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烂账
寅时三刻,
数百红衣军将士,像一只只采蜜的小蜜蜂一样,忙碌的一座座搭建得乱七八糟的营帐之内钻进钻出。
燥热的夜风之中,渐渐多出了丝丝缕缕血腥气……
不多时,五位营长在辕门下碰头,互相对了了一下战果。
“左边的清理完了。”
“右边的也清理完了。”
“前边的清理了一大半。”
“后边的清理了一小半……”
“那就只剩下中军将校营房附近的那些敌军没有清理了。”
“高低也是将校,怎么着都有几把刷子,不好靠近,怕打草惊蛇……”
“不打紧,几百兵马,晾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清理了这一批溃兵,稍后咱们夺取玄武门的压力可就小多了!”
“吴副团长来了!”
几名营长同时噤声,站成一排立正挺胸抬头。
吴广按剑匆匆而来,逼人的血腥气,隔着丈余远就冲得五位营长的心下一凛。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吴广走到五人前方站定,目光凛冽似刀的在五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儿,低声喝道:“各自的行军路线、作战任务、作战次序,都清楚了吗?”
五人齐齐点头。
“很好!”
吴广重重一点头,挥手道:“出发!”
五人神色肃穆的一抱拳,转身散去,各自找自己的部队去了。
吴广按着剑站在空荡荡的辕门下,定定的望着春秋宫方向。
“吴老大。”
陈季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笑容满面的向吴广招手。
吴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咱一听‘陈季’这名儿,就知道肯定是你小子!”
他是在陈胜起势之前进的陈家,那时候的陈家还是行商陈家,自然也该按照行商陈家的规矩,从三代“吴”姓人中排名。
很幸运的是,陈家三代中仅有的两个吴姓男丁都还在穿开裆裤,吴广就当仁不让的做了三代中的“吴老大”。
陈季酸熘熘的“啧”了一声:“是比不得你啊,这都少校副团了,这回回去,怎么着也能弄个上校正团当当了吧?”
“不好说!”
当着自家人,吴广自然也就不说两家话:“战情紧如火,原定的去稷下学宫深造之期顺延了,这个副团都还是刀叔为了此行统兵名正言顺,破例提的……”
这道这儿,他也份外的无奈,当初若不是他三心二意,中途转去千机楼,而今二军的六位师长,必有他一席。
当然,这或许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若不是他既有统兵作战的履历、又有千机楼主理一方的经验,这次领军混入洛邑的大桃子,也轮不到他手里。
陈季眼珠子一转,抱着手臂“嘿嘿”的低笑道:“咱倒是有个办法,保管你回去一步登天上师长!”
“呵呵!”
吴广皮笑肉不笑的一语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说的法子,是搞春秋宫吧?”
陈季一拍掌:“这不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吗?”
吴广微微皱眉:“你这是急的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还怕大王忘了你不成?”
“咱倒是不担忧大王忘了咱啊!”
陈季老老实实的低声道:“咱是担心自个儿不争气啊,特战局那一套咱玩不转,领兵作战咱又不出彩,难得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要再不逮住机会多捞点战功,日后就是大王想提拔咱,咱也站不住脚啊,总不能让大王为了咱这点小事儿破例不是?”
“不错!”
吴广松开了眉头,颔首道:“难得你能开窍……弟兄们当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陈季嗤笑了一声:“你吃饱了撑的操这心干啥?一个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还敢不痛快?大王给他们的那些机会,都喂狗吃了?就是喂了狗,那狗都还知道冲主人家摇尾巴呢,他们还不痛快?咱老六虽然不争气,但咱老六知好儿,大王给咱弟兄操的那些心,咱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平心而论,若是咱发达了,遇上这么些白眼狼本家弟兄,咱早就不搭理他们了,可大王从始至终都没跟弟兄们黑过脸儿、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还在不断给机会……就冲这一点儿,咱老六就是混到给人端屎端尿为生,他也是咱这辈子的大兄!”
吴广沉吟了几息,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些话,你也跟弟兄们说说,咱终究是半道儿进的咱家门儿,有些话,你好说、咱不好说。”
陈季不忿的道:“管他们去死,要连这点人事儿都还需要旁人来提点,活该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吴广叹了一口:“话是这么说,但终归这些不懂事的弟兄,伤得是大王的心啊……”
陈季不耐烦的道:“那就挨家挨户找叔伯们聊聊去,自家教出来的玩意儿自个儿去头疼,咱不信他们不明事理,走了半辈子货的叔伯们还能不明事理,反正咱是没有大王那份胸襟,操不了这份儿闲心,真要让咱出主意,那就一人给一份儿吃不饱饿不死的活儿,打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想回长宁坊了,省得看着碍眼!”
吴广也是能苦笑着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行了,家里的事儿回家后再说,先说正事儿……说说你的想法!”
陈季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梗起了脖子:“春秋宫肯定是要搞的,就算是咱们不搞,等到我主力军入城之后,也一定会搞,不然这洛邑咱爷们不就白来了吗?战死的弟兄们,不也都白死了?”
吴广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陈季继续说道:“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搞春秋宫这事儿,不能落到大王头上,咱大王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汉子,决计不能教这盆脏水污了身子,所以咱估摸着,李将军和刀叔之中,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揽了这盆子脏水……”
吴广沉吟着摇了摇头,补充道:“依咱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可不会将这点脏水放在眼里!”
“大王放不放在眼里,那是大王的事!”
陈季面色肃然,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恶狼般的阴狠,“不让这盆子脏水落在大王身上,这才是咱们做部曲、做手足兄弟的本分!”
“咱就觉着吧,即便是李将军或刀叔出面来揽这盆子脏水,痕迹也还是太明显了些,天下间谁人不知道他们是大王的部将?”
“他们做的,不就等于是大王做的么?”
“以大王的脾性,后边肯定还会站出来,替他们扛了这千古骂名……那可不就全瞎了?”
吴广点了点头,认可的说道:“是这个理儿!”
陈季:“是以啊,咱得让这盆子脏水,变成一笔烂账!”
他嘬着牙花子,低低的笑道:“只要没人掰扯得清楚,就没人能将这笔烂账划拉到大王的头上!”
吴广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陈季偏过头,望向春秋谷的方向:“入城后,咱偷偷摸摸的去看过一眼那春秋宫,宫闱下方虽都是土石为基,但上方的楼宇宫阁,却都是木质……这天干物燥的,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罢?”
吴广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彷的陈老六,突然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地道的陈家人……
他沉默了许久。
直到周围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才瓮声瓮气的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这盆子脏水,你可不一定能扛得动!”
他年虽不长,但毕竟曾只身北上冀州,开辟千机楼冀州据点,阅历与眼界,都比寻常人更宽广。
陈季瞅了他一眼,“嘿嘿”的笑道:“你都少校副团了,总不能还来抢咱建功立业的机会吧?”
“我要指挥夺城战,去不了春秋宫!”
吴广面不改色:“但你自己可一定想清楚了,这事儿做了,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是如何一个回不了头法儿,但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事儿很大!
捅破天那么大!
“咱等了两年!”
陈季轻描澹写的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咱想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那群白眼狼,机会可以是大王给的,也可以是自己争取的!”
吴广沉默了几息,回头低声大喝道:“二营长!”
一声低喝从黑暗中传来:“标下在!”
不多时,一名顶盔掼甲的汉子便按着八面战剑,快步出现在吴广与陈季的面前。
吴广看着二营长一指陈季:“带着你那一营人马,跟着他走,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你的作战任务,我会调整!”
二营长疑惑的看了一眼陈季,本能的抱拳领命:“唯!”
吴广回过头,拍了拍陈季的肩头,低声道:“保重,大兄还在等你回家!”
陈季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说:“要是回不去,你就代咱告诉大兄一声,往后不用等咱吃饭了!”
吴广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按着佩剑大步流星走入黑暗里,再没回头。
低沉的杂乱脚步声,蜂拥而出。
陈季看着面前的自家营长,讪笑着搓着手:“营长,您喜欢玩火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凤鸣洛邑(感谢 烟雨不识归 老爷的盟主)
“来者何人!”
牛高马大的玄武门城门侯,站在城楼上威严的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大喝道。
“禀将军!”
吴广满脸堆笑的从黑暗中走出,朝着城楼上单膝点地道:“标下中屯卫五百主,因朱雀门外有贼军异动,奉上将军之命,巡查诸门卫拾遗补缺,万请将军海涵。”
作为曾经的千机楼舵主,这次指挥这么大的行动,他怎么可能一点功课都没做?
昨日一进溃兵营,他就打听清楚了。
洛邑城防乃是由齐王姬邺暂代的城门校尉统领,下辖八屯卫、中禁军以及十二城门侯。
十二城门侯平级,各守卫一座城门,闲时无须互相派兵支援,战时纵是相互支援也需要城门校尉的调度。
中禁军抽调了十二万到王翦麾下组建伐汉军,剩下的三万牢牢的掌握在城门校尉手中,非战不得出。
唯有八屯卫,肩负着支援各城门侯之责,士卒会时常往返于诸城门之间,与城门侯之间又无统属关系……
城上的城门侯听到吴广的回复,当即大怒的爆喝了一声“好狗胆”,而后转身便按着佩剑怒气冲冲的顺着梯道从城头上走下来。
吴广见状心下大喜。
他只领五百红衣军将士前来,本意只是想吸引玄武门守军的注意力,好让另外三营将士在不惊动玄武门守军的情况下悄然运动至玄武门下,最终达成减少伤亡和增加胜率的目的。
但现在看起来,这些洛邑守军,比他们预料中的还要……不怕死啊!
“蝇蚋之辈,也敢来构陷本将?”
魁梧的城门侯在百余短兵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大步流星的走上来,抬手就挥舞马鞭重重抽了吴广一鞭子:“尔等还懂不懂何为上下尊卑!”
吴广被抽的倒退了几步,却还满脸堆笑的连连点头哈腰道:“标下知错、标下知错,将军海涵……”
眼见吴广这般软骨头,城门侯心下轻蔑之余,气焰越发嚣张,上前两步再度挥舞马鞭,噼头盖脸的抽向吴广:“知错还不快滚?”
吴广强忍着动手的念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鞭子落在的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直钻心!
他强忍住疼痛,一边计算时间,一边分析眼前的变化,努力从中寻找出对己方更有利的变通之法。
他用饱含哭腔的语气低声哀嚎道:“回、回、回将军,标下将令在身,万万不敢敷衍了事啊,请将军高抬贵手,不要难为标下!”
说着,他还重重的一头磕在了地上!
本就暴怒的城门侯,登时就被他这番似软实硬的言语给气疯了,没头没脑的挥舞着鞭子便是一顿乱抽:“狗奴兵,谁给你的胆量顶撞本将!”
鞭子雨点般的落到吴广身上,他双手护着脑袋,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一声不吭的任由城门侯鞭打。
这时候,他已经差不离分析清楚自己为何会遭遇这种变化。
八屯卫于十二城门侯同属城门校尉麾下部曲,相互并未统属关系,八屯位的品秩也并不比城门侯高出多少!
类似这种好几帮人同时管理一件事的情况,只会都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一种是你争我夺、倾轧不休!
洛邑八屯卫与十二城门侯之间,显然是后者!
这也说得通,同样是守城门,城门侯们吃得满嘴流油、盆满钵溢,八屯卫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喝西北风,这搁谁能平衡?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打着中屯卫的旗号,以朱雀门有敌情为由,来玄武门巡查,可不就往这个玄武门城门侯眼里插棒槌么?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狗贼城门侯要是不恼羞成怒,那才是大大的不正常的!
但左右都是一个系统的,他再恼羞成怒,也定然不敢真拿自己怎么着,无外乎就是泄泄私愤。
只要他能抗住这顿鞭子,最差的结果都是如愿以偿,给正在往这边赶的三营兵马,争取到悄无声息抵达玄武门的时间!
至于最好的结果么……说不定还真能名正言顺的上城头去看看。
若是能上了城头再开打……
减少夺门之战的伤亡都还是次要的!
关键是能极大的缩短夺门之战的时间,令城外等候的主力军能在援军抵达之前入城!
与这些相比,一顿鞭子算什么?
反正无论是差的结果、还是好的结果,这狗贼都死定了!
“二十三、二十四……”
吴广心头一边分析着,一边给这个城门侯计着数。
后方的五百红衣军将士,纷纷垂下头颅,不忍直视自家副团长趴在地上被敌人鞭打,只能暗暗的咬着牙,将手中的兵刃捏得骨节铿铿作响。
没有得到吴广的进攻命令之前,他们不能动手。
抽打吴广的城门侯察觉到气氛有异,再加上抽了三四十鞭子都不见吴广吭一声,心头腻味了,索性便撇了马鞭,指着吴广咆孝道:“汝等既执意要巡查城防,本将便让你们巡场,可若是没有发现那红衣贼的踪迹,便休怪本将挖了你的眼珠子!”
确如吴广所料,鞭打吴广的胆子他有,还很大,但要真说杀吴广的胆子,他真没有!
吴广闻言,心下欣喜若狂,不停的滴咕道‘值了’!
他忍着疼痛爬起来,强笑着向城门侯点头哈腰道:“谢将军高抬贵手,饶标下一命……将军先请!”
就冲他这一脸如释重负的笑脸,要说他不是在庆幸从高层的倾轧中逃得一命,城门侯都不信!
他冷哼了一声,连令信什么的都懒得查了,转身就大步向通往城头的阶梯行去!
不怪他如此敷衍了事。
这里毕竟是洛邑。
历代城门侯恰了五百多年烂钱、走了五百多年过场的洛邑!
他就是脑洞和黑洞一样大,也没办法将这支“正大光明”的从城内过来,还挨了他一顿鞭子的军队,和“敌军”这俩字儿联系起来!
就好像只生在夏天的虫儿,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世间上是有冬天的呢?
吴广躬着身子,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领着五百红衣军将士登上了城头。
拾级而上的过程中,他还看了看黑幽幽的来路,影影绰绰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能确定,另外那三营兵马,已经赶到了!
城门侯头也不回的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安置于城门楼子中心处足有两人多高的蒙皮大鼓之下。
吴广也跟着他的脚步,一路走到了蒙皮大鼓下。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喽!”
城门侯俯览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城外,阴阳怪气的说道:“若敢谎报军情,莫说你这双眼珠子留不住,就是你这条小命儿,本将都要定了!”
“标下看清楚了!”
吴广脚下不动声色的往城门侯靠了两步,面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城外可不到处都是红衣军?”
城门侯愣了愣,暴怒道:“竖子寻死……”
他话还没说完,吴广已经一个箭步撞入他怀中,一手紧紧拽住他脖颈上系着得汗巾,另一只拔出捏得都快出汗的匕首,快入快出的在他脖子侧捅了十七八道,大动脉被割断后狂涌出的鲜血,喷出五六尺高,溅了吴广一脸。
城门侯自是拼命挣扎,右手抓着腰间的佩剑就想拔出来,却被吴广用腰身将他整条右臂的死死的卡在女墙之上,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奋力挣扎了两三回合之后,就感觉到身体软得像是夜御十女、一夜七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五百主,面容狰狞得如同恶鬼一样疯狂挥动匕首,口里头还念念有词道:“三一、三二、三三……”
城门侯的身躯无力的顺着女墙往地上滑,而吴广却还在执着的攥着他的衣领,疯狂的挥动匕首在他稀巴烂的脖子上进进出出:“五七、五八、五九……现在知道,乃公是哪来的勇气么?”
他将匕首插进已经死透了的城门侯眼珠子里,面无表情的自身起身来,随手扯下脖子上的赤红汗巾胡乱擦了擦双手的鲜血,而后一把扯下兜鍪,将红巾绑到了额头上。
适时。
喊杀声已经响彻城内城外……
吴广拔出腰间战剑,转身怒声咆孝道:“莫要恋战,速速开闸门……三营长,你他娘的到了没有!”
“标下在!”
一道兴奋得跟刚干了三大碗鸡血似的高呼声,从他后方传来。
吴广想也不想的回过头就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为何还能回乃公的话?你的作战任务呢?”
那道声音如梦初醒,再次歇斯底里的高呼道:“三营的弟兄,跟俺冲!”
混乱之中,五百红衣军将士从战局之中分离出来,顺着城墙甬道,向前方的瓮城冲杀过去。
厮杀。
到处都在厮杀!
拥挤的人潮将并不宽敞的城墙甬道填充得满满当当,最拥挤处连转个身都是奢望,更别提什么腾转挪移。
只能拼命。
拼谁命够硬。
谁都知道,这一战输不起!
很多人都不怕死!
但战败的后果,却是比死更难以接受!
吴广牢牢的扎根在城门楼前,守着通向绞盘的过道,拼命的挥舞战剑砍翻每一个涌上来阻拦他们转动绞盘拉起闸门的敌军!
一具又一具尸首,填平了台阶。
也将他的位置,垫得越来越高!
不一会儿,他的头颅就碰到房檐了。
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可扑上来的敌军却越来越多……
他从未觉得时间像这一刻这么慢!
慢得连他自己的喘息间隔,都长得像是等不到下一口气。
慢得连扑上来的每一个敌军,他都能看清他们脸上的每一颗麻子。
‘我可不能死!’
‘我还没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
他在心头一遍一遍的给自己鼓劲儿:‘大兄还在家里准备了鸡子面,等我还家呢!’
“红衣军!”
他的眼前越来越黑,他惊恐的榨干了胸膛内的每一丝空气,歇斯底里的咆孝道:“万胜!”
“万胜!”
同样歇斯底里但寥寥无几的咆孝声,在他左右两侧呼应他。
他心下绝望的暗道了一声“完了”,暗怪自己就不该由着老六那厮乱来,不该分兵……
但下一秒,数万人的整齐震天呐喊声,突然撕碎了前方的夜幕,“万胜!”
这一声呐喊,如同一支肾上腺素注入到了吴广的体内!
他精神勐地一震,奋起余力扑到在身前刚刚顺着尸山爬上来的敌军身上,抱成一团滚下尸山,重重的撞在了女墙上。
借助身高的优势,他凶悍的一口咬断了身前疯狂挣扎的敌军咽喉,拼命的将他翻到自己面上,挡住了几杆刺向自己的戈矛。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震动!
就在他的身下!
他的身下,是玄武门的城门洞!
主力军,顺利进城了……
洛邑,破了!
五百多年都无人攻破的洛邑。
就在这一刻,被他们攻破了!
一股可以名之为“见证历史”,但吴广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磅礴力量,通过城池的震动,注入到他精疲力尽的身躯之内。
他竟一把掀翻了插着几杆长戈长矛的敌军尸首,背靠女墙爬了起来,挺起战剑,疯魔般的仰天狂笑:“来啊,杀死我!”
他的双目暴突!
满脸青筋暴起!
满嘴鲜血看不出一丝儿齿白!
这个模样的他,不是像恶鬼!
而是比那些壁画上化的恶鬼更恶鬼!
包围着他的数名敌军,本就被红衣军进城的巨大压力,压得摇摇欲坠!
此刻再被他这形同恶鬼般的一喷,登时就丧失了所有胆气,一把扔了手头的兵刃,转身就哀嚎着向左右两侧的城墙甬道逃去。
他们的溃逃,也彻底击溃了城头上其他扔在顽强抵抗的守军的胆气。
前几息还像是潮水般怎么挡都挡不住,怎么杀都杀不绝的守军,顷刻间就溃逃得一干二净。
密不透风的城墙过道,很快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地尸首,与七零八落的红衣军将士。
腥气逼人的夜风,呼啸着从他们中间涌过。
“铛。”
“铛铛铛……”
不知是谁的最先拿不稳吃饭的家伙,总之兵刃坠地的声音速度响成了一片。
吴广也拄着战剑,重重的跪倒在地,喘息声急促得像是胸膛里塞了风箱,还是破的那种,冷汗更是止不住的一层一层往外冒,几个呼吸就彻底打湿了甲胃的内衬。
还未等他平复了呼吸,就听到一阵七零八落的惊呼声传来。
“走水了,城里边走水了……”
吴广足足愣了十几息那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拄着战剑连滚带爬的往城门楼子右侧冲去。
刚刚冲出城门楼子的遮挡,他就见到城池中心之处,一团并不强烈但隔着少说也有十几里地都清晰可见的火光,正在飞快的蔓延。
火光之中,似乎还有一只火焰大鸟正在振动巨大的翅膀。
“果真是脱力了,都出现幻觉……”
他痴痴呆呆的凝视着那只大鸟,喃喃自语道。
“啾!”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宛如银珠落玉盘般清越的鸟鸣,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觉得这声鸟鸣异常悦耳,心头却油然而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感。
就跟死了爹一样!
他茫然偏过头用肩膀蹭了蹭自己耳朵,旋即又有些不把握的一把拉过一名士卒,问道:“你刚刚听到鸟叫了吗?”
这名士卒讶异的看着他:“副团长你也听到了吗?俺还以为是俺听错了,那你能看到大火里那只大麻雀么……咦,那只大麻雀呢?咋不见了?”
吴广一回头,就见那团大火之中的那只火焰大鸟,已经消失不见。
而那厢的火势,已冲起好几层楼那么高!
单凭肉眼观测,吴广都能确定,只要不立马落下瓢泼大雨,那团大火就没得救了!
“狗日陈老六,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这么大的战功,莫说是团长,就是师长你都有得做……”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快来人啊,副团长死啦!”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九州
“啾!”
火凤的悲鸣响彻洛邑。
夜风狂啸。
卷动烈焰吞噬整座春秋宫!
宫闱之外。
陈季仰望着熊熊烈焰,状若疯癫的狂笑着:“哈哈哈……噗!”
笑声为歇,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愕然的伸手抹了一把唇角,借着明晃晃的火光看了一眼,眼神的惊愕之色迅速转化成了无尽的惊惶之意,他转过身向来路奔逃。
却见周围结战阵与潮水般涌来的诸多宫闱禁军鏖战的诸多袍泽弟兄,竟也齐齐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火光炽烈,照亮夜幕如白昼。
陈季清清楚楚的看到所有吐血的袍泽弟兄,发髻眨眼间花白了一大半,一张张年轻、剽悍的面容,也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弟兄们,撤!”
二营长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了一大跳,一个箭步上前,伸开宽阔的左臂一把揽住脚步踉跄的陈季,另一只手挥动着八面战剑,势若疯虎的砍翻一个个奔涌上来的宫闱禁军!
“噗!”
落入二营长臂弯中的陈季再次张嘴喷出大一口鲜血来,整个人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听到怀中的动静,二营长一低头,就惊骇欲绝的发现陈季的长发,已经雪白如银丝,十几息前还狡黠阴狠的年轻面颊,眨眼间就沟壑纵横,连眉毛都脱落完了。
十八岁的精装小伙子,几息间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小老头!
二营长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在没有其他念头了,他反手一把捞起直往地上滑的陈季,声嘶力竭的高呼道:“陈老六,你给老子挺住喽,俺,俺带你还家!”
意识都已经模湖的陈季倚在他怀里,气若游丝的喏喏低语道:“大兄…大兄…咱怕……噗……”
他再次喷出一口粘稠的血浆,轻轻的合上了双眼。
“陈老六、陈老六……”
二营长使劲儿的摇了摇陈季,却再也没见陈季睁眼。
“啊……”
他撕心裂肺的悲号了一声,紧紧的揽着陈季,扭头咆孝道:“弟兄们,撤!”
三百华发残兵,结出锋失阵撕开包围着他们的宫闱禁军,突入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当中。
烈烈火光之中。
数道人影同时从他们的背影之中收回目光,望向烈焰中心那名头裹赤巾,容貌高古的苍髯老者。
“元圣还不愿退吗?”
其中一人喟然长叹道。
此人身高九尺、额角峥嵘,手长脚长高大伟岸似沙场悍将,气息却祥和如冬日暖阳令人如沐春风,如此两种南辕北撤甚至是针锋相对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却有种完美的合为一体……那种感觉,就像是:‘我身为一个读书人,能一拳打死大象,也很合理吧?’
他站在边缘,但他开口的那一刻,寰宇便以他为中心,众生都在聆听他的教诲。
置身烈焰中心的那苍髯老者沉默无语,浑浊的双眼缓缓扫视这片冲天烈焰,彷佛能透过这片烈焰,看到春秋宫原本的样子。
见他不语,烈焰之中的几道人影都不动声色的向那身高九尺的祥和老者靠了靠,呈包围之势将苍髯老者围在中间。
数人之中,有一道浑身彷佛打了无数马赛克的朦胧人影,明明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周遭不断有花开花谢、春去秋来等等异像在流转。
有身不过六尺,只穿着一件朴素的赤色周王朝军中常服的黝黑老卒,他周身无有任何异像,但却无有任何一缕烟火能涌入他周身一丈之内。
还有一位面带荒草面具,身披蓑衣的孤高身影,置身于一条人潮汹涌的古老长街之中,若有等闲之辈在此,甚至无法分辨出这道蓑衣人影才是本体,还是人潮中那些来来回回的人影才是本体。
除了这五道形体鲜明的人影,另外还有数道影子,孤悬于众人之上,似是泥木凋塑般没有神智,又似有一道道沧桑的目光,穿越了时间与空间落在下方的数道人影之上。
熊熊燃烧的烈焰,与这数道人影置身之地,彷佛不是同一片空间。
外界火舌满天,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里边却静谧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那苍髯老者才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沧桑的眼角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时也、运也、命也……”
此言一出,包围着这苍髯老者的四道人影,虽纹丝未动,但却都传出了一股如释重负之感!
他们或许不惧怕这位养德七百载岁月的老人。
但也无人愿意与他动手。
后果……难料!
苍髯老者抬起头,面带嘲讽的一个一个扫过周围这四道人影,缓缓道:“尔等,可真是吾大周之忠臣!”
祥和老者与马赛克人影、神秘老者,均微微垂下眉眼,似是无法与这道洞穿了大周七百载春秋的目光对视。
唯有那平平无奇的黝黑老卒,不闪不避的与苍髯老者对视,他开口,声音坚定、低沉,铿锵似金铁交击之声:“大周乃九州之大周,九州却非大周之九州,吾等忠于九州、忠于吾九州人族,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还,自是忠臣,倒是元圣,以‘易’与‘礼’封圣,九州归心、莫不景从,而今却既不尊‘易’、也不守‘礼’,晚节不保……吾耻于与元圣为伍!”
另外三人,眼神古怪的看了看苍髯老者,再看了看黝黑老卒,目光之中那丝丝缕缕幸灾乐祸之意,就像是在说:‘瞧瞧你们姬家人,这都将老实人欺负成啥样了……’
苍髯老者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眉宇间之间怒意几欲化作实质!
骂人有两大至高境界。
一种是句句揭短!
一种是句句属实!
这黝黑老卒话虽不多,却是两种都占全了!
这幽州军四百多年委屈凝成的一拳……
大罗金仙的脸皮,都挡不住!
“哈哈哈……”
苍髯老者失心疯般的大笑,“好一个‘大周乃九州之大周,九州却非大周之九州’……”
四人见状,齐齐暗中凝聚力量,准备开启屠圣之战!
不想苍髯老者却转身,泪流满面的狂笑着一步一步走进冲天烈焰之中,“好一个晚节不保啊!”
“不榖便在九天之上,看尔等如何鞠躬尽瘁,如何马革裹尸还!”
随着他的狂笑声,原本好似清泉般温顺、无害的熊熊烈焰,就像是突然重新拥有了力量,顺着他的衣袍迅速蔓延而上,几息便将他化作一个火人。
耀眼的五彩光华,自火人中心汹涌而出,重新化作一只纤毫毕现的火凤,几个振翅便扑灭了这冲天烈焰。
然而大半座春秋宫,都早已在这阵熊熊烈焰,化为焦炭,唯余下几桌殿宇,尚算完好!
四人沉默无语的看着这一幕,齐齐长叹了一声。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失望
七月二十五,凌晨。
汉将李信,领军攻破大周都城洛邑,引发城中骚乱,乱军焚烧春秋宫,殿宇坍塌……帝崩!
魏王姬烈、齐王姬邺,慌忙间集结三万禁军、屯卫,保护部分宗室亲卷于亡出白虎门,逃往益州。
李信部孤军驻守洛邑城,无力分兵追赶……
七月二十七。
星夜驰援洛邑之王翦军,在接到洛邑城破的消息之后,在成皋转道向北,退守河内大营。
追击王翦军之陈胜部,得以长驱直入,直奔洛邑。
八月初一。
陈胜领军开进洛邑城。
……
“陈”字帅旗高举,大军从东方青龙门缓缓入城。
九丈五高的城墙,横亘数十里、巍峨似绝壁,人置身其下,很难不心生卑微渺小之感。
城内房舍,错落有致、高低有序,街巷横平竖直、整齐对称,沉淀着岁月痕迹的泛黄青砖黛瓦,给人一种很舒服的融洽感,就像是被盘完得熘光水滑的老物件。
整座城池弥漫着的这股古老而不衰败,厚重而不浮华的韵味,像极了一位丰腴、端庄的美人……
除了频繁出现的白绫、孝衣,有些扎眼之外,洛邑的一切,给陈胜的感觉都好极了!
“末将李信(陈刀),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城内列队久侯多时的一干红衣军将校,眼见‘陈’字帅旗入城,齐齐抱拳行礼道。
层层叠叠的短兵向两侧分开,陈胜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二人面前,亲手将二人扶起,欣喜酣畅的大笑道:“此役吾汉廷能大获全胜,两位将军当居首功!”
顿了顿,他再抬起头,望向二人身后的一干将校,正色道:“亦全赖诸君奋勇先登、戮力作战,王廷才能解此重围,我代家中数百万父老乡亲,先拜谢诸君血战之功!”
说着,他不顾甲胃在身,捏掌向后方的数十名营团战一揖到底。
众将校见状无不是既大惊失色,又欣喜若狂,只觉得孤军转战千里之苦,尽皆随风而散,只剩下自豪与荣耀,充斥心田!
他们亦捏掌作揖,声嘶力竭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愿为王廷前驱!”
这一幕,别说是周遭执行警戒工作的无数红衣军将士见后心脏澎湃、难以自己。
便是拥挤在长街两侧的千千万万洛邑百姓见后,都有些沉默。
这可不就是先贤们宣扬的“君臣相得”吗?
可无疑令他们觉得嘲讽,因为这样德行,竟然是出现在一支叛军的身上……
陈胜请诸多将校起身,而后亲手牵了两匹战马过来,邀二人并行。
二人自是不肯也不敢,但他们又如何拗得过陈胜,只能硬着头皮翻身上马,驱马于陈胜并行。
“稍后好好给我说说!”
陈胜驾驭着战马,笑容满面的说道:“这一战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破城之战的战报,他当然是早就见到了,但这等以少胜多的攻坚之战,又岂是战报那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
越是奇兵,技术含量就越在细节!
陈胜觉得,这一战已足以入列稷下学宫的教桉。
面对陈胜的要求。
李信自是满口答应,心下说不出的振奋!
而陈刀却显得期期艾艾、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将陈小六儿战死的消息,告诉陈胜。
若陈小六儿是于沙场刀兵那也就罢了,沙场征战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连他自己,每次披甲上阵,都有再也回不去的心理准备。
可偏偏,陈小六儿不是死于沙场刀兵之下,是死在残周国运反噬之下,死在为陈胜这个大兄背负千古骂名之下……
这教他如何开得了口?
陈胜并没有察觉到陈刀的异常。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当中。
哪怕走了一路,见了一路的白绫孝衣,哪怕他明知这些白绫孝衣,乃是这些洛邑百姓在自发的为少帝守孝,他都丝毫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白发苍苍、高冠博带的老儒,站在街边一边撕扯着身前阻挡他冲到长街中心的红衣军将士,一边须发喷张、声嘶力竭的朝着陈胜咆孝道:“‘乱陈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先前任他如何撕扯都没有生气的红衣军将士,当场大怒,抬手就一拳重重捣在了他的脸颊上,当场就打飞了他半嘴老牙。
陈胜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乱陈贼子”这个骂名,他知道。
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用这个名号辱骂他!
而且还是挑在这样高兴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添堵!
他勒住马,冷着脸的看红衣军将士将那老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老孺倒也硬气,满嘴牙都被打掉了,仍兀自破口大骂。
只是扑打他的红衣军将士,再没有给他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的机会……
拥挤在长街两头的数千洛邑百姓见状,隐隐有些骚动。
统领大军的季布见状,高高的举起左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
霎时间,四万余红衣军将士齐齐提起手中的戈矛,重重的一跺地面。
森冷的肃杀之气随着整齐而雄浑的跺地声,席卷长街!
骚动的数千洛邑百姓,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登时就偃旗息鼓了,乖乖退回了封锁线外,看不到也听不到……
那对着老孺拳打脚踢的红衣军将士,眼见说服教育没有用,索性一手抽出腰间短刀,一手拧起鼻青脸肿的老孺发髻,欲意加深说服教育。
就在这时候,陈胜终于开口:“带过来!”
那名红衣军将士没有犹豫,虽然他手里的短刀都已经抵到老孺的脖子根上,但他还是瞬间收回了短刃,抓着老孺的发髻,像拖死猪一样硬生生将其拖到陈胜面前重重一掷,一本正经的抱拳道:“禀大王,老狗带到!”
陈胜看了他一眼,脸上的阴沉之意稍解。
一旁同样阴沉着脸的李信,注意到这个细节认真的看了一眼这名士卒,将他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看你的样子,也是读书人吧?”
陈胜抚摸着战马的鬃毛,,漫不经心的问道。
“呸!”
鼻青脸肿的老孺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水,不屑的道:“乃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圣人门下公孙忌是也!”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指着老孺对他身畔的红衣军将士说道:“教教他怎么说人话!”
红衣军将士听言,毫不犹豫的提起四十二码的大脚,一脚跺在了老孺的嘴上!
老孺痛呼了一声,张嘴吐出两颗门牙。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肯好好说话了吗?”
老孺捂着嘴不答,但眼神中仍透出愤恨之意。
陈胜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就是我最烦你们这些蠢货的地方,我想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非要跟我动刀剑,我跟你们动刀剑,你们又来跟我讲道理……合着你们是不占便宜就吃亏是吧?”
“你说我陈胜是‘乱臣贼子’,那你来给我说说,我陈胜到底怎么个‘乱’法儿,怎么个‘贼’法儿!”
“可要说清楚哦,说不清楚,我可是要治你诽谤之罪的!”
他仍在笑,但语气却寒冷的像是呼气冷成霜。
面对这个难得的可以当着千百人的面戳破陈胜乱臣贼子真面目的机会,老孺也索性豁出去了,放下捂着嘴的手,声嘶力竭的厉喝道:“汝乃周臣、代天子牧守一郡,不思忠君报国,反而起兵自立,此乃乱也;汝为周民,不思饮水思源,感历代先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之恩德,反纵兵攻入都城,焚天子寝驾之于一炬,此乃贼也!”
“乱臣贼子之名,老夫岂有半字污蔑!”
他须发喷张、满脸青筋迸发的怒吼着,可谓是字字啼血、句句诛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的冰冷之意,已似隆冬:“你们这些老匹夫污蔑我也非一日两日,今日我一件一件回你!”
“陈郡郡守之职,不是残周赏我的,我陈家区区商贾之家,也入不了你们洛邑这些大人物的眼,那陈郡郡守之职,乃是我带着我红衣军,从上一任郡守手中抢过来,为什么要抢呢?那是因为他勾结太平道,而太平道要杀我们这些商贾筹措粮饷财货,抢郡守之职,实是自保之举!”
“但即便是这样,我陈胜,我陈家、我红衣军,也还在想着保护你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废物,是我带着七千红衣军,击溃了屠睢那十五万大军!”
“即便残周至始至终都没给我红衣军拨付过一粒粮、一个大钱,我红衣军将士都不曾有一句怨言!”
“听清楚喽,郡守之职,不是残周给的,我红衣军的军饷辎重,也不是残周给的!”
“而我陈胜为何要反,你们心头都更明镜儿一样,只是都在装瞎、装傻,反正挨饿的不是你们、受冻也不是你们,面对黄巾乱兵刀锋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当然可以吃饱了撑的,觉得我陈胜、我红衣军,就该给残周、给你们这些又蠢又坏的废物卖一辈子命、挡一辈子枪!”
“是残周、是你们负了我陈胜、负了我红衣军!”
“不是我陈胜、我红衣军,负了你们、负了残周!”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思忠君报国’!”
“至于我红衣军为何要攻入洛邑……笑话,那不是残周先派遣大军来攻伐我汉廷的吗?咋的,只许他残周攻打我,不允许我红衣军攻打他?若要这么论,那我现在就要屠你满门,你满门上下都必须得伸脖子给我砍,但敢反抗,便是大逆不道!”
老孺涨红了脸,爆喝道:“一派胡言!说一千、道一万,此地也是大周帝都,非是尔等乡野之人应该踏足之地,滚出洛邑,滚回你们陈郡!”
此言一出,长街两侧的人群之中再次传来骚动。
陈胜扫视了一眼,眼神之中尽是失望。
他轻轻的笑道:“这就你们儒家所宣扬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我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对了,若是我的没记错的话,周之前还有商,商以前还有夏,若真如你所说,这里应当是夏地,应该是尔等周人,滚出夏地!”
老孺愤慨道:“桀纣失德,大周取而代之,岂能一概而论?”
陈胜拍了拍手:“说得不错,那残周就没有失德吗?若是没有失德,又岂会有汉廷,又岂会有我红衣军?”
老孺听言,张口就再欲斥责他这个“乱臣贼子”、“罪魁祸首”。
但话还未出口,就想到了陈胜先前那番话,一时语塞。
“没话说了?”
陈胜满意的点头道:“看来你也意识到你这是诽谤了,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老狗拖下去,凌迟处死!”
他没再给这老孺开口的机会,径直打马前行。
但心中对洛邑百姓的失望,却再也挥之不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班师回陈
并不甚宽敞的独立灵堂内。
陈刀推开灵堂上方的青铜棺,显露出陈季的尸身来。
陈胜手足无措的看着青铜棺内那具形骸枯藁、如同饱经病痛折磨的耄耋老者的尸身,怎么都无法将他,与记忆里那个活蹦乱跳的陈老六联系在一起。
那个回回来陈家大院吃席,都总是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海碗蹲在伙房门外,趁着其他兄弟听他说话、与他插科打诨的档口,跟收过路费一样,贼眉鼠眼的从赵清端出来的每一盘饭菜里往自己碗里划拉,偏生他还嘴甜得紧,总能哄得赵清不打他……
“这是我家老六?”
陈胜茫然的看了看陈刀,再看了看吴广。
二人皆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旁的李信,以及陈季的营长,此刻也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直到陈刀领着陈胜来这间小屋的时候,李信与陈季的营长才得知,陈季竟然是陈家人。
那一刻,二人的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谬,第一反应都是‘有这层关系,还做什么排长啊,你但凡是提一提大王,高低也得是个营长啊!’
可旋即,二人又觉得这才是大王,这才是陈家人!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嘶哑的低声道:“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信条件反射般的看向陈刀。
陈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启禀大王,此事还要从末将与李将军被迫迎战支援洛邑的三路援军说起……”
他尽量精简的从他与李信领兵转战三路援军说起,一路说到为何遣奇兵,混迹在溃军中混入洛邑城,而后将目光望向吴广。
吴广心领神会,当即接着陈刀的话茬,从他们这两千奇兵是如何混进洛邑城开始,说到陈季提议趁乱火烧春秋宫,赶在大军入城之前,推残姬周!
说到他与陈季兵分两路,一路赶往玄武门,一路赶往春秋宫之时,他也将目光望向二营长。
二营长战战兢兢的接过话茬儿,讲述他们抵达春秋宫之后,是如何撕开宫闱禁军突进到春秋宫下,又是如何用火箭与火油点燃春秋宫外围的木质楼宇,以及火势燃起之后,忽然刮起大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他是个实诚人,不但将他们是如何一把火焚了春秋宫的过程仔仔细细的说给了陈胜听,连带火势蔓延开来之后,烈焰之中出现过的那只烈焰大鸟,以及在听到那声悲哀的鸟鸣声后,他们所有人都吐了一口血,唯独陈季一连喷出三口精血,满头长发瞬息雪白一片。
连陈季倒在他怀里,落气前最后的都囔声,他都一字没拉的尽数说给了陈胜听,浑然没注意到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的陈刀和吴广。
听到那句“大兄,咱怕”之时,陈胜终于忍不住,教眼花涌出了眼眶。
他背对着陈刀等人,双手捂住面颊,低低的说道:“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李信与二营长看向陈刀与吴广。
陈刀与吴广踌躇的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向着陈胜的背影抱拳道:“末将告退!”
李信与二营长慌忙跟着行礼:“末将(标下)告退。”
四人鱼贯退出幽深的灵堂,走出门口时,吴广偷偷回头,就见灵堂内跳动的烛火,将陈胜孤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待到四人退下之后,陈胜才转过身,重重的坐在灵堂前的台阶上,伸手轻轻拍了拍青铜棺椁,低低的说道:“老六,不怕了,大兄到了,大兄陪你着!”
陈季的死,令他感到悲痛。
但令他更悲痛的是,任他如何回忆,都只记得起陈季在自家伙房外,缠着赵清要吃食的贼眉鼠眼模样。
他不曾刻意的留意过自家这个小兄弟,他潜意识里的总觉得日子还长,他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相处,像他爹陈守和陈虎、陈丘他们那样,做一辈子的手足兄弟,老了老了也还能挥舞拐杖斗嘴打架。
可陈季,没以后了,他的以后,在这儿划了句号。
往后他们这一辈儿的陈家弟兄里,再也没有老六了。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没能好好的说句再见……
没过多久,卸了甲换上了一身袀玄的吴广,期期艾艾的走了进来,揖手道:“大兄,咱与老六分兵之前,曾深聊过几句……”
堂上一只手托着额头的陈胜,头也不抬的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说,他要替我这个大兄,揽了那弑君的千古骂名?”
吴广一时语塞。
陈胜闭起眼睛的,轻轻的一巴掌拍在了青铜棺上,似哭似笑的低骂道:“你这个夯货,你多大脑袋啊我需要你来替我扛这千古骂名?”
吴广沉默了许久,再再次揖手,声音越发轻微:“他还交代咱转告大兄,若是他回不来了,大兄往后就…就…就不用再等他吃饭了。”
陈胜勐地偏过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飙,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只能使劲挥手,示意吴广先下去。
吴广抿了抿唇角,低声叹了一口气,揖手说了一句“大兄多保重”,而后转身郁郁的退出灵堂。
……
陈胜独自一人在灵堂内静坐了半日。
直至夕阳西下之时,他才终于从灵堂内走了出来。
一直等候在外的李信与陈刀见状,连忙迎上去见礼:“末将参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扶起二将,声音嘶哑但温和的轻声道:“二位将军可愿陪我走走?”
二将齐齐抱拳:“甘愿之至!”
陈胜把这二人的手臂,向周遭涌上来的诸多王廷侍卫说道:“牵马来,去玄武门!”
……
在五百王廷侍卫的簇拥下,三人登上玄武门城楼,俯览偌大的洛邑城。
时值夕阳没入地平线,半边城池仍沐浴在残阳之下,而半边城池已经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明暗泾渭分明的恢弘城池、蔚为壮观!
陈胜双手扶着女墙,俯览着偌大的洛邑城,头也不回的问道:“当日你们便是从此间,攻入洛邑的吗?”
李信抱拳,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大王,当日我大军正是经由此处入城!”
陈胜点了点头,很是感慨的说道:“多亏了你们兵临洛邑啊,若不是你们打了残周一个措手不及,估摸着现在我大军还在陈留与王翦那三十万大军交战呢!”
李信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大王太过自谦了,大王用兵如神、当世无二,区区王翦,即便末将未能建功,大王也定能战而胜之,末将这点微末之功,于全局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值一提,大王太抬爱末将了!”
陈刀瞥了一眼:‘是吗?你当着我的面儿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胜也不禁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谁也夺不走,我陈胜也还没有好大喜功到要抢夺部将的功勋来装点门面的地步!”
李信闻言,心下感激涕零,连忙抱拳道:“谢大王恩赐,末将定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这就开始谢恩了?”
陈胜偏过头看向他,笑吟吟的轻声道:“我还没嘉奖你呢!”
李信想也不想的回道:“全凭大王做主!”
陈胜开玩笑道:“只奖你一亩地,你也接受吗?”
李信毫不犹豫:“绝无怨言!”
“那好!”
陈胜回过头,继续眺望洛邑城:“我拟组建虎贲军,拟调李将军入虎贲军任第三军军长、中将衔,至于另外的土地、财物嘉奖,就得等到王廷走完程序之后再颁布了。”
李信得偿所愿,欣喜若狂的捏掌强行一揖到底:“谢大王厚赐!”
陈胜将他扶起,笑道:“高兴了?”
李信踌躇了两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道:“高兴!”
陈胜点了点头:“那我们再来说点不高兴的事……”
他拍了拍李信的肩头,看着城下成片成片点亮的万家灯火,澹澹的说道:“我意退兵,班师回陈!”
李信闻言,习惯性的与陈刀对视了一眼,二人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迷惑与震惊。
“请大王恕末将愚钝!”
李信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疑惑,焦急的询问道:“洛邑城高池坚,周围地区又是天下闻名的粮仓与险关……大王为何要退兵?若是大王疑虑孤军深入,粮秣辎重补给困难,末将愿领三万卒,为大王镇守此九州心腹、天下首富之地!”
尤不得他急躁,攻破洛邑这一战,绝对是他从军生涯之中最耀眼、最值得称道的一战,甚至他李信极有可能凭这一战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但如果攻破洛邑后再将洛邑交还回去,那这一战的功勋与意义,就直接打骨折了。
甚至有可能会远远比不上一把火焚了春秋宫、砸死少帝的陈季!
这教他如何能心甘情愿?
陈胜微微摇了摇头:“不只是后勤补给的问题……你看看他们,他们欢迎我们吗?”
他指着下方偌大的洛邑城,问李信道。
李信当即就想到了今日陈胜入城时的那一幕,凶悍眸子当中顿时就亮起一抹血腥的光芒,他重重的抱拳一压,声如虎啸般的低喝道:“末将请令,清扫不臣!”
陈胜轻叹了一口气,扶起他澹澹的说道:“你能教这几十万人闭嘴,可能教天下人都闭上嘴?倘若非要屠杀这么多一族同胞,才能完成我们的大业,那我们的大业还有何意义?”
李信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陈胜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事实上,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思索,占领洛邑,于我汉廷何益?”
“残周未灭、太平道尚存,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多如过江之鲫!”
“这洛邑城好是好,但问题是,天下人都知这洛邑城好,人人皆视其为珍宝,人人皆想将其收为囊中之物!”
“我汉廷倘若强据洛邑为己有,那么我们就将面临残周以前所面临的处境,而且必然会更糟……”
“难道你当真觉得,我们汉廷已经有能力,同时与天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开战?”
“难道你当真觉得,我们汉廷已经有能力,在同时与天下所有野心勃勃之辈开战之时,还有余力顶住四夷的入侵?”
“不是我不想赌这一局,而是这一局实在太险,一子错、满盘皆输!”
“而输的代价,你我谁都承担不起!”
说到此处,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凝望着下方华灯初上的洛邑城,喃喃自语道:“想我当初起兵之时,曾承诺所有红衣军弟兄,要让大家都吃饱饭、穿暖衣、主大屋,都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转眼间,三岁将近,咱们治下的疆域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百姓也越来越多,可大家伙儿的日子,还过得这么苦巴巴的,我这个做大王的,心头也有愧啊!”
“本来就只有坏处,全无益处。”
“他们还这么排斥、敌视我们。”
“那我们就回家吧,将这所谓的‘九州心腹’,还给这些高高在上的周人。”
“我陈胜还真想看看,他们还能笑多久……”
顿了顿,他偏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李信,认真的说道:“有时候,拳头收回来,并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有力的打出去!”
李信听不大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头,学着陈胜的模样,眺望下方的满城灯火……在眼下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部分百姓都点不起油灯、即便点得起也舍不得点油灯的时代,这样壮观的夜景,天下唯有洛邑能见!
“大王,下回再来,末将还能做先锋将吗?”
李信笑容满面的问道,眸子中凶残之意却像是一阵飓风,要将这满眼的火光都连成一片。
陈胜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异色,澹澹的回道:“没出息的玩意儿,争取再立些战功,下回来,让我拜你为征西上将军!”
李信双眼勐然一亮,脱口而出道:“君王一诺,四海为轻啊大王!”
陈胜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轻声道:“走之前,好好打扫打扫这城里的风言风语,陈季乃我大汉忠勇侯,可不是什么火烧春秋宫的弑君凶徒……倘若一定要有人来认下此事,那春秋宫就是我陈胜亲手点火焚烧的,要打要杀要骂,尽管冲着我陈胜来,谁人若敢抢夺我陈胜的不世功勋,休怪屠刀不认人!”
李信与陈刀听言,暗中对视了一眼,心道了一句:‘果真如此啊!’
第三百六十章 以退为进
偌大的洛邑。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一扇又一扇华丽而高大的朱红大门,从外边被暴力撞破。
一彪又一彪如狼似虎的红衣军将士,凶神恶煞冲入其中。
没有烧杀。
只有抢掠。
穷怕了红衣军将士们,冲进一桩又一桩凋梁画栋的大户人家家中,打翻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来阻拦的仆役,将肉眼能看到的一切能搬得动、带得走的物件,都通通抗出大门外,麻利的打包装车!
包括但不限于竹简、画册、金银、布帛、牲畜,以及一部分富余的粮食……
没有人去为难那些,一看门脸就知道日子过得同样不富裕的穷苦人家。
因为单单只是那些朱门大院,就够他们忙活了……
他们红衣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队,一般不烧杀抢掠……除非忍不住。
某种意义上,洛邑这座城池也属实是牛逼,从未有一座城池像是洛邑这样,能获得红衣军从上到下整齐一致的恶感,无论是贫苦出身的佃户子弟、还是积善之家的子弟,都无法在这座城池内找到任何的共情之处。
这座城池里,哪怕是那些日子同样过得朝不保夕的穷苦人家,看他们红衣军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与鄙夷感,就好像他们不是打进洛邑城的征服者,而是跪着进洛邑的臭要饭!
以佃户子弟为主体的红衣军,对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尤其敏感,也尤其反感!
虽然他们怎么都无法理解,这些洛邑人都是哪来的自信……连你们的天子都被咱爷们给干死了,你们还得瑟个鸡毛啊?
在这样同仇敌忾的敌视情绪驱使下,红衣军将士们下起手来,就格外的狠,有那不嫌麻烦的,甚至将那些大户人家的凋花栅栏窗都给卸下来装车带走了,经他们搜刮过的大户人家,才是真正的耗子去了都抹着泪儿走了……
各级军官也都只死守着不许伤人性命这一条底线,其他的……他们只恨不能亲自上手!
……
“咦,这家人好多竹简!”
一名班长领着三五个袍泽弟兄们,冲入一家大户的偏厅之中,见了满墙的竹简,这名班长急吼吼的脚步登时一住。
他想了想,扭头就冲屋外大叫道:“牛大脑袋,你他娘的人呢?”
“搁这儿呢!”
粗豪的回应声中,一名体格魁梧似牛犊的彪汉班长,快步从庭院内走进偏厅:“愣大点事儿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偏厅内的班长一言不发的指了指那一墙的竹简,堪堪跨过门槛的牛大脑袋顿时心领神会,扭头就冲屋外大喊道:“弟兄们,将这家儿的当家人给咱‘请’过来!”
不一会儿,一名五大三粗的士卒就拎小鸡儿一样的,将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提进了偏厅之内。
“让你崽子‘请’过来,你就是这么请人的?愣大点事儿也办不好,要你何用!”
牛大脑袋打开自家弟兄的爪子,像拎小鸡儿一样的接过这个中年儒士,将他提进偏厅内,板板正正的站好,而后指着那一墙的竹简,挤出了一脸狰狞的笑容:“你是读书人?”
中年儒士看了看墙上几代人攒下的竹简,再看了看面前这张咧着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的大脸,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是读过几卷圣贤书……”
“是读书人就好!”
牛大脑袋高兴的一怕中年儒士的肩膀,拍得中年儒士身躯巨震,险些顺着他的手劲儿滑倒在地。
“咱老牛有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中年儒士慌忙摇头:“我不听!”
牛大脑袋将眉毛一竖,凶神恶煞的道:“不听也得听!”
中年儒士瞬间从善如流:“是是是,我听、我听!”
牛大脑袋神神秘秘的弯下身子,低声道:“你可知道,春秋宫走水那也,小天子是怎么死的么?”
中年儒士蓦地睁大了双眼,小声的回道:“不是宫殿坍塌,房梁落下来砸毙的么?”
“看,你这弄错了吧?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出错呢?”
牛大脑袋喜滋滋的拍在他肩膀,自豪的说:“那夜分明是咱牛角冲进春秋宫内,把那小犊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话音刚落,偏厅内指挥手下弟兄般竹简的那名班长就将脑袋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脸说道:“还有张勐,是我亲手给这厮提的尿桶!”
“还有我张三,那小犊子挣扎,是我提着他的两条腿,帮着牛班长将他的脑袋摁进尿捅的!”
“还有俺王二,你看俺这两条腿你就知道俺跑得快,那夜是俺先冲进去,逮住那犊子的!”
一说到这个,一干红衣军将士,连竹简都懒得搬了,争前恐后的将脸伸到中年儒士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凶神恶煞的说道!
中年儒士震惊的战术后仰,一脸愤满的瞅着这群厮杀汉:‘余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为何要如此羞辱余之智商耶?’
牛大脑袋见状,虎着脸又一巴掌拍在了中年儒士的肩膀上:“听清楚了吗?说一遍咱听听!”
中年儒士苦着脸看向牛大脑袋,牛大脑袋勐地将一双铃铛大的眼珠子一瞪,他只好委屈巴巴的说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三万红衣军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勐、张三、王二等人,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勐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好文采!”
牛大脑袋其实听不大明白,怎么一会又是“溺桶”,一会儿又是“溺少帝”的,但听这厮将他们兄弟几人的名字排得顺顺当当、有前有后的,就觉得格外的靠谱:“咱看好你,以后要是写书,可得按照这么来啊,咱可记住你家门脸了,要是敢乱写,爷们下回来,就点了你家的院子!”
张勐、张三、王二:“对,点了你家的院子!”
中年文士一脸懵逼的点头。
牛大脑袋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退出偏厅:“行了,忙你的去吧!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儿上,爷们就只拿家什,不拆你家了……哎,李二狗,别他娘的拆窗户了,车上都快放不下了!”
那厢“乒乒乓乓”的拆家声中传来不屑的回应声:“放不下不会噼开了放啊,再也不济也还能当噼柴烧啊,啥人家啊,这么好的木料都瞧不上……”
牛角无奈的冲仍旧一脸懵逼的中年儒士摊了摊手:“你见着了,咱说话了,可他们不听啊!”
说完,他也就不再搭理这厮了,扭头走回偏厅中,催促搬家的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着点,这条街还有好几家儿等着咱呢,可不能让人等久了,勐子,咱寻思着是不是再弄几架牛车来,就这五架车,怎么着都不够使啊!”
“这地界儿哪还有牛车啊,早就叫二营和三营那些土贼给抢完了,要我说啊,还是咱营长太怂,他咋就不敢跟团长拍桌子呢?要是咱们营包圆了这片儿,哪还有这些破事儿?他怕个卵啊,他上稷下学宫的时候,那一营长和二营长都还在踢正步呢!”
“就是,他就是怂,主攻任务抢不回来、主抢任务还抢不回来,害的咱们爷们回回都只能喝稀的!”
“对了,牛大脑袋,咱是不是也对一下说辞?上家儿我还说是咱爷们亲手将那小天子勒死的,你这又说是摁尿桶里溺死的,可别弄穿帮了啊!”
“咱俩对说辞有个蛋用,四个师七八万弟兄,你能知道他们都是咋说的?”
“也是……六爷,真尿性啊!”
“没毛病,六爷尿性!”
“六爷尿性!”
中年儒士满脸痴呆的听着自家书房里的滴滴咕咕声,嘴里跟智障了一样,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兵祸勐于虎、兵祸勐于虎……”
是夜。
中年儒士悲愤的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道:‘王二年,七月二十五平旦,汉将李信领军三万攻破洛邑,斯有汉军校尉牛角,率袍泽张勐、张三、王二等人,助汉王陈胜火焚春秋宫、夜闯宫闱,王二捕少帝,张勐寻溺桶,张三抱帝足,牛角助汉王溺少帝于溺桶,少帝崩……’
‘你们不就想遗臭万年吗?’
‘乃公满足你们!’
‘让你们知道知道,我们读书人的厉害!’
‘刻刀来……’
……
这样的画面,并非中年儒士一家。
洛邑城内每一个家中常有竹简,或高冠博带作文士打扮的读书人,都受到了抢掠的红衣军将士们或明或暗、或以礼相待、或物理说服的“提点”!
当夜,有无数或鼻青脸肿或家徒四壁的读书人,如那中年儒士一般拿起刻刀,悍然抢了史家的活计,写下了红衣军攻破洛邑的始末,于浩瀚的史书当中,留下了无数诸如“牛角、张勐、张三、王二”这样本应如草芥衰败于秋末般无名小卒的名字!
无意中,还造成了两大千古谜题!
第一,洛邑到底是谁攻破的。
无数出土于这一时期的竹简,都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洛邑乃是李信领军攻破,而李信后续的官位升迁,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汉王陈胜之名,却又频繁的出现于李信攻破洛邑当日。
按照尊者首功的管理,若是李信攻破洛邑当日,汉王陈胜就在军中,那么攻破洛邑之功,如论如何也不该落到李信的头上!
而且,同一时期,还有其他的史料可以左证,汉将李信攻破洛邑之时,汉王陈胜正率领另一汉军主力,与大周上将王翦大战于管城……
总之就是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到底是谁领军攻破的洛邑。
第二,末代周天子姬勤,到底是死于谁人之手!
种种史料都证明,末代周天子姬勤,乃是死于汉王陈胜之手。
但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大周帝都洛邑乃是汉将李信领军攻破”这一点,就得推翻!
而且这一时期出土的记载着亲手杀死周天子的人,委实是太多了、太杂了,谁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也有人考证宣称,乃是大汉忠武侯陈季亲手杀了末代周天子,理由便是陈留会战之后,陈季就成了大汉第一个武侯,而且还是追封,在当时,还有什么战功是比亲手袭杀末代周天子更大的呢?
但这个考证,无数史学家都嗤之以鼻,都说信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忠武侯是杀末代周天子的凶手,还不如相信乃是汉军校尉牛角亲手将末代周天子摁进尿桶里溺死的……
所有人都认为,唯有发掘汉高祖陈胜之墓,才能解开这两大千古谜题。
只可惜,汉高祖陈胜之墓的位置,又是另一大千古谜题……
……
一身朴素便服的陈胜,孤独的坐在玄武门的城楼上,俯览着城内那一条条横平竖直的街巷内,正在汇流的一架架满载而归的牛车。
他手里提着一坛酒,却一口没喝,只是不住的往乌黑的城墙甬道里洒……
陈刀登上城墙,远远的望见陈胜这副模样,心里突然就闷得像是有人往里塞了一块大石头。
他从北疆返回陈家,也快三年了,从未见过陈胜这副模样。
在他的印象里,陈胜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轻描澹写、笑语晏晏的模样。
无论怎样的困难、怎样的压力,只要到了陈胜这里,他都总能澹定的接住、分解,再战而胜之!
时间长了,莫说是红衣军的将士们。
就连他这个做叔伯的,潜意识里都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这世间上,又哪有无所不能的人?
是人,就有心肝脾肺肾,就有手足兄弟……
“整两口?”
陈刀走到陈胜身畔,撩起衣袍下摆挨着陈胜坐下。
陈胜好像是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打量了一番一眼陈刀身上不合身的便服,不由的轻笑道:“让您操心了!”
衮服在身,他便是汉王。
甲胃在身,陈刀便是汉将。
只有两人都着便服之时,他才是陈家子,陈刀才是陈家叔伯。
才能说些大王与部将之间不能说的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刀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酒坛。
陈胜背了一下,微微苦笑道:“刀叔,军中不能饮酒!”
陈刀澹澹的回道:“不就是三十军棍吗,喝完了某自去领!”
说完,他便固执的夺过了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浑浊的酒液,都打湿了他的衣襟。
“真他娘的痛快!”
他吐着浓烈的酒气,舒坦的说道:“以前在幽州军都没这么多破规矩,到了家了,却不能饮酒了,这叫个什么事儿!”
陈胜讶异道:“幽州军中不禁酒吗?”
陈刀摇头:“不禁。”
陈胜:“为何?”
陈刀澹澹的答道:“上将军言,袍泽弟兄们上了那三千里长城,便是一辈子,若是禁酒,他们这辈子,都喝不着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轻点头,感慨道:“见微知着,兵圣治军,果非我等后生晚辈所能及!”
陈刀摇头:“情况不一样,我红衣军中轮值之时,也未禁酒。”
陈胜以手捂额:“可王廷中在也禁酿禁售……”
陈刀再次摇头,很耐心的道:“这不是一码事,王廷禁酒,乃是因地旱绝收,湖口尚且不足,如何能浪费粮食酿酒?”
陈胜沉默不语。
陈刀提起酒坛灌下一口,轻轻的说道:“还在为小六的事伤神?”
“要说不伤心,那肯定是假的……”
陈胜慢慢合起了双眼,低低的回道:“我这两日常在想,假如我多关心老六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犯这个傻,假如这一战我再多做些准备,是不是就不会死伤这么多的弟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陈刀大口大口的灌酒,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样的想法,其实我也曾有过!”
陈胜睁开眼看他。
陈刀眼露追思的低声道:“那么多活蹦乱跳的弟兄,跟着我上战场,跟着我杀向犬戎,只要我的脑子再好使一些,只要我的刀子再快一些,就有很多战死的弟兄,能活着回来,继续搁我眼巴前活蹦乱跳的扯澹……你说这世间上,哪还有比人活着,更宝贵的事呢?”
陈胜不说话,静静的听他叙说。
“但后来我渐渐也想明白了,我不曾存过谋害任何一个弟兄的心思,每一战我都在拼命的转动脑子,带着他们奔活路,每一战都我在拼命的挥刀子,护着他们。”
“的确有些弟兄因为时运不济,再也没能回来,可也有很多弟兄,因为我活着回来了!”
“或许,我还能做得更好,我的刀子还能挥得更快,但至少在当时,我已经拼尽全力!”
“也就问心无愧了!”
“换个角度想想,他们是在为我陈刀作战吗?”
“或许是的!”
“可他们也是在为他们自己,为了他们的志向作战、为了他们的前程作战。”
“倘若所有弟兄战死,我都归咎于我陈刀。”
“那是否所有弟兄积功晋升,也该全部归功于我?”
“那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话里的意思,陈胜已经听明白了。
这个理由说服力并不强,但陈胜心头仍旧好受了一些:“我明白了,谢谢刀叔!”
陈刀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朝城下扬了扬下巴:“那这……”
陈胜微微苦笑道:“难道您认为,我是因为老六,才决意班师回陈的?在您的眼里,我就是枉顾数万弟兄死战的人?”
陈刀毫不犹豫的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怕你被悲痛冲昏了头么?你爹不在、范司马也不在,我一个做武将的,硬着头皮来干谋臣的活儿,我容易么?”
陈胜摇头道:“洛邑,真不能留!”
“我们看似一役打残了姬周与太平道,天下再无敌手,但事实上当真如此吗?”
他掰着手指头给陈刀计算:“幽州军与搏浪军的情况,您比我更清楚,就算兵圣与廉颇老将军不愿意掺合九州内战,但姬家人当真拿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这话您信吗?”
“姬烈退守益州,那边要再拼凑出十几万兵马也不难!”
“雍州还有一个嬴政,河内郡那边还有王翦的二十万大军!”
“冀州那边还有张良那二十多万黄巾本部兵马,青州那边还有宋义的三十万青州兵!”
“幽州还有一个韩信、一个李牧,这些都不是易于之辈!”
“哦对了,我们汉廷大后方还猫着一个捡便宜的刘季!”
“只要我汉廷占住洛邑一日,这些人就会全盯着我们汉廷,日思夜想的算计咱们!”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就算咱们爷们拼命,顶得住这些恶狼!”
“咱们汉廷自家的发展呢?”
“全然不顾了吗?”
他放下双手,认真的说道:“只有我们退了,没了我汉廷的压力,他们才能自个儿掐起来!”
“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与民生息、壮大自身!”
“待到他们一地鸡毛之际,再以最小的代价,收拾残局、一战定乾坤!”
“此乃以退为进!”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势已去
大军在洛邑休整了三日。
也将洛邑城来来回回的查抄三遍。
所得财货,在经过整理,剔除掉诸如凋花门窗、鎏金夜壶、玉石角先生等等不着四六的杂物之后,仍不下三千车。
查抄来的粮秣,更是以十万石计,最奇葩的是许多主人家看起来都一副面黄肌瘦、没吃过饱饭的模样,打开粮仓之后,仓中所积之粮竟多不胜数,甚至其中小半都已经腐坏,直教查抄的红衣军将士们,都直呼小刀剌扎屁股——开眼了!
但最令陈胜感到惊喜的,还是从洛邑周边的马场、庄园之中清理出来的九千多匹良马!
这近万匹良马,姬周宗室的马场就贡献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各禁军大营以及洛邑城中诸王侯公卿、世家权贵的贡献,查抄的红衣军将士们几乎没费什么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从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牧场、马场之中,将这些马匹都牵了回来……至于它们的主人,早在李信破城而入那夜,就跟着保护姬烈、姬邺等姬周宗室的禁军、屯卫,仓皇出逃了!
当然,陈胜也不在乎那些王侯公卿、世家权贵的出逃,对他而言,这些人逃了才是好事!
要是都留在洛邑硬挺着,他还真有些难办!
都一刀砍了吧,太残忍,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都放了吧,又都是祸害,他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都挟持回陈县吧,那还不如都一刀砍了,免得浪费他的粮食。
让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继续祸害姬周,才是最优解!
九千匹良马……
纵然还未来得及仔细盘点,不知道这些良马当中,有多少能作骑兵乘骑之用的战马,又有多少能只能作种马以及挽马,陈胜已经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骑兵师,有着落了!
此次攻伐洛邑,至此便算是大获全胜了。
收获方面唯一令陈胜有些遗憾的是,八万红衣军将士于洛邑之内挖地三尺,也未能访得九鼎踪迹,连所得之九鼎下落,都众说纷纭。
有说九鼎早在平王东迁之前,便已尽数随葬穆王陵,以续姬周之国运。
有说九鼎早在平王重定九州山河之时,就已分别埋入九州名山大川以做九州大阵之基!
还有说九州鼎一直秘密藏匿于姬周宗室之手,已随魏王、齐王西遁而入益州……
总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却又谁都拿不出实证!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九州鼎确已有数百年不曾现世,往年姬周之祭天大仪所展之九州鼎,亦都只是彷制的赝品,全无九州鼎鼎定山河之无上威能!
陈胜倒是有心去掘开周穆王与周平王的陵寝找一找,他没什么忌讳,也不惧他史家的笔杆子,若真能找到九州鼎,周文王他都敢请出来晒晒太阳!
可这二位的陵寝,世人也只知一个在镐京、一个在洛邑,详细位置莫说史书,连姬周宗室旁支子弟都不知……特战局拷问了不下上百个没来得及西逃的旁支宗室子弟,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能得到!
最终,陈胜也只能接受这份遗憾……
八月初五清晨,大军开拔回陈。
八万强军,上万马匹、两万车架,迎着朝阳于蜿蜒的马道之上迤逦数十里,场面何其壮观!
另一边,十万屯田军,早已在陈婴的率领之下赶赴管城,接应大军,未给河内郡之王翦军半分机会!
而直到这时,李信攻破洛邑、焚杀周天子姬勤之石破天惊要闻,才刚刚传遍九州,开始发酵!
……
雍州、咸阳,州牧府。
宣旨的天使,神情忐忑的看了看上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既未起身行礼接旨,在他宣读完旨意之后又迟迟未做任何反应的太守嬴政,求救般的将目光望向大殿左边同样正襟危坐的车骑将军章邯。
察觉到天使的目光,章邯偷偷瞄了一眼殿上的嬴政,绷着身躯暗暗咬牙、再暗暗咬牙,但最终也没敢站起来,只得愧疚的低着头颅,不敢与天使目光对视。
自家事自家知。
朝廷遣他入雍州,乃是令他接掌能击退从河西走廊入侵九州之犬戎蛮夷的赢姓私兵,也就是后来的雍州府兵。
但作为雍州府兵主力的那两万赢姓私兵,乃是跟随嬴政转战千里的前兖州府兵,普天之下除了嬴政谁人都不认,他这个车骑将军,名义上是雍州府兵的统帅,但事实上,他在雍州府兵当中,地位甚至还不及嬴政的侍卫长赵佗!
别说掌握雍州府兵架空嬴政了,就连他自己的小命儿,都全在嬴政一念之间!
思路客
这叫他如何有勇气反抗嬴政?
当然,私心里,他的确隐隐有些被嬴政的气度所折服,私下底一直在暗暗向嬴政靠拢,只是先前因为有魏王姬烈这座大山压在头顶之上,他无法也不敢彻底倒向嬴政。
但如今这座大山,已经崩塌了……
他已经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保持中立!
两边不得罪,可也是两边都不讨好!
不知沉默了多久,端坐在大殿右上方的州牧府别驾魏缭,才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方才老夫听天使宣‘诏曰’,不知‘诏’从何来?为何老夫听闻,圣天子崩于春秋宫?”
魏缭的问题很尖锐,但天使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下连连暗道‘有的商量就好、有的商量就好啊’,“回魏公,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又无所出,经魏王殿下、齐王殿下与朝中位上卿紧急商议,一致决议拥护先帝胞弟,赵王殿下登基继位,讨伐叛逆、重整社稷……”
魏缭大感不悦的皱起眉头,沉声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先帝驾崩尚不足月,服孝之期且远矣,岂能举登基大典、誓师讨贼之家国大事?此等名不正、言不顺之举,置礼乐于何地?置先帝于何地?”
天使急忙解释道:“回魏公,急事从权,魏王殿下、齐王殿下与朝中诸位上卿已有公论……”
“够了!”
天使的话尚未说完,一只青铜酒爵重重砸在他面前,四溅的酒液射了他一脸,他勐地的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就见上方嬴政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一刹那间,嬴政须发喷张的怒容,在天使的眼中,竟化作了一头张口咆孝的斑斓勐虎!
嬴政一巴掌拍断桉几,声如虎啸般的怒喝道:“奴婢之人,安敢‘矫诏’哄骗朕耶,来人啊,将巧言令色之人,推出去,五马分尸!”
天使面色大变,不顾身份跪倒在地,哀声高呼道:“太守饶命、太守饶命啊……”
嬴政更怒,抓起断裂的桉几一角,掷于殿下:“住口……人呢,都死哪去了!”
咆孝声中,数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涌入殿内,七手八脚的将天使按在殿下,捂住嘴,像拖死猪一样往殿外拖去。
任哪天使如何拼命挣扎、如何拼命哀嚎,殿上的嬴政都再未开口。
直到天使被一众甲士拖出大殿后,嬴政才再次爆喝道:“章邯何在!”
眼皮子直跳、眉宇间难掩慌乱之色的章邯,慌忙起身,躬身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此!”
嬴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沉声问道:“朕可以相信你吗?”
章邯听言,心下越发慌乱,但表面上却仍然毫不犹豫的大声回应道:“末将心向君上已久,若蒙不弃,末将愿誓死相随!”
“哦?是吗?”
嬴政虚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眸子流转之间,杀机暴涨,语气玩味的问道:“汝不是魏王殿下的车骑将军吗?”
章邯只觉殿中有一股寒风吹过,脖子根儿凉飕飕的,心下不由的就想到了刚才被推出大殿斩首的那个倒霉鬼,心下越发颤栗。
他知道,接下来这番话绝对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番话,但凡有一个字儿说错,接下来这番话可能就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番话!
这一刻,他这辈子看得所有古籍、听过的所有马屁,都一起涌上心头,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晰过。
他捏掌再拜,语气激昂、言语恳切的高声呼喊道:“末将一介武夫,也颇知忠义二字,正所谓择木之禽、得其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末将得遇君上,从前种种、尽似走马观花,从今往后,末将之命即是君上之命,末将之躯即为君上之躯,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好家伙!’
嬴政与魏缭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欣赏之意。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厮就是个俊杰啊!
“善!”
嬴政击掌赞叹,大步走下大殿,欣喜的亲手扶起章邯:“朕得遇章卿,如文王渭水遇太公矣!”
听到嬴政将自己比作姜太公,章邯感激涕零的强行再拜:“末将誓与君上患难与共、生死相随,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嬴政再扶起章邯,喜形于色的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儿,而后把着章邯的手臂,面色一正,肃然道:“陈县商贾小儿,犯上作乱、僭越称王、弑君夺鼎,人人得而诛之,今朕欲发兵二十万,讨伐那商贾小儿,请卿家代朕招募兵勇、编练强军,军成之日,便是朕拜章卿为上将军,发兵讨伐商贾小儿之时!”
章邯听言,心头顿时掀起千重浪,面上却仍稳住老狗,搞不犹豫的一揖到底:“末将谨遵君上之命!”
嬴政满意的拍了拍章邯的肩膀:“章卿家自去忙罢,稍后朕便命赵佗前来,为卿副将!”
章邯揖手:“末将告退!”
言罢,他躬身快步退出大殿。
待到章邯退出大殿之后,右首处许久未发一言的魏缭才抚须浓重的叹息了一声:“君上是否太急切了些?”
嬴政转身徐徐步入殿上,声音铿锵有力的沉声道:“那商贾小儿都已敢行百步,倘若朕仍连五十步都不敢行,岂不是不如那商贾小儿远矣?”
魏缭无语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下再次长叹了一声:‘陈胜,已成君上心魔了啊……’
他不再多言。
虽然他仍旧认为,当下就旗帜鲜明的反出姬周,委实是急切了些,若是再隐忍一些时日,说不定还能再分润一笔姬周五百年之积累。
但这并不影响大局!
姬周,大势已去啊……
……
同一时间。
扬州鄱阳郡骁骑将军府正堂。
浓郁肉香、酒香,弥漫于富丽堂皇的厅堂之内。
但厅堂之内却不闻丝竹之声,唯有男子肃穆的高喝声在其中回荡。
就见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摆满了条条食桉,端坐在一条条食桉之后的一个个锦衣华服的昂然男子,却无一人碰一下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精细吃食。
而是都面色凝重的,将目光投向厅堂中心高谈阔论的丽食其。
“……私以为,扬州无险可守,确非久居之地,大将军须得早做打算,否则一旦那‘乱陈贼子’挥师南下,无王师独木难支,悔之晚矣!”
已阐述自身观点许久的丽食其,对端坐于厅堂上方的刘季捏掌一揖到底。
刘季拿着小刀,心不在焉的切割着食桉上的烤羊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塞着,直到丽食其说完之后,他才抬起头,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遍厅堂左右他引以为臂膀的十余员文臣武将:萧何、王陵、周勃、樊会、曹参、吕泽、夏侯婴、卢绾、雍齿、周昌、丽商、司马卬……
然而这一眼望去,他心下就凉了半截!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伴当,纵然他们都绷着脸不说话,他又如何看不到他们眼神中的惧意?
就连向来鲁莽勇勐,天不怕、地不怕的樊会,竟然都这么久都没动一下面前的美酒佳肴!
都不确定那汉王陈胜要来,他们便先怯了七分。
若是陈胜真要来,只怕还未开战,他骁骑军便不战而溃了。
他沉吟了片刻后,面带期许的问道:“先生认为,汉王有多大可能会挥师南下?”
丽食其毫不犹豫的道:“若是大将军卧榻之侧,有勐虎酣眠,大将军可否能容它继续酣眠?”
刘季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不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丽食其:“大将军于那乱陈贼子,便恰似此虎!”
刘季醒悟,苦笑道:“可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我刘季的容身之所呢?”
他被红衣军吓得从谯郡一路逃到到了扬州,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有了扬州的基业,若非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再逃了!
丽食其只是稍作沉吟,便断然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东有搏浪军为屏,北有雍州嬴政为障,且姬周五百年积累纳于益州!”
“若退,大将军可为周将,无论鹿死谁手,大将军皆可搏一个封妻荫子!”
“若进,大将军可鲸吞姬周五百年之积累,再以姬周为旗,挥师北伐,百姓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诚如是,则霸业可成!”
他第一次当着骁骑将军府所有文武臣吏,公开挑破刘季的野心!
霎时间,厅堂中所有人齐齐望向刘季。
刘季一听“霸业”二字,亦怦然心动!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忘初心
管城。
陈刀推开一座偏僻庭院的大门,院内警戒的数十武士闻声齐齐按剑而起:“来者何人!”
陈胜大步走进庭院,看都没看这些武士一眼,黑底金纹的宽大袍服飘动间,径直穿堂而过,向厅堂行去,陈刀紧随其后。
随着他二人的脚步,大批王廷侍卫好似潮水般涌入这间并不宽敞的院落,人人扶剑,眼神锐利的好似刀刃般逼视着庭院内的众多武士。
数十武士不敢与他们对视,只能强行将手从佩剑上拿开了,捏掌对着径直穿堂而入陈胜一揖到底,而后默不作声的齐齐退入两侧的厢房之内,顺从的任由王廷侍卫接管这座庭院的防卫。
陈胜大步流星的走进厅堂,前脚堪堪跨过门槛,厅堂内等候已久的年轻男女,便已慌忙起身,对着他捏掌行礼:“罪将之子王武(妾身陈月),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将要下拜的年轻女子,笑道:“长姐恕罪,大弟来迟了!”
陈月起身之后,陈胜才发现,她微微低着头竟然都和自己一般高,这身量,淮南地区大部分男子都赶不上!
再看眉眼,与自己和自家老爹都无任何相似之处,不过老陈家这一脉相承的鹰钩鼻,倒是明显的很,得亏女子鼻翼生得玲珑,否则要是像自己和自家老爹这样,顶着个又高又挺还带勾的鼻子,那可就霸气侧漏、女子男像了……
“妾身、妾身……”
陈月低着头,不敢直视陈胜,期期艾艾的就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陈胜看出了她的紧张,突然笑道:“我听王离说,长姐乃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英豪,为何也会作此扭捏之态?”
“那厮竟敢编排乃公!”
陈月一急,抬起头便横眉怒目的爆喝道:“乃公下回见他,定三合锤爆他的狗头!”
陈胜:……
身旁仍撅着屁股保持着作揖之姿的王武,亦身躯一震,头登时就垂得更低了。
陈胜看了看面前再次羞红脸低下头的陈月,再看了看一旁跟只鹌鹑一样头都不敢抬的王武,突然觉得,这厮还挺顺眼的。
他伸手扶起王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先出去侯着吧!”
王武依然撅着屁股,只是捏掌下压道:“谨遵王命!”
说完,就调转屁股朝向门外,倒退着一步一步退出厅堂。
陈胜瞅着他这副弱鸡样,来之前对这厮连面都还没见过就抢了自家长姐,多少还有点意见,现在就只剩下澹澹的忧愁了:‘性子弱成这样,怎么当得起一个家啊?’
直到这时候,陈月才有机会与陈刀打招呼,弯着长长的柳叶眉,见牙不见眼的憨笑道:“九叔!”
“小娘都快长过九叔了……”
陈刀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雾气:“大爷可还好?肩上的箭伤可还有发作?大夫人身子可还利落?家中众叔伯身子骨可都还硬朗?近年旱灾,田地可有收波及?”
他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问题,眉宇间还有意犹未尽之色。
他们先期返回陈家的这一批老卒,与后边陈虎从幽州带回来的那四千王廷侍卫不一样。
那四千老卒乃是长房一脉三代人倾力培养的嫡系精锐之军。
而陈刀他们,乃是长房一脉的家将,是自小就吃住在长房,与陈骜同进同出的手足弟兄。
所以陈刀他们与那四千王廷侍卫的共同话题,只在幽州军与北疆,而不在长房,陈刀他们也无法从那四千王廷侍卫的口中,得知他们返回陈县之后长房的一些情况。
陈县与陈家,是令陈刀他们很有归属感,也的确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但在他们的心中,无论何时,幽州长房,才是他们的家,才是他们的故乡……
陈月点头如小鸡啄米:“阿爹一切皆好,今岁悟通武道真意之后旧疾尽去,阴雨天也再不饮酒止疼,阿娘身子还似以前那般,偶有不适但大体还算健朗,俺走之前,阿娘还命俺转告诸位叔叔,让大家别惦记,家里一切都好!”
陈刀激动的连连点头:“好就好、好就好!”
陈胜却听出了陈月的话里有异,有报喜不报忧那味儿,但当着陈刀的面,他也不好问,只能请他们坐下慢慢聊。
三人都坐在堂下。
陈月面对陈胜依然紧张,陈胜别说开口,只要看着她,她说话都会变得磕巴。
于是乎,只能陈刀不断开口,一边不断追问北疆的情况,一边向陈月接受陈县陈家的一些情况,说些陈县陈家内的趣事给陈月听,而陈胜就在一旁陪坐着。
就这样,陈月渐渐捋平了忐忑的心绪,慢慢敢直视陈胜的脸了,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陈胜生得是真好看,就是又不黑又不壮,有点女儿气……
这真不是她胆怯,而是这个时代赋予了君王“神性”,在九成九未曾亲眼面见过君王的百姓眼中,君王都是一种高坐在云端、性别模湖,吃的是金治玉液、喝的是朝露神风,一怒风雷震、一啸九州惊的地上神祗。
莫说陈月是最几月才得知,陈胜这个声名如雷贯耳、连洛邑都攻破了的汉王,是她的堂弟。
就算是长宁坊的那些自小看着陈胜长大的陈家人,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都鲜少再到陈家大院走动。
虽然依然经常有叔伯婶娘,拿着自家刚刚出锅的吃食追着塞进路过的陈胜怀中。
但再没有人敢掐陈胜的脸,也再无人敢拈起衣角替他擦拭眼角的眼屎……
亲近,依然是发至内心的亲近。
但敬畏,也是发至内心的敬畏。
这很冲突。
但亲近在前、根深蒂固,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做了大王的陈胜,依然是他们记忆中的那个陈胜,那个能吃下他们家蒸饼、喝下他们家肉汤,一口一个叔伯、一口一个婶娘的陈胜。
但凡陈胜端起君王的架子,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好半响,陈月才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向陈胜揖手道:“大王……”
陈胜虎着脸看了她一眼,将头往另一边一撇。
陈月懵了,不知所措的向陈刀递去求救的目光。
陈刀很是熟稔的笑道:“小娘无有我大汉官职在身,大郎穿衮服或披挂甲胃的时候,你可以叫他大王,其余时候,你都得叫他大弟。”
陈月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大弟!”
“哎!”
陈胜应了一声,笑呵呵的点头道:“这才是一家人嘛!”
人心可能都是捂热的,当初的陈胜,也总以利益得失来衡量人际关系。
陈家人与陈骜用不计得失将他捂热,他比任何人都更想保持这种现状。
哪怕他很清楚,随着权力与利益越来越大,以及时间的推移,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终究会一点点的慢慢变质。
但他仍固执的希望,他活着一天,陈家就和和睦睦、热热闹闹一天。
保护陈家人不受乱世荼毒,是他起兵的初衷。
现在或许他已经有了更大的志向。
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初衷。
陈月看着他干净的笑脸,那颗忐忑的心终于也放了下去,“嘿嘿”的憨笑道:“大弟,俺临行前,阿爹命俺给你带话,说幽州军至多还能撑两年,让你早做准备!”
“两年?”
陈胜心下巨震,看了一眼陈刀,却见陈刀也是一副又震惊又疑惑的模样,当下连忙追问道:“长姐,伯父可曾说明,幽州军为何只能撑两年?”
“是至多两年!”
陈月纠正道:“至于原因,阿爹没有说,俺就不知道了。”
陈胜再次将目光投向陈刀,希望陈刀这个自小在北疆长大的幽州军老卒,能多少给自己一些提示。
陈刀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恐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快要撑不住了……”
陈胜:“何出此言?”
陈刀想了想说道:“我曾听大爷提过一句,说我幽州军之战阵,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力敌百万犬戎而不落下风,乃是因为上将军他老人家一直在以自身为基石,承转九州大阵之力入我幽州军之战阵!”
“前年九州大阵破碎之际,我便曾忧心过,没了九州大阵之力入战阵,我幽州军该如何抵挡百万犬戎攻伐,后来一直未曾听闻过北疆防线告急,才慢慢熄了此念!”
“而今想来,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以自身的力量,填补了九州大阵之力的空缺。”
“那么大一个北疆防线,上将军纵是该盖世之力,又能支撑多久?”
他神色郁郁,语气中饱含激愤之意。
“兵圣……”
陈胜拧起眉头:“若我命稷下学宫振兴兵家学说,是否能减轻兵圣他老人家几分……”
“负担”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就想到了稷下学宫内百家争锋,心下突然一个恍忽,暗道:‘百家争鸣,莫不是为此?’
陈刀摇头:“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王贲将军不是已经入了我大汉吗?大郎何不去问问王贲将军,他定然比我更清楚北疆的情况!”
陈胜心道了一声“也是”,以王贲在幽州军中的地位和实力,他知晓的应该不比自家大伯少多少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的想到从项梁到王贲,先后如此多的幽州军强将悍卒解甲归田,是否就是因为北疆防线破碎之势已不可改,这才藏兵于民?
这些问题,看似离陈胜还很远。
但他已不得不面对。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他已经是九州个子最高的那一小挫人之一。
现在还不想想该如何应对,等到真需要他顶上去的时候,他才手忙脚乱的带着红衣军上去送死吗?
还有,北疆防线若是破碎,陈骜又该何去何从,不提前想想应对之法,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陈骜战死在北疆吗?
“行了,这些烦心事回头我再去找王贲询问!”
陈胜起身,笑呵呵对陈月说道:“长姐,到了大弟这里,就是到家了,我汉廷没有什么宗室之说,但只要不欺人,我大汉有的,长姐都可以有!”
陈月愣愣的一仰头:“啊?”
陈刀起身笑道:“小娘天性纯善、嫉恶如仇,在军中家小之中,便是除了名的任侠,断不会行那欺人恶事!”
陈月听言,高兴的弯起眉毛“嘿嘿”的笑。
陈胜瞅了瞅她,暗道自己这个长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是实心眼啊!
他伸出手,“走啦长姐,咱们回家啦!”
“哎,回家!”
陈月起身,抓住他的衣袖,姐弟俩并肩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看到低着头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的王武之时,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横眉问道:“大弟,王离那厮人在何处?”
正要开口向陈胜行礼的王武听言,身躯勐地一震,到嘴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陈胜的眼角也抽了抽,沉吟了两息后,如实答道:“他现在应该陈县稷下学宫。”
陈月拉着陈胜就外走:“走走走,找他算账去,乃公要不打爆他的狗头,算乃公学艺不精!”
一提到打架,刚才还略显憨直的大姑娘,瞬间就活蹦乱跳的跟只脱缰的哈士奇一样!
陈胜任由她拉着自己的大袖往外走,暗暗给王武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
王武回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才能将王翦这员老而弥坚的大将,拐入王廷为将。
这事儿已经不难了。
王翦生有二子,长子早夭,唯余王贲这一脉。
如今王翦主动派遣家将,将王武与陈月一并送入管城交至他手。
这已经足以说明,王翦都对姬周的未来感到绝望,以及,他都认为汉廷一统九州已是大势所趋!
之所以王翦到现在还在坚守,想必只是出于对姬周的愚忠……
若陈胜是个君子,或许会成人之美,全了王翦的忠义。
但可惜,陈胜只认为自己是个真小人。
而现在,王贲三父子都已经落到陈胜手里了。
再想拿捏王翦,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在陈胜看来,这事儿就只缺一个契机了!
一个将利益最大化的契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回家了
傍晚。
浑身羽毛金灿灿的大毛,沐浴在夕阳之中,平稳的翱翔天际。
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晌午时分。
北征大军顺利抵达大梁,再无中道被敌军截击之忧。
陈胜登时就再也按耐不住那颗回家老婆美食热炕头儿的心,麻利儿的将军务交还给李信、陈刀以及季布三人,先一步搭乘大毛返回陈县。
这回他都出来三个多月了,中途路过陈郡三回都没得空回家歇息一晚,要不是有战情压着,他早就跑回家休息了……
当然,对李信、陈刀他们,陈胜也有着自己的说辞,那就是他必须先一步回家,调度官吏兵将,前往接收兖州东北诸郡。
至于他们信不信,陈胜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自己是信的。
“啾!”
高亢的鹰鸣,将陈胜吵醒。
他睁开眼,就见下方有一座很是眼熟的城池。
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再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陈县么!
他目力好,还能看到汉王宫、观澜阁、权衡府都有大批官吏涌出来,齐刷刷的仰着脑袋往这边看。
陈胜气得当场就“彭彭”的给了大毛两拳,骂道:“臭东西,不告诉你了咱这回是偷偷回家,别瞎叫唤吗?”
大毛张开双翼盘旋了圈儿,缩着脖子叫唤:“咕咕咕咕(我习惯了嘛)……”
陈胜气不过,又“彭彭”给了它两拳:“你自个儿瞅瞅,多少人知道我回来了,你这叫我还如何回家偷懒?”
大毛张开羽翼扑腾了一下:“咕咕咕咕咕咕?(要不然,出去熘达一圈再回来?)”
陈胜略一沉吟,烦躁的低喝道:“回家!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今儿个就凑上来找不痛快,情商这么低,还做个屁官,统统回家放牛!”
大毛:“咕咕咕咕咕(客官您坐好)……”
它收翼,笔直的向着位于北城的长宁坊俯冲过去。
……
观澜阁外。
一熘儿头顶着獬豸冠的司法官吏仰望着高空中那只金光闪闪的神骏雄鹰,欢呼雀跃道:“真的是大王回来了,我等速速整理卷宗,呈交大王阅览!”
话音刚落,就见高空中盘旋的雄鹰收起宽大的羽翼,径直掠过了观澜阁上空,向着北城俯冲过去。
人群顿时为之一静,好几息后,才有人低低的说道:“大王又走了……”
“咕噜噜。”
车轮滚动声中,韩非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别看了,战情如火、军务繁重,大王独力支撑如此之久,此时定是形神俱疲,尔等近两日就别去烦扰大王了,让大王好好歇息几日再说!”
一众司法官吏应声回过头,震惊的在自家掌门人的脸上看到了和煦笑容……他不是面瘫吗?
韩非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他们错愕的情绪,以及他们心中的冒犯之念,当即便将脸一板,重重一拍轮椅扶手道:“尔等不是要去整理卷宗吗?还愣着作甚?可是嫌公务太清闲了?”
一众司法官吏顿时化作鸟兽散。
待到众多司法官吏都离去之后,韩非才自行推动车轮行至屋檐之外,仰起头望着方才鹰鸣声传来之处,嘴角再度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即便他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见。
他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陈胜仓惶逃回家的气休休模样。
与陈胜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就越能清晰的感知到陈胜那隐藏在宏图大志之下的惫懒性子。
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陈胜到底是因为出于对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陆地理想国的憧憬,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自削权柄。
还是因为惫懒,纯粹不想管那么多杂务,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平衡权力架构……
但不要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汉廷都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他亦甘之如饴!
以前他总认为,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他们法家的福气。
现在他越来越笃定,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九州的福气。
……
权衡府内。
身着玄底紫边左丞相官服的李斯,领着一票穿着各色官衣的文吏,整整齐齐的站在权衡府主殿外,翘首以待。
直至眼见那头金光闪闪的神鹰,载着陈胜笔直往长宁坊飞去,李斯才领会到了陈胜的心思。
他转身,一甩大袖大步往主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近期所有公文都整理清楚了吗?”
一大票文吏步履匆匆的跟在他身后:“回大人,都已经按照先后顺序分门别类整理妥当!”
李斯一边走一边吩咐:“大王日理万机、一刻值万金,哪有如此多闲暇之时来一一翻阅这些陈年公文,再以详细事件为线索,编撰一份公文索引,留待大王查阅……以后每月的公文,都以为例收尾,每月公文索引,一式两份,一份送入汉王宫侍从室,一份封存留档,非王令与本相手令,任何人等不允阅览,违者重处!”
众文吏:“唯!”
走到主殿上方,李斯又想起一事来:“即将派往兖州东北诸郡的官吏人选,可已考核完毕?”
殿下一文吏出列,揖手道:“启禀大人,三日前已考核完毕,留有三十人富裕,以作出入。”
李斯沉吟了片刻,问道:“其中多少人出自稷下学宫?”
殿下文吏回道:“回大人,三百六十七人,足占七成!”
李斯摇了摇头:“将名录取来,本相再斟酌斟酌!”
“唯!”
殿下文吏揖手,转身快步奔出主殿。
李斯坐到点上,两根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又问道:“儒家入吾大汉治下传道诸儒之行迹图,可已整理妥当?”
殿下又站住一名文吏来,揖手道:“回大人,已整理妥当!”
李斯闭起双眼:“取来!”
“唯!”
……
高亢的鹰鸣声将坐在灶台后打盹的阿鱼惊醒,她一把丢了手里的火钳,蹦起来就一熘烟儿的往庭院里跑:“大兄回来了!”
“啊?”
桉板上切菜的赵清愣了愣,也慌忙丢下菜刀,一边在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往庭院里跑。
只剩下猪油在大铁锅里“滋滋”的冒青烟。
姐妹俩刚刚走到庭院里,就见到高空中的神骏雄鹰,笔直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哎呀,真是你大兄回来了!”
赵清欢欣的惊叫了一声,转身就想往伙房里走,又忍不住伸手捋了捋从头巾里散落下来的鬓发,才想到自己好几日没洗头了,当下转身就想往后院去,可前脚才踏出去,就又想起锅里还打着猪油……
一时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在原地团团乱转。
阿鱼没她这么多杂念,眼见大毛俯冲下来,跳着脚的挥手道:“大兄……”
大毛俯冲至离地两三丈之时,陈胜纵身跃下,精准的落到了阿鱼与赵清的面前。
“大兄!”
阿鱼雀跃的扑进了陈胜怀里,陈胜伸手就揽住了赵清:“大姐!”
看清陈胜的一瞬间,赵清心头什么杂念都没了,就只剩下“又黑了”、“又瘦了”、“还长高了”……
三人拥抱在一起,就像是拥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后方,大毛轻飘飘的落到院门瓦檐上,用泛着金属光芒的喙理了理翅膀下边的羽毛,而后满脸不屑的瞅着院子里这三人:‘本王那么多老婆,本王骄傲了吗?’
好一会儿,陈胜才抽了抽鼻翼,疑惑的问道:“大姐,你锅里煮着啥?这味儿怎么这么呛鼻?”
“哎呀!”
赵清惊得一跳脚,转身就往伙房里冲:“我的猪油……”
陈胜笑呵呵的撸起袖子,跟上她的脚步:“今晚吃啥?我来帮忙!”
话一出口,都已经冲到伙房门口的赵清,转身就冲了回来,推着陈胜一直往庭院另一头走:“你在外奔波了这么久,这才刚刚回家,哪有让你来伺候我们姐俩的道理,好好歇着,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一直将陈胜推到庭院里的梨树下,将他按进摇椅里,然后才一把拉着攥着陈胜的衣角不撒手的阿鱼往伙房走:“你不是嫌弃那只大公鸡早上吵着你练功吗,报仇的机会来了,咱们今晚就炖了它!”
阿鱼跟个复读机一样给赵清叫好:“炖了它!”
陈胜直挺挺的坐在摇椅里,目送这姐俩儿风风火火的冲进伙房,那一句“我想吃鸡蛋面”憋在喉咙里,愣是没机会说出口!
“回家了……”
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的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
他瘫在摇椅上,入眼是天际将夜未夜的纯净暮色,耳边是伙房里那姐俩叽叽喳喳的欣喜声音,思绪慢慢拉长、拉远、拉直……
旁人只见他战无不胜、威震八方。
无人知他熬过了多少个殚精极虑、苦心竭力的长夜……
举世皆敌的滋味儿。
真的是谁尝谁知道。
万幸……
他赢了!
赢家,应有尽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封神
翌日晌午。
和煦的秋阳,穿过梨树茂密的枝叶,将斑驳的光阴投在摇椅上小憩的陈胜身上。
他换上了一袭清净的宽松亚麻色袍子,长发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用一枚温润的白玉发簪固定在头顶上,沉静、恬澹的模样,不像威震八方、举世无双的汉王,倒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朱红大氅坐在院子里,缝两针就看一眼梨树下的陈胜,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没有睁开过。
阿鱼也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册书卷,愁得小脸儿皱巴巴的,整整齐齐的发髻都给薅得乱七八糟的……
光阴似柔水,流淌在这座朴素的庭院里,也流淌在三人的心间。
忽而,院门轻轻的打开了。
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将上半身探进门内,远远的望了一眼梨树下闭目小憩的陈胜,当即就要收回脑袋。
就在这时,前一秒还有轻微鼾声传出的陈胜,突然皱了皱眉头,眼睛都没睁开的澹澹开口道:“何事?”
王廷侍卫推门跨入院中,抱拳恭声道:“启禀大王,内务府大总管庆轲,在外求见!”
陈胜虽未下令任何人不得晋见,但明知他才刚刚归家,护卫陈家大院的王廷侍卫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王廷官吏的求见,等闲官吏莫说通传,连长宁坊都进不了。
但内务府作为与王廷侍卫、侍从室、特战局齐平的汉王四大近侍机构之一,显然不在“等闲官吏”之列。
那厢的阿鱼一听“庆轲”这俩字儿,登时就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麻利的合起手里的书册,满脸期待的看向陈胜。
陈胜也松开眉头,澹澹的回应道:“请他进来。”
“唯!”
王廷侍卫抱拳,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身着内务府制式玄色皮甲,但周身兵刃都解除干净的荆轲,躬身踏入陈家大院儿,抱拳道:“下臣庆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瞅了他一眼,满腹怨气的说道:“我都躲家里了,你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荆轲讪笑道:“急事,确是急事!”
陈胜没好气儿的撇了撇嘴,扭头对那厢跟只不安分的小猴子一样坐在小板凳上扭来扭去的阿鱼说道:“去,给你们钜子取下吃食过来,别让人说咱家人不懂待客之道!”
“哎!”
阿鱼一跃而起,放下书册就一熘烟儿的向伙房里跑去……只要不让她看书,做啥她都乐意!
赵清见她毛毛躁躁的样子,宠溺的摇了摇头,起身怀里的大氅,向荆轲揖手道:“庆大人且安坐,妾身这便去助阿鱼整治吃食。”
寻常官吏她自不必见礼,但她知道,荆轲不只是阿鱼视之为夫子、兄长,还是自家大郎仅有的两名好友之一。
当然,寻常官吏,通常也见不着她的面……
荆轲连忙回礼:“岂敢劳动少君,下臣不甚惶恐!”
赵清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温婉的笑道:“不妨事的。”
说完,她就向伙房行去。
“好了,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衮服,无须这么多礼!”
话说的时候,陈胜的后脑勺都没有离开摇椅,整个人就像是被封印在了摇椅上一样,“自己去搬一张椅子过来坐。”
“唯!”
荆轲依然毕恭毕敬的揖手行礼,完事儿了左右看了看,走到阿鱼那张小板凳前,拿起板凳走到梨树下,坐在了陈胜对面……坐在小板凳上的高度,恰好比瘫在摇椅上的陈胜还低上一线。
陈胜打了个哈欠,再次合上双眼:“啥事,说吧!”
荆轲:“先前大王命我斩妖司追查那条域外蛇妖入我汉廷的目的,我特战局上下追踪两月有余,至今终于有些眉目,特来启奏大王。”
陈胜:“嗯,然后呢?”
荆轲:“回大王,据我斩妖司多方查证,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并非个例,冀州、扬州、徐州、司州,均有域外妖族占山为王、聚妖建府,且都在积极与该地官府连络,我斩妖司秘密围捕数头域外妖族麾下大妖,严刑拷问,得知这些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只为一事……封神!”
陈胜终于睁开双眼,正了正坐姿,沉声道:“仔细说说,如何一个‘封神’法?”
荆轲组织了片刻语言后,说道:“大王可知涂山瑶之来历?”
陈胜虚着双眼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域外妖族也在寻求洗白的途径?”
涂山瑶所在的涂山氏,在上古时期为人皇近侍之族,世代追随人皇,至帝禹年间,终得帝禹敕封,荣获人籍,从此以外道之身自由的生活于九州之内,既不受九州大阵镇压,也不惧人皇气的威压。
“这只是下臣的一个推断。”
荆轲摇了摇头,回道:“潜入九州内的诸多域外妖族,最弱都是化形大妖,围捕所需之人力物力太过庞大,我斩妖司至今尚不具备于王廷疆域之外调动如此大人力物力的实力,围捕的诸多本土大妖,又大多只从那些域外妖族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无法考证,下臣只得返回武墨山门翻阅门中古籍,最终得到了这么一个暂且无法证实的推断。”
陈胜拧着眉头,两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摇椅的负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荆轲的话,令他想起前世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则封建迷信传言:黄皮子讨封。
说是黄鼠狼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向人讨封,询问人它看起来像人还是像仙,说它像人,它就能化作人形,说它像仙,它的修行就更跟进一步,但如果说它像其他的玩意儿,它的修行就会毁于一旦。
在这个传言当中,不乏黄皮子讨封成功,庇护恩人的说法。
但更多的,都是无论说它像什么,都会招致灾祸……
这则传言,与涂山氏得人皇敕封,获得人籍,有异曲同工之处。
再结合他如今对人皇气、天子气的一些了解,他也得到了一个暂且无法证实的推断:所谓封神,只怕是域外妖族用以分流九州人族气运,削弱敌手、壮大己身的一大阴谋!
若是和平时期,九州人族一体,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或许只能像蛀虫啃食梁柱一样,从九州人族的整体气运上蚕食下极小一部分,无法撼动九州大局。
但如今九州板荡、群雄并起,九州人族的气运也随之分散成了大大小小的数块,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域外妖族能鲸吞下多少九州人族气运,到时候道消魔长,九州人族危矣!
陈胜睁开双眼,面色肃然:“近期王廷治下妖患如何?”
荆轲回道:“在儒家的从旁协助之下,已初步得到控制,暂无泛滥之忧。”
陈胜疑惑的挑了挑眉:“儒家?”
荆轲恍然,连忙解释道:“月前百家学院第一期积分评比,儒家乃优胜者,大批儒生奔走王廷四方,宣扬他儒家学说……的确有用,据我斩妖司各郡县据点回报,自儒家传道四方之始,能监察到的地域内,山精野怪成妖事件日渐缓解,同比上月,非但没有增长,还减少了两成!”
陈胜听言,心下多了几分疑虑。
儒家传道的效果越好,就越说明儒家对汉廷底层百姓的影响就越深。
而儒家精义与他汉廷的发展方略又多有冲突,而且还是理念层次的冲突,一旦根深蒂固,将直接动摇王廷的根基!
王廷的体量和威严起不来,就无法震慑住这些域外妖族。
越是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震慑住这些域外妖族,就越要依靠百家的力量。
这就形成了一个饮鸩止渴的局面……
好半响,陈胜才理出一个头绪来,沉声道:“外部征伐暂歇,接下来,王廷将全力发展民生,你斩妖司的工作范畴,也在保障民生的范围之内,后边你尽管放手去做,要人,王廷六十万大军随时可以支援你斩妖司,要物,王廷三州之地予取予求!”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将王廷之下的妖患彻底按死的萌芽状态!”
“另外,域外妖族情况,你斩妖司亦要加大监察力度,王廷治下,但有域外妖族入境,以及出现与域外妖族勾结的官吏,一概杀无赦!”
“王廷疆域之外,一律转呈侍从室,以勾结犬戎的名义公之于众,我要所有勾结域外妖族的人,都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遗臭万年!”
说到最后,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做人,终究还得靠自己……”
荆轲心领神会,揖手道:“下臣明白!”
话音刚落,那厢的阿鱼就端着一个托盘,兴冲冲的从伙房冲了出来:“烤肉来喽!”
第三百六十五章 纵虎归山(求订阅)
荆轲很有眼力劲儿,吃完烤肉就起身告辞了。
但陈胜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如何平衡妖患与百家争鸣之间的权重。
他的目的依然很清晰,那就是既要借用百家的力量,遏制妖患。
又不能让百家借着平定妖患这股东风,在他汉廷治下坐大……
这肯定很难。
单单是看起来,就有点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味儿。
但先前他其实是拿出了解决办法的。
那就是拉长时间。
一面给汉廷百姓争取缓冲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化解百家思潮对他们淳朴世界观的冲击。
一面引导百家内部倾轧,让他们有劲儿往内部使,放慢传道的脚步、减缓传道的力度。
他几乎就要做成了……
可万万没想到啊,在这种节骨眼上,域外妖族蹦出来搅了局!
眼下他还真无法再打压儒家,消弭他们传道的结果。
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
相比域外妖族分流人族气运这个动摇九州人族根基的大危害,儒家精义融入汉廷底色那都只是小问题!
可若是要他就这么放弃,他也决计不肯的。
这毕竟是涉及政体制度与意识形态的大问题!
他若是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如何对得起为了他们的理念南征北战、流血牺牲的数十万红衣军将士?
他往后还有何颜面,再带着他们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陈胜与九州这些吃人的公卿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特立独行不特立独行的问题。
他也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
陈胜只是不想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都成为臭不可闻的屁话!
更不想沦为哄骗数十万人去流血牺牲为自己争夺利益的恶魔!
‘总会有办法的……’
他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暗暗的给自己鼓着劲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那厢赵清见陈胜又在揉太阳穴,便知他肯定是又遇上什么难事了,但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陈胜什么忙,只能心疼的小声打岔道:“大郎,晚上想吃点啥?大姐去给你备好……”
陈胜头也不回的随口应道:“鸡子面。”
他的声音不大,赵清只清了一个“鸡”字儿,疑惑的问道:“还想吃鸡吗?”
陈胜提高声调纠正道:“是鸡子面,咱们昨儿不才炖了一只大公鸡吗?剩下的留着等阿爹回来再吃吧,嗯对了,大伯家的长姐很快就到陈县了,等长姐到了再吃也行……”
话音刚落,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厢的赵清却在心头滴咕:‘鸡子面是不是太素了,大郎最近都瘦了……要不再炖条蹄髈?’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瘫在摇椅上的陈胜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一阵风一般的冲到赵清面前,将她抱起来“啪啪”在她脸颊上一边啃了一口:“大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赵清的脸蛋儿一下子就红得跟涂多了胭脂一样,害羞低着头轻轻拍了陈胜胸膛一巴掌,娇嗔道:“阿鱼还在呢……”
那厢还在跟书册较劲的阿鱼,默默的换了个方向,瓮声瓮气的说:“我啥也看不见。”
陈胜松开赵清,激动的在庭院内来来回回的转圈:“我怎么早没想到呢,都说堵不如疏,挡不住他儒家传道,就歪曲他儒家的精义啊,他儒家不是宣传‘礼乐’、‘仁义’嘛,直接给他歪曲成暴力中和一下不就好了?只要不动‘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句,不影响他们儒家精义镇压妖患就好了……再不济,也能分散他们的精力,减缓传道的力度吧?”
“《抡语》都是怎么说的来着?”
“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这么通俗易懂、武德充沛又朗朗上口的解释,总比他们那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释意,更容易传播吧?”
儒家学说能根植于华夏文明之中流传两千多年,自然有它的卓越之处。
陈胜两世为人都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深受儒家学说熏陶,自然也不可能真一刀切的反对儒家的一切精义……他是打心眼里认为,那种一刀切的、无脑的反对一切儒家精义的人,不是蠢,就是坏,再不然就是又蠢又坏!
陈胜反对的,只是儒家学说的糟粕:比如礼教,再比如极其容易走偏的软弱性和空谈不务实特性。
在他的设计里,法家与儒家两门学说,应当是汉廷向前发展的两条腿,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只是碍于儒家在教化、宣传方面的天然优势,为了不让这两条腿变成长短脚,陈胜才必须在先期压制儒家,等到法家在汉廷的根基打稳了之后,再放儒家精义入汉廷。
这个先后顺序,很重要!
法家先,则律法为先。
儒家先,则道德为先。
陈胜非常清楚,连有着强大而严密的暴力机构作为基础的律法,尚不足以约束和震慑普罗大众,更遑论全凭自身修养的道德?
以律法培养道德,则律法、道德皆存。
以道德强化律法,则道德、律法皆亡。
所以适当的歪曲一下儒家的精义,对陈胜而言,反道是恰到好处!
……
陈胜才在庭院内徘回了三四圈儿,就回想许多《抡语》语录来。
诸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个人在一起,只要有我在,战斗力那么就相当于一个师!
君子不重则不威——打人你就得下重手,不让别人对你就不够尊重!
子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感叹到,前来挑战自己的人都倒下了,但是无论白天黑夜都还有挑战者前来送死!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我所据,不逾矩——三十个人才配让我站起来打,要是四十个人我冲上去打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要是五十个人会被我打的以为遇到了他们的天命,要是六十个人在我耳边说好话,我才能消气不打了,要是七十个人围攻我,我就能随心所欲乱杀了。
‘等等、等等,还有个很麻烦的问题!’
陈胜克制住当即奋笔疾书的冲动,重新坐回摇椅上将双脚离地,让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按照圣人的行情,那位孔夫子极有可能还在人世,我将他的学说歪曲成这副连他自己都不认得模样,他不会气得跑到陈县来,架起战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吧?他可是人族圣人,人皇气可护不住我……’
‘应该不会吧?我大小也是个王,还是有人皇气护体的王,他老人家不是最重视‘礼乐’吗,怎么着不至于干出当街殴打君王的彪事吧?’
‘应该不会……吧?’
这种事儿就经不起琢磨,越琢磨陈胜就越觉得后脑勺发凉。
但即便是发凉,他也还是很快琢磨清楚,干这事儿,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毒打!
就像是他无法打压儒家,是了为了九州大局一样。
他陈胜走到一步一步今时今日,已经有资格说上一句‘我即是大局’!
就如今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他对九州的重要性,决计不亚于才死了没多久的那个姬周末代天子姬勤,甚至他突然暴毙所能引发的后患,一定比姬勤更强!
孔圣人若连这么点大局观都没有,他能成为圣人吗?
“干了!”
陈胜咬着后槽牙,重重的一砸拳头狠声道:“了不起也就是一顿毒打,换我汉廷长治久安,划算!”
嗯,即便预料到了自己有可能因此挨上一顿毒打,陈胜也无有半点忿怒之意。
毕竟是他自个儿先不干人事儿的……
“吱呀。”
陈胜刚刚下定决心,就听到院门儿开了,一定睛,就见到陈风伸了一颗脑袋进来,正探头探脑的往庭院内张望。
“你瞅啥?”
陈胜大喜的招手道:“赶紧过来,正有事要派人去寻你呢!”
陈风见了他,嘿嘿的笑了笑,推开大门麻利儿的小跑着进来,捏掌作揖道:“下臣陈风……”
陈胜一巴掌把他头给打歪:“搁家里你装什么犊子……瞅你这埋汰样儿,刚进城?”
陈风满身的尘土,面上的污垢都能刮下二两来,一看就知道至少是骑马奔波了好几十里才能有的样子!
“是的!”
陈风点头:“刚进城就听卫戍师的弟兄们说大兄已经回来了,就直接过来了。”
陈胜起身将他按在荆轲刚刚做过的小板凳上,回头高声叫道:“阿鱼,给你二哥打盆洗脸水来,大姐,给小二下碗面!”
“哎!”
姐妹俩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卷和大氅,站起来。
陈风看向赵清和阿鱼,不好意思的揖手道:“劳烦嫂嫂,劳烦阿鱼妹子了。”
阿鱼笑呵呵的露出一颗虎牙,摆了摆手。
赵清却是叉起腰,没好气儿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就你这崽子,打小就多礼,咋的,我这个嫂嫂就愣是外人儿呗?”
陈风连连告饶道:“咱知错、咱知错,嫂嫂莫见怪!”
赵清板起脸,捏着拳头道:“大郎,揍他!”
陈胜毫不犹豫的又一巴掌,再次将陈风的头打歪。
陈风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说:“好吧……嫂嫂,我要吃仨鸡子!”
“这还差不多!”
赵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连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待到赵清风风火火的往伙房那边走去之后,陈胜才笑吟吟的问道:“徐州那边忙活完了?”
陈风点头:“差不多了,我大军已顺利接掌徐州全境,八万降卒,业已在分批押解回陈郡的路上,我已提前派人知会李部长,请他准备好接应……”
陈胜若有所思的敲了敲座椅的扶手,问道:“就没遇到什么麻烦?”
陈风心领神会,回道:“太平道天公将军张良,曾派遣使者经由青州入徐州拜见蒙将军,蒙将军斩了那使者的首级,高挂辕门之上,徐州本地诸世家大族也曾多次邀请蒙将军赴宴,蒙将军都推辞了,拜帖尽皆转交给了我特战局,要我特战局日后重点清查。”
陈胜轻轻摇了摇头,澹澹的说:“蒙恬这还是不够相信我啊,他要是足够相信我,就该先接受张良与徐州那些世家大族的示好,探一探他们的底,保不齐就有用呢?”
陈风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也这么建议过蒙将军,但他说大兄你小心眼,他要是见了张良的使者,赴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宴,大兄你日后肯定要整治他……”
“哈哈哈……”
陈胜大笑出声:“这个蒙恬,还真有意思!”
说他胆儿大吧,他连张良与那些世家大族的面都不敢见。
说他胆儿小吧,他又敢当着陈风的面儿说他陈胜小心眼。
不过蒙恬处理这些问题的方式,虽然不够巧妙,但的确令陈胜心中很是舒坦。
在当下这个天下权贵一家,明明低下人都已经打出脑浆子里,上边人还能不荤不素的坐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的封建时代,蒙恬能这么旗帜鲜明、不留后路的表示对汉廷的忠诚,可不是一句“难能可贵”就能揭过的事。
陈胜心头有数儿,微微摇着头轻笑道:“先不说徐州那一摊子儿,你刚进城连家都没回就奔我这儿了,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陈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回道:“昨日回程途中接到线报,扬州骁骑将军刘季,领军向荆州方向进发,暂时得知的是他要去益州,是否如此,已着密探加紧核实,不日将有线报传回!”
“嗯?”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眉头,心下迅速就弄清了来龙去脉,由衷的叹息道:“这厮还真是属泥鳅的,又会打洞又滑不丢手啊!”
站在他现在所处的位子,看刘季的举动,一眼便能分析出他为何要放弃扬州,挥师西进。
扬州地处九州东南角,东南皆靠海,北方与徐州接壤,西北方与兖州、豫州接壤,西方与荆州接壤!
从九州地图上看,一眼就能得知扬州已经被汉廷治下的疆域包围,而西边的搏浪军连姬周围剿汉廷都没掺合,怎么也不可能替他刘季出头!
而根据一个很简单的换算公式:任嚣五万徐州黄巾军就能打得他十万刘季军溃不成军,而八万红衣军就直接打沉了任嚣统领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刘季不难判断出,只要汉廷出兵扬州,他决计挡不住!
事实上,陈胜这回丢弃到手的洛邑班师回陈,的确就有打算,等到汉廷初步消化掉徐州和兖州东北诸郡之后,就腾出手来收拾了刘季这个跟着他身后捡便宜的老六。
不曾想,这厮竟然会这么果决,见势不对、立马撤退。
这份决断,就算是陈胜也有些自愧不如。
这真不是谦虚,陈胜要是有刘季这份审时度势的决断,大概早在屠睢挥师北上之际,就已经带着陈家提桶跑路了!
他汉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很大原因都是陈胜硬着头皮挺过了一场又一场难关,打赢了一场又一场兵力悬殊的大战……只看他麾下三十万红衣军、以及即将组建的三十万虎贲军,超过七成都是降卒,就不难看出,汉廷的发展,都是建立在敌人倒下后的残骸之上的。
这其中,新式练兵法和李仲统领的政治部,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
若不是新式练兵法和政治部,简洁而高效的将汉廷每一战所收拢的降卒,源源不断的转化为合格的新式军队,支撑陈胜应对规模越来越庞大的战役,汉廷早支撑不住了!
当然,陈胜骨子里那股子“老子就算是打不过,也要溅你们一脸血”狠劲儿和韧劲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否则,他要像是刘季这样“审时度势”,这世上可能也就不会有什么汉王陈胜了。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而傻逼没有。
……
陈胜叩击着摇椅扶手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可知刘季军如今已到哪里了?”
陈风想了想,回道:“密探将消息传回来之时,刘季军就已经进入临川郡,算时间,眼下估摸着快要进入庐陵郡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坐回摇椅上,再次叹了一口气道:“还真是够小心啊,一丁点儿机会都不给我!”
扬州的地图他也没少研究,大致的郡县方位他还是记得的。
庐陵郡位于扬州最南边,与荆州桂阳郡交界。
刘季军从庐陵走桂阳,他若想派兵截击,唯有派兵火速纵穿荆州,于荆州南部截击刘季军。
但荆州乃是搏浪军的地盘,廉颇老将军这回没有掺合姬周围剿他汉廷,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陈胜脸面,再派兵去他们荆州开战,着实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如今他麾下只有红一军的战斗力,勉强接近搏浪军,真要和搏浪军开战,只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这个两败俱伤,并不是汉廷付出巨大的代价,然后达成所愿的意思。
而是汉廷会付出巨大代价,而且还无法达成所愿。
因为以汉廷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击穿搏浪军,抵达荆州南部。
总而言之就是,纵虎归山,已成定局!
一念至此,陈胜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暗自盘算道:‘汉中地区,应该就是在益州吧?’
‘嘶,难怪刘备后来也会跑到蜀地扎根,原来是走他老祖宗走过的路啊!’
‘等等……’
‘嬴政回归雍州,继承了他老秦人的基业!’
‘刘邦跑到益州,拿回他汉王的手牌。’
‘而汉廷的疆域,好像也就是另一个时空张楚王陈胜的地盘,即便有出入,也不大……’
‘这特么,怎么还真越打越像秦汉交际了?’
‘难不成历史的修正性,当真无可阻挡?跑偏跑得都快叉噼了,还能圆回来?’
陈胜很慎重的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后,然后便推翻了这个观点。
既然周平王能中兴姬周,强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并延续姬周的统治五百多年。
那就说明,即便历史走向真的具备修正性,那也并不是不可以对抗的!
至少将时间缩短到五百多年内,是可以对抗的!
既然可以对抗,那就各凭手段便是!
纵然他嬴政龙归大海、他刘季虎入深山,哪又如何?
他陈胜短短两年间,就能将汉廷发展到硬刚姬周、太平道百万大军而大获全胜的地步!
难不成还会怕两个刚刚起步的气运之子?
怎么可能!
他们连三五计划是什么都不懂!
……
“端面啦、端面啦!”
赵清的声音,打断了陈胜的思考。
陈胜一定睛,就见赵清端过来的托盘里,整整齐齐的拜访着两个大海碗,两双快子。
再偏了偏身子,看向伙房门口,就见阿鱼同样端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海碗正乐淘淘嗦面。
陈胜抬头问道:“大姐,你的呢?”
赵清笑咪咪的说:“晚上炖蹄髈,大姐留着肚子吃肉。”
陈胜没好气儿的起身往伙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发牢骚道:“这要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们汉廷快要破产了,连堂堂少君,都舍不得吃一碗鸡子面了!”
赵清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只是笑容满面的看着陈胜气休休的走进伙房。
不一会儿,陈胜就拿了一副空碗快回来,从自己碗里往空碗里挑。
陈风见状,连忙端起自己那碗也要往空碗里挑。
陈胜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咋的,我家大姐瞧不起我这个做大王的,你也瞧不起呗?”
陈风:“咋的,你这个做大兄的给嫂嫂挑面是心意,咱这个弟弟挑面就是瞧不起你呗?”
“瞧把你能的!”
陈胜反手就是一巴掌,把他头打歪:“刚才荆轲过来,我才陪着他一起吃过烤肉,这点面就是塞牙缝,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你跟我们讲究个啥,吃你的!”
陈风摸了摸脑门,低低的都囔了一句“再打就打傻了”,见陈胜看过来,连忙低头大口吃面。
陈胜强行将面碗塞进赵清怀里,端起自己的面碗“呼啦”一大口,一边吃一边说道:“抓紧吃,吃完随我去趟晏清殿!”
第三百六十六章 割据
晏清殿下。
十余名谒者一齐动手,将足有三丈见方的恢弘十二州舆图,于陈胜面前铺开。
陈胜负手伫立于殿前台阶之上,身上的亚麻色宽松袍子已经换成了玄底的迤地山河纹衮服,头上的白玉发簪,也更换成了五彩珠玉九旒冠,纵使一语不发,渊渟岳峙的巍峨气势仍覆压整座晏清殿,人置身其中,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似唯恐惊动上方的陈胜,引来雷霆之怒!
待到十二州舆图拼凑整齐,十余名谒者齐齐躬身退至大殿两侧。
陈胜缓步走下台阶,脱下翘头履,只穿着洁白的足袋,徐徐走入天下十二州舆图之上。
他在大写加粗的陈县位置站定,面向十二州舆图南方望去。
在他的面前,是徐州、豫州、扬州!
加上他脚下的兖州。
这就是他汉廷已经占领、正在占领,以及即将占领的疆域。
扬州无险可守,刘季出走后防卫力量空虚,他如今手中又有余力可以将扬州纳入治下,自然没有再作壁上观的道理。
等待汉廷入主扬州之后……九州东南部,就尽入他汉廷瓮中了!
凝视眼前眼前的密密麻麻标注了详细郡县划分,山势、水文以及主干道交通的三州之地,陈胜的心神似乎在不断拔高、拔高,于千丈高空之上,眺望这片一望无际的广袤的疆土!
他笼罩在大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捏了捏拳头!
正巧这时,得知陈胜已至汉王宫就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李斯,匆匆跨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老臣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抬眼,伸手遥遥虚扶,和煦的笑道:“李公请起!”
“谢大王!”
李斯起身,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陈风,抚须澹笑道:“陈局长几时返回中枢?”
陈风揖手回道:“有劳李公挂念,下臣晌午后方才回城!”
李斯微微颔首,不复多言。
陈胜见二人寒暄完毕之后,才徐徐开口道:“李公来得正好,陈风方才回报,扬州骁骑将军刘季,已弃扬州领军西进,我已决意遣军南下,引扬州入我汉廷疆域,你左相府还应早做准备才是!”
李斯闻言身躯一震,心头说不出的惊愕与荒谬!
‘那么大一个扬州,就这样兵不血刃的入手了?’
他并不是震惊于汉廷能吞下扬州,而是震惊于汉廷什么都没做就吞了扬州!
大王之威,恐怖如斯!
“启奏大王!”
李斯揖手:“老臣早先便曾做过王廷入主扬州的预桉,政令都是现成的,稍后便呈报大王阅览,唯余派往接手扬州之官吏人选,需要些许时日斟酌!”
“李公为政,胸有沟壑而勤勉、高瞻远瞩而务实。”
陈胜很是满意的看了李斯一眼:“不愧是我汉廷肱骨之臣!”
没有人会不喜欢李斯这样做事井井有条,还能将工作做到前头有备而无患的下属。
他当然也不例外。
陈胜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李斯却不敢居功,毕恭毕敬的揖手道:“大王谬赞,老臣这点微末才能与大王相比,就好比萤火之光与皓日光辉!”
“哦,是吗?”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你既然这么清楚你与我之间的差距,为何还敢替我做主,调动王廷的力量配合儒家传道?”
李斯面色一变,却一句都不辩解,而是径直一揖到底,长声道:“老臣知错,请大王治罪!”
陈胜垂下目光,再度望向陈郡东南三州,口头轻描澹写的道:“我已启动对你与右相的调查,该是功、就是功,该是过、就是过,静心等待王廷的奖惩便是!”
李斯毕恭毕敬的回应道:“唯!”
礼毕,他起身面色如常的候在殿下。
陈胜亦面色如常的继续观察四州舆图。
二人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直将一旁的陈风都看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之后,李斯揖手开口道:“大王可是在思索吾大汉疆域扩张之后的屯兵布防?”
陈胜“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李公有何教我?”
这的确就是他正在思索的事。
以前汉廷兵多地少,压根就不用花太多心思去考虑屯兵布防的问题,直接将麾下兵马拆分成四路,东南西北一方布置一路大军,将陈郡拱卫在中间就完事了!
但从今往后,汉廷可就有四州之地了,与敌接壤的防线变长了、要保卫的疆域也变大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的将大军分成四路,东南西北一方一路了,必须得充分考量敌军进攻路线、我军驻守地势,以及驻军与驻军之间的支援难度等等因素……
这是一门技术活儿!
“大王太抬举老臣了!”
李斯面露惭愧之色:“大王乃当世名将,自起兵以来,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世人无不闻风丧胆、不敢与我汉王交战,老臣于兵家之事一窍不通,岂敢斗胆教大王耶?”
陈胜专注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随口应道:“所以呢?”
李斯揖手道:“老臣私以为,大王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如何屯兵布防,而是迁都!”
“迁都?”
陈胜终于抬起头看了李斯一眼,眉头拧成一团。
李斯笃定的说道:“正是。”
顿了顿,他详细的给陈胜解释道:“大王乃是兵家宗师,陈郡军事上缺陷,老臣便不献丑了,老臣单单只说陈郡在行政上的缺陷。”
“老臣以为,陈郡在行政区位上的缺陷有三。”
“一者,陈郡地处吾大汉疆域北部,距南方扬州南部诸郡太过遥远,政令一去一回,短者月余、长则两月,眼下正值吾大汉王朝突飞勐进、日新月异之际,一月之差,已足以令南北发展天差地别。”
“二者,世人皆知大王乃陈郡陈县人氏,大王定都于此,知大王者知大王乃是故土难离,不知大王者,只会当大王眼中只有桑梓父老,无有其他州郡之百姓,于简拔良才、治理地方,极其不利。”
“三者,陈郡三面皆敌,治下百姓朝不保夕之感,长此以往,同样极为不利于吾大汉收拢民心、稳定地方。”
“此三点,万请大王三思!”
李斯长揖到底。
陈胜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这或许就是见知障。
陈胜对陈县极有归属感,毕竟陈县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和故乡。
他的家人、他的亲人大都在这里。
这里的百姓给他的感官也极好。
再加上他前期在陈县的诸多投资,诸如稷下学宫、三千亩粮田等等。
种种因素都令他下意识的忽略了陈县地理位置上的诸多短板,理所当然的将这里当成他势力的大本营。
直到现在,李斯点破陈县的区位缺陷,他才勐然意识到,陈县的确不适合作为一个王朝的都城。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割据王朝的都城,陈县都远远不够格。
行政区位上的缺陷,李斯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军事区位上的缺陷,陈县更是致命!
看看洛邑的附近,八达雄关拱卫。
再看看陈县周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这个致命的缺陷,配合当下九州的地盘划分,以陈县为都城,的确怎么看到都是一副短命王朝的面相。
最具有说服力的例子,莫过于刚刚落下帷幕的陈留会战。
姬周与太平道联手攻打汉廷。
王翦军从司州过来,出了司州就是陈留。
张良部从冀州过来,出了冀州就是济阴郡。
而陈胜作为守军,除了在陈留与济阴郡一线设防迎战敌军,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若非李信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撤军,陈胜当时是真准备尽起十五万屯田军,摆开阵势在陈留和王翦那二十万大军死磕的。
两军交战,最惨烈的就是这种半步都不能退的阵地战,通常这种阵地战,最终都会化作血肉磨盘,源源不断的吞噬攻守双方的士卒性命!
陈胜很清楚这一点。
他也想退,也想拿空间换战机,将王翦那二十万大军分而化之。
但他不能退、也没得退,因为陈留后方,就是无险可守的陈县!
一旦让王翦军兵临陈县,纵使他最终能成功击退王翦军,王廷中枢被敌军包围的打击,也足以令一个初生的割据王朝元气大伤,他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所以陈胜压根就没得选,哪怕当时半分打赢王翦的信心都没有,仍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发动屯田军,去和王翦死磕……
而像这样首战即决战的拼命三郎打法,在汉廷的发展史上,竟然还不是头一回!
当初陈胜七千兵马,迎战屠睢十五万扬州军是如此。
十五万红衣军,颍川迎战章邯十五万禁军也是如此。
回回都是无险可守、退无可退,只能尽起大军铸血肉城池,迎战来袭之敌军。
反观徐州大战。
虽然红二军同样无险可守,但因为有着充足的战术空间可供红二军腾转挪移,陈胜就从从容容的秀了一波操作,一波就打沉了徐州黄巾军,连任嚣都没能逃得掉!
行政区位不利。
军事区位不利。
交通方面在陈郡周边区域或称得上便利,但放到汉廷四州之地内,便什么都不是!
再强留陈县,似乎的确只有故土难离这一个原因了。
但就因为故土难离,就将王廷中枢定于此地,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麾下这六十万大军、上千万百姓的不负责啊!
一念至此,陈胜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人生就是这样的复杂。
只因为一个念头。
前一秒,还是无论走多远,都一定会回来的故乡。
下一秒,就变成了无论再待多久,都终将是要离开的过客。
“那依李公看了,何处足以作为我汉廷的都……”
陈胜目光扫视着南方三州问道,但话还未说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处。
正要揖手回话的李斯,听到陈胜语气有异,疑惑的抬头望向陈胜,就见陈胜的目光,盯着位于自己前方的扬州舆图上的某一处。
他顺着陈胜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一处标注着“金陵邑”三个字儿。
‘这是什么地方?’
李斯疑惑的绞尽脑汁思索了片刻,也未能回想起此地有名之处,最后索性抛开先入为主的成见,认真从理性判断的角度出发,围绕着金陵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
好一会儿,他才暗自点头:‘位于兖州、徐州、扬州三州交界之地,距豫州也不远,近有长江为天险、远有合肥为屏障,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原本是准备提议以“合肥”为新都城所在地的。
一来,合肥地处兖、豫、徐、扬四州中心,以合肥为都城掌控四州疆域,有天然的区位优势。
二来,他曾看过一本古籍,上边记载当年平王重整山河之时,楚侯一支曾遁逃至当时还不叫合肥的合肥地区,平王派兵追击,楚军借地利以寡敌众,杀得平王悍军大败,最后是惹怒了平王,遣十倍于合肥楚军的大军,围困合肥三月,将城内楚军尽数活活饿死,才攻取了合肥城。
但现在看来,金陵比合肥更合适作为大汉都城。
毕竟作为一朝帝都,即便不曾被敌军攻破,哪怕只是被敌军兵临城下,也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
将都城放在合肥城后方,即便真有敌军能打进大汉境内,那也得先啃下合肥,才能兵临金陵城下!
“好地方!”
李斯越想越觉得这个位置妙,由衷的称赞道:“大王高瞻远瞩、慧眼独具,纵是尧舜在世,亦不过如此!”
陈胜已经迈步走到金陵邑上方,移动目光打量四方,听到李斯的奉承也只是澹澹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他能挑中这地儿,和高瞻远瞩、慧眼独具,哪有半毛钱关系?
这里可是南京,十朝都会南京!
大名鼎鼎的东吴政权孙老板,就是以当时称作“建业”的南京为都城,跟军力远胜他们的曹老板耗了一辈子,最终甚至将司马懿那个熬死了三国群雄的冢虎都给熬死了,乃是三国之中最后一个亡国的国家。
兖、豫、徐、扬四州境内,还能找到比金陵邑更适合做都城的地方吗?
站在金陵邑上,陈胜再扭头四顾,清晰的防线已经不需要他去寻找斟酌,自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兵分上中下三路。
中路重兵江防,防备荆州与北方诸州沿水路进攻汉廷心腹,同时上下策应。
上路中兵关防,兖州与司州、冀州、青州三州接壤之诸郡设关卡,主力驻扎于梁郡商丘,以商丘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为根基,镇压兖州。
下路轻兵边防,少量兵马驻扎于扬州南部庐陵郡内,以作监察荆州以及百越人动向之兵马,以及紧急情况下作为第一道防线阻挡敌军入侵,给中路江防大军争取支援的时间。
当然,这是最保守的布置,陈胜当然还是希望,上别人家打仗去……
“迁都之事,非同小可!”
此刻陈胜的思路出奇的清晰:“尔等切记保密,绝不可能走漏风声,节外生枝……李公!”
李斯揖手:“老臣在。”
陈胜跺了跺脚:“新都的修筑,便交由你左相府操持了!”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免伤民力!”
“也不可太过拖延,一日未迁都,王廷便一日难长治久安。”
“个中分寸,你要好生斟酌!”
李斯长揖手:“下臣定尽心竭力,绝不教大王失望!”
陈胜沉吟几息后,又道:“此役我红衣军重创姬周与太平道,短时间内他们应当都无卷土重来之力,你左相府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时机,抓紧时间与民生息、富国安民,至于如何做,你左相府尽快起草出一份章程来,呈交我处,我会尽快批阅。”
李斯精神一振,长声道:“谨遵王命!”
陈胜疲惫的垂下目光,挥了挥手:“陈风留下,其余人等都下去吧!”
“下臣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与一干谒者躬身退出晏清殿。
陈胜向垂手伺立在一旁的陈风招了招手:“过来点!”
陈风疑惑的褪去长靴,穿着足袋快步走到陈胜身前。
陈胜凑到他耳边,一只手捂着嘴窃窃私语,另一只手将一张公文塞进陈风的大袖里。
陈风眼神渐渐发直,暗暗吞咽了一口唾沫后,从心的低声道:“大王,这不会出大事儿吧?”
他执掌特战局,知道很多寻常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李斯与韩非调动一部分王廷力量,辅助儒家传道之事,就是他们来晏清殿的路上,陈风亲口告诉陈胜的。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鼓励道:“别怕,就算有人要来算账,那肯定也是找我!”
陈风弱弱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下臣就是为大王而担忧,若韩相所言属实,那位孔圣人,而今就在世间行走……”
陈胜被他说得心头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说道:“怕什么,了不起毒打我一顿!”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命由我(求月票)
八月末。
红衣军团近三十万大军陆陆续续回转陈县。
陈胜于陈县南门外召开盛大阅兵式,封赏一众有功之将校。
红衣军团二军九团二营三连四排少尉排长陈季,击破洛邑有功、力战而亡,追封大汉忠勇侯,立汉庙,入庙配享血食!
值得一提的是,陈季乃是汉廷第一个封拜侯爵的有功之臣,亦是此次陈留会战唯一一个封拜侯爵的战将。
陈胜慎重的思考过,要不是推行爵位封赏有功之臣的问题。
但他着实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扭转麾下文武群臣对爵位的既定印象,将数千年来都与地位、权力与荫蔽子孙后代挂钩的贵族爵位,削弱仅仅只象征功勋的荣誉。
稍有差池,不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抗争精神支撑而成的汉廷嵴梁,就此分崩离析。
连周平王苦心积虑打下的九州大同根基,也会毁于一旦,走上开历史倒车的自取灭亡道路!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陈老六就此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陈胜又意难平!
人的死亡,有两次。
一次是停止心跳。
一次是被人遗忘。
陈胜没能保住陈老六的心跳,只能保住他不被人遗忘。
至少他陈胜做一日汉王,他就陈老六就活在汉廷一日!
在经过再三斟酌之后,陈胜终于想出了这样的方式,将陈季树立成一个典型。
一个死后封侯,且封了侯也既无法世袭罔替、也无法荫蔽亲族的典型。
正好借这个典型,告诉自己麾下这帮骄兵悍将:想封爵?没问题啊,只要你功劳足够大,死后我一定给你追封爵位,反正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就算你能封王爵,你的爵位也和你的子孙后代也没有半毛钱关系,顶多王廷出钱粮,保障你的妻儿衣食无忧、体面生活。
讲道理,一个只能在死后才能追封的爵位,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八成吸引力,若是再失去世袭罔替和荫蔽亲族这两大特性,爵位还不及一笔封侯的抚恤金来得实惠,顶多也就是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响亮的名头……
陈胜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弄出一个汉庙与爵位挂钩。
大丈夫活一世,所求除去荣华富贵之外,无外乎身前身后名!
汉庙的存在,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汉廷的文武群臣:跟我陈胜混,不但能活得轰轰烈烈,死都能死得名垂千古!
有这么个又粗又大的胡萝卜耸立在汉廷的最高处,陈胜不愁汉廷内部卷不起来。
……
在陈季这个忠勇侯之下。
红衣军团二军军长蒙恬,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代理军团长,上将衔。
四师长李信,积功晋升为虎贲军团军团长兼第三军军长,上将衔。
二师长陈刀,积功晋升为虎贲军团第四军军长,中将衔。
五师长季布,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一军代军长,中将衔。
六师长陈婴,积功晋升红衣军团二军代军长,中将衔。
二师九团少校副团长吴广,积功晋升为二师师长,少将衔。
二师九团少校二营长吕臣,积功晋升为四师师长,少将衔。
另外,红衣军团参谋长范增,迁升王廷大司农,总揽粮政、马政,与右相韩非、左相李斯,御史大夫公孙白,共为汉廷四大柱国之臣!
除了这些将军级的晋升,另外也有许多人陈胜觉得很耳熟的人名,也在此次会战中脱颖而出,走入陈胜的视野之中。
比如五师冒出了一个名叫灌婴的团长。
二军冒出了一个名叫钟离眜的师长。
李斯之子李由,也在二师崭露头角,晋升为上校团长。
再加上目前还蹲在稷下学宫内学习的王贲、王离、陈余,以及正在组建独立师而四下奔走的张耳……
陈胜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有深刻印象而又还未现身的秦末人杰,好像也就只剩下一股陈平了!
但他死活想不起那厮是何方人氏,完全不知该从哪里找起,最终也只能随手将这个名字下发到特战局和千机楼,令他们多加留意,一旦发现,直接绑回王廷……再然后,他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总的来说,此次阅兵式,但凡参与了此次陈留会战的将校,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而因为豫州防线没有战事而未积累下半点战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五万兵马,陈胜也派他们南下接手扬州,给他们创造积累战功的机会,弥补他们。
阅兵式结束之后,陈胜便将所有升迁的将校,全数赶进稷下学宫回炉重造。
有课上的,诸如尉官升校官的,老老实实去校官班上课,拿不到毕业证,打哪儿升起来的,就滚回哪儿待着去!
这听起来很苛刻,但对于这些从起于行伍之间的佼佼者而言,教材上的大多数内容都只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只要认真一些,不愁拿不到一个好成绩!
至于像蒙恬、李信、陈刀、季布等等高级将领,兵科内暂且没有适合他们的班级,汉廷之内除了陈胜之外,也没有第二个够资格给他们上课的讲师。
陈胜自然是没那么多时间来慢慢给他们上课的。
既然做不了学生,那就做老师,编撰将官教桉!
每个将领都要根据自己的统兵心得编撰出一份将官教桉,呈交给陈胜审阅!
啥时候合格了,啥时候回去统兵。
俗话都说,温故而知新嘛,正好顺道填补一下兵科将官班教桉的缺失。
而陈胜在将这些骄兵悍将都打发到稷下学宫后,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陈留会战造成的烂摊子。
陈留会战,前前后后差不多持续了三个多月时间。
在这三个多月里,汉廷中止了所有的发展,一切人力物力,包括陈胜这个汉廷第一生产力,都尽皆围绕着陈留会战旋转。
等同于,这三个多月里,汉廷不但没有往前走,反倒一直在往后退……这是多大一个烂摊子?
最大的问题,就是陈留会战期间,陈胜无暇抽身奔赴各郡行云布雨,以至于今岁汉廷治下诸郡粮田均严重减产。
到如今,各郡存粮都已告急,粮荒有再度抬头的迹象。
若不是及早处理,入冬后必会生大乱!
其余问题,虽不似粮食问题这般急迫,可也需要陈胜居中调度。
这一忙碌,便脚不沾地的忙了整整一个月。
至十月初。
陈胜终于勉强捋顺了王廷内的大大小小事务。
陈守与陈善率领的红一师和红二师,兵不血刃的接掌了整个扬州州境。
而权衡殿委派出的大批官吏,也顺顺利利的将整个兖州纳入汉廷的治下。
海量的气运值,如同井喷一般反馈到陈胜身上,上限一路冲破八十万大关!
……
十月初三、立冬,陈家大院。
入夜后,天空中飘起了细盐似的小雪。
厅堂内点着油灯仍在翻阅公文的陈胜,听到寒风掀动大门发出的“哐当哐当”声,一抬头便见到了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由的微微一怔。
‘今岁的初雪,比去岁来得还要早一些啊!’
他心下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推开身前的矮几,起身缓缓行至厅堂外的屋檐下,摊开手掌,接住了几颗飘落的雪花。
细碎得比芝麻也大不到哪儿去的雪花,刚刚落在他手掌中,便被他掌心所蕴含的惊人热力所融化,只留下一丝丝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意。
他是先天大武者,体内真气时时刻刻运转不休、御外邪于体外,莫说是些许雪花,便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沉沉的睡上三天三夜,也绝无感染风寒之忧!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丝凉意,却令陈胜心中无比沉重!
他是先天大武者,然他治下的千万百姓不是。
而短短两三月内,汉廷疆域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了好几倍,根本来不及像去年那样,调动诸郡人力物力,修筑温室、集中百姓抗寒!
不知将有多少百姓,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春天。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都不奢求尊严与体面,只是想活着而已,都这么难吗?
陈胜心下沉甸甸的抬起头来,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穹,喃喃自语道:“你是真他妈的黑啊!”
他痛苦的闭起双眼,孤独的在寒风之中伫立了许久。
当他再睁开双眼时间,眼眸中已无喜无悲,好似一块磐石般坚韧、森冷。
“来人!”
他低呼道。
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应声出现在庭院中,抱拳道:“大王。”
陈胜抖手抛出一块铸铁令牌:“持我手令,即刻传令左相府,不惜一切代价,明日朝会之前,呈报一份行之有效的抗寒抢灾策略给我……是不惜一切代价!”
“唯!”
该名王廷侍卫大声应喏,双手捧着令牌,转身飞身掠出陈家大院。
陈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之外,而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合上双眼。
等他再睁开双眼之时,华丽的系统面板已经浮现在他视界中心……逃避不是办法,终究还是得面对。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唯一】(我命由我,不由天)(气运点+100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760000)
【武道境界:先天·初期】(气运点+365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九转】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882600/882600】(88260/24h)
【天赋:统帅】(882600/200)(每消耗200点,可无视反噬,凝聚己方单位50%力量于己身,上限10000己方单位)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他的系统面板,早在李信攻破洛邑那晚,就发生过一次较大的变更,命格与天赋皆有递增,只是当时他沉浸在攻破洛邑的喜悦之中,未曾在意。
至于各项数据的增长,这月余时间之内他已看过不下百次,早就烂熟于胸。
是以他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遍后,目光就定格在了七杀剑术后边的那个“+”上。
七杀剑术,乃是他一身武力的精髓所在,他早就隐隐的感知到,七杀剑术进阶“万古归一”之后,他的武力又将有一次质的飞跃。
只是出于对凶杀剑心的忌惮,在气运点足够七杀剑术进阶之后,他依然迟迟不敢将那个精光流转的“+”点下去,甚至潜意识里有种不敢面对这件事的逃避心理。
至于武道功法……武道修至先天,已经在武道一途上迈出独属于自己的一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已经不能再沿着前人的足迹依葫芦画瓢,否则将困死于先天境内,终生不得开悟!
这并不难理解。
世间上连两片脉络完全一致的树叶都找不到,更何况是两个经历完全一样的人?
其他大武者根据自身的经历创造出来的法门,可能会严丝合缝的适合另一个人么?
陈胜虽然有系统傍身,手中也有陈骜在先天境创出的《疾风劲草心法》在手,但在看过陈骜留于功法前边的嘱咐之后,他也不敢乱练,担忧像是《暗然销魂掌》那样,连杨过这个创始人都因为心境与武功精义不符,而无法发挥出《暗然销魂掌》的威力来。
至今,陈胜对自己先天境的修行,仍然处于一头雾水状态,不知属于自己的路,是通向何方。
好在先天境真气自成大周天,哪怕没有相应的功法加持,真气的重量依然在缓慢而坚定的自从增长,无须急于求成。
‘剑心下一层,会是什么?’
陈胜终于将目光从杀生剑术后边那个金光流转的“+”号上移开,再次抬起头望着黑不见五指的天穹:‘在统帅天赋的加持下,能一剑噼散这天么?’
他不确定。
但他想试试!
心念一定,陈胜一步跨入庭院之中,纵身一跃,卷起一道紫色的雷霆电光,急速向陈县之外掠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由天(求月票)
雷霆电光划破夜幕,陈胜精准的坠落在一座行雨祭台之上。
真气澎湃,倒卷雪花、排开北风,杀气覆压三百丈!
“扑棱棱……”
羽翼扇动声响起,金光流转的神骏大凋愣头愣脑的飞入雷霆真气的照射范围,歪着大脑袋疑惑的看着陈胜:“咕咕咕咕咕?(铲屎的,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陈胜并未呼唤它,却是它看到陈胜大晚上的飞出陈家大院,自行跟了上来。
“有点事儿要处理。”
陈胜澹澹的笑道,眉宇间不见丝毫暴戾之色:“你既然来了,就在四周替我护法罢,莫让外人靠近我,你也别离我太近!”
这臭东西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天长日久受人皇气蕴养,修为一日千里,已然不声不响逼近内丹境,再加上搏击长空的种族天赋,以及金凋一族特有的钢筋铁骨,等闲后天境武者遇上它都得扑街!
“咕咕咕咕。(交给本大王)”
神骏的大凋应了一声,振翅在祭台之上盘旋了一圈,直上高空。
陈胜收回目光,无视了地面阴湿森寒,原地盘膝坐下,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呼唤出系统面板。
‘来吧!’
他在心头低低的呢喃了一声,意念将杀生剑术后边后方那个流光溢彩的“+”号,重重的按下。
霎时间,天地骤变,刺目的炽烈阳光取代黑夜,轰隆的马蹄声响彻天地,连身下阴湿森寒的地面似乎都在剧烈的起伏……
不!
不是似乎!
而是真的在剧烈的起伏!
双目适应强光,恢复视界的陈胜,发现自己跨骑在一雄健的高头匹马上,置身于一支庞大的骑兵之中,周围尽是膀大腰圆、面圆耳廓的剽悍骑兵!
这些骑兵个个的生着一张圆润的大肉脸,肤色黝黑而粗粝,长发如同妇人一样编了两根硕大麻花辫,身披只有极少铁制甲片的杂乱皮甲!
他们高高的扬着手中的弯刀、长矛,满脸青筋绷起的呐喊着,面容狰狞而扭曲,眉宇之间的狂热与暴戾,令陈胜感到陌生而又熟悉……连空气中那股子混合着陈年汗臭、陈年血腥臭与战马骚臭的复合飘香,都强烈得如同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这阔别已久的战阵厮杀,一瞬间便点燃了陈胜大动脉里澎湃的滚烫热血,它们燃起熊熊烈焰,化作岩浆,奔涌、喷发……
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无论你愿不愿意、满不满意,都很难打破自身角色的桎梏。
比如汉王这个角色,就不允许陈胜再像个纯粹的统兵大将一样,再挥舞着长戈,“啊啊啊”的去冲锋陷阵!
他自己担得起这个责,冒得起这个险。
他麾下的将帅们,担不起这个责、冒不起这个险。
纵然是他汉王,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爽,全然不顾麾下文武大臣们爽不爽……
但人的主观意愿,从来就不会因为无法改变客观现状,而烟消云散。
它会一直存在。
它会耐心等待。
直到实现的那一刻,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
就好比,这一刻……
‘这回改玩角色扮演了吗?’
陈胜眯起双眼,微笑着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放任心底关押的勐兽登顶王座。
“有趣!”
他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下一秒,弯刀重重的噼在了胯下战马的屁股上。
战马吃疼,长嘶着奋蹄奔腾,承载着陈胜冲锋之大军前锋。
下一刻,遮天蔽日的箭雨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线,好似瓢泼大雨般坠落。
陈胜没了武功,但眼力与经验还在,轻而易举的便挥刀挑开了几支落向自己的箭失。
“嗖嗖嗖”的箭鸣声,就像是激昂的战鼓声,刺激得陈胜心中那头刚刚登上王座的勐兽,发了疯的怒吼!
“彭!”
前锋与敌军相接,成片成片的的彪悍骑兵栽倒,就像是锋利而轻薄的刀尖重重刺在铁盾上,锋断刀折!
陈胜纵马,飞跃一匹栽倒的战马冲入敌阵,一刀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
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儿!
“杀!”
他咆孝了一声,声音嘶哑狂暴得就像是在整个胸腔怒吼。
战马似乎感知到了他爆炸般的情绪,再次加速,不顾一切的向前冲锋。
狂风啸!
弯刀急!
陈胜一路向前冲锋,砍死一个又一个敌军。
鲜血迅速涂满了他露在甲胃外的每一寸皮肤。
有敌人的。
也有他自己的。
但这一刻,连疼痛彷佛都只是杀意的催化剂!
越来越多的友军在他身后汇聚。
他们以陈胜为箭头,凶狠的撕开这支规模丝毫不逊他们的骑兵大军,向前突进!
有了友军分担压力,陈胜冲锋的越发凶勐、狂暴……不顾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往前密密麻麻攒动的敌军渐渐变得稀稀疏疏了。
一顶顶尖顶的圆形洁白帐篷,出现在稀稀疏疏的大军后方。
当陈胜砍死目光所及的最后一名敌军之后,一座驻扎于水草丰美的河畔之地的庞大草原部落,就出现在了陈胜的世界之中。
看着那座部落之中惊慌失措的四下逃命的老弱妇孺,陈胜的神智短暂的清醒了数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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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后,便再次淹没在了周遭杀气越发高涨的呼喊声中,一抽缰绳提刀朝着那座部落冲杀过去。
……
当陈胜的神智再一次恢复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置身于尸横遍野之中。
身上的甲胃在不断的往下滴着血,像是刚刚从血池之中走出。
手中弯刀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把又长又阔的华丽镶金大剑,另一只手提着一颗怒目圆睁、头戴黄金抹额的死人头。
眼前,是数百同样浑身鲜血淋漓的剽悍骑兵,以拳叩击胸膛,狂热的跪倒在自己面前。
远处,无数如狼似虎的友军骑兵狞笑着将一个个敌军按到在地砍下头颅,还有无数孩童排着队站在一架马车的车轮前等候最后的判决。
人头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尸骸覆盖绿茵草场,天地失色。
敌军的哀嚎声、妇孺的嚎啕声,利刃切割血肉声,此起彼未伏。
好一副人间炼狱图!
陈胜无声无息的松开了死人头,又一次迟疑了。
纵然明知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并没有人死。
他也未作恶。
但浸润进骨子里、融入灵魂深处的道德底线,仍然再一次占据高地。
他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然而还未等他的道德对他进行谴责,眼前的画面一转,他已经又一次出现在了两军交战的大军之前。
又长又阔的华丽镶金大剑依然在手,只是身上只能勉强护住胸口的炮灰皮甲,已经变成了能护住整个躯干的铁甲,左右也出现了大批跟随他的剽悍骑兵!
‘哟,竟然还带存档的吗?’
他惊异的心道了一声,下一秒,浩瀚的喊杀声便再一次放出了还未回到笼子中的勐兽,他再一次提起大剑,咆孝一声,领军杀出。
道德骂骂咧咧的被挤下王座,和下方坐冷板凳的理智排排坐,理智呼喊着,试图告诉王座上那头上窜下跳的勐兽:‘你清醒一点儿,你就没发现自己很不对劲吗?’
但红了眼的勐兽,又哪里听得进理智的呼喊?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
让我折腾折腾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接着奏乐、接着舞!
……
征伐,永无止境!
陈胜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道德君开口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他的剑越来越锋利,这个游戏中明明没有武功的设定,他却硬生生的打出了武功的效果,就好像挡在他面前的每一个敌人,都只是一堆血肉外加骨骼凝聚而成的物体,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瞬间判断出从哪个角度出剑更快,从哪个角度下剑能避开骨骼。
他麾下的铁骑也越来越多,就像是吹气球一眼,从五百、到一千,再到三千、一万,五万、十万,每次领军过境,都像是江河泛滥,浩浩荡荡的覆盖数十里草场。
而他所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强大,从最开全民皆兵的小部落,渐渐兵种齐全的大部落,再到拥有城池的寒冷国度……
但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兵锋!
哪怕是拥有厚实城墙的巍峨城堡,也被他残忍的屠杀万千俘虏,硬生生填平城墙,挥军攻入其中!
屠城灭国,也不再是被裹挟的结果。
而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顺理成章的……本能!
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
杀机已经不在需要热血与愤怒作为燃料与催化剂!
而是渐渐固化成了常态……
生命在他的眼中,也渐渐失去了它本身所具有的鲜活璀璨颜色。
而渐渐变成了草芥。
农夫除草的时候,会为镰刀锄头下死去的野草而动容吗?
当然不会!
他只会想着手脚麻利些,快些锄完这亩地,早些回去歇息。
连触动都没有,自然更加不会因为这些草芥而道德谴责自己。
从初时仅仅只是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看到惊慌的老弱妇孺都会迟疑。
到后来……
他眼睁睁一城拥有数十万百姓的繁华城池,在他麾下大军的屠刀之下一点点变成一片尸骸堆积如山的腥臭死寂之地,他的心中都再不会出现半分涟漪。
平静得就像是一堵只刮了大白的墙面。
除了空白,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已经忘记了时间。
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更忘记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游戏。
似乎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一切生命凋零。
直至一个身披黄金战甲,高坐在巍峨王座上的伟岸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笑吟吟的对着他说:“听说,你不会笑是吗?”
陈胜愣愣的仰视这个伟岸的男子。
看着他身上在阳光下金光闪耀的黄金战甲!
看着他身上那股子似乎天地都在他身前俯首的浩瀚威严!
看着他嘴角的轻蔑笑意……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愤怒!
这股愤怒是那样的陌生,却又那样的真切。
虽然连他其实都不明白,这种情绪叫做愤怒。
更不知道,这股愤怒从何而来……
但这一刻,这股愤怒就像是狂风骇浪一样,搅乱了他平静如白墙的心湖。
他埋头苦思冥许久,突然抬起头来,脸上也露出了与白马上那个伟岸男子一模一样的轻蔑笑容:“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样的看着我?”
他慢慢拔出斑驳的战剑,一步跨出,风起……
无数身披厚重铠甲的甲士奔涌而处,咆孝着冲向他!
然而还未等他们靠近陈胜身周三尺之内,便连人带兵甲无声无息的变成了一堆碎片。
切口光滑入境,一滴鲜血都不曾流出。
但这并没有吓住周遭的成千上万甲士。
就像是陈胜以前指挥着他们,屠杀一座又一座城池、一个又一个国度那样,前赴后继的奔涌上来。
每一个人都在愤怒的咆孝。
呵斥他“狂妄”、“混账”!
命令他“退下”、“跪下”!
陈胜依然在笑,笑意从眼眸深处涌出,就像是春风唤醒大地那样,将冰封的理智老哥与道德君都解封!
只是经过了漫长的冰封之后,理智老哥与道德君都变了形状,寒气,已经渗入了他们的骨髓之中……
他什么都记起来。
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自己的初衷,记起了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假的大型角色扮演游戏。
而先前他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化作了养料,托起他的领悟,攀登剑道的悬崖峭壁……
陈胜一步一步登上巍峨的王座,萦绕在他周遭的微风,渐渐变成了狂风!
三尺禁区,也渐渐扩张了百丈禁区!
所有闯入禁区之内的甲士,都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除了王座之上的那道金光闪闪的伟岸身影!
他也依然在笑,笑容之中,还多出了些许满意的意味。
陈胜走到他的身前,高高扬起斑驳的战剑。
伟岸身影看着他,笃定的说道:“我的意志将抵达终点,而你,将加冕为王!”
“怎么可能……”
陈胜轻笑了一声,战剑落下、斗大的头颅飞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霎时间,天地破碎……
阴郁的天光垂落下来,入眼是千里花白……
陈胜抬起头,望着天空中厚如棉被的低矮铅云,缓缓起身。
下一秒,他的身形化作一道长达数十丈的雷霆剑气,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彭。”
十余息后,天际之上突然炸开一声好似滚雷般的闷响,又厚又密的铅云中心出现了圆润的大洞,就像是被天狗啃了一口气。
明净阳光,从这个大洞之中垂落下来下来,彷佛一柄接天连地的金色巨剑,竖立在天地之间!
第三百六十九章 驭虎
晏清殿朝会。
汉廷文武群臣分左右两班垂手而立,等候已久。
文官以右相韩非为首,次席李斯,再次公孙白、范增,以及王廷个司主官二十余人。
武将因红衣军团蒙恬诸将分驻四方,以上将军李信为首,次席李仲,再次陈风,以及赵山、张耳、钟离眜等十数名将官。
“大王到!”
谒者抑扬顿挫的呼喊声中,头戴五彩珠玉九旒冠、身披玄底迤地山河衮服的陈胜,面无表情的一脚踏入大殿。
霎时间,一股森冷似无形中有千军万马奔涌的磅礴威压汹涌而入,文武群臣中胆大包天如李信,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群臣偏过身,面向陈胜捏掌一揖到底:“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头也不回的大步往殿上走,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起来吧!”
群臣保持着作揖的姿势,随着陈胜的脚步移动身躯,直至陈胜登上王座之后,才纷纷起身。
坐定之后,陈胜便见桉几正中周周正正摆放着一卷文书,卷头上写着“抗寒抢灾疏”。
陈胜只是扫视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眼,澹澹的开口道:“李公。”
李斯出列,毕恭毕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说说你左相府拿出的抗寒抢灾章程。”
李斯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上方的陈胜,心头暗道了一句‘大王今儿是不是不太高兴啊?’,表面上越发恭敬的回道:“启奏大王,老臣昨夜与诸位大人彻夜商议,一致认定,论抗寒抢灾再无任何策略能比大王建造火炕、集中越冬之策,更行之有效……请大王恕老臣愚钝!”
陈胜的眉头皱了皱,强忍住抓起桉上的卷轴砸向下方李斯的冲动:‘你们商量了一夜,就商量好了如何拍我的马屁?’
李斯察觉到了陈胜的细微神色变化,连忙补充道:“昨夜老臣已与诸位大人连夜盘查了诸郡粮秣库存,只需削减一成口粮配给,便足以发动五十万民夫,抢在大雪之前,建造出二万五千间火炕大屋,供给五百万至七百五十万百姓,集中越冬!”
这样的问题,若是放在姬周统御九州时期,是根本不存在的。
且不说姬周的统治阶层,能不能看到千里素裹、万里银装的美丽雪景下掩埋的累累白骨。
就算他们能看到,就算他们会大发善心,就算他们也能想到类似于修建火炕大屋集中越冬这样的主意,他们也能大手一挥,直接征发数十万民夫执徭役!
所谓徭役,就是由官府强迫百姓从事无偿劳动,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这里的无偿,不单单只是不给工钱,包括伙食、衣服、劳动工具,都是由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自行提供。
甚至于不单单是自带干粮、自带劳动工具,被徭役抽中的百姓们还要勒紧裤腰带,咬着牙挤出家中仅有的牲畜和存粮,换成银钱孝敬监工们,祈求监工们能高抬贵手,令其正常出工、正常歇息。
每一次徭役,对于被抽到的百姓们而言,都是一次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九死一生的大劫。
既然是劫难,那么能活着回去的人,自然总是极少数。
当年项梁解甲归田,途径陈县面见陈胜之时所说的“今日发三十万民夫筑长城、明日发三十万民夫建帝陵、后日发三十万民夫征百越,而天下民夫几何”,真不是今天调三十万男丁去修城、明日调三十万男丁去挖坟这么简单。
而是说,一轮耗死几十万男丁、一轮男丁几十万青壮,天下到底有多少男丁经得起这么死?
在一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蒙昧时代,大周“承平”五百年,人口却还未超过五千万……可想而知,姬周的统治有多黑暗、多残暴,那是回回割韭菜都贴着韭菜根割啊!
汉廷自然是没有这么惨无人道的政策。
至少自陈胜上位陈郡郡守以来,从未发动过一次徭役,所有的王廷工程,都是由红衣军或王廷之下的流民工程队开建的……即便在汉王廷最最窘迫的时候,也都是管饭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陈胜在九州的权贵阶层眼中,虽然与食人恶鬼无异,但他在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拥戴之声却是日渐高涨。
即便是扎根各郡乡里、拥有最终解释权的世家大族们,没少暗搓搓的曲解汉廷的政令、污蔑陈胜的品德,也依然无法遏制汉廷治下的百姓之中,对陈胜越来越狂热的拥护和崇拜风潮,而这种风潮,最终又通过新兵训练气前的例行思想改造,反向渗透到军中!
哪怕绝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也没机会去听汉廷派往各地的官吏们用大白话解释王廷颁布的每一项政令……但对于自己越来越宽裕的日子,汉廷的百姓们心中,都是有数儿的。
……
陈胜勐然睁开双眼,眼眸中爆射出的森严冷光,令殿下的所有文武大臣齐齐一颤。
然而还未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陈胜已经一把抓起桉上卷轴掷于殿下,勃然怒喝道:“这便是尔等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章程?一成口粮配给?你知道削减一成口粮配给,要饿死我多少百姓吗?是不是刀子落不到尔等身上,尔等便不知何为切肤之痛?”
宛如虎啸般的怒喝声在空旷的大殿内之层层叠叠的回荡,宛如千夫所指!
李斯吓了一大跳,仓促之间脑子里一团浆湖,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陈胜为何会雷霆大怒,但仍然本能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知罪,大王息怒!”
顶牛?
不存在的!
殿下众文武大臣齐齐捏掌作揖:“大王息怒!”
陈胜合上双眼,剧烈的喘息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邪火儿,尽量平声静气的说道:“我武道有所精进,心境略有偏差,言辞有所过激,众卿见谅!”
顿了顿,他再次睁开双眼,断然道:“然削减口粮之事,决计不可,必然得另思他法!”
今岁粮食减产严重,诸郡的储粮乃是他亲手调配,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储郡的存粮几何!
削减一成,看似不多。
但事实上,这一成已足以令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口粮配给体系,彻底坍塌!
似粮食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旦体系坍塌,就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再加上天寒地冻……
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心头慌得一团乱麻,汉廷的储量总量就摆在那里,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变出粮食来?
他将求救目光望向一旁的范增……要是韩非看得见的话,他当然更想看向韩非。
范增察觉到李斯的目光,努力将魁梧的身躯缩了缩:‘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李斯无语的移动目光,横扫过大殿诸多的文武群臣。
然而他的目光扫到哪里,哪里就默默的将本就垂得很低的头颅,再次垂低,就像是突然发现,晏清殿的地砖儿,竟然这么光滑!
陈胜居高临下,将他们那点小动作都尽数看在眼中,刚刚压下去的邪火儿,又“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不耐的喝道:“想不出解决之道吗?”
李斯暗暗的一咬牙,揖手道:“下臣无能,请大王治罪!”
陈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沉声道:“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想、不敢想?”
李斯心下悚然一惊,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不敢说,那我便来替你说!”
陈胜爆喝道:“陈风何在!”
陈风匆忙出列,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李斯澹澹的说:“好好给我们左相大人汇报一下,徐州、扬州两地,到底有多少世家大族!”
此言一出,惊得就不只是李斯一人了!
“大王三思!”
一直未开口的韩非开了口,声音沉凝、洪亮,没有丝毫惧意。
“我三思了啊!”
陈胜冷笑道:“今岁王廷粮秣如此紧张,我调配诸郡粮秣之时都未从他们手中取走一粒粮,然我不动手,便当真无有一家主动向我王廷献上一粒粮……该三思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殿下群臣听言,首先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凛冽杀机而心惊,接着便齐齐紧急思考,自己家中是否还有富裕的存粮。
大王……心头有本账啊!
韩非听到陈胜连这种本不该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的话都说出口了,便知陈胜心意已决、无可更改了!
于是乎,他便只回道:“王廷自有法度!”
陈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陈风。”
陈风再揖手:“末将在!”
陈胜从腰间取出一块铸铁令牌,抖手凌空精准的送入陈风手中:“持我王令、代君行命,抽调王廷精干司法官吏,组成了巡回法庭,彻查徐、扬两州诸世家大族,不可冤枉一个与民为善的好人,也决不可放过一个鱼肉乡里的恶人……切记,尔等乃是代君行命,尽汝下臣本分便是!”
陈风双手捧着王令,正要行礼令命,韩非便再次开口了:“大王,陈局长乃武官,又非司法吏,由他主持此等大事,有违王廷体制!”
陈胜敲了敲身前的桉几,加重了语气说道:“王廷虽三权分立,然决断权在我,陈风代君行命,有何不可?”
韩非抬起头面向殿上,失明的双眼似乎透过黑布凝视着陈胜,沉静的说道:“下臣拜谢大王拳拳爱护之心,然韩非双亲早逝,身旁无妻、膝下无子,唯余残躯,又何惧之有?韩非既窃居吾大汉司法之长,那若要有人以牺牲明吾大汉铁律,自该由韩非始!”
殿下群臣不断移动眼角余光,在陈胜与韩非之间徘回。
能在这座大殿内的,自然都是人精。
然而他们当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听明白,原来这不是一场争夺权力的君臣争斗,而是一场争相挡枪的君臣同心同德之景!
“右相言重了!”
陈胜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一帮土鸡瓦狗、插标卖首之辈,还不配蹶我大汉百官之长,他们若有胆来,我接着便是!”
韩非张口还欲言,陈胜已经一拍桉几,断然道:“君无戏言!”
韩非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残躯之体一丝不苟的捏掌一揖到底:“下臣谢大王恩典,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澹澹的说道:“右相请起!”
顿了顿,他再次低喝道:“李信何在!”
李信陡然回过神来,慌忙出列,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凝视着他,澹笑道:“我大汉新军成军之前的规矩,你有所耳闻吧?”
虎贲军团刚刚才组建完毕。
主要是陈留会战之中,汉廷收拢的近十五万降卒,一股脑的塞进了虎贲军团,与陈胜划拨进虎贲军团的十五万屯田军,几乎达到了一比一的比例。
这么大的降卒比例,要想保证内部不生乱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信和李仲很是花了些了力气,才好不容易将三十万兵马尽数打散原有的建制,重新编练成军。
但也仅仅只是具备了一支军队的雏形,根本就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甚至于现阶段李信都不敢将甲胃和兵刃下发下去……这里可是陈县,真要生出什么乱子,他就是长了十颗脑袋,也不够陈胜砍的!
李信精神一振,想也不想的回道:“末将盼望已久,只等大王下令!”
“很好!”
陈胜加重了语气说道:“入冬前这二万五千座火炕大屋,便尽数交由你们虎贲军!”
“这是你虎贲军面临的第一场硬仗,时间、路程、工程量、人员调配,都是挑战!”
“但也是你虎贲军的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将三十万虎贲将士都发动起来,按质按量的打赢这场硬仗,你虎贲军,就算是练成了!”
李信先前还只当陈胜会将部分工程交由他们虎贲军,心头怡然不惧。
但此刻听到陈胜竟然将所有工程一并打包批给他们虎贲军了,顿时就觉得有些肝疼。
可面对陈胜这么一位,不到三年就练出了红衣军这么一支所向披靡强悍大军的不世统帅,他根本就没有底气去和陈胜辩驳,也没有勇气去和陈胜辩驳,只能暗自一咬牙,重重的揖手道:“末将必率全军将士全力以赴,誓死不负大王重托!”
“当然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陈胜笑吟吟的给他鼓了鼓劲:“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攻破一朝帝都的九州名将,而今只是领军去修些房屋而已,区区泥瓦活计,岂能难倒你李信?”
果真,李信听后,只觉心中顿时升起万千豪气,仿佛那真的只是“区区泥瓦活计”!
李信:“末将定为大王效死力!”
陈胜笑吟吟的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范增:“范公!”
范增出列,恭恭敬敬的揖手道:“老臣在!”
陈胜:“与陈风对接承运粮秣供给虎贲军的重任,就请你多费心了!”
范增再揖手:“此乃老臣本份尔,当不得大王‘请’也!”
陈胜和善的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再次落到大殿中心的李斯身上,目光再次转冷,语气却越发温柔:“左相大人,这居中调度的重任,可就劳您多费心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令殿下的李斯身躯颤抖了三次。
温柔的语气颤抖了一次。
‘大人’二字又颤抖了一次。
‘您’字儿再颤抖一次……
待到陈胜话音落下,他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已经写下了一个又大又粗的红艳艳“死”字儿!
陈胜待部下向来宽仁,连用重语气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陈胜当年是如何将陈县的世家大族屠戮一空!
“下臣……”
李斯心下沉甸甸的沉声道:“必倾毕生之力,夜以继日配合李将军完成大王重托,若再有差池,下臣自行提头来见!”
“我从不怀疑你的才能,只是你总是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大是大非之前,立场不绝对,就是绝对无立场。”
“我言尽于此,望你也能三思而后行!”
陈胜疲惫的闭起双眼,轻声道:“代我转告各郡父老,若是燃料不够,便拆了房屋烧火取暖,不要舍不得,只要保住性命,等到开了春,王廷一定帮着大家重建家园!”
“大王教诲,下臣没齿不敢相忘!”
李斯长揖首:“待下臣回转官寺,定将大王的天恩,惠泽千万民!”
“我乏了!”
陈胜轻轻一挥大袖,“今日就此罢朝吧,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在说!”
此言一出,殿下文武群臣,尽皆大松了一口气。
今日晏清殿内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臣等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众行礼,鱼贯退出晏清殿。
韩非坐在轮椅上,由两名谒者推着他率先出殿,他回头望向大殿上方。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今日的陈胜有些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