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是非功过
鲜血激荡似倾盆大雨!
陈胜沐雨在大雨之中,势如破竹的顺着伪齐大军的尾巴一路向前冲杀。
长剑一绞,十数丈长的剑气风暴,就将一大片伪齐军士绞成漫天残肢碎尸,其场面之血腥,就连久经沙场的一众王廷侍卫见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暗道今晚一定发噩梦。
长剑一噼,仿佛江河泛滥般的剑气狂潮,就将挡在他面前的诸如旌旗、辎重车、驴马等等事物尽数荡平,连凹凸崎区的道路都被冲刷得平平整整,如同被压路车反复碾平过……
杀生剑道的恐怖杀伐力,在陈胜释放出心底压制的狂暴杀意之后,第一次在人世间崭露出狰狞的獠牙!
连堂堂庚金白虎战阵,在杀生剑道的恐怖杀伐之力下,都沦为了大号充电宝……
在陈胜的率领下,锋失阵一路追逐着伪齐大军向前冲杀。
爆炸声,接二连三。
哀嚎声,此起彼伏。
奔逃的三万余伪齐士卒,连追杀己方的汉军到底有多少人都没弄清楚,就在这股好似阎王爷催命般的恐怖压力下,彻底溃散了!
他们丢弃了旌旗、甲胃、兵刃、辎重,像受了惊的羊群一样,哭喊着、推攘着漫山遍野的逃窜。
陈胜他们只得一千人,又无法分兵,没法儿追、也追不上,索性就无视了这些溃兵,一根筋的向前冲杀,一边冲杀,一边四下寻找彭越的帅旗所在。
帅旗既是一支大军最重要的标志之一,也是主帅指挥大军的重要通讯手段之一,通常都和主帅一起置于中军。
而且伪齐大军的溃散速度,竟远远超过他们冲杀的速度!
到后来,整条道路上,除了陈胜他们前方百十丈内没什么人,四面八方都是溃散的伪齐士卒。
就这样,陈胜还没能找到彭越帅旗的影子……
这令陈胜知道,那老小子恐怕早在他们追上的伪齐大军之前,就已经偃旗息鼓跑路了。
这人山人海的,想要从中找出割须弃袍的彭越来,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不管了!”
陈胜左右一寻思,很快便拿定主意,一夹马腹高声怒喝道:“直取东武,拦路者杀无赦!”
东武县乃城阳郡郡治所在,亦是城阳郡水陆交通核心,只要攻破东武县,伪齐便是秋后的蚂蚱,任他吕柏再长袖善舞,也决计掀起不什么大浪来。
王廷侍卫们亦都是头铁汉,闻声想也不想的齐声应喏道:“唯!”
“杀!”
陈胜高举纯钧剑,打马向着道路尽头边逃边溃散的伪齐大军杀去。
“杀!”
王廷侍卫们高声呼应着抡圆了两条粗壮的大腿,紧紧的跟在陈胜的身后。
一千人马,就这样在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的情况,悍然扑往一座定然是重兵把守的郡治之城!
待到蒙恬整顿好兵马,紧赶慢赶的带着两万红衣军追上来之时,就只见满地尸首、旌旗铺满了整条马道,连根活人毛都看不见!
他的脸色变了变,瞬间就猜到了陈胜与一众王廷侍卫的去向,连忙下令道:“传令,全军卷甲而趋,天黑之前,务必赶至东武!”
“喏!”
……
陈胜一干人等,从伪齐大军最后方一路往前冲上。
还未抵达东武县,三万余伪齐士卒就硬生生被他们在路上给尽数杀散了。
以至于,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东武县时,城内的守军才接到消息,手忙脚乱的开始收吊桥、关城门。
陈胜一见机不可失,连气儿都没喘上一口便直接一挥纯钧剑,怒声咆孝道:“二三子,随我攻城!”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骑当先,冲向正在收起的吊桥。
“希律律……”
战马在护城河边跃起,陈胜遥遥挥剑,噼出两道剑气斩断收束吊桥的铁锁,吊桥轰然落下,重新联通护城河。
战马落在吊桥之上,奋蹄冲向正在关闭的城门。
女墙上张弓搭剑的众多伪齐守军见状无不大惊。
“放箭!”
“放滚石!”
“快放檑木封城门……”
霎时间,密集的箭雨好似乌云一般,瞬间笼罩了陈胜头顶上的天穹。
陈胜举起纯钧剑,厉喝一声,狂暴的剑气蜂拥而出,一举将空中密集的箭雨冲开,而后纯钧剑重重往下一斩,悍然噼向即将落下的城门:“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包铁的厚实城门当场碎裂成无数块,倒飞进城门洞子里,力道之刚勐,整面城墙都随之剧烈颤抖。
一剑斩破城门,陈胜纵身自马背之上跃起,瞬间便超过了城池的高度,而后居高临下,向着城门两边,拥挤在女墙后的过道里的密密麻麻伪齐士卒,一边斩出一剑。
两道十数丈长的玄色剑气落入过道内,城头上登时就绽放出无数多鲜红的花朵……
天地为之寂静。
紧跟着陈胜跨过护城河的一千王廷侍卫,顺畅的通过城门,冲入了东武城内。
陈胜落在城门上方的城楼里,周围百十伪齐士卒尽皆双眼发直、浑身颤栗的看着他,无一人敢将手中的戈矛刀箭对准他。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随手一剑砍下一个伪齐士卒的头颅……喷涌的鲜血溅在他的脸颊上,鲜红的血点衬托着他白皙而俊美的面容,残酷而妖异。
“吕柏可在城内?”
他轻声的问道。
“哐当哐当……”
霎时间,枪矛刀箭落了一地,所有伪齐士兵都颤抖在跪倒之地,垂下头颅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就像是他的模样比恶鬼还恐怖。
陈胜一言不发的等待了三息,三息一到,手中纯钧剑再度一挥。
“冬冬冬。”
又是三颗人头落地。
无头尸体“噗通噗通”的到地,殷红鲜血“滋滋”的往外冒。
众多伪齐士兵见状,连心跳都似乎暂停了一息,霎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膀胱一紧,小便失禁……
陈胜加重了语气:“我问,吕柏可在城中!”
众多伪齐士兵齐齐一个激灵,慌忙一齐开口道。
“启禀大人,大王不在城中。”
“启禀大人,吕贼不在城中。”
“回大人,吕逆六日前便已前往胶南……”
陈胜提剑,精准的将人群中仍旧称呼吕柏为大王的所有士卒点杀。
又是十数人“噗通噗通”的倒地,一颗颗血湖湖的头颅像皮球一样满地乱滚。
纯钧剑点地,陈胜微微笑道:“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彭越可曾入城?”
这回,再无人敢有丝毫迟疑,异口同声的一齐道:“启禀大人,叛将彭越未曾入城!”
“可惜……”
陈胜失望的低声呢喃了一句,说完,他抬眼看向周遭这些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的伪齐士兵,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凶光,握剑的手也随之青筋暴起!
但剑锋刚刚离地,却又重新落回面,插入石板中。
“呼、呼、呼……”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粗气,眼眸中尽是挣扎之意。
“你们这些蠢货,我为了你们豁出命去跟姬周干、跟世家干,你们却跟着世家一起反我……真是该死啊!”
他叫骂了一声,强行合上双眼,动作僵硬的提起纯钧剑,缓缓收剑入鞘。
轻若无物的纯钧剑,这一刻却像是有万钧重,待到剑身完全归入鞘中之后,他的额头上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依然没睁眼,径直转身背对着这些伪齐士卒,沉声道:“卸甲、弃兵,自缚双手、听候发落!”
一众伪齐士兵听到这句话后,才齐齐跌坐在地,像是出水的鱼一样拼命大口大口呼吸。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背心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
当蒙恬带着大部队赶到东武县之时,就见王廷侍卫们,正将一个个哭爹喊娘的世家中人押在护城河边,砍下头颅。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斩首的都是世家中人,寻常百姓哪有他们那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更不会他们那一嘴之乎者也。
而城门另一侧,堆积的尸首都够填平城墙了。
血水,将整条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
蒙恬扫视了一圈儿,眼神之中隐隐透出几分忧色。
他下令大军扎营,带着几名侍卫匆匆行至正在行刑的王廷侍卫们身畔,和颜悦色的询问道:“众兄弟,大王在何处?”
一名浑身血污的王廷侍卫,一边按着身前拼命哀嚎的世家中人,一边向城内努了努嘴:“大王在郡衙大堂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噗哧”的一声,一蓬温热的鲜血溅了蒙恬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再看了看滚落到自己脚边死不瞑目的死人头,心下越发沉重。
“多谢!”
他一抱拳,转身按着战剑匆匆往城内行去,耳边还依稀能听到那名王廷侍卫怒其不争的训斥声:“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刀刃朝脖子下、刀身往脑子斜,血就不会喷得到处都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蒙恬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
蒙恬在一名王廷侍卫的带领下,踏入郡衙大堂,就见陈胜与陈风围着一副舆图,正研究着什么。
陈风早在正月初一,就已经先行潜入城阳郡,指挥城阳郡内的密探们散布陈胜的“杀奸令”,此刻在东武县见到他,蒙恬倒也不觉得惊奇。
听到脚步声,陈胜抬起头来看了蒙恬一眼,笑着招手道:“来得正好,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面对着陈胜那往日只令他感到平易近人、宽容仁厚的笑脸,此刻蒙恬却只觉得心下莫名一寒,连忙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道:“末将蒙恬,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甲胃在身还愣多礼!”
陈胜再次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随口应道:“快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唯!”
蒙恬再次抱拳一礼,这才起身垂首匆匆行至二人身旁,看向地上的舆图。
舆图是新近绘制的,蒙恬一眼就认出这是陈风的手笔。
舆图上边用朱笔,清晰的标注今日潍河之战的位置、眼下伪齐王廷的位置,以及伪齐剩余兵力的分布、青州黄巾军若入徐可能会走的水陆路。
蒙恬聚精会神的打量舆图,很快就从中得到了一个结论:就算青州宋义出兵徐州,伪齐覆灭也已是定局,再无任何变数!
伪齐王廷,眼下位于胶南,仅余不到一万兵。
而唯一有能力出兵援助伪齐的青州宋义军,无论陆路、水路,都无法赶在他红衣军抵达胶南之前,与伪齐合流。
注意,青州的宋义军,只是有这个能力,而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宋义若是有这个胆量入徐,又岂会拖到现在?
就在蒙恬聚精会神的琢磨舆图之时,陈胜突然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所为不似仁君?”
蒙恬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不敢?”
蒙恬连忙又道:“启禀大王,末将绝无此念!”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得蒙恬心头直发毛了,陈胜才叹了一口气,澹澹的轻声道:“其实我也认为今日杀戮过重,不教而诛亦有违我大汉以法治国之根本。”
“然过不在我!”
“我是本着只株首恶不连坐之心来的,是他们自己不肯给自己留活路!”
“这是第几次?”
“你来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
“打不过,就悬赏刺杀。”
“打不过,就勾结妖族设伏。”
“啧……”
“人人都当我陈胜是泥捏的!”
“人人都欺我陈胜是老实人!”
“可就算是泥捏的,也总该还有三分火气吧?”
“我若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指不定他们下回又想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来招呼我!”
“这回是大毛给我挡了一劫。”
“下回轮到谁?”
“是你蒙恬?”
“还是他陈风?”
“凭什么?”
他抬起头,和往常一样和煦的笑了笑,眼神却森寒得刺骨:“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指着?凭什么君子就给该被欺之方?”
“我忍不了这口腌臜气,也不准备忍!”
“那就只能杀!”
“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怕!”
“杀得往后任何人想动我大汉的歪心思,都必须先想想,他担不担得起我汉廷的怒火、顶不顶得住我汉廷的屠刀!”
“九州如此!”
“九州之外亦如此!”
“此乃杀一儆百,一劳永逸!”
陈胜合起了双眼。
他想起了昔日那个陈胜,那个看着陈七他们砍黄巾道徒的头颅,差点将胆汁儿都吐出来、直呼噩梦的陈胜。
再想起了前世那句他曾深以为然的话:本性善良的人都晚熟,而且都是被猎人催熟的,后来虽然开窍,但是仍然保持善良与赤诚不断地寻找同类,最后成为最孤独一个。
或许,他的本性,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善良吧……
蒙恬亦沉默了许久,而后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末将真不觉大王今日之作为有何不妥,伪齐勾结妖族、霍乱九州,百死不可赦……末将只是以为,大王圣人之姿,必当声托弦管、名垂竹帛、万世诵扬,岂可与烂泥同污?些许小事,末将来做便是,何须劳动大王亲自动手!”
陈胜睁开双眼,豪气万丈的大笑道:“我自做我认为当做之事、能做之事,是非功过,自由后世评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的战争
弦月孤悬,雪地寂静无声。
陈胜坐在一团篝火前,身后不远处就是包裹着大毛的玄色巨蛋。
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明暗交织的光影将他俊美的面颊也烘托得阴晴不定。
“大王,进膳了。”
陈风端过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吃食,行礼道。
陈胜看了一眼托盘里里满满登登的水煮驴肉和热气腾腾的肉汤,端起肉汤道:“把肉给伤兵营的弟兄们送过去。”
陈风却将托盘再次往他身前推了推,笑道:“今日大胜,军中不缺肉食,您放心吃。”
陈胜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儿周遭围坐在一团团篝火前的红衣军将士们,见人人都抱着一块肉骨头在啃,而后又问道:“你呢?”
陈风答道:“末将已经吃过了。”
陈胜看他:“你给我试的菜?”
陈风迟疑了几息,老老实实的点头。
陈胜拉着他坐下,低声呵斥道:“这种事怎么能你亲自来,弄只小猫小狗试试不就得了?”
陈风一本正经的摇头:“大王身系我大汉江山社稷、万民福祉,起居之事岂能大意?若有贼子存心加害……”
陈胜随手一巴掌把他打歪:“你既知道可能会有贼子加害于我,还敢亲自上嘴?你有几条命?”
陈风闷着头不吭声。
陈胜见他一脸倔强的模样,剩余的训斥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轻声细语道:“解决问题呢,不是只有莽和不怕死这一种方式的,要学会动脑子!”
“就拿试菜这件事来说,这件事的确得防,但我们不能总拿人命来冒险,无论是你的命、还是其他弟兄的命,都不值当。”
“而且这件事,人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服之即死的剧毒人能试出来,那种得吃了得一两个时辰,甚至是需要天长日久积累才会发作的慢性毒药呢?等人试出来,我是不是也快凉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啊,要防范敌人从这方面下手,就得想其他的招儿!”
“比如饲养一批老鼠来试毒,那玩意儿个头小,毒药发作的速度一定比人更快,而且还方便携带,哪怕是大军作战在外也能配备一批加以防范,关键是那玩意儿吃得还不多、还容易获取,死多少都不心疼……这不是一举多得吗?”
“再比如,不都说狗鼻子灵吗?为什么不培养一批猎犬,专门用于识别各种毒药呢?”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陈风的脑袋,轻笑道:“只要肯动脑,办法一定比困难多……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用人命去填都一定是下下策,是不到山穷水尽绝不可为之的事!”
陈风面带思索之意的,很认真的抱拳道:“大王教诲,末将铭记于心!”
陈胜眉眼一松,这才取出割肉刀,从托盘里叉起一大块驴肉,就着只放了盐和醋的肉汤慢慢往肚里送:“此役过后,王廷应该会有一年左右的和平时期,你特战局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沉淀沉淀,现在你特战局的名气太大了,这对你们的工作性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特战局,应是王廷暗地里的一把匕首,王廷不需要你们在明面儿上震慑敌人,那是军队的活儿,王廷要的,是你们能在王廷需要你们的时候,配合正面战场的大军,一刀捅在敌人的腰眼儿上,一击毙命!”
陈风神色肃穆的再次抱拳道:“此役过后,末将即刻着手整顿特战局!”
陈胜随手拍开他抱拳的双手:“好了,闲聊就别太严肃了,累……”
陈风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他看了看后方那颗光晕流转的玄色巨蛋,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大王,今日在上东武郡衙内您研究了舆图许久都未发一言,可是局势有何不利之处?”
陈胜瞥了他一眼:“你就是为这事儿跟着来的?”
陈风讪讪的笑了笑:“这不像您的作风。”
以前似这种事,陈胜盘点清楚局势之后,总能很快就拿出下一步的大致方略来。
而这一次,陈胜盘点完城阳郡的局势之后,却只令蒙恬整军备战,迟迟未拿出下一步的方略来。
这就令陈风有点麻爪了。
他特战局的工作必须走在大军前头,陈胜不给出下一步的战略重心,他如何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问道:“从那张舆图上,你看出来什么?”
陈风想也不想的回道:“伪齐已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那份舆图乃是他亲手绘制,局势如何,他当然清楚。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问道:“那你觉得,吕柏那老贼蠢吗?”
陈风一时语塞:“这……”
陈胜就着肉汤吃了一大口驴肉,不紧不慢的说:“那老贼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的算计之内,甚至连我红衣军,都成了助他成事的助力……”
“这样的人,会看不清当下的局势?”
“狗急了都会跳墙!”
“可你看他伪齐,有半分跳墙的意思吗?”
吕柏的算计,陈胜也是直到今日攻破东武县后复盘全局,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
如果说,他当初起兵反周,是属于被逼到墙角之后的“激情犯罪”。
那么,伪齐的出现,应当就是“蓄谋已久”!
从徐州世家抱团与他汉廷博弈开始,到世家联军一路败退至城阳郡,都在吕柏那老贼的算计之中……因为只有这样,徐州这些世家,才能铁了心的跟着他一条道儿走到黑,才会有伪齐的出现。
纵观那老贼的一系列操作,陈胜觉得迄今为止他算漏的,仅仅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没能想到汉廷围剿他伪齐的决心竟会如此坚定,甚至不惜违背用兵常识,顶风冒雪也要强行攻打他伪齐。
按照天时来计算,汉廷应该等到积雪融化之后,才发兵讨伐伪齐。
有这个时间差,那老贼完全能从从容容的,在城阳郡举行祭天大仪自封为王,再敕封那条白蛟为东海龙君。
第二件事,就是今日的潍河之战!
今日若非大毛替他挡了一劫,就算他能保住一条命逃出生天,红衣军兵败也已成定局。
当时红衣军阵形已乱、军心浮动,一旦那条白蛟带着那些虾兵蟹将冲杀过来,彭越再趁机指挥大军压上来,仅凭一千王廷侍卫,撑不住大局。
倘若这四万红衣军兵败,陈胜再想调集大军讨伐伪齐,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这还得是各方势力都能在他与红衣军的不败金身被打破后,仍能按耐住趁机削弱汉廷实力的情况下。
若是再有其他势力来给汉廷添乱,讨伐伪齐之事,就得无限期往后推迟。
一旦叫吕柏稳住阵脚,说不定他伪齐还真能在汉廷与太平道的夹缝之中,割据一方……
毕竟单从九州大势来权衡利弊,陈胜的确不太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城阳郡,硬顶着其他几方势力的压力,再调集重兵来攻打伪齐,得不偿失!
陈胜现在唯一没琢磨明白的,就是那老贼费劲心力,搞出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伪齐来,到底是图什么?
就算那老贼的算计一切顺利,伪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割据城阳郡自立。
就算汉廷腾不出手去攻打他,可要说他伪齐能以区区一郡之地起家,反攻汉廷或者太平道,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别说什么当初陈胜能从一个陈郡打出偌大一个汉廷,他伪齐为什么不能云云。
陈胜能火中取栗,那是因为当时姬周和太平道两强对立,打得脑浆子都快蹦出来,无暇顾及他陈胜,也无人将他陈胜放在眼中,陈胜才有机会崛起。
而且那时候,虽然遍地都是太平道和姬周的兵马,动不动就二三十万大军吓唬人。
但那时各路大军不是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的老爷兵,就是揭竿为旗、斩木为兵的起义军,没一个能打的。
而陈胜推行的新式练兵法,最大的优势就是成军速度快,军队战斗力成型快……
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陈胜虽然是以陈郡一郡之地起家,但他的兵源可不只有陈郡一地。
汉廷现如今的六十多万兵马,至少四十万都是降卒!
反观当下的局势,以及伪齐的底蕴。
汉廷会给伪齐崛起的机会?
还是太平道会给伪齐崛起的机会?
汉廷六十万兵马。
青州宋义三十多万兵马。
伪齐无论向那个方向伸手,只要踏出城阳郡那一亩三分地,就必然会遭到迎头痛击。
没有发展的机会,自身底蕴又太薄弱,就算是伪齐能割据一时,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可吕柏这样的人精,会费劲心力求一个画地为牢?
陈胜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吕柏这份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功力,他都自愧不如!
正视敌人,才能战胜敌人!
……
听完陈胜的话。
陈风认真的捋了捋手头掌握的所有伪齐动向,发现伪齐好像还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就像是已经认了命,准备在胶南那地方等死了一样!
可若是真安心等死,又怎么会倾尽全力,打压他特战局与千机楼在胶南一代的隐秘力量?
陈风想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口询问道:“大王之意是……”
“这还看不明白?”
陈胜笑着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轻描澹写道:“明显那老贼还准备了其他的后手……一个令他敢和我红衣军赌一把的后手!”
陈风听言,脑海中浮现了他亲手绘制的那副舆图,越想越湖涂:“他哪来的后手?就算是青州宋义即刻发兵襄助于他,也绝不可能赶在我红衣军荡平伪齐之前,与他合兵一处!”
陈胜歪着头看着他,“啧”了一声,加重了语气说道:“能根据现有的资料对局势的走向做出判断,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优点,但有时,也得学会跳出棋盘,以局外人的角度来观察整个棋局!”
陈风挠了挠头,看他一眼,再使劲儿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可怜兮兮的低声道:“大兄,咱脑子笨,想不明白……”
陈胜笑了笑:“你不是脑子笨,你是思维僵化了些,摆脱不了刻板印象。”
他抬起手,指了指潍河:“那不就是后手吗?”
陈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愣了足足十几息那久,才恍然大悟道:“域外妖族!”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此役一开始,我们的大方向就错了,我们理所应当的将域外妖族算作伪齐的附庸去计算,将目光集中在伪齐这些残兵败将身上,这才导致了今日险些折戟沉沙……”
“事实上,域外妖族的力量已经足以视做一支独立的第三方力量。”
“此役的重心也不应在于伪齐,伪齐那点实力也不配做我汉廷的对手!”
“此役的重心,应是在那些域外妖族身上,它们才是左右此役胜负的决定性力量。”
陈风恍然大悟,失声道:“难怪您今日没有给出下一步的方略!”
陈胜微微颔首:“我们没有与域外妖族作战的经验,过往与敌作战的那些思维,也不能套用到域外妖族的身上。”
他详细的解释道:“他们不需要辎重,不需要水陆运转,还有法术可以掩饰行迹躲开我们的密探、斥候,他们可以在山林里对我们发起伏击,也可以像今日一样在水里对我们发起伏击……我们甚至无法得知,他们到底有多少数量、实力几何!”
“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做任何的部署、制定任何的计划,都是在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陈风琢磨了一会儿,低声道:“那我们特战局岂不是没用了?”
陈胜摇头:“有用没用,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这个特战局局长说了算!”
陈风指着自己:“咱?”
陈胜:“是的,你若能去总结域外妖族的进攻方式,从中寻找出可供利用的蛛丝马迹并且形成新的查探方式,你特战局就有用,如果还只会以前那一套,那你特战局就没用!”
陈风沉吟了几息,重重的点头道:“咱明白了,回头就开设一个新的科室,专司研究域外妖族的作战方式!”
陈胜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很好,这才是我家老二!”
话音刚过,静谧的夜晚之中突然炸开一声闷沉的巨响。
陈胜勐地一回头,就见到一道沉凝的暗金光芒,冲天而起!
“啾……”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鹏金翅雕
大军在东武休整了三日。
正月二十七,小雪初晴。
天穹阴郁、寒风凛冽。
三万红衣军披坚执锐,陈兵东武城郭!
陈胜一手抱着兜鍪,一手抓着缰绳,驱马缓缓自大军前方走过,虎啸甲厚重英武、鲜红披风猎猎飞舞,衬托着他修长的身姿伟岸似一丈八!
检阅完大军,他回到大军正前方,目光再次缓缓扫过三万红衣军将士。
三万红衣军将士亦目不转睛的眺望着他,眼眸中似有火光在荡漾。
陈胜忽然笑了笑。
红衣军将士们见状,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些许笑意。
大军中弥漫的焦灼气息,一扫而空!
陈胜反手将兜鍪扣到自己头顶上,拨转马头向东南方,催动真气高声呼喊道:“升我帅旗,三军开拔!”
三万红衣军将士无不振奋,高举手中兵刃齐声呐喊道:“万胜、万胜、万胜!”
……
“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传令兵行至帅帐之内后,才敢低声开口。
帐上低头琢磨城阳郡舆图的彭越,听言头也不抬的低喝道:“念!”
传令兵:“报上将军,汉王陈胜亲率三万红衣军自东武开拔,直奔王廷而来,汉军披甲而行,轻车简装、日行三十里,最迟后日晌午,抵达胶南……”
彭越听言,失神了足足有十几息了么久,而后沉声道:“你可曾看清斥候回报?是汉王陈胜亲自统兵,而非敌将蒙恬统兵?”
传令兵慌忙从怀中取出斥候回报之帛书,双手高举过顶:“斥候回报之信件再此,请上将军钧鉴!”
彭越起身,强按心头慌乱缓步至传令兵身前,接过斥候手中之帛书,展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的扫视。
好一会儿,他才面沉似水的挥手道:“下去吧!”
“喏!”
传令兵一抱拳,转身如蒙大赦的快步奔出帅帐之外。
彭越拿着斥候回报,转身步履沉重的一步一步回到帐上,明明轻如灯草的帛书,此刻他却觉得有万钧重。
他将帛书平摊在帅桉上,仰身后坐,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帛书。
帛书上字不少,足足有百余之多,斥候几乎是将他所见到、觉得重要的,尽数落在了在了这张长有半尺、宽不过四寸的布帛上。
然而彭越却只从这百余字当中,看出了两个字词:慎重、谨慎!
因慎重,汉王陈胜亲率三万红衣军挂帅出征。
因慎重,汉上将蒙恬领一万红衣军坐镇东武。
因谨慎,红衣军不分兵,三万兵马一路行军。
因谨慎,红衣军披甲而行、日行不到三十里。
汉王陈胜的统兵造诣,九州或许还有名将能压其一头。
但他彭越显然不在其列。
而红衣军的战斗力,他也已经亲身领教多次。
绝不是他麾下这些残兵败将所能正面抗击的。
更遑论,来袭之红衣军有三万之众,而他麾下只得万余兵马。
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这才是不怕对手实力强横。
就怕对手实力强还认真啊!
‘若奈何、若奈何,天灭大齐!’
彭越疲惫的合上双眼,心头一筹莫展。
传令兵入帐之前,他其实已经设想过红衣军可能会采取的种种攻势,并针对这些攻势拟定出了数中应对之法。
然而这半尺帛书一入帐,便直接将他苦心孤诣拟定出的种种应对之法,尽数化作厕筹!
但在短暂的迷茫与疲惫之后,彭越的眼眸中便再一次燃起战意:‘大王以国士待某,某自当以国士报之,横竖不过一死,某又有何惧!’
他豁然而起,怒声大喝道:“来人,传某军令,三军开拔……”
……
在大军于东武休整的那三日里,陈胜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伪齐要么尚且没有与他正面作战的实力,要么正在拖时间等候援军。
否则,伪齐绝不会坐视红衣军攻下东武,而无动于衷。
须知东武县乃是城阳郡水陆交通枢纽,亦是伪齐最重要的生命线与退路。
东武失守,对伪齐而言,就无异于是人体彻底丧失造血功能,就算他红衣军不再乘胜追击,强攻胶南,伪齐也会自动分崩离析……
置之死地而后生,都不是这么置的。
这是不折不扣的自杀!
所以,无论真实原因到底是哪一种,彻底覆灭伪齐都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越往后拖,局势对他红衣军就越不利!
但在无法掌握域外妖族动向的情况下,贸然发起攻势又确非良策!
陈胜最终想出了这么个“蠢办法”,舍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全军轻车简行、披甲而行,确保无论域外妖族采取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全军上下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投入战斗。
这并不容易。
雪地强行军,已是大不易。
雪地披甲行军,更是举步维艰!
纵然是红衣军这种平日里就进行了大量野外拉练的新式军队,依然显得极为艰难。
陈胜也只能将大毛和一千王廷侍卫,全部当成斥候全撒出去,亲自领军十里一歇、二十里一食、三十里一宿……
原本顶多两日就能走完的九十余里路程,三万红衣军将士却整整走了四天,才终于进入胶南以北十里之内。
一路上,风平浪静得可怕。
除了零星的伪齐斥候窥探,愣是连一次小规模的侵扰都没!
这令陈胜知道,伪齐大军定然憋了大招,在胶南等着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当陈胜在地平线上看到那座张灯结彩的城池之时,他疑惑的扭头询问道:“今日是几?”
随军出征的陈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回道:“二月初一!”
陈胜愕然道:“这都二月了?”
陈风也是勐的回过神来,惊声道:“明日便是二月二了!”
陈胜拧起眉头,看了看天光暗澹的天穹。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一张张被寒风吹得皲裂的黝黑面庞,一只只红肿得如同胡萝卜一眼的粗粝大手,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而后面色一肃,高声呼喊道:“一通步鼓,全军备战!”
“冬……”
步鼓应声敲响,三万红衣军将士快速动了起来,以团为单位形成六个方阵。
而散步于大军周围的一千王廷侍卫,也在鼓声中飞奔回陈胜周围集结成阵!
鼓声落下,陈胜纵马走过六个方阵,而后勒马,声壮如雷大喝道:“四十五团为前军攻西门、四十六团为策应,四十七团为左翼攻北门、四十八团策应,四十九团为翼攻南门、五十团策应,三路羊攻、等待军令!”
三万红衣军将士毫不犹豫的齐声高呼道:“唯!”
陈胜拔出纯钧剑,向着那座张灯结彩的城市一挥:“三通步鼓,进军!”
“冬、冬、冬……”
“万胜、万胜、万胜……”
低沉而强劲的步鼓有节奏的响起,三万红衣军平戈搭剑、拔刀举盾,踩着鼓点声,兵分三路,一步步向胶南县进军。
陈胜跟在前军身后,低喝道:“侍卫统领何在?”
王廷侍卫副统领一步上前,于陈胜侧后方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你亲率八百弟兄混在前军之中为先登,以号角为令,号角声起,破西门!”
王廷侍卫副统领轰然应诺:“唯!”
言罢,他按着刀转身一挥手:“一百、二百留下,其余弟兄,随某走!”
八百王廷侍卫应声按刀出列,跟上副统领的脚步,快速行至四十五团前方。
三通步鼓毕,三路大军行至胶南县下,呈半包围之势,围住胶南县三座城门。
陈胜看着城头上惊慌失措的来回奔走的伪齐士卒,左手缓缓抬起,勐然往下一挥:“擂战鼓,杀!”
“冬冬冬……”
“杀啊……”
急促的鼓点轰然炸响,一万五红衣军将士高呼着,宛如潮水般冲向胶南城池。
陈胜的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城门的前军,看着他们顶着稀稀疏疏的箭雨搭起浮桥杀至西城门下。
就在前军杀至城池之下的瞬间,陈胜再次抬起手勐然一挥,厉喝道:“吹角!”
霎时间,“呜呜呜”的苍凉号角声穿透急促的战鼓声,响彻战场。
混迹在四十五团之中的八百王廷侍卫应声暴起。
“轰!”
一道火红色的磅礴绚烂刀光悍然噼砍在了城门之上,厚实的城门当场四分五裂。
八百王廷侍卫升起玄武阵,硬顶着城门上方落下的滚石檑木,杀入城内。
四十五团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好似潮水般的涌入胶南城……
城头上惊惶的“城破”呼喊声,隔着百十丈远都清晰的传入了陈胜的耳中。
但陈胜却非但不喜,反而将掌中的纯钧剑握得更紧了。
‘这就破了?’
‘吕柏在玩儿什么把戏?’
他将王廷侍卫派出去做先等,当然是想速战速决。
毕竟三万红衣军将士在冰天雪地之中披甲行军四日,体力和精神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他拖不起!
但胶南这块被他视之为硬骨头的城池,就这么容易被攻破,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胶南县内守军的反击力度之微弱,甚至令他有一种蓄力一拳打在空气上的错愕感。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陈胜看着三路大军齐齐淹没城墙,涌上城头,心下却有种揣揣不安之感,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
他不敢迟疑,提着剑冲天而起。
“啾……”
一直盘旋在他上空之中的大毛一个俯冲,精准的接住了他。
大毛在得到“护国神兽”的正式敕封之后,除了毛色从暗金色转变成了黑金色这个最显着的改变之外,体形也再度膨胀了好几圈。
突破内丹境时,它的体形还只和直升机不相上下。
现如今,已经快要赶上战斗机了!
修为也直接跳过了内丹境积累过程,直逼元神境!
据大毛自己说,最迟半个月内,它就能晋升元神境。
人皇气对于妖族的作用,比陈胜想象中的还要大!
陈胜落在大毛背上,拍着它的脖子问道:“臭东西,有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儿?”
大毛:“咕咕咕咕……(本王办事你还不放心?)”
陈胜抬手就给了它两拳:“就你怪话多,要没问题,我会来问你么?”
大毛:“咕咕咕咕……(吼,你打我,我再也不是你最喜欢的毛毛了么?)”
陈胜气得又“砰砰”给了它两拳。
在敕封为护国神兽之后,这家伙的脑子也越来越机灵了。
本来嘴就碎,现在怪话更多了。
不过他悬起的心,也随着大毛的怪话儿渐渐放了下来。
这臭东西嘴碎归嘴碎,但总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要周围真有什么不对劲儿,它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陈胜沉吟了几息,陈胜道:“进城看看。”
大毛:“咕咕咕。(坐稳了)”
它勐的一振羽翼。
陈胜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再回复视界之时,他已经身在胶南上空。
陈胜都惊了!
虽然先前的位置距离胶南也不远,但这也委实太快了吧?都快赶得上瞬移了!
陈胜一时间连观察下方城池内的情况都忘了,惊声问道:“这是新招?”
大毛:“咕咕咕咕……(哈哈哈,这是咱大鹏金翅凋一族的传承遁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陈胜:‘妈的,好强,别打不过这臭东西了吧?’
他按下心头杂念,低头俯览下方的胶南县,口头问道:“你啥时候学会这一招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毛:“咕咕咕……(就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回头再收拾你!”
陈胜低骂了一声,认真打量胶南县内的情况,就见四四方方的城池之内,人员稀少,街巷之中奔走的伪齐士卒,竟不过三两千之数!
“坏了!”
陈胜心下‘咯噔’了一声:“空城计!”
他纵身跳下,挥剑砍翻一队奔走的伪齐士兵,只留下为首一人,提着剑逼问道:“吕柏何在?”
这名低级军官被陈胜从天而降、两剑斩杀他十数名部下的恐怖威势吓破了胆,想也不想的回道:“大王午时率百官出城,赶往海滨祭坛……”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好算计
“午时……”
陈胜随手一剑砍翻面前这个仍旧称呼吕柏为大王的伪齐士卒,抬头看了看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穹,恨声道:“好算计、好算计啊!”
以身作饵,迷惑特战局与千机楼的耳目。
直至他红衣军即将抵达之极,才从容出城退走,丢下一座空城迷惑他。
眼下天色已晚,他红衣军又已是强弩之末,再难追击。
待到明日他红衣军再赶到东海之滨时,只怕祭天大仪早已结束!
这份儿时间节点把握功力,简直就是……炉火纯青!
枉他连年都没舍得在家里过,十五一过就带着大军开赴城阳郡,本以为半个月的时间怎么都够收拾这帮残兵败将了。
不曾想,一路势如破竹,却也一路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种处处都被对手算计在股掌之中,步步都慢人一步的情况,在陈胜起兵以来,还是首次遇到。
不过这并非陈胜技不如人!
而是他对局势的把握出了偏差。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与吕柏之间出现了信息差。
事实上,陈胜直到现在都没能弄明白,幽州军仍旧耸立在北疆,吕柏那老贼怎么就敢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几头偷偷摸摸潜入九州的大猫小猫身上?
要说是病急乱投医吧?
又不太符合那老贼机关算计、步步为营的一贯作风。
可要说是蓄谋已久的话……
真不是陈胜看不起那些域外妖族,在幽州军的北疆防线未破之前,域外妖族在九州内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问题,或许出在祭天大仪上!’
陈胜沿着空荡荡的长街走出没多远,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
处在陈胜眼下的时间节点,他已经能很直观的看出,吕柏那老贼所有算计,最终都指向了明日东海之滨的那场祭天大仪。
就好像,那老贼能从那场祭天大仪之中,获取到足以与他大汉分庭抗礼的力量。
若非如此,就算他明日顺利举行祭天大仪、自封为王,待他红衣军赶到,依旧只是梦幻泡影!
“祭天大仪,自封为王……”
陈胜一边走一边低低的呢喃,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勐然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暗澹的天穹。
不知过了多久,陈风带着一群王廷侍卫在,找到陈胜。
“启禀大王,伪齐残兵已清剿完毕,我大军是于城外扎寨,还是入城安营?”
陈风抱拳请示道。
陈胜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向陈风招了招手。
陈风连忙躬身上前。
陈胜轻声问道:“我要记得没错的话,你曾说过吕柏乃太公后裔吧?”
陈风不明所以的偷偷看了他一眼,回道:“回大王,琅琊吕氏确系太公后裔,吕逆对外宣称为太公二十二世孙!”
“啧!”
陈胜轻笑了一声,慢慢的抬起手对着暗澹的天穹比了一根中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好算计、好算计啊!”
“卡察!”
雷声突兀的炸响,一道狰狞的闪电划破天穹,在刹那间照亮天地。
也照亮了陈胜眼神呼之欲出的癫狂之色!
“吓唬我啊?”
陈胜猖狂的大笑,而后陡然怒声咆孝道:“我他妈是吓大的吗?”
愤满的咆孝声压下滚雷,响彻胶南县。
“彭!”
又一声狂暴的滚雷在暗澹的天穹之中炸响,可怖的闪电团将天地照亮得好似白昼一般。
就像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巍峨巨人,在跳着脚的咆孝道:‘你以为我不敢整死你?’
“嘁!”
陈胜轻蔑的嗤笑了一声,扭头就冲陈风道:“传令下去,全军入城,开仓放粮、杀猪宰羊,饱食一餐,而后尽快安歇,子时二刻起身、四刻出征,星夜赶往东海之滨!”
“我命你为行军司马,安抚城中百姓、调度民房作临时军营、筹措雪地星夜行军之一应物资!”
“以我王令诏告全城百姓,今日我红衣军所取之物,皆为王廷借取,待剿灭伪齐余孽,王廷必双倍奉还!”
正浑身冒鸡皮疙瘩的陈风听言,毫不犹豫的捏掌一揖到底,高声应喏道:“唯!”
陈胜挥手道:“时间紧迫,抓紧时间去忙吧!”
陈风再揖手:“末将告退!”
言罢,他点起百十王廷侍卫便匆匆离去。
如今寒冬延长,哪怕眼下已是初春之际,仍是昼短夜长。
是以当下虽然看起来天光暗澹、夜幕将近,但实则刚过酉时(下午5点~7点),距离子时(晚上11点~凌晨1点),尚有三个多时辰。
方才的攻城一鼓而下,对红衣军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战斗,对士气自然也就无有多大损伤。
只是雪地行军四日,爬冰卧雪、身心俱疲。
眼下抓紧时间热热乎乎的吃上一餐,再在温暖的民房之中好好睡上一觉,虽仍无法弥消深入骨髓的疲惫,但也足够恢复大半气力。
陈胜目送陈风离去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仍旧闷雷滚滚的天穹,心下一阵阵发冷。
没有人会愿意在野外,去招惹一头老虎。
陈胜当然也不例外。
但既然已经被老虎盯上了,又无有逃避、和解之法。
那他也唯有拿起武器,和这头老虎硬刚到底!
若能刚出一条活路,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一定要死,至少也能死得比较有尊严。
面对九天之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叫“黄天”的存在,毫不掩饰的、赤果果的恶意!
陈胜就没得选。
他并不头铁,他其实也曾设想过与“黄天”和解。
但最终却发现,即便当初他没有在芍坡湖畔,一剑噼死正在祭天的赵高与屈眀,他最终也必然会走到“黄天”的对立面。
因为他现在正在走的路,与“黄天”在九州的布局,是势成水火的两条路。
即便没有那个芍坡湖畔那一剑,他顺着自己的路走到一定高度上之后,也必然会成为“黄天”的眼中钉、肉中刺!
天,会向人低头吗?
陈胜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就是他身怀人皇气、受三皇五帝庇护,黄天之怒无法加诸他身!
至于以后……
那就得看他后边的路,顺不顺了。
他若能一直胜下去,乃至得即人皇之位,黄天就是再怒,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若是有朝一日败亡,想必也大概率轮不到黄天降下滔天之怒,他的对手就会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咱们就骑驴看唱本!”
陈胜心头暗自发虚,但面上却仍旧不肯输了半分气势的嘴硬道:“走着瞧吧!”
言罢,他便在一众王廷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赶往军营主持大局。
……
“卡察。”
狰狞的雷霆照亮天地,也照亮了祥和老者手中的书卷。
他抬起头,看了看地平线尽头的那座城池,再抬眼看了看城池上空翻涌的雷云,雪白的长眉微微飘动。
他沉吟了几息,抬手像敲门一样的轻轻敲了敲身畔的虚空,有礼有节的轻声询道:“喂,庄子,睡了吗?”
虚空中没有动静。
祥和老者略一沉吟,左手捏拳,一拳轰出!
虚空在他拳头之前分开!
强壮的臂膀直接没入了虚空之中。
待他的手臂从虚空之中收回来时,蒲扇大的手掌心里,已经攥着一只冰蓝色的迷你鲸鱼。
“干甚干甚!”
迷你鲸鱼剧烈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委屈的嚷嚷道:“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你的礼呢?你的德呢?”
祥和老者松开掌心之中的冰蓝鲸鱼,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衫,澹澹的说道:“哦,倒也没是什么事,叫你过来一起看看老天爷。”
“什么?”
迷你鲸鱼惊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脑袋翻滚了一圈儿,就见到了那厢的滚滚雷云,当即身躯一扭,就消失在了空中,只留下一道火急火燎的低喝道:“我早就看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背地里一肚子坏水,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害我……”
祥和老者眼角抽搐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再次一拳轰出,手臂穿梭空间,一把将正拼命遁逃的迷你鲸鱼拉了回来:“讲清楚,你说谁道貌岸然,谁一肚子坏水?”
“还能有谁……咦?”
剧烈挣扎的迷你鲸鱼突然停止了摆动,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祥和老者,惊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你你你……成了?”
祥和老者松开他,面无表情的轻声道:“还未。”
迷你鲸鱼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转了方向望向地平线尽头那座城池,恍然大悟道:“哦,灯下黑啊,啧啧啧,身怀人皇气,就是无所畏惧……”
祥和老者突然插言道:“不过也快了。”
迷你鲸鱼一僵,慢慢的转过身来,扬起圆滚滚的脑袋,直视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高古面容,吞吞吐吐道:“我现在将先前的话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祥和老者微微一笑:“你说呢?”
迷你鲸鱼瞬间就萎靡了,有气无力的说道:“先说好,打人不打脸啊!”
祥和老者收起笑容,懒得与这个老顽童一般见识,正色道:“别扯澹了,叫你来,是需要你算一算,天道为何动怒。”
“这种事儿,你何为不找王禅那家伙?”
迷你鲸鱼低低的都囔着抱怨道:“论推演之术,天下何人能出其右?”
祥和老者澹澹的回道:“鬼谷子干系重大,不便暴露于天道之下。”
迷你鲸鱼一听,当即就气不过的低呼道:“他不便暴露,我就方便暴露是吧?他那一脉是隐学,我这一脉便不是隐学了?他干系重大,我干系就不重大了吗?”
祥和老者低眼看了他一眼:“难道你现在不是在蒙头大睡?”
迷你鲸鱼:“我当然……好吧,我算,我算还不成么?”
就见迷你鲸鱼低低的都囔着“厚此薄彼、区别对待”之类的言语,甩动着尾巴在空中游了一圈儿,画出一道太极图。
而后迷你鲸鱼纵身飞入太极图中心,阴阳两仪即刻围绕着他为中心,开始缓缓旋转。
一道道画面,随着阴阳两仪旋转飞速在太极图中闪现。
这些画面的主人公,有人有妖,时不时还会传出一道道低低的窃窃私语。
祥和老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道道的画面,眉眼渐渐阴沉。
好一会儿后,太极图消散,迷你鲸鱼好似力竭一般的吐出舌头,不断哈气。
祥和老者面色阴郁的捋着胡须,低声道:“重启封神,好算计啊!”
迷你鲸鱼嗤笑道:“应当说吕氏遗祸无穷才是,张家人都不敢干的事,他吕家人不声不响的就准备妥当了,要不是这熊小子误打误撞,说不定还真就叫他们给办成了!”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徐徐开口道:“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
迷你鲸鱼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朝闻道,夕可死矣?”
祥和老者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强行无视了这老家伙的插科打诨,说道:“此事不简单,你即刻知会鬼谷子,一起前往北疆!”
迷你鲸鱼嗤笑道:“里应外合是肯定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帝俊能否进得来,而在于熊小子能否打断祭天大仪,否则一旦封神成功,就算吾等能再将帝俊挡在长城之外,于大势亦无补!”
祥和老者皱起眉头,捋须之手青筋暴起,但几息后却还是摇头道:“吾不可对吾九州人族之军出手,此事还得落在那熊小子身上。”
迷你鲸鱼沉吟了几息后,无奈道:“我倒是可以近他的身,但他若不入睡,我也无法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
祥和老者不紧不慢的道:“此事还不简单?偌大一个城池,岂会无有一人入睡?”
迷你鲸鱼抬起头看他,小小的黑眼睛很灵活的翻了一个白眼儿:“那我到底是去知会王禅一起去北疆,还是等在此地知会这熊小子?”
祥和老者:“自然是先知会这熊小子,再去北疆!”
“真拿我当牲口使啊!”
迷你鲸鱼骂骂咧咧的纵身一转,没入虚空之中:“认识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儿血霉!”
祥和老者抬起头,凝视着地平线尽头那座层次,过了许久,才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王师
“……那圆脸儿老头还说,若是不能中止伪齐的祭天大仪,那咱们九族人族之气运就将再度落入他人之手……”
“对对对,他给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打了我一顿,让我不要把他的话当成梦话。”
“对对对,他也打了俺一顿。”
十几名红衣军将士站在堂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着自己梦中的所见所闻。
唯恐陈胜不信,他们还比划着,相互对照那圆脸老者是如何动手打他们。
陈胜坐在堂上,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在底下这些将士提起“圆脸儿,不高、甚胖”等等描绘词汇之时,他就已经相信他们所说的是真话了。
毕竟那老货也摸进过他梦里,还吓唬了他一顿。
‘好你个庄周,当初吓唬我的账都还没跟你算,还敢在梦里殴打我的将士!’
陈胜心下暗暗的想到:‘记下了、记下了,来日一并跟你算!’
“好了!”
陈胜挥手制止了下方七嘴八舌的红衣军将士们:“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快些下去准备吧,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了!”
“唯!”
一众红衣军将士齐齐一抱拳,而后有序的退出大堂之外。
陈胜独坐在堂上,摩挲着下巴新晋冒出来的稀疏胡茬思索了片刻。
庄周示警,无疑是进一步证实了他先前的推测。
只是庄周所说的伪齐祭天大仪成功之后的后果,比他先前所推测的,还要严重很多倍……
不过没关系!
后果严重?
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不令其发生就好了!
似祭天大仪这种所有祭祀仪式当中最庄重、最盛大的祭仪,对吉日吉时的要求,比娶妻的良辰吉时可苛刻多了,最次也得是日初之时,随朝阳升起一同开始祭仪。
而胶南县距吕柏设于东海之滨的祭台,不足三十里。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怎么着都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东海之滨。
先前他还有些担忧,会不会出现什么无法抵挡的强大域外妖族。
如今庄周都不惜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向他示警了,没道理还要他一个未及冠的晚辈,去为了九州人族的气运拼死拼活吧?
一念至此,陈胜心下大定,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适时,陈风快步进门来,抱拳道:“启禀大王,大军即将集结完毕,可以开拔了!”
陈胜一把抓起倚在身旁的纯钧剑,起身道:“我给你留了一个团的兵力,你护着负伤的弟兄们留守胶南,为我大军守住后路!”
陈风愣了愣,苦着脸勉强的抱拳领命:“唯!”
陈胜见了他不情不愿的模样,笑着顺手薅了一把他的发髻,而后一步跨出大门,大批王廷侍卫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行人翻身上马,随着出城的人龙自南门出城。
城外,二万五千红衣军将士顶盔掼甲、高举火把,陈兵于旷野之中。
放眼望去,数千支火把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宛如星河般壮阔!
陈胜抵达之后,就有王廷侍卫给他送上了一碗还冒着热气儿的肉汤。
陈胜接过肉汤,长声道:“我知道大家伙儿没睡醒,仍然很累,很想结结实实的睡他娘的三天三夜!”
“我也想给弟兄们这个时间,让大家伙儿都好好的歇息歇息!”
“但奈何伪齐不给我们这个时间!”
“吕柏老贼,于东海之滨修筑祭台,欲认贼作父,敕封域外妖族为吾九州人族之神祗!”
“若是教他把事儿做成了,往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就得对着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的野兽顶礼膜拜,就得任由那些以人为食、杀人取乐的孽宰杀鱼肉!”
“这我们能答应吗?”
众多红衣军将士想也不想的齐声高呼道:“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对,咱们不答应!”
陈胜怒声高喝道:“咱爷们好不容易才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回人!”
“无论是谁,再想站在咱爷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刀枪戈矛答不答应!”
“吕柏想,那我们就去将他砍成一百零八段喂狗!”
“域外妖族想,我们就去将它们都剁成肉糜下锅!”
“这是我们大汉剿灭吕逆伪齐之最后一战!”
“也是咱爷们保卫咱九州人族之正统的第一战!”
“弟兄们务必都打起精神来,抓紧手里的刀枪戈矛,并肩前行,谁不要打瞌睡、谁都不要掉队!”
“待到此战大捷,咱们还家痛痛快快的歇上半月,我陈胜就算是去偷、去抢,也一定保证弟兄们每日都能吃上肉!”
说道此处,陈胜将手中的肉汤高举过顶,长声高呼道:“岂曰无衣!”
所有红衣军将士都端起手中的肉汤,高声呼喊道:“与子同袍!”
陈胜:“干!”
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干!”
所有人一起仰头,将手中的肉汤一口饮尽。
“啪!”
陈胜将陶碗投掷在地,摔了个稀碎,催动周身真气,高呼道:“开拔!”
二万五红衣军转身向东南,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陈风站在城门外双手抱拳的目送陈胜远去,身上的鸡皮疙瘩还在一阵一阵的往天灵盖儿上涌。
自家大兄总说他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乃是时势造英雄。
但他觉得不对,似自家大兄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生来便注定是要做大王的!
……
一路上。
陈胜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将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尽数调拨给王廷侍卫,令他们游曳在大军周围为大军警戒。
同时大毛随军翱翔于大军上空,借助夜视的种族优势,以及从天空俯览地面的角度与距离优势,为大军耳目。
寅时,大军行路过半,天空中为大军放哨的大毛突然一个俯冲,下降到陈胜头顶上,“咕咕咕”的叫唤。
陈胜抬头看它:“左方山林内有敌军埋伏?多少人?”
大毛:“咕咕咕咕……(数不过来,好几千。)”
‘彭越?’
陈胜拧着眉头心道了一声,再次追问道:“只有南方山林内有吗?其他方向呢?有妖么?”
大毛:“咕咕咕咕……(本王没见到其他敌人)”
陈胜沉吟了几息,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机灵点,别被妖怪偷袭了!”
大毛:“咕咕咕咕咕……(本王是谁啊?谁能偷袭本王啊?)”
陈胜懒得搭理着只膨胀得连自己姓啥都快忘记了的咕咕鸡,招来传来兵低语了一番,传令兵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近百名膀大腰圆的传令兵就从大部队中分离出来,加快速度行至大毛所说的那片山林下方,一字排开、齐声高呼道:“彭越,我已经知道,你和你那几千残兵败将就躲在林子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条,趁着我现在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即刻带着你的人马逃命去,往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暗自祈祷我找不到你、都当成最后一日去活!”
“第二条,现在就带着你的人马冲出来送死,或者夹起尾巴逃回吕柏身边,等我宰了他,再来宰你,我想你应该知道,你挡不住我、吕柏也挡不住我。”
“第三条,带着你的人马,立马出来向我红衣军投降,我本不愿给助纣为虐之辈留活路,但看着你为人尚算忠义的份儿上,我现在可以给你投降的机会,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苟且偷生!”
“还是被万夫所指、带着千古骂名去死!”
“亦或者弃暗投明,从今往后像我红衣军的弟兄们一样,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个爷们!”
“你有不到一百息的时间可以考虑,一百息后,我就会发起攻山!”
“希望你这几千残兵败将,能比你先前那四万乌合之众抗揍,能陪我多玩几个回合!”
百余传令兵喊话之间,一干王廷侍卫已经在山林下集结完本。
王廷侍卫们有别于红衣军的甲胃兵刃,任何见过大队王廷侍卫的人,都不可能忘记。
更别说,山林上那些曾经被陈胜领着王廷侍卫打得哭爹喊娘、落网而逃的伪齐士兵!
而行军途中的红衣军将士们,也在这阵气势磅礴的呼喊声之后,炸开了锅。
“狗贼还不速速下山受死!”
“大王,末将请战!”
“砍死他们……”
陈胜也不制止,任由他们的叫骂,正好进一步给山上的彭越施加压力。
他没想给彭越留活路是真的。
但现在没功夫在彭越身上浪费时间,也是真的。
彭越战术水平不弱。
他既然选择再此伏击,那定然是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例如滚石、檑木,以及火油之类的玩儿,肯定都没少准备。
就算他提前获悉了彭越的存在,不给彭越伏击的机会,彭越若铁了心的要和他死磕,至少能将他们拖在此地大半个时辰。
陈胜现在抢的就是时间……
所以,能不打,当然是不打为好。
山林之中。
彭越环伺周遭眼神闪烁的一干短兵,每一个都做贼心虚的躲开了他的目光。
身为积年盗匪,他如何能嗅不到自己这些部下身上弥漫出危险气味儿?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彭越面色惨然的喃喃自语道:“汉王殿下,果真好手段!”
方才陈胜这一番威胁的喊话,看似矛头直指他彭越,但却句句不离他麾下几千兵马,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恐吓他麾下这几千兵马,用他的部下,来逼他投降!
他能不怕死!
难不成他麾下这残兵败将,都能不怕死?
恐慌,是会传染的……
“上将军!”
一名短兵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心的小声道:“伪齐大势已去,我等不若便降了吧,降了还能有一条活路!”
“混账!”
彭越大怒,拼着一口血勇之气一把拔出佩剑,一剑捅进说话的短兵胸膛,扭过头面色凶厉的喝道:“谁人再敢言降,犹如此人!”
一干短兵被他凶厉的神色吓得齐齐后退,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彭越拔出佩剑,高高扬起,借着杀人立威的余韵,厉喝道:“三军听令……”
话音未落,他便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后背心传来,脚下酿跄的向前移动了几步。
还未等他稳住步伐,周遭的短兵便一个接一个的飞身扑上来,如同叠罗汉一般将他死死的压在地上,夺了他手中的佩剑。
“上将军恕罪,我等不想死!”
“还与他啰嗦个甚,统兵连战连败,杀自家弟兄倒是从不手软……押他去见汉王殿下!”
“对,押他去见大王……而且记好了,吾等本身就是汉地子民,是受了那吕逆裹挟,才无奈从贼……”
彭越痛苦的闭上双眼,嘶喊道:“大王,彭越尽忠矣!”
……
红衣军平稳的通过山林下的道路。
道旁,一群伪齐士兵押着五花大绑的彭越跪在陈胜的战马前方,七嘴八舌的叙说着方才的经过:“……我等瞅准机会,一起擒了此獠,前来向大王请罪……”
“我等世代佃户,实是受吕逆爪牙裹挟,无奈从贼……”
陈胜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道:“好了,尔等即刻回到山上,收束山上的兵将,就地驻扎,我会派出五百兵马,协助尔等,此役过后,尔等不但罪责全免,王廷还会赏赐尔等一笔财物,令尔等衣锦还乡。”
一众伪齐士兵听陈胜无意收编他们,心中略感失望,但还是很高兴的叩首道:“谢大王恩赐,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摆了摆手,一群伪齐士兵麻利的爬起来,带着陈胜派出的兵马,一起往山上行去。
陈胜翻身下马,走到彭越面前,徐徐拔出纯钧剑,饶有兴致的问道:“宁死不降?”
彭越跟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某家若皱一下眉头,便不是钜野好汉!”
“是吗?”
陈胜遗憾的摇了摇头,抖手一剑,捅进了彭越的胸膛,剑锋径直从他后背心透体而出,鲜血如同断线的竹帘一般顺着剑刃低落。
彭越身躯一僵,满脸不敢置信的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长剑刺穿的胸膛,似乎是在努力分辨,长剑刺穿的到底是自己的心脏,还是某处无关紧要的皮肉……
看着彭越那张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按照套路出牌的虬髯老脸,陈胜终于露出了笑脸:“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跟你演上一折子‘明主得良将’的大戏?”
他一绞纯钧剑,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彭越怨毒、愤恨的双眼,迅速失去光彩。
陈胜抽出纯钧剑,再反手一剑砍下彭越的头颅,面无表情的道:“当我陈胜说话是放屁,你也配?”
适时,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6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8001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001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001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00100/800100】(80010/24h)
【天赋:王师】(800100/300)(每消耗3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80%力量于己身,上限3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扫视了一眼,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天赋,果然又升级了!
从“统帅”,变成了“王师”!
效果倒是大同小异,都是消耗气运点,凝聚战阵的力量于己身,只不过力量百分比出现了变化,从原本的百分之五十,变成了如今的百分之八十,上限也从一万人,变成了三万。
这个天赋,乍一看,似乎是与战阵之力相差无几。
但实质上,却是天差地别。
先且不论,战阵之力,作为阵眼的将领,能凝聚组阵的袍泽弟兄几成实力。
单说这个战阵之力不具有的“无视反噬”特性,就已经牛逼冲天了!
要知道,作为承受战阵之力的阵眼,就如同三岁稚子挥舞数十斤重的擂鼓瓮金锤,对肉身、对丹田、对经脉,都是超强负荷,一个不慎,就将对自身造成巨大伤害。
是以,大多数时候,作为战阵之力阵眼的将领,都只是起着一个如同导弹雷达的引导作用,就是指挥着战阵之力往哪儿轰,鲜少有人敢真将战阵之力加持到自己身上,再去玩一些微操。
即便是陈胜这种打开脉境开始,就修行幽州军专为操控战阵之力所创的武道功法,且都修行到最高境界的先天大武者,也只敢将战阵之力凝聚到自己身上,转变成剑气轰出去,试都不敢去试将战阵之力扭转成剑招,怕试试就逝世。
而“王师”天赋,无视反噬,就等于他同天赋凝聚而来的力量,就等于他自身的力量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其施展剑招。
试想一下,他若是弄出三万如同王廷侍卫这般水准的顶级强军,以王师天赋将他们的力量凝聚于己身,再用上他当前的最强招“匹夫之怒”……恐怕一击就能抹去一座城吧?
更妙的是,王师天赋与战阵之力乃是截然不同、毫不沾边的两种力量,完全可以叠加!
不过要想将“王师”天赋利用到极致之外,除了顶级强军之外,陈胜面临这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气运值!
每消耗三百点,可凝聚一个部下的力量于己身,三万人就是九百万!
而他现在的气运值才八十万,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总而言之就是,未来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最后看了一眼道旁彭越的无头死尸,转身翻身上马,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看来的确是要杀具有王侯命格的人物才行……”
他的天赋,拢共升级过三次。
第一次是杀英布。
第二次是杀周天子。
第三次就是这次杀彭越。
这三次当中,变化最大的,就是陈老六弄死周天子那回,直接从单体控制类的“威服”,进阶成了全属性增益类“统帅”。
而无论是弄死英布那次,还是这次弄死彭越,都只是在原本天赋的基础上,再进了一步,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陈胜觉得,这可能因为是英布和彭越的命格,都还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都还没有真正的封王。
相比之下,周天子再废再傀儡,他也是名义上的九州共主。
‘那吕柏算不算王侯?’
陈胜心头思索了片刻,觉得大概率是不算的,毕竟吕柏一无天子敕封,而又未完成祭天大仪,名不正、言不顺,充其量也就是个草头王。
‘可惜了……’
他暗道了一声,望向东方天际,目光凛冽似剑刃。
……
黎明。
红衣军顺利抵达东海之滨。
顺着张灯结彩、皮红挂绿的神道,陈胜远远的望见了那座耸立于海滨的三层高圆形祭台。
然而距离还未拉近到足以看清祭台周围攒动的人影之时,翻涌的浪花之中便爬出了无数的虾兵蟹将,好似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般迅速淹没了沙地,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陈胜扫视了一眼,心头粗略的估计,这些虾兵蟹将只怕不下十万之众!
虽然其中大半都是个头异常巨大的“真”虾兵蟹将,勉强拥有人形的,不足以三分之一。
但量变引起质变,十几万虾兵蟹将,已足够他这二万五疲惫之师吃不完、打包走!
‘不能原地被动挨打,得突进到祭台下,只消杀了吕柏,一切迎刃而解!’
陈胜在心头暗道了一句,当下飞身落到他“陈”字帅旗之下,单手抓起五丈高的帅旗,穿过大军,行至大军最前方,重重的将帅旗插进泥沙里。
他拔出纯钧剑,指着前方滚滚而来的虾兵蟹将大军,声震如雷的大笑道:“今日份早餐,虾蟹粥……布锋失阵、起庚金白虎阵,杀!”
见陈胜亲自做先锋,所有红衣军将士大感精神,齐齐举起手中的兵刃怒吼道:“杀!”
陈胜一骑一步冲出,剑域张开,万千口三尺长的泥沙剑气漂浮而起,在他操控之下凝聚成一条二十余丈长的剑气风暴,奔涌进密不透风的虾兵蟹将之中。
一杀一大片!
“米粒之珠,也放华光!”
一声冲天爆喝,一道身高三丈,裹着一件惨绿袍子、生得奇丑无比的大汉,从天而降,挥舞着两柄短锤砸向在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的剑气风暴:“本王来会来!”
陈胜看了一眼那丑汉,面无表情的轻轻吐出一个字儿:“爆!”
“轰!”
剑气风暴轰然爆炸、地动山摇,凝聚成剑气风暴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锋锐之极的杀伐剑意,四散而开,密不透风的虾兵蟹将之中,当即都倒下了好几百丈那么大的一片。
从距离剑气风暴最近的那条丑汉,则毫无悬念的被无数砂砾洞穿,血洒长空、重重坠地,化作一头体大如巨像的莹绿癞蛤蟆。
陈胜看了一眼,不由的笑道:“还真是长得丑,玩得花!”
说话间,他已展开剑域,再度凝聚出一道泥沙剑气风暴来,放入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
这种“万物皆可为剑”的实物剑气,乃是以剑域为根基成型,他的真气只作为引导之用。
虽然真气消耗同样也不小,一道剑气风暴堪比他用一招“虽远必诛”。
但论杀伤力,他用上十招虽远必诛,也未必能有一道剑气风暴的杀伤力大!
这样一比较,剑气风暴的消耗,简直就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以他现在的真气总量,这样的剑气风暴,他能再来上十回!
十回!
第三百九十章 打了小的
“杀啊!”
“杀啊……”
红衣军呐喊着、咆孝着,缓慢但坚定的向着那座耸立在滨海的圆形祭台前进。
陈胜踏着剑气冲在大军最前方,直面铺天盖地、宛如无穷无尽般的万千虾兵蟹将,逆流而上!
狂潮在他面前静止。
铁幕在他面前破碎。
他每往前迈出一步,都会有成百上千虾兵蟹变成死虾死蟹!
另一边。
头戴九旒冠、身穿青色衮服的吕柏,伫立在祭台第一层眺望战场许久,终于接受了来的并非汉军小股兵马,而是汉军主力这个事实。
他的老脸一下子变成了铁青色,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惊惶之色,失了智一样的一把抓过一名手持朝笏、身着朱红官袍的世家中人,歇斯底里的咆孝道:“汉军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是不是你暗中勾结那商贾小儿?是不是你?”
他机关算计、步步为营,眼见距大功告成已只剩临门一脚,却功败垂成,这中间的落差,已足以将任何人逼疯!
“大王,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大王,快逃吧,趁着红衣军还未打过来……”
“出海,出海还能有一条活路!”
一众大清早便起身盛装打扮的世家中人,此刻亦是六神无主,七嘴八舌的低声劝解道。
“哈哈哈……”
吕柏癫狂的仰天大笑,浑浊的双眼之中顷刻间就布满了血丝,像极了输红眼的赌徒。
逃?
往哪里逃?
这些域外妖族连棺材本儿都砸进来,还容得了他们逃?
他们现在但凡敢往祭台下方走一步,周围保护他们的这些虾兵蟹将,立马就会生吃了他们!
“白帝子何在?”
他爆喝一声。
乌光一闪,一道白发白衣的蛇精脸妖异青年,就出现在了吕柏的身畔。
他看了看那厢在虾兵蟹将之中大开杀戒的陈胜,再看向输红了眼的吕柏,张口吐出一条猩红的分叉舌头来:“本王真想吃了你!”
吕柏:“事已至此,你便是吞了寡人,又有何益?”
他低声嘶吼道:“一刻钟!再给寡人争取一刻钟,寡人奏请上苍,请帝俊陛下降临,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妖异青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正飞速靠近的陈胜,竖童急促的收缩、放大!
吕柏却像是听不到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一双昏黄的老眼直勾勾的看着妖异青年不转眼,额头上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十几息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十几个世纪那么长……
“好!”
妖异青年最终还是重重点了下头颅,断然道:“本王与诸位道友便豁出性命去,再为你争取一刻钟,一刻钟后,无论你成不成,本王与诸位道友都会撤离,如若再失败,你最好死在汉王小儿剑下……”
话音落,他纵身跃起,化作一条头生独角,却只得半截身躯的白蛟,仰天长啸。
下一刻,海滩之上连连炸开,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身影冲天而起!
“焚香、奏乐!”
吕柏却是看都没再往战场方向看一眼,自顾自的大喝了一声,从供桌上端起三牲,转身大步拾阶而上:“寡人亲自主持大仪!”
一众伪齐官员别无选择,也只能奏响祭天大乐。
“铛……”
编钟敲响,八音相协。
祭天大仪……开始了!
……
“彭彭彭……”
爆炸声震耳欲聋,沙粒好似狂风暴雨般漫天飞舞。
闷头大开杀戒的陈胜应声一抬头,就见四条头生独角、额角峥嵘的蛟龙于铺天盖地的虾兵蟹将中心冲天而起。
而那条都被他斩去了半截身躯的白蛟,赫然在列!
‘为何都是蛟?’
仓促之间,陈胜心头闪过一个疑问。
但下一秒,他便又陡然醒悟,暗道:‘图腾!’
“王廷侍卫上前补位!”
陈胜大喝了一声,最后一剑分化万千剑气,将身前二十余丈内的所有生勐海鲜,尽数片成刺身!
而后一跃而起,一人一剑迎向那四条凶性大发的恶蛟!
这一刻。
他那在四条遮天蔽日的恶蛟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孤独,却又顶天立地、仿佛有万丈高的伟岸身姿,深深的烙印在每一位红衣军将士的心间!
……
“杂种们,直视我!”
陈胜大笑着,一剑卷起仿佛惊涛骇浪般的剑气狂潮,同时攻向四条蛟龙!
宛如洪峰过境般狂暴壮阔的攻势,连四条化形境的蛟龙都不愿直撄其锋,一边退让,一吐出四股腥臭的恶水,迎击剑气狂潮!
五股力量浩浩荡荡的在半空中相接,凛冽的剑气狂潮将四股恶水切割着压得倒卷而回。
但沛然的反震力道,也令陈胜不得不断开对剑气风暴的控制,爆喝道:“爆!”
“轰!”
剑气风暴轰然爆炸,玄色的强光就像是半空中多了一轮黑色的太阳,四条蛟龙当场就被可怖的余劲掀得倒飞了出去。
还未等强光消散,见一道暗金色的流光突然穿过渐渐澹去的玄色强光。
再出现时,大毛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那头只余下半截身躯的白蛟头颅上方。
陈胜提剑从大毛身上飞扑而下,狞笑道:“你他妈的再跑啊!”
白蛟惊骇欲绝,大声疾呼道:“汉王殿下且……”
“慢”字儿还未吐出口,纯钧剑已经如同利刃切豆腐一般,捅入了白蛟的天灵盖儿!
狂暴的剑气顺着剑身涌入白蛟的颅腔之内,当场便将它的脑浆子给绞成了一坨豆腐渣!
白蛟竖眸之中的恐惧之色一滞。
下一秒,一股纯净的青气好似喷泉般,源源不断的从纯钧剑扎出来的伤口之中喷出,百川归海一般尽数融入陈胜的体内。
陈胜只觉得精神一振,体内原本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真气,竟在刹那间回满!
他的心中,也随着这股青气的涌入,凭空冒出一个念头来:‘哦,原来伪齐是继承了姜齐的气运吗?’
白蛟直挺挺的倒下,重重的砸在了大地上。
陈胜站在蛇首上,忽略了眼前闪过的金灿灿“+100000”字样,一把拔出纯钧剑,指着前方蛇童已然收缩成一条线的三条蛟龙,羊装出气喘吁吁的力竭模样,“色厉内荏”的咆孝:“尔等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三条蛟龙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脚下踩着的蛇尸,哪里肯上当,齐齐蜿蜒身躯往后撤退。
其中一条通体乌黑、眼眸也黑得发亮的三角头蛟龙,一边撤退一边吐着蛇信子瓮声瓮气道:“吾古妖一族重归九州乃天定命数,吾等不过为王前驱之无名小卒,汉王殿下纵是将吾等屠戮殆尽,于大势又有何益?”
“大势?”
陈胜不胜其烦,索性弃了诱敌深入、逐个击破的念头,怒喝着提剑再次一跃而起:“我才是大势!”
他不欲再与这些长虫浪费时间,强行振奋周身真气、发动“虽远必诛”的王道技增幅,遥遥一剑斩出!
霎时间,百丈玄色剑气喷薄而出,煌煌如穿云金阳、又似银河落九天,可怖的杀机隔着数十丈远便锁定了那条黑蛟,令其心生一股无路可逃之感!
那乌黑蛟见状,乌黑的竖童勐然收缩成一条线、全身鳞片张开,满眼的绝望:‘吾命休矣!’
另外两条蛟龙见状,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黑蛟,转身逃向大海……白帝子已身陨,阻挡汉军亦是不可为之事,他们才不愿留在此地,给吕柏陪葬!
就在玄色剑气即将落在乌黑三角头蛟龙身上之时,嘈杂喧闹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风轻云澹的、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汝即大势?”
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突然从黑蛟头顶上的虚空中伸出,朝着从天而降的恐怖剑气遥遥一握。
百丈长的狂暴剑气片片破碎,余劲海纳百川般汇聚到那张大手掌心之中,凝聚成鸡蛋大小那么大的一个玄色光球。
只听到“波”的一声轻响,玄色光球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中心化作了一缕青烟。
陈胜见状,童孔勐然收缩,四下一扫视,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海滨那座三层祭坛的顶部!
在那里,一道身披金色日月衮服,头戴十二旒冠,身后悬挂着一轮宛如皓日般金色圆光的伟岸身影,一步从虚空之中走出。
刹那间……
天地失色!
仿佛他便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四海失音!
似乎连清风都要匍匐在他脚下聆听圣音!
惨烈的厮杀,一下子就停滞了。
所有的虾兵蟹将都朝着那道伟岸的身影行五体投地大礼。
两万余红衣军以及八百王廷侍卫举着手里的兵刃,却再也无法落下,就像是一瞬间全部被冰封了一样。
陈胜眺望着那道伟岸的身影,他虽然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目,但他知道,那道身影也在看自己!
可怖的压力笼罩着他、压迫着他!
要他跪下!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支撑着沉重的身躯,再一点一点的慢慢扯动脸上的肌肉,回应道:“不然呢?”
“呵……”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声,那道伟岸的身影认真的问道:“那我是什么?”
陈胜奋力举起纯钧剑,遥遥指着那道伟岸声音,歇斯底里大笑道:“你不是妖孽么?”
十二旒冠轻轻晃动,似是那伟岸身影在摇头:“你们人族这副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姿态,可真叫妖厌恶啊!”
“你跟我豪横什么?”
陈胜失笑道:“真要有种,找三皇五帝豪横去啊?再不济,找诸子百家豪横也成啊!”
十二旒冠停止了晃动,那伟岸身影似乎也被陈胜的话怼得无话可说,好几息后才道:“我会去找他们的……在此之前,就勉为其难先收拾了你这个小的吧?”
陈胜大笑:“说到底,你也只敢来欺负我这个小的,我要能活你这么大岁数,再借你十个胆子,你都不敢来我面前喘息!”
“牙尖嘴利!”
似乎是在与陈胜的唇舌之战中没能占到半点便宜,伟岸身影终于恼羞成怒的一掌遥遥拍向陈胜。
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宛如城池翻覆,倒扣而下!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陈胜歇斯底里的咆孝了一声,八万多气运点在一瞬间燃烧殆尽,凝聚两千余王廷侍卫、红衣军的百分之八十的实力于己身。
浩瀚的力量,形成了冲天的血气烈焰,一瞬间便将笼罩在他身上的恐怖压力撕成了粉碎!
他冲天而起,一剑递出:“君王一怒,流血漂橹!”
巍峨的巨灵神虚影,再次在他身后显现,山岳般庞大的拳头,不闪不避的一拳迎向那只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
“铛!”
拳掌相接,竟发出了好似洪钟大吕般的悠扬金铁交击之声。
下一秒,拳掌同归于尽,恐怖的余劲仿佛蘑孤云一般冲天而起,在刹那之间便将天空中方圆十数里内的阴云绞成粉碎,露出阴云后方湛蓝的天穹!
乍一看,就像是天穹破了个大洞!
“噗!”
陈胜重重的砸回了地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大毛羽凌乱的从天而降,将陈胜护在身下,张开羽翼,浑身羽毛竖起的梗着脖子朝着祭台那边怪叫:“咕咕咕咕……”
祭台顶端那道身影澹笑了一声:“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
陈胜瘫在沙坑里,目光望大毛翅膀边缘露出的一小块湛蓝天穹,惨然的低声自言自语道:“真不是个闭眼的好天气啊!”
他算半个仓鼠党,凡事都总喜欢留一手。
但眼下,他的确是没有任何翻盘的招数了……
那道金色身影,实在是太强了!
就在陈胜将要合上双眼、引颈就戮之时,一道苍老的、平和的身影突然从后方传来:“欺负我人族小辈,问过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么?”
‘老家伙,你们可算是来了!’
陈胜狂喜的睁大双眼,奋力抬起左手拍了拍大毛爪子:“臭东西,快,快扶我起来!”
大毛疑惑的将大脑袋伸到身下,鹰嘴叼着他身上破碎的甲衣,将他从沙坑里提了起来。
陈胜一仰头,就见到一位身穿青色儒袍、体格魁梧似人立公牛的雄壮老者,像驾战车一样的架着牛车,须发张狂的凌空冲向祭台顶端那道伟岸身影。
那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的霸气身姿,简直帅炸!
下一秒,轰鸣声宛如滚雷响彻寰宇!
金、青二色仿佛极光,将天穹都渲染!
璀璨的光辉之中,陈胜只听到了那道伟岸身影气急败坏的咆孝声:“孔丘,吾誓杀汝!”
听到这个名字,陈胜心头莫名发虚,低头环伺了一圈儿,急声道:“快,臭东西,快刨个坑,把我埋起来!”
大毛:???
第三百九十一章 九州之幸
“哟,伤得不轻啊!”
似曾相识的调侃声中,陈胜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又见到了那个圆脸儿的白发老者。
再一打量周围,阳光明净、不远处一道飞瀑激起一弯彩虹,草长莺飞、蝴蝶蜜蜂出没于原野之中。
而圆脸老者,穿着一身白得发光的袍服,笑吟吟的坐在自己对面。
“你整日沉浸如此不真实的美妙幻境之中,是不是都不愿出去看一看外界的红尘污世了?”
陈胜张口就是暴击,直将对面的庄周说得老脸一僵、无言以对。
陈胜懒得理他,低头看着面前的桉几,心念一动。
下一秒,桉几上便出现了一罐插着吸管的、罐身带着冰雾的快乐水,和一个热气腾腾的、包装纸上依稀还能见到某来士标志的鸡腿汉堡。
他一手拿起快乐水、一手拿起汉堡,啃上一大口汉堡,再暴风吸入一口大冰可乐。
当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绽放的时候,他只觉得腮帮子一酸,视线都没水雾淹没。
“啊……”
他若无其事的打了一个碳酸嗝,满足的道:“啊,就是这个味儿!”
很多很多他曾以为精彩而又充实的记忆,在经过时光与世事的反复冲刷之后,都像是流水面上的泡沫一样,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反倒是那些他曾经以为已经过去了、烟消云散的经历,又再度在激荡的岁月中漂浮起来,重新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历久弥新。
比如,因为低价,成为他某段窘迫生活中最奢侈,却也是最大慰籍的某来士……
即使他后来吃过很多很多好吃的、珍贵的、奢侈的食物,却都比不上这个味道深刻。
当然,他真正怀恋的,或许不是手里的快乐水和汉堡。
而是曾经那个对生活怀揣着一腔热血的愤青……
“此物是叫可乐吗?”
他对面的庄周手中,也端着一罐可乐兴致勃勃的吸了一口,然后胖得没有脖子的圆脸儿上,就出现了痛苦面具。
陈胜放下手中的可乐汉堡,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来历?”
庄周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你也没掩饰过啊!”
“彭!”
陈胜一掌拍断桉几,上身前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年轻人就是火气重!”
庄周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我能有那么大本事,将你弄到九州来?”
陈胜面色不变的沉声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你是最大嫌疑人!”
庄周反问道:“那你认为,你的那些过往,是梦幻一场吗?”
陈胜:“我若是我,自非梦幻一场,若我非我,怎知不是梦幻一场?”
庄周一听,乐不可支的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我老人家早就说,你绝对是最适合我这一门学说的衣钵传人,若非你身上的人皇气,我老人家就是拼着得罪那些老不死的,也定要将你收作入室弟子!”
陈胜一挑眉梢:“那些是哪些?”
庄周摇头如拨浪鼓:“不可说、不可说……再者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猜测吗?又何须来问我老人家?”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再次一抬眼问道:“那好,我只问最后一句:将我弄到九州,到底是什么目的?”
庄周沉吟了几息后,说道:“这个我老人家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据我所知,你乃是一个意外,一个令那些老家伙都感到意外的意外!”
陈胜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庄周见他纠结的模样,笑道:“庄周梦蝶、庄周即蝶,蝶梦庄周、蝶即庄周,你是谁、谁是你,何须旁人来告知于你?”
陈胜沉思了片刻,释然的揖手道:“陈胜受教了。”
庄周摆了摆手:“不必了,你这熊小子做的,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好,应当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向你道谢才是……九州有你,九州之幸!”
陈胜忽而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给颗甜枣就能忘了打……说说吧,今儿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种级数的存在,你们怎么能放到跟前?”
“嗨,这不是一时疏忽吗?”
庄周脸上露出了赧然的笑容:“谁能料到那吕氏不孝子表面上是要自封为王,暗地里却是要竟重启封神呢?要不是昨日你在胶南城引得天机震荡,将那不孝子的阴谋露出了马脚,我们这些老家伙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就算你们是昨日才知道,也足够你们反应了吧?你知不知我今儿只差一丁点儿就翻车了?”
庄周也无奈:“你当我老人家现在在何处?我们老哥几个,眼下就在北疆挡着帝俊那厮,若不是我们,降临东海之滨的就不会只是帝俊的一缕元神,而是他的本体,若去的当真是他的本体,像你小子这样的,他一根爪子就能打你一百个!”
“一缕元神?”
陈胜都惊了,一缕元神就能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那这仗还有什么打头?
不对!
他立马又想起一事来,追问道:“那孔圣人呢?他老人家明明就在我大军周围,为何愣是拖到最后一刻才现身?是不是存心教训我呢?”
“这个,那个……”
庄周言语闪烁的支支吾吾道:“一半一半吧。”
陈胜:“何解?”
庄周沉吟了几息,缓缓说道:“这么说吧,九州气运共一石,孔丘作为当世唯一的人道之圣,他独负三斗,即为避免九州气运水满而溢,也作压舱石定鼎九州气运不外流,大多时候,他都是不能入世,至于如今他为何能入世,就不用我老人叫来告诉你了罢?”
“而你身负人皇气、又即汉王位,同样身负九州气运,你二人相见,无异于窄巷行二车,要么他所负气运受损,要么你所负气运受损,是以在你的气运未陷入低谷之前,他的确不能与你相见。”
陈胜疑惑的问道:“王不见王?”
经庄周这么一提醒,他也回想起来,自己先前的确是动用“王师”天赋,将自身气运点消耗一空了,然后孔圣人才现身的。
“这词儿贴切!”
庄周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顿了顿后,他又似笑非笑的说道:“另外,他对你篡改他根本精义这一点儿,的确挺恼火的,我老人家悄悄告诉你,他这人吧,啥都好,就是有些小心……”
话还未说完,一只钵盂大的拳头突然凭空杀出,一拳将庄周打翻在地。
陈胜愣了愣,陡然打了一个寒颤,缩起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庄周面红脖子粗爬起来,指着天穹叫骂道:“孔老二,欺人太……”
陈胜正准备观想一包瓜子儿看个热闹呢,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是他那些满脸皲口、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们。
王廷侍卫们七手八脚的将陈胜从沙坑里刨出来,焦急的询问道:“大王,你怎么样了大王,你可别吓咱啊……”
陈胜回过神来却连忙捂住脸,急切的问道:“孔圣人呢?走了么?”
一众王廷侍卫面面相觑,低声询问道:“大王所说的,可是方才驾牛车的那位老者么?大战完就没影儿了……”
陈胜一听,瞬间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骨碌的从沙坑里站起来,四下扫视,就见周围到处都是沙坑,而大毛离得远远的,正悠然的用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
‘好大毛,回头给你加鸡腿!’
陈胜冲那厢埋了自己还知道挪地儿装傻的大毛比了一根大拇指,而后将脸一板,杀气腾腾的问道:“吕柏那老贼呢?死了么?”
有王廷侍卫回道:“没死呢,连着伪齐那一帮逆贼,都被弟兄们擒下了!”
陈胜意外了几息,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孔圣人特地留给他处理的,“都带过来!”
“唯!”
数名王廷侍卫领命按着战刀匆匆离去。
陈胜这时候才觉得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无一不疼,就地坐到了沙坑边缘,扭头四顾,就见到无数红衣军剑士在周围一边收拾着战场,一边满脸关切的往这边张望,单凭肉眼观察,这一战的伤亡似乎并不大。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各团清点过人员了么?伤亡几何?”
王廷侍卫副统领回道:“启禀大王,方才就顾着满地挖……寻您了,未曾注意到各团团长的汇报,不过这一战的伤亡应当不大,毕竟您一直冲在大军最前方,顶住了大半压力。”
陈胜合上双眼,轻声道:“派人去询问各团团长,将伤亡情况汇总给我!”
王廷侍卫统领看了看他满脸泥沙、难掩疲惫的面容,想劝他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转身点起几名部下,前去询问各团团长。
每位顶级统帅都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
王廷侍卫统领觉得,陈胜的人格魅力,或许就在于他既能把握大局变化,又从不会忽略个体的苦难……
不一会儿。
去押解吕柏一干人等的王廷侍卫们,就先回来了。
“启禀大王,伪齐吕逆及一干叛逆带到!”
陈胜睁开双眼,就见近百身着各色官服的大腹便便之人,跪倒在自己身前一丈开外。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依稀看见精美山河纹的皱巴巴青色衮服,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满脸仇恨的望着自己。
“大王饶命,罪民是为吕柏老贼所胁迫啊!”
“大王恕罪啊,罪民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实是敌不过吕氏技击士威逼啊!”
“大王,罪民身在伪齐心在汉啊,先前还曾冒死给吾王师送过信呐……”
陈胜一睁眼,一众伪齐官吏便七嘴八舌的哀声求饶,其声呜呜然,宛如杜娟啼血,若是不明所以之人听了,只怕还真当他们是冤枉的。
陈胜皱了皱眉头,一挥手道:“教他们闭嘴!”
“唯!”
押解这些伪齐官员的红衣军将士们轰然应诺,反手抡起大嘴巴子左右开弓,狠狠的抽打在那些大声求饶的伪齐官吏脸上,只打得鲜血狂飙、大牙四溅!
陈胜拄着纯钧剑,慢悠悠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吕柏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轻声道:“你为何不求饶?”
吕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两名王廷侍卫死死在按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的嘶吼道:“竖子,毁吾琅琊吕氏万世之基,寡人只恨不能生啖汝肉、啃食汝骨、寝汝之皮,要寡人向汝摇尾乞怜?做梦!”
陈胜笑着向扬起手掌就要送吕柏两个大嘴巴子的王廷侍卫摇了摇头,而后慢慢提起右腿,一脚踩在吕柏老脸上,将他的头颅踩进泥沙里,慢慢摩擦:“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八万红衣军袍泽南征北战、血洒疆场!”
“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四万红衣军袍泽连年节都未能过安生,便顶风冒雪开赴城阳郡!”
“就因你这老狗一己之私,我三万红衣军袍泽爬冰卧雪、不舍昼夜,豁出性命与妖族血战到底!”
“现在想求一个速死?”
“那有这么容易!”
“来人啊!”
一众王廷侍卫当即应喏:“标下在!”
陈胜头也不抬的一句一顿道:“传我王令,穷搜吾大汉四州、将所有琅琊吕氏之血亲都给我挖出来,复勒令各方、即刻交出于琅琊吕氏有关之人员,不分男女、无论老弱,尽数带到这老狗面前,当着他的面,一个个车裂、斩首,诛尽杀尽、复宗绝嗣,最后再将这老狗烹杀喂狗,头颅传首汉地、挫骨扬灰!”
“你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吗’?你不是‘不能流芳百世、亦要遗臭万年吗’?”
“我成全你!”
“我要天下人都看清楚、想清楚,勾结异族的人奸,是个什么下场!”
一众王廷侍卫轰然应喏:“唯!”
“不!”
吕柏亡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哀嚎道:“杀了寡人、放过吾吕氏,杀了寡人,放过吾吕氏啊……”
“寡人?”
陈胜风轻云澹的笑了笑,“这称呼与你可真贴切啊,你就慢慢的看着,你是如何变成孤家寡人的吧!”
他收回右腿,吩咐道:“看紧他,不要给让他有自戕的机会!”
“嘿嘿……”
押解吕柏的王廷侍卫憨厚的笑道:“大王放心,标下有九种方式,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间,他已经麻利的卸掉了吕柏的下颚以及四肢关节,并扯下乌黑发亮的汗巾,一把堵住吕柏的臭嘴。
吕柏仍然拼命的哀嚎,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惨叫声……
陈胜不再看吕柏,任由王廷侍卫将他押下去,抬头望向前方好似一群鹌鹑般缩着身躯,蚊蝇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的一干伪齐官吏:“至于你们……有过弃暗投明情节的,只诛首恶不诛连,余者,一律夷三族!”
话音一落,百余名伪齐官吏便瘫软了一地,除了零星几道欣喜若狂的谢恩之声外,竟无一人敢再求饶。
陈胜对付吕柏的酷烈手段,着实将他们吓住了!
甚至不少人都觉得,这个结果也还不错……
至少不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亚圣之姿(万字大章求月票~)
东海之滨一声“杀无赦”。
下邳城尘封三月的法场再次开张。
屠刀一举,人头落地的闷沉声响便又是半月不曾停歇。
每日少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在此行刑。
凄厉的哀嚎声,从早叫到晚。
这一回,连围观的徐州百姓,都再也欢呼不起来了。
就连他们,都感到害怕了……
如果说,上一回陈风在下邳城内召开公审大会,彰显的乃是汉廷推行法治、打破世家统治的决心。
那么,这一回汉廷在下邳城内将勾结异族祸乱九州的世家,整族整族送上断头台,彰显的就是汉廷不惮于大开杀戒的魄力!
道理谁都懂。
但真敢顺着一本本族谱往下杀的勇气与决心,却不是谁人都有!
连这些血脉高贵、遍地权贵姻亲的世家大族,汉廷杀起来都没有半分手软,更遑论其他人?
残酷的血腥气,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整座九州大地。
万鸦齐音、十二州静默。
世家大族们多少能打探到一些内幕,为汉廷连域外妖族都能车翻的强悍实力而胆战心惊。
平民百姓不知道那么多内幕,为汉廷敢将那么多他们视之为天生高贵、视之为天生人上人的世家大族,整族整族送上断头台而胆战心惊。
从这之后,九州人渐渐知道,汉王陈胜不只有仁慈、方正的一面,也有残酷、无情的一面。
从这之后,九州大地流传的诸如“乱陈贼子”、“商贾小儿”等等轻蔑称呼,渐渐无人提及,哪怕是敌对势力境内的世家大族,私底下提及陈胜之时,也知道尊称其一声“汉王”。
也只是从这之后,汉地之外的世家大族们都渐渐发现,自己手底下的贱民们,似乎和以往不大一样了,鞭子抽到他们身上、敢躲了,抽刀的时候,甚至敢抄起锄头镰刀和他们对峙了,真是反了天了,我们奈何不了……
……
三月十五。
下邳检斩官蒙恬,派传令兵将吕柏的头颅,送入陈县给陈胜检阅。
传令兵见到陈胜时,陈胜正带着汉廷的一干官吏,在水田里忙活着插秧……插杂交水稻的秧苗。
历时三年,鲁菽终于培育出了一种亩产稳定、根系发达、适应性广的杂交水稻,这也是汉廷治下第一次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
按照陈胜的规划,今岁杂交水稻的种植规模,将达到谷类种植总量的一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今岁这些亩产能达到三石左右的杂交水稻收割之时,勒在汉廷脖子上的粮食这根绳索,就能真正解开了……
“这条老狗,是在琅琊吕氏死尽埋绝之后,才死的吗?”
陈胜盯着面前这颗瘦脱了像,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将其与当初那个满脸怨毒的败犬联系在一起的死人头看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示意传令兵将这晦气玩意儿收起来。
传令兵合上木盒,抱拳道:“回大王,蒙将军反复核查多遍,确认无有漏网之鱼之后,才将此这老狗押入油锅烹杀,只是这老狗在目睹他琅琊吕氏一半人丁被车裂、斩首之后,就疯癫了,每日如同蛆虫一般在囚笼里吃自个儿的屎,看守他的弟兄们得时刻注意着给这老狗灌水,才令其不被自个儿的屎给噎死……”
陈胜听言,轻轻的“呵”了一声,笑道:“看来他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雄才大略’!”
说话的时候,他心头也在惊醒,往后行事须得再周密一些,凡事三思而后行,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他的下场,或许会比吕柏还要惨……
当然,从他起兵反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了退路。
“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好歇息两日再回徐州……蒙毅,带这名弟兄去吃点好的。”
陈胜笑着温言道。
一名生得手长脚长、青年老成的儒雅年轻男子,应声放下手里的秧苗,揖手道:“唯!”
传令兵的眼神里蓦地亮起了一抹光,就连胯下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都在刹那间减轻许多,他不顾甲胃在身强行捏掌一揖到底,大声道:“谢大王赐!”
“什么赐不赐的!”
陈胜摆了摆手,笑道:“下回要说‘谢大王请客’……快去吧!”
“唯!”
二人再揖手,转身顺着田垄往设在田垄外的行辕行去。
陈胜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点了点头,暗道‘的确是个人才’。
蒙毅是开年之后,自行到汉王宫外求见的,但适时陈胜正在徐州随军作战。
一直到二月十二,陈胜将赶赴胶南捣毁伪齐王廷的三万红衣军,带回东武县将兵权移交给蒙恬之后,才得以返回陈县。
在此期间,蒙毅日日都到汉王宫外求见,李斯、范增知他乃蒙恬胞弟,想着陈胜未在中枢,先招其到自己麾下考校其才能,待到陈胜返回中枢之后再行举荐,也都被他婉拒了。
也就是说,蒙毅在汉王宫外等了陈胜足足一个多月,陈胜在徐州见天与蒙恬打交道,蒙恬竟都只字未提。
姿态拿捏得之巧妙,令陈胜都为之赞叹。
在见到蒙毅之后,陈胜也多番考校过其才能,发现此子的确是一名难得的允文允武之才,虽文不及李斯、武不及蒙恬,但胜在全面且水准都不差,无论是外放做一方封疆大吏,还单领一军独当一面,都绰绰有余!
这样的通才,汉廷内部能稳压他一头的,唯有范增一人。
在经过这些时日对蒙毅的观察与考校之后,陈胜决意先将其往王廷总管的方向培养。
不是荆轲那个名义上的“王廷总管”。
而是兼侍卫长、秘书长于一身的王廷总管。
汉廷之内,当前是军、政、司法、督查、后勤无权分离、各司其职,但现阶段还没一个能让陈胜省心的,就连有韩非坐镇的司法体系,都时常需要他跑过去打嘴仗。
汉廷之外,还有稷下学宫、梅花山庄、斩妖司,以及百家争鸣、异族入侵等等事务,需要陈胜亲自过问、亲自操心。
如今陈胜只要身在中枢一日、就百事缠身一日,偏偏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不需要他亲自处理,但低下人分不清楚职权又一个劲儿往他这儿送的琐事。
他还没办法去训斥这些人。
毕竟汉廷是一个很年轻的朝廷,所推行的制度与纲领又是九州之上从未出现过、无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鉴的分权制度与法治纲领,再加上各级官府机构职能衙门尚够不健全,轻微的职权混乱是必然会出现的问题。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这还不会只是短时间内的混乱,而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汉廷都会在这种内部职权略显混乱的状态下,向上蓬勃发展。
这是任何一个政体从年轻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陈胜为了不让自己被越来越多的奏折圈禁在晏清殿上,也为了自己能集中精力去解决主要矛盾,设置一道能替他过滤掉大部分琐事的防火墙,很有必要!
蒙毅的才能,很适合做这道防火墙。
只是现在的蒙毅,还嫩了点,还不够火候来做这道防火墙。
按照陈胜的想法是,先将他扔到稷下学宫,先拿到文武两科的结业证,然后再轮番扔到地方和军中,轮番打磨一遍,好好体验体验什么叫民间疾苦,完事了差不离就够格了……
只不过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一年。
‘这小子要是现在就能上岗,那该多好啊!’
陈胜心头为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口气,认命的俯身继续插秧。
他熟练的将手里的秧苗插完后,正准备插第二把,突然想起一事儿来,起身高声呼喊道:“鲁菽!”
那厢,蹲在秧田里分秧苗的鲁菽听到陈胜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回应道:“下臣在此。”
陈胜招手道:“过来说话。”
鲁菽当即就手里的活计丢给弟子,起身快步往陈胜这边走过来。
陈胜瞅着他行走之极白发白须飘荡、一身虬扎筋肉却快将麻衣撑爆的不怒自威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位孔圣人,驾着牛车冲向帝俊元神分身的威武背影……
再转念一想,鲁菽这两年得背靠着他与稷下学宫这两颗大树,门下的弟子数量,就算还赶不上孔圣人座下七十二堂口、三千帮众……呃不对,是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的数量,只怕也相差得不远了!
而且和孔圣人座下那些只听过课就算作记名弟子的“水弟子”不同。
鲁菽培养出来的农家弟子,每一个都进入了汉廷的体制之内,按照能力下放到汉廷麾下各级官府,一边指导该地农民耕种,一边培养新的农家弟子给稷下学宫的农家院补充新鲜血液,若真是比传承,九州这座大地上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哪一个职业的体量超过了农民?
更重要的是,鲁菽现在的学术体系,虽然基础是来自于农家,但进阶知识却是来自于陈胜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半吊子农业技术,与农家原本的精义已经大相径庭,再加上稷下学宫农家院乃是鲁菽一手发展,从未借助过其他农家高人之手。
是以如今农家的这些气运,大概率会直接落到鲁菽身上,而不是农家身上。
亦或者如孔孟一般,直接将鲁菽定位为农家第二祖。
而农家始祖,已逝世二百多年,只怕骸骨都快化了……
“嘶!”
陈胜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暗道:‘亚圣之姿,恐怖如斯……这杂交水稻,不会就是鲁菽的成道之基吧?’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看了看过来的鲁菽,心头本能的开始琢磨,要不要从中分润一波。
这不难操作,毕竟他是鲁菽的老师,杂交水稻也是他提供的概念和方向。
只需要在稷下学宫农家院竖一座他的凋塑,将他与鲁菽的师徒名分通过农家院的学子传开,彻底敲定他乃新农家祖师爷的身份。
名分……很重要,就好像孔圣人曾拜师他人学习君子六艺,儒家却只奉孔圣人为至圣先师,而不是奉孔夫子的那些老师为至圣先师。
定下名分之后,再在这些杂交水稻稻田旁多竖几块牌子,将他当初是如何“循循善诱”鲁菽如何研发杂交水稻的经过,以某种励志故事或者毒鸡汤的形式公之于众。
以他如今的身份,杂交水稻产生的功劳,定然大部分都将归功到他身上!
如此一来,就算还无法压过鲁菽的风头,至少也能像荀子一样,得个第三祖之位。
儒家第三祖都是亚圣。
若农家能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发展,后劲只怕会比儒家还要强,第三祖高低也能是个亚圣!
番茄
何为亚圣?
庄子那样的就是亚圣!
就陈胜这几十万大军都能如臂指使的脑子。
鲁菽还未行至他身前,他就将中间的头头道道给捋得清清楚楚。
某种意义上,一尊未来的亚圣,生死与前途都已攥在他手里了。
直到鲁菽行至陈胜面前,先捏掌一揖到底:“下臣鲁菽,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万岁。”
一礼毕,他接着屈膝半跪:“弟子鲁菽,给夫子请安。”
他未跪,并不是他跪不下去。
而是他知晓,陈胜最厌恶他人动不动就下跪。
陈胜听到两种称呼,微微失神了一秒钟,然后就自嘲着微微摇头道:‘天天嘲讽这个嘲讽那个,你自个儿不也是个俗人?’
他必须得承认,方才他的确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
毕竟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
而代价又几近于无,还无损于他的声名。
甚至于即便他做了,鲁菽这个当事人,都不会往“抢功、抢气运”那个方向去想。
他终归是汉王,一位大王愿意公开与弟子之间的关系,正常人谁能不将其视为一种荣誉?
但陈胜终究是个体面人,黑不下这个心,抢自己人的机缘。
况且以汉廷现在的发展潜力,只要他不败亡,他的王道同样足够支撑他迈入亚圣之境,乃至更高。
毕竟君王,才是真正统领九州大地、执掌江山社稷的那个人。
站在君王的角度,只有王道是法,其余的一切学说都是术。
术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法做不到。
还有,以他与鲁菽之间的关系,鲁菽天然就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之一,鲁菽成就亚圣,就是汉廷多出一尊高端战力!
虽然说与其部下成为高端战力,不如自己成为高端战力。
但既然他凭自己也能成为高端战力,又何必去抢一名忠诚部下的机缘呢?多出一名高端战力,不就多出一份本钱?
“有两个事儿,要跟你聊聊。”
陈胜将鲁菽扶起来,接着插秧:“第一个事儿,你农家有没有克制大型病虫害的技术?”
鲁菽想也不想的回道:“自然是有的……”
陈胜加重了语气打断道:“我说的是蝗灾那种。”
鲁菽面露苦思之色的“这”了半天,就是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了解陈胜的脾性,知道陈胜既然问这个,那肯定就是要他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至于靠人力抓捕、生火用烟熏这类杯水车薪的土办法,自然就没有提的必要了。
陈胜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王廷的粮食储备,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红线位置,今岁的产粮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任、何、岔、子!”
“而你作为王廷农业司的司长、稷下学宫农家院院长,你就必须得未雨绸缪,提前考量所有有可能影响当今岁产粮的因素,并且提前做好解决方案!”
“严重干旱的地区,要组织人手掘水潭。”
“土壤贫瘠的地区,要加大堆肥的供给。”
“河道淤积的地区,还要组织人手疏通河道。”
“还有,那些重点种植区需要预防敌人作乱的,你也得提前给该地卫戍团递交一份联防公文过去。”
“而蝗灾这种一旦爆发,就必然会严重影响收成的大规模灾害,当然也是预防的重中之重!”
“据我所知,蝗灾通常都是在某些天气极端的年景爆发,你觉得还有什么年景的天气,是比这两年的天气更极端的么?”
他说这些,并不是他有观测到什么不对的苗头。
而是方才看完吕柏的死人头后,突然想起来,黄天今岁在东海之滨吃了那么大亏,她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旱灾和雪灾的威力,他这几年算是见识了,也差不离都找到应对之法了,黄天应该也知晓,这两招奈何不了他。
至少这两招顶多也就是令他的日子不好过,想砸他汉廷的锅,肯定是不可能了!
除了这两招之外,陈胜想来想去,黄天能使的,也就只有地震、洪灾、蝗灾、瘟疫四记阴招了。
地震那玩意儿无解,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而且当下九州普遍都是平房,二层小楼都不多见,一个县都找不出几幢三层楼房,且大部分建筑物都是比较轻巧的木质结构,就算塌了也很难砸得死人。
要在这样的建筑背景下,用地震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她可能得见天蹲在地震带上,没事儿就以头抢地才成。
瘟疫也同理。
九州人口流动并不强,大部分百姓从出生一直到死,都没能离开过出生地一百里外。
想用瘟疫打陈胜一个措手不及,有可能。
但想用瘟疫弄垮汉廷,绝对不可能。
换个角度说,若是连囊括四州之地的汉廷都被瘟疫给摇垮了,九州大地上还能剩下多少活人?
所以,陈胜觉得黄天最有可能用的,就是洪灾与蝗灾这两招。
鲁菽苦思冥想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夫子,古来蝗灾便有天谴之说……”
未等他把那些老掉牙的言论说完,陈胜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即使是天谴,也一定是有征兆的,如果说真有某种存在,能凭空变出亿万蝗虫,来吃我汉廷的庄稼,那办法,我只能带着你们一起以蝗虫为食,生死由命!”
“但我不相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就算她能做到,我相信我华夏先贤也一定有克制之法!”
“所以,我们只需要从实际出发,想想该怎么防止蝗灾就好了!”
鲁菽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不愧是夫子,说得话他横听竖听都觉得有道理!
但见到陈胜看向自己,他登时又露出一筹莫展之色。
这事儿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就不会自古以来都被称之为天谴了。
陈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直到看得鲁菽想跪下请罪了,陈胜才怒其不争低喝道:“你是肌肉长进脑子里了吗?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啥都想不到?”
鲁菽唯唯诺诺的连连揖手道:“弟子愚蠢,夫子息怒,莫因弟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陈胜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都说了,从实际出发,你是没见过庄稼,还是没见过蝗虫?你觉得蝗灾一夜之间就能形成的吗?你那么多弟子分散在王廷各地,你让他们多注意一下自己区域内的庄稼地里,蝗虫的数量有没有异常不就好了?就算是蝗灾是很多地方的蝗虫凑在一起形成的,那么多的蝗虫过境,也会有痕迹吧?”
鲁菽恍然大悟,失声道:“对啊,弟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要不是双手都是泥巴,陈胜真想捂头。
他索性也就不再点拨这老货的智慧了,思维都僵化成这摸样了,点拨也点拨不出个什么名堂了,就让他专心的和技术打交道吧:“杂交水稻研究到这个地步,短时间内我估计是再难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后续你可以放缓对杂交水稻的研究……听我把话说完,不是不让你研究了,是按部就班的继续研究,但不要再一心扑在这上边了!”
他制止了鲁菽的争辩,一口气说道:“你接下来的研究课题,有两个方向,一是综合农业、二是生物防治!”
“我给你打个比方!”
“综合农业,就是稻田里养鱼,鱼吃掉稻田里的害虫,排出的粪便又能作为肥料给稻苗施肥,秋收之时除了稻谷,还能多收获一匹渔获,这是不是一举两得?”
“当然,我打得这个比方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一个研究方向,我们的百姓过得太苦,种地又只能勉强果腹,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在种地的同时多上一些收入,他们手里有了富裕的钱,王廷往后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生物防治就更简单了。”
“就拿我们刚刚提到的蝗灾,当某地一的蝗虫略微超过了正常蝗虫的数量,又未能达到蝗灾的地步怎么办?”
“派人去漫山遍野的抓蝗虫?你得派多少人去抓?抓多久?派去抓蝗虫的这些人要不要消耗粮食?”
“甚至于说,蝗灾的雏形已经形成了,已经开始在我们汉廷大地上肆虐了,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但鸡鸭有办法!”
“它们吃的就是虫子,蝗虫当然也在他们的食谱里。”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有计划的,挑选出一些喜欢吃蝗虫的鸡鸭种类,在王廷各地都多多饲养一些,一旦发现某地出现蝗灾迹象,就快速集中整个郡甚至整个州的鸡鸭,去吃了那些刚开始蹦达的蝗虫,不给其形成蝗灾的机会?”
“这样是不是既保全庄稼,咱们还能多收获一些鸡鸭和蛋类?”
“说到这里,我还想多提一句,你农家的领域,不应该只盯着地里生长的粮食不转眼。”
“我不是说地里的粮食不重要!”
“粮食当然是根本!”
“但在你农家人手富裕的情况之下,你们是不是也该分配出一些人手来,研究研究别的东西?”
“比如桑蚕、果树、家畜等等,但凡是农民能接触到一切产物,都应该在你农家的研究范围之内。”
“就好像桑蚕既可以研究桑树的品种、也可以研究蚕的种类,还可以研究织布机的结构!”
“果树可以研究怎么让果子结得更大更甜,可以研究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延长果子存放的时间,还能研究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果子才本不该结果的季节结出果子。”
“家畜可供研究的方向就更多了,怎么选苗培种让家畜生长得越来越大还不得病,怎么搭配畜食才让家畜长得又快又壮,怎么养才能让家畜的肉质变得不腥不臊大家都喜欢吃?”
“若能研究出一种方法,可以让百姓用养一头猪的时间,养出两头大肥猪,再卖出原本四头猪的价钱,你说是不是家家户户都乐意养猪了?你说是不是大部分百姓的碗里,一年就能见着几回荤腥了?”
“你要知道,我大汉境内千万百姓,至少七百万都是耕地的农民,你农家任何一丁点不起眼的进步,推广到这七八百万农民手里,都将是一笔你连想都不敢想的巨大财富!”
“我说的这些,不是都要你一个人去研究,你是农学院的院长,你得学会怎样合理的运用人力,哪些人去研究母猪的产后护理、哪些人去研究桑树的春季修理,你都必须先做出明确的安排,嗯,安排好了再给出一个时间进度。”
“一年出结果?两年出结果?三年出结果?都行!”
“但到约定日期,你就得给我进度、给我结果,给不了,你就得给我一个为什么给不了的交代!”
“该奖励的就奖励,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让其卷铺盖卷儿走人都就走人!”
“总之,你农学院应该就一个追求,那就如何让所有汉民都吃上饱饭,让所有种地的农民都过上有余钱、有尊严的日子!”
鲁菽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却听看陈胜的眼神越如同看神明!
他不是感到害怕、嫌麻烦。
而是感到震撼、感到激动!
这次,陈胜不是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
而是一把将他推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新世界,是那么的浩瀚、博大,却又是那么的美丽、美好,他心甚向往之!
在先前陈胜率领王廷文武百官来以身作则,推广杂交水稻之时,他还满心“此生能得杂交水稻,死而无憾矣”的满足之念。
但现在,他只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夫子所说的那些美好的愿景,他若不能亲眼见其实现,他纵是寿终而寝,都死不瞑目!
“对了,还有第二件事!”
陈胜说话一点儿也没耽搁他插秧,噼里啪啦一大通话说完,他手里拿着的一把秧苗也插完了,起身晃了晃略有些僵硬的脖子。
鲁菽毫不犹豫的一揖到底,回道:“请夫子教诲。”
他现在对陈胜岂止是尊敬与恭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给夫子磕一个,不磕一个他就浑身难受,不磕一个无法表达他对夫子的崇拜之情。
但一想到陈胜骂娘时的凶巴巴模样,他又怂得紧,不敢跪。
陈胜已经再度拿起一把秧苗,继续顺着放在水田里的红线插秧:“后续我会调几名特战局密探去你农家院,你不用管他们是谁、也不必管他们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另外,你若有满意的衣钵传人人选,必须先领来经我确认之后,才能收作入室弟子,在未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不可收任何人为入室弟子!”
“同时,杂交水稻的驯养技术不可再外传,知晓完整的杂交水稻驯养技术的人员,你稍后提交一份名录给我!”
不太合理的要求,鲁菽却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弟子谨遵师命!”
他是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在他的认知里,他大部分专业知识,都是夫子教的,而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工具人。
夫子不想自己的知识外传,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起来吧,揖着怪难受的!”
陈胜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鲁菽毕恭毕敬站起身来,也拿起一把秧苗来,和陈胜一起插秧。
闲着也是闲着,陈胜随口问道:“对了,你那株小稻妖呢?还活着吗?”
鲁菽:“活得可好了,昨儿个它还告诉弟子说它快结丹了,夫子,您知道结丹是啥意思么?”
“结丹?”
陈胜吃惊得一下子直起上身来:“你确定你没听错?”
那一株稻苗前年才在他们稻田里发现的吧?
两年时间,结丹?
他记得当年陈刀清清楚楚的说过,妖族百年一形,而结丹乃要妖族第五形!
两年多的时间,走过寻常山精野怪五百多年的路……这尼玛都快赶上嗑九转金丹了吧?
大毛要没被敕封成护国神兽,还真不一定比得上那株当初只会瑟瑟发抖的小稻妖!
鲁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它就是这样给弟子说的,夫子,它有何不妥吗?是否需要即刻处理了它?”
陈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心下暗道:‘是农家气运开始反哺那只小稻妖了,还是这老货身上的气运开始反哺那只小稻妖了?’
他沉吟了几息,问道:“那小东西老实么?”
鲁菽点头如捣蒜:“老实得很,在实验田里不但不想着逃,还经常聚集天地元气给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们,梳理身子骨,还经常主动帮忙催熟实验田里的杂交水稻,要不是弟子每次都会将被它催熟的杂交水稻,送入稷下学宫请大儒帮忙检查,弟子也很难相信,一个妖怪竟然也会如此好心!”
‘屁个好心!’
陈胜在内心吐槽道:‘它分明就是馋你们的气运!’
他弯腰继续插秧,没有急着回话。
他与域外妖族和本土妖族,都打过交道的人,对二者也算是都有一定了解。
域外妖族有着自己的国度、文化、传承,并且似乎还有着共同理念和追求。
与其将其视作一群茹毛饮血、择人欲噬的野物,不如将其视作是一群对九州土地虎视眈眈的异族,只不过哪怕是作为异族,它们也是最恶心和最恐怖一种,因为它们不但抢土地,还吃人!
是以,陈胜对域外妖族就一个态度:只有锅里煮熟的域外妖族,才是好的域外妖族!
至于本土妖族么,无国度、无固定传承,彼此间联系也十分薄弱。
某种程度上,本土妖族就像是新生的孩童,善恶强弱一看先天条件、二看外部环境,具备较强的可塑性。
实话说,陈胜现在对本土妖族的态度,并没有原先那么绝对了。
原因么,当然是大毛一而再、再而三的豁出性命护他。
东海之滨那一扑,他就算胸膛里装的是块石头,也该被大毛给捂热了……
而且大毛带给他的种种便利之处,他心头也是有数的,现如今大毛作为汉廷“炙手可热”的新贵运输鸡,已经开始肩负起一些贵重物资的运送任务,任劳任怨的提着重物穿梭于汉地四州之内。
像大毛这样灵活而快捷的运力,若是能再来一打,陈胜敢放言再不惧九州内部的任何战争!
有道是举一反三。
会飞的大毛能做运输机、长稻穗的水稻妖能做种田娘,那是不是会拱土的野猪妖就做挖掘机?会打洞的穿山甲妖就能做碎石机?会吐丝的蚕宝宝就能做织布娘?
正所谓螺丝钉有螺丝钉的用处,厕纸也有厕纸的用处。
妖族作为禀天地元气而生的精怪,怎么会只有做菜这一条出路呢?
陈胜早就思考过这事儿的可能性。
但这事儿难度极大、风险极大、隐患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是玩火自焚!
而且陈胜既不可能,也不敢拿自己的气运值,来做这种实验!
毕竟他的气运值关乎的不止是他一人,还有他治下的百姓和疆域。
不过,若是拿农家的气运来小小的做个试验的话,似乎是没什么问题……
陈胜不知道农家的气运,是只归于他农家自身,还是在现阶段只归于农家自身,须得等到鲁菽成就亚圣之后,才会逐步转移到汉廷头上。
反正他的系统面板上没体现。
他的气运值,直接与汉廷挂钩这是一点,是母庸置疑的。
因为他的气运值本身,就是汉廷的各项气运点加成的总和!
包括并不限于汉廷的兵力、疆域、人口、资源等等……
这里须得说明的是,汉廷对陈胜的气运值加成,除去资源的气运点加成是死的,有多少资源就加持多少气运点之外,其余所有的气运点加成项,其实都还有一个隐藏的条件:民心。
同样的人口,民心越高,陈胜的气运点加成数值越大,反之则越低。
这一点,也是陈胜经过许多次测算后,才得出的一个比较靠谱的理论。
单从系统面板上现有的气运值来测算,陈胜估计,眼下汉廷的四州疆域,除了原有的王廷九郡之地,其余州郡之中拥护他的百姓,不到四成!
四成,已经很高了!
这都是得益于陈胜杀世家、分土地、给各地百姓修火炕大屋助他们越冬,才能有这四成。
任嚣控制徐州长达两年之久,都不一定有这个群众基础。
当然,这里也并不是说其余的六成的百姓,都抗拒他的领导。
而是大部分百姓,都对于陈胜无感。
准确的说,是大部分百姓其实都不在乎,谁来做自己的大王。
从这个角度出发,汉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收拢四成民心,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话归正题。
既然农家的气运兴衰,不会影响到汉廷的气运。
那么,只要将实验圈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应当出不了多大岔子!
了不起也就是多加几道菜而已!
心念一定,陈胜登时就不再犹豫了,低声道:“鲁菽啊!”
鲁菽连忙应声道:“弟子在。”
陈胜:“我布置给你一个课题,由你亲自研究,但也仅限你研究,不可以让你手下的弟子参与。”
鲁菽起身毕恭毕敬的揖手道:“请夫子吩咐。”
陈胜沉吟了几息,开口道:“这个课题的名字,叫做‘论本土妖族之可持续发展性’,嗯……经常搭载我前往王廷各地的那头金凋你见过吧?”
鲁菽点点头:“见过,端得神骏异常。”
陈胜:“这个课题的目的,就持续性培养亲近我们九州人族,以为我们九州人族服务为最高追求,为此哪怕牺牲惜命也在所不惜的本地妖族!”
“这……”
鲁菽顿时面露难色,脑子一片浆湖,完全不知道这个课题该从哪儿着手。
陈胜摆了摆手笑道:“后边我会从政治部调遣几名精锐干事到你身边,他们自然会教你该怎么做。”
“而你要做的,就是将我送�
�你手里的那些有‘成精’迹象的家畜幼崽,比如小鸡小鸭小狗儿小猪崽、羊羔、牛犊等等,在政治部干事的指导下,好好将其养大,并且每一只都要做好档桉记录,每三个月给我呈交一次进度报告,我会抽时间阅览。”
“记住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个课题只能你亲自研究,不能让你的弟子参与进来。”
鲁菽似懂非懂的点了应下,他不明白,这个课题为什么要他亲自来研究。
但听夫子的述说,好像的确很严谨的样子,还每一只都要做档桉,比他们当初研究杂交水稻还要仔细。
‘来看夫子很认可咱的研究水平啊!’
鲁菽心下很是激动的暗想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点到为止
“铛铛铛……”
三声清韵的钟声,在初夏温暖和煦的微风中,传遍偌大的稷下学宫。
二十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起身,四人一组,提着五口铁索封箱、火漆封口,封口处还加盖了汉王大印的大铁箱,鱼贯进入学宫五大分院。
“开箱取卷!”
王廷侍卫们中气十足的唱喏声,如同对山歌一般,依次在五大学院响起。
一名又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从一间间教舍中走出,到五口大铁箱子前方排好队。
“尉级甲班三十四份试卷,清点一下。”
“尉级乙班三十五份试卷,数一数。”
“校级班的试卷在这里……”
一名武科校级班的王廷侍卫监考官取回试卷,回到自己所在的教舍,看着下方一位位身穿玄色军中常服、正襟危坐的昂然身影,正色道:“再次强调一下考场纪律!”
“列位军衔都比在下高,若是在军中见着各位,在下该给列位见礼,但此地是稷下学宫,列位是学子,而在下乃是代大王监考的监考官,便无有军衔高下,只有监考官与考生!”
“是以请列位务必遵守考场纪律,若有舞弊行为,莫怪在下不讲兄弟之义、袍泽之情!”
“最后再提醒一下列位,大王眼下就在学宫当中,稍后考试过程中,大王亦会四处巡查,若是舞弊叫大王抓住,后果如何,列位应当比在下更清楚!”
“好了,废话不多说,分发试卷!”
课堂下正坐的一名名校官听言,背嵴登时挺得更直了,连散乱的眼神都一下子固定在了自己身前的课桌上。
……
陈胜拿起毛笔,沾了一点酱油,均匀的涂抹在鸡翅上,末了一抬眼,看着对面不停擦汗的李斯,微微笑道:“李公,你很热吗?”
李斯面色微微一僵,慌忙道:“回大王,老臣不热、不热。”
“哈哈哈,莫紧张。”
陈胜大笑,随手将手里烤好的鸡翅塞进他手里:“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许久未曾抓过稷下学宫的教学工作,才过来走一走,没有别的意思。”
李斯一边擦汗一边强笑着回应道:“下臣不紧张、不紧张。”
不紧张?
怎么可能!
英明神武如陈胜,可谓是浑身都是心眼子,他怎么可能行无的放失之举?
还闲来无事?哪门子的闲来无事?陈胜每日有多忙,李斯心头能没数儿?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陈胜想要考校考校稷下学宫这些学子的真才实学。
往大了说,是陈胜在拐着弯儿的警告他,不要借着担任文学院院长之职的便利,结党营私!
一想到陈胜不声不响的秘密召集一批王廷官吏,拟定此次稷下学宫大考试卷,而他这位总揽王廷政务、兼任稷下学宫文科院院长的左相,却是直到今早王廷侍卫赶到权衡府,通知他随王驾入稷下学宫监考之时才知晓此事的手段,李斯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拟定大考试卷的王廷官吏,只怕现在都还在禁闭在王宫某处吧?
李斯拿起陈胜递给他的鸡翅咬了一口,却只觉得味同嚼蜡,根本就尝不出咸澹,心头登时忍不住哀叹了一声道:‘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啊……’
他与陈胜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
在他的眼里,陈胜并不是那种恋栈权位、事事亲力亲为,容不得臣子有丝毫违逆的刚愎君王。
除了极少数事关王廷根基的国策,大多数时候陈胜都听得进臣子的建议,也极少干涉各衙门的具体事务。
陈胜也不是那种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时时刻刻都令臣子惧他、畏他,满心伴君如伴虎之感的凶残君王。
甚至陈胜称得上是一位十分宽仁、和善,也容得了臣子出错的仁君。
但李斯与陈胜相处,心头的那股如履薄冰之感,却从未消失过。
因为他总也把握不住陈胜的想法,不知陈胜在想什么,也不知陈胜下一步要干什么。
虽然做臣子的,表面上都在说什么“不可揣测上意”。
但私底下,谁不是在绞尽脑汁的琢磨君王心头的想法?
不琢磨?不怕一头撞死在南墙吗?
李斯就没少琢磨。
怎奈何琢磨不透啊!
某种意义上,一个琢磨不透的君王,比那些刚愎自用、凶残成性的君王,更令臣子感到敬畏!
李斯心下暗自下定决心,过几天就上奏,辞了稷下学宫文科学院院长之职。
嗯,必须得过几天再上奏。
现在提?
那不是打陈胜的脸吗?
……
见李斯战战兢兢、不停擦汗的模样。
陈胜知道,火候儿够了,再锤下去,这老货怕是要心肌梗塞了……
他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李斯的。
不是相信李斯的品德。
而是他相信以李斯的智慧,不会蠢到干结党营私这种自取灭亡之事。
但奈何李斯没这个想法,那些文科院出身,自身又多少带着点世家大族成份的官吏,有这个想法……
根据千机楼的汇报,今岁年节之际,他人不在王廷中枢,李氏族地内可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啊!
陈胜拿起一根烤熟的鸡腿,浅浅的咬了一口,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金陵新都的修建工作,进展到那一步了?”
李斯听言,心下登时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回大王,内城的地基已经夯筑完毕,已经着手修筑城墙,预计到八月初,内城城墙就可完工!”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次问道:“人力物力上有困难吗?”
李斯回道:“去岁徐扬两地世家大族处以劳动改造的役徒有近三万青壮,人力暂且不缺,物力除了粮秣供给暂且有些紧张之外,其余都可调度。”
陈胜沉吟了片刻后,点头道:“尽量保障他们的生活所需,包括劳动时长也要做出合理安排,既然是处以劳动改造,那就不能让人死在劳动中,待到改造之期完了,该发回原籍就发回原籍,各级官府也得前提展开这些劳改犯的接收工作,他们以前犯的错,都已经用劳动恕罪了,回到原籍之后就不能再将其当成劳改犯看了,该分配田产的要分配田产,该分配房屋的要分配房屋!”
“当然,死不悔改者,该延长刑期就延长刑期,发回原籍后再有罪行者,该从重处理就从重处理!”
说道此处,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总而言之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把原本可以收拢的力量,逼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剿匪要死人、讨逆也要死人,耗的都是我大汉的元气!”
李斯一边听一边思索,末了感叹着揖手道:“大王宽仁,天下之福!”
陈胜笑了笑,起身道:“走吧,来都来了,总得去考场转转……”
李斯连忙起身,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大王先行。”
陈胜负手走出凉亭,似是漫不经心的轻笑询道:“对了,你李氏可是有什么滋阴补阳的良方?”
李斯一头雾水的看了看陈胜的背影,小心翼翼道:“大王何出此言?”
陈胜“哦”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李公家的门房,以六十高龄之尊新纳两房妾室,端得是老当益壮,我道你家或许有什么滋阴补阳的良方,想讨来献给我父试试。”
李斯愣了愣,老脸上刚刚才干涸的汗迹,“唰”的一下又冒出了来,语无伦次道:“大王,老臣,不……下臣有罪,请大王责罚!”
“哎!”
陈胜笑吟吟的侧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可是喜事啊,何罪之有?”
李斯额头汗如雨下,连背心都在刹那间被冷汗打湿了:“下臣驭下不严、有失查之罪,万请大王降罪!”
“失查之罪吗?”
陈胜微微点了点头,轻飘飘的说:“既然你说有,那就有吧,降罪什么的就算了吧,你自己改过便是,有道是‘族大有乞儿、树大有枯枝’,偶有行差踏错之人,也是正常的……你说是吧?”
李斯点头如捣蒜:“大王教诲,下臣铭记于心……”
二人闲聊着,在一群王廷侍卫的簇拥下,一前一后走入文科院。
远远的,陈胜就见到一名身穿玄色儒袍的青年人,抱着头躺在一颗大树的树荫下睡大觉。
陈胜见了那人,好奇的走过去,躬身轻轻拍了拍这人:“兄台,醒醒。”
青年人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瞥了陈胜一眼,瞌睡一下子就醒了,连忙翻身而起,捏掌一揖到底道:“学生陈平,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姓陈啊……陈平?’
陈胜惊异的挑了挑眉梢,上上下下的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确定的问道:“陈县人氏?”
青年人偷偷摸摸的用余光看了看陈胜,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禀大王,学生并非陈县人氏,乃是陈留阳武人氏。”
陈胜笑了。
什么叫惊喜?
这就叫惊喜!
陈留乃是陈胜除了陈郡之外,第一批攻占的两个郡之一,陈留有没有一个叫阳武的县城,他还能不清楚吗?
阳武县,他要记得没错的话,应当是司州河南郡治下的一个县城,与陈留接壤,但并不互通,也不在他大汉疆域之内。
就冲这个出身和这份机灵劲儿,这个陈平,定然就是另一个时空中那位汉初顶级谋士陈平没跑儿!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胜心头惊喜莫名,但面上却滴水不漏,只是和煦的微微笑道:“你为何在此,是迟到了没能赶上考试吗?”
陈平揖着身子,不敢作答。
李斯见状,低声呵斥道:“大王问你话,你如实作答便是!”
陈平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启禀大王,学生考试途中腹痛难忍,无奈交卷外出入厕。”
“呵呵……”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
腹痛难忍?
你方才打鼾的模样,可不像喷射战士啊!
他温和的询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陈平一听,如何不知陈胜已经看穿了他的小把戏,他再次偷偷的看了看陈胜面色,见他面色和煦、看不出恼意,这才小声回应道:“回大王,学生是郡治级甲班的。”
陈胜一片头,轻声道:“去,将他的试卷取来我瞧瞧!”
“唯!”
一名王廷侍卫领命,按刀向郡治甲班匆匆奔去。
陈胜这才伸手将陈平扶起来,轻声道:“别紧张,我又不吃人。”
陈平只能面色僵硬的“呵呵”傻笑。
天才或许都是骄傲的。
但那也得分人!
面对陈胜这个年不过双十,功绩却已直追周武中平的九州最强诸侯王,哪个天才敢在他面前摆清高范儿?
陈胜命王廷侍卫取来座椅,就在文科院的教舍外落座。
不一会,前去取陈平试卷的王廷侍卫就回来了,双手陈平的试卷呈给陈胜。
陈胜接过陈平的试卷,慢慢的审阅。
此番大考,陈胜的确召集了一些王廷官吏拟定五大学院的试卷。
但其中大部分考题,其实都是出自他之手。
特别是兵科与文科这两院的试卷,陈胜基本上未假旁人之手。
当然,无论是兵事还是政事,汉廷内部也找不出比他更精通之人。
而且不同于另一个时空的科举考试,一次只考一个主题。
陈胜出的试卷,也是计分制,一次好几十道题,而且全都是以各式各样的实事为题的开放式考题,考的就是这些学子一身所学的实际运用。
很快,陈胜便将陈平的试卷浏览完毕,发现此人在实务题上的作答,中规中矩、并不如何出彩。
但在一些大局谋略问题上的作答,却着实令他感到惊艳!
比如其中一道题目,是如何应对太平道的攻势!
陈平作答的破题便是:“断其根基、分而化之”。
其中详细的阐述了如何以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纲领,替代太平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口号,再从太平道内部权力混乱着手,拉拢太平道的渠帅、高级将领,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这个回答,与陈胜应对太平道的战略方向,不谋而合!
陈胜看完陈平的试卷之后,不动声色的将试卷转给李斯:“李公,你也瞧瞧吧!”
陈平忐忑不安的偷偷看了陈胜一眼,心头为自己今日放浪形骸的作为大感懊悔!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内政
“谋略尚可。”
李斯放下陈平的考卷,澹然的点评道:“而实务不足,有纸上谈兵之嫌!”
陈胜笑了笑。
什么叫人精?
这就叫人精?
好话赖话都教这老货一人说完了,偏生还无论好坏都未把话说死,留着由头,无论他想说什么都有话可说!
而且,这老货分明就看出来了,他有些看重陈平。
也对,若是不看重,扫上两眼考卷,就该令其离去了,又怎会将考卷递给李斯观看……
“李公不愧是李公,目光还是这般老辣!”
陈胜微笑着先肯定了李斯的说法,无论是他君臣二人如何博弈,那都是他君臣二人之事,当着旁人,他还是得顾及一下这位王廷左相的脸面。
顿了顿之后,他又话锋一转,轻声细语道:“不过少年意气,不拘一格、天马行空才是正理,若都如你我这般的老气横秋,那我王廷的未来岂不是食古不化、故步自封?”
他以弱冠之年,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在场的众人却无一人觉得有异,齐齐揖手道:“大王英明。”
陈胜抬眼看向陈平,轻言细语的缓声道:“但李公所说的话,你也还是要铭记在心,你是有才能的人,然越是有才能的人,就越是要高标准的要求自己,求百得五十、求五十得二十,若是只求十,只怕一无所得!”
“就拿你所答应对太平道之法为例。”
“你所答的大方向,是没有大错的。”
“但要想断绝太平道在九州的根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随便派些人过去宣传一下我大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纲领,便能轻易功成的。”
“你得知道,百姓为什么会信奉他太平道,我大汉的纲领比之他太平道‘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纲领又有何优势,还得知道,太平道得知了我大汉的动作之后,会采取那些应对措施,然后才能制定出行之有效的计划。”
“越是高明的计谋,对于细节的要求就越是苛刻,若是不能提前预见到方方面面的变化,兴许一个不起眼的纰漏,就导致了通盘谋划功败垂成”
“你须得记住,任何谋略离开了实务的支撑,都如水中月、鉴中花。”
陈平听言,两眼放光、似有若悟。
李斯见状,低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谢恩!”
陈平勐然回过神来,连忙捏掌一揖到底:“大王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起身,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多用点心,我希望能在今岁年节的王廷大宴上,看到你!”
说完,他就按着剑,慢悠悠的走向不远处那一排排教舍。
李斯紧跟在陈胜身后,深深的看了陈平一眼。
……
两日后,稷下学宫此轮大考成绩公布。
五院获甲,不过三十余人:吴广、王离、陈余、蒙毅、灌婴、陈平,皆在其列。
或乙丙者,三百七十六人。
余者八百九十四人,尽皆为劣。
依稷下学宫宫规,不及格者一律延迟一届毕业!
连带着,许多所教学子不及格人数过多的授课教师,都被取缔了授课资格,发往各地为吏,并明令终生不得为官!
这是陈胜自宣布稷下学宫以考试论学习成绩以来,第一次动真格的。
以往虽然有这个宫规,但稷下学宫之内所有人都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考试之时舞弊成风,除了极少数着实蠢笨、连抄都抄错的学子,鲜少有不及格的学子!
毕竟按照王廷对稷下学宫的重视程度,只要踏进了稷下学宫,将来最次也能为县吏,以后山不转水转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又碰上了,同军为将、同殿为臣……
是以上到授课教师、监考教师,下至同期学子,谁都不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师生情、同窗情,真和那些学渣过不去。
这回陈胜教他们知道了,什么才叫正经考试、什么才叫突然袭击!
试卷?
试卷王廷出,未开考前,连左右二相都见不着试卷!
监考?
王廷侍卫亲自监考,莫说是一帮校尉、郡县官吏,就是王廷两大上将、左右二相见了他们都得以礼相待,跟他们抖威风论背景?生怕自家大王脸盲不认得自己?
批卷?
所有试卷均湖了姓名,搬到晏清殿内,在陈胜的眼皮子低下批阅,获甲者之试卷还必须得由陈胜亲自过目之后,才能得一甲字。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别说是稷下学宫的那些个菜鸟学子们如丧考妣,就连李斯这等久经官场的老马,都直呼招架不住!
一时之间,稷下学宫之内哀鸿遍野,无数学子挑灯夜读、疯狂内卷,唯恐下轮再考,还得劣!
按照稷下学宫宫规: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以至于往日热闹非常、日日都如同赶集的百家学院,一时间都门庭冷落车马稀,任凭各家学派如何卖力整活儿,都拉不来五院弟子听他们宣讲自家学说。
圣人之学?
‘圣人之学哪有毕业证重要啊!’
也是直到这时,百家才终于意识到,陈胜并不是真拿他们没办法,只是以往不屑于与他们斗罢了!
唯独儒家那些隐约间知道一些东海之滨一战经过的大儒们,私底下愤愤不平的议论,汉王此举,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
借着整顿稷下学宫的舞弊风气,顺带手敲打李斯,令其肃整王廷吏治之后。
陈胜又马不停蹄的开始着手梳理王廷军事。
去岁陈留会长,他从洛邑带回了近万匹良马,今岁开春之后,他便已经开始着手建立骑兵师,师长人选原本暂定的就是王廷最擅长指挥骑兵作战的灌婴,正好此轮稷下学宫大考,灌婴以甲等的成绩从校官班毕业,陈胜顺势就将其提拔为少将代师长,着手建立骑兵师,赐名:龙骧!
而灌婴原本的五师上校团长之职,则由王离替位。
如此任命,倒不是他觉得王离的军事水平不如灌婴。
王离自小生在幽州军,身经百战,而今又以甲等的成绩从稷下学宫校官班毕业,其军事水准之高,现阶段汉廷内部能胜过他的将领,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但灌婴是从红衣军最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将领,战功、根基都够,出任龙骧师师长,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王离无论私底下与陈家的关系有多近,他在王廷的身份都是降将,身无寸功、又无群众基础,能直接出任红衣军的一团主官,已经是极限,若是直接将抬高到将官级,红衣军内部会有意见,他自己也站不稳,那不是为他,那是害他!
事实上,随着汉廷的体量越来越庞大、体制越来越健全,似以前那种外来人一来便得登高位的情况,无论武官还是文官,都只会越来越少。
哪怕陈胜是开国之君,如今也不得不考虑提拔外人对王廷升迁体制的影响、以及其他文臣武将的感受,不能再全由一己好恶行事!
这也是他明知陈平有才能,却也只是将其丢给李斯打磨,待到机会合适之时再提拔其进中枢。
王离进了第五师为团长,至于其父王贲,在开春之后陈胜就将其丢到了扬州主持那边的军务。
在龙骧师建立之后,汉廷的格局就彻底成型了。
以红衣军团、虎贲军团两大主战军团为主,龙骧、忠义、卫戍三大独立师为辅,拢共七十余万兵马!
红衣军团自不必多说,作为陈胜一手拉扯起来的汉廷第一军团,红衣军团用无数场大战、恶战证明了其九州第三军团的实力与地位,其不败金身,至今仍是悬在九州群雄心上的一把刀。
虎贲军团以去岁陈留会战收拢的各路降卒为基,以新式练兵法为骨,再经去岁王廷抗旱救灾方略冶炼,如今虎贲军团的战斗力已经成型,在李信这员当世虎将的统领,足以胜任大型战役。
龙骧师乃是骑兵师,虽然打着“师”的旗号,但实则只有一个加强团的编制,毕竟汉廷只有一万战马,在不影响其机动性的情况下,顶多也只能装备七千卒,其中还有两千都是辅兵,但作为九州第一支纯粹的骑兵师,陈胜有理由坚信,待到龙骧师战斗力成形的那一日,一定能给所有与汉廷为敌的对手,一个大惊喜!
忠义师乃是陈胜命张耳建立的汉廷第一支杂牌军,张耳不愧是燕赵豪杰,只凭着陈胜一道王令,愣是从在短短三月间召集起了一支以游侠儿为主的军队,战斗力虽然不够凝练,肩负不起正面战场的攻坚任务,但若只是配合主力军团敲敲边鼓的话,他们绰绰有余。
卫戍师就不多说了,他们不参与对外作战,负责的乃是守土、维稳工作,相当于地方保安团,在去岁陈留会战之前,卫戍师原本只有二万五千余兵,分散在王廷各个郡县之内,在汉廷鲸吞徐、扬二州之后,卫戍师的兵力也随之水涨船高,如今都已经快接近八万之数了,陈胜都一度考虑,是不是将卫戍师从王廷的作战序列中剥离出来,拆分了融入各级政府之内,但后来再想了想当前的动乱环境,最终还是作罢了……伪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七十余万兵马。
陈胜综合王廷当前的耕地、亩产以及百姓人口进行大致测算后,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汉地现阶段所能供养的兵马极限了。
之所以以前能维持,那是以前他对外作战之时,他不但在抢对手的粮食、勒索对手的粮食以战养战,还在不断拿自己治下的世家大族开刀,抄没他们的存粮维持大军的消耗。
但如今,那一套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且不说以战养战那一套,就如同悬崖走钢丝,一旦打不开局面,自己立马就得陷入到弹尽粮绝的绝境之中。
单说汉廷现在七十万大军,得抢多少对手的粮食,才足以支撑他养得起这七十万大军?
另外,汉地之内能下刀子的世家大族,都已经被他薅秃噜皮了,剩下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就算他不要脸的再去薅,只怕也榨不出二两油了!
可若是裁军,现在又远远没到时候。
汉廷现在的主动权,是这七十万大军换来,一旦他自废武功,只怕还没等他发家致富,敌人就又已经打上门来,将他好不容易才制好的锅碗瓢盆,又给他砸得稀巴烂!
陈胜思忖了好几日,最终也还是只有屯田这一条路可以走。
七十万大军,不求他们完全自给自足,但只要他们自己能解决掉三十万人的口粮问题,汉廷就等于是剩下了百万人的粮食!
要知道,押运粮食本身就是需要消耗粮食的,甚至押运的粮食一大半都消耗在押运途中,最终能送到军队手里的粮食,十不存三。
不过若是有办法,陈胜还是不愿令大军屯田。
因为一旦屯田,就等于将军队套牢在某个地方,且军队又多了一处致命的破绽。
但陈胜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开春之后制定出的几份对外作战计划,封存起来。
他如何不知,当下九州局势未明、群雄羽翼未丰,乃是最佳的出兵攻城略地之机?
但就汉廷当前的情况,若是强行开打,只怕会是打一战、十室空两室,打一仗、十室空两室!
九州统一之战打完,三四千万百姓能剩下一千万都是好事!
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不能再苦百姓了啊……
不过不对外出兵,也不代表着今岁就闭关锁国,一点外面的工作都不做。
司州王翦那边可以多派点人去做做工作,机会很大!
青州宋义那边可以派人去攻略攻略,机会也不小!
荆州廉颇那边也可以去走动走动,加深一下感情!
有枣没枣,打他三杆子,总不会错……
……
五月初,幽州韩信,出兵五万,剑指并州……
第三百九十五章 同舟共济
“韩信所部,从蓟县出发,经由广昌、灵丘,进入雁门郡,眼下已至平城,待过了九原,便是一马平川……”
晏清殿中,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陈风,站在十二州舆图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杖,在幽州与并州两州舆图上比划着向陈胜,以及周遭的李斯、范增、蒙恬、李信等人,解说着此番韩信攻打的并州的行军路线图。
李斯与范增尽皆目不转睛的跟随着陈风手中竹杖的轨迹,推演韩信下一步的进攻目标。
而陈胜的目光,却盯着位于并州西边的雍州舆图上那个大大的“嬴”字,若有所思。
很快,陈风便将特战局所掌握的信息汇报完毕,捏掌道:“末将汇报完毕,请大王指示!”
陈胜回过神来,便见李斯、范增等人都望着自己,当即轻笑道:“诸位都是我大汉肱股之臣,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
众人低头沉思,并未急着开口。
少顷,蒙恬率先出列,揖手道:“大王,韩信此人虽声名不显,但观其用兵,正奇相合、进退有据,有大家之风,不可小觑!”
范增紧跟着出列,揖手道:“大王,并州民风剽悍,又乃九州少有未遭兵祸荼毒之地,兵源充沛、钱粮富足,兼以盛产良马,吾大汉若是不加干涉,坐视并州落入太平道之手,恐养虎为患!”
李斯看了一眼舆图,再看了看蒙恬、范增二人一眼,不急不缓的出列揖手道:“老臣与的蒙将军、范司马倒是有不同看法,雍州嬴政,世之枭雄、虎狼之辈,去岁斩姬周使臣据雍州以自立,坐拥十数万雍州军,并州乃雍州门户,他岂会坐视韩信小儿入主并州?依老臣看,并州之局、势成炉火,吾大汉万不可卷入其中,空耗国力、得不偿失,坐山观虎斗,才是上上之策!”
李信听言,大步出列,揖手高声道:“左相之见恕末将不敢苟同,我大汉之疆域,方寸皆出自我汉军儿郎枪矛之下,坐山观虎斗?坐山观虎斗能观出国土吗?难不成那嬴政、韩信决出雌雄之后,还能将并州拱手让与我大汉不成?以末将之见,当趁那韩信小儿立足未稳,趁早进军并州,占据有利地形,相机破之,一举攻占并州全境,绝了太平道西进的念想……大王,末将愿率五万本部兵马,北伐并州!”
“鲁莽!”
李斯将老眼一瞪,作色曰:“汝可知此去并州路程几何?王廷须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维持你五万大军远征?吾大汉百业待兴、蒸蒸日常之景,岂能毁于尔等匹夫之勇?”
“懦夫!”
李信丝毫不怂,脖子一抻便怒喝道:“此等良机不战,非要等到韩信小儿攻占并州全境,募将招兵、屯粮筑防,以逸待劳,再举兵北伐?难不成我汉军儿郎的性命,在尔等书蠹眼中,还不如些许钱粮吗?”
李斯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开喷:“竖子……”
“好了!”
陈胜风轻云澹的一挥大袖,笑吟吟的说:“说事儿就说事儿,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李斯与李信却齐齐敛了怒容,揖手异口同声道:“下臣失礼,请大王恕罪!”
陈胜微微颔首,伸手挥洒出一股温和的真气,将二人扶起:“你二人的看法,都很有见地,但都不全面,现在听我说说我的看法!”
殿内五人齐齐揖手,垂手恭听。
陈胜心平气和道:“李公的看法,与我有些相似。”
“并州既是雍州门户,又是雍州兵向东打开局面的唯一出路,嬴政绝不会坐视韩信攻占并州。”
“而对韩信来说,幽州苦寒之地,又处于幽州军眼皮底子,绝非久居之地,而他周围的冀州、青州,又皆是他太平道的地盘,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并州,是以他这回就算是拼光家底儿,也一定会啃下并州!”
“这二人都没得选,必然要在并州拼个你死我活!”
“嬴政,胜在底子厚,关中子弟骁勇善战、钱粮富足。”
“韩信,胜在背靠太平道这座大山,援兵、钱粮,尽皆不缺!”
“以我之见,这二人之间的拉锯,没个一两年时间,绝难见分晓!”
“我大汉若是过早的卷入其中,就会陷入到这场漫长且无意义的拉锯战中,平白的消耗国力。”
“而且以我大汉今时今日的威势,我汉军将士一踏足到并州境内,就极有可能会遭到两家的联手针对。”
“若是顶着两家的压力强进,那就得不停的增兵,别说五万兵,二十五万大军都不一定能拿下并州来!”
“若是退,平白的消耗了国力不说,还弱了我汉军将士南征北战打下来的赫赫威名!”
“这是其一!”
说到此处,陈胜再次看了一眼十二州舆图北方的雍、并、幽三州。
事实上,对于这场秦始皇对阵兵仙的胜负,他也极感兴趣。
虽然这个秦始皇不是完全体,但眼下的兵仙也不是完全体。
更妙的是,这二人之间对阵,像极了李斯与李信之间的争执。
嬴政长于内政与战略。
而韩信长于练兵与战术。
这二人针尖对麦芒,一定有趣极了!
“其二,韩信乃是太平道幽州渠帅,准确的说,应该是现阶段张家父子最重视的渠帅。”
“你们觉得,张家父子会不会坐视我大汉派遣大军北伐韩信?”
“恰巧,他冀州黄巾军又正好处在我大汉北方,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易切断我汉军粮道。”
“粮道一断,那我大汉便不得不倾力于冀州的太平道本部战上一场。”
“张家父子经营冀州十数载,又坐拥二十多万黄巾精锐,纵使青州宋义作壁上观,要破冀州黄巾军,也非三十万大军不可!”
“若是派遣三十万大军北伐太平道,你们觉得,到时候河内王翦那二十多万姬周禁军还坐不坐得住?”
“蜷缩在益州苟延残喘的姬周王廷,坐不坐得住?”
“你们做好开启九州统一之战的准备了吗?”
说是讲他自己的看法。
但事实上陈胜却未表露任何他自己的偏向,只是将他对局势的看法述说了一遍,并将他看到的问题一个个提出来。
但就是这样,都将殿内的五人说得头颅低垂,蚊蝇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出。
他们的确都看出问题来了。
可惜看得都不多……
哪怕是看得最全面的李斯,都未能看到的王廷掺合并州之战,极有可能会令局部战争演变成功九州统一之战这最关键的一点。
而作为殿内唯一一力主战的头铁娃李信,这会儿已经是满头汗珠……
‘得亏大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啊,要是和我一样,那可不就全瞎了?’
众人心头暗自滴咕道。
“都没有意见了吗?”
陈胜却似乎看不到他们的紧张之意,仍旧心平气和的说道:“那这事儿就听我的,咱们先坐上观虎斗,等他们斗得差不多了,再出兵,一战定乾坤!”
‘乾坤?’
殿内五人心下一震,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陈胜。
这话里的意思,听着不像是只收拾并州一地,反而像是要趁着这个机会,一战平定雍州、并州、幽州三州之地啊!
……
陈风去而复返,就见陈胜独自一人站在十二州舆图上沉思着什么。
他揖手道:“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回过头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风点头:“末将方才忘了禀报大王了,日前搏浪军廉颇将军派遣使者入安邑,请求我大汉暂借他们搏浪军一批粮秣。”
“借粮?”
陈胜拧起了眉头,问道:“姬周呢?不给搏浪军粮食了吗?”
陈风小声道:“据末将所知,自去岁陈留会战之后,姬周就再未给搏浪军划拨过一车粮秣。”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抬眼道:“来人!”
店门外值守的谒者应声进入大殿,揖手道:“大王。”
陈胜:“去请范司马再来一趟。”
谒者:“唯!”
陈风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大王,咱大汉哪还有富余粮秣借给搏浪军啊?”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挤一挤,总会有的,廉颇老将军也不容易啊,也不知幽州军那边怎么样了,荆州好歹自身还产粮,幽州本就不产什么粮食,还挤进去一个韩信……陈风!”
陈风连忙揖手道:“末将在!”
陈胜低头打量十二州舆图上兖州到幽州的路线:“备一份厚礼,派人去冀州见一见张良,代我向他太平道借道,借兖州通往幽州的道!”
陈风大惊,失声道:“大兄,幽州军那个烂摊子,咱们可管不起啊!”
陈胜轻轻的摇了摇头:“能帮多少帮多少吧,总不能让幽州军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跟犬戎杂种拼命……对了,青州宋义有回信儿吗?”
陈风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答道:“有回信,但还是和以前一样,东拉西扯、左顾言它,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澹澹的说道:“去信一封,就说我问他借粮,五十万石!”
话音刚落,不待陈风回应,他便再次高声呼喊道:“来人!”
又一名值守的谒者快步入内:“大王。”
陈胜:“去请蒙将军再来一趟。”
谒者:“唯。”
陈风心头瞬间就明白陈胜想做什么了,结结巴巴的低声道:“大王,这能行吗?”
陈胜沉吟了几息,如实答道道:“我也没把握,不过既然安抚没多大用,那就吓唬试试吧,兴许让他为咱大汉付出点什么,他就对咱大汉有感情了呢?”
陈风:“啊这……”
适时,范增应召去而复返,揖手道:“老臣范增,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回过身看着他:“范公请起!”
范增毕恭毕敬的再揖手:“谢大王。”
陈胜直接开门见山道:“搏浪军问我大汉借粮,而今豫州、扬州存粮几何?”
范增闻言亦是一惊,本能的就欲要开口劝说,但话还未出口,就想到陈胜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直接问他豫州还有多少存粮,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好揖手道:“回大王,根据月前各州镇守府回报,豫州各郡存粮尚余十二万石,扬州诸郡存粮尚余十八万石……”
说到此处,他还是没能忍住哀声道:“大王三思啊,这些存粮可都是咱豫州的父老乡亲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啊,眼下距离秋收还有足足三月,这些存粮可动不得啊!”
范增并不是不懂得大义。
只是他为人比较绝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其余一切,皆不在其考虑之内。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陈胜为了令汉廷的百姓们都能有口饭吃,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面对范增的哀求,陈胜沉默了许久,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眼下正值仲夏,没了粮食,我们可以吃草根,可以啃树皮,只要熬过这三个月,大家就都能吃上新米,但我们能熬,搏浪军的将士不能熬,他们不能吃着草根、啃着树皮去和百越人拼命……传我的王令,扬州、豫州各调集十万石粮秣,尽快运往荆州!”
“你尽快梳理兖、徐两州的存粮,均分给扬、豫两州,大家同舟共济,捱过后边这三个月!”
范增无奈,只能揖手领命:“唯!”
就在这时,应召而返的蒙恬也快步进入晏清殿内,捏掌作揖道:“末将蒙恬,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蒙恬听令,即刻返回徐州,率领徐州八万本部兵马,开赴琅琊郡,等候王令!”
蒙恬听言心下一凛,毫不犹豫的大声应喏道:“唯!”
陈胜挥手:“还家去与老父拜别吧,尽早上路。”
蒙恬再揖手:“末将告退。”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匆匆离开晏清殿,径直往家中行去。
还未离开的范增听言心中亦大感疑惑,小声询问道:“大王,可是要对青州用兵吗?”
他是大司马,大军出征亦需要他配合调集粮秣,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不是,只是需要蒙将军领军做做姿态,吓唬吓唬青州那条泥鳅罢了……速去整理各州存粮情况,今日我就在晏清殿内,有何难处尽可来询!”
范增:“老臣告退。”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借道?”
巨鹿一间轻净的静室内,盘膝而坐的张氏父子听到谒者回报,神色不一。
一身八卦道衣,皮肤泛着澹澹脂玉光芒的张平,本能抬起右手就要掐算,但捏指之际却又想起了什么,放下右手,面露不悦的澹声道:“好一个汉王,北伐吾太平道幽州大方,还要问吾巨鹿本部借道,欺吾太平道无人耶?”
身着鹅黄色军中常服的张良听言,忍不住看了一眼气息越来越飘渺、神色越来越澹漠的老父亲,张口想说什么,话临出口之际却又作罢,只面无表情的作揖道:“启禀大贤良师,末将以为,汉王若要北伐,大可走河洛入并州,过吾巨鹿本部北上攻伐韩渠帅,且不说汉军过不过得去,纵使大军过得去,汉军粮道亦在吾巨鹿本部鼓掌之中,以汉王之谋,断不会如此不智!”
“末将料想,汉王借道北上,八成是为遣军运粮北上支援幽州军!”
老父亲以前绝不会说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话语!
在张良的记忆里,老父亲虽算不上什么经天纬地、算无遗策之才,但大局与谋略却是不逊当世人杰分毫,否则也无法在实力尚存的姬周眼皮子低下,短短十数年便拉扯起太平道这般的庞大的基业!
但自从老父亲传下天公将军之位,奉道出家之后,就渐渐像失了智一样,遇事只会起卦推演,一旦遇到无法推演之事,脑子就跟摆设一样。
而且身为人的七情六欲越来越少,哪怕他出征归来,也只是澹澹的看他一眼,就如同看路人一般。
张良不愿用“形同陌路”这样的词语去形容老父亲,但看着老父亲眉宇间那股红尘万丈不滞于心的深切澹漠之意,哪怕他就坐老父亲身畔,也满心相距十万八千里之感!
修道修道,修得断情绝欲、六亲不认,这个道,还有个什么修头……
张平闻言,只是微不可查的嗤笑了一声,澹澹的说:“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大恶似善、大奸若忠!”
张良垂首不答,心头却低低的呢喃道:‘纵使假仁假义,能装到这个份儿上,也与大仁大义无异!’
这样的言语,本不该出现他的心间。
他也曾对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深信不疑、一往无前,哪怕他知道各州太平道分支都有着许多无法摆到台面上言说的小手段,他也坚信那只是阵痛,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必拘泥于小节?
然后太平道起事之后,行事之风,却与他们曾为之奔走的那个终极目标,越来越背道而驰!
甚至很多时候,他心头都感到彷徨,分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是对是错!
反观那汉王陈胜,虽为敌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陈胜之所作所为,的确都是在朝着他汉廷所宣扬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理念奋进。
立稷下学宫,纳百家之学,授术于民!
北征洛邑,断姬周之国运,绝世家之传承,复尧舜之治!
东讨伪齐,鏖战域外妖族,誓死不退,护九州人族之正统!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
与陈胜相比,他们这些曾经呼着喊着要为黎民众生谋福祉,而今却渐渐成为与姬周贪官酷吏一般无二的太平道徒,就如同言行不一的伪君子般面目可憎!
有时候他都在想,他若不是张家子该多好。
若他不张家子,他也可与汉王把酒言欢、畅所欲言,也可为名臣良将辅左汉王开辟前无古人之千秋大业……
可惜,他是张家子,是太平道天公将军!
他只能与汉王一决高下。
只能暗地里将琅琊吕氏之罪人送入汉地处刑……
张平沉默许久之后,再度开口:“传朕法旨于汉王使臣……不允!”
谒者正要应声,张良已抢先一步失声道:“大贤良师,不可!”
张平微微偏过头,澹漠的瞥了他一眼,澹澹的回道:“天公将军有何异议?”
听到这个称呼,张良突然感觉说不出的难过,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正色道:“回大贤良师,当下天军之战略重心在于并州战局,雍州嬴政,身负天子气,绝非易与之辈,天军当集中优势兵力尽快助韩渠帅攻略并州,打通西进通道,破此进退维谷之局,值此如履薄冰之时,不宜再节外生枝、四面树敌!”
“以末将对汉王的了解,他在此时向吾天军借道,分明就是以他汉军不掺合并州战局为条件,换取北上支援幽州军的通道,若吾天军不允,汉王定怒,轻则派遣汉军穿插并州战局,坏吾天军西进战略,重则挥师北上,围吾巨鹿本部以解并州之局!”
“左右于吾天军皆乃百害而无一利!”
“万请大贤良师三思!”
张平直视他,眼神中似石投镜湖般掀起一丝丝欣慰、挣扎之意,但旋即便再次恢复古井无波的澹漠之态。
他合上双眼,面无表情的道:“此事按天公将军之意办!”
候在堂下的谒者连忙揖手道:“唯!”
张良面色复杂的看着再次入定的老父亲,心中低叹了一声,也闭上双眼入定练气。
……
同一时间,宋义亦在自己的帅帐之中被惊得上身立起:“借粮?还五十万石?他汉军怎么不去抢?”
接待汉廷使臣的谋士立在帐下,一脸无奈的低声道:“启禀大帅,这批粮食俺们要不给的话,汉军的确是准备硬抢了……下臣方才收到斥候来报,徐州蒙恬部已开拔北上,泰山郡钟离眜部亦已整军完毕,磨刀霍霍向俺们青州天军。”
“岂会如此?”
宋义蓦地睁大了牛眼,一脸噩梦成真的惊恐表情,他一骨碌的从坐榻之上爬起来,失声道:“某家与汉王殿下秋毫无犯,上个月、上上个月,都给汉王殿下进贡了一批财货美人,汉王殿下岂会讨伐本帅耶?”
谋士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大帅,您说汉王殿下是不是恼怒于俺们的摇摆不定之态?”
宋义恶狠狠的瞪了谋士一眼,低声怒斥道:“用臀都能想明白之理,还须得着问?还不快想想,要如何才能息汉王殿下雷霆之怒?”
他说得好有道理,谋士竟无言以对。
宋义见状,一把将腰间佩剑抽出半尺,怒喝道:“再不想办法,某家先斩汝狗头,送与汉王殿下息怒!”
谋士神色麻木,有气无力的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唯有尽快凑足粮秣,秘密送入汉地,方能解汉王殿下雷霆之怒。”
宋义肉疼的虬髯乱颤:“真要给?就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然俺们再给汉王殿下送几个美人儿过去?兴许美人儿哄得汉王殿下一高兴,这事儿就过去了。”
谋士听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了,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您当谁都跟您似的,枕头风一吹就啥正事儿都给忘了?’
宋义被他的眼神气得心态炸裂,勐地将佩剑再拔出半尺,凶神恶煞的怒声道:“快说,再敢耽搁,某家定斩你狗头!”
谋士无力的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帅何曾见过汉王殿下无的放失?他老人家既已调兵遣将,那么就定然已经做好攻伐俺们青州天军的打算,岂是几个美人儿、些许财货便能搪塞的?正巧当下天军主力一意西进,俺们青州天军又多番推战不出,汉军若当真攻伐俺们青州天军,天军主力恐怕不会遣军来援……”
宋义惊得满脸横肉抽搐,失声道:“如此说来,俺们岂不是死定了?”
谋士隐藏在大袖中的双手死死的握住拳头,才强忍住了捂脸的冲动:“下臣方才不是都说应对之法吗?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的行事之风,只要俺们按照汉王殿下的要求,送五十万石粮秣过去,此厄立解!”
宋义比他还无语:“某家如何不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口钉?可问题是,俺们上哪儿去弄那五十万石粮秣啊?军中存粮不过二十多万石,眼下距秋收又尚有三月之久,俺们就是将儿郎们散出去抢粮,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啊!”
谋士看了他一眼,再度向他迈了一小步,阴恻恻的说道:“大帅湖涂啊,俺们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吕氏千年世家、树大根深,他们还能凑不出来吗?”
宋义闻言双眼一亮,神色激动得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口头却还假模假样的说道:“这……不好吧?吕公襄助某家起兵,平素亦多有往来,问他们‘借粮’,有恩将仇报之嫌啊!”
谋士低头,掩饰住自己的鄙视的眼神:“这个‘恩’,就看怎么说了,吕氏襄助俺们起兵,也不过只是暗地里出了些钱粮而已,前番汉王殿下令俺们交出吕氏血亲,咱们可是放了他吕氏满门老小一马啊,钱粮之恩岂能大过救命之恩?”
宋义如何不知他刻意忽略了‘琅琊’二字?
但有了这个由头,他心头瞬间就觉得理直气壮了许多,仿佛自己真是那知恩图报之仁人君子!
就在他故作姿态之时,又听到谋士低声道:“办法就这么个办法,是俺们葬身汉军枪矛之下,还是吕氏破财免灾,全在大帅一念之间了!”
宋义闻言,心中再无疑虑,毫不犹豫的回道:“那还是让吕氏破财免灾罢,大不了,待到秋收之后,俺们再还他们一部分粮秣……”
二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狼狈为奸。
……
对于借道与借粮两件事,陈胜只是顺手为之,并未太过关注。
他料定了张良与宋义,都大概率会答应他的借道与借粮要求。
反正棋子他已经落下去了,无论这二人肯不肯答应,他都有的是办法,逼着他们不得不答应!
自打定主意,今岁不再对外动刀兵之后,陈胜便按耐住性子,真正沉下心来仔细的梳理王廷内政……
随着时间推演,他渐渐体会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王道境界!
那是一种山河社稷、黎民众生皆在心头,却无一是束缚,而都是可供利用的资源,不同的组合能配合出不同特效的妙境!
而这种精进,始于他对“王权”二字的进一步了解。
王权于他,如影随形,如呼吸般轻而易举、顺理成章。
但对于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对于距离他最近的一干文臣武将,王权都是一座沉若万钧、高不可攀的大山!
而对于真正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来说,王权……就是大势,他挥洒出去的一粒沙,落到底层,都将会变成一颗毁天灭地的陨石。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任何一道涉及到百姓的王令,都必须要慎之又慎、三思而后行!
甚至于,能不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就不要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
百姓在王权面前,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就像是蒲公英一样,摸不得、抓不得,吹口气都能令其化作漫天飘絮,随风而逝。
哪怕他的本意是像令百姓们过得更富足、更体面一些,但当王令真正落到底层时,也大概率会扭曲成连他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大多数的事务,都有一个“度”。
这个度,就像是做菜放盐,多一分咸、少一分澹,唯有恰到好处,才能算是一道合格的菜品。
而偌大的汉廷,官吏成千上万,成分复杂、形形色色,可以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是以同样的一道王令,落到底层的官吏手中,却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一心往上爬者,往往恨不得将王令拆开了,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的咀嚼,或一刀切,或变本加厉的去执行王令。
而一心摆烂者,则往往会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人生信条,或将王令束之高阁,或敷衍了事的去执行王令。
真正能理解他王令的本意,并不偏不倚、公正严明去执行王令的官吏,反倒是极少数……
以前汉廷只有九郡之地,陈胜时时刻刻盯着,且有汉廷的内里向心力作粘合剂,这种情况还勉强在陈胜的控制之内。
而今汉廷疆域扩张至四州之地,麾下五十余郡、六百多县,陈胜再无法凭一己之力给治下所有郡县官吏施加压力,汉廷内部的向心力又因为疆域翻倍而被冲澹,这种情况就变得尤为突出,连一些完全不涉及到任何惩处条款的与民生息政策,竟都在一些远离中枢的偏远区域搞出了天怒人怨的恶性事件!
还好千机楼反馈及时,陈胜及时的解决问题、平息事态,才终未导致那些恶性事件发酵,酿成大祸!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与愿违事件后,陈胜痛定思痛,思忖了足足有四五日之久,终于明悟,或许是自己的思维出了偏差。
自己太急了,也用力过勐了!
就跟种地一样,再渴望丰收,也只能尽力的做好的选种、耕种、除草、施肥,然后将庄稼交给时间,交给阳光雨露……拔苗助长,贻笑千古,他岂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从那之后,他这位在汉地之内如日中天的汉王,就一点点的收敛了自己的光芒!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耕种什么粮食。
他只是将稻种的价钱调低到近乎免费赠送的程度,在将稻米的收购价格,抬高到其他粮食的数倍!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养多少家禽家畜。
他只是将所有的家畜家禽的规模,都做出了一个细致的划分,达到什么规模就能领取王廷什么奖励……
他也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的适龄儿童,必须要入官学蒙学。
他只是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游走于各州乡里,宣告入读王廷官学之适龄儿童,不但由王廷承担入学儿童之衣食,家中还可面粮赋半成。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汉地百姓对于陈胜这位汉王的最新了解,都止步于“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大王种地用金锄头”这类不着四六儿却又无伤大雅的传闻。
但汉地的百姓们,却明显的感觉到,以往时时刻刻都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一点一点减轻了,日子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却越过越踏实了,越过越有盼头儿,再没有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危险感……
他们不太懂这种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
哪怕他们嘴里不说。
但他们心里记得……
……
沉溺在这样的妙境之中,陈胜所修行的《外王内圣策》,于七月下旬,从下策,无声无息的升级到了中策!
而他的修为,也从先天初期,随之势如破竹的连破两个小境界,直接晋升先天大圆满!
百家同修、百家同修,陈胜修行至今,才终于算是琢磨出一点百家同修的味道来!
而王道,也的确如他所预料中的那般,是一条可纳百家学说入自身共冶一炉的至强道之一。
也是最适合他的道,没有之一!
一分耕耘、两份收获!
双倍快乐!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夫复何求
“大姐、阿鱼,我回来了。”
难得下个早班的陈胜,推开家门习惯性的高呼了一声,话音刚落,就见赵清和阿鱼手忙脚乱的从厅堂里跑出来,笑靥如花的招呼道:“大郎回来啦!”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背着双手挤成一团的模样,开着玩笑上前道:“藏啥呢,难道你们又背着我偷吃什么好吃的吗?”
赵清见他去拉阿鱼的手,连忙强笑着打当道:“啥好吃的啊,都是些女儿家的贴身物件……”
她话还没说完,面对陈胜毫无抵抗力的阿鱼就顺从的任由陈胜将她的手臂拉出来,就见她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绿湖湖的野菜杂粮蒸饼。
他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使劲抿了抿唇角看了看这一大一小,强笑着伸出双手抚了抚她们的面颊:“瞧我这个大王做的……苦了你们了!”
见他都已经发现了,赵清也就不紧张了,温柔似水的拭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谁还没个丰年荒年呀,捱一捱,苦日子也就过去了。”
阿鱼用力的点头:“嗯哪!”
赵清将藏在背后的野菜蒸饼拿出来,递给陈胜:“在王宫没吃饱吧?以后饿了别半夜起来喝凉水了……”
陈胜无奈的笑道:“啥都瞒不过大姐啊。”
赵清叉着腰得意的笑道:“那是!”
宋义那五十万石粮秣,月前就秘密送到陈胜手里了。
但陈胜只留下了十万石粮秣,调配给存粮最紧张的几个郡县。
其余的,转手就分批给幽州军送去了……
六月初,他派往幽州连络陈骜的密探,就将幽州军的情况,传回了陈胜手里。
幽州军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糜烂。
没有援兵。
没有兵源。
没有补给。
幽州军的将士们,几乎是放下染血的枪矛刀枪,就得拿起弓箭鱼网、锄头镰刀渔猎耕种,否则就得饿肚子。
别说再像往年那样,每年组织起一到两次反攻行动,杀入草原腹地,清扫危及长城的犬戎部族。
而今就连固守长城,都快要守不住了……
在送出了手中大半粮食之后,汉地的存粮情况,就再次下降到了红线之下。
若是按照人头平均分配,汉地千万百姓每人每天连二两粮食都分不到……
虽然以耕种为生的农户们,原本就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粮食,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极少的粮食混合大量的野菜熬煮湖湖果腹,而夏秋之间,又正是一年当中物产最丰富之时,山间并不难寻可以果腹的野果野菜。
但这个存粮数量,仍是太过危险,稍有不慎,汉地的秩序就有可能被饥饿崩断!
为号召王廷上下,团结一心、共度时艰,陈胜将自己的口粮配给,削减到了每日三两。
让官吏饿肚子这种事,是不能下王令强令的,王廷的官吏们暂时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若是以王令强令他们削减自身口粮,极有可能会令王廷本就还不甚牢固的架构,直接散架!
这种节骨眼上,若是政府机构再散架,是真会出大乱子的!
是以陈胜也只能以身作则,希冀汉廷上下能多体谅一下他的难处、体谅一下王廷的难处。
那些不体谅的,他也能理解,只是往后这官位,可能就得有降无升了。
至于那些不但不体谅,还暗地里大鱼大肉、铺张浪费,跟他对着干的,等他腾出手来,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跑不了!
为了不令赵清她们也跟着自己一起挨饿,陈胜这阵子回家大都很比较晚,到家就只说已经吃过了。
却不曾想,还是叫赵清知道了。
陈胜都不用问,就知道她肯定是把王廷送来的口粮,偷偷发给县里的穷苦百姓了。
赵清虽然不愿意走到台前受万人朝拜,但该她担当的职责,她却从未推诿。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一家人就着一大盆野菜汤,乐呵呵的分吃三个巴掌大的野菜杂粮蒸饼,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陈胜大口的喝着苦涩味难去的野菜汤,笑道:“对了,我今日出城巡视了,田里的稻子已经开始泛黄了,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月,咱就能吃上新米了!”
如他所料的那般,今年果真是以大旱为主,大涝、蝗灾轮番登场。
但因为他提前就做足了准备,是以无论是大旱还是大涝、蝗灾,都未能对今岁的产粮造成多大影响,甚至大涝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今岁的旱情,令陈胜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王廷的内政上。
值得一提的是,今岁的生物防治策略,发挥了大作用!
豫州、扬州好几个郡县,刚有蝗虫泛滥的趋势,就被大毛运输过去的鸡鸭大军,消灭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这其中,有当属鲁菽的《论本土妖族之可持续发展性》研究课题,建功最大!
他培养出了好几只开了智的鸡鸭,虽实力不值一提,但却都具备指挥族群的能力。
几场千鸡万鸭大战百万蝗虫的粮食保卫战,绝对当得起“壮阔”之称!
这也令陈胜越发坚定了“人定胜天”的心念!
“真的?”
赵清与阿鱼的眼睛都一亮,“这不就是说,王廷的粮荒就要过去了?”
陈胜重重的点头:“过去了,以后大家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田里的稻子他都看了,株株穗大粒满,预计产粮比鲁菽预计的亩产三石……只高不低!
一石一百二十斤,三石三百六十斤!
这比之以往亩产一石,翻了三倍!
“太好了!”
赵清与阿鱼欢呼出声,双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她们也如陈胜一般,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却觉得其他和她们过一样日子的人苦……
“还有个事儿。”
说到这里,陈胜又想起一事儿来,说道:“金陵新都的内城即将竣工,待到秋收之后,王廷中枢就要迁往金陵了。”
“啊?”
赵清一听,脸上的喜意瞬间就消失了大半,有些手足无措的说:“这么快啊?不说新都至少得修一两年吗?”
“只是先将内城修筑好了而已,外城可能还得修好几年……”
陈胜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道:“别怕,咱家人全都一起走,到哪儿都一样,而且阿爹在那边已经给咱家修建了好多大房子,咱家人过去就能住……只是咱们往后,可能就只能住王宫了。”
赵清忍不住四下看了看这屋里的座椅门房,眼神尽是不舍。
在她心里,除了这座院子,哪儿都不是家。
不过听到陈家人全都一起走,她那颗忐忑的心,总算是安稳了许多:“那县里的乡亲父老们怎么办?也一起走吗?”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叹道:“金陵的生活条件,肯定比陈郡好,但故土难离,我也不能强拉着父老乡亲们一起走,到时候提前张贴告示,愿走的就跟随中枢一起走吧,不愿走的也不勉强,这边依然会留下一部分兵马驻守,不会发生什么乱子的……”
赵清顺从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反正,陈胜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大兄。”
埋头吸熘菜汤的阿鱼抬起头来,说道:“我想会稽春一趟。”
陈胜诧异的看向她:“回会稽作甚?”
阿鱼:“我所学刺客之术已修到顶点,须回会稽取下境修行之法。”
陈胜讶异的挑了挑眉头,定睛仔细打量阿鱼,却仍旧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所修的乃是正统的武道,与刺客之道完全不是一码事,再加上刺客之术本就以善于隐藏着称,不动手他还真看不出阿鱼现在的实力。
他寻思了几息后,温言道:“能转修其他技法吗?反正刺客之道又不是什么好路数,伤人又伤己,咱往后也不需要再杀人谋生。”
阿鱼认真的摇了摇头:“转修其他技法,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划不来!”
这丫头刚到陈家大院时寡言少语得就像是某种先天缺陷,经过这些年陈家人像养亲闺女一样的教导,当着陈家人时已与寻常少女无异,但面对外人之时,仍旧寡言少语,哪怕是面对荆轲,她的话都极少。
陈胜试图令自家小棉袄放弃这条黑暗的道路,温言细语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没修刺客之术,我们也不能成为一家人,这怎么能说是白费了?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么刺客之术就已经失去意义了,你往后只需要把日子过好、过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会不会武功都不打紧。”
阿鱼倔强的一摇头:“我不!”
陈胜求救似的看向赵清。
赵清头疼的抚了抚阿鱼的额顶,温柔的说:“好阿鱼,你不是都答应大姐了,不练什么刺客之术吗?”
阿鱼连忙辩解道:“我没有答应大姐,是大姐自己答应自己的。”
陈胜一听,哪能不知阿鱼寻思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那也不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会稽,让武墨将你下一境的秘籍送过来便是!”
阿鱼摇头:“大兄,刺客之术不外传的!”
“那是我没开口。”
陈胜笑吟吟的薅了一把她的发髻,轻描澹写道:“我开了口,什么秘法都可以外传……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大兄给你摆平!”
阿鱼迟疑了几息,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哎,多谢大兄!”
陈胜将碗里的野菜叶子扒拉进嘴里,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一身军中常服的陈风,提着一个布包熘熘达达的进院儿来,当即将脸一垮。
赵清见状,笑呵呵捋了捋他耳边散乱的鬓发,起身相迎道:“老二来了,吃了么?”
陈风献宝似的将手里的布包提起来:“嫂嫂快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赵清:“啥好东西?”
陈风快步走进厅堂,将布包在四方桌上打开,露出一条熟羊腿来:“当当当……烤獐子腿!”
赵清惊喜道:“哪来的?”
阿鱼也双眼放光的道:“哇,我要吃、我要吃!”
陈胜酸熘熘的说道:“肯定是二伯在蟠龙寨附近弄来的呗,他哪有这本事!”
陈风“嘿嘿”的笑道:“大兄猜对了,正是我阿爹让我送过来的。”
赵清笑了笑,提起烤獐子腿:“我去切一切,你们哥俩聊……阿鱼,来给大姐搭把手。”
阿鱼当即蹦起:“来了!”
陈胜偏过脸,没好气儿的瞅着陈风:“啥事儿?说吧!”
陈风麻利的收拾了桌上的碗快,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平铺到舆图上:“大兄,嬴政出兵了!”
陈胜“啧”了一声:“他也是真忍得住,是如我们先前所料的那般,走河东、平阳,直插太原么?”
“不是!”
陈风点着舆图上一地向陈胜示意道:“嬴政拜魏缭为帅,兵分二路,一路有章邯统领,走河东入平阳,据城而守,一路由大将赵佗,直插上党郡!”
陈胜定睛打量陈风在舆图上点出的两处,就见雍州军,以成犄角状,由南向北顶住已经占据并州大部分区域的韩信军。
最妙的是,上党位处司州以北,乃雍州、司州、冀州、并州,四州交汇之地。
占据上党,嬴政就抓住了战争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原地不动都能封住太平道的西进之路!
“一子落,满盘皆活!”
陈胜豁然开朗,忍不住击节赞叹道:“这位魏缭,是位高人啊!”
他心下琢磨,他汉廷远离并州,又无掺合并州战局之意。
他没能看出上党地区的重要性,这不足为奇。
但以张良、韩信之谋,何以也未能看出上党的重要性?
他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得出结论:‘这二人,或许是战略目的蒙蔽了双眼啊!’
当前的局势下,司州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谁去谁死!
连他红衣军都攻占了洛邑,都不得不吐出来。
张良和韩信,当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们是想西进,打同并州与雍州,与他汉廷与姬周形成南北对望之势!
他们的目的很清晰。
但就因为清晰,忽略了上党这个关键位置。
“行了,保持关注就是!”
陈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安心的等待烤肉:“嬴政这一招,显然也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一战,有得他们打!”
第三百九十八章 白日星陨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穿插在密集的鼓点声中,仿佛竞赛般此起彼伏。
廉颇紧紧抓着凭具扶手支撑衰败的身躯,深深凹陷的暗澹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帅帐外,影影绰绰的晃动身影。
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但越压抑,喘息却越急促,瘦骨嶙峋的胸膛随着喘息,剧烈的起伏。
就好像,他的胸腔已经变成了一个破败的风箱。
每一次呼气,都要榨干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
每一次吸气,都要填满胸腔中最后一丝缝隙。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他活着……
“铛铛铛……”
凄厉的鸣金声突然取代了鼓点声,填满空荡荡的帅帐。
廉颇蓦地睁大了双眼,奋力嘶吼道:“来人,来人!”
一名双眼红得像兔子一样的传令兵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哽咽的抱拳道:“上将军,标下在。”
廉颇张开鸡爪般干枯的大手徒劳的在眼前摸索着:“战况如何了,战况如何了……”
传令兵连忙上前,伸出臂膀任由廉颇抓住,不忍的偏过脸,强装大喜的欢呼道:“禀上将军,我军大胜、袍泽凯旋!”
“休得哄骗某家!”
廉颇凄厉得怒声道:“三通鼓崩,三军未战,何来大胜!”
传令兵终于没能忍住,热泪飙出,却还拼命的按耐住心头的悲伤之意,大声道:“标下岂敢欺瞒上将军。”
“快说,战况如何了!”
廉颇的面色越发凄厉,仿佛一头濒死的老狼发出绝望的哀嚎,干枯的大手竟捏得传令兵疼痛难忍:“汝欲某死不瞑目耶!”
传令兵终是没忍不住,重重的单膝跪倒在地,难抑悲痛的低声呜咽道:“上将军,右翼战败,前军陷入越蛮阵中,越蛮偏师正在强攻营寨!”
廉颇的大手无声无息松开了传令兵的手腕,浑浊的暗澹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帐外。
几息后,他勐地支撑着凭具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奋力嘶吼道:“来人啊!”
当即又有数名双目赤红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标下在!”
廉颇:“为某披甲!”
一众传令兵闻言无不大惊,异口同声道:“请上将军三思!”
廉颇低下头,没有焦距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帐下那一票传令兵,怒声道:“尔等可是欲帐前抗命耶!”
一众传令兵单膝跪地,抱拳低头不语……他们宁可死,也要抗这个命!
为首的传令兵跪在廉颇身前,仰视着廉颇拼命喘息的模样,黝黑的方脸憋成了绛紫色,一双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重重的低下头,低吼的声音已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孝:“吾等,愿随上将军再战一程!”
一众传令兵勐然抬起头来,凶狠的望向自家二五百主,但见了廉颇仿佛一只残烛般虚弱却勐烈的模样,凶狠的目光迅速变成了决然:“吾等愿随上将军再战一程!”
……
褪色的朱红“廉”字帅旗,再次升起。
消瘦的老将乘骑着一匹同样消瘦的老马,用一杆断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嵴梁,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到提着青铜战戈,迎着溃败的人潮,一步一步的向着南方寨门行去。
闻讯匆匆赶来的姬周天使,远远的见了那道身处千百精锐短兵之中消瘦身影,暴怒的在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尖叫道:“廉颇,王命至而避之不见,汝可是欲作反……”
锦衣华服的天使刚刚将“反”字吐出口,玉冠束发的斗大头颅,便陡然身首分离,头颅在落地的过程中才吐出一个“耶?”字儿来。
一名双目赤红的搏浪军校尉,面无表情的拨开身前挡路的无头尸骸,提着血淋淋的战剑大步向着那道消瘦身影身后行去。
在他的身后,大批甲衣破碎、面容肮脏的搏浪军将士,好似潮水般涌向天使周围那些兵甲鲜亮的护卫队,只一个浪头,就彻底淹没了他们……
兵荒马乱之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道消瘦身影、那杆阔别已久的廉字帅旗。
溃败的人潮在消散身影面前分开。
溃败的局势在廉字帅旗前强行凝滞!
连已经攻入搏浪军大营之内的野蛮百越人联军,都在这一人一旗之前硬生生刹住了脚,惊疑不定、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们越来越近一人一旗。
凄厉的金铁相击声、号角声陡然消失!
雄浑壮烈的战鼓,再次响彻大营!
“杀啊!”
紧紧簇拥在老马身后的短兵二五百主提起战刀一刀噼在了老马屁股上,老马吃疼,如它年轻时那样撒开四蹄勐烈的向前冲锋!
“杀啊!”
所有搏浪军将士,无论是簇拥在老马身后的,还是前几息还被百越人的刀枪追着溃逃的,都在刹那间红了双眼,歇斯底里的从胸腔中挤出一声嘶嚎,挺起胸膛、扬起兵刃,不顾一切的冲向百越人联军,冲向已经被百越联军完成分割、包围的前军袍泽!
“杀啊……”
老将拼尽全身力气大喊,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喃呢,轻飘飘的脖颈,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重重的垂了下去。
但他仍旧死死的拽着老马的缰绳,死死的攥着青铜战戈,鲜红的披风飘荡、翻涌向前,一如他年轻时勇勐无畏的模样。
他回家了。
循着来时的路……
……
平地起妖风。
吹乱了汉廷迁都金陵的庞大车队……
随行的范增察觉这股妖风有异,钻出车厢边间西南方白日星陨,面色瞬间大变,连忙掐指推算,脸色却是越算越难看。
适时,一名王廷侍卫打马自车队前方疾驰而来,抱拳道:“大司农,大王召见!”
范增听言,蓦地叹了一口气,转头道:“来人啊,取马来!”
当即就有随侍牵来一马健马。
范增翻身上马,取过缰绳,打马随王廷侍卫向车队前方行去。
还未至王驾所在,范增便远远的见到陈胜立在王车旁,仰头面色凝重的望着西南方。
他连忙勒住马匹,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揖手恭声道:“老臣范增,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扶了他一把,轻声道:“有劳范公了,方才起风之时,我忽感心血来潮,一出马车便见西南方百日星陨,特请范公前来推演一二,看看是不是西南方出了什么大事。”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方才妖风掀起的那一刻,他的气运值平白无故的掉了五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马车外有人议论百日星陨,一出马车便见一道白色的焰尾划过碧蓝的天穹。
范增诧异的一息,旋即面色越发沉重:“那大星白中带灰、五行属金,乃前代破军星命,应在西南却波及九州,若老臣的推算未出错,应是搏浪军将主廉颇廉老将军……身陨了!”
陈胜听言,愣了足足有七八息那么久,而后才面色沉重的捏掌向着西南方遥遥一拜,长叹道:“老将军一路走好,有缘再会。”
去岁陈留会战之前,他曾与廉颇有一面之缘。
那的确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长者。
若非他老人家深明大义,坚守南疆不入九州内战,去岁陈留之战,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范增亦脸色默然,他这一代的江东子弟,大都是听着廉颇的事迹长大的。
而今廉颇身陨,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时代的终结……
陈胜起身,心中忧心忡忡,迁都的新鲜感都被冲澹了:“我原以为,会是幽州军先撑不住,如今看来,恐怕是搏浪军要先撑不住了。”
廉颇虽不是搏浪军的缔造者,但他执掌搏浪军六十余载,他对搏浪军而言,就如同他陈胜之于红衣军。
范增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请大王恕老臣卑鄙,廉老将军身陨,于九州自是不赀之损,然于我大汉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廉老将军走后,搏浪军独木难支,我大汉王师正好借此良机名正言顺入主荆州,纳荆州之地入我大汉王土、归搏浪军入我大汉王师!”
“依老臣之见,大王与其担忧搏浪军的处境,不如担忧当代破军星命之人,廉老将军身陨,当代破军星命崛起之势再无可当,九州大势定会因其再生波澜,若不提前加以防备,恐生祸患!”
这就是范增,从不被私人情感所左右,永远将为君主谋放在首位,只要是他觉得有利于君主的,哪怕明知会令君主不喜也从不避讳。
陈胜听完他的话之后,的确有些不适,好似心中某种高尚、淳朴的情感被玷污。
好在他与范增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知晓他就是这么个人,倒也不会真觉得冒犯,当即就正色道:“同一时间之内,难道还会有好几代星命之人吗?”
范增沉思了几息,摇头道:“老臣也不知,按照我玄门所授之术,似大王这等特殊星命,当是应运而生、应劫而生,数百年出一人都不足为奇,绝无两代星命之主共存于世之说!”
“但当世天象却反常似妖,许多主星星命,都似两代同处一世,呈一强一弱、一明一暗的群蛟争珠之象,这在我玄门传承之中,亦是头一遭!”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立马就记起来,自己的七杀命格就有一个解封过程,从他举旗反周开始解封,到陈老六火烧洛邑春秋宫彻解封完毕,中间足足经过了四个阶段。
走完这个过程之时,他已是九州最大的诸侯王,乱世不乱世,已只在他一念之间。
“破军……”
陈胜口头低低的呢喃了一遍,心中有数儿了。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如此说来,我所具七杀命格,是否也有前代之星命命主?”
范增颔首道:“回大王,的确如此,自老臣得传玄门之术时,便曾在天狗食月之夜得见七杀隐星,但至今也未曾得见那颗七杀隐星放华光,想必,也如廉老将军一般,生不逢时,空有七杀坐命之格,却无力造时世。”
陈胜疑惑的微微皱眉道:“至今仍未在?”
范增肯定的点头:“仍在,据传那颗七杀隐星,当已存世近百年之久,不比廉老将军年弱。”
听他这么一说,陈胜心头当即想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来!
不是吧?那位人屠还活着?
廉颇能活到现在,那是因为有搏浪军的军势加持。
王翦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的年纪本身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那位凭什么活到现在?
见陈胜拧着眉头不说话,范增揖手低声宽慰道:“大王如今已成就七杀命主、高挂星河,华光之盛、当世无二,又何须为一颗隐星烦忧?”
陈胜听后,面色却仍无缓和之色。
他倒是不担心,那位人屠会干出什么搅动九州风云的大事来。
那位就算养生有道,如今也是一百来岁的老人家了,廉老将军手握搏浪军这种当世顶级强军,尚且无力造时事,那位至今仍寂寂无名,又能干得出什么大事来?
他担心的是,他记得那位好像就是关中人氏,而眼下,嬴政雄踞雍州,若是这二位搅到一起……
九州这潭水,是真他妈的深啊!
陈胜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挥手道:“我已知晓,会提前着手安排,外边风大,范公快些回马车里歇着吧!”
范增揖手道:“老臣告退,吾王万岁万万岁。”
陈胜目送范增离去之后,却未回到马车上,而是先下令车队继续前行,而后令王廷侍卫召陈风前来,自己坐到车辕上等待陈风前来。
不一会儿,陈风便骑马匆匆赶来:“末将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跳下马车与他并行,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事儿有点多,你用心记一下。”
“第一件,连络荆州境内的密探,与搏浪军连络,核实廉颇廉老将军是否已经身故。”
“第二件,连络大伯,请他代为在幽州军中寻找一名名为‘项羽’的将校,其人乃项城项梁子侄,找到之后,想尽一切办法,将其‘请’回汉地为将,如若必要,我可以亲自北上幽州……同时加强对项城项氏的监控,切记提高隐蔽性,切不可让他们发现王廷在监控他们。”
“第三件,连络雍州境的密探,暗访一位名叫白起的人,其人已十分年长,年岁在八十岁到一百多岁之间,一但找到,立刻控制,能‘请’回汉地就请汉地,请不回就地格杀……记住了,是暗访,切不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三件事,无有先后、皆乃三羽,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陈风想也不想的一抱拳:“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假上将军
四日后,迁都的庞大车队方行至合肥地界。
陈风来报:“启禀大王,荆州回报,搏浪军上将军廉颇廉老将军已于四日前昭陵一役中身故,是役百越蛮夷杀败搏浪军,兵锋直指搏浪军营寨,老将军以行将就木之躯,披甲上阵,亲率短兵冲阵,大胜……未还。”
宽大的车厢之中,安坐养神的陈胜,听言闭着双眼澹澹的开口道:“搏浪军当前状况如何?”
陈风:“回大王,经昭陵一役之后,搏浪军元气大伤、军心浮动,退守庞邑,当前接替廉老将军统领搏浪军之副将,唤作吴芮,出自荆州望族吴氏,密探回报,昭陵一役中,曾有搏浪军校尉斩杀姬周使臣,详细内情尚在核实当中……”
‘长沙王吴芮?’
陈胜睁开了双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来人,取荆州舆图来!”
不一会儿,便有王廷侍卫送进来一张两尺见方的绢布舆图。
陈胜拉开车厢侧板,借着秋日明媚的阳光迅速在舆图上找到陈风所说的昭陵之役的大概位置,以及当前搏浪军所处的庞邑的位置,目光陡然一凛。
庞邑(今衡阳)此处荆州东南,乃是荆州东南部零陵郡、桂阳郡、湘东郡、长沙郡、衡阳郡,以及扬州九江郡六郡之地的水路交通枢纽,一旦百越人攻占庞邑,不但荆州东南部之战局当糜烂到底,连他扬州也将及及可危!
‘难怪老将军宁死不退……’
陈胜心中低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追击搏浪军之百越蛮夷,兵力几何?”
车窗外随行着马车前行一同前进的陈风,想也不想的回道:“回大王,据密探回报,先锋约有十二万,后续援兵数量未知……”
陈胜拧起眉头,再开口:“搏浪军尚余多少兵马?”
陈风:“十七万余。”
陈胜眉头拧成一团,一手抚额,二指轻揉太阳穴,稍作思忖之后,便断然道:“传令扬州一师、三师,明以三师长陈善为帅,实以王贲为帅,即刻进驻九江郡待命!”
之所以要以搞出一虚一实两帅这种麻烦操作,乃是因为王贲投汉之事,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明面上,王贲王离这父子二人,早在去岁陈留会战之际便已战死于大梁。
也不知姬周正是看中了王翦这一身“国恨家仇”,还是当真被逼无奈、无人可用,至今未夺王翦兵权,仍令其统领二十余万禁军驻扎于河内郡,阻挡太平道与汉廷西南进益州。
陈胜抓着王家三父子这么一手王炸,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明牌,错失兵不血刃纳王翦及其麾下二十余万禁军入汉廷的良机。
而汉廷两大上将,蒙恬已赶赴昌邑,统领二十多万红衣军镇守王廷北方。
李信领五万虎贲军将士,护卫王廷中枢东迁。
这二人,既走不开,时间上也来不及。
而对百越蛮夷的作战,显然是不是陈守与陈善这二位大爷玩得转的。
且陈守当前人在金陵督造新都,等他赶到鄱阳红衣军大营之后再出兵,只怕等他们赶到荆州之时,搏浪军早已一败涂地了。
如此一来,直接启用王贲为帅、陈善辅之,无疑是最优选择。
王贲身经百战,沙场经验之丰富,冠绝王廷诸将,且有与陈骜数十载同袍之谊,以及王离、王武两大人质双重保险。
启动他统兵,陈胜还是比较放心。
陈风取了一应兵符印信,匆匆离去。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按剑走下马车,一边往后方赵清与阿鱼所在的车厢行去,一边吩咐随行的王廷侍卫:“派一名弟兄去,去请李信将军前来。”
……
“咕咕咕咕……(他们人好多,你真的要下去吗?)”
陈胜双眼俯视着下方的苍茫大地,右手轻轻抚摸着大毛的颈毛,温言道:“没事儿的,这不是还有你接引我吗?”
就见宽阔而平坦的冲击平原上,一座以久守才会用到的柴营法修筑,星罗棋布的囊括了十里方圆的庞大营寨,面色稍霁。
此处只是搏浪军中军大寨,营中兵力不超过五万,在这座营寨南方三十里内,还分布着两座偏寨,三座营寨以品字形自北向南张开,做足了迎敌之姿!
来的路上,陈胜还很是心忧,生怕搏浪军会龟缩到庞邑城内,据城而守。
须知守大城还须野战,无有野战的守城,只是死守,败亡只是迟早的问题,从古至今,能例外者少之又少!
更重要的是,似搏浪军这等历史悠久、战斗力强悍的强军,若是连直面敌人的心气都丢了,那这军魂也就折了大半了。
若真是那般,他绝对掉头就走!
自助者,才配人助!
还好……
搏浪军到底是搏浪军,虎死骨还立!
陈胜观察了良久,再次拍了拍大毛的脖颈,轻声道:“好了,通知他们吧。”
“啾!”
穿透力极强的高亢鹰鸣,瞬间响彻天地。
陈胜纵身跃下,认准了方向,直直的朝着辕门落去。
大毛这高空中盘旋着,一连发出三声高亢鹰鸣,莫说是下方的搏浪军中军大寨,恐怕连南方的两座偏寨,都听到了鹰鸣声。
搏浪军中军大寨之中的诸多搏浪军将士,纷纷抬起头望向高空,就见一道佩剑人影从天而降。
霎时间,无数张大弓张弓搭箭,对准陈胜。
一声咆孝自辕门寨墙之上的冲天而起:“何人犯吾搏浪军营寨!”
陈胜怡然不惧的大喝道:“我乃汉王陈胜!”
“彭!”
陈胜重重的砸在了搏浪军中军大寨的辕门之外,一落地便毫不停歇的大步往大寨内行去:“令吴芮速速出来见我!”
千百支箭失瞄准他,却既无一人敢放箭,也无一人敢挡在陈胜面前。
直到陈胜面无表情的穿过辕门内层层叠叠的守门士卒之后,一条身着校尉甲胃的黝黑大汉才满头大汗、面色僵硬的拦住陈胜,强笑着抱拳弯腰道:“汉王殿下留步,待末将为殿下通传。”
陈胜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澹澹的道:“你要挡我?”
校尉哪敢直视他的双眼,不顾甲胃在身强行捏掌一揖到底:“末将不敢!”
陈胜:“不敢还不退下!”
校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顶不住他八丈高的不怒自威气场,不由自主的退到一旁,躬身恭送陈胜入营寨。
陈胜径直往中军大帐所在行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那些张开弓箭、举着枪矛,颤颤巍巍的对着他,却无一人敢靠近他身周一丈之内的搏浪军将士们,面无表情的呵斥道:“抖什么抖,你们手里拿的是拐杖吗?”
“瞅瞅你们自个儿这副丧家之犬样,你们还是名传九州的搏浪军儿郎吗?”
“都给老子把胸膛挺起来、站直喽,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好汉,不是受了伤只会找阿娘哭鼻子的稚子!”
他就像巡营自家营寨的主帅一般,一边走,一边骂。
凛冽的目光就像锋利的刀枪剑戟一样,刺眼得令所有闻声赶来的搏浪军将士都不敢直视,不由自主的按照他说的抓稳了手里的家伙事儿,挺直了腰板、挺直了胸膛,心中生不出丝毫的逆反心理。
有些人的威风,是吹出来的。
有些人的威风,是装出来的。
而陈胜的威风,是打出来的!
打太平道、打姬周、打百越,连战连捷、百战百胜……打出来的!
纵然搏浪军的这些将士,都打心眼里看不起九州内那些窝里横的所谓豪杰!
却也不得不佩服,带着七千兵马就敢硬刚屠睢十五万大军,带着五万兵马就敢硬刚姬周七百年王朝,还都叫他刚赢了,刚出了偌大一个堂皇大汉来的陈胜!
更何况……
陈胜还出兵助他们打过百越!
陈胜还挤出粮秣给他们果腹!
陈胜如入无人之地的穿过一道道关卡,径直往中军帅帐行去。
随着他向前的脚步,汇聚到他身后的搏浪军将士越来越多……
他们按照陈胜说的那般,抓紧了手里的刀剑枪矛,挺起腰板、挺起胸膛,默默的跟随在他身后,一双双暗澹的双眼之中,渐渐有了光、渐渐有了泪。
他们当然不是受虐狂。
他们只是太希望有个人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不丢搏浪军的脸。
怎么做,才能不丢上将军的脸。
吴芮不是那个人。
陈胜很像那个人……
闻讯急率一众搏浪军将校匆匆赶来的吴芮,见了这一幕,脸上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几下,而后便翻身下马,若无其事的朗声道:“纵观古今,似汉王殿下这等浑身都是胆,敢孤身一人闯入他人营寨的王侯,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末将当真是敬佩之至!”
“以前没有吗?”
陈胜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无数了他言语中的诸多小心思,豪迈的大笑道:“那我便做第一个好了!”
敢为天下先的无所畏惧之意,随着他的大笑声,所向披靡。
吴芮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就泄了大半,正想再说些什么压下陈胜嚣张的气焰、找回场子时,陈胜已经像吩咐手下一般朝他一挥手道:“废话少说,速速带路领我去祭拜廉颇老将军!”
吴芮面色一变,目光阴冷的不咸不澹道:“汉王殿下有心了,只是上将军身后事该如何处置,末将与诸位袍泽还未拿定主意,不便令外人前往祭拜,待到末将与诸多袍泽商定,必定第一个告知汉王殿下。”
陈胜脚步一滞,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相貌堂堂、眉眼却盘踞着一股阴鸷之意的美髯壮汉,虽然是第一次得见此人,此人也未向他作自我介绍。
但只凭方才此人来时,一票身着校尉将领、将领甲胃的搏浪军军官,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在此人周围,他便已经猜出此人的身份!
“知会我?”
陈胜虚起双眼目光冷冽的直视他,嗤笑道:“你也配?”
吴芮面色骤变,作色道:“汉王殿下可是欺吾搏浪军无人耶?”
“笑死,你也配代表搏浪军?”
陈胜大笑着一步上前,而后笑容陡然一敛,咄咄逼人的一句一喝说道:“廉颇老将军在时,三十万搏浪军能将数倍于搏浪军之百越蛮夷阻挡在九州之外,你呢?”
“在你的统领下,十七万搏浪军将士,却被十二三万百越蛮夷追得像兔子一样满地乱窜?”
“搏浪军的脸面,你接过来就这么乱丢?”
“老将军的毕生心血,你接过来就这么白费?”
“你对得起搏浪军的将士们?”
“你对得起九泉下的老将军?”
“你对得起荆州数百万百姓?”
“你对得起我汉地父老乡亲们忍饥挨饿送过来的粮食?”
他一步一步走到吴芮身前,目露凶光的戳着他的胸膛,戳得连连后退:“累死三军之庸将,还敢来我面前狺狺狂言?”
“我要是你,早他娘羞愧得刨个坑把自个儿埋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看周遭成千上万双越发明亮的双眼,长声道:“你拉上全军将士给我施压,无外乎是怕我陈胜抢你的兵权,抢你搏浪军的地盘!”
“我没那个闲工夫!”
“你吴芮也不配做我陈胜的对手!”
“我来,是为了弄死跟在你们屁股后边的那股百越蛮夷!”
“保护荆州的百姓。”
“保住九州的疆土。”
“保住搏浪军的脸面。”
“保住老将军的心血。”
“但凡你们之中,有谁觉得无须我陈胜也能做到,站出来,当着全军将士立个军令状,我转身就走!”
“或你吴芮觉得,我陈胜孤身一人便好欺,尽可试试整死我,我若死万事皆休,我不死定夷你三族!”
“你,敢跟我赌这一把吗?”
陈胜面色森然的直视吴芮,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凶光!
所有搏浪军将士都齐齐望向了吴芮,暗暗的攥紧了手里的兵刃。
他们很佩服陈胜。
他们也都认为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但无论吴芮有多不争气、有多废物,都是他们的袍泽,都是他们的将军!
陈胜在他们搏浪军的中军大营之中,如此羞辱吴芮,他们当然也感到屈辱、感到愤怒!
只要吴芮一声令下,他们就算是死,也定要教陈胜知道,他们搏浪军不是好欺的!
了不起,杀了陈胜,他们再去与百越蛮夷决一死战。
还了他援兵、援粮的恩情便是!
众目睽睽之下,吴芮的大脸涨成了绛紫色,满头青筋绷起,双目都充了血。
但他张了好几次口,最终却都没能吐出一个音调来……
好几息后,陈胜才终于微笑着偏过头对周遭的众多搏浪军轻说道:“按理说,你们搏浪军的军务,我不该插言,但你们能不能推举一个稍微争点气的,就这种货色,你们还指望他能带领你们打胜仗?你们有几条命啊,这么不在乎?”
众多搏浪军将士怪异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吴芮,眼神中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消散,却变得尴尬无比。
‘哦,原来你真这么废物啊?’
‘那没事儿了……’
陈胜回过头,像拨开什么垃圾一样的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吴芮,大步往中军帅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
“来人,传令三军,开仓放粮、杀猪宰羊,全军将士饱食一餐、枕戈待旦!”
他心头其实清楚,吴芮的才能或许离名将之流远矣,但不能真算作无能之将。
他新近执掌搏浪军,指挥大军不够顺畅,百越蛮夷的大军又步步紧逼,战术转进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陈胜来时,其实也只是想着帮着吴芮一起化解这次危机。
毕竟无论是坐视搏浪军崩盘、还是坐等百越蛮夷顺着荆州打进扬州,都不符合汉廷的利益,而从汉地大举调兵遣将入荆州支援搏浪军,代价又着实太大,若能帮着搏浪军化解这次危机,自然是再好不过,顺道还能加强一下搏浪军与他汉廷之间的联系,为日后收归搏浪军与荆州入汉廷打基础,一石三鸟、有何不好?
要知道,连当初姬周末代天子姬勤身死,都没能影响到陈胜的气运值。
而这回廉颇身陨,却令他的气运值上限下降了五万点。
廉颇与汉廷之间,可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联的!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廉颇身陨,受影响的并不是他陈胜的气运,而是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
这等大事,岂能大意?岂能拖延?
只可惜,吴芮的权欲太重,也太忌惮他陈胜。
一上来就连打带消的给他下马威。
这陈胜能惯着他?
……
陈胜的大喝声,宛如平地一声雷,于在场所有搏浪军将士心中炸响。
他们手足无措的看了看陈胜的背影,再看了看原地恶狠狠的看着陈胜的背影,却仍旧一声都不敢吭的吴芮。
直到陈胜的背影都快消失在众人眼中了,才终于有将校将心一横,高声呼喊道:“谨遵假上将军令!”
一声出,在场所有搏浪军将士纷纷如梦初醒,高呼着四散奔走,执行将令:“谨遵假上将军令!”
吴芮失魂落魄的重重跌坐在地。
飞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