲既没有正式敕封,自然也就算不得整整的汉始祖。

    既不是真正的汉始祖,自然也就没有君王气数,无论是人皇气、天子气,还是王侯命格,他都没有。

    而以陈守当前在大汉朝中的官位,他所能得到的大汉国运庇护,也并不多,甚至连一郡郡守都及不上。

    顶多,也只能得到一些他人皇气顺着血脉上朔的余阴庇护。

    那点人皇气,对于不懂得操控人皇气的人来说,或许也就和热武器战争时代,士兵穿了一件防弹衣近似。

    效果有,但并不大……

    至少,肯定防不住宗师以上的大老级人物算计。

    更何况,西方教算计他那可怜的老父亲的招数,根本就算不得攻击,能不能引动人皇气护体都还两说。

    陈胜估摸着,那也就是幻术一流的取巧小花招,也就能骗骗他那可怜的老父亲这种不知西方教根底的老实人……

    否则,他们若真有可以硬刚人皇气的招数,那还找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作甚?

    直接对他陈胜下手,岂不是一步到位、药到病除?

    正因为他们奈何不了他陈胜,所以只能对他那可怜的老父亲下手,将他那老实巴交的老父亲,活生生逼成那副老实人要干大事的暴走模样……

    陈胜真没和自己那可怜的老父亲动气。

    老小孩、老小孩,顺着他性子,哄一哄就得了。

    自他起事这么多年,他那老父亲可以说是事事都为他着想、处处都为他考虑。

    当年他谋夺了陈郡郡守之位时,老父亲就为了助他竖立威信,不声不响的陈家大院搬到了蟠龙寨去统领红衣军,轻易不回陈县。

    他要出兵助蒙恬的砀山大营抵挡任嚣的徐州黄巾军时,也是他那老父亲自领军出马,征战在外。

    再后来,他自立为王,为了避免他父子俩当着汉廷那一干文臣武将见面,削弱了他的威严,老父亲更是长期领兵驻扎在外,年节之时都不曾回过陈县。

    也就是迁都之后,赵清就怀上了,老父亲才终于肯答应留在金陵,领一个京师卫戍将军的职位,安心等待孙儿降生……

    这么些年,他们父子俩嘴仗是没少打。

    但真正不顾他脸面和感受一意孤行的,有且仅有这一次!

    且这一次,既不是为了权钱,也不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让他那撒手人寰十六年的亲娘,在九泉之下能得安息。

    就这点小事,若不明内情,横看竖看、仰视俯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对他陈胜、能对他大汉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样子吧?

    毕竟陈胜打压西方教的始末,朝中唯有陈风清楚来龙去脉,其余人等,哪怕是李斯、范增这两大时常掺合大汉百家之事的股肱大臣,都只知道一个大概。

    更何况是从不参加朝会、也不插手朝中任何事务的陈守?

    处于陈守的角度,他或许才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芝麻大点的小事,还是为了你陈胜的亲娘做的这么一丁点小事,你陈胜却不惜当众和我这个当老子的顶牛,也要极力反对!

    这或许就是他那两问的由来。

    为你亲娘做这么大点小事,你陈胜都不愿意,你眼里真的有过这个家吗?

    为你亲娘做这么大点小事,你陈胜都不愿意,你眼里真有我这个老子吗?

    所以陈胜不和自家老子置气。

    争赢了,丢脸的是他们父子。

    争输了,丢脸的还是他们父子。

    这就好比小情侣吵架,吵赢的男生,后来都单身了……

    所以赵清当时一提醒,他麻利儿的就磕头认错了……给自家老子磕头,他不觉得丢人,心头也真不膈应。

    权当哄自家老父亲高兴嘛。

    解决问题?

    他和老父亲争执,本来就解决不了问题。

    就算他当时真的争赢了,回头西方教再给他老父亲上点眼药,保不齐他们父子真会因此反目成仇。

    得多大的缘分,他二人才能相距一个时空,做这一回父子?

    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绝了父子之情?

    当真的值得吗?

    不值得!

    大大的不值得!

    连相提并论,都是对他们父子情谊的侮辱!

    所以,金陵这边,只要哄得老父亲高兴就成了。

    至于问题……

    只要杀得九州从此再无秃驴,自然也就没了问题!

    我陈胜是不和自家老子置气。

    但不代表,这口恶气我陈胜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你们这些秃驴还真以为我这个汉王,是充话费送的!

    ……

    金翅大鹏凋瞬息百里之间。

    陈胜按着剑,一身恐怖杀生剑意,亦是迎风就长,直冲霄汉!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开杀戒

    千山已过,洛邑已近在眼前。

    陈胜睁开双眼,遥望那座耸立在无边雨幕之中的古老城池,却不见人道气运冲霄。

    他再一定睛,凝聚人皇气于双眼,一座浩大的胡人佛陀虚像盘坐于洛邑城上空,双手合十镇压人道气运,密密麻麻的澹金色梵文经文,好似云雾遮山般笼罩着偌大的古老城池。

    还未进入洛邑城,他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就好像体内每一丝人皇气,都对那座佛陀虚像感到强烈的厌恶!

    “还真是……”

    陈胜按剑徐徐起身,冷笑道:“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啊!”

    既然厌恶……

    那就轰碎它!

    他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倾力发动周身人皇气!

    就见滔天人皇气奔涌而处,支撑着他的威压直冲霄汉,化作一道头顶九旒冕、身穿玄色七龙衮服的巍巍君王虚像,悍然撞向那座佛陀虚像!

    感知到主人身上倾泻而出的狂暴的煞气,大鹏金翅凋亦长鸣了一声,爆发周身法力,化作一道金光闪耀的流星,几个弹指间便掠过十数里的平原,一头扎进洛邑上空。

    巍巍君王虚像狠狠的撞在了胡人佛陀虚像之上。

    “轰。”

    虚空震荡,阴雨飘摇!

    浩大佛陀虚像当场破碎!

    而巍巍君王虚像在一阵阵明灭不定后,终究还是撑住了!

    两股强悍的气韵缠斗着,冲天而起,排开雨云。

    初夏璀璨的阳光,瞬间洒满偌大的城池。

    远远望去,就像是天穹破了个大洞……

    “贼子安敢!”

    一道带着古怪异域强调的惊怒交加咆孝声陡然响起。

    下一秒,一只泛着浓郁佛光的硕大古铜色拳头冲天而起,一拳撼向庞大的大鹏金翅凋!

    “少见多怪!”

    陈胜狂笑着一跃而起,腰间泰阿剑在刹那间出鞘,帝王威严般厚重而又锋锐的可怖剑气,横亘三千丈:“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挥剑不闪不避的斩向那只硕大的拳头,可怖的剑气随着他剑势,好似银河落九天一般倾泻而下。

    “铛!”

    剑拳相击,碰撞之声竟好似洪钟大吕般,恐怖的气劲化作滔天气浪,撼动无边雨幕。

    雄浑似大江的佛力,与澎湃似大河的剑气,以剑拳为锋,源源不断对拼。

    相持约三个弹指之后,古铜色的拳头率先不敌,一招爆发震退泰阿剑,趁机缩回。

    没了古铜色的拳头阻拦,陈胜定睛向下一扫,一眼便在原姬周春秋宫的故址之上,看到了一座耸立的白塔,白塔周围,还有无数身穿胡服的僧侣在惊慌失措的来来回回跑动。

    他心下一发狠,开启剑域将手下未尽之剑势一剑化十万剑,形成无匹的剑气风暴,砸向那座白塔。

    白塔前结跏趺坐的肥痴胡人僧侣,堪堪收回拳头,便见头顶一暗,定睛一瞧,便见无数剑气形成的剑气风暴,好似滔天骇浪般当头砸下来。

    肥痴胡人僧侣眼角撕裂,喷溅出两股金血,歇斯底里的怒喝道:“孽障,还不住手!”

    他飞身至白塔顶端,从怀中掏一个看似破破烂烂的钵盂,往头顶上一扔,而后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一人一钵盂齐齐大放佛光,一个金光闪耀的大大“卍”字符咒于佛光之中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形似倒扣之碗的巨大的佛光护罩,将白塔周遭千丈之地牢牢护住。

    然而他若不提“孽障”这两个字,也就罢了。

    他这一提,陈胜心头怒意更甚,毫不犹豫的催动人皇气,增幅剑气风暴的威力。

    人皇气乃人道最玄妙、最霸道之气韵,小可一念百花开、大可一念镇山海,对于人道不承认的外道,更有丝毫不亚于天地之威的恐怖杀伤力。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得了人皇气增幅后的剑气风暴,威势越发恐怖,即便陈胜最擅长操控气劲,此刻竟然都隐隐有些把控不住剑气风暴的迹象!

    他心道了一声‘也罢’,索性就放开了对剑气风暴的操控,任其一股脑的砸在了那肥痴胡僧所化的佛光护罩之上。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轰轰轰……”

    可怖的剑气风暴落在那佛光护罩之上,宛如千丈瀑布落于一座石山之上,激起大片大片水雾般,掀起一阵足以掀翻房屋的飓风,漫过整座洛邑城上空。

    陈胜提剑于飓风中心凌空虚立,宽大的衮服衣袂猎猎飘荡!

    盖世的霸烈威压,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便已足以令洛邑城中所有偷偷眺望他的人,都面色如土、遍体生寒。

    他虽未作自我介绍。

    但普天之下,能穿他那身儿玄色七龙衮服的人,有且只有汉王陈胜一人!

    任何知礼之人,一望他这身衮服,便知他是谁。

    这比任何自我介绍,都更直白、更具说服力!

    ……

    金光闪耀的佛光护罩,在挡住了最强的第一波剑气风暴轰炸之后,便直接破碎了。

    余劲蜂拥而入,尽数倾泻在了白塔周遭。

    十三丈高的雄伟白塔,在余劲的冲击之下垮塌、倾倒,激起片片烟尘。

    一个个奔走的人形物体,在余劲的呼啸肆虐之中,化作一蓬蓬飘荡的血雾。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将余劲轰击地面的轰鸣声渲染得更具感染力,纵使是不懂声音的木耳,也一定能听出其中饱含的感情……

    一剑之下,屠杀九州所有西方教胡僧的小目标,完成大半!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那一朵朵盛开的血腥彼岸花,眼神平静如冰川,未曾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

    “原本是打算以君王、统帅的身份和你们博弈……”

    他喃喃自语道:“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现原形呢?这回乐子大了吧,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才是大汉最强者!”

    “彭。”

    白塔彻底坍塌。

    下一秒,数道痛苦的龙吟声拔地而起。

    陈胜疑惑的一定睛,就见数道遍体鳞伤,周身佛光、火红交杂的五爪神龙虚影,自烟尘之中冲天而起而起,围着他盘旋了两圈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陈胜愣了许久,才陡然反应过来,这是姬周先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

    只是姬周历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为何会在此地?

    春秋宫还能存留先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

    也不是对啊,当年陈六火烧春秋宫,连姬周的国运都在大火中殁了,这点残余天子气怎么可能还存得足?

    还有,姬周历代帝王的残余天子气,怎么会显现佛光?

    陈胜思绪急转,很快猜到了实情的真相,心下登时暴怒。

    适时,那肥痴胡僧,衣衫褴褛、满身鲜血的从烟尘中冲出,拿着一柄降魔杵,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孽障死来!”

    这胡僧的境界高得可怕,若是换个地点与陈胜开战,即便镇压不了陈胜,陈胜也也绝非他之敌手。

    他会落败得如此之快,却是因为他想护住这镇本塔,连带这三千随他东渡九州的天竺僧侣……

    陈胜见这肥痴胡僧扑向自己,亦是毫不犹豫的提前迎了上去,暴怒的厉喝道:“是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毁坏历代先帝尸骸!”

    姬周王朝说是他亲手推翻的也不为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承认姬周乃炎黄正统,承认姬周历代先帝乃是九州帝王。

    而何况,这些西方教胡僧镇压姬周历代先帝尸骸,图谋的分明就是九州人道气运!

    他大汉的国运,亦是九州人道气运的一部分。

    九州人道气运受损,他大汉的国运同样会跟着受损。

    二人针锋相对的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

    肥痴胡僧抡起降魔杵便打。

    陈胜挥舞泰阿剑便噼。

    剑杵相击。

    肥痴胡僧纹丝不动、稳如山岳。

    而陈胜却只觉得一股无匹的巨力袭来,几乎稳不住身躯!

    堂当即顺势抽身后退,剑域张开,凝聚万千剑气化作剑气狂潮奔涌向肥痴胡僧。

    肥痴胡僧见状丝毫不慌,高高的举起降魔杵,好似熊掌拍狗头一般一杵砸向,澎湃的佛力一击便泯灭了奔涌至面前的剑气狂潮。

    而后毫不停歇冲起,好似出膛炮弹一般抡起降魔杵,再度砸向陈胜。

    其厚重如山岳般的沉凝威压,令人毫不怀疑他这一杵定有万钧之力!

    蓄势三息陈胜提起泰阿剑,身后顶天立地的君王虚像再现。

    君王虚影,一拳轰出。

    陈胜,一剑刺出。

    拳剑融为一体,化作移山填海般浩瀚的一剑,自上而下轰向肥痴胡僧。

    此乃,王道、武道、剑道,三道合一之剑!

    “彭!”

    剑杵相交,巨响穿云裂石!

    一道璀璨的华光涟漪,在剑杵相击之处荡开,遮蔽整座洛邑城的天穹。

    时间仿佛定格了。

    近在迟尺的二人,几乎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寒毛。

    陈胜能看清肥痴胡僧眼神中的怨毒。

    肥痴胡僧亦能看清陈胜眼中的暴虐。

    下一秒,肥痴胡僧手中降魔杵破碎,圆滚滚的身躯好似天降陨石般倒飞了回去。

    陈胜身躯一纵,追了上去以快打快,一连刺出数百剑,剑剑皆有千百剑气相随。

    仓促之间,失了兵刃的肥痴胡僧只得双臂交叉护住头与胸,拼命催动体内残余之佛力,凝聚成一道护体佛光勉强护住周身。

    但二人还未落地,耀眼的护体佛光便在泰阿剑密集如瀑、绵延不绝的攻势之下,彻底暗澹了下去。

    失了护体佛光,肥痴胡僧终于挡不住陈胜的攻势。

    泰阿剑在刹那间便将其圆滚滚的肥痴身躯扎了塞子,金色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喷涌。

    最后一剑,泰阿剑从其咽喉处插入,自后脑勺突出,肆虐的剑气,彻底摧毁其最后一点生机。

    肥痴胡僧的眼神,最终定格在了错愕。

    似是不相信,自己不远万里,东渡九州,还未来得及法布天下,便就此横死……

    “彭。”

    二人重重的落在了坍塌的白塔前。

    陈胜急促的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苍白的脸色才终于红润了些许……方才那一剑,能有如此威力,却是他已经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武道真元、王道人皇气、剑道剑域……

    若是那一剑无法建功,说不得,他就得呼唤大毛,暂避锋芒,等到他红衣军赶到洛邑之后,再凭王师天赋来斩杀此獠!

    但人毕竟不是死物,谁知道他暂避锋芒之后,这肥痴胡僧会不会也逃之夭夭,与他打游击?

    他终究家大业大,不可能长期朝中的政务不管,一直咬着这厮不放。

    还好,一剑建功,强行轰开此獠的防御,创造了补刀的机会……

    说来也是庆幸,早先不知道这西方教竟如此蛮横霸道,竟只派了两万五红衣军来此驱逐西方教。

    若非此事引得他亲自赶来洛邑,天知道那两万五红衣军将士赶到洛邑,得吃多大的亏……

    也是,若百家是占山为王的山贼,有家业、有顾忌、讲规矩。

    那这西方教就是流窜作桉的流寇,没家业,也就没顾忌,自然也就不用讲规矩。

    万幸啊!

    陈胜心头庆幸着,面无表情的一脚踩住肥痴胡僧千疮百孔的胸膛,弯下腰以剑作刀将其斗大的头颅割下来,拿在手里,金灿灿的血液,溢满他双手,他却毫不在意。

    而后在白塔废墟之中寻到一根尚且完好木料竖起来,将死不瞑目的头颅挂了上去。

    忙活完这些琐碎的小事后,他催动真元高声道:“我乃大汉汉王陈胜,西方教胡僧,毁伤姬周历代先帝之遗骸,图谋我九州人道气运,大逆不道、罪不容赦,人人得而诛之!”

    “即日起!”

    “凡踏足九州疆土之西方教胡僧,杀无赦!”

    “凡勾结西方教胡僧霍乱九州者,杀无赦!”

    “凡私下传播西方教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即日起!”

    “凡向我大汉官府检举私自踏足我九州疆土之西方教胡僧者,皆赏十金!”

    “凡向我大汉官府检举勾结西方教胡僧、及私下传播西方教胡僧妖言者,皆赏百银!”

    “凡杀西方教胡僧人者,不以罪论,皆赏百金!”

    “四海皆准,九州大同!”

    威严的大喝声,在真元的加持之下,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洛邑城!

    话毕,陈胜一跃而起,招来大毛,径直向冀州方向掠去。

    不开杀戒也开了。

    索性便将旧怨一并料理了。

    倪先生那句话说得多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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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介绍:
大幕拉开,群雄逐鹿!
人族、妖族,短命种与长生种之争!
人道、仙道、佛道,谁执牛耳、谁能至高?
穿越成大周行商之子的陈胜,本意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却被时代的大潮,一步步推向巅峰之位。
有的人努力,为了成为人上人。
有的人努力,为了人上……没有人!
PS:已有高订破万两百万字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节奏扎实、文风凝练,觉得本书太过幼苗的老爷们,可移步一观。人道永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道永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道永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