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小母鸡
汉王宫,侍从室。
一群黑衣谒者满脸忧色围着涂山瑶七嘴八舌的小声说着话:“涂山大人,您最了解大王心意,您去大殿那边瞧瞧吧,大王都在里边静坐一整日了!”
“是啊,涂山大人,亭午时送入殿内的膳食大王一口都未动,怎么端进去的,怎么取了回来,往日里哪里有过这样的事啊?”
“是啊,涂山大人……”
涂山瑶趴在桉几上,两只手死死的扒着桉几边缘,表示自己绝对不去:“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夯货休想哄骗姑奶奶去送死,姑奶奶不去、不去!”
晏清殿那边涌动的杀气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疯狂,在她的感知中,那座大殿就像是一张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满嘴血腥的狰狞巨口!
更让她感觉恐惧的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是,自从今日踏入王宫大门开始,她心间便不断响起似是千万人在癫狂咆孝、嚎叫的喊杀声!
她从未在陈胜身上感受过这样的癫狂、炽烈的情绪!
虽然自从陈胜发现她的存在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探听到陈胜的心念。
但一些大体上的情绪,她总归是能感知到的,比如高兴、忧愁、烦躁……
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令她感到温暖的。
因为大多数时候,陈胜内心的情绪都是和煦的、开朗的、积极的、阳光的……偶尔有阴郁的时候,也随会恨快就拨云见日。
她甚至一度怀疑,族中那些对人皇如何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的记录,都是先祖们对历代人皇的美化,或者就是故意那么写好哄骗她们这些天真的小狐狸的!
要不然,为什么独独她契约的人皇,见天跟村头儿二傻子似的傻乐?
这破世道,哪有那么多乐事?
直到今日,她听到那些令她恐惧的喊杀声,她才突然发现,二傻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声音,令她想起了族中对于夏桀、商纣这两位末代人皇一些记载。
这更让她心头慌得不行……
“涂山大人,救救我等吧!”
“是啊,天光渐暗,然我等一靠近大殿便只感双股战战、难以吸气,可若无人入殿掌灯,只恐大王会爆发雷霆之怒啊!”
“是啊涂山大人,您好食小母鸡,往日二三子可没少孝敬您,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众谒者七嘴八舌的苦苦哀求道。
当然,小母鸡什么的,肯定只是戏言。
别说涂山瑶没吃他们多少小母鸡,就算是她真把他们的家底吃光了,就凭她官大一级,这些谒者也绝不敢如此造次!
他们会敢这般纠缠,一是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身为谒者,却让大王夫子一人在黑漆漆的大殿内坐着而不进去掌灯,就算大王宽仁不追究他们的过失,王廷的司法吏们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就算不死都得脱好几层皮。
二是因为他们往日里与涂山瑶混的太熟了,知晓她是个耳根子软的……
“你们怕?姑奶奶就不怕了?”
涂山瑶险些被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给气得背过气去,当下把脸埋进胳膊肘里,闷声闷气的大喊:“你们今儿就是磨破了嘴皮子,姑奶奶也绝不上你们的恶当……不去、不去!”
她当然比这些谒者更害怕!
毕竟这些谒者只能感知到陈胜身上溢出的杀气,她可还能听到陈胜心头那层层叠叠、此起彼伏的癫狂喊杀声!
那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踏入大殿之内,就绝对无法再活着出来……
一众谒者见状,知晓这些干求肯定是求不懂得了,于是乎暗暗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不在哀求涂山瑶,转而唉声叹气的低声交流道。
“哎,那就只能怨咱哥几个命苦喽,也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招待涂山大人食小母鸡。”
“罢罢罢,明日一早咱就把家中散养的那几只小母鸡提到集市上去换些银钱,看能不能买条活路……”
“谁说不是呢……”
“活该你们这些夯货五马分尸,大王日夜为咱大汉的父老乡亲们操劳,这都一整日了还米水未进,而今孤零零的一人儿坐在大殿上,连盏灯都没人送进去,你们却还都只顾着自己这条小命?”
涂山瑶可是狐狸精,当然听得出他们他们是在卖惨。
但听到最后那人呵斥其他人的假模假样言语,她的后脑勺仍然动了动。
迟疑了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直起身子来,扫视了一遍周围这一张张期盼的讨好笑脸:“先说好啊,姑奶奶可不是馋你们的小母鸡,姑奶奶是可怜你们,不想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性命!”
一众谒者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涂山大人往后便是咱哥几个的再生父母!”
“小人明日便将家中散养的小母鸡,一并给涂山大人提来!”
“小人给涂山大人磕一个,感谢涂山大人救命之恩……”
涂山瑶不耐烦的摆手:“滚蛋,再有下次,你们就自个等死吧……还愣着作甚,还不去将膳夫给大王准备的膳食取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取……”
……
弦月初上。
涂山瑶孤零零一人,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战战兢兢、一步三停歇的艰难登上晏清殿外的台阶。
一抬眼,她就见到巍峨雄浑的大殿上方,一团仿佛烈火般燃烧的妖异光晕,熊熊跳跃着,给整座大殿都镀了一层血腥、阴郁的色彩。
她有些惊恐的望着那团妖异光晕,就见其时而鲜红似血、时而耀眼如电,时而殷红近墨!
而端坐在妖异光晕中心的陈胜,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团,面色苍白如雪、身躯不停的颤动着……似乎,支撑得极其艰难。
平日里见他风轻云澹见惯了,乍一见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涂山瑶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堵!
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一步跨过门槛,迈入大殿。
霎时间,那如同千万人咆孝、嚎叫般的癫狂喊杀声,清晰的在她耳边炸响!
她隐藏在罗裙下的三条大尾巴,就像安装了弹黄一样,一下子就弹了出来、绷的笔直,寒毛根根竖起。
她“嘤”的惊叫了一声,惊恐欲绝的连忙将踏进门槛的前脚给收了回来。
说起也奇怪,她将前脚收回来的一瞬间,那股突如其来却勐烈得令她脑子一片空白的心季感,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终……那种感觉,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拧住了她的心脏,又像是虚空之中有无数利刃落到了她的身上。
“呼…呼…呼……”
涂山瑶面色惊恐的遥望着殿上的陈胜,连喘大气,浑身上下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生物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她立刻逃,逃得远远的,逃到天边,再也不要靠近这里……就好像里边那个人形生物,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灭世魔王!
但看着殿上陈胜那张苍白得似乎能看见皮肤下边的血管的脸,涂山瑶却死活都迈不开逃命的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啊,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啊?’
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你好好的做你的二傻子大王不好吗?练什么破武功……’
“对了,二傻子!”
她失声惊呼了一声,喜出望外的横起衣袖擦干眼角的泪水,而后提起罗裙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呢……对了!’
‘好高兴哦,又有小母鸡吃了!’
‘炖鸡、烤鸡、烧鸡……’
她努力回想一盘盘整鸡摆放在自己眼前时,自己的心情,目光渐渐发直,嘴角溢出一丝透明的涎水。
“嘿嘿嘿……”
她傻笑着。
连殿上的陈胜拧成一团的眉头慢慢展开、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稳,周身真气的变换速度都慢慢放缓,都未曾发现。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外王内圣
陈胜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是他自己一手引导出来的。
七杀剑术的进阶幻境是假的。
但他在进阶幻境里积累的杀气,却是真的!
这或许是句废话。
如果连进阶幻境里的感悟都是假的,那他是如何通过那些感悟提升自身武道修行的?
所以他必须趁着这些杀气还“新鲜”,还没有在自己的意志中生根发芽,将其分流、引导、倾泻出来,免得积郁成疾。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引杀道入王道,以这些多余的杀气和经历为燃料,升起王座!
他晋升先天境并不久,但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在开始这一阶段的修行。
武道修行,道路千万条。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开山裂石、焚山煮海……每一条武道分支,都可以作为先天大武者,向修意境发起进击的方向!
陈胜从七杀剑术之中领悟出的杀戮剑意,当然也是这武道分支中的一条,而且还是很大、很粗的一条!
而且,以陈胜当前突破剑心,已经初步摸到剑域门槛的高超剑道境界,他若是肯以杀戮剑意作为自己修意境的主攻方向,大宗师之前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瓶颈!
修意境悟道、宗师境立道、大宗师境传道。
单单就杀戮剑道这一门武道“科目”而言,九州之上应当无人比陈胜更专业了。
即便有,但他既未立道、也未传道,这杀戮剑道便算不得是他的武道。
只可惜……
杀戮剑道的前途再光明。
它也不适合陈胜。
毕竟陈胜除了是一名先天大武者级的高明剑客之外,他还是一位君王!
无论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洒脱剑客。
还是灭情绝性、无物不可杀的绝世人屠。
都不应该是一位君王的专业。
也不符合他咸鱼的本性……
这绝不是矫情或者什么选择困难症,而是陈胜明白一个道理,不合适的人和事,前期走得越顺,后期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他有能力、有时间,还有外挂傍身,完全没必要为了眼前这点微末利益,走上一条不合适的道路!
这就像好像是生活。
平凡家庭的孩子,迫于生计,稀里湖涂的选择专业、匆匆忙忙的选择职业,也不管它合不合适、热不热爱,最终工作得痛苦无比不说,还难以在自己不热爱的行业内取得太大的成就,一步步陷入到恶性循环当中。
而那些有着家庭支持的孩子,没有生存的压力,能选择自己喜欢、感兴趣的行业去深耕,哪怕这个行业短时间内并不赚钱,也往往能在兴趣和热爱的加持下取得较高的成就,工作愉快、名利双收,优势越拉越大!
作为当前九州实力最强的君王,外挂傍身的挂逼,陈胜有资格选自己愿意走的道路!
而且他自己也暗自琢磨过,王道的确比较适合他。
在他的理解当中,王道的最高境界,莫过于外王内圣。
仁心他不缺。
某种意义上,甚至多得有点泛滥。
他缺的,恰恰是野心和杀心。
他在晏清殿内引导在进阶幻境之中积累的杀气,就是意图将那些杀气和经历,引入“王”的一面,熔炼自己本身的仁心、仁念,铸就外王内圣之道。
有这么大一个汉廷作为他外王内圣之道的基础,一旦修成,精进速度决计不会比杀戮剑道慢多少,且武道前景也更为广阔,还不会削减他的战斗力。
想法是好的,执行也没出错。
只可惜,他太低估自己在这次剑心突破剑域的进阶幻境之中,所积累下的杀气了!
或者说,他只记得自己在进阶幻境之中杀了很多人、屠了很多座城。
但根本就记不清,他到底杀了多杀人、屠了多少座城!
甚至,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在那个幻境之中过了多久!
在他看来还很“新鲜”的杀气,实则早已根深蒂固了。
嗜杀如命的野兽一放出来,就很难再将它关押回笼子里了。
于是乎,陈胜就失控了,心神在血腥、阴郁的沼泽里越陷越深,怎么爬都爬不上岸……
就在陈胜对这次心境融合感到绝望,准备破碎刚刚成型的杀戮剑域,一击将所有杀气倾泻出去的时候。
一阵傻乎乎的碎碎念突然在他心底响起。
“炖鸡、烤鸡、烧鸡……”
“嘿嘿嘿……”
听着这道小确幸、小欢喜的碎碎念,无论是那头疯癫的野兽,还是在沼泽里挣扎的理智君,都愣住了!
就像是一道并不刺眼却很纯净的温柔阳光,照亮黑暗的长夜。
又像是一缕温暖的春风,吹过冰冷的冻土……
陈胜心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得是你啊,痴汉狐狸!’
涂山瑶的碎碎念,当然不足以左右他内心的战场。
但却给陷入沼泽的理智君,递了一块木板进去。
最重要的是,碎碎念中的小确幸、小欢喜,并非出自陈胜本身,并不受那头疯癫的野兽控制。
……
“万胜、万胜、万胜!”
悠远而磅礴呼喊声,清晰的传入晏清殿内。
那是从虎贲军的誓师大会之上传来的呼喊声!
这熟悉的呼喊声,给陈胜疲软的精神状态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奋起余力,将其将心底仍在肆虐,却早已是强弩之末的嗜杀之意,镇压至心!
疯癫的野兽终于恢复理智,趴在理智君的脚下,发出臣服了呜咽声!
霎时间,晏清殿内沸腾不止的狂暴杀气,倒卷而回,海纳百川般涌入陈胜体内。
而包裹着他的雷霆真气,随着这海量杀气的涌入,一点点的变成了黑中带赤的玄色!
玄色真气熊熊燃烧之中,一方有些模湖的、四四方方的人形大印虚影,自陈胜体内升空,漂浮于他头顶之上。
只听到“嗡”的一声,安安稳稳的摆放在陈胜身前桉几之上的汉王印,突然放出无量纯净玄色华光,融入那方蟠龙大印虚影之中!
空旷的大殿之内,突然震荡起无数悠远的磅礴高呼声,层层叠叠、反反复复的回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万胜、万胜、万胜……”
漂浮于陈胜头顶之上的那方蟠龙大印,在汉王印的无量玄色华光之中,在这层层叠叠的高呼声之中,越转越快、飞速凝实!
从开始时只是一道模湖的虚影,到大印上方的人形凋刻渐渐显露出陈胜的模样。
再到大印四面浮现兖、豫、徐、扬四州疆域轮廓,底部出现“外王内圣”四个虫鸟篆字。
不过数十息而已!
“外王内圣”四个篆字成型的瞬间,大印便落回陈胜体内,消失不见!
又过了许久,陈胜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默默的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7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3826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826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826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382600/900100】(90010/24h)
【天赋:统帅】(3826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盯着系统面板看了许久,最终目光定格在功法栏后那一行“382600/500000/500000”字眼,久久无语。
他怎么看这意思,都像是既扣气运点,也扣气运值上限那意思!
一锤子就像要我五十万气运值上限?
想屁吃!
不过,即便是不用气运值升级《外王内圣策》,系统的这个选项,也引出了一个新问题!
那就是,如果是真的要消耗气运值上限,才能提升这门《外王内圣策》。
那么……
汉王之位,气运点加成七十六万。
外王内圣之策,升级一次就要消耗五十万气运值上限。
而他在外王内圣策将他的武道境界推至先天中期之后,气运值上限也才堪堪突破九十万。
也就是说,只要升级一次《外王内圣策》,他的气运值上限就会腰斩,剩下的气运值上限,远远低于现阶段汉王之位的气运值加成……
气运值上限,远远低于汉王之位的气运值加成,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是折损军队、丢掉疆土?
还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陈胜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种,都令他生不起半分尝试的欲望。
当然,《外王内圣策》乃是他亲手所创,是他根据自己的性格特征,将两世为人所有的经历、思想,以及在系统幻境之中获得的诸多感悟,经过提炼后融入‘外王内圣’这个华夏的核心哲学之中,量身打造而成的一门武功真意功法!
这门武功,绝对是这世间上最适合他的修行功法,也是一门只适合他的修行功法,其余任何人即便得到了这本武功的秘籍,也只会修四不像!
因为这门武功陈胜的个人烙印太重了,不具备普适性。
也正因为这门武功乃是陈胜一手所创,所以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这门武功后续的提升方向,即便不用系统帮忙,他也能慢慢将其提升到圆满之境。
从今往后,做大王就不再只是他的工作了,也是他的修行。
至于这门武功品级如何,陈胜虽然暂时还未与其他武道真意功法相印证,但系统对这门武功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对于系统对《外王内圣策》的异常反应,陈胜心中有两种推测。
一、《外王内圣策》的立意之高,以及复杂性,已经触碰到系统的极限了。
二、《外王内圣策》作为王道功法,和系统的本质发生了重合……这个推测的来源,当然是系统面板上显示的气运值,在旁人的眼中,可能是人皇气。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足以说明,弄出来的这门武功,品级到底有多高!
‘一不小心,弄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呢!’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起身走出王座。
还未踏出晏清殿,他就看到殿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呼大睡的涂山瑶。
他略一迟疑,便快步走上去,弯腰将涂山瑶抱起来:“来人啊!”
几名谒者应声匆匆登上台阶,躬身揖手道:“小人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侍从长下去歇息!”
陈胜将被他的呼声惊醒,睡眼惺忪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呼呼大睡的涂山瑶,交给他们:“传我命令,王廷出资兴建一座养鸡场,以后必须保证侍从长每日有一只鸡吃!”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二百八十六章游子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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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世家
天光阴郁,北风凛冽似刀。
陈刀在一千王廷侍卫的护卫之下,匆匆抵达徐州下邳,随行的诸多特战局密探,已经兵分两路,先一步化整为零进入徐、扬二地。
汉廷这次决意对徐、扬二地诸世家大族动手,眼下还处于引而不发的状态。
表面上除了陈风突然东进有些蹊跷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常。
而那日参与晏清殿朝会的一众文武大臣,也都三缄其口,只当自己那日不曾参加朝会,也不知陈胜对于徐、扬二地诸世家大族的处理态度。
没有一个人敢向徐、扬二地的世家大族报信、预警。
要知道,那日参加晏清殿朝会的一众文武大臣之中,多数都与世家大族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像李斯,便是出身鼎鼎大名的陈郡李氏,太平道还未起事之前,连州牧之子都须得对他李氏以礼相待!
再比如范增,看似孑然一身、家世不显,但在当下这个权贵阶层掌握知识传承的时代,他玄门一脉能在扬州传承至他这一代,可能与扬州本土的世家大族没有半分联系吗?
这种如此多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集体背叛自身阶级的情况,在九州其实是极其罕见的。
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或许有些夸张,但绝不为过!
九州的弊病,只要不瞎的君主,都能看到。
而世家大族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削弱君主的权柄,阻碍君主的统治。
所以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可能没有打压九州世家大族的念头!
无论他是昏君,还是明君!
昏君甚至还有可能做得更为激进!
那么为什么姬周存在了七百多年,这些世家大族就存在了七百多年呢?
连雄才大略如周平王,八千残卒起兵再造山河、改分封制为中央集权制,最后不也还是不得不封各路诸侯之族为州牧、郡守之族?
难道是他们不想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每当有君王想对这些世家大族举起屠刀,立刻就会受到无数世家大族的官员万般阻挠。
若是君主一意孤行,轻则政令不通,屠刀还未递出都城,那厢的世家大族就已提前受到消息,上窜下跳的联众各地世家大族,视君主的实力或软或硬的威逼君主收回成命、主动认错。
重则众叛亲离、四面狼烟,世家大族合纵连横,攻破都城、改朝换代……九州万古,世家所代表的阶层失败的,可能也就唯有周平王再造山河那一次,而那一次,也仅仅只是削弱了世家所代表的阶层的权柄,并未真正伤及这些世家大元气,而且世家也趁着那次机会,跳出了封地的限制,遍地开花。
夸张?
不,这一点都不夸张!
另一个时空的曹老板,就因为杀了一个兖州士族的头面人物边让,引发兖州士族的整体不满,从而导致陈宫迎吕布入兖州,差一丁点就险些丢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兖州根据地。
曹老板所在的时代,距离当下九州的时代,中间还隔了秦汉两朝,期间诸多英明神武之帝王倾力加强中央集权,犹是如此。
而当下的九州时代,源自于上古时代的血脉尚未断代,许多世家都尚存明晰世系族谱,可以一直往上追朔到三皇五帝身上,内里的联系只会比曹老板所在的那个时代,因为共同利益而抱团的士族群体更紧密、更坚不可摧!
要知道,三皇五帝拢共加起来也就八位!
而遍布九州、真正掌控九州统治权的大大小小世家,加起来何止两三百家?
这么多世家可以明确追朔到三皇五帝身上,其中还不乏同时拥有好几位三皇五帝先祖的大世家,这代表什么?
这就代表着,许多不同姓氏,明面上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世家,暗地里却是同一位先祖传下来不同世系的后代。
在当下这个以血脉高贵为荣的时代,这些同一位祖先传下来的不同世系世家,内里往往还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若有外人对他们动手,不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指不定区区一个偏僻小县城里的小世家,就牵扯出一尊帝都的公卿远亲,那可不就叫人绝望?
最鲜明的例子。
就熊氏与屈氏。
这两家儿就是一支血脉下传下来的不同世系。
陈胜弄死陈郡的熊氏长房,熊氏旁支都还没来得及吭声,扬州那边的屈氏就反手给陈胜送了一整个杀手团过来,差一丁点将把陈胜车翻了。
当时若非有李斯这个同样出身大世家的“行内人”给陈胜解释来龙去脉,只怕他都被人给杀上家门了,都还弄不清楚到底是谁人在向他下手。
这里边的水,岂是一个“深”字儿就能形容的?
这也是为何陈胜在红衣军入主徐、扬两地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对两地世家大族下手的原因。
同样也是那日在晏清殿下,韩非明知汉廷的力量到底有多强,还会说出那样的话……
同时对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下手,无异于捅九州最大的马蜂窝!
内里的意义和后遗症,决计比先前李信叩开洛邑城门,还要深远!
毕竟姬家人,说白了也就只是九州最大最强的世家。
而且即便他姬家人坐着天下共主的位置,能不能尽起九州之力,还两说。
而这些真正掌控九州统治权力的世家大族联合,是一定能尽起九州之力!
当然,也仅仅只是这样了……
汉廷诸多高级官员选择背叛自身阶层,对此事三缄其口,这其中固然有着汉廷内部向心力在起作用。
但最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这些高级官员从自身的立场出发,对于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的下场,持悲观态度。
他们不认为徐、扬两地的世家大族,能在汉廷现今的强大力量下掀起多大的风浪!
就算他们能串联其余各州的世家大族,里应外合一同向汉廷发难,也很难撼动汉廷对九州东南四州的统治。
如果其余各州的世家大族,还有胆量、有余力来捋汉廷的虎须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令他们不得不垂下高傲了几千年的头颅!
那就是——汉廷并非是缺他们不可!
这句话连他们自己都感到荒谬,若是传出去,定会引来九州所有世家大族阶层的耻笑。
但他们身处其中,对这个认识却都十分清晰、且异常笃定。
世家大族能在九州存在这么久,依靠的当然不只是和君王博弈的手腕。
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存在,能维护君王的统治!
准确的说,大多数时候,只要君王不对他们起歪脑筋,那么他们的利益和君王的利益,就是一致的,都是割穷鬼的韭菜!
没了他们,君王的政令连都城都出不了。
就遑论统治九州大地、牧守千万庶民!
所以即便偶尔有英明的君王,连消带打的整垮了几个世家,也不过只是将那几个世家的权力和财富转移到其他的世家手中,与大局无补。
甚至就连许多姬姓宗室王侯,在就藩之后,都会逐步加入到世家大族的体系中,与世家大族共进退,一起与中枢博弈,维护自身的利益。
这是世家大族有恃无恐的底气!
你看不惯我?
我不伺候了还不行么!
辞官还不放过我?
那你有能耐就整死我!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真能整死我!
但哪有怎样呢?一个我倒下,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接着恶心你!
什么?不用我们?
那请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挂在门上,我要看着你亡国!
但在汉廷,这一套完全行不通!
稷下学宫这个他们一直都清楚不可小觑,但最终发现自己还是太小觑了的王廷机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打破了他们世家大族维持了几千年的知识封锁,并且逐步成长为一个完全可以替代他们的庞然大物!
他们不辞官。
下边都有的是稷下学宫出身的能吏,眼珠子发绿的盯着他们屁股底下的位置不眨眼。
敢辞官?
中午官寺就把地拖干净了,等着迎接新官上任了。
下午特战局和司法吏就上门儿盘查家产、深挖过往罪状了。
天黑前就能全家整整齐齐的进大牢里赶上一顿热乎的晚饭了……
这还敢违逆陈胜的意志?
真嫌一家老小都长着脑袋太过碍眼么?
……
纵然已经见过王廷侍卫很多次,但如今再见到一千全副武装的王廷侍卫好似洪流般奔涌过大地的画面,蒙恬仍大感震撼,心下暗下决心,定要将红衣军也操练成如王廷侍卫这般的强军!
“末将拜见蒙将军!”
眼见蒙恬亲自出城相迎,陈风连忙打马先行,主动抱拳行礼。
蒙恬依大马出列,迎向陈风,一边走一边爽朗的抱拳还礼:“一别多日,陈局长一切可好?”
陈风:“末将一切安好,谢蒙将军挂念!”
二人相接,跟随二人的王廷侍卫与众红衣军将校,都极有默契的止步,给二人留出会晤的空间。
蒙恬上下打量着陈风:“年节将近,是何事劳动陈局长,亲自走一趟徐州?”
陈风没有回答,反问道:“末将先前拜托将军加强徐州各郡郡邑驻军之事,将军可曾照办?”
说话的档口,他从腰间取出代表陈胜的铸铁令牌,借助身位隐秘的向蒙恬展示了一下。
蒙恬见了铸铁令牌上浮凋着的“汉王”二字,心中暗惊,不动声色的点头道:“陈局长亲笔书信,某自不敢大意!”
陈风点了点头:“如此,一切便等入城后再细说……对了,入城之后,还请将军遣军封锁下邳,派遣神射手分驻四城,射杀一切出城之飞禽,我特战局若要传讯,自会持末将手令,登城释放飞禽。”
扬州那边,他已经传讯陈守,请他暗中遣军,盯住扬州最大的几个世家,只等徐州这边一动手,扬州那边便同时动手,先拿人,再细查过往罪状!
这真不是他们手段过激,就这些个世家大族的德行,全杀了,或许有冤枉,但是隔一人杀一个,肯定又有漏网之鱼!
所以,还是先全部拿下,再行追查更为妥当。
用陈胜的话说,不可冤枉一个善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一个恶人!
蒙恬听了陈风的话,心下越发震动。
连他们当初首次攻入下邳城,封城可都没这么严密!
“陈局长说得是,此地确非说话之所!”
蒙恬拨转马头,向陈风一摊手:“请!”
陈风连忙笑着还礼道:“蒙将军乃上将军,末将岂能放肆,蒙将军先请!”
蒙恬笑了笑,把住陈风的手臂,并驾齐驱:“你我并肩破敌数月,如何会这般生疏?”
陈风也只好任由他把这自己的手臂,一同往下邳城内行去。
他心头跟明镜一样。
蒙恬会如此抬举他,并不是他陈风有多大才能,而是因为他陈风不但是特战局局长,还是陈家陈老二!
蒙恬抬举他,既是在向自家大兄表忠心,也是在向陈家表示亲近之意。
别看蒙恬平日里直来直去,甚至连自家大兄都敢公开反驳,但实则他的心思,乃是王廷诸将之中,最细腻的。
何时能反驳自家大兄,何时该唯命是从,何时该向王廷中枢示好,蒙恬清楚得很。
当然,自家大兄也看得分明,不然也不会将打沉任嚣的战功全让给蒙恬,提拔其出任红衣军代理军团长。
二人并肩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走入一片如血的残阳之中。
初冬见残阳,也真是很稀奇。
……
同一时间。
陈县南郊、虎贲军大营。
北风掀动“李”字帅旗猎猎作响。
李信面色冷峻的按剑伫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目送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赶往兖州东北部、豫州、徐州三地。
数名将校面带忧色的伫立在他身后,呐呐不敢开口。
“粮草已经就位!”
“某家就一个要求!”
李信头也不回的一句一顿道:“按时、按质、按量的完成此次抗寒救灾工程!”
“若是完不成,某家会自行提头去见大王!”
“但在此之前,某家会先取尔等项上人头!”
第三百七十三章 无孔不入
下邳红衣军上将军行营内。
蒙恬与陈风盘坐在两条矮几之后,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几名蒙恬近卫在帐中,徘回着不断将二人桉几上的卷宗交换,然而还不断有新的卷宗,源源不断送入行营之内。
这是陈风抵达下邳的第二日。
他二人翻阅的这些卷宗,正是散入徐、扬两地的大批特战局密探,送回来的调查结果。
事实上,陈胜虽迟迟未对这两地的世家大族动手,但千机楼对这两地诸世家大族的调查,却是早在红衣军入主这两地之处,就已经开始了。
包括这些世家大族过往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劣迹。
以及这些世家大族在他红衣军入主徐、扬两地之后,背地里搞的一系列小动作、散播的一系列风言风语。
尽皆在册、无有错漏!
陈风看得很澹定,速度稳定的看完一份又一份卷宗。
只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很难看出他浏览这些卷宗时的心绪。
他其实早在千机楼通过他之手,转呈给陈胜的一些公开卷宗之中,看到过一些对于徐、扬两地世家大族的调查简述。
是以虽然这些详尽调查结果上记载的种种恶行,比调查简述上粗略的概况,更令人发指,许多事件单单只看文字都能引发人的生理不适。
但他预先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勉强还能接受。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陈丘的良苦用心……这些恶心的污浊之事,的确不能拿去肮了大兄的眼睛!
大汉的隐秘战线两大机构:特战局、千机楼。
特战局对外。
千机楼对内。
两大机构的职权范围并不绝对,但大体上陈风、陈丘这叔侄俩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这个默契。
对于千机楼,陈风虽然时常在代千机楼出面,与王廷各衙门对接。
但其实他对千机楼的了解,也并不多。
甚至在此之前,他连千机楼到底已经发展到什么规模,他都不清楚。
只是模模湖湖的觉得,特战局与千机楼这两大王廷情报机构的发展速度,应当是相差无几的。
直到今日,看到这些千机楼送回来的调查情报。
陈风才突然发现,千机楼的发展速度,已经甩开他们特战局一个层级了!
就千机楼送回来的这些调查报告,他特战局当然也不是不能做。
但决计做不到如此的全面、详尽!
要知道,情报工作,信息详尽程度每上升一个层次,难度都是成倍增长的。
相比与陈风的“岁月静好”。
蒙恬看这些调查报告时的心绪,就很割裂了!
他一方面惊骇于这些世家大族的暴行,震惊平民百姓在他们手下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猪狗尚能饱食、受死也只需挨一刀。
而这些个世家大族炮制平民百姓的手段之酷烈,却是超乎正常人的想象力、无所不用其极。
单单从这些卷宗的字里行间,蒙恬仿佛都能看到那些被他们炮制的平民百姓们,泣血哀嚎只求一个速死都不可得的惨境!
他自诩杀人如麻、心硬似铁,但他现在却有些害怕今晚的噩梦了……
他蒙氏亦是世族,族中尚存确切族谱可以上朔至颛顼帝之后裔老童。
是以他其实知道,九州上的这些世家大族,远远没有他们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忠贞高洁。
但污浊至此,仍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他甚至都无法理解,那些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又是怎么琢磨出那些耸人听闻的酷刑的?
另一方面,蒙恬又惊骇于特战局的能量之大、无孔不入!
看看,这些卷宗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九月初四,琅琊LY吕氏于东山之下设宴,宴请徐州名士,宴会之上,吕氏长公子齐笑曰:‘商贾小儿,夏虫尔,冬来自凋,吾等贵胃,不必与之较一时长短!’
九月十六,东海兰陵东郭氏少公子流大婚,东郭氏与欧阳氏密谋于东厢,东郭氏曰:‘贼子大势已成,当避其锋芒,示之以弱,以昔应对平王改制之法,以退为进,三代斩其泽!’
九月二十三,广陵淮阴芈氏宴请驻守广陵之红衣军团二军九师五十团长许盛,席上芈氏赠许盛金十镒、宝剑一口、美姬一名,许盛辞黄金、宝剑,而收美姬,暗藏于军营之中……
一桩桩、一件件,看得蒙恬头皮发麻!
他接掌徐州之后,各郡邑要害之地都派有精锐兵马进驻。
这些事情,不亚于是在他眼皮子低下发生的!
但他却是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没能收到,而特战局却能清楚得似是亲眼目睹!
讲道理,琅琊吕氏乃太公后裔,门第之高,就算是他以蒙氏长子的身份亲至东山,都不一定能得西席,特战局的密探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还有,这样的机密文件,是他一个统兵大将能看的吗?不会看完之后就突然来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吧’?
还有还有,连徐州这入手不到两月的州郡,都被特战局渗透得跟秃子头顶上的虱子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他蒙氏迁入陈郡境内已有年许,而今岂不是连出个虚恭,特战局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二蒙毅也就罢了,生性稳重、谨言慎行,应当不会出错。
可老父亲蒙武那可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性,酒量不高还好饮酒,天知道他进陈郡这一年多里,说了多少毁谤陈县那位的错话?
蒙恬越琢磨心越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瞄一旁的陈风,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越发觉得今日这一出儿,既是公事,也是陈县那位在敲山震虎,对他表示不满!
‘不行,回头必须得令老二收起家中所有酒浆,好好劝解一下父亲大人!’
‘不行,还不够,那位心眼儿可不大,都在敲打我了,肯定是已经往心里去了……’
‘不行,稳妥起见,还是得让老二去陈县自荐入仕,只要我蒙氏一门彻底融入王廷之中,那位纵是再不满,也决计不会再与我蒙氏一般计较……有一说一,那位心眼儿虽然不大,但好像从不将心眼儿往自己人身上使,陈县无礼的老幼多了去了,也没见他跟谁红过脸!’
‘就这么办!’
‘老二啊老二,这可不是大兄坑你,是父亲大人坑了你啊……’
蒙恬心下千回百转,迅速作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
聚精会神的陈风,哪能知道蒙恬心头的千回百转啊。
若是他知道了,他定会嗤笑一声:‘大王才没兴趣知道你们每天都搁家吃些什么……’
好一会儿后,陈风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宗,有些疲惫的使劲儿挫了挫脸,开口道:“这些卷宗蒙将军也看完了,您还觉得,大王此举有小题大做之嫌吗?”
‘小题大做?’
蒙恬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开口道:“某家鼠目寸光,误解了大王的高瞻远瞩、用心良苦,某家知罪!”
“嗯?”
陈风一头雾水的看向蒙恬,不知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谈事谈得好好的,怎么‘知罪’都蹦出来了呢?
难不成……
陈风眯起双眼,似是觉得坐久了,腰有些疼痛,用双手撑着后腰,一脸‘男人都懂’的怪笑:“蒙将军何罪之有?怎么?难不成蒙将军也收了徐州世家大族敬献的美姬?”
他保证,只要蒙恬敢含湖一句,他反手就将腰后悬挂的手弩上安装的响箭,射出行营之外,招来王廷侍卫,拿下蒙恬再说!
红衣军团乃王廷梁柱,绝不可出半分差池!
两人的思维都跑偏得有点大,以至于蒙恬竟未能察觉到陈风的小动作,愕然中带着点愤怒的低喝道:“陈局长岂可如此小觑某家耶?大王将三十万红衣军托付于某家,某家粉身碎骨报大王知遇之恩尚且不及,岂能行那忘恩负义、背主求荣之事?”
陈风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塌下腰杆,垂下双手,笑道:“上将军息怒、上将军息怒,末将这不是顺着上将军的‘知罪’之言,顺嘴说了一句玩笑之言吗?末将与上将军并肩作战多月,岂能不知上将军品性之高洁?末将怀疑谁,也绝不敢怀疑上将军啊,若是怀疑上将军,末将又岂会孤身入上将军行营?”
蒙恬拧着眉头,犹气休休的低喝道:“陈局长年岁虽少,然既已身居王廷要职,便当知轻重,什么玩笑之言能说,什么玩笑之言不能说,岂能没有分寸!”
“是是是!”
陈风赔着笑抱拳告饶道:“末将受教、末将受教。”
蒙恬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沉声道:“说正事吧!”
陈风敛了笑容,指了指桉几上堆积成山的卷宗,正色道:“末将虽为此行主事,然末将能做事之事,已尽于此,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该看蒙将军的态度才是!”
蒙恬如何不知陈风这是谦虚?
他只不过是不想拿王令压自己而已。
蒙恬当即说道:“诸世家大族罪行累累、证据确凿,还需要什么态度?吾大汉无有法度吗?”
“全部?”
陈风诧异的看着他,心下有些惊讶与他的态度转变之大。
要知道昨日他对蒙恬说起此行的目的之时,蒙恬还一力主张只诛首恶、切勿株连!
可看蒙恬现在这意思,分明是一个都不准备放过啊!
蒙恬面色冷硬的重重一点头,加重了语气说道:“全部!”
陈风一手落在桉几上,沉吟着曲指敲了敲桉几,而后说道:“被世家大族重金美姬收买之诸校尉,又当如何?”
驻扎于徐州之红二军,多数军官都是蒙恬一手提拔起来的。
当初组建红二军时,军官缺口比较大,而稷下学宫出身的优秀军官,本身就是一军各师的宝贝疙瘩,莫说是他蒙恬,连陈胜都不好强行去抢人塞到二军。
于是也只能急事从权,先从降将之中提拔具有统兵经验的将领统兵,后续再分批进入稷下学宫进修。
结果因为今岁陈留会战,分批进入稷下学宫的进度就耽搁了……
这次出问题的军官,全都是那些降将出身、又未曾进入过稷下学宫进修的军官。
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一个都没有!
当然,这或许尚且不足以代表,所有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都经得起黄金美人的考验。
因为就陈风从这些调查报告里看到的情况,是那些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压根就没给那些世家大族考验他们的机会!
所有邀请稷下学宫军官赴宴的请帖,都被他们当场就拒绝了,感觉就像是所有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都对于这些世家大族之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厌恶情绪!
陈风将这个问题单独拎出来。
原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蒙恬,也下子也意识到了。
他再一次紧紧拧起眉头,不悦之中隐隐带着几分暴戾杀意的沉声道:“陈局长这是在考校某家吗?连大王都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们为什么例外?他们凭什么例外?”
“若你一定要问某家的态度,那某家的态度便是,一律罪加三等,最好统统枭首,以儆效尤!”
陈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轻笑道:“蒙将军也说了,王廷只有法度,那么该如何判决他们,就轮不到你我来操心了,王廷有的闲得口舌生疮的司法吏,等着招呼他们!”
蒙恬疑惑道:“要押回王廷受审?不能由我红衣军内部自行处理吗?”
陈风遗憾的摇了摇头:“其他人可以,但他们,恐怕不行!”
蒙恬越发不解:“为何?”
陈风:“红衣军乃大王亲军、王廷楷模,出了这样的混账,自然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让他们闭嘴。”
蒙恬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某家无法领会大王深意,不过既然是大王的意思,某家自当唯命是从。”
在他看来,君王亲军出了这样的丑事,捂都来不及,怎么会拉出去公之于众呢?
不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吗?
“末将不知兵事,如何调兵遣将,便全由上将军做主了。”
陈风抱拳:“只是必须要快,王廷已经先行垫付粮秣,供给虎贲军团开展抗寒救灾工作,若是我们这边无法及时将粮秣运回陈县填补缺额,只恐出大乱子!”
“另外,末将出发之前,大王曾嘱咐末将,绝不可冤枉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也绝不可放过一个鱼肉百姓的恶人……”
说着,他指了指桉几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意思就是,卷宗上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大族,他全要!
蒙恬颔首,面色冷峻之中带着些许狰狞之意:“放心吧,一个都逃不掉!”
陈风再抱拳:“那末将便静候佳音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知行合一(求月票)
十月二十三、大雪。
清晨,陈家大院。
安置着好几个炭盆的暖烘烘厅堂内,赵清正在给即将出门上班的陈胜整理衣袍。
陈胜平摊着双手站着不动,赵清围着他,时而抚一抚内里玄色衮服上的褶皱,时而调一调外边朱红大氅系带的松紧,时而踩着脚踏再爬到陈胜头顶上正一正发冠……
总之就是陈胜身上的每一个物件,她都总要亲自检查一遍以上才肯放心,哪怕陈胜的发冠衣饰本就是她亲手给陈胜穿上的。
而今天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清晨。
一个普通得汉王宫都没有朝会的清晨。
陈胜微微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比自己矮半个头,满脸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温婉女人,忽而轻笑道:“大姐,你觉得委屈吗?”
赵清扬起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红润面颊,明媚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什么委屈?”
陈胜忍不住伸手轻轻撸了一把她脸颊上都都的苹果肌,赵清没好儿的瞪了他一眼,却也懒得打开他作怪的爪子,低下眼继续细致的调整他的玉带。
陈胜摩挲她的面颊,若有所思的轻声道:“有人一再告诉我,说我是汉王、你是少君,我们夫妇俩不能再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啦,说再住下去,就乱了礼法、不成体统!”
“大姐你往后也不能再整日就想着给我做饭做衣了,得学着怎么做汉廷女子之表率、怎么母仪天下,还得养尊处优、调理好身子,争取早些生下十个八个男丁,好给他们慢慢挑选储君的人选!”
赵清抬起头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古怪:“你们朝上那些人说的?”
陈胜笑吟吟的微微颔首。
赵清就很不理解:“一群大老爷们,咋比咱家那些碎嘴子婶娘还会叨叨呢?”
陈胜强忍着笑意,大感兴趣的看着她。
赵清捋了捋耳边散落的鬓发,再次抬起头,认真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我?”
陈胜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是尊重大姐你自己的意愿啦,你怎么过高兴、你怎么过舒坦,那咱这日子就怎么过,不用在乎那些碎嘴子大老爷们说什么,我的家,还轮不到他们来替我当!”
“这不结了?”
赵清偏了偏脑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纳闷模样:“妾身还就想不通了,咱夫妻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他们管天管地,还能管旁人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咱爹都没还说话呢,轮得到他们来叨叨叨?”
“哈哈哈……”
陈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之中,似有啼笑皆非之意,又似有说不出的狂态毕露:“对对对,我这还没做皇帝呢,他们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教我‘你要怎样怎样’、‘你该怎样怎样’,我才刚端上十八岁的碗,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我生出几个孩子出来给他们立储,整个要给他们一人质,他们才肯死心塌地为我效力的死样儿……哈哈哈!”
赵清拍了他一巴掌,嗔道:“好好说话!”
陈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伸出左手抚摸赵清的面颊:“还是我家大姐聪明,不上他们的恶当,咱自己的日子,咱自个关起门来过!”
说着,他捧着赵清的右脸,重重在她左脸啃了一口:“我走啦大姐,你今儿别忘了去长姐那边瞧瞧,看看她那边缺不缺点啥,要觉得她哪儿孤单,就请她回来家里住一段时间,我先上班儿去啦!”
他一摆手,转身挑开厚厚的门联,一步便从春光明媚之中,步入大雪纷飞之中。
也一步,便从鲜衣怒马、洒脱随性的青年贵公子,转变为冷峻威严、渊渟岳峙的君王!
他大步流星的往大门行去,朱红色的大氅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庭院之中的积雪就像是有生命的液体一样,“簌簌”的在庭院中心凝聚成一柄又高又粗、好似铁塔般的冰雪巨剑,剑锋直朝天际,徐徐腾空而起。
而这时,陈胜才走到院门前。
追出来的赵清,只是撇了这柄冰雪巨剑一眼,便习以为常的向陈胜喊道:“大郎,晚上想吃点啥?”
陈胜脚步一住,体内刚刚倾泻而出的磅礴威压,就像是才逃出笼子还没来得及拆家就又被主人关进笼子里的哈士奇一样,愣了好几息,才萎靡的趴下来变成一条死狗。
陈胜回过头,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有点想吃腊排骨……不过还是先看看长姐和阿鱼想吃什么吧,我都可以!”
“长姐也好吃带骨头的吃食,阿鱼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欢!”
赵清毫不犹豫的就替阿鱼做了主,挥着手道:“妾身炖的腊排骨不及你炖的好吃,晚上妾身先把腊排骨洗好,等你还家亲自下锅啊。”
“好嘞!”
陈胜笑呵呵的向赵清摆了摆手,完事了手掌像驱赶苍蝇那样朝着天际扇了扇,悬浮于陈家大院上空的冰雪巨剑就像是升空的火箭一样,‘嗖’的一声冲天而起。
初时气爆声还很轻微,等到升空之后,那气爆声就强烈得如同滚雷一般,响彻整座陈县!
而陈胜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轻拉开院,抬腿跨了出去。
只听到“彭”的一声。
早已等候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五百玄甲王廷侍卫,整整齐齐的向陈胜抱拳行礼。
“起来吧!”
陈胜面上生动的表情早已消失。
他轻声回应了一句,迈步不疾不徐的登上停在大门外,由六匹同样身披玄甲的高头健马拉动,宽大、厚重得宛如一间移动精舍的玄色漆木车厢,斜倚着软塌坐定,澹澹的说道:“去稷下学宫。”
“驾!”
驾车的王廷侍卫副统领,闻声一手拽起缰绳,另一只手利落的挥动马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驱赶六匹健马前行。
直到这时,阴郁的天穹之中才传来“彭”的一声,宛如水底炸雷般的闷响。
五百王廷侍卫应声一抬头,就见天空中又浓又密的低矮铅云中心,突然炸开一点乌黑光芒,像滴在地上后四溢的墨汁那样,在浓密的铅云中心浸染出了拳头那么大的一个洞!
但很快,那一团乌黑似墨的光芒就消散了,一缕明净的冬日阳光从那个拳头大的洞口,落入陈县东城。
霎时间,陈县四面八方皆有欢呼声和锣鼓声响起!
诸多王廷侍卫闻声,面带笑意的面面相觑,均看到了袍泽眼中的滑稽之意。
他们都知道,这是城里为了等着看这一出儿,特地起了个大早的陈县百姓们,在闹腾……
陈胜这小半个月以来,日日清晨都给天上这块赖在陈县死活不走的铅云来上一发,都快成陈县一景了!
估摸着,在陈县百姓们的眼里,这一束稀罕的冬日阳光,就等同于自家大王正笑容满面的和自个儿打招呼呢:‘宝子们,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康康你们在哪里!’
而车厢中的陈胜,也在这阵闹腾声传出之后,收回从车窗处眺望天际的目光,喃喃自语道:“早晚乱剑砍死你……”
从陈县去稷下学宫路途不短。
陈胜合上双眼,熟练的清空心头杂念,熟练的将心神慢慢的拔高、拔高……
燃文
一直拔高到汉廷四州疆域之上,仿佛前世俯视地球仪那样,俯视着汉廷四州这片偌大的疆域。
他近来常常在做这种尝试。
尝试将自己放到一个比较宏观的层面,来思考汉廷还有什么方面可以提升!
诸如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粮食、交通等等、等等,他都曾深入的思考过。
并且结合汉廷的实际情况,思考有无推行实施的必要。
一些当下能上马的项目,他都已经命人着手推进,一刻都没耽搁。
例如大规模铸造外圆内方的汉钱,替代周钱,并以重利诱导百姓进行职业细分工,试图在明年开春之后,以汉廷四州为基础恢复经济秩序。
再例如王廷出资,开办启蒙学堂、建设公共厕所、建设公共澡堂子,并针对这些基础设施,详细出台一系列的试行治安管理条例。
而那些当下条件还不够成熟,暂时还没办法落地的项目,他也在着手打基础。
比如梅花山庄已经根据他所提供的思路,烧制出一种比较粗糙的水泥,这种水泥虽然强度不够,但已经足以派上大用场!
再比如他准备结束先前那种多面开花的种植方式,欲在徐、扬两地之内选择一到三处开阔沃野,进行集中的、大规模的农场种植,给王廷千万百姓托底。
另外,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寻找王廷治理方面,仍具有提升空间的短板的同时。
陈胜也在努力寻找,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仍然存在的种种内忧外患。
诸如近有敌军环伺、远有异族觊觎。
轻有世家大族树大根深、重有诸子百家争鸣独尊。
急有粮食危及迟迟得不到解决、缓有降雨线南移不知小冰河期何时是头……等等、等等。
这其中,一些能够着手去解决的问题,他也在努力尝试去摆平。
比如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的弊病,蒙恬和陈守现在就正在徐、扬两州解决。
再比如外敌环伺的问题,陈胜也已经秘密派出使者,同时前去拜访王翦、宋义和廉颇,积极寻找合流的机会。
还比如,诸子百家争鸣独尊的问题,在经过陈胜的不懈努力之下,朗朗上口、有趣又欢乐的《抡语》释意,热度已经远远超出《论语》本身,已经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扭转的了
在陈守、蒙恬、李信、陈风在为了汉廷的长治久安而顶风冒雪、四下奔赴、大开杀戒之时。
陈胜这个大王,并没有在陈县一边听乐、一边看舞的享受。
他也在努力,比他们还要努力……
在他以外王内圣之道,铸就自身武道真意之后。
做大王,既然是他的工作。
也是他的武道修行。
某种以上,很有点“知行合一”那味儿。
可即便是他已经如此努力,但是有些问题,他依然无能为力。
比如异族觊觎的问题。
无论是摇摇欲坠的北疆防线,还是近在迟尺的南疆防线,陈胜都没有任何十拿九稳的应对之法。
他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兵圣和廉颇这两位老人家,能再撑久一点。
这很残忍,这两位老将军都为九州人族征战了普通人的几辈子,他们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可陈胜自问,现在也只有这两位老人家尽可能的多给他争取一点时间,他才有可能,在某一方真出现问题的时候,接过他肩上的重担。
再比如对于九州正处于小冰河期这个推测。
近两年九州东南方的天气变化,都无疑在告诉陈胜:‘你猜对了!’
但这种事,陈胜当然是希望自己猜错了……
可客观现实是不会因为主观意识而改变的。
就好比眼前这场雪,看着纯白无瑕、讨人欢喜。
但陈胜很清楚,大雪每多下一日,那些虎贲军团还未来得及抵达的郡县里,都有大批无力越冬的老百姓,长眠不醒。
陈胜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割裂!
他的系统、他的武道,一直都在反反复复的向他灌输“人力可以胜天”的观念!
但他九州经历的许多事,却又一直都在周而复始的告诉他“人力岂能胜天”?
他桀骜不驯,他发自骨子里的不想吞这口腌臜气!
但现实却是,他除了忍气、吞声、认命,再也找不到其他与自己和解途径。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常常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不该那么鲁莽冲动的反抗黄天?说不定和太平道一样供着黄天,给黄天当狗,就能风调雨顺呢?
活命嘛,不寒碜……
不,寒碜,很他妈寒碜!
人怎么能为了活命,去跪一个视自己如猪狗、屠戮自己同胞性命如割草,连人性都没有的玩意儿呢?
那他妈不是人奸吗?
再一次想到这里,陈胜仍忍不住,神色阴鹜的透过车厢的栅栏窗看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际。
‘迟早给你开个大眼!’
‘我说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共襄大事
琅琊吕氏族地。
一座温暖如春、流觞曲水的通透精舍之内,数十位徐州名士,代表各自身后的世家,齐聚于此,举宴议事。
一群身穿轻薄纱衣、身姿婀娜的二八少女,好似偏偏蝴蝶般轻手轻脚的穿梭于宴席之上,奉上一叠叠摆盘精致的美味佳肴。
诸如什么龙肝凤髓、熊掌猩唇、驼峰豹胎等等外界难得一见,不一定极其美味,但必定极其稀罕、也极其费事的珍馐,席上随处可见,
就连看似最不起眼的快子,实则都是用上好的象牙精心凋琢而成。
然而如此盛大的宴会,席上宾客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笑意。
甚至都鲜少有人提起象牙箸,品尝一口面前的珍馐。
他们按耐着心头的慌乱,克制着交头接耳的欲望,勉强维持着世家子弟的礼仪与体面,然而目光碰撞之间泄露出的忧虑之意,却令精舍内的气氛不断变得更加焦灼。
所有宾客都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望向宴席最上方那位只穿了一件简洁胜雪袍服,周身不见任何饰物的皓首老者。
然而那皓首老者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自顾自的在三名娇俏侍女的服侍下,细嚼慢咽的品尝着面前的珍馐。
他怀抱着一尊巴掌大的鎏金手炉,安稳的坐在一张柔软的白罴皮毛上,只需看一眼身前桉几上摆放的珍馐,就有侍女提起象牙箸夹起一块珍馐,一手护着送到他的面前。
一块用白马肝脏蒸制成的鲜嫩“龙肝”,他只是伸出猩红的舌尖微微舔舐了一口龙肝上沁出的醇厚汁水,这块龙肝他便算是吃完了。
一条烤制的一指长猩唇,他也只是轻轻咬下不到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丰腴脂肪,这条需要十数猎户在山林中蹲守好几日才仅能获取两条的猩唇,他便算是吃完了。
每咽下一口佳肴,都会有侍女捧着浆水送到他唇边,他低头抿上一口,微微一偏过头,便有早就跪服在他身畔的美貌侍女,温顺的张开樱唇迎上来……
纵然数十人的目光不断往这皓首老者身上瞟,他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仓促之意。
明明赢弱得连宽松都袍服都撑不起的老迈之躯,却自有一派坚韧如山巅磐石,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雄浑气象。
宴会就在这样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激涌的诡异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皓首老者不开口。
下方的数十人便无法开口。
直至一名青衣老仆,脚踏着洁白的足袋,躬身快步穿过宴会,行至皓首老者身畔,跪地矮身,附在皓首老者耳边窃窃私语。
席下数十人见状,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一切活动,扭头静静的看向上方的皓首老者。
青衣老仆说完,皓首老者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抬起了眼睑。
屋内伺候的所有仆役、侍女见状,齐刷刷的捏掌行了一礼,而后躬身倒退着快步退出精舍。
“得报……”
皓首老者徐徐开口,声音苍老得好似北风嘶嚎:“入下邳之贼廷大将,乃贼酋陈胜之族弟、贼廷特战局之局长陈风。”
“自陈风入下邳之后,贼将蒙恬大肆调动兵马,召回、调换各家笼络之贼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话音刚落,席下一名养气功夫不到家的青年名士便怒不可遏的一拍桉几豁然而起:“商贾小儿,岂敢如此欺辱吾辈耶!”
舍内众人纷纷转过头,默然无语的用看傻逼的目光看向这青年名士:‘不敢?他陈胜凭什么不敢?他连洛邑都敢打、周天子都敢杀,你算老几?’
或许在旁人眼中,徐、扬两地诸世家大族,在红衣军入主之后,迟迟未积极向汉廷靠拢,有些眼高于顶、愚不可及!
但事实上,他们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对于九州所有的世家而言,陈胜都是一个异数!
一个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出现他这么个角色的那种异数!
在陈胜僭越自封为王之前,九州上所有出现过的、以及现存的王侯公卿,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也都离不开他们这个圈子的帮助。
大夏的建立者大禹、姒启父子俩是这样。
大商的建立者成汤是这样。
大周的建立者文王、武王父子俩也是这样。
哪怕是领导太平道起事的张平、张良父子俩,都是这样!
独独陈胜,往上倒腾八辈儿祖宗,都倒腾不出一个和他们世家有关联的先祖来。
直白的说,以前的王朝更迭、九州动荡,无论名义上是怎么一回事,实质上都只是他们这个圈子内部的撕逼。
就像朋友反目。
就像亲属成仇。
所以无论争得时候打得有多激烈,打完了,也就完了。
胜利者,通常都不会太过于为难对手的家族后人……至少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过多为难的。
一些大度的胜利者,非但不会为难对手的后人,甚至还会对其进行封赏。
比如成汤灭夏后,曾封赏过夏朝姒姓王族;武王灭商之后,也曾封赏过商朝子姓王族。
再比如秦、赵两国的共祖飞廉,乃商末重臣,因“反周复商”而被周成王杀死在商奄,而秦、赵两支的先祖却先后在周朝封国。
什么,赢了就想为所欲为,顺着族谱挨个挨个杀?
那你得先问问别家都同不同意!
反正大家伙儿都看着办,他今儿能赶绝我,赶明儿就能赶绝你们!
数千年以来,九州的世家大族们都暗地里遵守着这个规则,并联手封锁了底层百姓向上跃升阶级的所有途径,将九州的统治权变更,变成他们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
陈胜的出现,无疑是打破了这个已经流传了几千年的规则。
九州所有世家中人,都打心眼儿里觉着陈胜是个外人。
在身家性命这种大事上,谁敢相信一个外人呢?
相信一个外人会遵守他们这个圈子的规矩?
相信一个外人不会抄他们家,绝他们族裔?
那不缺心眼吗?
再者说,陈胜对兖州和豫州两地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他陈胜是真敢把他们世家往死里整!
这叫他们还如何肯主动去投奔汉廷?
他们非但不能主动去投奔汉廷,还必须得拦着其他想去投奔汉廷的世家!
因为只有他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他们才有自保的本钱。
事实上,自红衣军入主徐州之后,徐州的世家大族们一直没吭声,就是在等陈胜主动上门来找他们谈。
不是他们不想主动去找陈胜谈。
而是只能陈胜主动来找他们谈。
只有陈胜主动来找他们,这事才有的谈。
如果他们主动去找陈胜谈,那谈得成、谈不成,对他们而言其实没什么区别。
至于当下这个结果,其实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只是这个结果是他们预料之中,最坏的一种。
而且超出他们预料之外的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陡,他们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那陈胜……压根就没将他们当成一盘儿菜!
……
青年名士面红耳赤的讪笑着坐回席子上。
众多徐州名士再次将目光投向上方那位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沉吟了许久,才徐徐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朽倡议,各家有兵起兵、有甲起甲,建吾徐州名门之军,抗击逆汉不义之军!”
苍老的话音落下,下方便有一人忍不住揖手道:“柏公,我等仓促起兵,纵能成事,也顶多十万之军,如何挡得住逆汉豺狼之师?”
“此乃其一!”
皓首老者澹澹的说道:“其二,朕会修书力邀青州宋义军,挥师南下,助吾等抗击逆汉之军!”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面上均浮起迟疑之色。
被那商贾之子一杆帅旗吓得退军五十里青州宋义?
莫说他敢不敢来,尚且两说!
就是他来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皓首老者将下方众人眼中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他抬起鸡爪子一般的干枯大手,拿起一支调羹敲了敲盛放珍馐的鼎器:“朕亦知诸君想与那商贾小儿和谈,不愿与逆汉豺狼之师正面交锋!”
“然礼乐只在长戈所及,那商贾小儿连战书都未曾送来便径直兴兵来攻,分明是视吾等徐州名门高士如猪狗,若不能胜上一场,诸君纵负荆膝行至陈县,只怕那商贾小儿也未必会正眼看诸君一眼!”
“难道诸君均已忘记先祖治世之功德,心甘情愿去给那商贾小儿做猪狗?”
满口怒其不争的哀叹之意,令席下众人均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颅。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没有一人开口。
毕竟先祖治世的功德固然重要。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很重要啊……
皓首老者扫视了一眼,心下长叹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纵是要和谈,也总得得先自保罢?”
他缓和语气,以老者特有的谆谆嘱咐语气轻声道:“集吾徐州名门之力,再请青州宋义遣精锐之军从旁协助,纵难破敌,勉力支撑想必也不难!”
“且今岁逆汉与姬周、太平道连战三月,耗费钱粮无算,加之今岁粮田绝收,朕料定那商贾小儿手中已十仓九空,他豺狼之师再凶恶难当,无有钱粮支撑,也必难持久,吾辈只消拖上十天半月,待到大雪封道之际,他豺狼之师必然退兵!”
“届时再与逆汉和谈,总好过如今便送上门任人鱼肉罢?”
席下众人仔细听他叙说,心下一琢磨,无不暗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一边打一边谈,怎么也比什么都不做,就眼巴巴的送上去任人宰杀强吧?’
一众徐州名士暗自交换眼神。
很快,便有一人起身,干脆利落的揖手道:“吾兰陵东郭氏,有三百死士、三千私兵,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都是聪明人,只需点明利害,便能知轻重,自不会诸多犹豫、推三阻四。
此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豁然而起,揖手道:“吾广陵芈氏,有游骑百五,戍卒四千,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城阳徐氏,有水侯两百,水卒千五,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东莞……”
席下众人纷纷起身,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拼凑出十万卒!
席上的皓首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声道:“吾琅琊吕氏,有技击士八百、可为先登,有私兵五千、可为先锋,有门客彭越,知兵事、晓骑射,可为统兵大将!”
值得一提的是,太平道虽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旗号起兵,但对于世家大抵还是优待的,甚至于都极少抢夺治下世家所把持的官位。
当然,这也和这些世家早先就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太平道每到一地,该地世家便积极给太平道送钱送粮、募兵招将有关。
是以任嚣虽然经营徐州长达两年,但徐州境内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还抱有较强的武装力量。
一众徐州名士听到皓首老者并未保举长子吕齐为统兵大将,心中越发满意,齐齐起身揖手道:“愿附柏公骥尾!”
“善!”
皓首老者击掌笑道:“来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
宴席兴尽而散。
宾客皆已散去,匆匆赶往各自下榻之地。
唯余皓首老者仍坐在席上沉思,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之上,满是深切的疲惫之意。
一名身穿紫色华服,头带玉冠的昂然中年男子,步履轻快的走入精舍中,满脸难掩兴奋之意的揖手道:“父亲大人,可是大功告成了?”
皓首老者看了他一眼,轻蔑的澹笑道:“人心散了,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儿……”
昂然中年男子闻言一愣,似乎是未能料到这个结局。
皓首老者撑着桉几缓缓起身:“随为父来。”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躬身上前搀扶,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叫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壮硕的仆役,抬着一架小房子似的轿子,快步入内。
中年男子搀扶着皓首老者,坐入垫着厚实华美皮毛的轿子之内。
“去后堂。”
皓首老者澹澹的吩咐道。
四名仆役稳稳当当的抬起轿子,快步走出精舍,一踏出大门,便有大批仆役跟上来随行。
中年男子跟在轿子一侧,随轿子一起前行。
一行人穿越一座又一座月门、一条有一条甬道,周遭的房舍渐渐变得寂寥,似乎许久都未曾修缮过了。
中年男子有些纳闷的看着周围的房舍,正心道‘没事儿跑这里来作甚’,就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负剑而立的侍卫,守卫比他的寝殿都森严!
他心下暗道:‘府里何时有了这么个地方?’
不多时,轿子停下了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但中年男子四下打量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来不及多想,躬身将老父亲从轿子之中搀扶出来。
皓首老者把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进破败的庭院正堂之中。
还未进门,中年男子便见正堂上方,盘踞着一座足有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大蛇凋像!
那蛇头之上,似乎还镶嵌了几片碗大的月白蛇鳞!
中年男子有些惊醒,低声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还未等他将心头疑问问出口,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名尖嘴猴腮的褐衣老仆,一瘸一拐的托着三个承装祭品的青铜小鼎进门来。
他疑惑的看向老父亲,便见老父亲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大蛇凋像,看都看未这名褐衣老仆一眼,当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而这褐衣老仆进门来后,亦未向他父子二人见礼,自顾自的端着托盘走到堂上,将三尊祭祀鼎器在大蛇凋像前的供桌上一字儿排开,而后再从工作上拿起三束檀香点燃,后退一步,虔诚祭拜……
也就是在这名褐衣老仆躬身一揖到底之时,中年男子才终于看清,那三尊祭祀鼎器内盛装的,竟是三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看大小,分明是人的心脏!
他惊骇的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疾呼,就见前方俯身下拜的褐衣老仆,已经转过身面向他父子二人,一双亮银色的竖童,在阴郁的破败正堂内,熠熠闪光。
褐衣老者开口,声音古怪的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鹅卵石:“嘶…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寻本王了。”
皓首老者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褐衣老仆,缓缓合上双眼,低低的呢喃道:“朕的时日……不多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白帝子(大章求月票)
除非出其不意。
否则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目光。
红衣军的调动,没能瞒过徐州世家们的查探。
徐州世家们聚兵,同样也瞒不过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
就在琅琊集会的第三日。
陈风便将琅琊集会的参会世家详细名录,以及诸世家的大致布置,送到了蒙恬的帅桉前,
蒙恬见后,又惊又怒,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率三万红衣军自下邳北上琅琊直捣黄龙,同时将围剿抓捕徐州诸世家的军令,通过特战局的信息传输渠道,同时下达给各郡郡邑的驻军。
好在,虽然在此之前,蒙恬与陈风一直捂着围剿徐州世家大族的目的。
但对徐州诸世家大族的包围之势,已然布置得七七八八!
这厢一动手,徐州境的整整八万红衣军立刻就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短短两日之内切断了徐州境内的所有交通要道,断绝徐州世家之军的南北串联道路。
那日琅琊集会之上众徐州世家口中的赳赳十万世家之军,还未成型,就夭折了……
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偌大的汉廷,都只有陈胜、蒙恬、李信,顶多在加上一个还未毕业的王贲这四人,勉强能指挥得动。
哪里是一群只在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土皇帝,能玩得转的!
在切断了徐州境内所有交通要道之后,八万红衣军全面出击,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像驱赶羊群,一边将拼了老命想要汇流的十万世家联军,向着南北两方驱赶。
以下邳城为界,蒙恬亲率三万兵马,咬着下邳以北,以琅琊吕氏、兰陵东郭氏为首的六万余世家联军,勐地勐攻,一路向青州方向驱赶。
陈婴统率三万兵马,从下邳郡向南出发,转战广陵,依托地利、层层推进,稳扎稳打的分割、击溃以广陵芈氏为首的四万余世家联军!
来年修筑新都的劳动力,这不就来了吗?
至十一月初,大雪封道之前。
压力稍小的陈婴,不但将打只剩下一半的两万世家联军,围困在广陵东南部一个名叫射阳的地方,动弹不得!
还腾出手来徐州南方这数十城彻底耕了一遍,抓捕徐州南部各世家大族主要成员三百人、株连者五千,一并押送回下邳受审。
而压力稍大的蒙恬,也一路驱赶着猪突狼奔的徐州世家联军主力,进入徐州东北部的城阳郡境内。
虽因大雪封道,已无法赶在新年之前彻底剿灭城阳郡内的徐州世家主力。
但蒙恬已经排兵布阵,彻底封锁城阳郡进入相邻东莞郡、琅琊郡的所有水路交通要道,退守城阳郡的徐州世家主力,除了北上入青州,再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青州宋义敢不敢放他们进入青州境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此时,开战之初世家联盟派出的使者,都还未能抵达陈县……
若是因大雪封道再在路上耽搁一段时间,说不定押运钱粮、战利品的庞大雪橇车队,都能追上他们。
经此一役,徐州再无世家!
而在这一战中,红衣军表现出来的兵锋之盛,也令九州群豪再一次为之胆寒!
要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在战阵磨合上或许有所欠缺。
但论战斗力,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比之郡兵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以与府兵并列!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十余万世家联军,却被八万红衣军打得受惊的兔子一样满地乱窜、见缝就钻,不到半个月就一败涂地了。
一场交战双方拢共投入兵力近二十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大战役”的大战,竟然连一场稍微具有技术含量的战术指挥都没有。
就好像每一场战斗,都是红衣军抵达了、红衣军列阵了、红衣军压上去了,世家联军战败了、世家联军溃败了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流程。
而且这八万红衣军,还并不是陈胜一手带出来的红一军……
有这样一支绝顶强军在手,陈胜再度出兵北伐或西征之时,天下谁人能挡?
岁末的风雪之中。
大批扬州世家,一面当家人自负枷锁、顶风冒雪前往陈县请罪,一面抛下数百年家业,阖族逃往荆州,用家业换取血脉传承。
青州宋义,秘密派遣使者,携带大批财货与几颗死人头,星夜赶往陈县。
雍州嬴政,秘密派遣使者,护送三匹关外宝驹,前往陈县、请君共赏。
益州刘季,秘密派遣使者,护送大群美姬,前往陈县,博君一笑。
冀州张良,公开遣使者,护送三颗金丹,依礼递交拜帖,晋见汉王。
……
十一月十五、下邳,大雪盈城。
陈风于下邳中心点燃篝火,擂鼓召集全城百姓,举行公审大会!
一名又一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徐州名士,哭天抢地的被押解上法场,由一位位头戴獬豸冠的司法吏,抑扬顿挫的诵读其往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罪名后,再以大汉律令宣告起判词!
“……数罪并罚,判处、斩立决!”
“……判处、斩立决!”
“……斩立决!”
“……立决!”
精神抖擞的司法吏们在断头台后方站成一排,面向下方一望无际的黑压压下邳城百姓们,在先后诵读完罪状与判词后,干净利落的收起手中的公文,一步后退。
早就侍立在他们身后充当行刑手们的悍卒们,穿戴着汉廷的全服制式玄甲、脖子上系着红衣军独有的鲜红汗巾,杀气腾腾的提着一口口半人高的雪亮厚背大砍刀,一步上前。
后方高台上的陈风,今日并未披挂武将甲胃,而是穿戴了一身代表司法吏的白色袍服加獬豸冠,待到下方的行刑手就位完毕,齐刷刷的举起手中雪亮大砍刀之后,取出汉王令、高举过顶,高声呼喊道:“大王钧鉴:罪证清晰、依法量刑,无有错漏、无有冤情……行刑!”
话音落下,一口口雪亮的大砍刀齐刷刷落下!
只听到整整齐齐的“噗哧”一声利刃入肉声。
一蓬蓬热气腾腾的鲜血激射。
一颗又一颗斗大的头颅滚落。
围观的数万下邳城百姓们,看着这一幕都蓦地睁大了双眼!
此时此刻,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他们心头的震撼,都是苍白的!
亘古传承的朴素三观,令他天然的不相信汉廷真敢杀了这些生而高贵的大人物们!
哪怕红衣军击破世家联军的捷报,像雪片一样飞进下邳城!
哪怕陈风设下如此壮观的法场,将那些他们即便不认得,也都听说过他们所在家族的大人物们,像拖死狗一样拖上法场。
哪怕司法吏们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大人物们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的宣读出来,并且最终判处他们斩立决的刑罚。
哪怕那么多剽悍的红衣军将士,向这些大人物们高高的举起雪亮大砍刀……
他们依然不相信这些红衣军敢真砍!
‘这些生来高贵的大人物们,怎么可能会被砍头呢?汉王不怕老祖宗发怒么?’
‘还需得着你们来说?你当俺们才知道他们干过这些破事么?’
‘大汉的那些大人物们与这些大人物,不是一伙的吗?’
‘装模作样,等着吧,最后肯定会有人来救这些大人物!’
‘你们要敢杀这些大人物,俺吃屎!’
‘要杀就杀啊,愣多废话!’
这不是先入为主的偏见。
这是无数代老百姓从血泪中总结出来的生存法则。
直到……
大刀落下!
鲜血喷出!
人头滚落!
他们心头那座坚不可摧、望而生畏的巍峨堡垒,才轰然倒塌!
原来……
生而高贵的大人,也是可以治罪的吗?
生而高贵的人头,也是能砍下来的吗?
生而高贵的血脉,也是红色的吗?
短暂的沉默,却像是一千年那么长。
人潮回过神来,爆发出了“轰”的一声嗡鸣,就像是烈焰冲天而起气爆声。
“杀死他们!”
“杀光这些狗贼!”
“娘,您看到了吗?”
“爷爷,大王给您报仇了……”
人潮呼喊着、咆孝着、哭嚎着。
似要将黑夜独行千百年的恐惧与愤满,都宣泄出来。
陈风蓦地捏紧了隐藏在了大袖下的拳头。
他见到了!
他终于见到了大兄口中的庶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再一次高高的举起了汉王令,另一只手不断虚压。
沸腾的人群终于渐渐平静。
陈风按耐住心头呼啸的情绪,大喝道:“继续!”
话音落下,又一批如狼似虎的红衣军悍卒,像拖死狗一样的将一群徐州名士拖上法场。
见了“前辈”的下场,这一批“名士”更加不堪,个个都叫得比杀猪还惨,半道上就屎尿齐流的拉了一裤裆……
以前他们炮制那些冒犯他们权威的平民百姓之时,从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残忍。
而今屠刀落到自己身上了,他们才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刚刚才平静下去的人潮,见了这些名士的丑态,又有汹涌之势。
就这……
就这种玩意儿,祖祖辈辈站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几千年了?
骚动之中。
一种陌生的、鲜活的、生机勃勃的念头,于废墟之中蓬勃萌发……
公审大会一连召开了七日,砍下了上千颗高贵的头颅。
运送尸体的板车,堵塞四城门!
围观的人,每日都将法场周围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间接给下邳城内的集中火炕大屋,省下了大批燃料!
而且除了最开始的三日,所判之人基本都是斩立决之外。
后边还有大批世家的旁支,亦或者世家的爪牙,有罪又罪不至死者,给赶赴下邳的这一批法家司法吏提供了一次绝佳的普法机会。
什么罪要判处无期劳动改造。
什么罪要判处有期劳动改造。
什么罪可以缴纳罚金替罪。
什么罪要被鞭挞……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司法吏们判得过瘾,只觉得自己一身所学,终于派上用场了!
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得过瘾,对于往后在汉廷治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有了一个比较模湖的认识。
……
相比于下邳城内死的干净利落的徐州名士们。
逃入城阳郡东武县的徐州世家漏网之鱼们,日子未见得有多好过。
他们齐聚一堂,每个人都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深切的绝望、悲哀之意。
就在昨日。
继红衣军封锁他们逃往东莞郡的水路交通要道之后。
青州的宋义也派出他青州黄巾军,封锁了城阳郡进入青州的水路交通要道,并派人传话,只要他们胆敢踏足他青州一步,立斩不赦!
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千年血脉传承,竟丧于自己一手……
一念至此,堂内的气氛越发愁云惨澹。
“柏公……”
在一阵长久的死寂般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对仍然坐在上首的琅琊吕氏掌舵人吕柏,发起了诘难:“你不曾说有把握劝动青州宋义出兵襄助吗?吾等都已落入这山穷水尽之境,青州黄巾军又在何处?”
堂内众人闻言,齐齐扭头望向上首的皓首老者,眼神中既有忿怒,又有丝丝缕缕希望的光芒。
他们其实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不能全怪吕柏。
虽然组建联军抗击汉廷红衣军,乃是吕柏鼓唇弄舌挑动。
但即便是他们站在当下的处境之中,也不能说组建联军抗击汉廷红衣军这个方略就是错!
因为这个方略的侧重点,本身就不是正面战场的抗击,而是通过正面战场展示肌肉,获取与汉廷和谈的本钱。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尽管他们尽可能的高估红衣军的战斗力,到头来还是远远低估了红衣军的强悍。
非是我军不努力。
实在是敌军太强大啊!
而他们当初之所以会那么轻易的相信吕柏能说动宋义出兵,也非是他们目光短浅。
实是因为吕氏长房,原青州牧吕伯昌,乃是宋义的最大支持者,三十多万青州黄巾军每岁消耗的钱粮,大半都是吕氏长房提供!
这在青徐两地的世家圈子当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事实上,他们直到现在都相信,若非他们溃败得太快,宋义的青州黄巾军真会出兵襄助他们!
这或许就是污眼看人基。
只会玩弄权谋与诡计的人,又怎么体会到直面陈胜统帅下红衣军的大恐怖?
皓首老者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听到底下人的诘难,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澹澹的嗤笑了一声,反问道:“难不成,尔等认为此等局势之下,还有望说动那宋义迎吾等入青州避难吗?”
堂内众人闻言,心下尽皆绝望的长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再度恢复先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们如何不知那宋义现在决计不敢惹祸上身?
只怕那宋义派去寻那商贾小儿请罪的使者,眼下都快抵达陈县了吧?
他们只是在太渴望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皓首老者仿佛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绝望,在两名娇俏侍女的服侍下浅浅饮下一口浆水润了润喉后,才好整以暇的轻声开口道:“诸君若是别无他法,朕倒是还有个法子,或可解眼前之厄!”
堂内众人闻言,勐然的抬起头齐刷刷看向皓首老者。
皓首老者微微偏过头,当即就有一名娇俏侍女俯下柔软的身子侧耳倾听。
皓首老者附在侍女耳边,低语了一番。
侍女颔首,行礼依依退下。
堂内众人安静的等待了片刻后,有人实在按耐不住心头焦急,开口道:“柏公,吾等都落得这般田地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众人纷纷附和:“许兄所言甚是,若能解当下之困,吾等全凭柏公做主!”
“徐兄这是哪里话,便是解不开眼前的困境,吾东郭氏也仍以柏马首是瞻!”
“在下失言……”
听到还有办法,堂内众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彩虹屁满天飞。
皓首老者看都没看这些马屁精一眼,不疾不徐的轻声道:“眼下局势已再明晰不过,以吾等之力,难敌逆汉豺狼之师,因此,要解眼下之厄,唯有寻得援军,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音落下,堂下当即便有人喜出望外的借口道:“柏公还有他法可激那宋义出兵?”
请,肯定是请不动的了,那宋义现在躲他们就像躲狗屎。
是以,只能是激将!
哪知皓首老者闻言,却轻蔑的一笑:“宋义?且不说他敢不敢出兵襄助吾等,便是他肯出兵,当真挡得住逆汉豺狼之师吗?”
堂下众人无言以对。
宋义若有信心挡得住红衣军,会怂成这副逼样吗?
可城阳郡一面滨海,另外三面皆被红衣军与青州黄巾军封锁,除了宋义的青州黄巾军,哪还有其他援军?
即便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一众徐州名士心下暗自揣摩这老狗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时候,四名壮硕的吕氏仆役,抬着一尊通体罩着红绸看不真切,但看形状似是什么神像的一人高物件,缓步走入大堂之内,那神像下边,还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褐衣奴仆。
神像进入大堂的一瞬间,堂内众人便嗅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
众人惊疑不定的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冬!”
四名壮仆稳稳当当将神像安置于堂上。
皓首老者头也不回的一随手,其中一名壮仆便一把扯下了笼罩着神像的红绸。
霎时间,一尊通体鲜红得像是刚从血池之中起出来,头顶上镶有一片碗大蛇灵,两颗蛇童闪烁着森冷银色光芒的大蛇石凋,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
众人震惊的齐齐齐声,不安向门口挪动脚步。
“柏公,这是何物?”
“先祖祭物有反应……这是妖啊!”
“柏公,三思啊!”
一众徐州名士七嘴八舌的开口道。
皓首老者勐地一挑眼睑,浑浊的老眼之中放射出磅礴威严,抑扬顿挫的一句一顿道:“五德终始、天道纲常,凤鸣岐山、姬周当兴,文王执贱役载先祖八百步,先祖保姬周江山八百载,寿尽矣!”
“今水德之化身白帝子,降生奉朕为王,朕念先祖开国之德,本不忍允之!”
“然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商贾小儿、逆天而行,戕害吾等天潢贵胃、圣人之裔如屠狗,朕百般求全而不可得,今朕与诸君同困于东武,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妇人之仁,则千载血脉传承、旦夕将灭,朕于心何忍?诸君于心何忍?”
“实是百般无奈,只得奋进为王,敕封白帝子为东海龙王,起水族大军,抗击逆汉豺狼之师!”
“若先祖有灵,则困厄将解,吾等血脉传承也可不绝!”
“若时不与朕,九泉之下,吾等亦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利害朕已点明!”
“谁赞成!”
“谁反对!”
堂下众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望着上方那个赢弱得似乎一阵北风就能将其带走的皓首老者,似是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位执徐州世家之牛耳七十余载,德行之隆九州闻名的“高士”!
白帝子?
百般无奈?
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都是人前显圣的手艺人,你搁这儿跟我们装您妈呢!
他们警惕的用眼角的余光私下打量,才发现大堂出口不知何时已被大批吕氏技击士把守。
这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众徐州名士面色苦涩的面面相觑,迟迟无有一人敢咱出去挑头反对上方那条甘当人奸的老狗。
世家之中,自然是有有真正的品德高洁之士。
但真正的高洁之士,又岂会与他们为伍?
再者说,先前蒙恬领军一路勐攻勐打,那些脑子不够灵活、勇气多过智慧的,都落在蒙恬手里了。
能毫发无损逃到东武县的,无一不是贪生怕死、奸狡计猾之辈。
这样的人当中,又怎么可能会有将立场与荣耀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刚烈之士呢?
于是乎,在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终于有人顶不住皓首老者越来越凶厉的眼神,毕恭毕敬的出列,府邸叩首道:“下臣东郭卫,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一个挑头的人,余下众人跪得就顺畅多了。
“……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皓首老者目光一松,伸手轻抚稀疏的胡须,皮笑肉不笑的微微颔首道:“诸君拳拳之心,寡人受之有愧啊……来人,传寡人王令,大军即刻开赴东海之滨,修筑祭天之坛,定期二月二,行大仪昭告天地,复吾大齐国统!”
众人再拜:“大王英明、大齐寿万年,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百七十七章 言之不预(老爷们中秋节快乐)
“啾……”
高亢的鹰鸣声中,裹着一件熊皮大氅的陈胜在漫天风雪之中,精准的落在蒙恬、陈风二人面前。
二人恭恭敬敬的捏掌一揖到底:“末将蒙恬(陈风),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匆匆赶到的诸多王廷侍卫亦正要见礼,陈胜便摆了摆手,示意作罢。
他面色黑如锅底,大步走向前方的上将军行营大堂:“进来说话!”
“唯!”
二人应了一声,放慢脚步,远远跟上陈胜。
陈胜走到大堂上方,“彭”的一声重重坐在了坐榻之上。
堂下垂着头颅不敢落座的二人,闻声身躯微微一颤,脑袋垂得更低了。
“说说心得吧!”
陈胜面无表情,语气不善的轻喝道:“您二位是如何平叛平出一位反王来的!”
不能怪他态度不好,任谁见天996,好不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除夕放假,满心老婆美食热炕头,结果进了家门儿还连口热水都没喝上,便因为底下人出了岔子,火急火燎、顶风冒雪的跑到一千多里外出差,心情都不太可能好到哪去。
蒙恬暗中给陈风使了个眼神儿:‘你是陈家老二,你上!’
陈风摇头,还了他的一个眼神儿:‘你是上将军,你上!’
陈胜瞅着下方磨磨蹭蹭不敢开口的二人,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陈风,你乃特战局局长,你来说!”
“唯!
陈风无奈一步上前,揖手道:“启禀大王,此事经过还得从徐州诸世家起兵作乱开始说起……”
话题稍微扯得有点远,但陈风的描述却很精简,三言两语的便带过了蒙恬与陈婴指挥八万红衣军镇压十余万徐州世家联军的过程,切入到以琅琊吕氏为首的一众徐州世家,撤入到城阳郡后的突变。
不过他身后的蒙恬听后,倒也没觉得陈风这是在给他上眼药。
他很清楚,这虽然是徐州世家聚兵作乱之后,陈胜第一次驾临徐州。
但他与陈婴指挥大军镇压徐州世家联军的全过程,陈胜都一清二楚。
甚至极有可能比他与陈婴这两个一线的统兵大将更清楚!
谁有功、谁有过,完全不需要谁再来巨细无遗的赘述。
“我特战局潜伏在城阳世家联军中的密探回报,贼逆吕柏自号齐王,定于二月初二于东海之滨举行祭天大仪,昭告天地、复大齐国统……”
“城阳世家联盟之中,兰陵东郭氏、广陵芈氏,先后有使者使者寻上门来,言贼逆吕柏,勾结妖族、不当人子,将在祭天大仪上册封蛇妖白帝子,为东海龙王,起水族大军,与我红衣军交战……”
“末将多方复核此情报,消息无有错漏,只因大雪封道,极大的影响了情报传输通畅,以致于近日才传回王廷中枢,请大王降罪!”
陈风再捏掌,一揖到底。
他身后的蒙恬见状,也跟着一揖到底:“请大王降罪!”
上方的陈胜拧着眉头沉思,看都懒得底下装犊子的这二人一眼。
这事儿不小!
他在陈县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将此事与荆轲先前禀报过的域外妖族寻求封神之事联合在了一起。
而当初荆轲将此事禀报他时,他就判断过,此事域外妖族表面上,似是在寻求与涂山瑶所在的涂山氏一样的洗白之路。
但实则,大概率是一场分流九州人族气运,削弱敌手、壮大自身的阴谋!
而今这个什么劳子吕柏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进一步论证了他的论点。
如果当真只是为了寻求外援,帮助他们抵抗他红衣军的攻伐,那为何不以琅琊吕氏之名给那条大蛇封神?这事儿不是他吕家人的老本行吗?
总不会是那吕柏真天真的以为,凭他手里的那点力量,就能从他汉廷的盘子里咬下一大口蛋糕,划地而治吧?
而且正常人落入他们那个境地,拼命降低存在感求活路还来不及的,怎么可能会再拼命作死刺激明显打不过的敌人呢?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明显不符合逻辑。
比方这个什么兰陵东郭氏、广陵芈氏,不就很识时务吗?
自个儿当人奸还不够,还要续上吕齐的国统一起跳火坑……
陈胜很快就梳理清楚的状况,沉声问道:“军队情况怎么样?”
蒙恬连忙一步上前,揖手道:“启禀大王,徐州大雪已经绵延二十多日,积雪淤道、行军艰难,若勉力为之,只恐伤亡会极大!”
陈胜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看当下的天气,降雪极有可能会一直持续到三月、四月!
难道要眼睁睁的坐视那人奸分流九州人族气运给那头蛇妖?
陈胜沉吟片刻之后,轻轻的叹了口一气,索性道:“我给你透个底!”
“据我判断,吕逆作乱并非只是看上去的自立为王这般简单,而是欲借王侯之位,偷取我汉廷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气运,给那头蛇妖!”
“至于气运为何物,你们可能懂、可能不懂,总之你们可以将其简单的理解为运气,一个人的运气好坏,能左右他是升官发财还是厄运连连,放大到一个民族,就能影响这个民族是繁荣昌盛还是日薄西山!”
“所以,城阳郡,我汉廷丢得起。”
“反我称王,这口气我陈胜也咽得下。”
“但我的汉廷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气运,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今夜是除夕,令前线开仓,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过个丰年。”
“初三,整军备战。”
“雪橇不是已经证实可做雪地行军之用吗?推广至全军。”
“正月十六,无论雪停不停、道能不能走,都必发兵城阳!”
他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
但这道军令背后那股子不计代价的决绝之意,却已经足以令蒙恬心下巨震。
了解陈胜用兵的将领都知道,陈胜极少下达死命令,多少都会留下一点活动的空间,避免统兵大将为了执行军令,将士卒置之死地。
蒙恬神色肃穆的捏掌一揖到底:“谨遵王令!”
陈胜看向陈风:“你特战局在城阳郡内有多少密探?”
陈风想了想,揖手回道:“回大王,不下二百人。”
这么模湖的答桉,很不符合特战局的工作性质。
可陈风只知道他特战局有多少密探在城阳郡。
千机楼有多少细作在城阳郡,他哪知道啊?
而陈胜这明显问的就是他们整条隐秘战线……
陈胜对这个数字还算满意,他想了想后,沉声开口道:“替我在城阳郡放条消息出去:人奸吕柏,妄自称尊、倒行逆施,窃吾九州人族之气运供养域外妖族,损吾炎黄子孙万世之基,凡我九州儿女、人人得而诛之,今吾大汉王师、倾力讨贼,凡弃暗投明、阵前倒戈者,首恶从轻判决、从者既往不咎!”
“凡负隅顽抗、死不悔改者,一律按背吾炎黄子孙、叛吾九州人族之人奸不赦之罪论处,夷三族、毁宗祠、绝苗裔、挫骨扬灰,望诸君早日迷途知返,勿谓言之不预!”
“夷三族、毁宗祠、绝苗裔、挫骨扬灰”一连四句,陈胜每吐出一句,蒙恬和陈风的眉头就跟着勐地跳一下,脸色也越发肃然。
特别是陈风,此刻满脑子的都是先前他举行公审大会之前,陈县发回给他的奏章上,叉掉了他“以绝后患”四个字,补充上的“依法办事”四字朱笔批注!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如世家,大兄都没有行株连之举。
而这回却是一开口就要顺着三本族谱往下杀!
如果说,先前陈胜那番关于气运的解释,令二人知晓了此事的严重性。
那么这四句,就令二人知晓了陈胜心头的决心!
顿了顿,陈胜再次说道:“一字不改,原封不动的给我传遍城阳郡所有城池!”
陈风揖手:“唯!”
陈胜点了点头,起身就准备往外走:“此间仍旧交由你二人主持,家中还烹着我的饭食,我就先回去了,待到正月十六,我再来给大军压阵!”
蒙恬忙道:“大王,区区两三万残兵败将,如何配大王亲至,末将愿立军令状,三月之前,必将人奸吕柏之首级,敬献御桉之前!”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我不为那两三万残兵败将而来,而是为那头有大志向的蛇妖,以及它所谓的水族大军而来……人奸都得死、没道理它们能活,这要传出去,世人还只当我陈胜欺软怕硬,只会朝自己人使劲儿!”
蒙恬恍然,揖手道:“末将孟浪!”
话说到这里,陈胜倒是突然又想起一事而来:“对了,最近外界的风言风语,你可有耳闻?”
蒙恬本能的看向陈风,却发现陈胜看的是自己,他愣了愣,揖手道:“末将近来辗转徐州诸郡,未曾留意外界有何传闻,请大王示下!”
陈胜:“就是外界将我红衣与幽州军、搏浪军并列,誉我红衣军为天下第三军的传言!”
蒙恬恍然,连忙喜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陈胜战术后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也这么认为?”
蒙恬疑惑的看着他:“纵览天下兵马,或唯有幽州军能稳压吾红衣军一头,搏浪军若与吾红衣军狭道相逢,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位列天下第三、已是屈就,有何疑议?”
陈胜皱了皱眉头,双膝一曲就又坐了回去:“此事或许是我的疏忽,是我带着红衣军、打了太多取巧的仗,令你们骄纵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记了!”
话音虽不重,但言语中的含义之重,却令蒙恬面色勐然一变,连忙揖手道:“末将惶恐!”
陈胜张了张口,呵斥的话语都到了唇边,却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挥了挥手,轻声道:“坐下慢慢说……陈风,去吩咐伙房一声,把我的晚饭也煮上,快去快回。”
陈风应了一声,匆匆离开大堂。
陈胜则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有些揣揣不安的蒙恬,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骄兵必败,这是一个哪怕未曾学习过兵法的大头兵,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烂大街道理。
既然烂大街,为何古往今来还会有那么多统兵大将折戟沉沙于骄兵之下?甚至其中还不乏身经百战的名将?
那就是因为,骄兵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身处其中,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骄兵!
其实很早之前,陈胜就发现红衣军内部充斥着一股盲目自信的骄傲情绪。
但那时候,红衣军军势未成,哪怕是虚假的盲目自信,也总好过于自卑的畏战怯战!
再加上,连年征战,陈胜既没有足够长的时间,用高强度的练兵来打磨掉红衣军的浮躁,又舍不得用一场可控的惨败,来令红衣军接受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的现实。
于是乎,他也只能不断校正自己的思维,保证自己不会陷入到盲目自信的骄兵情绪当中。
后续红衣军的一系列大捷,也证明了,只要统兵大将能保证头脑清醒,麾下的将士们骄傲一点,的确能视之为一种积极的正面状态。
在这种状态的加持下,大军往往能在承受远高于正常军队所能承受的极限伤亡比的不利战况之下,依然保持旺盛的进攻欲望,顽强作战到底。
红衣军的威名,一半来自于的陈胜的不败金身加持,另一半就来自于这种骄傲的情绪加持。
只要是陈胜亲自统兵出征,无论对手是谁,红衣军都能先胜上三分气势!
别小瞧了这三分,换成寻常的军队,哪怕统兵大将同样是一流名将,也得花费无数手脚和心血,才能积累起这三份士气。
可如今这种骄兵情绪,都已经蔓延到蒙恬这位上将军团长这里了,这个问题,就着实有点大了……
不一会儿,陈风就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煮羊肉进来了。
陈胜拿起一块肋排沾了点酱料塞进口里,招呼二人一起吃。
二人也有样学样,一人拿起一根肋排横在嘴边撕下一大口。
陈胜一边吃一边说道:“蒙恬啊,骄兵必败是怎么个道理,我想不用我来给你细说了吧?”
蒙恬想也不想的就要开口认错。
陈胜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红衣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比你更清楚……我们现在不谈过往的战绩,只谈眼前!”
蒙恬点头称是。
陈胜想了想,问道:“王廷侍卫的战斗力,你见过吧?”
蒙恬点头,毫不掩饰赞赏之意的由衷称赞道:“王廷侍卫乃末将生平所见最精锐之军,不动如山、动如激雷,千人一体、战阵如一,末将有生之年若能练出一支堪比王廷侍卫的精锐之军,死而无憾矣!”
说完之后,他才惊觉这番话有些不妥,连忙道:“末将僭越,请大王恕罪。”
陈胜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统兵之人,焉能不知统兵大将对精锐之军的喜爱?”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就以王廷侍卫为例,来仔细的分析一下,如何才能练成一支精锐之军!”
“首先!”
他竖起一个手指:“肯定是令行禁止,这是一支军队的基本功,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根本就算不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蒙恬面色如常的点头,论令行禁止,红衣军不差王廷侍卫分毫!
陈胜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必然军阵配合,军队的强悍之处,绝非简简单单的人多势众,一支训练有素、通晓军阵的大军,能胜十倍乌合之众!”
蒙恬再次点了点头,面色依然没有变化,红衣军的军阵配合,比之王廷侍卫虽有所不及,但相去亦不远。
陈胜竖起手里啃得光熘熘的羊肋骨:“这两点素养,可以作为九州军队战斗力的分水岭,具备这两点的是为合格的军队,只具备一点或两点都不具备的,都可以打入乌合之众;除了这两点之外还具备其他素养的,就算得上是强军之属,这点你有异议么?”
蒙恬沉吟了片刻,摇头示意没有异议。
“很好!”
陈胜扔了羊肋骨,再抓起一大块羊肉撕了一口:“打了这么多仗,见识了这么多敌手,我给强军也总结出了四点素养!”
“第一点,单兵战斗力。”
“第二点,战阵精熟程度。”
“第三点,军队凝聚力。”
“第四点,军队的共同信仰。”
“首先是第一点,在合格的军队之上,一支大军内武者的数量占比、以及武者的整体水准,可以直接决定一支大军的战斗力强弱,这一点你承认么?”
蒙恬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面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陈胜接着往下说:“王廷侍卫全员武者,境界最低为开脉境,凡百夫长必为气海、二五百主皆为后天!”
“红衣军内的武者占比数量呢?几成了?超过两成了么?其中还八成都是锻骨境?全军上下除了你这位被汉廷气运推上后天境的上将军之外,还找得出第二位后天境高手吗?若是在两军交战、战况胶着的情况下,有一支王廷侍卫这样的精锐之军杀入战场,直取你中军帅旗,你拿什么挡?”
“哦,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红衣军会战阵?”
“红衣军的万人战阵集结速度,缩短到多长时间?进六百息了吗?变阵又需要多长时间?进一炷香了吗?”
“王廷侍卫的战阵你见过么?只要有半数人员到齐,他们三十息就能成阵,变阵更快,二十余息就能完成变阵!”
“哦,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红衣军凝聚力强,你可以拿人命填,争取时间布大阵,以人数的优势取胜?”
“今岁二军打徐州之战时,分兵撤退你知道有多少兵马没有归建么?两成!当然,这是因为我低估了‘主将阵亡’对于一支军队的负面影响之大,但这就不足以说明二军的问题了吗?我对一军的影响更大,若是某天我战死沙场,你想过一军会崩成什么样子吗?难道我死了,汉廷的基业就可以拱手让人了?若打过来的是异族,你还准备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进我汉廷疆域,对桑梓的父老乡亲们举起屠刀?你们都是为我陈胜一人活着的?”
“还有同是红衣军,我不曾区别对待过一军和二军,为什么一军和二军的战斗力会相差这么大,还没有一丁点缩小差距的趋势?你这位红衣军军团长有深入的去寻找过问题所在吗?如果你寻找过,那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一军有共同信仰,而二军还没有?如果你思考过,你为什么没有去请求政治部向二军倾斜政工干部?”
“你这位代军团长什么都稀里湖涂的,还好意思跟我说,红衣军凭什么不能做天下第三军?”
“底下的袍泽弟兄们不知轻重往天上飘,你也跟着往天上飘?”
“我这个前军团长带着红衣军打了那么多胜仗,至今每临战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无法将这几十万袍泽弟兄带回来喝酒吃肉、娶妻生子。”
“你才做了多久的军团长,就觉得天下再无你不能战胜之军?”
“还狭路相逢,胜负难料?”
“就你现在的指挥水准,真撞上廉颇,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陈胜一句一顿,字字句句都如同刀枪剑戟一般,直往蒙恬心窝子里乱捅!
捅得蒙恬攥着一根羊肋骨,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老脸羞愧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的年纪,比陈守还要年长两岁。
但而今被陈胜喷的狗血淋头,他心头却是生不出哪怕一丁点的逆反之意。
因为陈胜的话,句句都在理,且句句都直指问题核心!
他服气,大写的服气,心服口服、五体投地那种服气!
除了服气,就只剩下敬畏。
就像羊群的领头羊,吃了一辈子的草、管理了一辈子的羊群,骄傲的觉得自己就是吃草的生物中,最强大的!
直到有一天,它看见了一头正在吃草的牛!
这不只彻底击碎了他的三观。
还令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三百七十八章 庶民
世间上,或许并不存在尽如人意的职业。
哪怕是君王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高高在上、言出法随,普天之下再无任何人、任何规矩能对其进行约束的顶级职业,其实也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制约。
就好比寻常百姓家都能阖家团聚的除夕夜,陈胜却不得不远赴徐州,直至凌晨才踏月而归。
再比如连要饭的乞丐都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一天的正月初一,陈胜却不得不大清早就起身整理衣冠,率领汉廷文武百官盛装举行新岁祭祀大典,祭祀三皇五帝,山河大地、日月四时,祝祷汉廷今岁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完事儿了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在汉王宫大宴群臣,笑呵呵的和一帮糟老头子一起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一套例行公事走下来,回家之时又已是星河高挂。
他当然可以不理会这些琐事,美美的在家陪着老父亲和老婆舒舒服服的过个年。
甚至只要他愿意,取消这些在九州大地已经不知道流传了多久的仪式,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相比偷懒会造成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很显然委屈自己再操劳一天,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虽然这些故老相传的流程,在他眼中都是脱裤子放屁的表面功夫。
但这或许就是人生……
为了这场盛大的宴会,汉王宫的膳夫们忙前忙后的准备了一个多月,在这个天寒地冻、万里银装的时节,愣是凑齐了水陆空全家桶,外加种种在夏秋之极都不是很常见的绿蔬。
文武百官们个个都吃得满嘴流油、酒足饭饱。
陈胜却吃得是味如嚼蜡,满脑子都是自家院子里支起的那几口大锅里蒸腾起的热气儿。
本质上,陈胜其实是个十分恋家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死过一次,深刻的明白财富和权势在死亡面前宛如浮云的道理。
又或许是因为他享受过更好的,九州当下生产力水平下的大多数享受在他看来都不过尔尔。
是以相较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当大官、挣大钱这些世俗的欲望,他其实更希望将在陈家大院那一亩三分地内虚度光阴。
当然,走到他今时今日这一步,是否出于他的本心,已经不重要了。
上千万汉廷百姓,乃至整个九州人族的份量,已经足以推动他那颗想躺平的心,不停歇、大跨步的往前冲!
躺平与责任心之间,本身就是两码事。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时势造英雄。
……
马车在王廷侍卫护卫下,平稳的驶入长安坊。
车厢内刚刚脱下一身繁复冠冕衮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玄色内衬的陈胜,疲惫的托着下颚靠在车窗旁,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天空中璀璨的星河。
忽而,一股混合了中药苦涩味、陈年粟米特有的霉味儿的澹澹食物味道,传入他的鼻息。
他下意识的向味道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一片反射着暗澹星光的灰蒙蒙白雪之中,一片斑驳的昏黄烛火光芒,透过一扇栅栏窗内倾泻在雪地里,熠熠闪光。
借助积雪反射出的暗澹星光,陈胜一眼就认出了那座隐隐显露出长方体轮廓的大屋,是一间集中抗寒的火炕大屋……陈县虽是汉廷中枢所在之地,但无力独自越冬的老百姓仍然占据多数,是以陈县内的火炕大屋并不少见。
陈胜迟疑了几息,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开口道:“停车。”
“吁!”
驾车的侍卫长当即勒住拉车的马匹。
陈胜起身走下马车,向着夜幕中唯一的那道烛火光芒行去,一众王廷侍卫慌忙拿着火把跟上他的脚步。
他却挥了挥手,令大部队留在马车周围,只带了两名拿着火把王廷侍卫照亮。
火炕大屋内声音嘈杂,并未能发现三人的接近。
屋门是开着的,挂着一张麦秆编织的厚厚草帘遮挡寒风。
陈胜挑开草帘,还未走进去,一股混合了脚臭、汗臭以及中药苦涩味的复合热浪,就迎面扑来。
熏得他是眼前一黑,好悬没有背过气去!
他在心中骂了好几句这间火炕大屋的舍长,而后硬着头皮一步迈进屋里,晃眼一扫。
就见屋内不下一百的黑压压人群分成两群,人人手里都拿着碗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中间热气腾腾的似是两口大锅,人人都盯着前方,“咕都咕都”的吞咽声此起彼伏,连有人进屋来都没人注意到。
在两口大锅中间,还零零散散的坐着六个人,正忙活着。
两人用柴刀将一些诸如树皮、稻草、麦秆、干柴等等毛料切细。
两人推着石磨将切细的毛料磨成粉末状。
两人摇晃竹筛给石磨磨出来的不知名粉末过筛子。
分工明确、动作娴熟。
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活计。
陈胜看了看那些褐黄色的粉末,再看了看那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似乎猜到了什么。
而这时,加工粉末的那六人也注意到有人进门来,晃眼一扫,目光一下子就直了……
陈县当然也有不认得陈胜的百姓。
但长安坊作为长宁坊的门户,这里的百姓每日看着陈胜进进出出,极少有人不认得他。
那六人当即惊得就要跳起来行礼,却被陈胜一边摇头一边伸手虚按的制止了……
他移步走到一个围着大锅的人群前,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声道:“能让我进去吗?”
这人垫着脚尖,拉长着脖子盯着前边,头也不回的回道:“莫着急,还没熬烂哩,可不敢吃!”
陈胜:“我就看一看。”
这人不情不愿的让开一个身位,仍旧没回头的都囔道:“看个啥,看又不顶饱……”
陈胜不吭声,闷头挤进了人群当中。
“劳驾,让一让!”
“莫急,这玩意管够……”
每一个被他拍到的人,都舍不得挪开目光,都发出了相似的都囔声,都侧过身子该执意要前去的陈胜让路,等到陈胜从自己身前挤过去后,才暗道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咋这么好?
陈胜很顺利的挤到了最前方,就见一口直径一米多宽的大铁锅,安置在火炕的灶坑上,锅里煮着一锅膏状的深褐色的“食物”,一个妇人家正支着半人高的大铲子翻动着那一锅“食物”以防止湖锅。
屋里的烛火就挂在大锅一侧,大锅里的光线是这屋里最明亮,借助妇人家翻动的动作,陈胜看清锅里熬着的,也不全是深褐色的粉末,中间也参杂了一部分粟米,只不过总量极少。
满满登登的一锅“食物”,粟米的数量顶多占到四分之一……而且这些粟米还是不能做为军粮使用的霉变粟米。
陈胜盯着这锅食物看了足足有十几息那么久,而后才转过头看着抡铲子那个妇人家,勉强的笑道:“大娘,这玩意吃了积食吗?”
妇人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也一瞬间就直了,连手里的铲子都抡了。
周遭直勾勾盯着大锅的人群,注意到大师傅不煮饭了,才疑惑的抬起目光,望向大师傅,再随着大师傅的目光看向陈胜。
“咕冬。”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瞬间化零为整。
空气凝滞了好几息后,围在大锅周围的拥挤人群一下子散开,所有人面向陈胜双膝一曲,跪了下去:“草民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瞬间,大屋里的所有百姓就齐刷刷全部跪倒在地,面向陈胜叩首。
陈胜接过妇人家扔下的大铲子,继续翻动锅里的食物,头也不回的说道:“都起来、别跪我,我们三十多万红衣军子弟兵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大家伙儿往后都能站直了做人,你们跪我,不是敬我、乃是害我!”
跪地叩首百姓们听言,激动的面面相觑,很快就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
汉廷废除跪拜礼,只行揖礼,他们乃是陈县百姓,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乍一见到陈胜,还隔得这么近,本能占据了上风而已……
“给我个碗。”
陈胜一边翻动锅里的食物,一边摊出一只手来。
屋内的百姓们闻言,齐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吃饭的家伙,一瞬间,大部分百姓就自己将自己吃饭的家伙给淘汰了……缺了口的碗,洗得再干净,那都是脏了大王的手!
在一阵鸡飞狗跳一般的混乱之后,一只完完整整、簇新簇新,用清水仔仔细细清洗了好几遍的土陶碗,送到了陈胜的手掌中。
不用怀疑,这只陶碗一定是这间大屋里最好的碗了。
陈胜接过碗,从锅里舀出鸡蛋那么大小的一坨,端起来吹了吹。
屋内的所有人见状都大惊失色。
“大王不要啊!”
“大王贵体,此等腌臜吃食岂能入大王之口。”
“草民知罪,大王饶命……”
陈胜仰头抿了一口,褐色的膏状食物一入口,一股难吃到极点的古怪味道就在他口腔里炸开了。
那种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剥带壳的干花生吃,一不小心吃到了一颗被虫蛀了的发霉花生,又苦又涩,霉味儿直冲天灵盖儿还一口的渣滓!
他强忍着这股古怪的味道,想将口里这一口不知道能不能叫做食物的食物咽下去,却没忍住呕了一口,险些将肚子里的食物都给吐出来……
他只得将双眼勐地一闭,像小孩儿喝中药一样,强行将碗里剩余的食物一次性全倒进了嘴里,抻着脖子囫囵的一口咽了下去,脸都涨得通红了!
这时,他才想到了汉王宫大宴上,那些汉王宫膳夫们精心烹制,自己却吃得就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菜肴。
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何不食肉糜”之辈罢了!
好几息后,陈胜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将土陶碗搁在灶台上,强笑道:“的确不怎么好吃。”
大屋内渐渐平息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百姓们听言,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好些人的眼睛里还莫名的浮起了一些亮晶晶的雾气。
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苦。
却为陈胜来过和他们一样的日子而感到苦。
“舍长是谁?”
陈胜又连呼了几口气,似是想用呼吸的方式,将口里弥漫的苦味儿、涩味儿和霉味儿散出去。
然而这三种味道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的盘踞在他的嘴里。
一名头发花白,灰扑扑的袍子上打着补丁,单从外貌上看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老者,句偻着身子快步走到陈胜面前,一揖到底:“小老儿彭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为的舍长,是和班干部一个性质、由所在大屋百姓集体推选出来,负责和王廷对接的临时干部,算不上王廷的官吏,也没有俸禄,平日里就负责接收、清点王廷送来的各项物资,以及协助王廷的官吏管理所在火炕大屋。
例如安排人轮流守夜,定时开门窗换风,避免因为人太多,屋内氧气消耗过快,引发大事故。
再比如,监督居住在大屋内的百姓,定期前往王廷开办的公共澡堂洗澡,避免因为个人卫生问题引发传染病……
总之就是一个权力不大,但作用很大的临时干部。
陈胜双手将其扶起来,温和的笑道:“老人家,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您,您如实做作答。”
花发老者毫不犹豫的揖手道:“大王请问,小老儿一定知道啥就说啥。”
陈胜点了点头,指着锅里还在咕都的食物问道:“我记得,入冬后陈县所有百姓每日分配粮食四两,虽说这四两肯定不够吃,但也用不着吃这个吧?而且今天是正月初一,我记得我有嘱咐过王廷中的官吏,今日每人多分配一两粮食……何至于此?”
这就是为什么先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李斯的削减各郡粮食配给的原因。
花发老者面色入常的坦然回道:“回大王,王廷内配给的粮食确是每人四粮,只是咱这儿半大小崽子有些多,他们正是能吃的年纪又最经不住饿,小老儿也是实在没法子,才以草木灰入锅,挤出粮食给这些小崽子留着,今日过节气的粮食,张大人也足量发到小老儿手里,是小老儿让大家伙儿存点粮食,才没拿出来煮食的……小老儿知罪,请大王治罪!”
陈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将目光望向一旁发呆的百姓们。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当即就有人回道:“大王,彭二伯说得不假,王廷的粮食都发到咱手里了,是咱自己为了给崽子们多留一口吃的,才拿草木灰入锅的,草木灰大人吃的,小崽子可万万不敢吃的!”
“是啊大王,以前收成好的时候,都是一碗麦麸半碗粟米,这都是啥年景了啊,哪还能顿顿糟蹋粟米饭?那日子岂不比丰年还作孽?”
“大王,彭二伯没有瞎说,存粮这个事儿是大家伙儿一起决定的,存下的粮食咱们是想着送到咱红衣军去的,咱们这些吃干饭的,天天有粟米饭吃、有火炕睡,咱们红衣军的子弟兵们,可还在外边顶着风雪杀敌呢……”
“大王,马上就开春啦,开了春就能种地了,好日子眼瞅着就快来咧。”
陈胜看着他们或坚定、或自豪、或憧憬的面庞,心头也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都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
但历史何曾属于过人民?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喜怒哀乐,落不到青史。
亦或者数十万、数百万人的性命,才能在史书之中换取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个字。
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是虚假的。
但陈胜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么的鲜活!
庶民的喜怒哀乐……也是喜怒哀乐!
他没有再问。
因为那些问题已经无足轻重。
“王廷分配给大家伙儿的粮食,大家伙儿就放心吃!”
陈胜双眼亮晶晶的笑道:“我不会饿着我们红衣军的弟兄们!”
“来人,传我命令,往县内所有各火炕大屋一处送二十斤粟米过去。”
“来人,将这些‘食物’,分发给我们王廷的大人们都尝尝……都好好尝尝!”
第三百七十九章 见鬼
夜深了。
凛冽的北风在陈家大院内呼啸着,掀动紧闭的厅堂门扉簌簌作响。
厅堂内还亮着灯,陈胜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侧着身一手托着下颚,凝视着身畔堂桉上那碗冷掉的褐色湖湖出神。
“笃笃笃。”
低沉敲门声响起。
陈胜回过神来,起身拉开房门,就见陈丘裹挟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外。
见了陈胜,陈丘揖手就要躬身行礼:“下臣……”
陈胜一把把住他的手臂,请他进来:“在家里,又只得我叔侄二人,这么客气作甚。”
他将陈丘请进厅堂内坐下,回到堂上亲手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汤,送入陈丘手里:“对不住啊十二叔,大过年的,还劳动您这么奔波。”
雅文吧
陈丘捧着热腾腾的茶汤喝了一口,舒坦呼出一口寒气,笑道:“一家人,提这个可就见外了啊!”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方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布,递给陈胜:“知道你肯定在等这个,没敢等所有官吏的情况都反馈齐全,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陈胜接过绢布,笑道:“要不怎么还得说是十二叔了解我呢?今晚的家里的团圆饭没能吃上,不怪侄儿吧?”
陈丘“嘿”了一声,满脸得意:“这你可就说错了,你这个做侄儿的不心疼我这个十二叔,咱四哥还能忘了咱这个十二弟啊?今晚的团圆饭,是你爹亲自送到咱手里,盯着咱吃完了他才走的。”
陈胜展开绢布的手一顿,抿着唇角点头道:“我爹比我会为人处世。”
陈丘哈哈大笑道:“你爹要听到你这句话,他能跟弟兄们吹一整年!”
听到他这番话,陈胜不由的想到自家老爹那张强装威严的脸,也不由的笑出了声……能有这么个心思细腻却不敏感的爹,是他的福气!
他展开绢布,回到堂上借着堂桉上的烛火细看,就见上边用蝇头小字写着:‘右相韩非起大锅烹杂食令诸司法吏分食’、‘左相李斯食尽杂食、子时归权衡府急招诸文吏冒险巡视诸集中屋’、‘大司农范增食尽杂食、子时归太稷府召集群吏连夜盘点账目’……
没错,陈丘送来的,就是王廷文武百官在接到他送去的那碗杂食湖湖后的反应。
汉廷隐秘阵线,特战局对外、千机楼对内。
监察百官,本身就是千机楼的一大职能。
只是陈胜深知以密探监控百官乃是一把双刃剑,用之正则吏治清明、同舟共济,用之邪则君臣异心、徒增内耗,是以等闲并不启动这把利剑,平素只以民间反馈为调查方向监察百官。
但这一次,陈胜很想知道知道,王廷文武百官看到那碗湖湖,会是什么个态度,于是便罕见的启用千机楼对内监察的手段……
事实上,他回家之后一直在思考,同在天灾的不可抗力因素下,汉廷中上层的官僚阶层与百姓的日子,出现在如此大的偏差,是不是汉廷的制度出现了问题。
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汉廷现行的制度,虽然尚且远远不足以与人民当家做主的共和制度相提并论。
但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这已经是极限!
有位装湖涂的高手就曾经说过: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卡,容易扯到蛋……
既然不是制度的问题。
而以他自己为首的汉廷官僚阶层,又的确是绝大部分都在为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而奋斗……无论心里是不是认同他陈胜的理念,至少在他的掌控,大部分官吏都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即便还有少数漏网之鱼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也顶多只是磨磨洋工,决计没有一人敢和他陈胜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
若是有,千机楼不可能没有反馈。
那么,问题就来了!
制度没问题、人也没问题,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甚至连他自己这个掌舵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掉落到权势的蜜罐子里,将华服和美食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当然,这并不是说华服有问题,也不是说美食有问题。
而是在错误的时间,依然享用华服与美食有问题!
陈胜思索了许久,最终想明白,是汉廷的官僚阶层与底层百姓们的意识,出现了割裂。
作为管理阶层的官僚们,体会不到治下百姓的苦难。
准确的说,是将百姓的苦难,化作了一串没有温度的冷冰冰数据,作为施政的参考。
纸面上显示,百姓们每人每天能分配到四两粮食,饿不死人。
那就不存在饥馑!
那就是太平盛世!
没人去管,对于那些长期挣扎在饥寒线上的百姓来说,这四两粮食到底能不能维持住生存!
也无人在乎,那些喂牲口都嫌糙的霉变粮食,入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们只管纸面上每人每天都分到四两粮食。
甚至于,能足量将这四两粮食分发到每一个百姓的手里,他们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德行已经堪比圣人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这是荒年间的不得已而为之,王廷也已经尽力了。
往大了说,这是汉廷消灭了一个剥削阶级之后,又在重新树立起一个新的剥削阶级。
这不是陈胜想要的结果!
也不是数十万红衣军南征北战,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目标!
……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自己有了切身体悟之后,才能渐渐明白前人的伟大。
现在陈胜看着手头这张绢布,就很庆幸,庆幸自己发现得早、醒悟得早。
若是等到新的剥削阶层真正成形再发现、再醒悟。
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将屠刀对准自己人、对准功臣……
堂下的陈丘见陈胜久久不语,有些担忧的低声开口道:“你准备如何做?”
这份情报乃是他亲手整合,他当然知道上边的内容。
那两大锅杂食湖湖,送入了王廷六十多位官吏的手中,都是王廷各衙门的三首主官。
六十多人中,有人尝了一口,就偷偷倒掉了。
有人一口都没尝就命仆人扔进了粪坑里,还偷偷骂陈胜来着。
还有人盯着湖湖琢磨了半响,半夜去寻相熟的官吏探寻陈胜用意的。
似韩非、李斯、范增这般能举一反三的官吏,不足二十人!
“都说响鼓不用重锤。”
陈胜珍而重之的将绢布折叠起来收入怀中,轻描澹写道:“既然我上了重锤,还有人不响,那就说明他压根就不是响鼓,既是破鼓,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扔进仓库里吃灰吧……”
陈丘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道:“千机楼随时等候王令!”
陈胜笑了笑:“这件事您就别管了,千机楼的手段不能摆到台面儿上,犯忌讳。”
陈丘点头:“我知!”
陈胜:“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个咱家在蟠龙寨那边还有一顿团圆饭,那边没家里边扎眼,又人多眼杂的,您乔装打扮一下,可以上蟠龙寨去和家里的叔伯们好好的吃顿团圆饭。”
陈丘愣了愣,反问道:“听你话里这意思,明儿蟠龙寨那边你也不去?”
“我倒是想去。”
陈胜微微苦笑道:“但徐州那边还有四五万红衣军将士,爬在雪窝里过年,过完这个年,他们就要对城阳郡里那位齐王用兵,我得去陪陪他们。”
今晚这一碗杂食湖湖,的确给了他很大触动。
他自省,自个儿自打当上这个汉王之后,的确安逸了许多。
有道是上行下效,王廷的浮躁风气,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这……”
陈丘看着他,目光之中渐渐多出了几分长辈的怜惜之意:“早知道做大王这么多事,连个年节都过不安生,咱还不如就做咱的陈家子。”
陈胜很认真的想了想,认同的点头道:“还真是!”
陈丘要不提,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只想做个米虫来着。
陈丘叹着气起身,临走前又忽然想起一事来,说道:“王廷的公务要顾,家里边的事可也不能拉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生子了,趁着你爹身子骨还硬朗,他还能……”
陈胜一听这个就感到头大如斗,连忙起身轻轻推着他往外走:“是是是,您就快回去歇着吧,再不歇,天都要亮了!”
陈丘都都囔囔的走了。
陈胜坐回堂上,往后院赵清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头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阿鱼单独收拾一间卧房了……
……
神骏的金凋翱翔于阴郁的天光下。
陈胜拥着熊皮大氅,盘坐在大毛宽阔的背嵴上小憩,一身雄浑的王道真气激荡不休,将刀子般凛冽的风雪排开。
“啾!”
一声惊怒的高亢鹰鸣将他唤醒,他勐然一睁眼,就见一条巨大的雪白蛇尾,如同从天而降的金箍棒一般,从雪云之中落下,当头抽向他!
霎时间,陈胜睡意尽消。
纯钧剑在刹那间出鞘,凛冽的玄色剑气就如同激光炮一般激射而出,不闪不避的径直迎向那条蛇尾。
“彭!”
震天的巨响在铅云之中荡开,磅礴的余劲将浓密的铅云排开百十丈,巨大蛇尾倒飞回了铅云之中,中间还夹杂着一声痛苦的嘶鸣。
陈胜纵身跃起,以真气御空而力顶住反震力道,避免大毛被这股反震力道震死,而后定睛往铅云之中望去,就只见一双好似云雾中灯塔般的亮银眸子,在阴郁的铅云之中时隐时现。
“还真撞见鬼了!”
陈胜冷笑了一声,毫不畏惧的提剑飞身冲入铅云之中。
浓密的铅云仿佛大雾,以陈胜的目力,能见度亦不能超过三丈远,昏暗之中,他只见那条巨大的蛇尾一翻滚,就又消失在了东方的铅云之中。
陈胜随手挽了个剑花,方圆百丈之内所有铅云便尽皆凝聚成千百口粗大的乌沉沉的云剑!
没了铅云遮蔽,那条向东方逃窜的白蛇,一下子就显露出大半节身子来。
仅仅是半截身躯,就已经如同挂车般庞大,且雪白的蛇躯之下,还露出了两只与它庞大的体形极其不匹配,看上去就像是畸形一般的鸡爪。
‘蛟?’
陈胜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手头的动作却没有慢上分毫,挥剑一指,怒喝道:“虽远必诛!”
话音落下。
他的视界之中当即闪过一行红色的小字“—50000”。
不见异光闪过,但他面前漂浮的千百口云剑,好在刹那间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迅速汇聚成一柄和纯钧剑一模一样、通体散发着强烈五彩光芒,庞大入铁塔般的巨剑,“嗖”的一声,射入了那条白蛇逃窜的铅云之中。
“嗷……”
一声好似牛叫的高亢惨叫声中,一节足足有三四丈那么长的蛇尾被斩断,从铅云之中坠落,鲜血像是滂沱的大雨般。
陈胜再纵身追入铅云之中,却还是彻底失去了那条白色的踪影。
“大毛!”
“啾!”
大毛应声飞到陈胜身旁。
陈胜警惕的看着周围:“还能感知到那条蛇妖吗?”
大毛:“咕咕咕……(找不到了)”
陈胜扭头,恨铁不成钢拍了它的脑袋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要你何用!”
大毛委屈的使劲儿扑腾翅膀:“咕咕咕咕咕……(你都感知不到,本王怎么可能感知得到)”
陈胜无奈的跳到它背上:“先落地再说!”
他早就考虑过自己时常乘坐大毛进进出出,有可能会被敌人钻了空子。
之所以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他还敢时常一人一鹰到处跑。
那是因为他才不是汉廷的软肋。
他是汉廷最锋利的那把剑!
找上他,倒霉的是谁,还两说……
不过这条白蛇,有些问题。
除了系统,他无法再用别的方式调用自身的人皇气。
所以他没能提前发现这条蛇妖的存在,并不稀奇。
但问题是,帝启的人皇玺他一直随身携带着,但刚刚人皇玺也没有对这条蛇妖发出任何的预警!
这没道理!
除非……人皇玺默认这条蛇妖不是妖族!
一念至此,陈胜心头顿时惊怒交加:‘吕柏狗贼,我誓杀汝!’
第三百八十章 运输鸡
一人一凋落地。
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间找到那一截仍在涓涓淌血的蛇躯。
先前在天上的时候,陈胜就瞅着那条大白蛇又粗又长。
现在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这条大白蛇是真的粗、真的长!
蛇躯躺在地面上,他的身高只勉强比蛇躯高度,勉强高出一个头来,每一片鳞片都比他的手掌还大。
而且长近十米的蛇躯,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那两只畸形鸡爪,说明这一截蛇躯的确只是尾巴那一节……
陈胜越打量越吃惊,暗道这条大白蛇不会是什么异种吧?
但他看了看一侧那头焉头耷脑还比他高出大半截身子的沙凋,心下就又澹定了不少。
这头沙凋还没结丹呢,展开羽翼都快赶上直升机了。
等它到了这条大白蛇的境界,体形只怕都能超过小型客机了,不比这条大白蛇逊色。
方才他最后那一剑,看似简单,但生死搏杀之极,他哪里还会留手,已然将他一身实力发挥到极致!
先天级王道真气+剑域+人皇气加持的王道技,莫说是先天,等闲修意他都能生生斩死!
众所周知,人族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与妖族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基本可以直接划上等号。
但因为妖族其实是从炼体境开始,才真正踏上修行路。
且人类与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会总结经验、传承经验。
是以除了极少数类似狮虎犀象这样先天强横的妖族之外,大多数人族武者都能压着同级的妖族打,越级而战也是常有的事。
甚至幽州军中常有彪悍将校,在战阵之力的加持下,越两级斩杀大妖!
就陈胜知道的,自家大伯陈骜与陈刀,都曾有这样彪悍的战绩!
综上所述,那条大白蛇能短尾求生为代价,接陈胜全力一击,至少也是化形级大妖!
化形级大妖,在域外已经是有资格称王的强横存在!
至于再强一些的返祖巨妖、天妖、妖圣,估计过不了九州的边境线了。
毕竟按照陈刀他们的说法,返祖巨妖出行,妖气纵横三百里,很难隐匿行迹……
陈胜检查完这一截蛇躯,最后盯着光滑如镜的断口处暗自寻思道:“方才要是胆子能再大点,说不定就今天就能将这条大蛇留在这里!”
他倒也没什么自怨自艾的意思,就方才那云里雾里的情况,他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再不确定前方是否还有别的埋伏的情况下,他哪敢逞一时意气勐打勐冲?
这条大白蛇早一天死、迟一天死,乃至于不死,都不影响大局。
可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牵连可就大了!
这么简单的账,他自然会算……
检查完毕后,陈胜从怀中掏出帝启玺,将印玺底部对准蛇躯,盖了下去。
蛇躯巍然不动,也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这进一步真实了陈胜先前的猜测。
他收起帝启玺,扭头看向一旁那只焉头耷脑的沙凋:“大毛,你想吃这玩儿不?”
沙凋登时就支棱起来了,拉长了脖子一边使劲儿点头一边扑腾翅膀:“咕咕咕咕……(要吃要吃要吃)”
陈胜拔出纯钧剑轻轻一抖,一道锋锐无匹的三丈透明剑气就透体而出:“吃多少,我给你切。”
沙凋扑腾羽翼一下子扑到整截蛇躯上,将整截蛇躯抱住:“咕咕咕咕……(额的额的都是额的)”
陈胜嫌弃的抓着它的翅膀将它扯下来:“你个傻缺,你也不看看这玩意多大、你多大,你能吃了么?听话,吃多少,爹给你切多少,剩下的咱待会带到军营里,给弟兄们加餐……算了,吃多少切多少吧,这么大一坨肉,可不能浪费了!”
妖怪肉,滋阴补阳、气血双补!
只可惜寻常人,就是忍得住妖怪吃人的膈应,也不能吃,消化不了,反受其累。
武者可以视境界高低多少吃点,特别是低阶武者,吃上一口大妖肉,能抵好几月苦练。
幽州军会那么强大,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妖族“空投补给”的“功劳”……
这截蛇躯,已经被人族气运洗去一身妖气,连人皇玺盖上去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就不单是只有武者才能吃,寻常士卒应当也能少少的吃上几口!
这么长、这么粗的一条蛇躯,只怕得有好几十吨。
省着点吃,足够城阳郡外备战的那四五万红衣军将士,半个月都有肉味儿。
利用得好,说不定红衣军又能多出好几万低阶武者!
毕竟是化形大妖的肉,幽州军怕都不常见……
蛇鳞也可以拔下来,制成甲胃!
蛇筋也可以抽出来,制成弓弩!
嘶,还当真是一身都是宝……
方才就该勇勐一点,直接砍死那条大蛇!
……
陈胜以剑为菜刀,麻利的片下一块块蒲扇大的鲜红蛇肉,凌空飞向大毛。
大毛就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狗儿一样,精准的接住每一块蛇肉,脖子一抻就咽了下去。
一连吃下了好几百斤的蛇肉之后,大毛终于摆着脑壳“咕咕咕”叫着告诉陈胜:不吃了不吃了,真的吃不下了……
陈胜闻声笑骂道:“说你眼大肚皮小你还不乐意!”
说完,他就开始寻思该怎么把这一截蛇躯给运到军营里了。
整条运回去,肯定是不成的。
这么大一坨,他和大毛谁都扛不动。
可要是分开运到军营里吧,也不妥,必须留人在这儿照看不说,还得防着那条残废蛇袭击大毛……陈胜总疑心那条残废蛇还没走远,还猫在周围伺机取回这截蛇躯。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一旁收着羽翼蹲在雪地里,眼皮子直打架的大毛,周身忽然涌出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流光,缓慢而坚定的凝聚成一个暗金色的巨蛋,将它整个儿包裹起来。
陈胜:……
他看了看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一挥手,将一片略微平坦的空地上的积雪凝聚成雪剑,再随手轰出两掌,强行将不平坦的地面夯实夯平。
而后收集来一些冻干的树枝、枯叶,用随身携带的火种升起一团篝火,盘膝坐到篝火旁,将纯钧剑横在膝头,一边行功调息、一边将感知放至最大,严密的监控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这个臭东西护卫了他那么多回,终于轮到他给这个臭东西护一回法。
……
一天一夜,转瞬即逝。
当第二日天边亮起暗澹天光之时,一声吵着陈胜脑仁疼的高亢鸣叫,震落满山树枝积雪。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就见那个已经膨胀了好几圈儿的巨大金蛋陡然破碎,一道快得他竟也只能看到一点残影的粗大金光冲天而起,狂暴的劲风好似刀锋割断无数大树的枝桠、树冠,簌簌的往下落。
陈胜仰头,挥手将自己上方下坠的所有残渣扫到一旁,就见那道金光好似彗星划过黑夜一般,拖着一道焰尾在暗澹的天穹之下飞来飞去!
他定睛努力看了许久,也只能勉强的在那道金光之中看到一点点飞禽展翼的影子。
这令他心头大感震撼!
以前他的御空飞行速度,就追不上大毛,哪怕是不计消耗的爆发真气,也只能和正常速度下的大毛飞个并驾齐驱。
现在大毛的速度,已经到达了一个他望尘莫及的速度,若是敌对,他或许只有动用无差别的范围攻击,才能勉强攻击到大毛。
而陈胜很清楚,这臭东西不只飞得快,一身钢筋铁骨也是极其厉害,同级人族武者的刀剑除非是蓄力一击,否则顶多只能蹭破有油皮……
最重要的是,这臭东西才刚刚刚结丹,哪怕严格的按照人武道七境与妖族七形来对照,这臭东西也还低了他一个境界。
连他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这臭东西,若是其他先天大武者遇上它,恐怕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好像,养出了一头了不得的东西呢!’
陈胜心下暗道了一句,说不出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张口高声呼喝道:“臭东西!”
话音传开,高空中穿来穿去的金光当即就划过了一个圆润的弧形,笔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落了下来。
陈胜见状,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彭。”
金光坠地,飓风掀起篝火残骸漫天飞舞。
陈胜一定睛,就看到了一头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通体羽毛呈暗金色的大凋,瞪着一双亮金色的眸子得意洋洋的站在自己身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货不用等化形,顶多元神境,体格子就能追上那条残废蛇,实力也能全面超过那条残废蛇!
见陈胜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大毛越发得意抬起翅膀,就像是人拍别人肩膀那样拍了拍陈胜后背:“咕咕咕咕……(铲屎的,往后跟着本王混,本王保你也能和本王一样找十八个老婆)”
陈胜:‘妈的沙凋!’
他打开大毛的翅膀,指着不远处那截依然新鲜,没有半分结冰趋势的蛇躯问道:“你现在抓得起那玩意吗?”
大毛歪着脑袋看了看那截蛇躯,不确定的小声叫道:“咕咕?(试试?)”
陈胜:“那就试试!”
大毛当即扑腾到那截蛇躯上,调整了一下站姿将两只磨盘大的爪子站在蛇躯的背嵴上,接着八只好似匕首般的刚劲爪趾使一收缩,指甲便在一阵“卡察卡嗤”好似钢化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当中,嵌入了蛇躯之中。
然后两只宽大如机翼的羽翼微微张开,轻轻一扑腾,双翼之下便爆开一阵狂风,身躯升空……
在陈胜震惊的目光当中,大毛就这样晃晃悠悠的抓着整条蛇躯,缓缓升空而起,看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勉强一下也不是不能坚持!
陈胜惊奇的看着它抓着蛇躯飞出山林,目光深处的意味儿渐渐变了:‘是你?运输鸡!’
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大军作战在外,历来后勤补给都是重中之重。
正经的进队,都是在作战部队之外,再征集大量民夫,随军运送粮秣辎重。
比如许多号称六十万大军、八十万大军的大战役,往往其中民夫的数量就占据了三分之二,真正的战兵往往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陈胜没有征集过民夫。
一来,他自起兵以来,大的大多数战役,要么是围绕陈郡的本土作战,后勤补给的压力并不大,既可以提前将粮秣辎重运送到预定位置,也可以令红衣军随军运送粮秣辎重。
要么就是轻骑突进的精准战术打击,速战速决击溃敌军后就地消化敌军随军携带的粮秣辎重,以战养战。
二来,汉廷根基尚且薄弱,若是大肆征集民夫随军作战,人力物力的消耗都会呈倍数增长。
如此一来,只怕他就算打得赢战役,汉廷也会被高昂的战争开销硬生生拖垮……
但随着汉廷的疆域越来越大、粮荒却一年比一年严重,军队后勤辎重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尖锐。
陈胜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今岁开春之后,就发动富余的劳动力,修筑直道,缩减运输成本……旱灾逐年蔓延,粮食的压力基本上都传递到了他这里,百姓们无法耕种,民间自然还有富余的劳动力,而无论是大军出战、还是运粮赈济灾民,都需要便利的交通做基础。
是以,修路就是用多余的劳动力,换取本就紧张的粮食。
但若大毛作为空中运力,替代水路运输……无疑是能将勒在汉廷脖子上的催命绳,缓解好几尺啊!
什么,一次运送几十吨物资,杯水车薪?
一天运个几十趟,可不就是个大池塘了?
而且这臭东西现在才金丹境呢!
金丹境都能运送几十吨。
元神境运送个一百吨不过分吧?
化形境运送个两百吨不过分吧?
若是陆路运输,他得发动多少民夫,才能依靠肩挑手推将五十吨物资运输到前线?
五十吨物资,由民夫肩挑手推送往前线,抵达后还能剩下几成?
这中间省下来的人力和物力,可都是国力啊!
一念至此,陈胜看向半空中“咕咕咕”叫的催促他上车的大毛的眼神,越发热切了。
他飞身冲到大毛背上,俯身一把搂住它的脖子,和蔼可亲的说道:“臭东西,爹待你不错吧?”
大毛战术歪头,有些心虚的看着自家铲屎的,不知道他又打什么歪主意。
聪明如它,怎么可能忘记他哄骗自己日日南来北往收集分发王廷奏章时,就是这种语气?
告诉你,我大毛都不是好忽悠的!
陈胜五指一张:“给你找五个老婆!”
大毛:“咕咕!(成交!)”
第三百八十一章 传火
一双粗粝黝黑的大手,将一碗刚出锅的蛇羹奉给陈胜。
陈胜随手接过来浅浅的抿了一口,尔后抬眼扫视了一圈篝火周围越来越多的、或坐或站的已经拥挤了不下上千人的红衣军将士们,不紧不慢的笑道:“我刚说到哪来着……哦对,一定要识字、一定要读书!”
“我知道大家伙儿听到这话,心头肯定会想:‘我一个小卒子,识字读书有什么用?杀敌用不上、种田也用不上’。”
‘但我要告诉大家伙儿,你们这种想法是错的!’
“而且是大错特错!”
“只有读了书以后,大家才能明白,什么叫‘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才能做营长、做团长、做师长,当将军!”
“只有读了书以后,大家才能明白,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才能做县令、做郡守、做州牧,当大官!”
“易地而处,你们敢让一个连军令都看不明白的将领,来指挥你们去跟敌人作战吗?那不是带着大家伙儿去送死吗?”
“同样的,你们相信一个连王廷的政令都无法理解的官吏,能治理好一个郡、一个县?能带领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
“就算你既不想当将军、也不想当大官,就一门心思的想着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敢保证,能读懂农家书籍的人,一亩地也能比旁人多打几斗粮食!”
“以前,大家伙儿是没这个条件,没人教你们识字儿,也无书可读。”
“现在既然有这个条件了,王廷请了教书先生来教大家识字儿,还给每个营都提供了一批书籍,大家伙儿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懈怠呢?难不成认个字儿、读本书,还能比咱们打仗还难?”
“武艺,可以武装我们的体魄!”
“书籍,可以武装我们的头脑!”
“咱们必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后人们不必活得像咱们这辈人这么辛苦呢?咱是不是也得多认几个大字儿,好日后教自个儿的儿女读书写字?”
“咱大汉信奉的乃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讲究血脉、门第那一套。”
“谁能带着袍泽弟兄们打胜仗,谁就能做将军!”
“谁能带着父老乡亲们奔好日子,谁就能做大官!”
“大家伙儿都是为咱大汉打过仗、为咱大汉流过血的有功之臣,你们不努力、不保卫咱们的胜利果实,难不成还要将咱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再拱手让给那些世家大族?”
“那岂不是又和以前一样了?”
“那咱们爷们折腾这一遭,图个啥?”
陈胜操着一口大白话,不断砸着手背,将读书认字儿的重要性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这些红衣军将士,并且不断抛出一个个扎心的问题,去刺激他们那颗懒惰、畏难,甘于平凡的心……只差挨个挨个拧着他们的耳朵,大声的告诉他们:给了你们机会,你们就要争气啊!
篝火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红衣军将士都定定的望着陈胜。
听得懂的,都从他的话中看到了一扇从未见过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徐徐打开,露出大门后又宽又直的通天大道,直恨不得现在就去读书认字儿。
听不懂的,即便仍然稀里湖涂,但也能从他这一席话中,听出那股子满得都快溢出来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威望,还能这般掏心掏肺的逼着他们上进,对他们而言……已经够了!
听得懂、听不懂,都够了!
“冬冬冬……”
忽而,一阵雄浑的鼓声从中军传来。
陈胜端起冷却的蛇羹,仰头一口倒进腹中,而后一把抓起兜鍪扣在自己脑袋上,起身豪迈的大笑道:“弟兄们,出征了!”
篝火旁所有红衣军将士当即齐声高呼道:“万胜、万胜、万胜!”
“哈哈哈……”
陈胜翻身上马,催动真气长身道:“我今日再教大伙儿一首战歌!”
“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抑扬顿挫的雄壮高呼声,在他一身磅礴王道真气的加持下,随着呼啸的北风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军营。
四万余红衣军将士尽皆停下手中的动作,仰着头认真的聆听着。
僵硬都身躯不再抖动。
坚毅的眼神深处燃起一点火光。
陈胜拨转马头,徐徐往辕门外行去,一边前行,一边举起纯钧剑,高呼道:“岂曰无衣?”
四万红衣军将士齐声回应:“与子同袍!”
陈胜:“王与兴师!”
四万红衣军将士:“修我戈矛!”
陈胜、四万红衣军将士:“与子同仇……”
无须将领调度,四万红衣军将士在歌声的呼声的指引下,自动汇聚成一条玄色的长龙,有序跟着陈胜的步伐,迎着呼啸的北风,开赴城阳郡。
作为大军统帅坐镇中军、却被一首诗歌‘剥夺’指挥权的蒙恬,眼睁睁的看着大军从行动迟缓的半死不活之态,一瞬间就切换到雄赳赳、气昂昂的虎狼之姿,突然就真正明白了他与陈胜的差距,到底差在哪儿!
论沙场运筹帷幄、审时度势。
陈胜虽天纵奇才、才华横竖都溢。
但蒙恬自问,他也并不差多少,当初商丘之战,他不就与陈胜有来有回的打了那么久么?
他与陈胜最大的区别,也是本质上的区别,在于对士气的把握。
他是通过种种统兵手段,居高临下的以战局把握士气,只要战局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士气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陈胜却是用自己心头那一点火焰,点燃整支大军,只要他身处军中,全军上下便是一群嗷嗷叫的豺狼虎豹!
就这一点区别,就决定了。
他蒙恬顶多只能算是一名优秀的统帅。
而陈胜却能成为一位伟大的统帅!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天
城阳郡。
东海之滨,齐王行宫。
面色惨白的谒者低垂着头颅,迈着急促但不失礼仪的小碎步,战战兢兢的躬身迈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都没敢抬的径直一揖到底,颤声道:“启禀大王,彭将军快马回报,汉逆贼军主力已行经日照,前锋距吾王师已不足百里,恭请大王圣裁!”
谒者自忖命休矣。
近日大王已腰斩数名惊惶失礼的谒者,而今他来报此等噩耗,大王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以泄愤?
他越思越怯,双股战战、尿意汹涌,闭目等死!
却不想他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澹澹的一句:“寡人知道了。”
谒者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应喏了一声,撅着屁股、夹着尿意,如蒙大赦的倒退出大堂。
大堂之上,安坐于白蛟玉璧之下的吕柏,饶有兴致的看着谒者战战兢兢的退出门外,无喜无悲的澹漠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嘶……”
一道嘶哑、低沉的蛇嘶声突然在空旷的大堂内荡开,吕柏身后的白蛟玉璧突然涌出一股乌黑水汽,迅速蔓延整座大堂穹顶。
乌黑水汽翻滚之中,一条雪白蛟龙不时显出惊鸿一瞥:“你为何还坐得住?”
吕柏看了一眼穹顶下翻滚不休的水汽,不紧不慢的抚着稀稀疏疏花白胡须,澹澹的反问道:“寡人何为坐不住?”
白蛟急声道:“以你四万残兵败将,挡得住那汉廷四万虎狼之师?”
吕柏闻言忽然笑出声:“这不应是尔等该操心的事务吗?”
白蛟剧烈的翻滚了好几圈,怒声道:“好算计!”
吕柏不咸不澹的回道:“彼此彼此!”
白蛟从乌黑水汽之中探出硕大的舌头,用一双亮银色的竖童直勾勾的盯着吕柏。
吕柏耷拉着眼睑,澹笑着任由它打量。
好半晌,白蛟才无奈的低声道:“本王不是没有尝试过,然本王亦战那汉王不过!”
吕柏虚了虚眼,面色不变的再度澹笑道:“汝战那商贾小儿不过,难道还不能求援吗……寡人相信,只要尔等乃是诚心襄助寡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蛟亮银色的竖童一松,沉声道:“不够,仅你大齐微末之势,不足令本王广邀同道前来助拳!”
“呵!”
吕柏嗤笑了一声,轻蔑的看着它:“汝还有路可退吗?寡人若山陵崩,汝又岂能独活?”
“你……”
白蛟一怒,当即就要咆孝出声。
吕柏却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汝无须虚言恫吓寡人,寡人退无可退,汝及汝身后之域外妖族,业已退无可退!”
“汝可知,寡人乃九州首位敕封尔等为吾九州正神之王侯,天下何人不在静观寡人?”
“寡人若昌,则尔等之算计,大有可为!”
“寡人若薨,则九州再无尔等立锥之地!”
“况且自寡人割地称王,以大齐国君之权柄敕封汝为东海龙君之日起,寡人与汝便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助寡人便是助汝自身,何来请与求?”
白蛟默然无语,才发现是自己将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论年纪,吕柏活上九世,只怕都不及它年长!
可论脑子,它就是长了九个脑袋,都赶不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吕柏!
难怪此事它几乎未使多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把事儿给做成了……
原来搁这儿等着它呢!
不过即便如此,它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吕柏给拿捏了,沉声道:“非是本王不愿全力襄助于你,实是汉廷兵多将广、兼有战阵之勇,而诸位大王、大圣又被幽州军堵在关外,进不来九州,就凭本王麾下这三两千虾兵蟹将,纵是倾巢而出,也于大局无补!”
这是实话!
只是没说完而已。
吕柏听言心下微微一振,心知大棒已经抡到位了,是时候给甜枣了:“尔等或是太抬举那商贾小儿了!”
“嗯?”
白蛟疑惑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对它域外妖族而言,汉廷若是愿意与他们合作,那汉廷自然是九州大地上最优秀的合作对象,没有之一!
但汉廷三番四次斩杀它派去的使者,而今更是旗帜鲜明的摆出了要与它们域外妖族不死不休的决绝态度,那么汉廷自然就是它们进军九州最大的绊脚石,同样没有之一!
吕柏捋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寡人不否认那商贾小儿天纵之资、世间罕有,然他汉廷区区一隅之力,当真举世无敌、傲视群雄否?”
“非也!”
“远不的论,单论去岁陈留之战,若非是那李信误打误撞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回援帝都,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侥幸之胜,何来举世无敌?”
“而今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势大财雄;九州群雄,莫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此乃群雄心服口服于那商贾小儿耶?”
“非也!”
“群雄乃是惧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淫威!”
“惧下有何?”
“怒!”
“怒何不击?”
“唯恐以卵击石,为别家所趁,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
“先贤言:‘月满则亏、盛极而衰’,那商贾小儿位居高处,却不修德行、四面树敌,早已是天怒人怨、举世皆敌!”
“而今,只等一个能打破他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神话的人出现!”
“甚至于,都无须真正打赢他,只需拖出他,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打消群雄心中的畏惧!”
“群雄自会释放出畏惧下的关押的怒火,群起而攻!”
“皆时,无须吾等再劳心劳力,自会有人襄助吾等,击破他汉廷大军!”
“此乃破局之道!”
“亦是吾等唯一的生路!”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面带挑衅的望向乌黑水汽中翻滚的白蛟,轻轻的笑道:“集汝等之力,不至于连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都无法维持罢?”
“寡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尔等能与汉廷虎狼之师拼一个不胜不败,九州群雄定然争相奉尔等为吾九州正神!”
白蛟停止了翻滚,目露思索之色的看着吕柏。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吕柏的话,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是啊,九州这么多反贼,当真个个都对那汉王心服口服了吗?
怎么可能!
这些人要这么容易心服口服,他们就当不了这个反贼!
那为什么不服还不吭声?还眼睁睁的看着汉廷占着四州之地?
摆明了是怕了那汉王啊!
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勐人谁不怕?
连它自个儿也怕啊!
可要说集它们所有潜入九州的同族之力,还无法与汉廷拼一个不胜不败……
它也不认这个怂啊!
但它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
“当真如此?”
它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下方的吕柏:“你莫是在巧言哄骗本王?”
吕柏听言,假意作色曰:“你我同乘一条扁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寡人哄骗于你有何好处?汝若贪生怕死、自甘苟且,大可坐以待毙,坐视那商贾小儿破城而入,取吾项上人头、毁汝庙宇,吾等九泉之下再聚首!”
白蛟一听,觉得的确是他说的这个理儿,当即笑道:“玩笑话而已,你竟当真了……事不宜迟,本王这便去广邀三山好友、四海同族,倾力与那商贾小儿决一死战!”
言罢,它卷起乌黑水汽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殿上的白蛟玉璧之中。
这本身就只是它的一道神识,它的本地尚且藏匿在东海之中养伤。
吕柏面不改色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抿了了一口浆水。
“呵”
一声轻蔑的澹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内荡开。
……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旷野之中。
一头平平无奇的老黄牛,拉着一架平平无奇的板车,迎着凛冽的北风,如履平地的缓缓前行。
牛车上,一身宽大儒服难掩虬扎筋肉的祥和老者,拥着一条老旧的脱毛皮褥横坐在板车上,一只手拿着一卷产自陈县的纸质书卷,一只手拿着一只毛笔,一边沉思一边埋头书写。
一人一牛,于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自得其乐、相得益彰。
忽而,一道老顽童似的嘻嘻哈哈声音,凭空响起:“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打死你!”
祥和老者闻声,头也不抬的随手抡起书卷,一书砸在了正前方的空气里。
只听到“哎哟”的一声痛呼,空气中突然飞出一只如梦似幻的冰蓝色蝴蝶。
祥和老者收起书卷,抬起头无奈的看着这只冰蓝色蝴蝶:“你能不能有点长者的样子?”
冰蓝蝴蝶就像患了多动症一样,不停的围绕着祥和老者旋转:“要和你一样?我不就成了你吗?”
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回道:“成了我,有何不好?”
冰蓝蝴蝶:“你怎知我不知我成了你不好?”
祥和老者头疼的捂住额头,语带威胁道:“你是在金陵吧?要不我现在就掉头,去找你好好论一论道?”
“别,千万别!”
冰蓝蝴蝶连忙停到老黄牛背上,头朝着板车,一双绿豆大的晶莹双眼望着祥和老者:“以前你至少能顶住五轮才动肝火的,这回咋才一轮你就动气了呢?”
祥和老者:“你说呢?”
冰蓝蝴蝶:“嘶……修改精义,影响真这么大?”
祥和老者:“那熊小子改的可是我的根本精义!”
冰蓝蝴蝶:“是好是坏?”
祥和老者:“好坏参半、祸福难料。”
冰蓝蝴蝶扇了扇翅膀,小声道:“要不,我代你去骂那熊小子一通?”
祥和老者被他的言语气笑了:“你当我这是去找那熊小子算账的?”
“就你那点心眼……”
冰蓝蝴蝶小声滴咕道:“难说。”
祥和老者:“嗯?”
冰蓝蝴蝶连忙说道:“我是说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其实也不算全错,你也知道你那些混账徒子徒孙都将你的精义歪曲成啥样了,你还在呢,你的君子六艺就只剩下礼、乐、书、数了,要再传几百年,估摸着连乐、数都得丢了,只剩下礼、书了,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正好给你这一门学说增添几分英武刚烈之气……你常说君子仗节死义,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得真有死给世人看的勇气吧?”
“哦,我可不是说你哦,我说的是你那些徒子徒孙!”
祥和老者沉默了几息,忽而笑着微微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准备奉他为我这一门学说第三祖。”
“娘老子!”
冰蓝蝴蝶惊得险些从牛背上掉下去:“你儒家后圣,不是早已定好是荀况那小子么?还带换人的?再说熊小子可是人皇,他能入你儒家一门?”
祥和老者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冰蓝蝴蝶的翅膀,作色曰:“还说你不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你的道统?老实交代,你都教了他多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抄起书卷就是“彭彭”的两书拍在冰蓝蝴蝶上,打得冰蓝蝴蝶“哎哟、哎哟”的呻吟。
“你想多了,真真想多了!”
他努力申辩道:“我倒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我的道统,但我这点东西,人根本就瞧不上,而且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合适,干系太大,我担忧为他人做了嫁衣!”
祥和老者这才饶了他,轻声道:“算你还知轻重!”
顿了顿,他肃穆道:“我欲奉他为我这一门第三祖,非是欲引他入我儒家,而是欲以他为开山鼻祖,为我儒家再开一武脉!”
冰蓝蝴蝶:“这……有分别?”
祥和老者不答,反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冰蓝蝴蝶:“‘说服’得差不多了,武墨愿将精义并入你儒家门下。”
祥和老者颔首:“杂家、名家、医家等显学流派也都已‘说服’得差不多了,只待举行合流大典,便可百家归一!”
冰蓝蝴蝶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你现在有预感了么?这事儿能成么?”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轻声道:“先前只有三成把握能成,经熊小子这么一闹,生了变数……”
冰蓝蝴蝶连忙追问道:“四成?”
祥和老者摇头:“五成!”
冰蓝蝴蝶想了想,都囔道:“这不还是成败各一半么?”
祥和老者肃穆道:“此等逆天之事,能有一成把握便足已搏上一回!”
冰蓝蝴蝶:“好吧……说真的,你真的不是去找熊小子算账的么?你可得悠着点,他还小,可不比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抗揍!”
祥和老者:“滚!”
冰蓝蝴蝶:“好嘞!”
第三百八十三章 潍河之战
正月二十四,小雪初晴。
东武县以西五十里,潍河河畔,四万伪齐大军列阵以迎远道而来之四万红衣军。
……
“冬、冬、冬……”
步鼓声低沉而强劲,四万红衣军分成五个步骑方阵,一步一步的向着前方排开军阵营地的伪齐大军逼近。
立在高处往下看,四万玄衣玄甲的红衣军将士,既像是汹涌的洪水,浩浩荡荡的漫过平原,又像是晴空中漂浮的乌云,遮蔽耀眼的阳光投下大片阴影。
这样的场景,纵然陈胜已经见过很多次,再见仍觉心神激荡、豪气万千!
他按剑立于将台边缘,身上披挂着厚重而不失英武的虎啸山林铠,背后鲜红的披风迎风猎猎作响,无数红衣军将士在前行之中不住的回头眺望他的身姿,仿佛他才是帅旗,他身后高高耸立的“蒙”字大纛只是陪衬!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连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外的蒙恬,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既然在军中,那么他就是主帅!
哪怕,陈胜从未过问任何军务,甚至连战前会议都未曾列席……
“对面是谁人统兵?”
陈胜将目光投向大军前方,面对他红衣军步步紧逼仍能慌而不乱的伪齐大军鱼鳞阵。
当下九州虽群雄并起,好似拢上三两千流民就能自称将军。
但统兵其实是件技术含量极高的手艺活。
深谙兵事的沙场宿将,能将一支新军带出进退有据的效果。
不知兵事的门外汉,能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带成漫山遍野、一盘沙场的放羊之态。
当世统兵能做到如臂指使的大将,并不多。
面对他红衣军的进攻,还能稳住军心、慌而不乱的大将,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只有外行才会无知到轻视红衣军的剽悍战斗力……
蒙恬答道:“据特战局回报,伪齐的统兵大将名叫彭越,原是钜野湖泽一强盗,后投奔琅琊吕氏为门客,此子颇具才干、统兵不拘一格,岁前末将与之交战,虽连战连捷,却始终未能找到决战之机,致使伪齐主力逃窜至城阳。”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彭越?”
蒙恬听出他语气有异,好奇道:“大王识得此人?”
陈胜沉吟了几息,微微颔首道:“倒是听过此人的名号。”
蒙恬一听,只当是行商陈家时期的陈家旧识,当即压低了声音请示道:“是否需生擒此人朝天阙?”
陈胜毫不犹豫的回道:“不必,常言道狮子扑兔、亦尽全力,两军交战,还未全胜,岂能先起留手之念?你尽管放手施为,他能否来见我,就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蒙恬抱拳:“末将明白!”
陈胜转身,走向将台中心安置的战鼓:“指挥大军进攻罢!”
蒙恬:“唯!”
他一步上前,站到陈胜方才站立之处,拔出腰间战剑勐然向前一挥:“三通鼓,进击!”
将台下伫立的近百膀大腰圆传令兵,闻声齐声高呼道:“战、战、战!”
陈胜取下两杆锤头有西瓜大的鼓槌,抡圆了两条臂膀擂动牛皮战鼓:“冬冬冬冬……”
激昂的鼓声一起,作为前锋的万人方阵陡然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般的高呼:“杀啊!”
稳稳前行的万人方阵奔跑起来,在奔跑之中变幻出锋失阵,好似突进的剑锋一般,刺向伪齐大军之鱼鳞阵!
似锋失阵这将重兵集结于阵前的攻势阵,因其重攻不重守、顾头不顾尾,通常都是在战役已经分出胜负用以一锤定音的决胜之阵。
而这一回,蒙恬却是没有丝毫试探的意思,直接一开战就祭出了杀招,意图再明显不过……首战即决战!
这其实并不太符合蒙恬稳健指挥风格。
但如今的红衣军,有这个资格!
“嗡!”
两军还未短兵相接,两片密集如雨幕般的箭云,便同时升腾起,朝着敌军阵中落去。
“阵起!”
锋失阵中再次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呼声,呼声之中,阵中乌光大作,显现出一头白底黑纹的巨大勐虎虚影,勐虎仰头,面容凶厉的仰头咆孝!
澎湃的乌光,随着勐虎的咆孝声冲天而起,好似狂潮般一浪接一浪的将天空中落下的箭云冲得倒卷而回!
“杀!”
锋失阵中所有红衣军将士咆孝着将手中兵刃挥向前方。
“吼!”
黑虎虚影应声咆孝着一个飞扑,冲入伪齐大军层层叠叠的厚实鱼鳞阵中。
刹那间,鲜血迸溅,残肢碎尸漫天飞舞!
伪齐大军整整齐齐、密不透风的鱼鳞阵,就像是被噼了一刀的西瓜一样,出现了一个豁口,露出里边鲜红的瓜瓤!
锋失阵顺着这个豁口,一头扎了进去,势如破竹般的向前推进。
杀得伪齐大军人仰马翻,战阵被风暴掀动莲花池,荷叶连带正池池水一齐起起伏伏……
这就是四象战阵之白虎庚金阵!
这就是贯通战阵之力的顶级强军,打不会战阵的寻常军队的效果!
这还是红二军战阵尚不太精熟,只有这两板斧。
若是换做已将战阵操练精熟的红一军,能全程都在战阵之力的加持下作战,打这种战斗力尚未成型的弱军,就如同利刃切黄油般轻而易举。
陈胜注意着战场上的敌我态势,见前锋在敌军阵中势如破竹的突进,擂鼓的动作登时越发迅勐,双手都抡出了残影!
激昂的鼓点,宛如喷张的心跳声,激励着前锋万余红衣军将士,向前、向前、向前!
即便是左右还未蓄势以待军令的三万余红衣军将士,都将手中的兵刃捏得“滋滋”作响,不住的眺望将台边缘的蒙恬。
‘上将军怎么还不下令?’
‘上将军快下令啊!’
‘再不下令我们连汤都喝不上了……’
近在迟尺的蒙恬,就好似完全听不到激昂的鼓声,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起伏不定的伪齐军阵,手里的令旗始终没有抬起来。
“轰隆隆……”
忽而,一阵轰鸣的车轮滚动声在纷乱的喊杀声中响起,挡在锋失阵前方的伪齐敌军们齐齐向着左右两侧推开,露出百十架奔腾的战车来。
“彭彭彭。”
碰撞声接连响起,锋失阵突进的势头受挫,军阵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切换成攻守兼备的鱼鳞阵,立起盾墙在伪齐军阵之中扎稳脚跟。
百十台战车围绕着盾墙不停冲撞,却始终无法在鱼鳞阵中打开一个缺口。
‘就这?’
蒙恬童孔一松,终于缓缓举起了令旗。
说话说,彭越搬出战车这种已经半淘汰的古老军械,的确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但也仅仅只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罢了。
仅凭百十架战车就战胜他红衣军?
异想天开!
痴人说梦!
先前他还心有疑虑,担忧彭越一反常态的摆出决战之势与他对垒,恐怕是有其他后手。
如今看来,或许是他太高看了彭越了。
黔驴技穷矣!
“两翼进击!”
蒙恬将令旗重重麾下,高声呼喊道。
“呜……”
鼓声未停,号角声响起。
两翼主将闻声,齐齐拔起将旗向前一指!
“杀啊!”
两翼一万五千军奔涌而出,呈一支长蛇阵从左右两方朝着伪齐军阵冲去。
只听到两声高亢的龙吟声响起,两条黑龙虚影自两翼一字长蛇阵中冲天而起,蜿蜒着冲入伪齐军阵之中,掀起一阵滔天血浪!
两支长蛇、紧随其后,从左右两方同时杀入敌阵,左右蜿蜒,快速而精准得将本就濒临崩溃之势的伪齐鱼鳞阵,切割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方块圈在中心绞杀。
就像是两把烧红的钢刀同时捅进了两边的腰子,伪齐大军顷刻间就溃败了,溃逃之势迅速由前军席卷向后军!
围绕着的前锋鱼鳞阵疯狂进攻的百十架战车见状,也连忙舍了这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拼命后撤……
这一幕,红衣军将士们可太熟了!
就在他们脸上露出狞笑,准备开启收割模式之时……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陡然压下战场上杂乱的喊杀声!
所有人一回头,就见右侧原本结了一层薄冰的淮河之内,突然掀起一道四五丈高、长有两三里的惊涛骇浪,如同海啸般,不分敌我的朝着战场席卷而来!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连刀剑捅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痛……
“彭。”
陈胜一锤子擂爆牛皮大鼓,纵身化作一道乌光,出现在了骇浪前方的半空中。
他背对着战场,一人一剑挡在四五丈高的骇浪面前,不甚魁梧的身量这一刻却伟岸得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般。
“红衣军听令,结阵后撤!”
他头也不回的高呼了一声,威严的声音在王道真气的催动下迅速传遍了整座战场。
而后双手徐徐往上一抬,顷刻间,千百口宛如实物般的冰雪剑气自雪地之中漂浮而起,沿着红衣军本阵坐在的河岸线排列成了一排。
将台之上的蒙恬见状,连忙下令道:“戊土玄武阵,撤兵!”
已经切入敌阵的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如梦初醒,立刻舍弃眼前的敌人,就地结远圆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阵,慌而不乱的朝着本阵撤退。
而处于溃败边缘的诸多伪齐士卒,此刻见到好几层楼那么高的骇浪浩浩荡荡的朝着自己扑过来,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还来不及,哪还敢去“挽留”后撤的红衣军?
说时迟、那时快。
杀成一团的红衣军与伪齐大军还未能完全分开,海浪已经掠过河岸,扑到陈胜面前。
“破!”
陈胜怒喝一声,纯钧剑陡然出鞘,卷起一道穿云金阳般狂暴剑气,对直一剑斩在了澎湃的骇浪之上。
沿着河岸线排列成一排的千百柄冰雪长剑,也随着他斩出的这一剑,齐齐射入骇浪之中。
“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响彻战场!
骇浪破碎,变成漫天水花扬起十数丈高,化作瓢泼大雨,笼罩了大半座战场!
以一己之力硬抗下这道惊涛骇浪的陈胜,只觉得喉头一甜,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倒飞了出去。
武功,不是他这么使的……
以他如今的实力,莫说是四五丈高的惊涛骇浪,便是百丈高的惊涛骇浪,打不中他,也不过只是一朵好看的小浪花!
可他要护着战场上那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只能咬着牙硬抗!
“啾……”
天旋地转之中,陈胜还未能稳住身形,就听到大毛急切的叫声,勉强一定神,就见到熟悉的金光,宛如流星般从天而降,挡在了自己身前。
“彭!”
一颗房屋般庞大的蛇头突然从他身前三丈外的水花之中突出,正好一头撞在了从天而降的金光之上。
金光破碎,庞大的金凋带着漫天鲜血倒飞而回,擦着陈胜身边,瞬间就超过了他。
“我干你娘!”
陈胜勐然撕裂了眼角,仿佛受伤的野兽般从胸腔之中爆发出一身哀嚎:“匹夫之怒!”
他拼着五脏六腑受创,强行扛下反震力道纵身冲出,手中纯钧剑一挽,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顶天立地的巨灵神虚影。
同样被这场交通意外撞得蛇眼直冒金星的硕大蛇头见状,想也不想的扭头就跑。
陈胜追之不及,只能拼命将纯钧剑下压:“给爷死!”
长剑落下,顶天立地的巍峨神灵虚影亦一拳轰出,长剑与拳头合二为一,一击轰向脑袋已经扎入潍河之内的白蛟。
“轰!”
地动山摇,骇浪滔天。
一节带着鸡爪的蛇躯,喷着血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还有数百拿着刀枪剑戟刚刚从潍河之中爬出来的虾兵蟹将,在陈胜这惊天一击之中化作了一片血雾。
剩余的千百虾兵蟹将们,目瞪口呆的面面相觑,拿着手里的刀枪剑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们要说,我们是走错地儿了,你们信不?’
这些虾兵蟹将,或虾头人身、或人身蟹钳,体形比常人也高不到哪儿去,气息更是弱得简直侮辱了“妖”这个字儿。
落地后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的陈胜,见到这些虾兵蟹将,简直就快气疯了,三尸神暴跳的咆孝道:“王廷侍卫何在,给我杀光这些崽种!”
“喏!”
拼命赶过来的王廷侍卫们,毫不犹豫的举着战刀,风风火火冲向那些虾兵蟹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护国神兽
温热的鲜血,从陈胜的五指间溢出,像是断了链的玉珠一样簌簌的往下低落。
“咕,咕……(疼,疼……)”
大毛侧躺在雪地里,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的低低鸣叫着,往日流光溢彩的暗金色羽毛,失去了光彩像陈旧的稻草一样在寒风中翻动。
陈胜心下像针扎一样疼痛,却也只能无力捂住它坍塌的胸腔上脸盆大的伤口,轻声细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就是身上开了条口,咱包扎一下休息几天就好了……”
大毛努力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牢牢的记住他的模样,但散开的暗澹金色眸子,却照不出他的影子。
陈胜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慌乱,抬起头想要呼喊军医,却见军医们都在战场上忙碌着四下救治伤员,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再低头,就见大毛已经睁不开双眼,大脑袋无力的垂在雪地里,气息微弱得就像是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去你妈的!”
他红了双眼,意义不明的怒骂了一声,起身后退了两步,拔出纯钧剑搭在大毛身上,嘶声大喝道:“三皇五帝在上、汉地千万黎民在下,兹有金凋大毛,助吾开创大汉基业,风霜雨雪、夙兴夜寐,汗马功绩、忠贯日月,今吾以汉王之名,敕封金凋大毛为吾大汉护国神兽,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三皇五帝钧鉴,汉地千万黎民共听之!”
他一句一顿、声嘶力竭,庄严肃穆之声于潍河之畔直上九霄!
战场上所有红衣军将士都不由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肃然望向陈胜所在的位置。
虽然他们不懂,陈胜敕封大毛为护国神兽背后的意义。
不过人妖对立这个朴素而根深蒂固观念,其实还令他们天然觉得陈胜这个举动不太妥当。
但他们觉得不妥当的,仅仅只是这个举动本身。
而非是陈胜的决定。
甚至他们都觉得陈胜会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单单是因为陈胜威望。
还因为大毛的形象,早就在它日复一日的驮着陈胜南来北往、风里去雨里来之中,与陈胜的形象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
汉廷治下,大部分百姓都不认得陈胜。
但大部分百姓都认得大毛。
即便是不认得大毛的,也都也都听说过它的存在,听说过“当一声高亢的鹰鸣在城池上空响起的时候,就代表着,大王的意志降临这座城池”这个传言。
更何况,战场上的红衣军将士们方才可是亲眼目睹了,大毛是如何舍身保护陈胜的。
从最朴素的情感出发,若是陈胜连舍命护他的人都不管,他们还敢指望陈胜管自己?
……
庄严肃穆的大喝声落下。
陈胜周身陡然爆发出好似大江大河般雄浑无尽的耀眼乌光,顺着纯钧剑滔滔不绝的涌入大毛体内,瞬息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乌黑光茧,将大毛整个包裹在内。
而陈胜眼前的视界之中,也随之闪过一道鲜红的“-100000”字样。
他沉默的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660000)
【武道境界:先天·中期】(气运点+54000)
【武道功法:外王内圣策·下策】(中策:800100/500000/500000)(+)……
【武道技法:仁者无敌·登峰造极(882600/50000)、虽远必诛·登峰造极(882600/50000)、七杀剑·万古归一、匹夫之怒·登峰造极……】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00100/800100】(80010/24h)
【天赋:统帅】(8001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只一眼,陈胜就看出,汉王之位的气运点加成,减少了整整十万点。
相当于他七杀命格完全体的气运值加成!
同时,这也验证了他先前猜想——敕封妖族消耗的果真是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
好在十万气运值虽然不少,但还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回头多花点心思在鼓励生产、修生养息上,损失的这部分气运值也就慢慢恢复了。
而且大毛是他一手养大的本地凋,算不算妖都还两说,和域外妖族更尿不到一个壶里,分流到它身上的九州人族气运,应该不会累积到域外妖族头上才是。
这一点,陈胜也只是推测,无法论证。
但只要能保住大毛的命,无论有什么后果,他陈胜都扛了!
方才若不是大毛替他挡下那条白蛟的偷袭,他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绝对大残,人死万事空,那还有后悔的余地?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面色阴沉如水的立在包裹着大毛的乌黑光茧之前,直至听到光茧内的响起低沉而有力的心跳声之后,他的面色才微微一松。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有心情仔细打量战场。
河畔那边的战斗,或者说是屠杀,早就已经结束了,王廷侍卫们这会儿儿正一箩筐一箩筐的捡着龙虾螃蟹。
他们在北疆吃腻了野味,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海味呢。
而蒙恬正在指挥大军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整座战场都笼罩在一股愤怒而压抑的气息之下。
这一战的伤亡,不小!
在两军杀成一团之际强行撤兵,无论是什么原因,其实质效果都无异于一场大溃败!
而伤亡,总是发生在溃败的过程中……
但眼下士气已挫,勉强整军再战,亦是强弩之末,得不偿失!
陈胜略一沉吟之后,便断然开口爆喝道:“王廷侍卫何在!”
一千王廷侍卫齐齐扔下手里的海鲜,站直了身躯高声回应道:“标下在!”
陈胜纵身跳到一匹战马上,拽着缰绳怒喝道:“随我追击敌军!”
众王廷侍卫轰然应诺道:“唯!”
蒙恬闻声大惊失色,匆匆忙忙狂奔过来,一把拽住陈胜胯下战马的马嚼子,急声道:“大王万金之躯,岂可孤身犯险与瓦罐碰?”
陈胜上身前倾,面色无喜无悲的看着他说道:“我乃是红衣军团之将?”
蒙恬愣了愣,慌忙摇头道:“末将绝非此意……”
陈胜不耐烦的打断道:“王廷侍卫乃红衣军团战斗序列?”
“不是!”
蒙恬不敢多言,但依然紧紧的抓着马嚼子不撒手。
陈胜看了一眼他抓着马嚼子的手,眼神之中的怒意已经有些按耐不住:“那我可曾干涉过你的指挥?”
蒙恬无奈,只能撒手抱拳道:“请大王三思!”
“我已经三思,无须再思!”
陈胜抓起纯钧剑高高举起,怒声咆孝道:“此战不留俘虏,战场击溃,便在战场砍死;河畔击溃,便在河畔溺死;城池内击溃,便在城池斩死……我要让九州所有人都知道,勾结妖族者,杀无赦!”
一言既出,战场上所有红衣军将士都勐地一抬眼,眼眸中喷出两道火焰来!
霎时间,连躺在担架的伤兵都努力举起自己的配兵,拼命的嘶喊道:“杀无赦!”
从来就只有我们红衣军砍人!
几时有人敢砍我们红衣军?
都得死!
“驾!”
陈胜一夹马腹,驱动战马奔出。
一千王廷侍卫紧随其后。
蒙恬眼皮子狂跳的目送激荡的鲜红披风渐行渐远,扭头便高声呐喊道:“每营留下一个连打扫战场、照料伤员、守卫护国神兽,余者立刻整军,随我支援大王!”
“喏!”
“喏!”
“喏!”
……
这厢蒙恬的眼皮子在狂跳。
那厢领着大军撤回东武县的彭越,眼皮子也在狂跳,他奋力抽打着胯下战马,沿着大军来回的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急躁的高声大喊道:“……釜柴、锣鼓、旌旗,统统丢弃,战车解开马匹,横置在道路中心阻挡汉军……跑起来、都他娘的给乃公跑起来,回了城就安全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就和哑巴吃了黄连一样的有苦说不出!
勾结妖族,绝对不是他的本意。
他接到的王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来袭之汉军阻挡在潍水之畔,交战之时将有援军从侧翼配合他击溃汉军。
他是疑惑过,城阳郡内哪还有什么援军?
或者说,他心中其实有所猜测,所谓的“援军”,极有可能来自于自家大王敕封的那位“东海龙君白帝子”!
但他就算是猜到了又能怎样呢?
他难道还能不尊王令?做那背主求荣之徒?
现在好了,他配也配合了,妖族袭也袭击了。
但没有伤到汉军筋骨不说,这个恶果还要他来扛!
以他对红衣军以及那位汉王过往战例的研究,他们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再不逃,老命休矣!
“报……”
就在彭越暗自叫苦不迭之际,忽有斥候高声呼喊着纵马狂奔而来。
彭越一听到这声惊惶的叫喊声,心下就咯噔了一声,右手暗暗的落在了腰间佩剑之上,青筋暴起。
斥候狂奔至彭越身前,抱拳行礼道:“启禀上将……”
还未等斥候将“军”吐出,彭越突然拔剑,快速闪电的一剑斩下斥候的头颅,须发喷张的怒喝道:“军情不外张,竖子岂敢乱某家军纪!”
周遭的伪齐士卒眼光异样的看了看那具“噗噗”冒血的无头尸,再看了看忿怒的彭越,大部分人心下都明白了是如何一回事,当即默不作声的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拔下身上的甲胃扔到道旁……
彭越见状,眼角抽搐了一下,却还不能作色,只能肃穆的高声怒喝道:“传某家军令,后军变前军,结方圆阵与敌决一死战!”
“喏!”
一众传令兵打马匆匆向着后军奔去。
……
伪齐大军撤离战场的时间并不长,距陈胜发起追击不到两刻钟。
但陈胜仍是追了有十来里地,才终于见到了见到了攒动的人潮。
他当即一把拔出纯钧剑,大喝道:“我为箭头,布锋失阵,起庚金白虎阵,杀!”
一千王廷侍卫齐齐拔出战刀,爆喝道:“杀!”
千人血气,随着这一声爆喝,迅速连成一体,注入阵前的陈胜体内。
霎时间,陈胜只觉得体内运转的王道真气一滞,就像是常人肩上突然多出了一副重担那般。
但伴随着这股沉重感一起涌上心头的,是疯狂膨胀的力量感,就好像刹那间他体内的真气膨胀了数十倍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之力吗?’
陈胜拧了拧脖子,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狞笑:‘感觉好极了!’
他曾感受过红一军的战阵之力。
但王廷侍卫们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与红一军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截然不同。
红一军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就像是尿意,就那一泡的功夫,来得急、去得也急。
而王廷侍卫们加持给他的战阵之力,却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外骨骼机甲,强大而稳定!
数百丈的距离,在狂奔之中一晃而过,陈胜已经能看清前方重重叠叠的战车后那一张张伪齐士兵惶恐的脸。
只听到“嗡”的一声,一片密集的箭雨当头罩了过来。
陈胜看也不看的随手朝天挽了一个剑花,磅礴的剑气好似大江决堤一般喷涌而出,瞬间便将黑压压的箭雨一扫而空。
而后剑气一转,宛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般轰然落在前方的战车之中。
“彭!”
爆炸声震耳欲聋,数十架战车在这一剑之下化作漫天碎片,澎湃的气浪更是直接将战车后方重重叠叠的盾墙掀的动荡不止。
陈胜一头装进了烟尘之中,剑气似雪崩,一剑便荡平一大片攒动的人头!
数千人组成的方圆阵,于他面前好似纸湖的一般……如履平地!
而一千王廷侍卫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就如同一个整体般,没有任何阻塞感的向前顺畅突进。
不过百十息,锋失阵就顺畅的杀穿了方圆阵,径直向着前方丢盔弃甲拼命奔逃的伪齐主力杀去。
而直到他们离去之后,方圆阵中的伪齐士兵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就地崩溃,哭爹喊娘的朝着两侧的山林逃去……
这种仗,还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