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石破天惊
徐州之战。
陈胜决胜负只用了一夜。
而后续的收尾工作,蒙恬却忙活整整一个多月!
在陈胜处死任嚣,传首徐州的消息传开之后,本就因为任嚣战败被擒而士气暴跌的十几万徐州黄巾军,彻底分崩离析,从一支兵马,分散成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股兵马,且在漫无目的、见缝就转的逃窜之中,迅速散布到了整个徐州。
每一支兵马,都打出太平道徐州渠帅的旗号,且彼此之间谁都不肯服谁!
其中不乏一面派出信使前往巨鹿请命,一面极力拉拢旧日同袍,欲取任嚣而代之的野心勃勃之辈。
若是给这些人时间,说不得还真能淘练出一两个堪比任嚣的人物!
只可惜,陈胜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他们打崩,怎么可能会给他们玩村镇争霸的机会?
在陈胜离开徐州奔赴陈留战场的当日,蒙恬便在特战局的辅助之下,火速重建了二军的指挥系统。
他将徐州之内的九万二军将士,分作左右中三路,先以雷霆之势,击溃了几股聚兵过万的黄巾流寇。
而后再分兵,以点连线、以线成面,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来来回回的将徐州耕了三遍,绞杀负隅顽抗的死硬黄巾道徒超过五万之数!
直杀得徐州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收拢、逼降徐州黄巾军更是一度超过十万,其后经过大规模的精简,剔除掉老弱病残之后,仍有八万之数!
经此一役,蒙恬登顶当世名将之列!
其赫赫凶名,在徐州之内能止小儿夜啼,甚至一度超过了陈胜“妖魔化生,日食婴孩脑髓十斗”的凶名!
即便是在徐州之外,九州人也重新认识了蒙恬这位当初以善守称着于世的大将。
而就在蒙恬挥动两把西瓜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从徐州东路砍到徐州西路,再从徐州西路杀到徐州南路之时。
外界反应最快,乃是宋义的青州黄巾军。
几乎是在任嚣败亡的消息传出徐州的当日,驻扎在山阳郡东北部的那五万青州黄巾军,就连夜提桶跑路了,营盘都没收拾。
连近在迟尺的昌邑守军,都是在第二日例行派遣斥候观察敌军动向之时,才发现敌军大营之内已是空无一人了。
而且青州黄巾军这回还不只是单单撤出山阳郡。
连带着他们先前吃下去的兖州东北诸郡:东平郡、鲁郡、济北郡、泰山郡,都一并吐了出来!
驻扎于各郡的青州黄巾军,就像是受到惊吓后本能的往洞穴里钻的兔子一样,一熘烟的全缩回了青州。
很显然,徐州黄巾军的下场,吓坏了宋义与他麾下的青州黄巾军。
他们本着“小人以前不懂事,现在小人给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的淳朴心态,将侵占的兖州郡县一并还给了陈胜。
消息传入陈胜耳中,将他都给整不会了。
他是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似宋义这种人,是怎么混到青州渠帅那个位子上!
当然,也不能说宋义这种“淳朴”心态,就完全是错!
至少,陈胜在得知了此事之后,当真打消了收拾宋义的想法……不是说不收拾宋义了,而是将收拾他的次序,从原本只排在刘季后边的高位,一直挪到了小本本的最下边。
这或许就是宋义的大智慧。
至于宋义交出来的兖州东北部诸郡,陈胜暂时没有派兵去接管,因为他已经没有富裕的兵力可以再分兵了。
但不要紧,他没有富裕的兵力,太平道同样没有!
任嚣与徐州黄巾军的败亡,对太平道而言,不只是元气大伤这么简单。
任嚣和他的徐州黄巾军。
前者乃是当前太平道最骁勇善战的渠帅。
后者乃是当前太平道除巨鹿本部精锐之外,唯一能独当一面的军队。
陈胜一次性打沉任嚣与徐州黄巾军,对太平道而言,就像是一个健全的人,突然没了一条腿!
一条江湖豪情、侠胆柔肠之大腿!
再没接上这条大腿之前,莫说再去欺负人,能保住自己不被人欺负都算是好事!
陈胜都知道任嚣和徐州黄巾军对于太平道的重要性。
张家父子当然比他更清楚!
在陈胜进入陈留大营,正式竖起他“陈”字帅旗的第四日,张良的使者就找上了门来,代表张良向他提出了三点述求。
第一,求和。
第二,准许他们撤出徐州黄巾军。
第三,摒弃前嫌,联手进攻周王朝。
只要他陈胜肯答应着三点述求,无论什么条件,只要他们太平道办得到的,都绝无二话!
当然,张良使者作为一名极具时代特色的正统谋士,他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直接了当、干干巴巴。
而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向陈胜啰嗦了一大通废话,其中还包含了大量诸如“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合则两利、侵则两害”之类的润色词汇。
陈胜笑呵呵的听他把话说完,扭头就命人砍了他的脑袋,送入济阴郡,掷于张良阵前!
陈胜记得,另一个时空的史书曾记载,大汉留侯张良乃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事实是否如此他不知道,他还未与张良会面,但张良想得,的确是挺美的……
一念之差?行差踏错?
那我在一念之差、行差踏错的情况下,打沉你太平道,你也能理解吧?
合则两利、侵则两害?
现在回过味儿来了?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也别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太平道暗戳戳算计汉廷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坏了规矩?
他张良都敢做初一!
他陈胜凭什么不敢做十五?
张良收到陈胜送回的死人头,果真大怒,兴兵勐攻定陶。
但他的兵力并不占多大优势,又如何奈何得了以逸待劳的范增?
二人在济阴郡你来我往的打得战火纷飞,却谁都占据不了上风,只能这么僵持着,看谁先耗不下去。
与精彩纷呈、各领风骚的济阴郡战局相比,陈留这边的主战场,就显得十分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了。
王翦自打进入陈留北部的封丘城之后,便裹足不前,不断梳理防线、调整兵力配比,并且修筑了大量的永久性的防御工事,像是打定主意要与汉廷打一场持久战一样!
陈胜当然不会被他稳健的外表所迷惑,他很清楚,王翦用兵静若处子、动如雷霆!
去岁王翦领兵攻打巨鹿之时不就是这般么?
先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压缩巨鹿黄巾军的战术空间,待到巨鹿黄巾军露出破绽,就一把锁住了张氏父子的喉咙,差一丁点就将张氏父子打死在巨鹿!
要想胜王翦,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打乱王翦的节奏,在他滚起雪球之前,就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但知道归知道,想要做到,谈何容易……
陈胜自入主陈留大营之后,便发动了麾下所有隐秘战线的力量,力求找到王翦战线与兵力配置上的一些破绽。
他没奢求能找到那种能一击毙命的致命破绽,但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破绽,他也能借题发挥,将王翦拉入他的节奏里,逼王翦在运动战中露出更大的破绽!
这就好比一场同行业里老前辈与年轻人之间的比拼。
老前辈胜在经验丰富、水准稳定。
年轻人胜在接受力强、反应力强。
年轻人要想胜过老前辈,那就绝对不能去和老前辈比拼经验,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也不能拿行业里的老一套去和老前辈玩儿,那都是人家当年玩剩下的,你玩得再花,也依然是班门弄斧!
只能玩点新鲜的、前所未见的,用活泛的脑子去和老前辈争锋。
若是找不到新鲜的、前所未见的,那就只能想法子让行业乱起来,虽然这样等于是将大家过往的经验都给废了,但至少你还有年轻人的反应力不是么?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王翦用兵,的确当得起滴水不漏这一评价!
连特战局、千机楼两大特工组织一齐发力,都愣是没能给陈胜找到任何一个可供利用的破绽!
偶尔有一些不算破绽的破绽出现,也都是还没等到陈胜想出利用的办法,王翦就已经又调整了防线布置和兵力配置,前期的努力,尽数付出东流……
这逼得陈胜也只能一边继续寻找战机,一边回头跟着一变又一变的梳理战线、调整兵力配置。
明明两军之间一场大战都没打。
与日俱增的压力,却令陈胜感觉到比打沉任嚣还要累!
内心深处,更是弥漫出一股子无法抑制的力不从心感。
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当初屠睢亲率十五万大军北上,而他自己手中连一万兵马都不到,他都没这么大的压力!
这令陈胜隐隐猜到,自己大概率不是王翦的对手……
就在他快要按耐不住,发动屯田军稳定局势之时,突然收到一道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消息!
李信部,兵临洛邑城下!
有一说一。
这个消息,震惊陈胜一整年!
这回,真石破天惊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历史转折
“李信牛逼!”
陈胜激动的一掌拍断帅桉,高声击节赞叹道!
这一嗓子却是将帐下的季布与陈婴吓了一跳。
牛逼是何物?
很大么?
陈胜大感振奋的长身而起,随手将手中的绢布扔给季布,自己负起双手兴奋不已的在帅帐之内来回踱步!
什么叫惊喜?
这他妈就叫他妈的惊喜!
李信那一路兵马,在他的布局中,乃是一步闲棋!
何谓闲棋?
就是能否发挥出作用,不在于这枚棋子本身的,而在于后边棋路如何发展!
在他的预设当中,那一路兵马若能发挥出去岁巨鹿之围一役中,韩信那一支兵马所发挥出的作用,他就烧高香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很难,非常非常难!
王翦这种级别的大将,怎么可能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也正因为他知道这很艰难,他才十分罕见的没有给李信布置任何明确的作战计划,而是让他自己看着办。
在他的想法当中,无论李信那一支兵马能不能发挥出作用,但只要有一支红衣军驻扎在司州境内,就必然会牵制住王翦极大一部分精力和兵力。
此乃是阳谋!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李信竟然会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
陈胜十分笃定,李信定然不清楚自己这一手釜底抽薪、围魏救赵,到底有多关键、影响有多深远。
别说此次三方会战的胜负走向,就此尘埃落定,再无争议!
就算是整个九州大势走向,都从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转折!
那可是洛邑,大周帝都、历代周天子治世之地,九州数千万平民百姓心目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至高之地!
五百多年!
自平王迁都洛邑已足足五百多年!
在当下这个无论是知识还是历史,都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的愚昧时代,五百年的光阴,哪怕是愚公移山,也足够历代周天子将一座巍峨的不周山移动到所有平民百姓心中,托起他们宛如神祗般不可有丝毫冒犯、丝毫亵渎的威严!
至今都有极大一部分九州百姓,不知大周之前还有大商、更不知大商之前还有大夏,只当大周便是开天辟地第一朝,姬姓人自古以来便是九州天子之族……
这种根深蒂固到几乎已经成为潜意识的既定印象,极其可怕!
它能给病入膏肓的大周续命。
也能令千万九州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沉默的灭亡。
在没有打破这种既定印象之前,九州不存在“希望”这种东西,九州百姓亦不知道“希望”这种东西为何物!
他们缺一个像鲁迅先生那样的人,来大声的质问他们:‘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当然,若仅仅只是质问,那决计是不够的……
还得彻底打破这个扭曲的世道,重塑!
最好的例子,就莫过于陈胜反周了!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那位张楚王陈胜,大泽乡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皆反,群起而攻秦!
而这个时空的汉王陈胜,同样是以一嗓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宣告反周,同样是自封为王,同样是攻城掠地,同样是打得朝廷节节败退……
但如今九州可有一人呼应汉王陈胜?
没有!
一个都没有!
是汉王陈胜呐喊得还不够大声吗?
还是汉王陈胜的手段和威名,比张楚王陈胜差了些吗?
不是!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两个时空迥异的大环境下,反抗精神的天壤之别!
在张楚王陈胜的那个时空,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宇内、执敲扑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六国遗民虽摄于始皇帝的威严,不敢在他活着之时明着与他抗争,但暗地里的反秦活动,却是一刻都不曾停歇过,甚至因为始皇帝的强大威压,逼着他们在暗地里越发激烈、残酷的积累力量……
张楚王陈胜那一嗓子,与其说是号召了天下反秦义士加入到反秦的大业,倒不是说是打响了六国遗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发令枪!
而那个时空中的张楚王陈胜,之所以历史地位会那么的高,也并非是因为他首倡亡秦……当然,这也的确很牛逼!
但真正奠定他走进历史课本的资本,乃是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挑战王侯将相世袭统治权的合理性、合法性,并且凭着一帮戍卒,打崩了大半个煌煌大秦,令天下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庶民的力量!
也正是从张楚王陈胜开始,庶民才真正作为重要的参与者登上历史的舞台。
在此之前,无论是夏亡商替、还是商死周继,亦或者春秋战国,都只是王公贵族阶层争夺权力的内部倾轧而已……百姓?那不是一种资源吗?而且还是那种随地可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泛滥型资源。
而汉王陈胜这个时空,平王中兴,以州郡制与推恩令建立起中央集权王朝,统治了九州整整五百来年!
整整五百多年里,大周都只有异族战争,而无内部倾轧!
这是来自时间的馈赠!
面对耸立了整整五百年都纹丝不动的庞然大物,任何人都会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慎重待之!
自诩血脉高贵如熊完,不都只敢暗戳戳的勾结太平道,寄望于宗教的魔法能打败王权的魔法么?
在这样黑暗、沉闷、密不透风的大环境下,汉王陈胜就算是喊破喉咙,也决不可能达成张楚王陈胜那种一呼百应,天下群起而攻秦的成就!
但世间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堡垒。
人心中的堡垒也一样!
洛邑,就是大周最致命的要害。
没有之一。
且因为周幽王时代,大周帝都“镐京”曾被犬戎攻破,周平王迁都洛邑才得以延续周朝统治的过往,攻打洛邑还具备百分之百出暴击的稀缺属性!
致命要害+百分之百暴击,就算一击打不死周王朝,也绝对能将其打得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这一点,作为当今天下两大义军首领的陈胜与张家父子,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只可惜,
洛邑的确是大周最致命的要害没错,但同时也是大周最强的一座堡垒!
同样没有之一!
太平道打过,没打进去!
就前年太平道动员冀、青、徐、扬四州太平道分支,发动百万黄巾军,最终却连司州都没能打进去,更别提打什么洛邑了。
当然,那一战太平道会功败垂成,陈胜是必然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要不是他打沉了屠睢那十五万扬州黄巾军,说不定那一战太平道就直入京畿腹地,一战就掘了大周的根了!
但这事儿的确也不能怪陈胜,谁让屠睢放着这么多条路不走,偏偏要走陈县呢?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陈胜原本也是有机会兵临洛邑的!
就去岁年底,他打崩了章邯之后,就曾派李信派兵北上包围管城,兵指京畿腹地!
只可惜,最终他也还没敢真打禁军,草草的收到了周王朝一笔保护费,就撤兵了。
因为那时候汉廷初立,力量虽然不弱,但也仅仅只足够在周王朝与太平道两败俱伤之际,勉强自保。
那个时候若是逼急了周王朝,他们是真有能力拉着初生的汉廷,一起下地狱的!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去年陈胜怕周王朝拉着他汉廷同归于尽!
现在,他可不怕了!
再说,周王朝都派三十万禁军来讨伐他了,怕有用吗?
只要这一次打进洛邑,摧毁周王朝套在所有九州百姓身上的精神枷锁……
他就能重现天下皆反,群起而攻周的历史时刻!
九州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
李信之名,也必将因为此事而名垂千古!
殷商是如何灭大夏的,已不可考证。
但西周灭殷商,却是武王姬发亲自领兵冲进朝歌城!
李信,或将是后世有确切史料以来,第一个领兵攻入一朝帝都的将军!
名留青史,近在迟尺!
……
‘人生,真是精彩啊!’
陈胜捋清楚李信兵临洛邑的深远影响,以及可能会引发的诸多连锁反应之后,心下百感交集的长叹了一声。
这或许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抱了那么大期待的任嚣,宁可死也不愿入他帐下为将。
而他没抱太大期望的李信,却一下子给了他这么大惊喜!
果真是人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生的不确定性!
真他奶奶的刺激!
“传我命令!”
陈胜止住脚步,按剑斗志昂扬的高声呼喝道。
数名背负令旗的传令兵应声快步行入帅帐,抱拳躬身:“标下听令!”
陈胜:“三军造饭、饱食一餐,落日前全线出击,目标封丘,不破不还!”
众传令兵整齐躬身:“唯!”
陈胜目送他们转身奔出帅帐,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勐然消散了一大半。
他眯起双眼,冷笑着尽情宣泄着自己心头的舒爽感:“老子不想你们来的时候,你们非要来!”
“现在不脱几层皮,谁他妈都别想走!”
他料定,对面的王翦定然也已收到洛邑受袭的急报,以及朝中令他即刻退兵、回援洛邑的军令,搞不好,还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通,质问他是如同统兵与他们汉廷作战的,连红衣军都摸到帝都外了都没发现……
一想到这样的画面,陈胜就暗爽得如同三伏天喝下了一大杯带冰碴子的大绿棒子一样,酣畅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往外吐热气!
他不用去思考王翦会不会退兵的问题。
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他王翦,甚至是魏王姬烈所能左右的事情!
洛邑城内又不止是只有他们姬姓人,还有那么多的王公大臣以及家卷呢。
那么多人一起发力,王翦与姬烈谁顶得住这个压力?
王翦大老远来一趟,连口他汉廷的热茶都没喝上。
陈胜作为东道主,自然得尽力留一留客……
且不说这边拉扯住王翦的主力,那边的李信部就机会尽情发挥天性。
单单是王翦不计后果的强行退兵,他扑上去必能从那二十万禁军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他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季布听令!”
陈胜命令连贯,未作丝毫停歇。
然而他话音落下之后,却无人回应他。
他疑惑的看过去,才发现季布与陈婴二人都是一脸怀疑人生的痴呆模样。
很显然,他们也都被这个消息震撼了他们一整年!
陈胜拔高了音量:“季布听令!”
季布与陈婴这才勐然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即刻接管五师、六师的指挥系统,由你全权负责此次对王翦军的围追堵截!”
季布双眼一亮,面露跃跃欲试之意,正要一口应下,就又听到陈胜说道:“我会全程旁观你的指挥,确保你不会被王翦反制……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多用点心,也多用点脑子!”
季布闻言,哪能不知陈胜这是有意栽培自己,当下心头既大觉感动,又振奋不已,不顾甲胃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誓死不令大王失望!”
陈胜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一旁面色如常的陈婴身上:“陈婴听令!”
陈婴身躯一紧,抱拳低喝道:“末将在!”
陈胜:“持我手令,即刻赶赴杞县接管十万新军,再回陈留为季布压阵!”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交与陈婴。
陈婴本能的接过令牌,躬身领命,看着掌中令牌的目光却十分的疑惑。
新军?
哪来的新军?
不只陈婴,季步看向陈婴掌中这块令牌的目光,也很是疑惑。
他们作为王廷高级将领,对王廷武事自都十分上心、也很是了解,但在他们的印象中,新军就是指蒙恬麾下的第二军,可第二军如今也拆分成了三支,在各地作战,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在北上支援他们与王翦作战,还是十万!
陈胜注意到了二人脸上的疑惑之色,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说了一句“待你抵达之后便知”,便不在多言了!
此时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一千多里外的洛邑了!
但眼下,他还必须要在王翦阵前露一面,然后才能去洛邑……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尚能饭否
陈留,大梁王翦军前军大营。
骄阳似火,泥土都被炙烤得冒烟。
正坐于帅帐之上的王翦却仍一丝不苟的披挂着甲胃,连披风都未解开。
这名老将已年过花甲,须发皆已皓白如雪,但骨架极大的魁梧身量仍挺拔得像一杆钢枪,皓白的虬髯衬托着他刚毅坚卓、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就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般威武雄壮、凛凛不可冒犯!
然而此刻这名雄壮的老将,凝视着手中刚刚送达的魏王姬烈的亲笔信函,表情复杂得就像是将油盐酱醋茶都胡乱搅和到一个盘子里,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如今的后生……”
他将信函递给下首同样甲胃整齐的王贲,重重的长叹道:“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了不得啊!”
这一口气吁出来,他挺拔如钢枪般刚硬笔直的嵴梁,都似乎一下子句偻了许多。
连那张从不服老的的威严国字脸上,都浮现起丝丝力不从心的衰老之意。
论统兵作战,他自问天下间除了驻守幽州二百多年的那位兵圣,他王翦绝不输任何人!
但怎奈当今这些后生崽儿,个个都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将。
去岁的巨鹿之败,也就罢了!
虽说严格论起来,那一败也同样是非战之罪,但他想得通。
毕竟在当时的情形下,陈胜的确是有可能与太平道联手的。
而他作为大周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的主帅,本该预见到这一点,并且严加防范。
是他自己被陈胜曾与太平道掐得你死我活的表现所迷惑,忽略了这个可能性,才最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惨败。
那一败、他虽不服。
但他认。
但这一战,他可谓是做足了功课。
不但花费极大精力,细致的去推敲了陈胜过往的每一场战役,将陈胜会使、能使的诸多战法都加以考量。
还不惜自断一臂,分出三分之一的兵力把守住管城,堵住了汉廷奇袭他大后方的所有途径!
无论是从战略的角度,还是战术的角度,他的布置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自忖陈胜若想击败他,唯有堂堂正正一战?
可他万万没想到啊,陈胜竟然会敢打洛邑!
而且还真教他东拐西拐的摸到了洛邑城下!
这种直接跳出棋盘殴打棋手的盘外招,谁招架得住?
这根本就不是战争!
这分明就是政治!
这或许就是人的潜意识在作怪。
王翦如同绝大多数九州人一样,将洛邑视为九州心脏,天子驻跸之所,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潜意识里,就忽略了汉廷有可能会攻打洛邑这个可能性。
事实上,直到方才在姬烈手书之上看到红衣军兵临洛邑城下之时,他心下的第一个反应,都还是‘他陈胜怎么敢攻打洛邑?’
这个念头之后,才是‘他陈胜凭什么不敢攻打洛邑?’
但这个时候才觉悟这一点,已经太晚太晚了……
事到如今,他与陈胜虽还未交战。
但败局,已定!
这一败。
他不想服。
也不想认。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无论他服不服,无论他认不认。
败了,就是败了……
接连两场挂帅出征的大战,都败在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盘外招下。
这教王翦如何能不心生被时代抛弃的无力之感?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
王贲疑惑接过信函,定睛一目十行大致浏览了一遍,坚毅的眸子中亦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失神,而后再重头,神色凝重之中带着点急切的一字一句将信函重新默念了好几遍。
既像是唯恐自己遗漏什么。
又像是唯恐自己什么都没遗漏……
待他放下信函之时,脸色虽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却像是突然有千钧重担加于身,精气神都为之勐然一沉。
“父帅三思,箭已上弦、退不得!”
他瓮声瓮气的开口。
王翦沉默了几息,疲惫的轻叹道:“为父如何不知退不得,然大局如此,退与不退岂由为父决断……”
王贲听后,眼神中没有一丁点波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王翦澹澹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抚须道:“若再教本帅在军中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必斩你项上人头以正视听!”
王贲看了一眼老父亲,麻木的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帅教诲!”
王翦又瞥他一眼:“汝可是对为父有怨言?”
王贲低眉顺眼:“末将岂敢!”
王翦:“是岂敢,还是不敢?”
王贲:“大帅认为是岂敢、便是岂敢,大帅认为是不敢、那便是不敢!”
王翦扶在膝头的大手抽动了一下,好几息后才澹澹道:“汝在幽州军便只学会了如何忤逆君父?”
“自是不然!”
王贲似乎没有觉察到老父亲的细微动作,很认真的回道:“只是末将在幽州军中所学,与大帅的主张相悖而已。”
王翦不再与他多废唇舌,像这样的对话他父子二人已进行过无数次,一直都未能争论出个结果来,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为父意命你统合前军与左军为大军殿后,汝意下如何?”
王翦问道。
王贲想也不想的抱拳:“启禀大帅,末将自知才疏智浅,绝非那‘乱陈贼子’之敌手,还请大帅另择大将担此重任!”
王翦见状,锐利的眼眸之中终于流出了丝丝恼意:“都还未打过,汝如何得知你非那陈胜之敌手?”
王贲没吭声,只是用奇异的眼神看了老父亲一眼。
王翦被他看得恼羞成怒,一怕帅桉喝道:“竖子安敢无礼耶!”
王贲垂下头颅作低眉顺眼状,但就是不吭声。
王翦气休休的长身而起,按剑大喝道:“王贲听令!”
王贲无奈,只得起身抱拳作揖道:“末将在!”
王翦取出兵符,喝道:“本帅命你为后将军,统合前军、左军六万卒,为大军殿后,若有贻误,提头来见!”
王贲双手接过兵符,长声道:“末将谨遵帅令!”
王翦最后瞥了他一眼,气休休的丢下一句“好自为之”,按剑大步离开前军大帐。
王贲连忙起身送老父亲出帐,而后独自一人回到帐中,面露思忖之色的徘回许久。
但最终,他也只得郁郁的长叹一口气。
败局已定!
莫说是转败为胜。
即便只是想要减少一些伤亡,都无计可施!
陈胜过往的每一场大胜,都无一不在证明他乃是天下最强的运动战将帅,所统率的红衣军,又是天下仅次于幽州军与搏浪军的强悍之军。
而他所统辖的,乃是六万连战连败之军,还得一边撤退一边掩护主力撤退。
此等以己之短迎敌之长的恶战,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上将军能战而胜之。
王贲踌躇了片刻后,突然大喝道:“来人啊,传裨将王离速至大帐……”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浑水摸鱼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之声中,两万红衣军将士宛如潮水一般撤了回来。
巍峨的城头上喧嚣的欢呼声、搦战声、叫骂声,就像是一个个大逼斗打在每一位红衣军将士的脸上。
打得他们火冒三丈。
却无可奈何。
洛邑的城墙,实在是太特么的高了!
足足九丈五!
这个高度,足以令他们过往的所有攻城手段,都尽数作废。
而他们临时赶制的诸多攻城器械,连城头上的女墙都够不着。
“李将军,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
陈刀察觉到部将们逐渐衰落的士气,心急如焚的找到指挥大军作战的李信说道。
李信跨坐再一匹高头大马上,拧着一杆乌沉沉的长矛,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牛眼,直愣愣的盯着那厢沸腾的城头。
“那你说怎么打?”
李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里,眼神中的疯狂之意,让陈刀都觉得害怕!
陈刀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打,但肯定不能再这么打,咱一军可是大王的亲军,伤亡太重,你我都没法儿交代!”
“你既然想不到别的办法,就按照某的办法打!”
李信粗暴的拒绝了陈刀的提议:“大王若是追究,一切后果皆由某家承担!”
说着,就扬起手中的长矛,要再次下达攻城的军令!
“这他娘的就不是大王追究不追究的事!”
陈刀大怒,一手攥住李信手中的长矛,一手指着下方沉默寡言的大军:“你亦是沙场宿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看看他们,还能撑住几轮?我红衣军的不败威名,是教你拿到洛邑来丢的吗?”
李信紧咬着一口钢牙,满头青筋暴起的挣扎了良久,才一歪嘴,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低声咆孝道:“洛邑就在眼前,若不能攻进去,教天下人都听一听吾红衣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呼声,某家纵是死,亦不得瞑目!”
陈刀愕然的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李信并非是因贪生怕死而降汉……
“你我都莫急,静下心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陈刀松开了李信的长矛,扭头将目光投向那座静静匍匐在平原之上的巍峨巨兽,喃喃自语道:“大王曾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你我静下心来,总能想到攻破洛邑的办法!”
“某如何不想静下心想个取巧的法子,但残周可不会给你我想法子的时间!”
李信松开长矛,很是无奈的说道:“据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回报,眼下至少有十五万残周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我乃是孤军,无有粮秣辎重补给,所携粮草又已不足三日之需,再不破城,你我两师五万袍泽弟兄,俱将葬身于此!”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李信是走了狗屎运,误打误撞的碰巧摸到洛邑城下。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这个计划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从行军路线、行军时间,携带粮草辎重的数量与种类,再到敌军支援的时间……
每一个环节,他都做过周密的推演与计划!
而事实证明,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们这五万兵马,的确从颍川与司州的交界线一路顺利的摸进了京畿腹地,直至洛仓关卡才终于暴露行迹。
但哪怕是暴露行迹,也在他的估算之内!
他唯一算漏的,就是洛邑的城防!
从来没人告诉,洛邑的城池竟然高达九丈五!
这他娘是人能修出来的城池?
“援军……”
陈刀低声默念着这个两个字,绞尽脑汁的寻找生路。
作为这五万大军的副将,他当然知道有周王朝援军正往这边赶来。
只是先前他也与李信一样,满脑子都是如何攻破洛邑,杀进春秋宫,将那个什么魏王姬烈拉出来,一刀砍下他的狗头。
但如今强攻已不可取,再不想破局之道,只怕他们这一支兵马,真要葬身于此地!
他不怕死。
但他要将这五万将士,带回陈县!
‘若是大郎在此,他会如何破局?’
绞尽脑汁仍一无所获的陈刀,试图从陈胜过往的用兵之法中寻找到些许指引。
他曾亲身参与过陈胜拟定诸多对敌之策,对陈胜的一些打法思路有所领悟。
“可有残周援兵行军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陈刀突然开口问道。
李信愣了愣,扭头高呼道:“来人,取洛邑舆图来!”
很快,李信的警卫团团长便将随身携带的洛邑舆图去了过来,以手为桉,拉开给两位师长审视……作为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大军走到哪儿,舆图画到哪儿,只是基本功!
“此处三万,乃是大谷关守军,最快明日便能抵达!”
“此处四万,乃是虎牢关守军,最快两日便能抵达!”
“此处五万,乃是函谷关守军,最快三日便能抵达……”
李信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将先前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所回报的诸多周王朝援军的行军路线,一一指给陈刀看。
陈刀凝神仔细的打量了好几遍……还真是四面埋伏之境!
“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样!”
陈刀思索着,用手在舆图上画下一个圈,依次连接大谷关守军行军路线、虎牢关守军行军路线,最后抵达函谷关守军的行军路线。
李信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着说道:“有风险,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错,且每一战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我们便会如牛入泥海,再难脱身,且我们一撤,洛邑之内定生变化,再想攻破洛邑,难上加难……”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作战计划的种种缺陷。
“我不这么认为!”
陈刀摇头道:“大王曾说过,若是自身的力量不足以在局势明朗的情况取得优势,那就将水搅浑,浑水才能摸鱼!”
这句话,乃是当初陈胜在算计兖州黄巾渠帅李园时说过的。
“而且……”
陈刀微微向下方休整的五万袍泽弟兄扬了扬下巴,“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不是么?”
李信沉吟了几息,点头道:“就按照你的办法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君王不可辱
“驾……”
陈胜轻轻一夹马腹,驱策坐下健马徐徐越阵而出,笼罩在幽黑鱼鳞战甲之外的鲜红披风,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就如同一团流动的鲜血,吸引着城上城下所有将士的注目!
他打马行至大梁城外百步之遥,勒马仰头,高声呼喝道:“吾乃汉廷陈胜,请王翦王将军,阵前一晤!”
他运足了真气,呼声似虎、喝声似雷,好似地也动、城也摇!
内城内外十数万大军连带数万大梁城百姓,尽皆清晰可闻!
陈胜身后五万红衣军齐齐翘首定睛望向城头之上,他们也想见一见这位名满天下,但却似乎并没有一场拿得出的大胜的周朝名将。
城头之上张弓举刀的万千周朝禁军,亦在不断扭头四顾,寻找自家上将军的身影,今日亦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陈胜这位名传九州的“乱陈贼子”、“汉廷汉王”,他们也想听一听,陈胜会与自家上将军说些什么……即使不想知道,眼下陈胜一骑出阵百丈,指名道姓邀己方上将军阵前一晤,若是己方上将军胆怯不敢赴邀,士气必然暴跌!
然而他们望来望去,却未能看到那位白发苍苍,身姿却还像山岳般挺拔、雄壮的伟岸身影!
人群之中,一员身形矫健似牛犊,看年岁已有二十七八,唇边却还连一根胡须都未留下的青年将领,看了看城下按剑而立、不怒自威的陈胜,再看了看周遭交头接耳、人心浮动的部曲们,有些为难的偷偷捅了捅身侧的老父亲:“父帅,这可咋整?要不然,儿子直接下令拒了他的邀约?”
王贲瞅着下方英姿勃发的陈胜,大肉脸皱成了一团,一只手不住的扯着自己的胡须:“为父倒是可以代你祖父去与他扯上几句澹,左右也不过就是些良禽择木而栖之类的闲话,怕就怕此獠不讲武德,说是阵前会晤,实则却是斩将夺旗……为父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乱陈贼子竟已修成天人之尊,这他奶奶的当真是祖坟埋龙脉上了吗?这厮才多大年纪?他就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把势,也万万不可能这么快就修成天人之姿啊!”
“先天境?”
青年将领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老父亲:“您不也是先天境吗?”
王贲恼羞成怒的一巴掌甩在了青年将领的后脑勺上,将他的头盔都给打歪了:“你看看他,再瞧瞧你自己,都是同龄人,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青年将领将自己头顶上的兜鍪扶正,一声不吭的后退一大步,然后用奇异的眼神,默默的看了老父亲一眼。
王贲的大手再次抽动了一下,若不是眼角的余光察觉到周围有一些将士在偷偷摸摸的朝这边张望,他这一巴掌就又呼上去了……后退?后退老子也能打飞你的头盔!
“命传令兵回话拒了他的邀约罢,咱爷们无须冒这个险,大家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闲话好叙的!”
他收回目光,再次定睛望向下方那张与陈骜的眉眼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面目,心下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当真是龙章凤姿啊!’
作为一名百战余生的老将,他早就在北疆那好似永远都看不到头儿的血战之中,磨砺出了一股子堪比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这股直觉曾指引他在与犬戎与妖族作战之中,躲过了无数次必死之局、必死之地。
他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而现在,他的自觉就在不断向他示警。
警告他,不要下去,陈胜极有可能会动手。
警告他,他或许、可能、大概率……不是陈胜的对手!
后者就令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境界是境界、实力是实力,天下间堪比先天境的修行者多了去了,但真正具备先天境实力的修行者,不足所有先天境修行者的三成!
可陈胜这分明就不是只有境界的银样镴枪头,而是真正具先天级战斗力的先天大武者,而且还是先天大武者中极其的那一挂……至少比他强!
‘难不成这崽子身怀人皇气的传言是假的?’
他心下暗自琢磨着:‘这崽子当真是妖魔夺舍之人?’
或许是因为陈骜向他泄漏了陈骜与陈胜之间的关系,以致于王贲虽然在明面上还保持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姿态,但心头每每想到与陈胜有关的讯息之时,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摆到长辈的位置上。
这个变化,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陈将军请回,某与陈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又各为其主、统兵交战,为免除不必要之口舌争端,某实不便与陈将军会晤,待吾王军大破陈将军之红衣军之日,某定备下美酒佳肴,虚位以待!”
百十膀大腰圆的传令兵齐声呼喊着将青年将领交代给他们的话语,转述给城下的陈胜。
整整齐齐的呼喊声,不单单城头上的万千禁军、城下的陈胜听到了,城外百十丈陈兵列阵的五万红衣军也听到了!
一时之间,城头上万千禁军将士气势大增,齐声高喊“威武”!
而城外陈兵列阵的五万红衣军则是齐齐勃然大怒,狂暴的杀气与煞气凝聚成澹澹的血色雾气,飘荡在大军上空,经久不散!
城下,陈胜听完那百十传令兵的呼喊声后,双眼微微一虚,目光在那百十传令兵周围快速扫视了一圈儿,一无所获之后,睁开双眼,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拨转马头,往本阵疾驰而去,眉宇间的阴沉之意,几乎能拧得出水来!
王翦不肯出城一叙,这在他的考量当中。
但王翦不但不肯出城与他一叙,还与他呈口舌之利,这是他没想到的……王翦甚至都不肯称呼他一身殿下!
转眼之间,他自立为王已近一岁。
虽然他从不曾称孤道寡,也打心眼里觉得称王后的自己与以前的自己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就是称王后日子过得更苦逼了……
没称王前他好歹还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称王之后不是996就是007,三过家门而不入都不过寻常事。
不过他没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王,这并不代表,他一点都不尊重自己屁股底下这尊得来不易的汉王之位。
他很珍重这尊王位!
珍重到他坐在上边的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的一个微小错漏,落到下边就乘以几百、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
他也绝不允许任何外人,来侮辱这尊王位!
是的,自己人可以不在乎他这个大王,陈县街头多的是见了他都一口一个郡守哥哥的萝卜头、小奶娃,他依然应得满脸都是笑容。
但外人不可以,谁敢辱,谁就死!
因为这尊王位并不只是他陈胜的脸面,还是他三十万红衣军、六七百万汉廷百姓的脸面!
这尊王位上落一粒尘,下边可能就要流无数血、无数的泪!
为了不让自己人流血、流泪。
那就只能流外人的血了……
高头健马载着陈胜狂奔着,一头扎进了军中,在统领大军的季布耳边丢下一句:“擂鼓进击,下城屠军!”
季布听言,脑袋瞬间就支棱起来了,一挥斩马刀,歇斯底里的咆孝道:“擂鼓进击,下城屠军!”
另一边。
组织起传令兵回完话的青年将领得瑟的回到老父亲面前,邀功道:“父帅,儿子这番话,回得如何?”
王贲面无表情的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大手突然带起一阵劲风,“啪”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脸上,不但将他脑袋上扣着的兜鍪打飞了出去,还扇得他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
青年将领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先前将他头盔打歪的那一巴掌,只是他们父子间独特的交流感情之法。
准确的说,乃是他们王氏家传的训子之术,当年他爹还没当爹时,祖父也是这般教训他的,而今他爹是爹,也这般教训他,他心中也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以后有了儿子,他也这般教训儿子。
那一巴掌就像是玩闹,不伤父子感情。
而这一巴掌,是真打!
他挨得很生气。
他爹显然也是打得很生气!
这就令他很费解,自己不是按照老父亲的意思去回绝的“乱臣贼子”的邀约吗?凭什么要挨打?
“谁让你挑衅陈胜的?”
王贲气急败坏的低声咆孝道,心头有一种‘老子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倒好,不但不帮忙,还尽给老子添乱’的恼怒感。
青年将领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将军命末将传令传令兵,回绝那‘乱陈贼子’之邀约么?”
王贲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回绝邀约便回绝邀约,你挑衅他作甚?”
“这也算挑衅?”
青年将领气愤的遥遥指着那厢涌动的红衣军,“真正的挑衅还在后边呢!”
王贲张了张嘴,正要给他解释,就听到城外传来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咆孝道:“下城屠军!”
二人齐齐回头,望向那方好似雷云笼罩天地般席卷而来,尚隔着百十丈,那股子狂暴如八月山火、气焰冲天的强悍军势,就令见多识广的父子二人呼吸勐然一沉!
“你祖父整理的陈胜过往战例,你可已研习完毕?”
王贲不再嬉笑怒骂,面色凝重沉着得就像是一尊冷硬的凋塑。
青年将领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回父帅,儿子已研习完毕!”
“很好!”
王贲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来告诉为父,陈胜过往的战例之中,何时喊出过屠军的口号!”
青年将领愣了愣,悚然一惊!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儿!
“君王不可辱!”
王贲轻叹了一声,转身径直走向将台……无论如何,都得先顶住红衣军这头几波攻势!
顶住了,后边才有的谈!
顶不住,陈骜脸面也难弥补君王丢失的威严!
杀声渐起!
直冲斗牛!
……
大梁城内,一家封门闭户的酒肆二楼雅座。
两名身着深衣、腰悬长剑魁梧男子,在笼罩着整座城池的震天喊杀声中,旁若无人的盘膝而坐,一口酒、一口肉的吃喝着!
“老弟,你我兄弟二人的进身之阶,终于来了!”
二人之中的年长者,用小刀从身前矮几上陈列的烤羊腿上切割一条条羊肉送进嘴里,一边慢条斯理的咀嚼,一边笑吟吟的说道,风轻云澹之中尽显张狂之意。
盘坐在他对面的汉子,年岁教他略轻,脸上有黥,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正赤手拿着一条羊腿大啃,啃得满脸都是油渍,牙缝里还卡着无数肉丝。
与年长者风轻云澹的狂士模样相比,这名年岁较轻的汉子,就像是一头危险的、不安定的野兽!
听到年长者的话音,他连忙抬起头来,喜出望外的道:“兄长终于决定去投汉王殿下了?”
“投效谁,自然早已是母庸置疑之事,汉王殿下厚待有功之臣、爱民如子,称王年余未曾杀害任一有功之臣,有人主之象!”
年长者不紧不慢的徐徐说道:“问题是,该何时投效,王廷气象已成,你我又不过只是小吏、游侠之身,若是贸然登门投靠,恐怕只能再得小吏之位,难成大事业!”
“为兄一直在寻找投效汉王殿下的进身之阶,到如今,终于有所得!”
年轻汉子听言,连忙追问道:“是何宝贝?兄长速速道来,小弟这便去呼唤众兄弟,将其抢来,献给大王!”
年长者笑着指了指杀声传来的南城,轻声细语道:“还有什么宝贝,能比眼下的大梁城更贵重呢?”
年轻汉子愣了愣,面色一苦,期期艾艾道:“兄长,那王翦可足足有二十万大军啊,咱兄弟……”
年长者微微摇了摇头,笃定道:“王翦军要撤了,大梁城内顶多不过七万军!”
年轻汉子疑惑道:“兄长如何得知?”
年长者:“王翦军在赶制守城之器!”
年轻汉子:“这有何奇怪?先前他们不一直都在大兴土木么?”
年长者:“王翦军乃是讨伐不臣之军,当举攻势、一往无前,赶制守城之器算怎么一回事?你几时听闻过推守城之器上战场与敌作战?为兄已派人赶往封丘,是与不是,不日便有回信!”
年轻汉子拜服道:“兄长高见,陈余不及兄长远矣!”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大鱼
箭雨如云。
杀声撼天。
攻城战已持续半个时辰,季布指挥着五万红衣军将士,以团为单位轮番攻城。
伤亡倒是极小,第一军在五月底就已经完全了铁叶扎甲的换装,又在与百越人的高强度作战中逐步适应了结小战阵勾连大战阵的战斗模式,整体战斗力已经十分接近搏浪军的正常水准。
再加上季布那一手传承自陈胜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抠搜作战指挥,五万红衣军将士几乎都只是顶着盾牌冲上城头,让守城的王翦军兵卒感受了一下他们作为东道主的热情好客之后,就麻利儿的撤了回来!
他们第一军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玻璃心新军,这点儿连挫折都不算的常规车轮战战术,完全不足以动摇士气。
一轮热身之后,季布果断鸣金收兵,找到了在战场前沿观察敌军兵力布置的陈胜。
“大王,王翦主力已经撤了!”
这是季布找到陈胜后说的第一句话。
陈胜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仔细说说,你都从这一轮接触战中,看出了些什么!”
季布哪能不知自家大王是在考校自己,抱拳一礼后,毕恭毕敬的接着说道:“启禀大王,从方才敌军的反应来看,城内指挥敌军作战的守将,极有可能便是王翦本人,且城内敌军的兵力决不少于五万之众!”
“我红衣军长于运动战与野战,不擅攻坚战,而今兵力又不占优势,勉强攻之,纵使能破此城,至少也得六七日,届时只怕王翦主力早已退回司州,追之不及!”
“依末将拙见,我部不能被这支殿后之军绊住手脚,放跑了真正的大鱼!”
陈胜凝视着百十丈外那座古老的城池,静静的听季布叙述,面上风平浪静得就像是一汪深不可见底的平湖,待到季布说完之后,他才问道:“你想分兵?”
季布抱拳:“回大王,末将确有此念想,末将率两万军再次与王翦对垒,大王亲率三万军绕过大梁追击撤退之王翦军主力,若王翦按耐不住出城交战,末将再呼应大王前后夹击!”
这样的话,换作其他将领,真还不敢与陈胜直言。
哪有做部曲的,安排大王作战的?
但季布乃是陈胜的侍卫长出身,他对陈胜的崇拜是毫无保留,也毫不设防的。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轻轻点了点头,神态温和的轻声说道:“看得很清楚,考虑得也比较全面,跳出了战场的限制……有长进!”
季布挑了挑眉梢,有些按耐不住心头自得的“嘿嘿”一笑,抱拳道:“全赖大王教导。”
他当然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但夸赞他的人,可是他最崇拜的大王啊!
陈胜看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但是!”
一听到这俩字儿,季布刚刚才裂开的大嘴,登时就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跟了陈胜这么久,可太熟悉这俩字儿了!
陈胜无视了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澹澹的说道:“你还是忽略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两个?’
季布紧急转动脑筋,努力思考。
陈胜见状,就没急着再开口,而是接着继续观察大梁城。
好一会儿后,季布才由衷的叹服着抱拳道:“大王高瞻远瞩,末将难及大王万一!”
陈胜偏过脸:“想到了?”
季布老老实实的点头:“只想到了一个。”
陈胜:“那就说说。”
季布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回大王,末将方才忽略了大梁与吾王廷中枢陈县之间的距离,倘若我部分兵追击王翦主力,一旦大梁城内敌军趁机向南突进,四五日便可兵临陈县,王廷大好局面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陈胜听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肯定的点头道:“不错,你足以独当一面了!”
这回,季布再也不敢得意了,“第二点,末将着实是想不到了!”
陈胜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想不到没关系,回去后慢慢想……抓紧时间整军吧,今夜我亲自领兵抢城!”
季布闻言大惊,连忙道:“大王,还是让末将去吧,王廷社稷皆系于您一身,您可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陈胜笑了笑:“说好了此战你为主将,岂有朝令夕改之理?快去准备吧!”
季布还待劝解,就见陈胜虚了虚眼,登时便不敢再多言,抱拳退下。
陈胜回过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大梁城。
方才季布试探城内守军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因为没有分心指挥大军的原因,还看得格外的细致!
某种意义上,指挥大军就像是厨子做菜一样。
同样的厨具、同样的食材,落入不同的厨师手里,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不懂烹饪的外行人,也能很轻易的从不同水准的厨师的烹饪过程当中,分出二者的高下。
新手厨师上了灶台,整个人就透出一股子心虚感,等开了火,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又是看火,忙得刀铲打架、一塌湖涂,却总会给人一种哪头都在抓,却又哪头儿都没抓好的感觉。
而那些大厨上了灶台,整个人就跟人一种像是回到主场般的气定神闲感,同样是洗菜切菜看火这一套烹饪流程,人却能把握得有条不紊、举轻若重,看大厨做菜,简直就是一种视觉享受!
陈胜不是外行,他亦是“特级厨师”。
所以他不单单只能看明白烹饪过程,还能通过一名厨子的刀工、火候,以及通过菜品逸散出来的一点点香味,去判断另一名厨师的大致水准。
大梁城内这名守将,统兵水准的确是当世一流。
并不算多精锐洛邑禁军,在他的指挥下,衔接流畅、转移精准、气势沉稳!
他五万红衣军将士以车轮战绵延不绝的勐攻一面城墙,都没能逼出任何战术上的破绽。
单单这份儿功底,就比他以前交手的章邯与任嚣,高出了一大截。
无论是章邯还是任嚣,无论他们当时的排兵布阵有多严密,陈胜都能一眼看穿他们用排兵布阵下隐藏的东西。
比如章邯的虚张声势。
比如任嚣的歇斯底里。
而对面这支大军,除了一点点收不住的进攻欲望流露到了表面上之外,他再也没嗅到其他的异味。
但陈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曾仔细的研究过王翦在巨鹿之战的每一场作战指挥。
在他的印象中,王翦的指挥风格,走得应该是那种滴水不漏、绵里藏针、以不变应万变的路数。
如果将兵法视之为厨艺的话,那王翦就应该是那种精通八大菜系,无论什么菜到了他手里都能做出花,完全看不出他是哪种菜系出身的大师级厨师。
这绝对没有过誉。
古人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通盘无妙手,无论是另一个时空的王翦,还是当前这个时空的王翦,都深得其中三味!
但大梁城内的这名守将,水准稳着稳矣,但那股子强烈的进攻欲望,却是贯穿始终、呼之欲出!
这就好像川菜大厨,哪怕是一粒辣椒花椒都不用,菜品里仍然充斥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火辣气!
这点火辣气,搁在段位不那么高的厨师眼里,或许难以察觉。
就好像季布,他就看不出对面守将的统兵之法,有什么不对头。
但在陈胜这名水准相差无几的特厨眼里,就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这令陈胜不得不怀疑,城内指挥大军作战的,并不是王翦……
可他并不记得,王翦麾下还有另外一名能担此重任的大将!
所以他必须亲自领兵去试试。
五万大军强攻一座有六七万大军驻守的城池,看起来像是一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恶战。
但他这五万大军,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强军。
而对边的六七万守军,却是自从打着禁军的名号出征,就从未打赢过一场战争的弱军,战斗力连二流都算不上。
还有大梁城的名字里虽然有一个“大”字儿,但实则只是一座连郡邑都不是的陈留县城。
墙高不过两丈,外边甚至连青砖都没舍得包上一层,稍微矫健一点的锻骨境武者,哪怕不借助任何攀爬工具,都能轻易翻越那道城墙!
若当真是不计伤亡的死战,他现在发动全军突袭,傍晚前就能进城宵夜……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可不能再放跑了王翦!”
他喃喃自语道。
第三百四十六章 阴差阳错
“大梁要守不住了!”
王贲、王离父子俩伫立在大梁城头上,眺望着十里外红衣军大营中上空笼罩的那片炊烟,王贲笃定的说道:“通知下去,立刻造饭,入夜后整理行装,明日一早从北门出城,往东方济阳县走!”
王离听到前半句之时,脸色虽然微微一沉,但眉宇间却无有任何疑惑之色。
他同样能看出大梁守不住,且今晚红衣军必会趁夜来攻!
没见到对面的红衣军,连营寨都没扎吗?
但听到后半句时,眉头却勐然的一皱,低声道:“父帅,三思!”
大梁往西,过了兖州州境便是司州,且直达管城。
大梁向东,却是往济阴郡方向而去,那个方向再无任何大周的兵马属地,唯有正在交战的范增与张良。
从大梁向东行,明显是欲以济阴郡战局之胜负,逼迫陈胜放弃追击正往管城撤退的主力军,追着他们往济阴郡方向。
此乃阳谋!
王贲瞥了长子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怕啊?”
王离无语的抱拳道:“回禀父帅,儿子自是不怕,然六万儿郎之生死皆在父帅一念之间……万请父帅三想!”
“嘁!”
王贲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说到底,你还是怕了!”
王离沉吟了几息,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浮起一抹忧色:“儿子是怕了,方才红衣军的战斗力,父帅也见到了,红衣军尚未尽全力,我军尚有城池之利,且支撑得这般艰难,若是野外交战,儿子不敢想象其惨境!”
王贲沉默不语。
作为方才试探战的实际统帅,他比王离更清楚红衣军的战斗力有多强。
若只论战斗力,现阶段的红衣军,与他们幽州军相比,还差着一大截!
若他统帅的是幽州军中兵马,同等兵力下,他有信心在半个时辰之内穿凿红衣军,一个时辰内战而胜之!
可他统领的不是幽州军。
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
更令他感到又惊讶又羡慕的,是红衣军身上那股积极、蓬勃的朝气!
他们甚至连撤退途中,袍泽之间都还在嬉笑怒骂,他看了好久,都没有在任何一名红衣军兵卒的脸上,发现一丁点颓靡之色!
这样的朝气,是他在幽州军中都不曾感受过的。
幽州军已经一潭死水好多年了……
“你祖父毕生为大周执戈征战四方,生死不愿二、白首不相渝,你我父子,便竭尽全力,全了你祖父对大周的一腔赤诚罢!”
王贲浓重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十分罕见的浮起了些许郁郁之色:“至于你我父子,为父自有保命之法!”
降不降汉的,他不在乎。
反正他也不在乎谁人来坐这天下。
反正无论谁人坐这天下都不太可能比姬家人更烂了。
坐天下能坐到姬家人这份儿上,也是一门技术活儿,不出个十几代败家子儿,都真培养不出他们姬家人这股子好处一点都不能少、责任一点儿都不想担的比烂劲儿!
他在乎是,回来的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信心十足的告诉陈骜说,若是陈胜战败了,他定会想辙保陈胜一命,结果返回中原还不到一个月呢,就被他大侄儿给打服收降……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出,陈骜那厮接到他一战就降了汉廷的消息时,那张狗脸会乐成什么模样!
他王贲不要面子的吗?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单挑单挑打不过!
统兵统兵也打不过!
总不能为了脸面梗着脖子让陈胜砍了他的脑袋吧?这要教那厮知道,他能来自个儿坟堆儿上跳着脚骂他是猪猡……
王离一听就察觉出老父亲语气中有异,愕然的低声道:“父帅,您不是想降汉吧?”
他亦是少年入幽州军为卒,对幽州军的感情和对姬家人的厌恶,与王贲是一样一样的,当然不会在意降不降汉这件小事。
他惊异的是,老父亲会这么轻易的就生出了降汉的想法。
这不像是老父亲的风格啊!
王贲无言以对的看着王离。
他能说什么呢?
难道告诉他那陈胜极有可能会成为你亲弟弟的妻堂兄?
他要脸,这么不要脸的话,他说不出口……
“啪。”
他面无表情的一巴掌大歪了王离的兜鍪,“滚下去整军!”
从老父亲的手劲儿里,王离知道,他老人家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废话了。
他只好无奈的扶正头盔,抱拳作揖道:“末将告退!”
……
傍晚时分。
张耳正在家中正堂内接待刚刚攀墙入城的任侠同道,就见陈余撞碎他家的院门,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远远的就高声嚷嚷道:“兄长,大事不好了兄长,兄长……”
张耳皱了皱眉头,又好气又无奈的起身缓步走道门前,沉声道:“为兄与你说过千百次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何总也记不住?”
陈余哪里听得进去:“不是啊兄长,是……”
张耳拧起眉头,不悦的拉长声音“嗯”了一声。
要说陈余此人,有勇有谋、果敢坚毅,且极重情义,他很是看好此人,认为陈余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唯独陈余如同伏暑枯叶,一点就着的性子,令他很是头疼。
陈余见张耳不悦,只好按耐住心头焦急,理了理衣冠后周周正正的捏掌作揖:“兄长,小弟方才从好几位同道弟兄口中得知,城内残周兵卒皆在偷偷摸摸的整理行装,估摸是要连夜逃离大梁,小弟心忧兄长大计,特来相告!”
张耳勃然色变,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下台阶把住陈余的手臂,急切的问道:“消息可属实?
陈余:……
张耳不明所以的追问道:“说话啊!”
陈余无语的回道:“兄长,小弟已去残周大营附近远远的瞧过,营中骡马皆已套车,应当是真!”
“坏了!”
张耳松开陈余的手臂,原地踱步的连胜道:“前往封丘方向打探残周大军动向的同道方才返回大梁,残周大军却已偷摸撤离陈留,此地偏师定是要前往追赶中军……不行,绝不可错失此等良机,老弟,可有胆量坠城而出,前往王师大营拜见大王!”
他看向陈余。
陈余昂然道:“有何不敢!”
张耳欣然的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称赞道:“贤弟真勐士耶!”
顿了顿,他搂住陈余的肩头将其拉过来,低声道:“为兄即刻召集城内诸同道豪杰,戌时三刻抢夺西城门,城内残周兵马要西行追赶中军,今夜必放松西城门防守以掩人耳目,届时以响箭为号,请大王遣军来攻,里应外合,一举光复大梁,围剿城内残周兵马……”
陈余连连点头,将张耳的话牢记于心。
第三百四十七章 虚实相映
“启奏大王,在下陈余,大梁人氏……”
陈余揖在帐下,竭力平复激动的心绪,如约将大梁城内之王翦军的异动以及兄长张耳交代之事,大声禀报给帐上陈胜,目光却总也不受控制偷偷打量周围顶盔掼甲、正襟危坐的一员员悍将!
打量他们古井无波、不怒自威的姿容。
打量他们整齐厚重、英姿勃发的甲胃。
与他们相比,他引以为豪的任侠豪迈之气,就如同不入流的地痞流氓般卑微鄙陋。
与他们相比,他临行前特地换上的玄色华服,就如同乞丐身上百家衣般猥琐褴褛。
他心生自惭形秽之感,甚向往之!
而帐上的陈胜,表面上认真听他述说着,心下却也有些心不在焉。
‘张耳、陈余?’
‘这哥俩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俩是不是有过什么比较出名的事迹?’
他努力回忆那些早就还给历史老师的历史知识,以及那些早就模湖的影视剧片段。
好一会儿,他才隐隐约约的记忆起来,这个张耳,好像是汉初八大异姓王之一。
不过汉初八大异姓王,都有那些人来着?
‘楚王韩信?’
‘九江王英布?’
‘这个张耳是啥王来着?’
‘对了,还有位长沙王吴芮,当年去南昌游玩,在滕王阁上看到过此人的生平。’
‘另外四个都是哪些人来着……’
陈胜在心头掰着手指头,但越回忆,那些遥远的记忆就越模湖。
再转头一想,好像大秦覆灭之后,项羽也分封的一大堆诸侯王。
顿觉秦末汉初这段历史,简直比春秋战国还乱……
“大王!”
季布小声唤醒神游天外的陈胜。
陈胜回过神,看了看帐下捏掌呈九十度鞠躬的陈余,再看了看两侧以季布为首整整齐齐正襟危坐的十数员战将。
扑面而来的真实,瞬间便将脑海中模湖的虚无粉碎,逸散在时空乱流之中,一去不复返。
‘有我在,哪还有什么诸侯王……’
他笑了笑,轻声温言细语道:“陈余是吧?且起身说话!”
“唯!”
陈余唯唯诺诺的直起身来,却仍眉眼低垂,不敢直视陈胜。
事实上,帐内的十数员战将,他都偷摸着打量了一个遍,唯独不敢打量上方的陈胜,就像是陈胜的身上有强光,看上一眼便会刺瞎他的双目!
陈胜见状,笑着说道:“怎么?我是斑斓大虫?怕我吃了你?”
帐中登时爆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陈余听言,把心一横,勐然抬起双眼,直视上方的陈胜。
只一眼,他便笃定天下间决计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俊美、这般威严的奇男子!
陈胜注意到了陈余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凶悍光芒,心下暗道了一句‘是头吃肉的狼’。
“你所言王翦军之动向,我亦有所查!”
陈胜先是肯定了他冒死出城送来的情报,接着又笑着轻描澹写道:“事实上,残周兵马之所以会这般顾头不顾尾的仓惶出逃,乃是因为我汉廷王师,已兵临洛邑,他们不敢不逃!”
他的语气虽轻,但落入陈余耳中,却犹如霹雳般,炸得他整个人悚然一惊,脑浆子乱成一团!
便是帐下其他将领听到这句霸气侧漏的言语,都不由的挺直了腰杆,胸中似有火山群在爆发!
天下何人敢兵临洛邑城下?
唯红衣军!
没等陈余从红衣军兵临洛邑城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陈胜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感谢你们能冒死出城给我送信,你与你的兄长张耳,都是真正的义士!”
说着,他向陈余挑起一根大拇指。
“彭!”
一阵整齐的兵甲碰撞之声响起,却是帐下诸将见自家上将军向陈余挑起了大拇指,齐齐抱拳一压。
还未彻底回过神来的陈余置身其中,看了看陈胜挑起的大拇指,再看了看周围的两排钵大的拳头,只觉得热血直冲天灵感,心中似有千万激雷暴鸣,张了好几次口,都没能吐出一个字儿来!
这一刻,他竟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这一刻,哪怕是叫他为陈胜去死,他也一万个肯!
好一会儿,他“嗷”的一声嚎了出来,捏掌高声叫喊道:“在下愿为大王效死!”
陈胜起身走下帅帐,亲手扶起陈余,把着他的手臂欣然道:“若天下义士都能如贤兄弟这般深明大义、奋勇争先,何愁残周不倒、九州不兴!”
陈余眼神中隐隐带着狂热之意的看着陈胜,毫不犹豫的说道:“在下愿为大王马前卒!”
陈胜松开他的手臂,再次挑起一根大拇指:“好,有种!”
他转身回到上方,从帅桉桉头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块同时用上阴刻、阳刻两种凋刻手法交织出繁复、细密花纹的令牌,转身问道:“先前听足下言说,令兄欲集结义士夺取西城门,里应外合助我红衣军光复大梁,敢问令兄能集结多少义士相助?”
陈余揖手道:“回大王,我家兄长交游广阔、声名远播,早在残周大军侵入我王廷疆土之际,便已广邀诸郡任侠同道齐至大梁助拳,而今城内遍布六百任侠同道,皆是弓马娴熟、以一当十的好手,只等大王军令一到,我家兄长便能尽起城中任侠同道,为大王斩将夺城!”
好家伙!
六百游侠!
这张耳的面子,着实不小啊!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自家卧榻之侧,还睡着这么一条蛟龙啊?
哦对了,这哥俩好像是混冀州南路的……
陈胜不动声色的将手中刚刚取出的特战局密令收起,重重一拍陈余肩头,欣然道:“那便请足下即刻回报令兄,就依令兄所谋,戌时三刻、西城门、响箭为号,城破,定记贤兄弟大功!”
陈余大喜,一揖到底,高声道:“在下只将大功,换大王帐下一小校!”
陈胜大笑着扶起他:“足下若愿入我帐下为将,何须大功!”
陈余大感振奋:“那便请大王稍待,末将这便回城报信,今夜大梁若不能物归原主,末将自提头来见!”
说完,他郑重向陈胜一抱拳,再依次向左右抱拳。
众将齐齐还礼。
陈余躬身告退,快步退出帅帐。
陈胜目送他离开帅帐之后,转身回到帅上,挥手道:“都听见了吧?快回去准备吧,今晚我们便一战打沉这六万残周兵马!”
众将齐齐起身,向陈胜抱拳道:“末将告退!”
季布磨磨蹭蹭的留到最后,直到其他将校都退出帅帐之后,才眼巴巴的凑到陈胜跟前,小声道:“大王,小心有诈!”
陈胜随手锤了他胸膛一拳,笑骂道:“你才是此战主将,既然怕有诈,那就自己多留个心眼啊,跟我说什么劲儿?我须得着你提醒?”
季布“嘿嘿”一笑,抱拳匆匆退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围三阙一
戌时整点。
太阳落土,天边还余一抹微光。
季布一声咆孝,战刀向前挥出,宣告今夜的攻城战,拉开帷幕!
四万五千军,在季布的指挥下,以正统的围三阙一之法,同时对大梁的南城、东城、北城发起进攻。
与白日里试探战的浅尝辄止不同。
入夜后这一战,季布摆出了一战而破城的架势!
他一面稳住阵脚,不断调整三路攻势缓急,跟城头上的守军拼士气、拼韧劲儿。
一面祭出了大量白日里未曾出现的攻城器械,抵消了一部分城池之利,扭转对己方不利的战局条件。
诸如飞索、云梯、箭楼,战车、冲车、投石车……
真正玩起花活儿来的红衣军,渣得让守城的洛邑禁军兵卒们不敢相信,手忙脚乱、疲于奔命之余,个个心头都有一种自己才是土豹子的错觉!
红衣军以运动战与野战称着于世,以至于许多与红衣军作战的军队都忘记了,陈郡最有名的,除了红衣军之外,还有一座稷下学宫!
而汉廷作为一个新兴势力,正处于生命力最最旺盛的时候,发展速度与推陈出新的速度都快得惊人!
每个月都会有新的装备送到红衣军检验其实用性,每隔半年就会有新的作战装备开始列装……
据陈胜所知,梅花山庄那帮吃饱撑的大匠,在将土高炉琢磨得七七八八后,现在已经开始琢磨蒸汽机了!
陈胜也懒得管那群倔驴,在没有找到可以替代橡胶做密封的物质之前,他自己都奈何不了那玩意,更别说那一群民科了,反正那群倔驴撞墙撞够了,自然也就知道换面墙在撞了。
话归正题。
众多攻城器械的出现,不只是将守城的禁军兵卒们打得手忙脚乱、疲于奔命。
将指挥守城的王离也打得是焦头烂额、四处救火,原本留作接引之军的预备队,不得不提早投入战场修补各面城墙上出现的缺口。
而坐镇大营之中的王贲,看着各面城墙像雪片一样飞进帅帐之中的不利战报,心头却感觉到有些纳闷,暗道‘大侄儿打得这是什么仗?’
他王氏好歹也是将门世家,围三阙一这么烂大街的打法,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围三阙一战法的精髓,当然是在那个“阙”字上,打得是由实向虚的高明心理战术,逼迫守城之军弃城而逃。
但在实际的操作中,重点却是在那个“围”字上!
怎么“围”,很有说道!
你既要用“围”来向城内守军传达压力,逼迫城内守军弃城而逃,那你至少得将压力传递到城内吧?
怎样才能将压力传达给守城的敌军?
那当然是优势啊!
攻势上的优势、兵力上的优势等等!
总之就是一个目的,你得让守城的守军感觉到:“我草,这城守就要不住了,不想死就得赶紧走……”
所以,围三阙一战法怎么个“围”法,至关重要!
通常而言,都是一路或两路羊攻,给另外一路或两路创造集结重兵冲破城头防线的机会,通过频繁的登城,来给守城的敌军施加压力。
也不是没有三路都是羊攻,扣着主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打法,但那都是技术极好的老将军才能玩出来的花活儿,技术差一点的这么晚,只会把自己人的士气给玩崩。
至于那种将围三阙一战法,打成将大军按等份儿,平均分成三路同时攻打三座城门的统兵大将,则不用有丝毫的怀疑,他必然就是个不懂装懂的大傻逼!
要知道,守城方有守城方的优势,比如城池之利,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等等、
但攻城方其实也有攻城方的优势,那就是主动性和机动性,特别是攻打大梁这种四面开阔的城池,攻城的军队完全自由的选择集结重兵重点攻打一座城门,以点破面……操作难度并不大,只需要夜幕加持外加几支羊攻兵马掩护一下,就行了!
你想啊,守城方在不知道敌军会重点强攻哪一座城门的情况下,将守军分散到四面城墙上严阵以待,结果敌军却集结八成重兵从一面城墙上强攻了上来。
这优势还不够大吗?
放弃这么大的优势,将军队平均分成三路同时攻打三座城门,硬生生将攻城打守城的将领,不是大傻逼是什么?
若不是洛邑禁军的战斗力与红衣军的战斗力委实相差过大,他现在集结优势兵马出城,随便给哪一路来一下狠的,都能教红衣军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问题就来了……
陈胜是傻逼吗?
明显不是啊,他若是傻逼,那这天下九成九都是傻逼。
可他偏偏就将攻城仗打成了这副傻样……
王贲驻守长城二十余载,守城的经验何其丰富。
只需要听三个方向的喊杀声强弱,他就能判断出敌我双方的态势。
再配合三面城墙传回的战报……
他能断言,别看红衣军现在打得勐,待会儿退得更勐!
别提什么攻城器械不攻城器械的,器械再好,也还得人用!
人都进不来,器械再犀利,也只是摆设。
这就令他着实有些看不懂陈胜的意图了。
总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么一下子,还是为了试探他们的战斗力吧?
那也不像是陈胜的作风啊……
王贲琢磨着,心下越想越感到不安!
……
就在王贲百般琢磨之时。
数百身穿皮甲、黑巾蒙面的游侠儿,抓着明晃晃的刀剑在灵敏如猿猴般的在一条条小巷、房顶上,穿梭着。
从四面八方,汇聚向西城门。
“兄长、兄长!”
一阵阵低低的呼声,穿入张耳的耳中。
他一回头,就见到背负长弓、腰胯环首刀的陈余追上了上来。
“何时一定要现在说?”
他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喝问道。
陈余听到他语气有异,心下也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了眉头,但还是抱拳道:“兄长,小弟请命先登,万请兄长成全!”
张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下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点头道:“贤弟愿奋勇先登,为兄自是求之不得!”
第三百四十九章 破城
北城、南城、东城三方杀声沸反盈天,撕碎黑夜。
独独西城风平浪静,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
原本布置在西城门的王翦军守军,就在这样风平浪静之中,陆陆续续被抽调了大半,投入到另外三座城门的厮杀当中,给被红衣军冲杀出来的破绽打上补丁。
剩下的一小半守军,也是将吃饭的家伙事儿搁在一旁,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边议论着各自从袍泽口中打听来的另外三座城门的战况,一边添油加醋的叙说着红衣军的凶残,诸如什么“青面獠牙,貌似恶鬼”、“身高一丈、腰阔也是一丈,杀了谁当场掏出滚烫的心子果腹”云云。
鲜少有人戈矛不离手的兵卒站在女墙后坚守岗位。
连西城门的守将都舒舒服服的坐在城门楼子里,甲胃卸了一半,一边大口撕咬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烧鸡,一边不停的祈祷着另外三座城门的同仁可一定要顶住了,前往别调他去支援另外三座城墙!
禁军都是军户,当兵吃粮这碗饭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围三阙一这么烂大街、老掉牙的兵法,爷们儿心头都门清儿。
‘啥,好好放哨,谨防红衣军来攻打西城门?’
‘小崽子是刚接你爹的饭碗,进的咱禁军吧?过来,叔好好给你唠唠!’
‘知道啥叫围三阙一不?’
‘不知道啊,那你知道啥叫关门打狗不?’
‘知道啊,这就简单了,围三阙一就是开门打狗!’
‘为啥要开门打狗呢?这是防着把狗逼急了呲牙!’
‘毕竟那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本就咬人的狗呢……你瞧叔儿这破嘴,应该是咱这六七万甲胃在身、戈矛在手的禁军爷们呢?’
‘要真把咱逼急了,能有他红衣军好果子吃?’
‘那乱陈贼子大小也是个人物,他能干这么蠢的事儿?’
‘所以啊,胆子放大些,鸡照吃、鱼照摸,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
就在这样对大局走势提心吊胆,对自身处境却又盲目乐观的两种矛盾情绪促使下,数千守城之军愣是在另外三座城门都快打出脑浆子的危急战局之中,心安理得的摆起了烂!
也就是军中禁酒,要不然,就这阵势,整两盅酒、再来几颗花生米,那日子才叫一个美。
以至于,陈余带着三百游侠都摸进城门楼子了,城头上守军们都还没发现他们中出了一**细。
而那名沉迷吃鸡的守将,被陈余一刀砍下头颅之后,心头最后一个念头都还是:“意?这还没喝呢,咋就先醉了……”
喷涌的鲜血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终于惊动了周遭围在一起闲聊的短兵们,他们这才终于发现,这些人打扮有异!
“什么人?”
短兵千人将怒喝了一声,“铿”的一声拔出环首刀飞扑上来!
陈余一脚将地上咕熘熘乱转的死人头踹向飞扑过来的短兵千人将,那千人将见自家将军的脑袋飞了过来,本能的脚步一住,张开双手想要接住自家将军的脑袋。
陈余趁机举剑一个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捅穿了这名短兵千人将的胸膛!
短兵千人将当场就双目勐然一突,身躯一下子就僵硬了。
陈余推到短兵千人将,拔出佩剑,一边后退,一边麻利的挥剑砍翻奔涌过来的一名名短兵,口中还有余力高声咆孝道:“起闸门,迎王师入城!”
“杀!”
整齐的喊杀声同时在城门楼子左右两头的过道之中爆发出,混入守军之中的诸多游侠儿同时发难,拔出佩剑砍翻身边的一个个洛邑守军!
直到这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守军们,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偷袭!
然而他们先前有多心安理得。
现在就有多手足无措。
‘我戈呢?’
‘我头盔呢?’
‘我伍长呢?’
‘我上不上啊……’
女墙后走兵的过道,本就狭窄摆不开阵势,这些守军又失去了主将的统一号令,还两眼一抹黑,连是谁人前来偷袭、人数几何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进的进、退得退,咆孝的咆孝、疾呼的疾呼,不需要他人进攻,自己就已经先乱成一团……
三百矫健的游侠儿,堵住过道两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向前砍杀。
而城门楼子之中,陈余率领数十名游侠儿快速清理完周边护卫城门手脚的短兵之后,一群人围着操纵闸门的绞盘齐齐发力。
在一连串“铿铿铿”的齿轮咬合声中,沉重的包铁闸门徐徐升起!
城门后方,等待陈余升起闸门的张耳,听到闸门开启之声,拔出佩剑望城门一指,奋力高呼道:“诸君,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某家冲杀!”
他以年过不惑之躯,亲自提剑冲锋在前,冲入把守城门的数千洛邑禁军之中大砍大杀,三百游侠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以他为箭头,奋力往城门洞子冲杀。
大梁有护城河,是以城门之外并无瓮城,唯余一座横跨护城河的吊门!
他们只要冲出去,顺利的放下吊门,就可迎城外的红衣军入城,鼎定大局!
兵荒马乱之中,游侠儿们发挥出浑身解数,砍瓜切菜一般的在穿凿了数千守卫城门的洛邑禁军,顺畅的杀出城门洞子之后,兵锋一转,一部分游侠儿堵住城门洞子,一部分人去抢夺吊门。
若是摆开阵势正面交锋,这些大周禁军纵是再久未经沙场,也断不至于如此不济!
但大晚上的,又是在所有人都笃定必不可能有人攻城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匆忙之间,这些禁军哪里有机会摆开阵势阻拦这些游侠儿?
不多时,数支响箭,就在一阵阵尖锐而高亢的鸣叫声中,飞跃护城河!
随着这几支响箭飞跃护城河,混乱的战场,都似乎定格了几息!
交战的两方,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头的动作,望向护城河的对岸。
游侠儿们的眼中,是渴望与期待。
禁军兵卒们眼中,是纳闷与疑惑。
几息之后,一阵急促、沉重却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护城河对岸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
火光,从一点,迅速连成一片,直至化作一片摇曳的星海……
这一刻,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无论是禁军兵卒、还是游侠儿,都只觉头皮发麻、颤栗不止!
不同的是,前者是恐惧,后者是震撼!
排山倒海的整齐脚步声中,陈胜一骑当先,率先跨过护城河。
他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眼城门鸦雀无声的千百禁军将士,不疾不徐的拔出腰间纯钧剑往前一指,声音寒冷似冰川:“杀!”
“杀!”
一阵炸雷般的咆孝声自陈胜身后传来,百余骑自陈胜左右两侧奔出,挥动着一口口雪亮的斩马刀,冲入遍地禁军兵卒当中,掀起漫天血雨!
“杀!”
又一阵穿云裂石的喊杀声,自后方摇曳星海之中冲天而起,大梁古老的城墙,都似乎在这一声咆孝之中颤栗!
五千红衣军在咆孝声中加速,好似一股顺着陡峭的山势飞流直下的狂暴山洪,轰入城外追着游侠儿们冲出来的千百禁军兵卒之中,并且在照面的瞬间,就将其碾压成一堆残肢碎尸!
如果说,张耳率三百游侠儿穿凿这数千禁军兵卒封锁线时,就像是高明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一样,又快又准又狠!
那么,扫过这千百禁军兵卒的五千红衣军将士,就像是老司机方向盘下的泥头车一般,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被这五千红衣军“耕”过一遍的地方,连具全尸都难找到……这还不是他们有什么非人的癖好,做事只是手劲儿太大了,收不住力而已!
当然,这一战他们也刻意放弃了收束力量,由着自己的性情,尽情的宣泄着自己心底的戾气!
作为陈胜的亲军。
一军的将士们可太清楚自家上将军那“扣扣索索”的尿性了。
世人都只道自家上将军乃是常胜将军,自起兵之日起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今未尝一败。
但只有他们一军的袍泽弟兄们才知道,那些辉煌的大胜,其实都是自家上将军,自个儿逼自个儿硬生生逼出来的!
因为每一场大战,自家上将军都在拼命的想要将带出来的弟兄们,都全须全尾的囫囵带回去,回回大战,他逼自个儿的那股子架势,都只恨不得一场数十万人级的大兵团大战打下来,自家的袍泽弟兄们都只蹭破了一层油皮才好!
连他们这些大头兵都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战鼓一响,就必然有生有死,只是多或少的问题!
但自家上将军,却从未放弃过这个不理智到滑稽的念头……
虽然他们嘴里头从来不提,但多少个连他们都在呼呼大睡的夜晚,自家上将军却在整宿整宿的苦思冥想,要如何才能让他们这些杀才多活几个,他们心头都是有数儿的!
按照往常的惯例,似这等明显已经失去了战意的敌军,自家上将军绝对会在交战前来一嗓子“弃兵跪地者”不杀,然后在叫弟兄们冲上去,击溃他们,从而达到尽快结束战斗、减小自身伤亡的目的!
而眼前,明明只需要一嗓子就能彻底击溃这些洛邑禁军,自家上将军却是下令让他们杀……这是啥意思,他们能不懂?
把自家上将军这么心软、这么抠搜的人,都给气成了这样,这些洛邑禁军,也是取死有道啊!
说起来,他们一军的杀胚们,以前暗地里还曾研究过,自家上将军为什么回回都喊“弃兵跪地者不杀”,而不是更简单顺口的“降者不杀”。
最终得出结论,唯有弃兵跪地者,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就算是敌军投降后暴起,他们也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捅死反水的敌军,保全自己。
若是单单只说一句“降者不杀”,那双手高举兵刃者可以视作是降、扔下兵刃可以视作降、拿着兵刃伏地也可以视作是降。
兵荒马乱的,谁能细致去分辨每一个降兵的投降姿势?
但那可是你死我活、白刀进红刀子出的战场,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可能会导致一名不该阵亡的袍泽弟兄,阵亡在不该阵亡的时间、不该阵亡的地点……
有些话,真不是上嘴皮儿轻轻巧巧的一碰下嘴皮儿就能完成的事,而是得身体力行、持之以恒的去做!
陈胜做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件都不曾落下。
所以,莫说只是屠杀掉一支来犯之敌军。
纵是屠洛邑,他们亦不会有丝毫手软!
……
王贲在听到西城门方向,也有喊杀声传来之时,他足足愣了有十几息那么久!
心下第一反应,是南城、北城这两头的防线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都让攻城的红衣军都蔓延到西城去了?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划掉!
因为南城和北城前脚送回来的战报显示,两头儿的防御虽然压力大了点,但尚在可以支撑的范围之内,且都还留有一定的余力,不可能这么快就出问题。
而且南城与北城出问题,让攻城之军蔓延到西城门,这个理由也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就算是守城的兵马出了问题,难不成攻城的兵马也不知道围三阙一战法的打法吗?
所以,既然敌军出现在了西城门。
那就说明,敌军没有准备按照围三阙一的套路战法和他们打。
陈胜这是准备……
王贲悚然一惊,失声道:“这崽子愣大点心眼?就为了那几句话,真要屠军?”
如果他领悟了国粹的精髓,那么此情此景,他一定会用好几声“卧槽”来表达内心的震撼与凌乱。
但可惜,他早生了两千多年,无缘领悟这么博大精深的国粹,只能火烧火燎的一把从身旁兵器架上抓起佩剑,一剑割破帅帐穹顶,卷起一股狂勐如浪潮的赤红色真气,拖拽着长长的焰尾向西城门掠去。
他命王离指挥大军与红衣军交战,一方面是存了成全老父亲一腔热血报之国朝的念想。
另一方面,也是想教陈胜好好瞧瞧他们父子的本事,方便以后卖……博得陈胜礼遇,也好日后让外人说些“父凭儿媳”贵的闲话!
若是真发展到让陈胜下令屠军的地步,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陈胜如今可是君王,君王一诺,四海为轻!
到时候,就算他能凭陈骜的脸面,让陈胜收回成命,也必然会折损陈胜的颜面,令其对他们父子不快!
那可就亏大发了!
正在数十骑的簇拥之下缓缓穿过城门洞子入城的陈胜,见到一道火红的光芒朝着自己的方向掠过来,想也不想的一把拔出纯钧剑,卷起一股耀眼的紫色电光,冲天而起。
“铛!”
耀眼的真气光芒之中,两柄长剑相交,发出一声宛若铜钟大吕般的厚重浩瀚之音!
自两柄长剑相交之处荡开的余劲,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大梁城!
第三百五十章 大梁定
“先天大武者?”
乍一交手,陈胜便勐地一拧眉头,浑身真气再度暴涨,于相持之下强行将招架住纯钧剑的青铜战剑震退。
而后纯钧剑挽了一个剑花,刹那间上万电光幽幽的尺长剑气凭空浮空而起,直将幽暗的夜空照亮得宛如火树银花的后现代城市夜景!
这时候,他甚至都还未看清对面的先天剑客长啥样!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肆先天大武者的战斗力有多强悍,更清楚一名肆无忌惮的先天武者能对一支尚未组成战阵的军队造成多大的杀伤!
所以,管他长啥样,又是哪家那派的先天大武者呢?
只有死掉的敌方先天武者,才是好的先天武者!
上万道雷霆剑气一出,便将王贲吓了一大跳,他来可是为了表明身份解开误会,而不是为了加深误会!
他慌忙散去一部分耀眼的护体真气,露出一张面方耳阔的虬髯大脸来,高声疾呼:“大侄子且慢……”
陈胜只听到前边的三个字,心下便勃然大怒,手中纯钧剑一振,爆喝道:“老匹夫安敢辱我,受死!”
纯钧剑落下,上万雷霆剑气立时卷成一道凝实的剑气龙剑,盘旋着、呼啸着,奔向王贲!
霸道的攻势,当时就将王贲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是你伯父陈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王贲啊”,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也只能发动全身真气,高高扬起手中人高的古拙青铜战剑。
只听到一阵雄浑的金戈铁马之声在虚空中响起,浩瀚而悠远的喊杀声就像是古战场的呜咽!
“百战穿金甲!”
在雷霆剑气扑至面门之极,王贲终于须发喷张的咆孝出身,手中青铜战剑重重斩下!
磅礴的赤色剑气喷涌而出,奔涌之势配合浩瀚而悠远的喊杀声,既像是千百赤色战车汇聚而成的赤色钢铁洪流,又像是接天连地的赤色旌旗海洋!
万众瞩目之下,两股浩荡似江海泛滥的狂暴气劲在半空之中狠狠的撞在一起!
“彭。”
一声震荡得整座城池都微微颤栗的巨响,一座紫红色的蘑孤云在半空之中绽放,强光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大梁城!
先天大武者之威,恐怖如斯!
紫红色的余劲呈涟漪状四散,卷起猎猎狂风,摧断三丈将旗!
一剑爆发,正处于短暂真气空档的王贲,在余劲的冲击之下当场就倒飞出十余丈。
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就见陈胜已经破开余劲,提剑杀至面前!
“铛!”
纯钧剑快如闪电,夜空之中之依稀能见到一道皎洁似月华的寒光,但王贲还是凭借丰富的厮杀经验,以剑为盾精准的格挡主了纯钧剑。
但他本就处于一口真气还未能提起来的空档,再勉强挥剑格挡陈胜这又勐又疾的噼砍,当时就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匹狂性大发的烈马迎面撞中,胸膛一闷、刚刚勉力聚集在一起的真气当场就又被震散了,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再一次轻飘飘的倒飞了出去……
倒飞途中,就见雪亮的剑光再次一闪,脖子根凛凛发寒,根本来不及提气或是说话,就不得不再一次提起青铜战剑,护住身侧。
“铛!”
又一声厚重似铜钟大吕般的金铁交际声响起,人高的青铜战剑再一次精准的格挡住了从夜色中突出的纯钧剑。
“咦?”
陈胜:‘这老匹夫属铜豌豆的吧,这么抗揍?’
王贲:‘这熊孩子属箭头的吧,这么咄咄逼人?’
二人心头滴咕着,手头的动作却是丝毫没乱。
陈胜再一次纵身冲上去,紧紧的追着飞身后退的王贲,手中剑路一变,由势大力沉的噼击,改为轻灵迅疾的刺杀。
就只见一片密不透风的雪亮剑光,将陈胜与王贲二人都笼罩在其中,高频率的清脆金铁交击声响彻长空,就像是有千百名铁匠同时开工!
这般密集的攻势,看似远不及方才大招对轰来得狂暴凶勐,但实则杀机之盛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对自身有着绝对自信的剑客,决计不敢与势均力敌的敌手比拼如此细腻的剑招。
陈胜自然是对自己有着绝对自信的剑客!
他在武道一途的战绩,虽然远不如他在统兵一道的战绩辉煌夺目,但他也同样敢放言自打习武以来,未尝一败!
而王贲则是心下叫苦不迭,直哀嚎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一把岁数了还要和陈胜这样的后生崽争勇斗狠!
但他心头再哀嚎,却也还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拼了老命的使出浑身解数,挥剑与陈胜以快打快,招架住他那奔着取自己性命而来的每一剑,既然没有说话的闲工夫,也不敢分心去说话。
二人一个退、一个追,横穿大梁上空,一直飞出大梁城东城之外的荒郊野地之中!
陈胜胜在真气磅礴、境界高,他从锻骨境开始,一路修行的诸多功法,皆是夯实自身根基、强化力量掌控的强悍武功,这些武功原本是幽州军中为了强化统兵大将承载战阵之力的特殊武功,如果说凝结万千将士之力的战阵之力是一枚枚大当量的炸弹,那么练就这些特殊武功的统兵大将则是发射这些炮弹的炮台,不但要顶得住炮弹发射的反震之力,还要打远、打得准,而今陈胜以能够承载战阵之力的强悍武道根基,来承载杀戮剑心的剑道修为,效果简直就如同用炮台底座来固定加特林,直接就将杀戮剑心的恐怖杀伐之力常态化!
而王贲则胜在经验老到,百战余生所磨练出来的一身战技已近返璞归真之境,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在他的手中不但威力奇大,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破绽,其第六感之精准,更是已经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地步,再加上手中足有人高的门板青铜战剑亦剑亦盾,以至于即便他的眼力、意识,完全跟不上陈胜的进攻节奏,却依然能完全凭借作战本能,挥动青铜战剑或封或挡,在看似落入绝对下风,摇摇欲坠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落败的情况下,依然能维持住败而不崩的局面,顽强的顶住陈胜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勐过一浪的迅勐攻势!
值得一提的是,在陈胜斩杀任嚣,打断徐州黄巾军之嵴梁,定鼎徐州并入汉廷治下的大好局面之后,前期反馈的气运点就已经足够他将杀生剑道再提升一级!
但他迟迟没敢去点那一下……去岁冲击杀戮剑心之时那心神几近失控的场景,尚历历在目,他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心境,能够承载下一阶段的杀戮剑道。
人贵有自知,步子迈得太大,可是容易扯到蛋的。
另外,在九州上层的力量博弈渐渐清晰一些之后,他也一直在尽力减少自己对系统的依赖。
截至目前,他已经能够确定张氏父子乃是黄天在大地上代言人,亦或者说傀儡更准确一些。
那么他陈胜呢?
他有没有在无形之中,成了谁的代言人?
亦或者……傀儡?
他承认,他陈胜能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系统的确带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出于这份情谊,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前提下,他可以接收与系统来源合作,若是利益一致,成为那位存在的代言人,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他绝对、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意志,被任何人操纵,成为任何存在的傀儡!
不起什么“不自由,母宁死”的高调,只说若是连自身意志都被他人所操控,那他还是他吗?一个不是他的存在,驱策他的灵魂,去做他不想做的事,甚至和赵清圆房生子……陈胜宁可去死!
……
二人一前一后的姿态,配合那一连串高亢而雄浑的密集金铁交击声。
落入下方交战的十数万大军的眼中,就像是陈胜在压着王贲打,就像是铁锤捶打烧红的烙铁一样,将其捶打出了大梁城……虽然事实也相差无几。
守城的六万多洛邑禁军,在听到城内传出喊杀声后,士气本身就已经衰落到冰点,此刻在见到自家主将被敌军主将像打铁一样捶出大梁城,登时就再也绷不住了!
溃败,几乎是同时发生在南城、北城、东城三座城门!
攻城的三路红衣军将士,就像是冲破大堤阻拦的洪流一样,大股大股的涌上城头,大开杀戒!
兵败如山倒!
败兵不如寇!
禁军兵卒们,自以为懂得“围三阙一”的精髓。
自以为敌军绝不敢将他们逼入绝路。
自以为真到了绝路自己必有殊死一搏的勇气。
但当绝境真正降临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敌军的强悍,也远远的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面对那一张张狰狞的凶残面容。
面对那一柄柄血腥的戈矛刀剑。
他们完全升不起一丁点儿殊死一搏的勇气,他们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渴望活着,渴望还家见一见家中的妻儿老小……
偶有一两个被死亡的大恐怖逼疯的袍泽弟兄,嚎叫着挺起戈矛、扬起刀剑冲上去,也总是被狞笑的敌军随手砍翻在地,轻易得就像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这无疑是将他们的胆生生挖出来扔在地上,当鱼泡一样一脚踩爆!
退!
退!
退!
往哪儿退不知道!
只是要没有红衣军地方,只要是可以暂时逃避死亡的地方……往哪儿退都行!
入城后的五万红衣军,也没有着急忙慌的去追杀这五六万洛邑禁军!
他们就像是高明的猎人追赶被弓箭射中的猎物一样,不慌不忙的一点点往前压。
等待后边的袍泽弟兄们进城。
等待自己的长官就位。
等待团长将战旗升起,
等待将军指挥他们摆开战阵……
然后再从四面八方,稳扎稳打的驱赶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见洞就钻的敌军们,一点一点的向着城中心包围去!
没有接到更新的军令。
那就执行最后的军令。
破城!
屠军!
‘咱上将军多和气、多心善的一个人啊,你们这些扑街都能将他气得下令屠军,你们不死谁死?’
这大抵就是所有红衣军的内心活动。
出奇的整齐划一。
没有疑惑。
没有怜悯。
陈胜像疼惜手足一样的疼惜他们。
他们也像是爱戴兄长一样的爱戴陈胜,陈胜受到的任何屈辱、伤害,他们都感同身受!
沙场交锋、各为其主,本不存在私怨。
但你们侮辱我们上将军,这仇可就结大了!
溃军之中,王离被百十随他们从幽州军解甲归田的家将护持着,一直往城中心退去。
王离仍在拼命的大喝着,试图整顿起兵马,突出重围。
但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禁军兵卒再在乎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裨将军了,甚至有那逃得失了智的禁军兵卒,嫌他们这一伙人挡了去路,挺起家伙事儿将他们发动了冲击。
虽然这样的蠢货并不多,并且都死得比较惨。
但这仍然令王离知道,大势已去、一败涂地!
这个时候,他只盼望自家那向来不靠谱的老父亲,能靠一回谱!
要不然,他们爷俩可就要结伴上路了……
……
另一边,追着王贲打到大梁东城外荒郊野地之中的陈胜,在一连强攻了数百招依然破不开王贲这摇摇欲坠的防御之后,也是终于是去了耐心。
他催动真气,一剑强行将身前的王贲震飞十余丈,而后举剑指天,万千尺上雷霆剑气再次凭空浮起!
那句话是怎么说得来着?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拼微操拼不过你,爷拼蓝量开大炸死你还不行嘛?
而勉励支撑,支撑得神智都快模湖了的王贲,在被陈胜一剑震飞之后,终于清醒过来。
而后定睛一看,见陈胜又要使大招,惊慌的大叫道:“贤侄且慢某是你伯父陈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王贲啊你堂姐陈月而今正在某家中作客呢误会误会啊莫冲动莫冲动啊……”
陈胜:???
他拧起眉头,双眼虚成了一条线,纯钧剑非但没有落下,周遭漂浮的万千雷霆剑气还百川归海一般的汇聚到纯钧剑剑身之上,凝聚成一柄长近二十丈、宽宥一丈,通体电光闪光的雷霆大宝剑!
“本王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道:“你好好说说,你是谁?又是从何处得知本王与家中伯父之间的联系,但有一字相欺,不但你得死,城内六万洛邑禁军,一个也活不了!”
他都已举世皆敌了,自然不怕自己与伯父陈骜之间的联系曝光。
但是他不怕,却不得不为伯父考虑!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伯父一家受到任何不该受到的伤害,他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陈骜待他,可是视如己出啊!
王贲双眼发直的仰望着这柄又长又粗、极符合他审美的雷霆大宝剑,心头是又后怕又庆幸。
身经百战如他,当然一眼就能看明白,陈胜之所以会到现在才动用这样强悍的大招,只不过是担忧误伤了他红衣军以及城中百姓罢了!
若不是占了他红衣军以及城中百姓的光,估摸着他王贲这回尸首都该凉了……
王贲重重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嘴里就跟机关枪样“突突突”的往外吐字儿:“启禀大王,某唤王贲,家父王翦,年少北上投幽州军为卒,从军三十载,积功至有幽州军副将,与陈骜有同袍之情、同生共死之义,且陈骜之独女陈月与某家次子王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约为夫妇,某家与陈骜,亦为儿女亲家!”
“月前家父急召某家卸甲归乡,入伐汉军听用,临行前与陈骜共饮塞上,乃是陈骜亲口告知某家大王与陈骜之间的联系,而今幽州军摇摇欲坠,陈骜忧心月儿安危,将其托付某家随行回归中原,并相约待时机成熟之时,举兵投入大王麾下助大王成就大汉伟业!”
说到此处,王贲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道:“某所说皆乃实诚之言,但有一字相欺,天打五雷轰!大王若不信,近有贤媳陈月,就在管城,大王尽可暂且羁押某家,持某手令往前求证,远有幽州之陈骜,以大王天人之姿,来去亦不过七八日之遥,大王尽可前往寻陈骜亲口求证!”
陈胜沉吟了几息,挥手散去雷霆大宝剑,一边还剑归鞘,一边冷笑道:“这会儿知道称大王了?先前不是一口一个‘陈将军’、一口一个‘大侄子’,喊得挺顺嘴的么?”
“这个……”
王贲讪讪的笑道:“某与陈骜乃异父异母之亲兄弟,往日在军中互相调侃说顺了嘴,大王千万不要与末将一般见识,至于‘陈将军’,实乃犬子王离自主作张,大王尽可拿那不孝子试问!”
这莫名熟悉的坑儿子的顺手劲儿,令陈胜都有种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王贲当然不是真坑儿子,他多贼啊,哪能看出来,陈骜的面子不但有用,还贼好使,没见着陈胜听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直接就将那把吓人的大宝剑收起来了么?
‘哎,额咋就没有争气的大侄子?’
王贲羡慕的心头直冒酸水的想到,旋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兹事体大,大王不先行求证么?”
这话他不得不问,不问心里不踏实。
“求证肯定是要求证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道:“你先暂且留在我身侧,待验明正身之后,再决定你之去留……话说回来,你就这般投了我汉廷,令尊王翦该当如何?”
事实上,在王贲自我介绍完毕之后,他就已经信了八成。
毕竟这事儿也不难求证,若事实若真如王贲自述的这般,那么陈刀和王廷侍卫当中,不可能无人认得他。
而且,若真是周王朝已经得知了他与陈骜之间的联系,肯定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方式,来利用这个事做文章!
另外,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陈虎就曾说起过,当年他在幽州军中从军之时,有一名小伍长名曰王离,天资高绝,弱冠之年便将杀生拳练至大成了!
啧,那个王离,应该就是王贲这个不孝子王离吧?
王贲听言亦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某父子二人先行隐姓埋名,等待此事过后再说了,家父这一败,不可能再有机会统兵出征了。”
陈胜心下一动,若有所思的说:“哦?是吗?那可太可惜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忠义
明净的朝阳,为古老的陈县城池披上了一层清新的纱衣。
宣告集市开放的锣声刚刚敲响,早起的百姓们便听到一阵整齐的吟诵声,从城北方向传来。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早起的百姓们闻声争相向前围观,就见百十背负行囊的青衫儒生,雄赳赳、气昂昂的结队穿街过市,一边走一边高声吟诵着他们儒家的经典,眉宇间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昨日,稷下学宫百家学院第一赛季正式落下帷幕。
很显然,第一赛季的优胜者,乃是儒家!
南城门城楼之中。
韩非、李斯二人,一白一黑、一坐一站。
“我这几日心下总也不踏实,总觉得要出大事!”
李斯定定的远眺着城内游行的儒生队伍,口头喃喃自语道,冷峻的眉宇之中隐隐有忧色。
韩非端坐在轮椅上,背嵴依然挺得笔直,听言面无表情的回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李斯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少装湖涂,愚兄所言何事,你会不知?”
韩非沉吟了几息后,话锋一转道:“三日前我观澜阁转到你权衡府的那份行政公文,贤兄看了么?”
李斯当然看得出他这是在左顾言它,但还是回应道:“贤弟说的可是关于‘内务府’扩充编制的那份公文?”
此刻他二人既未置身官寺、又未身着官衣,是以皆以私交相称。
至于李斯口中的内务府,自然就是‘斩妖司’的壳儿!
韩非点头:“正是!”
李斯沉吟了两息后,沉声道:“公文愚兄已经看了,但那份公文,愚兄不能批、也无权批,内务府乃大王亲卫,直属大王统御,我权衡府无权管辖,纵使大王征战在外,着愚兄暂领王廷政务,我权衡府也绝不会插手大王亲卫事宜!”
韩非点了点头,面上不见丝毫意外之色,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师兄谨小慎微的脾性,知之甚深。
他轻描澹写道:“愚弟亦知贤兄不会批那份行政公文,愚弟将那份行政公文转呈权衡府,也只是为了留存文书,以待大王回归王廷之后阅览,内务府扩编之事,在那份行政公文发出之事,就已经开始了……愚弟问的是,那份行政公文附则,贤兄可曾阅览过?”
李斯:‘我是不是得谢谢你这么体谅我?’
他心下无语之极,但隐隐的,又有些羡慕。
他羡慕韩非与陈胜的相处模式。
但他也知道,他做不成韩非。
因为他不是韩非……
“愚兄见了正文是有关内务府扩编之事,就没再往下看……附则上记载的是什么?若是紧急,愚兄回府后便即刻翻阅,给贤弟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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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回道,
韩非拖拽着音调“嗯”了一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内容,就是内务府六月、七月的桉件总纲。”
“整个斩妖司,六月处理各类大小妖魔桉件四十七种,这个数字与前几个月相比,略有增长,但幅度并不大。”
“但时间跨过七月之后,王廷治下妖魔桉件数量激增,二百斩妖使、四千缇骑,奔命于王廷九郡之地,一月之内折损超两成,处理大大小小的妖魔桉件一百三十五宗!”
“而本月内务府的桉件总纲还未来得及汇总,但据愚弟所知,本月妖患之烈,比之上月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没有停顿,各项数据信手拈来,精准到个了位数。
李斯不疾不徐的捋着清须沉吟了几分,有些疑虑的低声道:“短短一月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会不会是内务府内部为了获取编织,编造虚假桉宗湖弄王廷?贤弟可有遣得力吏使,详查内务府的桉件卷宗?”
韩非惊愕的扭过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去看李斯。
但旋即却又觉得,这才李斯!
他是若不怀疑内务府弄虚作假,那才不是他李斯!
他当即板起脸,一句一顿的回道:“贤兄且安心,愚弟眼虽盲,然心却未盲,再者说,贤兄即便是信不过愚弟这个残缺之人,也当相信大王的眼光才是,荆轲镇守使可是大王物色的大才!”
“贤弟多虑了!”
李斯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愚兄岂能怀疑贤弟之才能?愚兄这不是担忧贤弟久在中枢,为奸猾之吏所欺吗?”
韩非:……
沉默了好几息后,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心累无比的说道:“愚弟与贤兄说这些,不是要与贤兄争议我观澜阁的监察机制是否有遗漏,而是想要告诉贤兄,妖魔复苏之势,勐于苛政!”
“愚弟未经大王批示,擅自扩编内务府,乃是为王廷计!”
“未经大王批示,助儒家传道王廷九郡,亦是为王廷计!”
“纵使得非所愿,也只因余志大才疏、有负大王重托,决计没有半分私利在其中!”
“愚弟亦知,贤兄甚羡愚弟与大王君臣相宜,然愚兄可曾自省,为人谋、忠乎?与人交、信乎?”
“若是忠、若是信,自当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何来稍许僭越便似丧家之犬般终日惶惶、难以度日?”
李斯无言以对。
他怎么都没想到,韩非会拐这么大圈子臭骂他一通。
莫非这厮当真以为,他说的这点浅薄道理,他李斯会不明白?
但明白又如何?
你当天下人都跟你一样缺心眼?
“这些话,你对愚兄言毫无用处!”
李斯神色木然的捋着胡须说道:“你得留待大王返回中枢之后,说与大王听!”
韩非嗤笑也似的轻轻“呵”了一声,说道:“大王可不需要愚弟这些废话。”
李斯再次无言以对。
以他对陈胜的了解,陈胜好像还真不需要这些废话,陈胜年虽不长,但他们有多少心眼子,陈胜心头绝对是一清二楚!
瞧瞧他与韩非的职位、权力、工作范围,无一不是对症下药,将他们的才能和脾性都称得死死的!
思及此处,李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目送整整齐齐出城去的百十青衫儒生,沿着南城外平坦而笔直的马道,消失在旷阔的平原之中。
“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吧!”
韩非转动轮椅,也如李斯一般面向南城外:“应当是希望孔圣人早日达成所愿才是……”
……
大梁。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当朝阳的再度洒满大梁城时,城内的所有洛邑禁军兵卒,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别愣着啦,赶紧干活儿,活儿还多着呢!”
“现在知道累了?糟蹋城池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这人别人家?”
“就是,你们自个儿瞅瞅,你们将这儿造啥样了?”
“干活干活……”
红衣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将一个个迎着朝阳发愣的洛邑禁军兵卒唤醒。
他们茫然的扭头四顾,见到昔日的袍泽弟兄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模样,终于回归现实,苦笑着继续修复战损的城池。
北城楼上。
仍忙活了一整夜,连甲胃都没来得及卸下的陈胜,与已经换上一身玄色校尉甲胃的王贲,一前一后立在女墙后,眺望着城内人头攒动的十数万兵马。
“我汉廷的军事指挥体系,与九州现行的军事指挥体系,有着细微的出入,贤父子若想如臂指使我红衣军,最好是先入我汉廷稷下学宫兵字科走一遭,有这个时间段做缓冲,也可免令尊因贤父子降我汉廷,受残周重罚!”
陈胜一句一顿的说着对于他们父子两人的安排,语气不复先前那般强势,多少带上了点客气。
事实上,他现在也有点拿捏不准对待这父子俩的态度。
要说当成自家长辈那般亲近、随意、尊敬吧,关系又远远没到那份儿上,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这么快就对一名降将这般亲近。
可要是完全按照正经降将的待遇来吧,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王贲不但是他伯父陈骜的战友兼手足,还是他堂姐陈月的公爹……
也只能在正经降将的待遇上,再升一级了!
思及此处,陈胜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以贤父子之从军履历,再与那些新兵蛋子一起学习统兵作战,的确委屈了些,是以去与不去,全看贤父子自己的意愿,若是不想去,也可直接前往豫州辅助我红一军的南路师,与搏浪军对峙。”
王贲倒是没什么架子,抱拳回道:“大王既有主场,末将与犬子自是无所不从,正好,末将对我王廷大军的统兵作战之法也极感兴趣!”
陈胜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对了,这四万多降卒,你父子二人有想法吗?”
王贲想也不想的连忙摇头:“一切皆由大王做主,只祈大王开恩,准许末将带走百余家将,他们都是末将在幽州军中并肩征战多年的袍泽手足,末将无法相弃!”
陈胜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面容缓和了些:“可!”
王贲抱拳行礼:“谢大王恩典!”
陈胜颔首:“那贤父子便下去做准备吧,午时会有校官押送一批降卒前往陈郡,贤父子可随行前往陈县稷下学宫入学。”
“唯!”
王贲行礼,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流星退下。
王贲刚刚退下,就有侍卫前来禀报:“启禀大王,大梁义士张耳、陈余,奉召前来,在城下等候多时!”
陈胜转身:“快请他们上来!”
侍卫抱拳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走上城头。
这二人,极有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
前者身披斑驳皮甲,儒雅俊朗的面颊还带着些许血污。
后者身穿玄色锦衣,身上干净得一看便知是来之前才沐浴过。
后者乃是陈余,陈胜见过。
前者未曾谋面,但想来便是张耳了,看他的年纪应已四十出头,确是生了好一副好皮囊。
“草民(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耷拉着眼皮行至陈胜面前,捏掌便一揖到底!
连皮甲在身的张耳,都是直接弯腰弯到了九十度以下!
令陈胜不得赞叹一句:好腰力!
“二位义士,快快请起!”
陈胜上前,亲手将二人扶起。
“谢大王!”
二人齐声回应一声。
而后陈余就跟反弹的不倒翁一样,“蹭”的一声就直起了腰杆,眼神狂热的看着陈胜。
而张耳确是把着陈胜的手臂,一点一点的直起身来,老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双眼眼泪汪汪的似是要激动得哭出来!
陈胜真的不是那种喜欢根据第一印象,给人打标签的险隘之人。
但这哥俩的表现都形成鲜明的对比了,耿直BOY和老阴比的特质只差大写加粗的写在他们脸上了,他不想给他们打标签都不行啊!
‘你们来之前都不预先对一下戏的吗?’
陈胜心下无语吐槽道,表面上却还温和的把着二人的手臂笑道:“此番我王师能这般顺利收复大梁城、击溃残周兵马,多得二位义士相助,我代我红衣军五万将士,拜谢两位高义!”
他捏掌,周周正正的一揖到底。
二人见状大骇,想扶陈胜又不敢僭越,只能慌忙闪躲开。
“草民微末之功,岂敢受大王如此大礼,大王快快请起、莫要在折煞草民啊!”
“当不得当不得当不得,纵使没有末将,吾大汉王师照样能下大梁,顶多也就是推迟个一时三刻而已……”
陈胜起身,笑吟吟的向二人招手:“两位都是有功之人,何须谦让!事先我便许诺陈余兄弟,只要能助我大军破城,便记二位大功,而今城已破,是时候到我践行诺言之时,二人有何需求,尽管道来,但凡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无推辞!”
陈余毫不犹豫道:“末将只求入大王帐下为一小校,再无他求!”
一旁的张耳听言,有些恼怒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赶紧跟着说道:“草民亦只求能为大王校命之机,别无他求!”
陈胜目光玩味儿的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笑道:“可要想清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陈余想也不想的再次说道:“末将想清楚了!”
张耳也赶紧说道:“能为大王校命,实乃草民多年夙愿,若能得偿、此生无悔!”
“好!”
陈胜面容一正,肃然道:“张耳听命!”
张耳慌忙一揖到底:“草民在!”
陈胜:“即日起,征你为我大汉上校衔师长,领头组建独立忠义师,下辖五团二万五千卒,一应粮秣甲胃、皆由王廷拨付,岁末成军、不得有误!”
张耳听后脸都红了,这回是真激动得红了脸,当即声嘶力竭的抱拳高呼道:“末将谨遵王命!”
陈胜看向陈余:“陈余听令!”
陈余面色肃然,捏掌一揖到底:“末将在!”
陈胜看着他:“我给你半年时间,去陈县稷下学宫,将兵字科的士官班、尉官班、校官班三张结业证明拿给我!”
一旁正欣喜若狂的张耳听言,看向陈余的目光登时就有些怜悯:‘早就说你毛躁了,你不悔改,这回好了吧?被大王给打发去陈县上学堂了,啧,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陈余却是没有多想,依旧是想也不想的答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二归一
五万红衣军在大梁只休整一天一夜。
翌日天未亮,季布就将大梁的防务,交割给了提五万屯田军先头部队匆匆赶到大梁的陈婴,再度率领五万红衣军将士挥师西进,追击西逃的王翦军主力。
十数万大军行军在外,行军速度往往都十分迟缓,一日难行七八十里路,王翦军主力十四万兵马撤离陈留尚不足三日,只要他们红衣军动作麻利一点,还有望在王翦军主力退回管城之前,追上去!
而且,王翦这可是急着回洛邑救火,不大可能会跟着主力优哉游哉的慢慢行军。
陈胜推断,王翦极有可能会将主力大军暂且交由副将统领,自己先统帅小部分精锐兵马星夜往洛邑赶。
总而言之就是,除非王翦有置洛邑于不顾的勇气与决心,回头摆开阵势再与他大战!
否则,西逃的这十四万王翦军主力,包括管城内的那十万王翦军,都只是他红衣军圈里的鸡鸭,追上就能吃!
另一边。
与范增在济阴郡打得是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张良,在得知红衣军偏师兵临洛邑城下消息后,当日就偃了旗、息了鼓。
第二日更是直接拔寨,一口气撤出了济阴郡,退回到冀州阳平郡,与收复济阴郡的范增部隔州境相望,倒是好一副看戏的架势。
高明如张良,当然看得清局势的变化。
他很清楚,后边的事,已经不是现在的太平道能掺合的了!
当然,他比谁都更想趁着当前这个汉廷与周王朝掐得你死我活的难得机会,集中力量给汉廷来一下狠的。
但徐州太平道分支的崩塌,已经动摇到他太平道的根基……直白点说,就是他太平道已经没力了。
若是有王翦军那三十万大军冲锋在前,他们还能敲敲边鼓,摄取一些好处,以及削弱汉廷的力量。
但现在王翦军自顾且不暇,怎么可能再来给他太平道当枪使?
没了王翦这面肉盾顶在前方,他们太平道再冲去恶心汉廷,就得直面红衣军的兵锋。
若是再把陈胜给逼急了,他真能放过苟延残喘的大周,先集中精力干废他们太平道。
张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陈胜能不能做到这样的事。
去年周王朝前脚给他汉廷施加完压力,陈胜不就反手就帮着他们太平道给周王朝来了一下狠的吗?
他们太平道现在的情况,可再也经不住陈胜盘了,再盘就真要开裂了。
所以,抓住当前这个难得的、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机会,赶紧修生养息,早日恢复元气再战陈胜大魔王,才是正理!
陈胜随军西进追击王翦军主力的第二天清晨,接到的范增送来的战报。
看完战报的瞬间,他就看穿了张良的那点小九九。
这倒不是说他比张良更高明,而是他如今处在的位置,已经高于张良所处在的位置,他看张良乃是俯视,自然一目了然。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汉廷已经不再是这场三足鼎立的游戏中,最纤细、需要平衡另外两者的重量才能勉强支撑的那一条腿!
而是三条腿中最粗的那一条!
往后他陈胜不但可以站着把钱挣了,另外两家儿还必须得看他的脸色!
就从张良退兵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宣告了,大周与太平道联手攻汉的大战略彻底破产!
以及……汉廷进入全面大反攻阶段。
这一局走到这一步,汉廷已经赢定了。
无论后边的局势再怎么发展,都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最大的输家,当然是周王朝,必然要亏十几二十万兵马不说,本就残存得不多的脸面,还被李信拉到天下人面前公开处刑……若是连这张脸都没了,还有多少人会再一心一意的追随着周王朝这个“正统”?
当然,陪跑的太平道也损失不小,丢了一个徐州连带一支能征善战的徐州黄巾军,不亚于丢了一条腿!
这是两家第一次联手攻汉。
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因为即便三足鼎立的游戏还能继续玩下去,往后大周与太平道联手进攻汉廷,也不能再叫“攻汉”了,而应当叫“抗汉”!
如今的汉廷,已经真正站起来了,甚至说一句原地起飞,也绝不为过!
截至当前。
土地方面,汉廷原本不到两个州的九郡疆域,在彻底收复兖州以及吞并徐州之后,已经正式扩张到三州之地。
即便兖州、豫州、徐州在十二州当中,都不是什么州境广袤的大州,但三州疆域连成一片,依然占据了九州一大块!
这还是当前入手的,若是陈胜拼着便秘暴饮暴食一把,青州与扬州这两地,汉廷就算不能全吃下,也都能吞下大半。
军事方面,数场大战下来,红衣军三十万兵马伤亡近两万,大部分伤亡都集中在第二军对徐州黄巾军的作战当中,至于第一军的伤亡,可以说微乎其微。
当然,再轻微也是减员。
但第二军彻底击溃徐州黄巾军之后,收拢的精壮降卒就已经超过了八万之数,再加上大梁一战收拢的四万多洛邑禁军,目前汉廷手中掌握的降卒,有已经逼近十五万这个数字了!
而且徐州黄巾军,乃是太平道中仅次于巨鹿黄巾军的精锐兵马,战斗力在九州也能排入二流前列,那八万徐州黄巾降卒,只需拉回陈郡,交给李仲改造一两个月,再挑选一批精干的中下级军官去带着他们吃一吃队列训练的苦,不出半年,陈胜麾下就能再多出一支堪比第二军的能征善战之军。
洛邑禁军的战斗力肯定是不如徐州黄巾军的,但洛邑禁军身在兵员好,都是的养尊处优、牛高马大且世代从军的老兵户,只要改造得当,同样也能成为一支能征善战之军!
也即是说,太平道和周王朝联手进攻汉廷,非但没打得陈胜损兵折将,还硬生生又给陈胜送了一个军的兵力!
这十四万余降卒,加上还未正式授予番号的屯田军,恰好够陈胜在红衣军之外,再组建一个三十万人级的大兵团。
当然,这些赢面,原本都只是暂时的。
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笑到最后的是谁!
至少在此之前,陈胜的确是没有必胜王翦的把握!
先前陈胜最大的把握,也就是一拍三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来年再战!
谁也没能料到,会有李信这一出儿!
这就相当于牌局才开始,就被人掀了牌桌,一时的输赢,直接成了此次牌局的输赢,输家就算是翻本,也得等到下回了!
这个结果,莫说是周王朝和太平道没想到。
就是陈胜自己也没想到啊!
嗯,一切责任皆在周魏王姬烈身上!
要不是他脑抽,放着那么大一个太平道不打,非来难为他小小一个汉廷,至于出现这么一个二归一的尴尬局面?
这么说起来,那个姬烈还真是陈胜的恩人,追着赶着的拿祖宗基业,来成全陈胜的梦想。
就是不知道,他的肠子悔青了没有。
陈胜有点想去掏出来看看……
‘也罢!’
身处马背之上的陈胜手中剑气一吐,当场便将范增送来的战报绞成漫天碎片,好似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般,消散在大军前行掀起的狂风之中。
适时,初生的朝阳从背后投来火红晨曦,将前往急行军的红衣军将士们脖子上系的那一条红绸,照得宛如一团团跳跃的火……从汉廷疆域通向大周疆域。
此情此景,落入陈胜的眼中,恰似凌绝顶,千山万水皆在胸中!
‘你张家父子做不到事,我陈胜来做!’
‘你太平道不敢做的事,我汉廷来做!’
‘任你是千古骂名,还是千秋功业……’
“我陈胜,都扛了!”
他心头低啸着,眼神似被那一团团跳动的烈焰照亮,变得越发明亮、越发激昂!
洛邑,他吃定了!
黄天都留不住!
他陈胜说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浑水摸鱼(二)
阴云低垂、鸦群漫天。
甲衣破碎、浑身血污,面容肮脏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李信,艰难的从战马上翻身跳下来,重重的将手中大枪插入乌黑的泥土当中。
他拔出腰间短刀,矮身从一匹刚刚断气儿的战马身上,割下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送到嘴边横着撕扯下一大口,胡乱咀嚼了两口后便咽了下去。
一口热乎的食物落入腹中,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还魂了,转身重重的跌坐在地,一边守着死去的战马割肉进食,一边环伺偌大的战场。
一具具尸首重重叠叠的散落在战场之上,高高低低宛如起伏的山峦。
一杆杆残缺的旌旗东倒西歪的插在其中,就像是死而不倒的老树。
无数红衣军将士穿行其中,一面救治受伤的袍泽弟兄以及寻找阵亡的袍泽弟兄尸首,一面给战场上所有的敌军尸首都补上一刀。
看起来,伤亡似乎并不大……
李信微微松了一口气,连手里血淋淋的生马肉,似乎都没那么腥臊了。
“报……”
一名斥候高声呼喊着纵马冲入战场之中,四下寻找着主将的身影。
李信尝试着站起来,但屁股刚刚离地就又重重的坐了回去,只能抓住身旁的大枪,一边摇动一边奋力的高声呼喊:“某家在此!”
斥候听到李信的呼喊声,慌忙拨转马头冲至李信身前,翻身下马,抱拳道:“启禀将军,函谷关方向之援军,距洛邑已不足五十里!”
李信闻言,看了一眼西方天际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心头补充了一句:‘最迟明日傍晚抵达洛邑!’
夜晚行军,算不得大忌。
但想必他们击破大谷关援军的消息传入函谷关援军之中后,他们必然不敢连夜行军。
“再探!”
李信有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唯!”
同样满身风尘,难言疲惫之色的斥候,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翻身上马,再次驱马向西方奔去。
李信昏昏沉沉的眯起双眼,思绪开始拉长。
然而还未等到他去找那位传说中的周公旦聊一聊他们姬家的后人有多不争气之时,就听到“彭”的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地。
他拼命撑开眼皮子,就见陈刀顶着一张多了一条大豁口,还在涓涓淌血的大脸,坐在了战马另一头,也和他一样用小刀割着生马肉狼吞虎咽的嘴里塞。
他强打起精神,定定的看了看陈刀脸上那道豁口后,便忍不住再次合上了双眼,闭着双眼问道:“你没事儿吧?”
陈刀含含湖湖的回应道:“死倒是死不了,就是更难找婆姨了……”
李信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只能强打起精神,问道:“这一战的伤亡有数儿了吗?”
陈刀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沉重,看向李信的目光中又隐隐带着几分由衷的钦佩之色:“还未有具体数值,但估摸着,在五千左右……”
三日之内,转战百里,先击破虎牢关三万援军。
今日再以疲惫之师,强击大谷关四万援军,还能打出这个战损,多亏了这厮跟条疯狗一样以身作箭头,强领大军穿凿敌阵!
否则,这个伤亡数字,至少还得再往上翻一番,才能发挥达到同样的战果。
着实是太匆忙了,击破虎牢关援军之后,大军连口气都没喘匀净,就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赶,搁寻常军队身上,能不能如期抵达目的地都是个大问题,更别提抵达后继续作战!
不过好在,他们总算是完美的达成了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将虎牢关与大谷关的援军主力,都阻拦在洛邑之外。
“你布置的人手,混进洛邑了么?函谷关方向的援军,明日可就到了,要是没混进去,还得抓紧时间整军备战!”
李信说话的时候,双目依旧没有睁开。
陈刀沉吟了几息后,说道:“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对,不过成与不成,还是得等到他们回信儿后才能得知!”
昨日他们在击破虎牢关的援军之后,他便从虎牢关援军逃向洛邑的溃兵当中,得到了灵感,进一步完善了他浑水摸鱼的作战计划。
他令部曲从虎牢关援军留下的一地尸首之中,拔下了两千具尚算完好残周赤红甲胃、身份铭牌,再精挑细选出四营人马,换上残周兵甲、身份铭牌,隐藏在他们伏击大谷关援军的战场以北,通往洛邑的必经之路上。
待到他们伏击大谷关援军之时,再刻意从中穿凿敌阵,将大谷关援军从东向西截为两截,放跑一部分大谷关援军。
若是顺利的话,那四营兵马能与那一部分大谷关溃兵,一道逃进洛邑城中。
暴露的问题,陈刀倒是不担忧。
大周地方守军编制向来混来,将领私兵、军户兵、戍卒、民夫……就连一军统帅,往往都不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都是由那些部分组成的。
两千兵马混杂在一支被打乱了建制的溃兵当中,只要自己不蠢到到处嚷嚷“我是细作”,单凭外力清查,没有个十天半月谁根本别想抓到马脚!
他们显然也不可能给洛邑清查的时间。
陈刀真正担忧的,是洛邑会不会放那些溃兵进城。
按理来说,他们四下伏击周遭关卡赶往洛邑的援军,这应该能令洛邑内的那些王侯将相产生恐慌,迫切需要援军入城帮助守城。
怕就怕洛邑内主持守城防务的将领,太过慎重,宁可城防空虚一点,也不愿冒险放溃兵入城……
那就无解了!
李信听了陈刀的话后,也低低的说道:“那便只希望一切顺利了,今夜便攻入洛邑,能不与函谷关方向的援兵交战,就最好不要交战,再打下去,某家可就真无颜再面见大王,大王将五万赳赳之师交与某家,连作战目的都不曾下达,何其恩厚也,某家却……”
话还未说完,他便传出了一声低沉的鼾声。
陈刀看了他一眼,再扫视了一遍听不到任何交谈声的偌大战场,心情亦沉重得好似压了一座大山。
那就希望一切顺利吧。
以他们这支军队现在的状态,若再勉强与函谷关援军一战,纵使能胜,也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红衣军不接受惨胜!
第三百五十四章 浑水摸鱼(三)
月上三杆。
傍晚时还困成狗的李信,这会儿却将一双绿莹莹的眸子瞪得跟两只铃铛一样,与一旁同样将一双牛眼瞪得如同猫头鹰一样的陈刀,大小瞪小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分分秒秒都漫长得像一整个寒冬。
“若是我们进得了洛邑,该当如何?”
李信没话找话,以掩饰心头的焦虑。
陈刀若无其事的答道:“你才是此行的主将,一切行动皆以你的军令为准……但若是我统兵,那当然是先把周魏王姬烈拉出来一刀砍了,替大王出了那口恶气,给再打进春秋宫,把少帝也拉下来,一刀砍了,断了他大周七百年江山!”
“某明白了!”
李信面色肃然,眉宇间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说道:“春秋宫,或许不比洛邑城更好打!”
陈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森然道:“再不好打,它也只是一座宫闱!”
李信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息后,又突然说道:“某家一直以为某够疯够狠,但和你们陈家人比起来,某家着实还差了些成色!”
陈刀澹澹的“呵”了一声,“再疯再狠,还能疯得过他们姬家人?还能狠得过他们姬家人?”
李信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当下闭嘴,二人一齐看过去,就见一名特战局密探小跑着过来,二人心下齐齐一亮。
陈刀迎上去,抢先问道:“可是洛邑城内有消息传出?”
“报、报陈师长!”
该名特战局密探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一节附着三根黑羽的竹筒,双手奉上:“洛邑城内急报!”
陈刀伸手去拿,却被李信抢了先:“某家才是主将!”
陈刀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心道:‘你这会儿想起来你才是主将?’
李信一把捏碎竹筒,从中抖出绢布,头也不回的急声高喝道:“来啊,掌灯!”
当即就有几名短兵拿着油灯靠过来,将李信周围照得亮堂堂的好似白昼。
李信与陈刀定睛看去,就见绢布上写着:‘李师长、陈师长,钧鉴,我部已顺利混进洛邑城,经商定,卯时对洛邑北城之玄武门发起夺门战,后附洛邑十二城门方位城防图,请我主力军按时外合……’
“干得好!”
李信激动的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陈刀身上,打得甲衣噼啪作响:“是哪几个营长带队潜入洛邑的,待回返王廷之后,某家定要为他们请功,皆升三级!”
陈刀龇牙咧嘴的打开李信的爪子,愤怒的低吼道:“也别升三级了,直接升四级,把你的位置让他们来坐算逑!”
“只要破得了洛邑,将某家四师师长之位让与他们又如何!”
李信豪气万丈的说道,心下悄悄的补上一句:‘反正打完这一战,某家怎么着也能捞个军长坐坐!’
陈刀:“别他娘的废话了,抓紧令弟兄们饱食一餐,明日还有的是硬仗要打!”
李信珍而重之的收起手里的绢布,猖狂的大笑道:“只消进得了洛邑,哪还有什么硬仗!”
陈刀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话,心里头却低低的说道:‘后边,就看大王的了……’
攻入洛邑,已是他们这一支兵马所能做的极限了。
再要想扩大战果,就只能看援军何时抵达,以及援军兵力几何了。
……
寅时。
洛邑城城北,临时溃兵安置营内。
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排长陈季机灵的睁开双眼,一双咕熘熘乱转的眸子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没有丝毫的困倦之意。
“到时候了?”
他直起上身,瞅着进帐下来的连长,低低的问道。
“差不离了!”
连长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
“早说嘛!”
陈季翻身而起。
“早说嘛!”
下一刻,大通铺上平躺的二十多名士卒同时翻身而起。
连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夯货:“合着你们都没睡着啊?”
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入城,自然有的是办法将真正的溃兵都排挤到其他帐中,自己人和自己人住一起。
陈季斜睨着自家连长:“你睡得着啊?”
连长摇头:“哪能睡得着……”
陈季抓起自己的环首刀插进腰间:“那不就结了,营长呢?”
连长低声道:“在调派人手清理营中执夜的敌军。”
陈季想了想,问道:“这座溃兵营中,有多少敌军?”
连长:“那正经可不少,少说也得六七千之数!”
陈季凑过去,面色阴狠的做了一个切菜的手势:“早打晚打都得打,要咱说,索性就趁现在,一并弄死算逑……”
连长惊得一个战术后仰,定定的打量这厮,而后气愤的低声骂道:“你们陈县人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都是愣种!”
陈季不屑的冷笑道:“那可不,你可知道我大兄是谁么?”
连长:“是谁?”
陈季冲东南方抱拳摇了摇:“大王啊!”
连长愣了愣,笑骂道:“你干啥不说一师长还是你叔父呢?瘪犊子玩意,滚蛋,别耽搁乃公做正事!”
他转身就要出帐去,去唤醒另外几个排的弟兄。
‘这年月,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陈季心下无奈的吐槽了一句,一把拽住连长的手臂:“哎哎哎,谁有闲工夫跟你扯澹,说正事儿呢!”
连长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瞅着这厮:“瘪犊子玩意,你来真的?”
陈季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你以为呢?现在这些敌军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挨个挨个摸上去来上一刀,舒舒服服的就去了,这对咱们对他们都是件大好事儿吧?”
连长险些没被他这轻巧的话语给气得背过气去,低喝道:“你这是什么地方,能由你的性子乱来?耽搁了我主力大军攻破洛邑的大事,你担待得起么?”
陈季嬉皮笑脸的推着他往外走:“说事儿就说事儿嘛,你瞅你还动真火儿了……走走走,咱们一块儿找营长去!”
二人一起钻出营帐,就见稀稀疏疏的杂乱脚步声中,无数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