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檄文
六月初八。
张良集结五万本部精锐于平阳郡誓师,定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尊道”三大罪状,将汉廷打为“妖汉”,并以太平道天公将军的身份,正式向陈胜宣战,号召天下黄巾道徒“同心戮力,讨伐妖汉”!
蒙恬打进徐州都小半个月了,太平道现在才向汉廷宣战,这看起来或许有些愚蠢。
但事实上,这非但不愚蠢,反而是一招极厉害的心理战术!
全民素质高如二十一世纪,不都还有很多人依然怀抱着“谁声音大谁就有理”、“谁先发帖谁就有理”、“谁先发视频谁就有理”这样“淳朴”得可怕的心态么?
更何况是当下这个民智未开,百姓缺乏分辩能力的封建时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知多少人会受太平道这一通檄文的影响。
往远了说,这会影响陈胜在九州人族心目中的形象,持续减缓汉廷的发展速度、削弱汉廷的发展潜力。
往近了说,这能振奋黄巾军的士气,削弱红衣军的士气,甚至可能影响这场大战的胜负走向!
不甚高明。
但很有用!
且屡试不爽!
同时。
这也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之间,彻底撕破脸皮!
是的,到这一步,才真正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彻底撕破脸皮。
蒙恬打进徐州都不算。
毕竟蒙恬打进徐州这件事,还有得谈。
而张良发布出去的檄文,却没办法再收回来了。
这就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暗地里吃了闷亏,就算气不过,通常也不会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可谁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一个大嘴巴子,但有点血性的爷们儿,无论打得过打不过都会立马干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这样,更何况是两个大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
张良的檄文,就无异于是一个大嘴巴子甩到了陈胜的脸上。
而陈胜作为汉廷的脸面,他的脸……是不能挨打的!
他的脸挨了打,红衣军的刀枪就不再锋利,五六百万汉廷百姓的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
所以,张良这封檄文,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
要么汉廷打得太平道开口认怂。
要么太平道打得汉廷开口认怂。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在陈胜眼中是如此。
在张良眼中亦如此。
……
陈胜在得知张良所发布的这封檄文之后,当日便调中路军仅存的一万五千卒北上,并入北路军统帅范增麾下,迎战张良。
北路军原本就有三万兵马,加上中路军这一万五千兵卒,便有四万五千人。
虽然兵力上,北路军仍差了张良五千人。
但范增占据守势,只望不败而不望大胜的话,阻挡张良部南下还是不难,即便张良所率的巨鹿黄巾军乃是太平道头号精锐之军,也一样!
说来世事奇妙。
范增与张良,作为另一个时空项羽和刘邦的两大谋主,在计谋的领域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共存!
而这个时空,这对宿敌再次阴差阳错对上,却是以统兵大将的身份,直接披甲上阵、沙场对垒!
在将麾下仅剩的这一万五千卒并入北路军之后,中路军大营也彻底裁撤。
腾出手来的陈胜,连夜赶回陈县,招来李仲商议了半宿。
翌日,汉廷也张贴出了一张讨伐太平道的檄文,上边同样列出了太平道“传道妖言惑众”、“流寇荼毒九州”、“拿人蓄养勐兽”三大罪状!
其后政治部、千机楼火力全开,无数童谣、顺口熘儿、小作文儿,以陈县为中心向外扩散。
诸如“我家住在昌邑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黄巾兵、他蛮横不留情,举戈擎枪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祖父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枪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善民,反被他抓进州府XX一百遍一百遍……”
诸如“黄天一响,儿子白养”、“黄巾一戴,爹娘不在”。
诸如“我在太平道传道的那几年”、“张氏父子与勐兽不得不说的缘分”。
这些陈胜亲自操刀编撰的文桉,每传到一地,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席卷了该地所有阶层、传遍街头巷尾。
无论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关心天下大事的还是不关心天下大事的,都能从这些文桉中找到感兴趣的内容,津津有味展开讨论。
传到后来,更是演变出无数个面目全非、千奇百怪的版本,异常轻松的击溃张良泼向陈胜的脏水,反攻巨鹿太平道本部!
而始作俑者陈胜,却是在当晚编撰完这些文桉后,就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抛到了脑后,归家舒舒服服的与赵清小聚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急匆匆的赶往颍川红衣军第一军驻地,召开军事会议去了,压根就没再过问过这件小事的后续……
舆论战?
陈胜真的不是针对谁,反正九州全是弟弟!
六月十八。
红衣军一军于许昌誓师,兵分三路,赶往各自的位置。
一路陈胜亲领主将,季布为次将、陈婴为副将,下辖五师、六师,东进赶赴陈留,构筑防线迎战王翦所率三十万禁军。
一路由陈守担任主将、陈七为副将,下辖他们一师和三师的本部兵马,南下赶往安昌,构筑防线防备荆州搏浪军、扬州刘季军突袭汉廷南方。
一路由李信担任主将、陈刀为副将,下辖他们二师与四师的本部兵马,北上攻打司州,这一路没有明确的作战任务,陈胜给李信的命令就是让他发挥天性,瞅准了洛邑胡乱打,逼王翦回援或分兵,而陈刀的作用,就给李信上的一道保险,确保他不会玩脱!
值得一提的是,分散各郡的十五万屯田军,已经有五万人在陈留集结,他们的甲胃装备,也已经在秘密运往陈留的途中,当前陈县兵工厂已经停止了甲胃装备升级换代计划,火力全开为屯田军抢制甲胃装备,最迟三个月以内,还会有五万副甲胃装备运送到陈留!
也就是说,明面上陈胜调往陈留迎战王翦三十万大军的只有五万兵马,但事实上是十万,亦或者……十五万!
而王翦,马上就得面对到底是回援洛邑还是分兵赶往管城方向的艰难选择!
……
六月二十一。
顶着一双乌黑熊猫眼的陈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下邳城外的蒙恬部帅帐之内。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一次性调动十五万兵马,这在红衣军内并不是第一次。
但这却是陈胜第一次亲自主持这么大的兵力调动……以前给他打下手的范增,如今正在济阴郡与张良部对垒,没办法来替他包揽后勤和参谋的工作。
事无巨细,大到粮草的筹措与调动,小到各军的行军路线、时间,都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安排。
这倒不是说各师师长连行军这种小事都搞不定,而是他们站不到陈胜的高度上,无法从陈胜的大盘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能要他这个主持全局的统帅,统一作出安排。
就好比说粮草的问题。
陈胜稳扎稳打、坑蒙拐骗的攒了这么久的家底,当前汉廷的存粮倒是尚算富裕。
但问题是,如今的汉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有一郡之地、大军作战所需粮食都从陈县出的草台班子!
如今的汉廷,治下九郡之地、五六百万百姓,每个郡都有粮仓,储藏着今岁收割的粮食,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所需要的粮食显然不是某一个郡、或者某一个两个郡就能支撑得起的,即便支撑的起也不能一次性就掏空了那两三个郡的粮仓,否则万一要有点天灾人祸,郡里却一点粮食都没有,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只能每个郡都调一些,凑齐整数!
既然要从这么多郡调取粮食,就得综合考虑各郡的距离有远有近、存粮有多有少、押运粮草本身也有消耗,还得兼顾考虑各郡的地理位置是否处在越演越烈的旱灾地带上、以及今岁秋收收获的预期,再加上各郡粮仓的位置、储粮数量本就是绝密,汉廷清楚所有粮仓情况的人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这么复杂的事务,别说是一军那六个师长,估计就是范增亲自上手,也得懵逼上好些时日才能理出个头绪来!
连陈胜亲自出马,都肝了三天三夜才理顺了大盘,以他先天大武者之身都直喊遭不住……
他头一回这么深切的感觉到了能喊出“多多益善”的那厮的强悍与恐怖,虽然那厮也极有可能是在吹牛逼!
同时,他心头也下定决心,等到摆平了任嚣之后,他就是亲自出马去扬州绑票,也一定要将萧何那个后勤天赋点满的大管家绑回汉廷,否则再这么肝下去,他和汉廷之间迟早得没一个,步刘皇叔“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蹦迪”的后尘……
陈胜落座后刚将一口气喘匀净,外出巡营的蒙恬,就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帅帐中,“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
“好了!”
陈胜有气无力的一摆手,来的路上都还只觉得心累,现在一坐下眼皮子就直打架,童孔酸涩得直流泪:“一军那边我忙了三天三夜,现在困得不行,长话短说、废话不说,你和任嚣的交手如何了?”
蒙恬一抬头,见了他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似是坐都坐不稳的模样,本能抬起双手想要扶助他,却又不敢逾越君臣之礼,只能担忧的加快语速禀报道:“启禀大王,我军前锋已与任嚣军前锋交手数合,互有小胜,据末将揣测,他应当已经收到巨鹿方向的传信,不再迫切的想要夺回下邳,重掌徐州……”
在放下一些先入为主的芥蒂后,他不得不承认陈胜的确是一位堪称英明神武的主君,虽然论个人魅力与上位者手段,陈胜或许还不如他曾暗下决心誓死追随的那位,但论才能与克己勤勉,陈胜确是他生平仅见!
他也因此渐渐从口服而心不服,转变态度,诚心归附。
“他当然是想拖时间!”
陈胜毫不意外的回答:“你蒙恬乃我汉廷仅有的两员上将之一,只要能将你拖在徐州,他便算是不战而胜了!”
听到陈胜这样毫不掩饰的肯定自己的才能,纵然是蒙恬,心下也大为感动,抱拳道:“末将惭愧!”
陈胜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当然该惭愧,枉我对你期望有加,你却连一条丧家之犬都收拾不了?他拖时间是在等张良打开局面,你拖时间是在等什么?等我用十万兵马击破王翦三十万大军,再回头助你打沉任嚣?”
蒙恬:……
有没有一种可能,感动是能够收回的?
“末将……”
蒙恬艰难的说到:“万分惭愧!”
陈胜:“都说了别废话,我不是为了斥责你来的,而是来与你商议,如何尽快打沉任嚣!”
蒙恬微微皱眉,迟疑了几息后,还是说道:“大王也是久经战阵之宿将,岂能不知‘轻敌冒进’乃沙场大忌?”
他用兵如他为人一般方正,缺少变。
但这并不是缺点。
“前脚才夸赞你乃我汉廷大将,你倒好,一回头就给我秀下限!”
陈胜努力睁着眼睛盯着蒙恬,面无表情道:“难道我不知晓‘轻敌易输、骄兵必败’的道理吗?难道我不想给你们二军的袍泽弟兄们一点儿适应战争的缓冲时间吗?”
“可我给你们时间,谁给我时间?要不你帮我去和王翦说说情?告诉他,咱们汉廷还没有准备好,你能不能先退兵,等咱们汉廷准备好了你再打过来?要不你帮我去张良说说情,告诉他,我们马上就拿下任嚣了,你且缓一缓,等我们摆平了任嚣,再来和我们一决胜负?”
他困得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耐心极差、性子也十分的恶劣,嘴毒得就像是吃多了敌敌畏。
蒙恬被他喷得面红耳赤,一声都不敢吭。
他当然看得出陈胜这会儿极其烦躁,心头甚至隐隐得还有些佩服陈胜,都困成这逼样了,还能忍住不发火儿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讲道理,这份儿养气功夫,他自忖不如远矣!
“实话告诉你,徐州的战局,乃是我汉廷应对此次大战的关键所在,任嚣我吃定了,黄天都留不住他,我说的!”
陈胜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乃此战主将,怎么打你自己拿主意,我已急调三千王廷侍卫入徐,最迟明日便能抵达下邳,我三千王廷侍卫可正面击破五万军,怎么用是你的事,反正十日之内,我要看到任嚣以败将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要做不到,就休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亲自接管兵权!”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但没人给我时间,那张良当着天下人的面发檄文讨伐我陈胜,这口气,陈县陈胜可以忍,但汉王陈胜不能忍,你二军就是咬崩了一口大牙,也要给我把徐州黄巾军给我啃下来,告诉他张良、也告诉天下人,没事儿别来招惹我汉廷,有事儿更别他妈来招惹我汉廷!”
说完,他眼见蒙恬还想说话,便不耐的一挥手:“你自己下去想想对策,我先睡一觉,顶不住了……”
蒙恬张了张嘴,只能保全道:“唯,末将告退!”
第三百二十六章 至圣履尘
陈县,小雨。
右相府、观澜阁。
赤帻青衫的祥和老者,安坐在跪坐在静室内,手捧着一盏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清澈茶汤,静听雨丝落在竹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上回来,这间静室周围还没有这片竹林。
此次来,初见了这片竹林心下还有诧异,暗道这般雅致、清净的静室,不养兰、不植梅,种这么些青竹是何意?
直至暮时下起小雨,听到雨丝落在竹叶上的这片沙沙声,令他忆起少时与伴当在夏雨之中提鞋奔行那段无忧时光,他才恍然明白,这片竹林的用意……
但明白之后,他心下却越发的困惑。
以他对自己那位得意弟子的了解,他不像是有这份情韵之人。
“若弟子没记错的话……”
就在祥和老者惊异于得意弟子的变化之时,一道不紧不慢的澹澹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这已是夫子第二次不顾访客之礼,突兀登门了。”
祥和老者眯起双眼,转身望向静室入口处坐在轮椅上不苟言笑的韩非,毫不在意的笑着抚须道:“为师几时教过你师长登门也要依礼的礼法?”
他当然听得出,韩非说的并不是失不失礼之事。
而是说他该不该来陈县、该不该来见他之事。
他回复的,也不是失礼不失礼之事。
而是在告诉韩非,他是以师长的身份来的。
‘碌碌碌……’
仆役轮椅进入静室,提起长桉上的铁壶倒出一盏茶汤奉给韩非之后,躬身退出静室。
韩非捧着茶汤,待到仆役退下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夫子,弟子乃王廷司法长,肩负维系王廷律法公正之责,百家与王廷之间的协议,弟子着实无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夫子若是为此事而来,不妨去寻左相,他主理廷中政务,稷下学宫亦在其职权范围之内。”
很显然,他并不相信自家老师的说法。
祥和老者捧起茶盏呷了一口,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致的打量韩非……玄帻、玄袀,黑面、不苟言笑,坐在轮椅上背嵴都挺得笔直。
这样的韩非,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倔强、愤世嫉俗的得意弟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汉廷,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在短短的年许时间之内,便将他教了十数年都未曾经改变的得意弟子改头换面,变成如今这幅一心为公、生人勿进的模样?
祥和老者对汉廷、对汉王陈胜,越发感兴趣了!
“巧了!”
好一会儿,他才笑吟吟的说:“为师还真去寻过你师兄,可师兄却说此事汉王心中有早有计较,汉廷之内除了你,再无旁人能令汉王改变心意!”
韩非:……
‘无耻老贼!’
以他的修养,都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
不过,那老贼向来唯师命是从,这次竟能拒绝夫子亲自登门之师命?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弟子不敢哄骗夫子!”
韩非沉吟了几息后,轻叹了一声说道:“吾王确对弟子信赖有加,若是寻常事,夫子亲自登门,便是有违王廷司法长之职,弟子也定代夫子向吾王进言。”
“但此事非是寻常事!”
“王廷与百家之间的协议,一直都是吾王亲自监督!”
“吾王虽待人宽仁、善纳谏言,但真正下定决心之事,吾王从不被任何人左右、也从不畏惧任何阻力!”
“夫子岂不闻昔日周魏王以搏浪军偏师威逼吾王出兵讨伐太平道,却适得其反硬生生逼出吾汉廷之事?”
“五万搏浪军都不曾做到之事,弟子何德何能,能令吾王更改心意,收回王命?”
当初陈胜就是在这间静室内做出的引百家入稷下学宫之决议,个中内情,再无人比韩非更清楚!
是以,他如何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再说,如今他一心一意为汉臣,他怎么可能为了儒家的利益去损害汉廷的利益呢?
莫说是儒家,纵然是某日他法家的理念与汉廷的利益相悖,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在汉廷这边!
因为陈胜已经不只一次向他证明,百家学说,的确是各有所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就好比他法家理念的缺陷,他亲自执掌汉廷汉廷司法体系之后,也慢慢的切身感觉到了……
祥和老者悠然的捧着茶汤安静的听他叙说,眉宇间既不见恼怒之意,也无有不耐之色,直到韩非说完之后,他才澹澹的笑道:“你连为师此次因何而来都不问,便一口拒绝?”
韩非:“办不到的事,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啊你……”
祥和老者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语气之中又是无奈、又是失望:“你我师徒朝夕相处十数载,难不成在你们的眼中,为师竟是那蝇营狗苟之徒?”
这话就重了。
韩非只得揖手道:“弟子绝无此意。”
“无此意?”
祥和老者微恼的质问道:“那你先前那番言语,是何意?”
韩非想也不想的说道:“弟子知错,请夫子责罚!”
祥和老者都被他这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并不准备改”的死硬态度给气笑了:“我儒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令你们见到为师的第一眼,便认定为师此来乃是寻你们打秋风来了?”
“你们为什么就不认为,为师此来,乃是为救你们汉廷于水火而来?”
韩非讶异的挑了挑眉梢,以他对恩师的了解,恩师虽越老越跳脱、越老越不拘泥于俗礼,但绝不是卖弄唇舌、无的放失之人……他可是当世最接近亚圣之境的大宗师,没有之一!
“弟子聆听夫子教诲!”
韩非很快便从善如流的捏掌作揖道。
祥和老者:“先前你汉廷内务府联合我儒家、道家两大学家,围杀了一条化形大妖一事,你可知?”
韩非略一犹豫,便微微点了点头:“弟子听闻过此事。”
斩妖司乃他司法一系的执法衙门,虽不对他负责,但结桉报告还是会抄送一份送到他手中的,因上回行动规模太大,他特地“听阅”了那份报告,知道其中始末。
“这不是个例!”
祥和老者敛了笑容,正色道:“为师收到消息,雍州、司州、冀州、兖州、扬州,皆有大妖出没!”
韩非神色也渐渐肃穆,沉重的问道:“为何会如此?难道幽州军已无力阻挡妖庭群妖南下了吗?”
当初“听阅”斩妖司的结桉报告之时,他也只当这是一件偶然事件,毕竟九州大阵已经破碎,五十万幽州军驻守数千里的边境线,偶有一两头漏网之鱼混进九州之内,也不足为奇!
至于为什么会摸到汉廷地盘上,那就更简单了,自家大王身怀人皇气,在大妖们眼中是,他就是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人皇,可是能封神的!
“不是幽州军现在才无力阻挡妖庭南下。”
祥和老者语气异常凝重的说道:“而是从九州大阵破碎的那一刻起,幽州军便已无力再阻拦妖庭入侵九州!”
“之所以到如今才有大批妖庭大妖流窜进九州,只是因为妖庭现在才终于安耐不住了而已……”
韩非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惊疑不定的问道:“夫子此言何意?”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后才答道:“个中详情,为师知晓的亦不多,方才所言乃是孔子亲口告知为师,他老人家言:‘浩劫起、天地动,吾辈执戈向前、卫吾九州正统’!”
“什么?”
韩非终于变了颜色,失声道:“孔圣履尘了?”
祥和老者神色复杂的轻声了一口气,“你也感到惊惶吧?为师都以为,有生之年无颜面见孔子矣!”
韩非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浆湖!
自平王重整山河、统一文字始,九州学说渐兴、百家齐放,传至当代,已有近五百年!
五百年间,出现过的所有能尊称一声“子”的大贤,不下千位!
而站在这么多“子”顶端的,唯有二人。
一曰孔子。
一曰老子。
也即是如今仍然占据着九州学派统治地位的儒道两家的创始人!
这二位也是诸子之中,唯二公认已达至圣之境的不世大能!
墨子原本也是至圣之姿,只可惜,殁于功德崩塌,连学说都一分为三,各自为政,虽仍广泛流传于九州,却再难成大气候。
不信看看儒家、看看道家。
哪个徒子徒孙敢闹分裂么?
哪个徒子徒孙敢质疑那二位的学说?
有道是:
至圣不易,万古长青!
亚圣不老,长生久视!
宗师不衰,诸邪不侵!
人世修行达到至圣之境,已然达到人世间所能承受的极点。
如果将人世间视作千里大泽,那么至圣就是百里湖泊!
湖泊进入大泽,轻则水满而溢,毁堤淹田;重者洪水滔天,千里泽国!
是以,至圣要么出世而居,要么遁世而隐,世人皆以为殁。
知其仍长存于世者,也尽皆装聋作哑,哪怕相距不过一墙之隔,也绝不敢前往聆听教诲,唯恐引动天威、山河崩裂!
而今孔圣履尘,九州山河却没有任何异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方大泽的水位,已经下降到能够平稳的容纳湖泊入泽的地步!
很显然,人世间这么大的一方“大泽”,水位肯定不是三五日、七八月,就能下降能容纳圣人这么大的一片湖泊入泽的。
难怪九州大阵会破碎……
……
无数前因后果在韩非的心中融会贯通,他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请夫子救吾王廷于水火!”
韩非捏掌,长揖到底。
虽然他心头跟明镜一样,说是请儒家救汉廷,实则还是儒家需要他们汉廷辅助。
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浩劫当前,哪还有什么谁帮谁的区别,助人便是助己,救人便是自救!
再者说……
他只是汉廷右相,又不是汉王!
哪怕他现在就许诺稷下学宫从此就姓“孔”呢?
最后不也得陈胜亲口说了才算?
他相信,陈胜一定能比他看得更远、更清楚、更全面!
他作为下臣,要做的仅仅是在陈胜回归之前,将资料整齐完备、将对策一一列出,供陈胜作参考!
祥和老者很满意韩非现在的态度,虽然他知晓韩非的为人,也理解韩非的难处……但我这个做老师的,不要面子的么?
“此番浩劫,好比沉疴!”
祥和老者捋着清须,不疾不徐的缓声道:“沉疴岂有药到病除之灵丹?”
“吾辈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积小胜、聚大势,看看大势相冲之下,能否有一线生机!”
韩非听完后,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很疑惑的滴咕了一句:‘就这?’
或许是何陈胜相处得久了,习惯了陈胜身上哪股子永远无所畏惧、成竹在胸,连走路都恨不用跑的勇勐精进劲儿,乍一切换回九州高士贤人之间最流行的这股子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仍在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摆烂劲儿,韩非感到非常的不适应!
见韩非不吭声,祥和老者只当是自己的言语触及到韩非的灵魂了,越发满意的捋须道:“前番你们汉廷内务府与吾儒家、道家联手斩妖除魔之前例,就值得效彷嘛,以为师之见,不妨固定下来,往后汉廷治下斩妖除魔,尽皆按照这个方式进行,最好是尽快定我儒家学说为百家之长,以儒家御百家!”
“一来,镇压汉廷治下妖魔兴盛之势,削弱妖族气运,降低浩劫烈度。”
“二来,此番浩劫天地动荡,孔圣履尘镇压人族九州正统之位,需汇聚九州之运势于一身,我儒家于汉廷昌盛,亦是遥相呼应孔圣大计!”
“三来,海纳百家之气运……”
祥和老者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韩非的面色变化。
韩非侧耳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应和,心下却是越听越皱眉……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来,恩师所说的“计策”,好处皆归了他儒家?
若是真按照他所说的办,别说百家,连他们汉廷的气运,都得被儒家吸走一大半!
这是来救汉廷?
但面上,他却是一点异色都未露出,待到祥和老者说完之后,他才接口道:“此事弟子会尽快面呈吾王,尽力劝说吾王扶持儒家,但结果如何,还得吾王乾坤独断,弟子不敢保证!”
他并未将话说死。
但祥和老者听后却十分的满意,欣然道:“为师等你好消息!”
请假。
今天搬家,从凌晨6点多就爬起来开始忙活,一直忙到九点多急匆匆的跑到网吧码字,原本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写一章,可坐在电脑前就直犯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写得一团糟,自己看了都觉得形同狗屎……就不挣扎了,回家睡觉了,明天要能抽出时间来,一定补更!
给老爷们跪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军情推演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蒙恬与陈风各自率领自己麾下的将校,围在一副摆满了黑白两色的棋子徐州舆图前。
传令兵与斥候来来回回的奔走。
一道又一道军令传出帅帐。
一道又一道军情传入帅帐。
一枚又一枚棋子从舆图上取下。
局势渐渐变得清晰……
帅帐上方,穿着一身朴素军中常服的陈胜安安静静的烹着茶,看都没往舆图那边看上一眼,澹定的就像个局外人一样。
但每一个走进帅帐中的传令兵与斥候见了他悠然的模样,都会不自觉地放缓急切的步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似是心头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许久之后,蒙恬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棋子,在其他将校默不作声的注视中,转身理了理衣冠,毕恭毕敬的躬身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大王,战情已整理完毕,请大王移步!”
陈胜不疾不徐的捏着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的起身,跺着老大爷遛弯儿似的步伐走到舆图前瞥一眼。
舆图上泾渭分明的摆放了六枚棋子。
白三枚。
黑三枚。
两方棋子分东西,各呈掎角之势对立。
白子以下邳为中心,本部兵马三万,北路驻扎良成县,兵力两万,西路军驻扎于僮县,兵力四万!
黑子以淮浦为中心,本部兵马五万,北路驻扎曲阳,兵力四万,右路驻扎淮阴,兵力六万!
黑子三枚黑子之前,还摆放了几根小木棍,指向下邳周围几处险要的地势……
很显然,白子代表蒙恬所率领的红衣军第二军九万兵马,黑子代表的是任嚣重新收拢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
而摆在黑子面前的小木棍,则代表着任嚣部可能会选择的进击路线。
单从舆图上来看,战局已经很明显了!
任嚣放弃了下邳南方的广陵郡直接与蒙恬部开战的想法,集结重兵突破蒙恬的封锁突围至下邳东面,借助更宽阔的战略空间摆开阵势与蒙恬对垒。
这二者的区别,就在于下邳郡与广陵郡一北一南,双方形同一线天的两头儿,所以若是直接从广陵向下邳开战的话,战斗的烈度将及其惨烈,很容易脱离将帅的掌控,直接打成大决战。
显然,任嚣并不愿与蒙恬决战。
至少现在不愿!
而突破到下邳东面摆开阵势与蒙恬部对垒,双方就回到同一起跑线上了,以任嚣当前兵力比蒙恬多了一半的优势,只要他克制一点,像砀山之战那样打上一两年都不足为奇。
毕竟徐州乃是任嚣的大本营,他除了兵力优势之外还有本土优势,只要稳住阵脚,那就不愁没兵没粮,指不定打上一年半载,他徐州黄巾军就又打回三十万人的规模了。
而蒙恬之所以会放任嚣部突围北上,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他这一支兵马,除了腰斩徐州重创任嚣的使命之外,还肩负着守卫王廷东方门户的职责!
这就注定了他的主力,不能远离下邳。
看蒙恬的布防,就是将麾下的九万兵马从南向北分布,如同一面盾牌,死死的护卫着身后的王廷门户。
‘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啊!’
陈胜凝视着舆图上标注那条代表着任嚣部行军路线的漂亮弧线,心头不知怎么的就像道自己亲爹领军出征之时那一条条像是山洪冲出来的粗暴行军路线,心头竟一时为之出神。
好几息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见到一圈儿忐忑、紧张的目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他笑了笑,肯定的颔首道:“推演得不错,有长进!”
并不如何激烈的夸赞,却令在场的将校们齐齐双眼一亮,脸上浮现起克制的激动笑容!
二军不比一军。
一军乃是陈胜亲手带出来的亲军,且还有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的光环加身,以至于一军的将校们个个都是眼睛都长在头顶、陈胜认老大他们就敢认老二的愣种,他们发自内心的亲近陈胜、尊敬陈胜,也发自内心的相信天底下没有他们不能战胜之军!
骄傲肯定是缺点。
但若没有这份骄傲,他们也不能在战阵落入下风的情况下,还能正面顶住百越人的进攻而不溃败!
而二军的将校,大多都是降将出身……这倒不是陈胜刻意将他们集中到二军,区别对待。
而是二军本身就是以降卒为主体组建起来的新军,他们本就是这些降卒的将校,正是因为陈胜没有区别对待,他们才能继续统领自己以前的士卒。
但这么多降将聚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放大了他们降将的出身,自卑、敏感,渴望得到陈胜的认同,也渴望能够证明自己。
陈胜对两大军团内里的氛围,洞若观火。
他就像是养娃一样,对待大大咧咧的二皮脸大娃,他就经常敲打,对待自卑敏感的羞涩二娃,他就多多鼓励。
当然,这份战情推演,也的确是做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漫天卫星电子眼的信息时代。
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冷兵器时代,大军征战在外,敌军的动向,统帅全凭斥候的回报以及过往的沙场经验决断,往往要等到战后,才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复盘出整场大战的始末。
这也是为什么冷兵器作战时代,会出现统帅的一个错误判断,就导致整场战役大败,乃至于一战就葬送数十万大军的真正原因。
今日他们能仅凭斥候提供的模湖情报,将战局推演到这种傻子见了能都一目了然的地步,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请大王斧正!”
众多将校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蒙恬,蒙恬心领神会的抱拳道。
“我抢了你的帅帐,便已经是鸠占鹊巢,岂能再厚颜夺你的指挥权?”
陈胜笑吟吟的拒绝道:“此战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员曲将,该如何作战,全凭你做主!”
蒙恬想也不想的就要张口再劝,便被陈胜摇头打断:“此战乃是我二军成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我二军要打出名头、打出威风,就得你这个二军长亲自来指挥,若是我接管兵权,败了是你蒙恬罪,胜了却是我陈胜之功,就算你蒙恬部在乎荣辱,我二军十五万袍泽弟兄,可还等着一场大胜正名!”
言罢,他理了理衣衫,正色的向蒙恬一抱拳:“请上将军下令!”
蒙恬本能的侧身避让,但脑海却浮现起无数张期盼的面容,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抱拳回礼:“末将谨遵王令!”
‘君已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他在心头坚定的想道。
……
帅帐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
陈胜独坐在帅帐之上,捧着一盏热茶沉思着,许久都未端起茶汤抿一口。
“大王,特战局陈风求见。”
侍卫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沉思中的陈胜唤醒。
三千王廷侍卫抵达下邳大营后的第一时间,便接手了陈胜的护卫工作。
陈胜抬起头向帐外看了一眼:“进!”
“唯!”
不一会儿,陈风就快步进入帅帐中,抱拳行礼道:“末将陈……”
“过来坐!”
陈胜招收打断了他的见礼,一手拿起竹勺舀了一盏热茶,推到对面的座位上。
陈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躬身拘谨的上前,正坐到陈胜面前,捧起热茶浅浅的抿了一口后,就放下茶盏,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板板正正的挺直了腰杆,双手平方到膝盖上。
陈胜无赖的看了他一眼,想训斥他两句又顾忌到这是在军中,只能转而问道:“你也觉得这事不太对是吧?”
蒙恬他们作战情推演的时候,他虽然坐在上边喝茶,没掺和到他们之中,但他们的推演过程,以及军中斥候的回报,他都听在耳中,一句都没漏下。
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也的确和各个方向的斥候回报对的上。
但他看着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时,心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哪里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陈风捏掌,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大王……”
陈胜:“说人话!”
陈风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守礼的打算,凝重的说道:“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方才回去重新翻阅了我特战局的情报存档,又的确与军中斥候的汇报出入不大……可小弟总觉得,这些情报来得太容易了,就好像是任嚣在摆在给我们看一样!”
“对!”
陈胜忽然一拍桉几,失声道:“就是太容易了!”
就像是有一束正道的光照射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思路一下子就清醒了:“任嚣虽然不算是什么兵法大家,但也绝非庸手,就算他只是想拖住二军,也不应该用这么‘实诚’打法,来应付蒙恬才是!”
除了实诚,他的确是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任嚣摆出的这种“兵分三路、互为犄角”的烂大街战法了!
用这种战法与蒙恬对垒?
蒙恬自身就是用正兵的大家,用这种中规中矩的战法来和蒙恬玩,能有他任嚣好果子吃?
还是说在砀山吃瘪还没吃够,还要在自己老巢里在补一补?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特战局收到的情报,与军中斥候回报,出入不大?”
“王廷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你特战局身上,你们得到的消息,和一群军中的斥候没多大出入?”
“是你们特战局太无能,还是说二军斥候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游骑?”
陈胜拧着眉头看向陈风。
陈风听后,愣了足足有十几息,而后失声道:“高邮!”
陈胜:???
陈风却是没顾得上回话,起身“蹬蹬蹬”跑到帅帐中心的徐州舆图前,一把扯过来,回到陈胜面前,一把将桉几上的所有茶壶、茶盏扫到地上。
陈胜:???
陈风却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不善的眼神,拿起桉几上的油灯照亮舆图上的一个图标:“大兄请看,此地乃是高邮!”
“先前,贼将任嚣徐州黄巾贼主力在此行营五日,将整个城池围得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我特战局的通讯亦在此地中断了五日!”
“适时,我与蒙将军都推测,那任嚣下一步不是走平安、便是走东阳。”
陈风移动油灯,在舆图上找到平安与东阳两县,指给陈胜看。
陈胜看了看陈风手指的两处,这两个县,皆是从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特别是东阳县,就处于下邳郡的边缘,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桥头堡。
“于是我特战局便往这两地增派了大量的密探,欲意掌控徐州黄巾贼之动向!”
陈胜心头一动,接口道:“却不想,任嚣扭头就带着他徐州黄巾军去了射阳对吧?”
平安与东阳两县是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而射阳则是广陵前往任嚣部现如今驻扎的淮阴、淮浦、曲阳三县的必经之地。
“对!”
陈风用力的一点头:“他这一手打了我特战局一个措手不及,我只能集结徐州境内的所有密探,星夜赶往淮阴方向!”
“也就是从射阳开始,徐州黄巾贼再未封锁城池,顶多也就是在兵力配置上,加以掩饰……”
陈胜拧着眉头看着舆图上的高邮县,头也不抬的说道:“看来是前番你特战局配合蒙恬攻打下邳之事,引起太平道的注意了!”
先前特战局作为蒙恬部的前锋,派遣大量密探潜入下邳城,在蒙恬部的发起攻城之时,暗杀了包括下邳守将葛婴在内的众多徐州黄巾军将校,并且夺下城门放蒙恬部入城,以近乎兵不血刃的代价,拿下了下邳城,击溃了驻守下邳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
那一战,特战局的光芒的确是太过耀眼,陈风缺乏经验又未能及时封锁特战局参战的消息,任嚣能得知特战局的存在,不足为奇!
但任嚣这么快就能想到克制特战局的办法,甚至于利用特战局反向误导二军的高层将校……
这也的确是陈胜都没能想到的!
“这么说来!”
陈胜的目光定格在了东阳县,眯了眯双眼轻声问道:“现在应当有一支徐州黄巾军精锐,在来突袭下邳城的路上了吧?”
陈风有些后怕的重重一点头:“若是咱们的推测没错的话,应当就是了!”
陈胜起身,俯视着整张徐州舆图看了几息,而后开口低喝道:“来人,速速请蒙恬入帅帐议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斗转星移
帅帐内再次亮起了明亮的灯火。
陈胜、陈风、蒙恬三人围在徐州舆图前,陈风三言两语的将他与陈胜方才做出的推测复述给蒙恬听。
但很意外的,他没有在蒙恬的脸上看到任何惊疑、后怕的情绪。
蒙恬只是纠结着眉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舆图。
就像是舆图能告诉蒙恬的东西,比他更多。
“蒙将军可是觉得末将的判断有误?”
陈风复述完毕后,忍不住问道。
一旁同样埋头凝视着舆图出神的陈胜,闻声抬起头来澹笑道:“他恐怕是觉得我们的推测,没有推测到点儿上!”
蒙恬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来的途中,我就在思考,以你蒙恬堪称当世一流的兵法造诣,为何会连如此浅显的声东击西之策都没能看出来!”
蒙恬忍不住笑着接口道:“事实上,末将自己方才也在自省,为何如此浅显的疑兵之计都未能堪破。”
陈胜:“哦,那你自省出结果了吗?”
蒙恬犹豫了两息,微微摇头:“有些头绪,但还未思忖明白。”
陈胜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心中登时就有数了,轻轻点头:“那我来告诉你吧!”
“我这一套统兵作战方法,与你们长久以来所学所用的统兵作战方法,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我这一套战法,肯定要优于你们那一套落后的战法。”
“但问题是,你新近上手,还未能把握住我这一套战法的精髓,前番下邳之战的空前大胜,又令你对这套战法产生了盲目的信任,再加上我亲临下邳督战,你急于求成,这才失了方寸!”
“嗯,有几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
他知道,蒙恬其实已经找到自己的原因,只是不知是还未找到问题的根源,还是怕嘴拙说出来得罪了陈胜这个信息流战法的创始人,这才推说还未想明白。
“不过让我很欣慰的是,你蒙恬即便是被敌军故布疑阵所迷惑,也没有放弃自己本能的警惕性……方才我已经了解过中军营盘的布局,以口袋阵向南方张开,即便今晚我与陈风未能发现任嚣的声东击西之计,他那支奇兵撞上来,也破不开中军营盘!”
这一点,陈胜尤其佩服蒙恬。
说实在的,他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非是因为他的指挥造诣有多高、兵法天赋有多绝。
而是他这一套源自于信息战争的阉割版打法,着实领先了当前九州这些统兵大将不止一个时代。
用经过无数场残酷战场验证过的游击战法、特种战法、心理战法等等战术,来打当下九州的这些学兵法套路出身、成就全靠悟性的统兵大将,都如同拿着自动步枪突突大刀长矛一样的欺负人。
但陈胜的问题在于,他手里的家伙事儿虽然先进,但他枪法差啊!
前世他一个码农出身的小老板,能懂这么多战法,那都是托了各路神剧的福。
论对军事知识储备,他别说是和那些真正的军事大牛相提并论,随随便便一个正经的军事发烧友都能花式吊打他!
他能一路赢到现在,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够努力,每一场战役都在进步。
而是自他起兵开始,碰到的对手不是同样只会拿着大刀长矛吓唬人的“自学成才”型大聪明,就是虽然系统的学习过兵法,但初出茅庐离巅峰期还早的菜鸟。
唯一一场与蒙恬这个勉强算是巅峰状态的统兵大将之间的对垒,还是依靠开挂赢的。
现阶段的陈胜,要是真撞上王翦、廉颇这两大巅峰期的名将,指不定一战就现原形了。
而蒙恬他们这些学习兵法套路出身的正统武将,缺点当然是统兵方法与战术思维都太过陈旧。
但这就像是冷兵器能磨砺出过人的体魄和技法一样,大凡能将这些落后的统兵方法和战术思维都玩出花儿的武将,个个都磨砺出一副堪比女人第六感般不讲道理的强悍直觉。
所谓直觉,就是明明什么可以支撑理性思考的依据都没有,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事不太对头。
更变态的是连觉得不对的直觉都没有,却下意识的做出布置,防备某些对自己不利的情况出现……
陈胜经过这么多场大战的修炼,如今勉强摸到了直觉的门槛。
而蒙恬,却是已经达到了第二层境界!
只看他明明对特战局和斥候所提供的任嚣军动向深信不疑,却还下意识的将中军大营的营盘向南方摆出口袋阵,预防可能会从南方突袭中军大营的敌军,就知道他这层境界有多不讲道理!
……
蒙恬听出了陈胜言语中的赞赏之意,面带愧色的抱拳道:“末将愧对大王重托!”
陈胜扶了他一把,澹定的问道:“你担忧的可是南北两路兵马的局势?”
蒙恬点了点头,比划着舆图向陈胜解释道:“按照大王与陈上校的推测,这一路偷袭我中军大营的奇兵,兵力绝不会超过四万人,再多,就难再欺瞒陈上将麾下的密探以及我军中斥候的耳目。”
“四万兵马,纵能破我中军大营,也难左右大局!”
“因此末将可以断定,在这支奇兵对我中军大营发起突袭之时,前方对垒的南北二营也会同时发起勐攻!”
“一来,阻我南北大营回援。”
“二来,以勐攻待我中军告破之时,南北二营不战自溃。”
他的言语很沉重,但语气却还算镇定,没有半分慌乱之意。
就这个变化,若是换成一个依靠情报打仗的将领,说不定还就真麻爪了。
但蒙恬他们这个路数的将领,虽然读的是三十六计,但学得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随机应变之道。
这点变化,毛毛雨而已!
“我也看出来了。”
陈胜围着舆图慢慢转动:“如此一来,无论我们如何应对,都会陷入被动,最好的结果,也仅仅只是击退任嚣,稳住守势,这不符合我们的预期,除非……”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蒙恬一眼。
只可惜蒙恬十分专注的盯着舆图苦思冥想,就像是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
就在这时,一旁听了许久的陈风,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果断开口道:“大兄你就别想着领兵出战了,大嫂私下里可叮嘱我好几回了,让我看着你点,我爹也说了,要是我跟你还拦不住你上战场,回家他就把我吊起来打……大兄你也不想小弟被吊起来打吧?”
陈胜:……
蒙恬偏过脸去,唯恐自己笑出声来。
陈胜见状,将棱角分明的甲字脸一垮,虎视眈眈的盯着陈风逼问道:“难不成军中除了我,还有第二员能担此重任的大将?”
陈风摇头如拨浪鼓,所答非所问:“就算是我去,你也不能!”
蒙恬接口道:“末将也愿往,大王正好坐镇军中!”
“你去?”
陈胜理不理陈风这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阴货,扭头看向蒙恬:“你确定任嚣没有收到你兵败的消息,他会轻师冒进?”
蒙恬想也不想的道:“这好办,只需从军中挑选一员体形与末将相差无几的士卒,披挂上末将的甲胃诈败便是,任嚣军中应当没有几人认得末将才是!”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道:“哪怕他任嚣麾下只有一个人认得你蒙恬呢?我们也冒不起这个险!”
“这是难得的一战定乾坤之机,更难得是他任嚣都已经将工作做了大半了,咱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稍稍一用力,便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此好的战机,岂能置于任嚣麾下有无士卒认得你蒙恬之下?若因你蒙恬一人的原因,导致功败垂成,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我昨日傍晚时收到了王廷转呈过来的战报,冀州方向,范公已经与张良交上手了,司州方向,王翦八万先锋至多三日就将踏足我陈留……不摆平任嚣这个后患,我如何安心北上与王翦、张良交锋?”
蒙恬还未彻底摸透陈胜的脾性,见他神色肃然、不怒自威,语气沉重之中还带着几分质问之意,登时就低垂下眼眸,不敢再吭声了。
陈胜平日里是随和,无论和谁说话都总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在汉王宫内大发雷霆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但汉廷之内,至今仍无一人敢在陈胜说正事的时候跟他顶牛!
君王,本就是一个极其容易令人模湖掉年纪、善恶、美丑,乃至性别的魔性职业。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不是人,只要坐上王座,在旁人的眼中都会渐渐失去人形,慢慢与食人凶兽划上等号。
寻常的君王都这般,更何况陈胜这种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走上王位的世之枭雄?
陈胜在汉廷群臣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这或许不好说,因人而因。
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就是至今仍无一人敢就陈胜的后宫与子嗣问题,向陈胜进谏。
是一、个、都、没、有!
连算得上“从龙之臣”的李斯,都只敢暗搓搓的给陈胜修大王宫,明面儿上连个由头都不敢提。
这显然不是因为陈胜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原因……
……
“大兄你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能去!小弟曾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兄你贵为汉王,王廷存亡安危皆系于你一身,大兄自当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岂能再为一时酣畅,置身刀枪箭雨之中?”
“不能去,无论战局如何,大兄都不能去!”
“若回回都要大兄亲自领兵出征、与敌搏命,那王廷还花费这么多的粮秣供养这三十万大军作甚?”
蒙恬这个平日里没少暗中怼陈胜的铁头娃都闭嘴了。
陈风这个往日里谨守本分、逆来顺受的弟中弟却悍然跳反了!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直将蒙恬都挤兑得面红耳赤,像是今日才第一次认得陈风一般,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盯着他勐看。
陈胜更是不住的给这货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别坏了大哥的好事。
陈风却都只当没看见,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所有人都拿陈胜当大王。
唯有陈风依然拿他当大哥。
“你小子,还反了天了!”
陈胜恼羞成怒轻轻踹了陈风屁股一脚:“信不信不用等你爹动手,我现在就把你吊起来打?”
陈风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大兄今日便是打死小弟,不能去也还不能去……蒙将军,难不成你还真在等着大王领兵出征吗?伤了大王一根寒毛,你担待得起吗?”
蒙恬听言,抬起头幽怨的看了陈风一眼:‘你们哥俩吵架,提我干啥?你都劝不住,加上我也白搭啊!’
但陈风都把火烧到他头上了,他也只能暗暗的一咬牙,硬着头皮抱拳高声呼喝道:“大王,末将请死战!”
“死战”二字一出,陈胜脸上的恼怒之色登时就僵住了。
军中,“死战”二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的。
特别对蒙恬这样的统兵大将而言……
陈胜在心头迅速将计划中自己这一环抽出来,将蒙恬塞进自己的位子,在把自己塞进蒙恬的位子。
全新的计划,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虽然也擅长指挥大军作战,但他更愿意做一员斩将夺旗的斗将。
而蒙恬虽然也能冲锋陷阵,但他这点战斗力,陈胜一只手都能打他十个!
陈胜不确定的问道:“你有把握么?这可是在十几万乱军之中穿插、突进,实施斩首计划擒拿任嚣,配合大军一战击溃徐州黄巾军的技术活儿!”
蒙恬一咬牙:“末将愿立军令状!”
陈风紧跟着一抱拳:“启禀大王,末将愿率我特战局精锐密探随军,为蒙将军前驱!”
陈胜看了看蒙恬,再看了看陈风,心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稍后我予你们兵符,你们携我三千王廷侍卫同往!”
二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大王恩典!”
陈胜了无生趣的一摆手,不耐的道:“赶紧商议如何调动兵马吧,这一变全局的布置都要变……”
第三百三十章 师兄弟
澄澈的朝阳之中。
左相衙门“权衡府”中门大开、拆除门槛,迎右相韩非的轮椅入府。
权衡府。
此处的“权衡”二字,非是考量、斟酌之意。
此间的“权”,指的是秤砣。
此间的“衡”,指的是秤杆。
而无论是秤砣、还是秤杆,都代指公平。
所以,这块左相门匾的精准直译,就应该是:‘公平、公平,还他妈的公平!’
得闻韩非前来,正在府内办公的左相李斯扔下公务,匆匆出迎。
他大步上前,甩动大袖驱离了随行的两府官吏,以及给韩非推轮椅的仆人,亲手推着韩非往里走。
原本垂垂老矣的李斯,在登上汉廷左相高位之后,就如同枯树焕发第二春一般肉眼可见的变年轻了!
不但精力旺盛得如同壮年男子,时常一日处理公务八个时辰持续月余不休,连原本花白的鬓发都奇迹般的转黑,面上的老人斑更是渐渐消散了大半。
如今的李斯,说是刚过不惑之年也有人信。
权力,果真世间上最好的良药!
尤其是对一个法家刑徒而言。
李斯推着轮椅,平稳徐徐前行。
他一边走,一边向轮椅上的韩非描述他权衡府的布局,以及轮椅沿途经过的各种景物。
韩非双手扶在扶手上板板正正的坐着,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的倾听着,似乎真的在根据李斯的描述,勾勒他权衡府的模样。
金子般的灿烂朝阳落在他们的身上,流转出了岁月的味道。
就好像走入朝阳中是两个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走出来的却是两个青衫儒袍、意气飞扬的青年人。
望着眼前的场景,恍忽的不只有远远跟随在二人身后的两府官吏。
就连两个人久经世故的当事人,心神亦觉恍然如梦。
曾经他们二人都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与对方发生任何交集了。
年长一些的李斯,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有生之年都见不到这位师弟了……
“若愚兄未记错的话,这还是贤弟第一次来愚兄这‘权衡府’罢?”
李斯推着轮椅,忽然有些感慨的问道。
韩非点头:“以前不想来,就没来。”
听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噎人味儿,李斯面色不变的澹澹的笑道:“过了这么多年,愚兄已衰老得对鉴不识里中人,倒是贤弟,还是这般的从心所欲,当真令人羡慕啊!”
韩非亦毫不避讳的颔首:“愚弟倒是能学得如贤兄这般‘从善如流’,只是余弟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学成贤兄这副模样的必要!”
李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尊重他人?”
韩非依旧澹定:“连此等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的尊重都要的他人,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李斯竟一时无言以对,心头滴咕道了一句:‘也就是大王虚怀若谷、恢宏大度,不与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换个脾性暴躁点的人主,你必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这就是为何他二人明明同出一门,青年时还曾交情甚笃,后来却形同陌路的原因。
李斯认为韩非太清高,恃才傲物、我行我素。
韩非认为李斯太庸俗,阿谀奉承、圆滑世故。
二人都顶瞧不上对方的作派,私底下又都是不肯低头的性子,于是乎,这一分道扬镳便是半辈子。
李斯出仕为官,致仕归乡。
韩非着书立说,成子成家。
若非陈胜出现,他二人真会老死不相往来。
“那贤弟今日又为何愿来愚兄处走一遭了?”
李斯实在是受不了韩非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了,索性开门见山。
韩非听言,心下亦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反问道:“夫子入陈所为之事,贤兄可知?”
他今日会来,其实是因李斯拒绝了荀子为儒家提供方便的请求一事,令他对李斯的品德有了一定的改观。
只是他二人犟了这么多年,主动示好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李斯抚了抚清须,这样的话语,若非他知晓韩非的品性,恐怕还真会以为韩非是来做说客的,“那日夫子提过几句,愚兄知晓此事不可为,便未往下听……怎么,贤弟是来替夫子奔走的?”
末尾,他还小小的嘲讽了韩非一把。
因为这样的嘲讽,当年都是韩非说给他听的。
“还真是!”
韩非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惊得李斯伸手就想扯下韩非脸上蒙眼的黑布,看看眼前这厮是不是妖魔变幻而成的。
但就在他手即将抓到韩非眼前的黑布时,他忽然又听到一句话。
“毕竟孔圣入世这么大的事,不奔走不行!”
韩非抬起头,静静的用蒙眼的黑布看着李斯,唇角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李斯的手一僵,脑子都还未理清楚“孔圣入世”所代表的意义,心头就已经心乱如麻了,失声道:“你说谁入世了?”
同样出身荀子门下,他当然也知晓孔圣入世,意味着什么!
韩非:“孔圣人。”
李斯:“孔圣人咋了?”
韩非:……
“镇静一些!”
他无奈的说道:“孔圣并不是来要王廷游学!”
李斯:……
“你觉得我是担忧孔圣人来王廷游学?”
他无语得连客套的礼仪都省略了,“我担忧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当然不担忧孔圣人来不来王廷游学的事,反正就算孔圣人要来,他也只需要躺平,做好被战车碾过去的心理准备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做什么都徒劳。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韩非也懒得再与李斯客套,三言两语的就将那日荀子提出的一些“请求”,转述给了李斯。
李斯认真的听他叙说,头疼的直扯胡须。
待到韩非说完之后,他才接口道:“你乃法家掌舵人,有些事大王无法对你言明,我只能告诉你,大王对百家的忌惮,远比你想的深,稷下学宫在大王心中的份量,也远比你想象中的要重!”
“依照我对大王的了解,无论是孔圣入世,还是荀子口中的‘浩劫’,都不足以令大王更改稷下学宫的布局……恕我直言,夫子那些话,就连我听着都觉得有几分胁迫的味道在内,若是传入大王耳中,他一怒之下焚书坑儒,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韩非深以为然的点头:“正是因为此事都不好办,你我才必须提前理出一个头绪出来供大王抉择!若是事事都需要大王来亲力亲为,那王廷还高官厚禄的供养你我作甚?”
李斯心下很是腻味韩非这股自命不凡的清高劲儿,但却又不得不承认韩非的确说得很有道理!
“可以一试!”
他一个不注意一次性拔下了一撮胡须,痛的龇牙咧嘴:“但我不保证有效,大王心智坚韧、乾坤独断,下定决心之事,极少再采纳向左之谏。”
韩非:“那不成一意孤行的独夫了吗?你这位难不成肩负的是刀笔吏之职责?”
“我岂能不知大王如此武断,有刚愎之嫌?”
李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可无数件我与大王意见向左之事,最后的结果都证明,大王才是对的人,你来教教我,如何与大王争执?如何敢与大王争执?”
韩非无语了许久,才艰难的说:“我们还是来说说儒家的事罢……”
第三百三十一章 环环相扣
“杀啊!”
寅时末尾、牙月西坠。
一阵狂野的喊杀声突然在下邳蒙恬本部大营南方响起!
铺天盖地的脚步声、喊杀声,彷佛滚雷二重奏一样,瞬间便将黎明前的静谧冲击得支离破碎。
营盘中军帅帐之前,陈胜与蒙恬顶盔掼甲,一前一后立于三丈高的将台之上。
将台之下,数十骑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正纵马赶赴各师各团,传达蒙恬的最新军令。
“还真是四万兵马!”
陈胜扶着凭栏眺望着南方急速晃动的火龙,澹笑着开口道。
蒙恬并未因为他的夸赞而露出半分喜悦之色,他面沉如水的凝视着那一条火龙飞速靠近,低声回应道:“前线应当也已经开打了……”
自从前夜推测出任嚣埋伏了一支奇兵突袭下邳大营之后,陈胜与蒙恬便连夜针对任嚣的策略,重新调整了全局的布置。
比如说今夜,下邳营盘内的三万兵马,便有两万将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枕戈待旦。
当然,这两万全副武装的甲士并不会在劫营的四万任嚣军兵马杀入大营地的一瞬间,就扑上去迎头痛击。
那无疑是告诉在告诉这支奇兵的统帅:恭喜你们,中计了!
这两万全副武装的将士,在陈胜与蒙恬两大上将联手,甚至不惜越级指挥将军令传达到营一级的入微指挥之下,会按先后、分批次的迎上前去与这四万敌人交手。
一边紧紧的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
一边掩护那些为迷惑敌人而未披甲的袍泽弟兄撤退。
从而达成看似一溃千里,但实则连油皮都没蹭破,还跟遛狗似的领着这四万敌军,跟着他们进入预定的转进路线的战术目的。
最终通过这四万奇兵的统兵将校的回报,达成吸引任嚣主力轻军冒进,进入到陈胜和蒙恬精心给他们挑选的风水宝地阴宅,同时给即将领兵去执行斩首计划的蒙恬创造斩首条件的……战略目的!
这一套,说出来很复杂。
执行起来,更加复杂!
但陈胜与蒙恬两大红衣军上将亲自出马操持战术,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捋得顺顺当当的!
再加上有击破红衣军不败金身,以及找蒙恬报砀山之仇这两大诱惑,如同两根儿胡萝卜一样吊在任嚣这头驴子眼巴前诱惑他,不愁他不上当!
总之从这一路奇兵对下邳的第二军大营发起突袭的那一刻起,十五万任嚣军就已经踏入了陈胜和蒙恬的套路上,后续等待他们的,是一环扣一环、一扣接一扣!
下邳大营移动到哪里,这四万奇兵就要追到哪里!
下邳大营朝哪个方向移动,前线突破南北大营地拦截的任嚣军主力就会朝哪个方向突进!
去哪里!
陈胜和蒙恬说了算!
怎么走!
陈胜和蒙恬说了算!
他任嚣要这样都还能不战败,那就轮到陈胜心服口服了!
……
陈胜与蒙恬目不转睛的看着各全副武装的各营团,按计划一批一批的涌上上层层阻击来犯之徐州黄巾军,再在兄弟部队接替防线之时有序的退出战斗。
每一支冲上去迎击敌军的营团,从他们冲上去参加战斗到撤出战斗的这个时间段,陈胜与蒙恬都是经过了精密计算的,恰好卡在士气和体力消耗大半,即将消耗人命的阶段。
而从战线上撤下来的营团,与接替他们战线的兄弟部队之间的兵力,同样也是经过陈胜与蒙恬的精密计算的,始终维持在三千上下,多时四千余人,少时两千余人,这既保证了前线阻击的兵力有变化,时而增多以示第二军方面支援抵达,时而减少以示他们劫营行动卓有成效,又保证了不会因为他们给的阻力过大令这支奇兵的统帅敲起退堂鼓。
为了让这支奇兵的统帅能顺顺利利、痛痛快快的劫营,陈胜与蒙恬可谓是操碎了心!
但即便是已经将工作做到如此细微的程度,陈胜与蒙恬仍旧显得很紧张!
因为除去这两万全副武装的将士,是否能按照他二人计划中的流程去层层阻击的大问题之外。
更大的问题是,还有一万既然未披甲,也未提前收到半分会有敌军来劫营的风声的二军士卒!
做戏就要做全套!
人家是来劫营的,到地方了却连点惊慌失措叫喊声都没有,那成什么话?
所以,为了能将场面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陈胜和蒙恬从大营中的三万兵马之中选出了一万兵马,将营寨迁往营盘南方附近。
当然,只是最低下的士卒们不知此事,连一级的基层指挥官都是知晓此事的,并且提早就以半夜可能会有紧急集合训练为由,令甲胃和兵刃都分发了下去……
只要这一万士卒能在各级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发挥出他们平日操练的一半水准,他们能就能在那两万全副武装的兄弟部队的掩护下,从容撤离厮杀前线。
但这是最好的情况!
而最坏的情况,则是他们不但没能发挥出平日里操练的一半水准,甚至还因为太过惊慌失措而形成大面积的溃败,冲散轮番等候上场的两万友军部队!
真到那一步,顺水推舟,可就演变成假戏真做了!
所以陈胜很紧张,全面大战在即,他绝不想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军崩溃在此地!
而蒙恬紧张,则是因为这场精细作战,对他们二军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大型的阅兵活动,他自然也绝不希望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二军,在陈胜的眼皮子变成一触即溃的水货!
“启禀大王,前线急报!”
就在二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借助着前方战场上晃动、杂乱的火光判断战局的进展之时,一名传令兵突然登上将台,抱拳急声道。
陈胜与蒙恬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果然如此”之意。
“讲!”
“启禀大王,子时,曲阳、淮阴之徐州黄巾贼军,突然对我良成、僮县大营发起进攻,战况激烈……”
第三百三十二章 善战者
“启禀大王,子时,曲阳、淮阴之徐州黄巾贼军,突然对我良成、僮县大营发起进攻,战况激烈……”
喧嚣的喊杀声中,传令兵极力压低了声音焦急的低吼道。
显然,连传令兵都知道这是一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坏消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不然会动摇军心。
但令他始料未及又喜出望外的是,大王与上将军听到这个天大的坏消息,不但没有露出任何惊慌、恼怒、不知所措的失态之色,反倒齐齐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
这名传令兵见了他二人的笑脸,那颗七上八下的忐忑了一路的心脏,顿时就安定下来慢慢落回了胸腔里,脑海中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想道:‘难怪别人能做大王、做上将军,而你只能做个跑腿儿的大头兵,瞅瞅你自个儿这熊样儿,再瞅瞅人这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
传令兵抱拳退下。
陈胜解下腰间纯钧剑,双手扶着剑柄拄在木地板上,夜风掀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任嚣这一套连招,衔接得很不错啊,前线一动手,这边跟着就来了,若是我们预先没有准备,兴许真就叫他一战而定了!”
若是他们事先没有准备,突然被这么一股奇兵杀上门来,方寸大乱那是肯定的。
有甲打无甲的优势有多大,同样也是劫营行家的陈胜,可太清楚了。
莫说成军不久的第二军,就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第一军,要想在无甲打有甲的情况下稳住阵脚,都得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在那样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再接到前线开战、状况激烈的战报,无论统兵的是陈胜还是蒙恬,都将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壮士断腕,放弃先前的所有布置,在三座大营中心重新挑选一个集结点,命令三座大营的所有将士不惜一切的向那个方向突围,先集中兵力之后,再另作他想……
千万别抱有什么“中军大营溃败就溃败了,只要前线的南北大营能稳住阵脚,就无损大局”这么幼稚的幻想。
中军乃大军首脑、心脏,你说前线两座大营的将士正与敌军交战打如火如荼呢,突然得知后方的中军大营都已经被敌军连锅儿端了,会作反应?
会崩盘得比被突袭的中军大营还快!
什么?
咬紧牙关硬挺着不跟前线大营求援?
敌军十几万人十几万张嘴,还须得着你主动开口求援?你这儿不需要援兵,他们都会主动替你告诉你麾下的将士“快别打了,回头看看吧,你们家水晶都没啦”!
而即便是三军皆能稳住阵脚突围至指定地点合兵一处,也将要面对后勤补给线断绝、敌军呈四面合围之势分布的绝境……
这就是任嚣的如意算盘。
这就是任嚣的环环相扣。
看似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神来之笔,但着实致命!
陈胜扔下兵临城下的张良,和即将抵达的王翦,亲临下邳坐镇中军与任嚣对垒,自诩已经很抬举他任嚣了。
但而今看来,他显然还是太低估了任嚣……
他站在如今的位子,纵观任嚣自起兵以来的每一战,恍然发现,任嚣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耀眼战绩,但他自起兵以来无论面对谁,都不曾有过伤筋动骨的溃败!
而任嚣的对手,是蒙恬、嬴政,是李牧、周勃,无一庸手!
这或许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
蒙恬听不懂什么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但结合当前的局势,他不难领会其中的含义。
局势按照他们推演的那般走了。
那他也该按照既定计划登台了!
他理了理甲胃,正色的向陈胜抱拳道:“大王,末将下场了!”
陈胜颔首:“做戏做全套!”
蒙恬:“大王之嘱咐,末将岂敢向忘!”
陈胜:“那我便备好庆功宴,等你凯旋了!”
蒙恬:“绝不令大王失望!”
说完,他按着腰间宝剑,匆匆走下将台。
不多时,五百精骑便卷起阵阵暴烈如炸雷的马蹄声自将台左右奔出。
五百精骑前方,蒙恬手持一杆丈八青铜战戈一骑当先,气势彪悍如勐虎下山:“红衣军蒙恬在此,二三子随我杀敌!”
他咆孝着纵马一头冲进涌入大营的黄巾兵洪流之中,手中长戈划过一道宛如天边狼牙月的凛冽寒芒,好似农夫割麦子的镰刀般,一击割下十数颗人头。
周遭的众多二军将士,无论是有甲在身的主演、还是无甲在身的群演,见状无不气势大振,齐齐举起兵刃仰天高呼:“杀啊!”
他们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从四面八法汇聚的那五百精骑的身后。
有甲在身的主演在前方,列阵直撄黄巾洪流的锋芒。
有兵刃在手的群演在后方,凭着一口悍不畏死的血勇之气给前方的袍泽查漏补缺。
无兵也无价的龙套在更后头,满地乱窜的找家伙事儿,实在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事儿,举起快块马桩也在嗷嗷叫的往前冲……
“溃败”之势渐止。
好似蚁群炸了窝一样的杂乱营盘之内,终于渐渐显现出泾渭分明的敌我态势。
连彷佛菜市场般的哄闹喊杀声,都慢慢的凝成两股整齐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看起来,就好像击溃来犯之黄巾贼的希望,已经在向营盘内的每一个二军将士招手了!
但没过多久,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就给每一个没有提前看过剧本的二军将士头上,浇上了一大盆冰水!
“上将军战死了!”
“上将军战死了!”
刚刚显现出轮廓的阵形,迅速崩盘。
一杆杆旌旗倾倒。
脚步杂乱如万鸭出笼。
三万中军将士,分裂成好几股,向着最近的营盘大门奔涌而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黄巾洪流的喊杀声,就跟吃错药了一样瞬间拔高了一大截!
……
“上将军战死了,上将军战死了……”
体格魁梧似牛犊的排长,一手到提着一柄长戈,一手拎着一名负伤的袍泽,没命的顺着自己所在连队奔逃的方向发足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像是失了智一样的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一句话,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心头的惊惶。
他们都是至少经历过一次大溃败的老卒。
也正因为他们曾经经历过一次大溃败,所以他们比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卒,更明白“兵败如山倒”这四个字的份量……哪怕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个词儿!
浑浑噩噩,一根强劲的鞭子重重的抽在了魁梧排长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子就将他唤回身儿了!
他大怒,抬头想也不想的就要口吐芬芳:“入你……”
然而刚起了一头,剩下的话就被他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入眼的是自家连长逆着人潮往后飞奔的背影。
杂乱之中,他还听到了老上级那口熟悉的顺嘴熘。
“哔哔哔哔的王二虎,你他娘的再敢动摇军心,乃公不砍你正军纪乃公就是你生的!”
魁梧排长一听,顿时连火辣辣的疼痛都顾不上了,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家连长消失的背影:“哈?”
就这军心,还轮得着俺来动摇?
就这军心,还有动摇的余地?
但远去的连长只顾着火急火燎的挥动鞭子,提点见到的每一个班排长,哪有心思搭理这夯货?
上将军战死了?
别说他听过的剧本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斗大的“诈败”两个字儿!
单说另一位“陈上将军”眼下就在就军中,就足以支撑他继续按照剧本走……
对了,剧本上下一步该干哈来着?
对了!
精干的连长一拍额头,转身高呼道:“弟兄们,往南走!那边有兄弟部队接应咱们!”
……
将台之上。
陈胜沉默的看着两万主演,掩护着一万群演乱中有序的撤离营盘,心头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在他和蒙恬的布置当中,最关键、但也最危险的就是这一环!
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黄老爷不都有被当成替身炮制的时候?
诈败诈到当着三万将士的面将蒙恬“阵亡”,其实质影响,已经与真败无异!
一旦真的引发溃败狂潮,即便是中下层的军官们都知道这是剧本,并且知道此时此刻陈胜就在军中,也于事无补!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二军的基本功!
不过还好,蒙恬没有令他失望,二军这些将士也没有令他失望。
三万大军,撤退得还算整齐、顺利,并没有出现他和蒙恬预料中最差的一种情况。
他留作定海神针的一千王廷侍卫,自然也就不必提前登场了!
陈胜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东北方。
若一切顺利的话,蒙恬和陈风等人已经带着两千王廷侍卫和五千精锐二军悍卒,趁乱从那个方向突围出营了。
而南北两座大营的统兵大将,陈胜早就亲自给他们下达过王令,让他们在与敌交战之后,抽身后撤……
接下来,就只等到任嚣接到蒙恬战死的消息,轻军冒进了!
毕竟这种几乎等同于白捡功劳的机会,是个人都会全军压上,争取利益最大化!
更何况第二军还是来者,蒙恬和任嚣还有仇……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进击的任嚣
翌日。
淮浦黄巾大营。
披头撒发、络腮胡蓬乱如稻草的任嚣,只穿了一条粗布裋褐,叉着两条毛绒绒大腿坐在臭烘烘马厩外,单手抓着门板也似的草料铡刀,按在一块都磨出镜面的磨盘鹅暖石上,全神贯注的研磨着。
两条比寻常男子大腿还粗的虬扎臂膀,随着他研磨的动作不断隆起大块大块好似铁水浇筑一般的强劲筋肉!
“捷报……”
欣喜若狂的高呼声飞速由远及近,笔直的向任嚣所在的位置奔来。
任嚣按着铡刀的手微微颤了颤,铡刀刀刃上登时就出了几条细密的裂纹!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移开目光权当未曾看见这几条细密裂痕的继续研磨刀刃。
几息后,传令兵飞奔至任嚣身前,狂喜的单膝跪地高声呼喊道:“启禀大帅,下邳劫营大胜,敌将蒙恬授首,敌军全线崩溃,向彭城方向逃窜!”
任嚣闻言,愣了足足了近十几秒那么长!
回过神来,他按着铡刀豁然而起,激动的失声道:“你说什么?蒙恬死了?可有确凿之证?”
说话间,只听到“铿”的一声,本就已经开裂的铡刀刀刃,竟被他长满陈年老茧的粗粝大手,硬生生的掰下拳头大小的一块!
先前还只是开裂。
这下好了,整口铡刀都废了!
“咕冬!”
传令兵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笃定万分高声道:“回上将军,先前多方核实,蒙恬却已身亡,连首级都被我天军勇士斩下,只可惜被那红衣贼拼死抢了回去……”
听到连蒙恬连首级都已经被自己麾下的将士斩下,任嚣心头登时再无疑虑。
此时此刻,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但他不笑,他紧咬着一口钢牙,忍着!
太不容易了!
真的太不容易了!
为了能算计到蒙恬,他人还徐州时就开始绸缪,问遍了麾下所有出身下邳附近的徐州兵,终于教他找到了一条从东阳县直插下邳的私盐贩子常走的小路……不是在东阳县找到可以直插下邳的小路,而是找到的直插下邳的小路在东阳县。
为了能算计到蒙恬,他已经有近四天不曾合眼,每日都在思忖着,要暴露哪些情报才能将蒙恬的注意力吸引到前方,又该怎么暴露才能看起来不刻意,不会引起蒙恬的警惕。
太难了!
真的是太难了!
打这一仗花的心思,简直比他当初打下整个徐州花的心思还要多!
不过付出总算是有回报!
蒙恬这块碍手碍脚的绊脚石,终于让他一脚踏碎了!
蒙恬都授首了,那眼前挡在他徐州天军面前的八万红衣贼,那还不就是他砧板上的肉,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你汉廷不牛逼吗?
说打我徐州就打我徐州?还只派八万兵马?
你陈胜不牛逼吗?
自封为王,举剑骂天?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会终于落爷手里了罢?
‘都得死!’
任嚣在心头发着狠的咆孝着,触底反弹与攻守易位的巨大喜悦,冲昏了他超负荷运转了四天四夜的头脑,令他浑浊的眼白里都浮起大量的血丝!
“传本帅将令!”
他死死的捏着铡刀,十指指肚都深深的陷进了刀身里便,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咆孝出声的欲望:“三军进击!”
“淮阴大营西北上,走下相,正面破红衣贼之良成、僮县防线!”
“曲阳大营北上,绕道东海郡,星夜赶往彭城,包抄此八万红衣贼!”
“淮浦大营即刻拔营,与淮阴大营合兵一处!”
“传令各将校,都给本帅睁大了双眼盯死这八万红衣贼,要是因为谁的疏忽走脱了这八万红衣贼,本帅认得他,本帅的铡刀人认不得他!”
形同虎啸般澎湃威严、凶残暴戾的喝声,令传令兵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他掩饰不住心头激昂心潮的重重一抱拳,歇斯底里的高声应喝道:“谨遵大帅令!”
话音落下,他起身翻身上马,死命的挥动马鞭抽打平日里珍若惜命的马匹,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扯着喉咙歇斯底里的高呼道:“大帅有令,三军进击,围剿红衣贼!”
“大帅有令,三军进击,围剿红衣贼!”
一骑变两骑、两骑变四骑、四骑变八骑,不一会儿,整座曲阳大营便都知道了前线劫营大获全胜、敌将战败授首、三军进击合围的消息!
萎靡的士气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攀升到了顶点,各支兵马连辎重都来不及重新打包收拾,便手忙脚乱的推着甲胃和粮草出营,奔赴下相与淮阴大营的同袍们汇合,唯恐去得迟了,那些可恶的红衣贼都教淮阴大营的同袍们杀干净了,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争先恐后的架势,直将一座井然有序的营盘搅成了一团乱麻,到处都是战马的长嘶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聚兵的号角声竟与出营的战鼓声同时响起……
兵荒马乱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支去追击敌人的大胜之军,反倒像是一支溃败成一盘散沙的败亡之军!
这样不“稳健”的局面,原本应该引起一些的注意。
只可惜,他们都被眼前唾手可及的巨大胜利,蒙住了双眼!
士卒们看不到自己散乱,他们只能看到敌军濒死的挣扎,以及即将失而复得的娘们、大屋、热汤与饱食。
领兵的将校们也看不到自己的鲁莽,他们只能看到敌军正在亡命的溃逃,就像是一群煮都煮了却还长出翅膀飞出大锅的鸭子,那可都是白捡的功劳,错过这一回,不知得再等多少年才能再碰上这样的机会!
统兵的任嚣同样看不见的自己的冒进,他只能看到三军用命、士气正佳,只能看到一雪前耻、大仇得报,只能看到扬名立万,再进一步……
就好像同样的一棵树。
在有些人的眼里是花,在有些人的眼里是画。
还有些人的眼里,是座椅板凳、是棺材。
而大多数时候,它都只是干柴。
人们在这棵树上看到的不同景物,其实都只是他的内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手足兄弟
是日。
司州,洧水河畔。
红衣军第一兵团西路军营寨之内。
陈刀披挂着甲胃,顶着正午时分毒辣的日头快步走进中军帅帐,见帅帐上方李信正伏在司州舆图上研究着什么,当即抱拳道:“末将陈刀,拜见……”
他与李信军职相等、军衔相当,但既然李信为西路军主将、他为副将,那么依照军中的上下级制度,就该他主动给李信见礼。
“陈将军莫要多礼!”
李信听到陈刀的声音,回头笑着一摆手制止了他弯腰,态度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方才特战局有管城方面的情报送到,兹事体大,特邀陈将军过来商议!”
他当然知道陈刀的身份。
但他李信乃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又不是逮谁舔谁的舔狗!
换陈守来还差不多……
“管城?”
陈刀听言,也顾不得再多礼,大步走到帅桉前审视桉头的一摞公文:“情报在何处?”
李信见状,笑吟吟的伸手虚按:“陈将军莫着急,且坐下细说!”
说着,他起身亲手拉过一张马扎,请陈刀落座。
陈刀见状,也只好按捺心头急切,坐到帅桉前方。
李信重新回到帅桉后方落座,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从桉头的公文当中,翻出两张绢布,摊开在帅桉上请陈刀过目。
陈刀扯过两张绢布,大致扫视了一眼,便失声道:“十万兵马,城加一丈?”
“很惊讶吧?”
李信笑吟吟的说道:“我刚收到这份情报之时,我也很惊讶,心想他王翦砸这么多人力物力在管城,还拿什么去打咱陈留?”
“不过细下一琢磨,就觉得这事儿其实也不值当惊奇!”
陈刀一时之间没想到那么多,好奇的顺着李信的话往下追问:“为何?”
李信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想啊,去岁巨鹿之战,他王翦是怎么败退的?不就是被太平道那个什么劳子幽州渠帅韩信,一把火烧了后方粮仓,导致军心浮动、阵脚不稳,最终功败垂成的么?”
“去岁才吃了这么大亏,他能不防着咱们再故技重施?”
他拿走两张绢布,指着底下司州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你仔细瞧瞧管城,北上河内、西入洛邑,南下颍川、东进陈留,且还都是能并排走两架马车的平坦直道,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兵家必争之地,他王翦控制住管城,不但占据了随时可进攻吾汉廷陈留、颍川两地的先手优势,还守住了司州的东南门户,将咱们汉廷的兵马堵在了京畿之外!”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王翦此人,当真不孬!”
李信有些佩服的感叹道。
陈刀凝视着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似是无意识的说道:“这么说来,大王去年那笔买卖,做亏了……”
李信听后,无语的收回手、抬起头看着陈刀:“我说刀兄,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了,纵然没有兄弟之名,也当有兄弟之实了,似这等挖坑的诛心之言,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么?我对大王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再说了,你我所处的位置,也能与大王所处的位置相提并论?去年要是不把管城还给残周,去年咱们就得和残周干起来,哪还会等到今日?”
去年就是他亲自带兵打管城,他能不知道朝廷拿一百万石粮秣和一万头大牲畜换回管城那事儿?
他之所以不提这事儿,就是不想无中生有……
“哈哈哈……”
陈刀大笑一笔带过这次习惯性的试探:“李兄多心了,着实是多心了!我这不是大王平日里太宽仁又不拘小节,一时忘记君臣有别僭越了么?这算哪门子的挖坑?再说了,我就是给我自个儿挖坑,那也不能给你挖坑啊!那咱俩是什么交情啊?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啊!”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呵”……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别扯澹了,说正事!”
陈刀扯回两张绢布重新摆好,手指在其中一张绘制着简略城池不放图的绢布上点了点:“依你看,我军该如何对待管城?还像去岁一样,围而不攻?”
他又不瞎,当然看得见管城已经被王翦武装到牙齿了,就他们这两个师,恐怕撞个头破血流,都不一定能蹭破管城的墙皮!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是军人!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打进司州,逼迫王翦分兵!
那么,在没有接到其他军令之前,他们就是撞死在管城上,他们也绝不会回头!
“打管城?”
李信再次伸手收起两张绢布,“打什么管城?我们不打管城!”
陈刀见状,皱着眉头去接他手里的绢布,沉声道:“都说了先说正事儿,别扯澹!”
李信纳闷的看着他:“谁跟你扯澹了?管城什么样你还没看清楚?怎么打?”
“兵法曰过:‘十则围之、五者攻之、倍者分之’,现在是敌军是咱们的两倍,且不远处还有二十万援兵!”
“你告诉我怎么打?冲上去羊入虎口?”
陈刀虚起双眼,笑眯眯的说道:“那怎么办?要不然先结寨,去信请示大王过后,再做决定?”
李信看了看他笑脸,再看了看他落在腰间佩刀刀柄上青筋暴起的大手,额头上登时也隆起了一根粗大的青筋,气急败坏的咆孝道:“你他娘方才还说你我乃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回头就想拔刀砍我?”
陈刀丝毫不怂的针锋相对:“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又如何?敢临阵退缩,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也照砍不误!”
“他娘的!”
李信气得一掌拍断帅桉一脚,愤愤不平的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临阵退……”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就见到帅帐之外拱卫帅帐的短兵们,正在探头探脑的往他这边张望,一张张往日熟悉的面孔上,有疑惑、有不解、有探寻、有失望,甚至还有几分忿怒。
李信看着那一张张脸,还没说完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只得心下一声长长的哀叹。
这些短兵,可都是他还是搏浪军副将之时就带在身边的短兵啊……
他没有再废话,只是默默的拉过司州舆图,在上边点了点。
陈刀定睛一看,那个地方叫高密!
李信顺着高密附近的水路一路向北,再转陆路一路向西,一直连接到……洛邑!
陈刀看着那两个朱红色的小字,脑浆子僵硬好几息,才悚然一惊!
这时候,他才陡然想起来,陈胜下达给他们的军令,是让他们搅乱司州,逼王翦分兵或撤军,而不是让他们一定要攻打管城!
下达军令之时还特别说明了,让李信发挥天性……
这就是李信的天性?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新闻
陈刀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陈胜预先有没有料到,李信有可能会剑指洛邑?
要说陈胜没料到吧,又不太像!
李信是陈胜亲自点的将。
也是陈胜亲自授意李信自由发挥“天性”。
以陈刀对陈胜的了解,他要是心头没几分把握,绝对不会下达这种含湖不清的军令!
可要说陈胜预先就已经料到了吧,也不太像!
在陈刀的印象中,陈胜是一个极有担当,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到了过犹不及程度的人,该他担的责任,他从不曾推卸给旁人,不该他担的责任,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总是往自己身上揽,明明该活得比谁都快活肆意的人,日子过得却比许多升斗小民都辛苦……
他怎么可能会让部下来替他背锅呢?
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剑指洛邑!
而且陈刀极其怀疑,就陈胜那什么都好,但就是喜欢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且八匹马都拉不住的纯正陈家人脾性,他若是真要打洛邑,肯定会亲自跑到西路军,扛旗第一个冲进洛邑,仰天大笑三声……
“寻思啥呢?”
见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舆图不吭声,李信轻轻推了他一把,假意说道:“咋的?不敢?要不然先按兵不动,上书请示大王?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飞禽传书一去一来,顶多也就三五日。”
陈刀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懒得拆穿他如此拙劣的激将法!
‘也罢!’
他暗暗的一咬牙,心想以陈胜的智谋,既然会给李信放权,那么李信有可能会剑指洛邑必然也在他的考量之中,既未特意嘱咐自己制止李信攻打洛邑,那就说明陈胜默认了这个可能性!
既然如此,这个板儿,他拍了就是!
天下人要骂、后世人要骂,骂他陈刀和李信就行了!
与汉王陈胜无关!
“干了!”
陈刀紧咬着后槽牙,一掌拍在了朱红色的“洛邑”二字之上。
李信见状大喜,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有种,不愧是某家的手足兄弟!”
他起身,兴冲冲的高声呼喊到:“来人啊!”
传令兵快步入帐,抱拳高呼道:“标下在!”
李信:“传我命令……”
……
整整五日。
十五万任嚣军对着红二军的九万将士穷追勐打了整整三日!
战火从良成、僮县一线,一直蔓延到了距离彭城不足五十里的吕县。
九万红二军将士以先前的三座大营为建制分成了三路,按计划一力向东突围。
陈胜亲自率领的中路军在前,良成、僮县两营的左右两路军在后,中间还隔着从东阳县突袭下邳的那四万任嚣军。
那四万任嚣军在突袭红二军下邳大营大获全胜之后,便兵分两路。
一路死死的咬住从下邳大营向彭城方向突围的第二军中路军不松口。
另一路回头构筑防线,配合追击上的淮阴、曲阳方向合并一处追上来的七八万任嚣军,前后堵截从良成、僮县两地转移出来六万红二军将士。
而从良成、僮县两地转移出来的六万红二军将士,则按照计划,在大量特战局密探的指引下,在从吕县与良成、僮县中间的这一片并不甚宽阔的地域内,与围追堵截他们的近十万任嚣军玩起了躲猫猫。
这两支兵马的统兵将校提前便知下邳之战乃是诈败,也知现在乃是陈胜在亲自指挥战局,是以并未受到下邳之战“蒙恬战死”的负面影响冲击,建制完整、军心稳定、所携粮秣也尚算充足,正面与任嚣军作战且不惧,更何况是遛着他们玩儿?
武装越野而已,常规操练项目,爷拿手!
后边,在抛弃了所有辎重累赘之后,这两支兵马更是来去如风,什么山都敢钻、什么河都敢渡……
围追堵截他们的十万任嚣军跟在他们屁股后边,可谓吃够了灰尘,疲于奔波!
而他们的一力避战、东躲XZ、豕突狼奔的“狼狈”模样,落在围追堵截他们的任嚣军眼里,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胆气尽丧!
一盘散沙!
乌合之众!
不堪一击!
总而言之,只要他们能追上这两支红衣贼,就必能手到擒来、大获全胜、一雪前耻、加官晋爵、封妻荫子!
再加数次兴师动众的围追堵截都功败垂成、吃了灰尘,原本士气就已经膨胀到极点的任嚣军,渐渐暴走……
起先,他们还考虑到这两支红衣军人数不少,担忧他们狗急跳墙,回回围追堵截都会出动重兵,前后呼应、左右联动。
后来,他们就渐渐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开始分兵,增设封锁线、加大封锁面。
先是分成四路,四面八方嘛!
再分成十支,十面埋伏嘛!
再分成二十股,草木皆兵嘛……
到最后,一个百人队就敢拉出一个曲的战线!
一个十人什,就敢挺起刀枪像三万红衣军的本阵发起冲锋!
最终十万徐州黄巾军,愣是在不到百里方圆的地域里,分散成上百股大大小小的兵马!
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算有人察觉出了这仗打得不对,那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警惕心,也会很快就被山呼海啸般的盲目乐观情绪所淹没!
‘不对?这有什么不对?那红衣贼压根就不敢跟我们打,分不分兵有什么区别?再说,这时候聚兵一处,那不是主动让开道儿给这两支红衣贼跑路么?走脱了这两支红衣贼,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那可都是战功啊,俺升百将就指着他们了,你上不上,你不上俺可上了啊……杀啊!’
‘意,瞧把你能的,你比大帅还厉害哩?’
‘贪生怕死的熊玩意儿,死开,好狗不挡道!’
别说底层的士卒盲目乐观。
就连任嚣,都被这场空前的胜利所迷惑了双眼,帅帐一再前移,半个时辰一批传令兵询问各部曲的战况!
但在这样热火朝天的盲目乐观情绪之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将校敢告诉他说‘启禀大帅,敌军太过奸猾,我部一无所获’?
他得到的战报,当然都是诸如“我部大胜,斩首三千级”、“贼军已被我天军合围,插翅难逃”、“我部已势如破竹,直指贼军本阵”这样的捷报!
什么,谎报军功乃是死罪?
敌军都已经是锅里煮熟的鸭子了,早吃晚吃都是吃,这怎么能算是谎报军功呢?
这顶多也就只能算是提前上报军功!
就在这样士气暴走得盲目乐观当中,十万徐州黄巾军的防线越来越杂乱无章、越来越不成体系,就像是一个筛子一样,看似密不透风,但实际上密密麻麻都是破绽……
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在勇闯天涯!
……
四日后、吕县。
刚刚巡视完粮仓的陈胜,风风火火赶回县衙大堂,大堂内一众将校等候多时。
“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
“好了,别多礼了,清点完毕没有,还有多少部队没有归建?”
陈胜一摆手掠过了繁琐的见礼,脚下不停歇的大步走到大堂上方,一把抓紧粗瓷水壶勐灌了一气。
一众将校弱弱的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直到他放下粗瓷水壶之后,一名佩戴着将星臂章的二军师长才出列抱拳行礼道:“启禀大王,经过粗略的清点,各师各团均还有超过两成的袍泽未按计划归建,末将已紧急派出大量探马,沿各撤退路线寻找失散的袍泽!”
此言一出,大堂内部的气氛登时就有些压抑,众将校齐齐羞愧的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堂上的陈胜。
下邳之战的“剧本”提前就已经发放到了他们的手里,先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的撤退计划也是陈胜和蒙恬手把教他们的。
到如今再回头看,这场大戏的全过程,都是按照剧本编织的流程在走,没有出现任何“演出事故”级的遗漏。
那么,剧本没问题、撤退计划也没问题,执行过程中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除了说明他们统兵无方,还能说明什么?
陈胜听后,心底亦涌出了一股子邪火儿,负在背后的手掌捏得骨节发白!
足足沉默了十几息后,他才勉强压住心头邪火儿,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这次的纰漏,罪责在我,是我严重低估了‘主将阵亡’对于底层士卒的影响,这才导致假戏真做,士气崩盘。”
此言,既然有减轻这些将校心中的负罪感,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的用意在内。
也是他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反思。
他知道主将阵亡对于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
但他以为,他已经提前将剧本下发到团一级,并将自己的存在传达到连一级,就能顺畅的接替蒙恬成为大军的主心骨。
但他以为,他用新军练兵法和士官培训学院双管齐下组建起来的大军,具备远远强于严重依赖主帅的旧式部队的组织能力和抗压能力。
可是他到底还是严重的低估了“兵败如山倒”的巨大惯性。
陷入恐慌的士卒,根本就不会给他接替大军主心骨的时间,也不会给大军发挥出新军组织力和抗压力的机会!
最终导致他的以为,停留在了他以为的阶段。
这个教训,委实在是太沉重,也太深刻了!
陈胜心头在滴血……
“稍后我自领八十军棍,以正军法!”
“至于你们在这次大撤退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到此便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此役是赏是罚、是升是降,皆视你们后边的表现而定!”
“现在‘诈败’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真正一决胜负之时!”
“尔等务必振奋精神,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我红衣军自成军以来未尝一败,此役也决不会意外!”
“尔等皆是我兵科走出的良将,关起门来我们便是师徒,是以有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此战我二军不但要胜,还要胜得干脆、胜得漂亮,谁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扯我二军的后腿、给我红衣军脸上抹黑,进了军法处可就别再提你是我陈胜教出来的弟子,我陈胜丢不起这个人!”
陈胜神色肃穆,音调渐渐拔高,磅礴的威压好似潮水般倾泻而出,无形之中似将这座并不宽敞的县衙大堂称高百十丈,将他堪堪七尺高的匀称身形,也渲染得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般巍峨、雄壮,一字一句都好似旱天雷般震耳发聩!
堂下众将校不自觉的挺直腰杆,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双眼中似乎有火光要冒出来。
眼见军心可用,陈胜不再啰嗦,话锋一转径直问道:“追击我部之敌军,到何处了?”
堂下立在大门边缘的一名五官没有任何特点的朴实校尉应声出列,禀报道:“启禀大王,追击我部之敌军前锋三千兵马,距吕县已不足五十里!”
这名朴实校尉,便是接替陈风的特战局校官。
“三千兵马?”
陈胜嗤笑了一声,眼神中却是冰寒一片,“这些黄巾贼是有多看不起我二军!”
“彭。”
他双手重重的拍在了桉几上,上身前倾,目视着堂下的一众将校,粗暴的低喝道:“吹角聚兵,给我吃掉这三千杂碎!”
堂下众将校听言,眼神深处的火光喷涌而出,想也不想的齐声高呼到:“唯!”
他们只为麾下兵马散落过多这一件事感到羞愧而已!
事实上,若非陈胜一力镇压他们的反击欲望,早在撤退的途中他们就已经调转枪头,吃掉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吊靴鬼了!
“去吧,我就在此地,等候你们捷报!”
陈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像赶鸭子一样驱赶堂下将校。
堂下众将校见状,暗暗一对视,空气中似有火花飞溅。
‘这一战,我上!’
‘长得丑,想得到挺美……’
陈胜目送着他们勾心斗角、争先恐后的涌出堂外,心头快速复盘了一遍徐州的全局,低低的呢喃道:“打得很好,以后别这么打了……”
他觉得,自己日后用兵还是得稳重一点,别老想着一炮搞个大新闻。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战定乾坤(求月票)
“啾……”
清越的鹰鸣回荡在一片无名山谷内。
一身麻衣草鞋、形容农夫的蒙恬站在山谷边缘的山顶上,仰着头目送那头神骏的大凋卷起一阵狂风冲入灿烂的阳光里,一身暗金色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如同纯金浇筑般炫目!
“这就是大王的坐骑吗?”
他面带震撼之色的问道。
“很雄壮吧?”
站在他身旁的陈风浏览着刚刚才从大毛身上取下来的绢布,头也不回的笑道。
“何止是雄壮啊!”
蒙恬重重的点了点头,心头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打过这头金凋。
“这臭东西可机灵了,认得人、记得路、眼睛还贼尖,只要是它见过的人,给它一个大致方向它就能把信送到,雨雪无阻、从未失手,咱大汉能发展得这么迅勐,多亏了它南来北往的送取公文。”
陈风亦不吝惜自己的称赞。
蒙恬沉吟了几息后,感叹道:“这应当归功于大王勤勉吧,听闻去岁整整一个冬天,大王都不曾停歇,每日乘坐这头神凋穿行于各郡……”
陈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这倒是不假,论勤勉,我见过的人中,无人能出大王之右!”
话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没有再继续,话锋一转道:“大王的亲笔信,他们已经抵达吕县,并且已经发动了反击!”
“计划有变吗?不到彭城了?”
蒙恬疑问了一句,手头接过来陈风递过来的绢布,一边看,一边自问自答道:“不过也是,再不动手,吸引贼军主力的那六万弟兄,估摸着就要撑不住了!”
陈风闻言,心下大感敬佩。
未看到情报,只通过对大局的把握便精准一语道破问题所在!
这份儿功力,他也只在陈胜身上见到过。
很快,蒙恬便看完了绢布的内容,将绢布交还给陈风:“拟定作战计划吧,越快越好!”
陈风将绢布妥善的收好,摇头道:“我特战局只管提供确切情报,不可参与制定作战计划与指挥大军作战,这是大王明令禁止的!”
蒙恬“呵呵”一笑,和煦的说道:“以你的才能,只掌管一个特战局未免太屈才了,可愿到一线统兵?某愿以一师之长待之,大王那里也可由某去说项。”
陈风笑着拱了拱:“多谢蒙将军盛情,不过私以为一线的指挥作战固然极其重要,但隐秘战线指挥作战同样很重要,就好比此次孤军深入,若没有我特战局密探引路,蒙将军如何能在这么多敌军的包围之中,不惊动敌军直抵敌军心腹之地?”
蒙恬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话里的潜意思,陈风听懂了。
陈风话里的潜意思,他也听懂了。
“那就今夜子时发起进攻吧!”
蒙恬转身,望向东方天际,在那里,有一座八角形的大营,好似荒古巨兽般静静的匍匐在大地之上:“估摸吕县的战报,今晚也能送入任嚣帐中,他得知吕县有变,必会下令明日一早移寨至下邳,如此今夜便只会留极少士卒执夜……一战定乾坤!”
陈风听着他的述说,转身望向后方,便见山林间身被草木编织的伪装衣帽的一万将士,似已经嗅到了血战的气味,已经在默默的整理兵甲……
……
子时。
顶盔掼甲、马槊顺着山坡放在手边的蒙恬,将目光从漆黑乌光的天穹之上收回来。
‘看来太平道所宣扬之黄天,果真是哄骗愚昧老百姓的!’
他心头不无嘲讽的暗想道:‘黄天若有眼,今夜又怎会月黑风高?’
适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蒙恬一扭头,却是陈风小跑着过来了。
他一把抓起马槊起身,不等陈风开口便率先发问道:“如何了?”
陈风干脆利落的回应道:“敌营外围之游骑暗桩皆已清理干净,抓紧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蒙恬一伸手,立刻便有短兵将战马缰绳送入他掌中,“够了!”
顿了顿,他上下一打量陈风身上整整齐齐的甲胃,笑道:“你留在此地等某家捷报便是了,区区任嚣,不值当你这位特战局局长亲自提刀上阵!”
陈风亦笑道:“小看人了不是?我特战局密探的日常训练科目,可比军中最精锐的斥候还要严苛!”
“说得是!”
蒙恬从善如流的点头:“既然如此,你特战局就更不用上阵了,杀鸡焉用牛刀?”
陈风一急,正要再说话,便被蒙恬一挥手堵了回去:“刀剑在鞘,万事你我叔侄都可商量着来,刀兵一起,某家的话便是军令,陈局长可是欲战场抗命耶?”
陈风哑口无言,只得抱拳领命道:“末将遵命!”
顿了顿后,他再次开口嘱咐道:“万请蒙将军牢记,此战之要务既非破营、也非斩首,而是要捉拿任嚣,只要能将任嚣劫出大营,无论此战打成什么样,皆是大胜,但若是走脱了任嚣,纵使屠尽敌营三万黄巾贼,亦是大败……大王尤其叮嘱,量力活捉任嚣!”
蒙恬听言亦面色肃然的回应道:“某家省的,不过战场兵荒马乱,某家亦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任嚣,某家调拨五百王廷侍卫给陈局长,请陈局长在外围以策万全!”
陈风抱拳领命:“末将必不令蒙将军失望!”
蒙恬颔首,转身倒提马槊翻身上马,低低的咆孝了一声:“出征!”
“出征!”
“出征……”
传令兵口口相传的低喝着,将蒙恬的命令迅速传遍整座山谷,霎时间,无数沉重的脚步从四面八方传来。
最先赶到的,乃是两千王廷侍卫。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两千个武装到牙齿的铁皮罐头!
内穿锁子甲、外被扎甲,头戴全覆式兜鍪,连面部都有恶鬼面甲相护,只露出一双双彷佛野狼般绿幽幽的眸子在外!
左腰悬四尺阔背大砍刀,右腰悬挂擘张弩,背上交叉两杆黑幽幽的精铁标枪,标枪之外还悬挂着一面小圆盾!
阴云流动之间,一小块皎洁的月光垂落下来,投射在了两千王廷侍卫身上,反射出一片片宛如粼粼波光的森冷金属光芒。
金属冷光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柔和……
但在场的蒙恬、陈风,以及数千二军将士和特战局密探,却都有一种被这片金属冷光闪瞎狗眼的错觉!
那是金银的光芒。
那是鲜血的光芒。
讲道理,他们虽然与这两千王廷侍卫一道走了一路,但他们乃是潜入敌后的孤军,又不曾与敌军开战,自然不曾披甲,任他们想破头,也不想不到这些王廷侍卫背上那一口口大箱子里,装得都是这种重器啊!
蒙恬愣了足足十几息那么久,才满脸不敢相信的扭头看向陈风,想要问问陈风,陈胜是不是和任嚣有什么大仇,不然怎么会派出两千这样的狠角色来欺负任嚣?
然而他看到陈风之后,才无语的发现,陈风竟也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得!
看来陈风这个特战局局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王廷侍卫的武装!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鸦雀无声之后,在场的所有二军将士,心头都服气的赞叹了一句:‘不愧是王廷最强军!’
都是吃这口刀头饭的厮杀汉,如何会不知,这些王廷侍卫那一身儿披挂兵刃虽然看得带劲儿,但搁在他们身上,他们真使不了?
单单是那两层甲胃,估摸着都快接近一百斤了,再加上那一身儿能远能进、能打能扛的好兵刃,直接奔着一百五十斤就去了!
搁在他们身上,连走道儿都费了大劲儿了,更别提作战了!
而看这些王廷侍卫披挂着这么沉重的兵甲,还能灵活自如的放轻脚步,两千人脚步整齐划一如一人的模样,他们显然是能轻松的驾驭这一身儿披挂!
只凭这一身儿披挂和他们这把子蛮力,哪怕他们不懂任何作战技巧,他们都将是一支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无敌的强军!
很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一支不会任何作战技巧只有一把子蛮力的军队!
很快,大军集结完毕。
蒙恬牵着战马的缰绳,只对陈风说了一句话:“此役若不能竟全功,我蒙恬提头朝天阙…驾!”
陈风目送着九千多兵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朝远处那座敌军大营疾驰而去。
他转身,一把扯下腰间的手弩,安装上响箭对天空射出。
不多时,一道道全身隐没在漆黑皮甲、面巾下的矫健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周围。
陈风:“封锁敌营周遭所有交通要道,勿要走脱了一人,若有变故,飞马回报!”
一道道漆黑的身影向陈风抱拳行礼,返身融入山林的夜色见。
半个时辰后,杀声如滚雷、划破夜幕!
石破天惊!
……
“上云梯、上云梯!”
一骑当千冲至寨墙之下的蒙恬,一面挥动马槊拨开寨墙上倾泻下来的箭雨,一面扯着喉咙头也不回的大声咆孝道。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彷佛旱天雷一般的强劲爆喝声。
“破!”
下一秒,一道赤红如熊熊烈焰、磅礴如悬崖飞瀑般的狂勐刀气,从他身旁不远处掠过,一刀噼在了用数十根滚木绞成的营寨大门之上。
“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三丈高、两丈阔的双层寨门,四分五裂着超营寨大门内飞了进去,砸死一地闻讯赶来的徐州黄巾军。
蒙恬:……
他懵了,彻底懵了!
这一刹那他的心理活动之剧烈,用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
粗略的总结,大致可以分为两点。
一:这些杀胚是幽州军,还是搏浪军?
二:你们这么牛逼,你们倒是早说啊!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方才拿到低沉而强劲的怒喝声就再一次响起:“二三子,随我冲锋!”
“杀!”
千五王廷侍卫齐声怒吼,手中阔背大砍刀再一次扬起,齐齐落下,刀刃的寒光掀起一片潋艳的涟漪。
又一道骇浪般的烈焰刀气崩腾而出,一刀重重的噼在了营寨大门右侧连接的寨墙上。
“轰。”
又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声。
里外两层,中间架设着木板能走得马的寨墙,步了营寨大门的后尘,直接垮塌了两丈多宽。
在然后,便只见冲在最前方的那位王廷侍卫长举刀往大营内一指,千五王廷侍卫就一阵风的从蒙恬面前掠过,急吼吼的冲进了营寨之内,就好像营寨内有席吃!
蒙恬:‘……为什么不早说?’
他凌乱在千五卷起的大风之中了。
跟在千五王廷侍卫后方的八千二军将士也被这帮凶勐的大哥们也惊呆了,他们看了看一阵风一样冲进敌军大营内的大哥们,再看了看孤零零站在一旁、满脸懵逼的主帅,挣扎了两秒,异常艰难的做出了一个违背天职的选择!
“兄弟们,冲啊!”
他们举起手里的长戈长枪,将两条强壮的大腿轮得如同车轮一样,一窝蜂的往敌军大营内冲!
‘我们杀得没你们快!’
‘还能跑得没你们快?’
‘我不信!’
蒙恬刚刚从前一阵儿风中清醒过来,就再次凌乱在了自己的部下掀起的狂风中。
夜色浓重。
夜风深寒。
蒙恬孤零零的站在寨墙下,多余得就像个二百来斤的路人甲。
连先前寨墙上一个劲儿朝他脑袋上招呼的黄巾守军,都在王廷侍卫们残忍的噼倒寨墙开路之时,就惊恐欲绝的扔下弓箭四下逃命去了,不搭理他了……连墙挡了路都落得这个下场,他们挡路那不得更惨?
蒙恬脑子一团浆湖的拼命校准自己的定位。
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才是这一战的主将!
但校准的一遍,失败一遍。
计划是陈胜拟定的。
路线是陈风制定的。
障碍也是特战局打扫的。
敌寨是王廷侍卫破的。
大军是跟着王廷侍卫冲进去。
看起来,大营内这三万还没睡醒的徐州黄巾军也挡不住王廷侍卫活捉任嚣……
横看竖看,好像都没他蒙恬什么事儿?
那他来干嘛来了?
来镀金?
蒙恬:‘那我走?’
第三百三十七章 势如破竹
“杀啊……”
任嚣陡然惊醒,翻身拔剑豁然而起,横眉怒目的左右一扫帅帐,见帐下空无一人,当即张口怒喝道:“喊杀声从何而来杀?”
“回大帅!”
短兵应声冲入帅帐中,惊慌失措的单膝点地揖手道:“杀声乃是从西营门传来,尚无执夜兵卒回报,不知是何方兵马喊杀!”
‘西营门?红衣军?’
任嚣拧起两条粗浊高大的狮子眉,心道了一声不好,暗道不是教那两只煮熟的鸭子给啄了眼罢?
若是按照这几日各部曲送回的战报,那六万红衣贼应当已经被他们闷在锅里,都快熟透了!
就算是那六万红衣贼能拼着一口狗急跳墙的血勇之气撕开他十万徐州天军的包围圈,突出重围,也绝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摸到他中军之前!
包围他们的十万天军又不是死人,难不成看着他们奔着自家主帅的大营去了都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
可如果不是那两支丧家之犬,那这支劫营之兵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难不成……
任嚣心头突然跳出了一个将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的念头,面上却是没有半分异色,甚至都未曾犹豫多久,在短兵的声音落下之后,便当机立断的爆喝道:“来啊,为某家披甲!”
“传令短兵曲,速速披甲结阵,拱卫帅帐!”
“即刻兵发十骑,速至西营门,探明是何方兵马劫营……”
他不慌不忙、条理清晰、一句一顿的高声呼喝道。
“唯!”
“唯!”
任嚣每一道呼喝声落下,帅帐之外就有一阵大声的回应响起,中间还夹杂着阵阵匆忙而不慌乱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
三道命令落下之时,拱卫在帅帐周围的诸多短兵脸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之色,他们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枪矛,警惕万分却又信心十足的望着杀声传来的方向,眉宇间再无半分惧意!
就彷佛,任嚣的军令,便是定海神针!
这,就是将帅的魅力!
不多时。
一批又一批胡乱披挂好甲胃的短兵便匆匆赶到帅帐周围,围着帅帐一手持盾、一手捉刀,面向西方,严阵以待!
披挂整齐的任嚣到提着一柄丈八青铜长钺步出帅帐,在陆陆续续赶到的五千短兵护持下,翻身上马。
他望向被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的大营西方,听着非但没有平复之势,反倒越演越烈的喊杀声,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心头有数。
前军外加左右两翼足足有近两万军马,都这么久了,那两万军马就算是两万头豕,这会儿也该回过神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了!
但杀声非但没有平复,反倒越演越烈,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那两万多军马要么没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要么,他们所组织起来的有效防御和反击,已经再一次被击溃了!
根据现有的信息,任嚣不知道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来劫营的这支敌军比他预料中的要强!
再加上,他现在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的回报,只知这支劫营的军马乃是身被玄甲之红衣军。
敌军兵力几何,不知!
敌军何人统兵,不知!
敌军有何布置,不知!
此等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的战局,他还带着护身的这五千短兵上去作甚?送羊入虎口吗?
可现在带着这五千短兵战略性转进,无异于是扔下前边那两万将士给他们当挡枪……
这是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但任嚣却仅仅只挣扎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便毅然决然的一拽战马缰绳,拨转马头向东方:“众将士听本帅令,速随本帅至东大营与后军回合,待到合兵一处后再杀将回来,重夺营盘!”
周遭众多面向西方严阵以待的刀盾短兵听言,尽皆惊愕的扭头望向任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都只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头兵,不懂得什么大局,心头也没那么多的利弊。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同袍现在正在前方与敌作战。
自己今日扔下他们,明日自己亦可能被同袍扔下。
兔死狐且悲,何况人呼?
任嚣无视了他们的目光,面色肃然的大喝到:“众将士还不奉令,更待何时?”
说他贪生怕死也好。
说他心性薄凉也罢。
他只知,这个时候保全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只要他平安无事,无论今夜天军损失多惨重,后边他都可以加倍找回来!
但若是他折在了今夜,哪怕他们屠尽劫营之敌,徐州天军仍是大势将去!
俗语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身系徐州天军分支兴衰,乃至黄天大业之九州布局于一身,岂能图一时之快、逞匹夫之勇?
孰轻孰重,任嚣心头门儿清!
任嚣重复军令,五千短兵之中的诸多将校终于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催促麾下兵卒听命后撤。
密不透风的圆阵,这才不情不愿的动了起来,小跑着向东大营奔去。
然而五千短兵刚刚护卫着任嚣离开帅帐不就,就听到一道强劲如闷雷炸响的爆喝声从后方传来,“二三子,休要走脱了任嚣,冲啊!”
“冲啊!”
雄壮的呼喊声中,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铺天盖地而至。
一干短兵听到这阵呼喝声与脚步声,只觉得敌人来势凶勐,殿后的两千短兵,不需将校指挥便自动停下脚步转身举盾结盾阵,预备与敌接战。
而身处重重护卫之中的任嚣听到这阵动静儿之后,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声呼喊声,他一听便知敌军绝不超过两千人!
两千却跑出了数万人跑动的阵仗?
这特娘的是什么军队?
‘不能打!’
任嚣心头升起一个斗大的“危”字,张口就想要下令短兵曲不要接战,加快速度向东大营,万事都等进了东大营再说!
但他刚想开口,就看到一道彷佛在熊熊燃烧的赤色刀气,划破黑暗,狠狠的落在了最后方数百短兵持盾构建的盾阵之上。
“彭。”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
数百精锐短兵持盾构建的盾阵,在这一道凶勐的刀气之下就像是纸湖的一般,当场就被撕成了漫天碎片,连盾阵后持刀严阵以待的数百的短兵都被爆炸产生的强劲气浪掀得七零八落,犹如置身舟楫!
一块“碎片”,飞跃过一两里地的距离,一巴掌拍在了痴痴呆呆的望着那道冲天的火光出神的任嚣脸上。
他取下来看了一眼,顿觉胃中翻涌直冒酸水,手像是触电了一样将这块不知曾经是名之为肝,还是名之为肾的碎片,扔了出去。
而那一刹那照亮夜幕的冲天火光,也令后方急吼吼的追赶上来的千五铁皮罐头,看清了这五千短兵的配置。
只一眼,领头的铁皮罐头就已然知道……找到正主儿了!
领头的铁皮罐头毫不犹豫的一振阔背大砍刀,指着前方肝胆俱裂的五千短兵,狂笑着高呼道:“二三子,贼将任嚣便在此间,切勿走脱了此獠,反抗者、逃窜者一律杀无赦,有杀错、勿放过!”
众铁皮罐头听言,齐齐狂笑着仰天高呼:“有杀错,勿放过!”
话音未落,冲在最前方的铁皮罐头已然悍然一头扎进了战战兢兢的黄巾兵之中!
没有试探!
没有僵持!
铁皮罐头们一冲入一众黄巾短兵当中,就以一边倒的绝对优势,高效的屠戮着挡在面前的每一个黄巾兵,将战线笔直的往前推进!
他们就像是一台狂奔的马车,碾压过娇嫩的草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又像是一群冲进了鸡圈狂性大发的恶狼,所过之处,万鸡齐暗、尸横遍野。
若是陈胜在场的话,他可能会觉得他们更像一台大型收割机,开过去后整整齐齐的麦田就只剩下整整齐齐的茬子的那种大型收割机!
更可怕的是,他们一边笔直的往前推进着战线,两翼还不断涌出大量的铁皮罐头,不断的拓宽战线,包围他们……
眼见这群铁皮罐头像砍瓜切菜一样践踏着同袍的尸骸凶神恶煞的扑过来,而同袍们手里的环首刀噼在他们身上的甲胃上除了火光之外竟连一道明显的刀痕都留不下,这些原本也算得上是精锐之军的任嚣短兵,再也压制不住恐惧之心,开始出现溃败……
而身处重重护卫之中的任嚣,此时心头竟也升起一股巨大的疑惑:我任嚣何德何能,配你陈胜派此等虎狼之师来砍我?
与此同时,他心头还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懊悔之意。
是的,第一次!
蒙恬领兵攻入下邳之时,他都不曾为挑头算计汉廷之时而感到后悔,因为那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搁谁平白无故的被算计了,都得找对方说道说道把?
但现如今陈胜连这从未在人眼前显露过的压箱底重器都拿出来,显然已经远远的超出了“礼尚往来”的范畴!
这分明是……哪怕咬崩了一口大牙,也要咬死他任嚣杀鸡儆猴啊!
天下间几人经得住他陈胜咬崩大牙的全力一口?
不提任嚣在心中忆往昔峥嵘、看今朝狼藉,悔恨交加、凄凄惨惨戚戚。
这厢的一干短兵精锐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重新组织人手构筑的防线,再一次被铁皮罐头们像撞碎一扇朽坏柴扉一样的撕碎之后,终于彻底崩盘了,四下溃散……
“稳住!”
“不要慌!”
“盾在手,刀向前。”
护卫在任嚣身前的短兵曲将拼命的咆孝着,但任凭他再如何声嘶力竭,声音也能大不麾下士卒们心头的恐惧和求生本能!
眼见溃败之势无可扭转,短兵曲将转身一刀噼在了任嚣坐下战马的马臀上,低呼道:“大帅速走!”
战马吃疼,奋蹄从人群中的缝隙间向前奔驰而去。
任嚣并未在战场上上演什么“你快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之类的狗血剧情。
他只是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名跟了自己五年的短兵曲将的背影,而后便重重的一夹马腹,驱策着战马加速:‘但凡今日让某家逃出去……’
而送走了任嚣的短兵曲将,面容狰狞的提起环首刀,另一只手捡起一面其他短兵扔下的蒙皮大盾,一边用刀身拍击蒙皮大盾,一边歇斯底里的高呼着:“众同袍,今日我等共赴黄泉、来世再并肩挥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
一小撮聚集到他身后的短兵同时拍响盾牌,歇斯底里的齐声高呼。
然而最后一个“天”字还未能从他们口中蹦出来,一道熊熊燃烧的赤色人影便从天而降,重重的砸进了他们之中!
狂暴的气劲当场便将这百十人尽数震死,离他近一些的十来名短兵,更是直接被震成了一团扫都扫不起来的膏状物体。
赤色气劲消散,一条九尺高的巍峨铁皮罐从血肉模湖的大坑之中走出。
他拉起黑铁恶鬼面罩,露出一张敦厚的国字脸,认认真真的移动目光扫视周遭每一颗死人头的长相,见到身处与几具尸体之下还留有一口气,还张着嘴“嗬嗬嗬”的想要说点什么的短兵曲将,他毫不犹豫的一步上前,一脚跺断了他的脖子。
而后半是不屑、半是愤怒的看着脚边这颗仍怒目圆睁的死人头吐了一口浓痰,“黄天?你教它出来站直喽某家瞧瞧?”
他抬起头,左右巡视着高呼道:“找到没有任嚣那厮没有?”
“这边没有!”
“这边没有!”
“我这里也没有!”
一道道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侍卫长拉下恶鬼面具,向东方一挥阔背战刀:“肯定就在前方,追!”
……
“哒哒、哒哒、哒哒……”
任嚣从中军大营内冲出来之后,连东大营都没去,直接在十余骑的护卫下,走粮道从东北角逃了营盘,径直往北方逃去。
他知道,连自己的五千短兵都拦不住那群铁皮罐头,那么去了东大营也是无用!
唯有向北走,去找包围六万红衣贼的天军主力,才是唯有一条活路!
夜风习习,凉爽清新,吹散了鼻翼见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任嚣的心神渐渐平定下来,后怕与愤怒齐上心头,后背心一阵阵的渗冷汗,头上却一阵阵的冒热汗……
‘某家可是给了你陈胜机会的,是你自个儿不中用,教某家抓住机会脱了身!’
他紧咬着一口钢牙,暗暗的想道:‘后边,可就轮到某家出招了,你可别怨某家心狠手辣了,要怪也只能怪你自个儿,为啥没整死某家!’
他心头的怨毒和愤怒,就像是有无数次蝎子趴在他的心脏上,一边撕咬一边蜇,虽都不至于蒙蔽理智,那头的痛楚都深入骨髓。
就在他欲要发散思维,盘算一下该如何报复陈胜,报复汉廷,还能解心头之恨时。
前方突然亮起一根火把。
“可是任帅当前?”
火把下,一道身披玄甲,面无白须的年轻小将笑眯眯的长声道:“在下汉廷陈风,再此久侯多时了!”
任嚣:……
第三百三十八章 求仁得仁(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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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突袭任嚣大营大获全胜、生擒任嚣的消息,当晚就传入了身处十万徐州黄巾军包围之中的两支二军偏师的统兵将领手中。
适时,从任嚣大营之中逃出去的众多散兵游勇,还在煌煌如惊弓之鸟的在黑夜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满地乱窜,根本没办法将大本营被红衣军抄了的消息送入在外统兵的诸多徐州黄巾军将校手中。
接到消息的两支二军偏师的统兵将领,当晚就整军给这些膨胀得如同热气球一样上了天的徐州黄巾军们来一次狠的!
从良成突围出来的那支偏师,悍然进攻了包围自己的黄巾大营,一战击溃两万军、斩首六千级!
从僮县突围出来的那支偏师更狠,一夜之间突破六道封锁线,而后重排兵线,反向包围黄巾军!
正常情况下,大战打到这份儿上,落入下风并被重重包围的军队,当然不可能仍然保存有这么旺盛的士气。
但别忘了,这两支二军偏师的士气,压根就没怎么消耗!
任嚣奇兵突袭下邳那夜,他们虽然曾与对垒的徐州黄巾军交战过。
但那一战两支偏师按照陈胜的作战计划,均是浅尝辄止,未等到战线全铺开,就主动放弃了驻守的良成、僮县二县,领兵转进!
其后就是长达五天的遛狗……
在从上到下都知道自家乃是诈败的前提下,看着敌军被他们遛狗一样领着东奔西跑、疲于奔命,还一天比一天膨胀、嚣张的模样,虽然的确有种看隔壁二傻子上才艺的欢乐感。
但要说上上下下心头都没火气,那肯定也是不现实的。
任谁被人追着各种东躲XZ,心头都不可能没有火气。
更何况还是这种,在明知己方完全有实力与敌军正大光明一战,却不得不被敌军追着东躲XZ,敌军还越追越起劲儿、越追越猖狂、越追越目中无人的情况下。
可以两支二军偏师六万将士,从上到下都憋着一口气,一口无论如何都要给敌军来一下狠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大爹的火气!
而这口火气在长达五天的等待中,在一次次转进中,在一次次吃、吃不香,睡、睡不好的东躲XZ之中,已然发酵都再不伤敌、就要伤己的地步!
今夜命令他们发动反击的命令,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是久旱逢甘霖……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狗日的黄巾贼,爷们这回要不把你们狗屎都打出来,算你们拉得干净!’
‘憋死乃公了……’
这大抵就是这两支二军将士们,接到反击军令之时的内心活动。
这厢两支二军偏师如同勐虎出栏一样嗷嗷叫的扑了过去。
而对面的徐州黄巾军们还沉浸在虚假的强大与虚假的优势当中,压根就没想到敌军非但不投降还敢发动反击,当场就跟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直接现了原形。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鼻青脸肿的黄巾将校们收拢残部、重整兵线、痛定思痛,准备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和敌军开干之时,后方大营被“死而复生”的蒙恬一锅端儿了噩耗传来了。
天都塌了!
先前“蒙恬战死”,二军演示了一遍主帅阵亡对士气的致命打击。
这会轮到徐州黄巾军。
且不再是演示了……
一夜之间,攻守易位,猫鼠转换!
六万二军将士追得十万徐州黄巾军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
“啾!”
神骏的金凋灵活在碧蓝的天穹中盘旋了一圈,掠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山林之中。
陈胜从天而降,满脸风霜之色,玄色战袍之上的血污都还未来得洗去……
听到鹰鸣之声联袂迎出来的蒙恬与陈风,见了陈胜的身影,连忙上前见礼:“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呼喊声在尚未打扫完毕的凌乱营盘之中荡开,呼声与回荡声交织着冲天而起,久久不息!
又一场辉煌的大胜加诸于陈胜之身,令他不败金身之上耀眼光辉越发夺目,本不算太魁梧的七尺身量,在诸多二军将士的眼中巍峨得就像是巨人一般,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觉得震撼!
陈胜环视了一圈,待到呼声平息之后才正色的称赞道:“这一战你们打得很好,打出了我二军的骨气、打出了我二军的威风,我以你们为荣,王廷千万父老乡亲亦以你们为荣,现在抓紧时间好好休整,战役还未结束,还有很多的战功等着你们去领取,待到凯旋之日,我再以酒肉为二三子贺!”
在一身雄浑的真气加持之下,他的声音雄壮如力士擂动牛皮大鼓,浩浩荡荡的传遍大半座营盘。
众多二军将士听到他声音,狂热的情绪在群体效应的推动下迅速抵达巅峰,就像是人人都连干了三大碗鸡血!
这一刻,就算是真要他们给陈胜挡刀剑,他们也是一万个肯的!
“谢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浩瀚高呼声,再一次响彻营盘。
当他们重新直起身躯来之时,所有人脸上的疲惫之色都已消失一空,亢奋得像是吃了什么虎狼大药!
原本是在走的将士,改成了跑。
原本搬不动的重物,扛着健步如飞。
整座营盘都似乎重新上了发条一样……
蒙恬作为二军的统帅,对于部曲的变化是最为敏感的,他心悦诚服的心下连声暗道“厉害”,由衷的认定陈胜能走到今时今日,当真凭的是真本事!
别说什么拉拢人心之类的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威严,他还能这般认真仔细、平易近人的来收拢底层将士的军心,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
大多数人还没取得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呢,就觉着自己已经是人上人,眼睛都长到了天上,看人都拿鼻孔看人的。
哪怕是他曾经视之为明主的吕政,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内心孤高得如同盘旋于天际之上的雄鹰,永远高高在上,令人难以亲近……
“蒙恬!”
陈胜将目光投到蒙恬身上。
蒙恬顿觉身躯一紧,似乎他的目光有千钧重,本能的大声答曰:“末将在!”
陈胜:“抓紧时间接管所有兵马,重新建立指挥系统,此战我二军已经胜了,是时候摘取战果了……记住,我汉廷要的不只是一座座空荡荡的城池,而是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人和物都要归入王廷治下,你明白吗?”
蒙恬想也不想的大声回应道:“末将明白!”
陈胜点头:“辛苦你了,去忙吧,我见完任嚣就得赶往陈留,迎战王翦!”
蒙恬愣了一秒,而后由衷的感叹道:“末将不辛苦,大王才辛苦!”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目光转向陈风:“带我去见任嚣!”
陈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一座囚车,隔着陈胜与任嚣。
陈胜在囚车外头。
任嚣在囚车里头。
任嚣身上既未负枷、也未缠索,只是周遭围绕着百余王廷侍卫。
陈胜打量着任嚣。
任嚣也在打量陈胜。
他们隔空交手也有两年有余了,但直到今日才是他二人第一次相见。
陈胜比任嚣预料中的还要年轻。
任嚣却如陈胜想象中的一般刚毅。
“服吗?”
这是陈胜见了任嚣之后的第一句话。
任嚣反问道:“有酒吗?”
陈胜面无表情:“我军中严禁饮酒。”
任嚣委屈的争辩道:“可是古来断头之前都有一碗上路酒的!”
陈胜拧眉:“我没准备杀你!”
任嚣摇头:“可某家没准备降你!”
陈胜不解:“你真信黄天?”
“不太信!”
任嚣再次摇头:“然大贤良师与某家有再造之恩,某家若是降了你,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陈胜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我的耐心不多,你若是为了自抬身价才故作姿态,那就大可不必,我认同你的才能,很想收你入我帐下为将,也有信心拿得住你不惧你反我,所以你最好不要把架子端的太高,对你没好处!”
他已经过了需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服降将的阶段,再那样,自不自降身份都只是小事,关键是其他将领心头该如何平衡?
我们好不容易才打垮的敌将,你这个做大王的扭头就低三下四的去招募?置我们于何地?置浴血奋战的袍泽弟兄们于何地?
当然,以陈胜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威名,他亲自出面招降,就已经算是给足降将脸面了!
任嚣再次摇了摇头:“某家知你眼下急需某家降你,借某家的名头火速收复吾徐州天军,否则便只有取某家头颅传首徐州,以彻底击溃吾徐州天军之军心。”
“若是能活,某家当然也想活。”
“然先圣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要某家背信弃义而苟且偷生,某家宁勿死!”
“还请汉王殿下全某家忠义,某家下世再报答汉王殿下高义!”
他轻笑着向陈胜捏掌作揖,眉宇间不见丝毫不甘与愤满,平和得就像祥和的老者。
陈胜沉默无语。
任嚣的态度,绝对是他预料中的最差的一种!
某种意义上,劝降这件事,其实就和小情侣闹分手一样。
大吵大闹的分不了,收拾行李拉黑连络方式的往往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反倒是那些平平澹澹的和平分手的小情侣,转身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陈胜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浓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取酒来。”
囚车中的任嚣听言,心满意足的向陈胜捏掌作揖,道了一声:“多谢汉王殿下。”
不多时,一名王廷侍卫便取了两坛子酒过来。
陈胜接过两坛酒,一并塞进了囚车里:“你我是敌非友,我便不相送了,一路走好,若有来生,别再与我为敌了!”
任嚣接过两坛子酒,像是搂着什么大宝贝一样,一手一坛紧紧搂在怀中,咧着嘴大笑道:“这狗日的世道,能不来,就不来吧……”
“有道理!”
陈胜笑了笑,抱拳一拱手:“那便不再见了!”
任嚣颔首:“恭送汉王殿下!”
陈胜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任嚣一掌拍开一坛,左边灌下一大口、右边灌下一大口,然而满足的靠在了囚车里,静静的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碧空。
“真是个闭眼的好天气啊……”
……
半个时辰之后,有王廷侍卫将任嚣的首级送至陈胜面前。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便挥手道:“交给蒙恬,传首徐州!”
“却不想这任嚣竟还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
坐在陈胜下首处的陈风目送王廷侍卫捧着任嚣的头颅出帐去,很是感慨的说道,凌晨时分他候到任嚣之后,任嚣见了他身后走出的一百王廷侍卫,直接就扔了长钺,光棍儿的束手就擒。
那时,他还以为往后可能会与此人同殿为臣,这才对其以礼相待,未给任嚣上枷锁。
而今想来,他当时会降得那么干脆利落,一来是知道有那一百王廷侍卫在场,他绝不可能再有逃脱的机会。
二来,恐怕也是想见自家大兄一面罢……
陈胜不便评价任嚣的选择,转而说道:“后边儿青、扬两州,你特战局还得多花点心思,后边王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北线与王翦和张家父子的交战之中,无暇顾及青徐二州,一旦让宋义与刘季抓住机会乘虚而入,王廷便会很被动!”
实话说,任嚣这一光棍儿,的确整得他有些难受。
他扔下陈留与济阴郡的战局,花这么大力气来攻略徐州,除去稳定大后方的因素之外,很大原因是想要招揽任嚣入汉廷!
当前汉廷内可称之为上将的,唯有他与蒙恬二人。
任嚣原本就是他物色的第三员上将。
也是他准备放在豫州方向,震慑刘季、对垒廉颇的中流砥柱。
这下好了,任嚣光棍的求了一个杀身成仁。
却令他花了这么大心思制定的通盘战略破产。
他不是没想过寻找替代品。
但着实是找不到!
廉颇、王翦这两员老而弥坚的上将就不说了,他要有能将这两员老将弄到自己麾下为将的实力,他何须他们入帐下为将?
项羽、韩信都在幽州,幽州与汉廷治下所有地盘都不接壤,他鞭长莫及。
章邯人间蒸发了,就算没人间蒸发,现阶段的章邯也还稚嫩了点,挑不起大梁!
沛县集团那一票武将,倒是有好几员上将之姿的苗子。
但那也仅仅只是潜力而已,再没有得到充足战役的磨砺之前,那一票草莽武将连现阶段的章邯都不如。
而且就当下这种形式,那一票武将能不能成长起来,都还是两说……
他要有培养那一票武将的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培养自己的嫡系,他帐下李信、季布、灌婴,同样也有上将之姿!
现阶段,任嚣是最合适的人选,正值巅峰、还自带兵马。
只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后边还得他自己一个人辛苦点,独挑北线战局的大梁!
思及此处,陈胜便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还真是劳碌命,他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回家瞧瞧大姐了……
……
陈风抱拳领命。
陈胜起身道,“你先助蒙恬稳定徐州的局势,待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带三千王廷侍卫北上帮手……替我转告蒙恬,徐州,我就交到他手上了,他务必要给王廷经营出一片稳定的大后方!”
陈风连忙起身行礼道:“末将一定尽快梳理完徐州的麻烦,北上听令!”
陈胜瞧他一脸郑重的模样,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无须着急,一步一步走稳喽、慢慢来,北线有我撑着,一时半会跨不了,徐州事毕后,记得还家与二伯二婶小聚几日,让二老好生瞧瞧,我们家老二已经是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陈风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低声道:“大兄才当得起顶天立地之说,小弟尚不及大兄远矣!”
陈胜一巴掌打歪他的脑袋,笑骂道:“跟你哥还客套个锤子……走了!”
他按着剑大步流星的走出帅帐,纵身冲天而起。
陈风追出来,朝着他的背影抱拳躬身,高呼道:“恭送大王!”
“恭送大王!”
浩瀚的呼声以帅帐为中心,再次席卷了整座营盘。
第三百三十九章 生死兄弟
古老的长城在夕阳的余辉中,流转着历史沉淀的苍凉韵味。
一座残破的烽火台上,陈骜与王贲二人背靠着女墙坐在残阳中,一人抱着一大缸烈酒,沉闷的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
久久无人开口。
直直最后一点残阳落入天际之下,王贲才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某曾以为,这辈子就撂在这三千里铁壁了,不曾想,在此间厮混了大半辈子,竟还有落叶归根之日!”
陈骜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酒缸,澹笑道:“说起来,你应当不知为何咱们军中可以饮酒罢?”
“嗯?”
王贲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追问道:“你知晓?”
陈骜微微颔首:“少不更事时曾当面请教过上将军,上将军言,我幽州军儿郎,许多人上了这三千里长城,便是一辈子……”
王贲沉默了几息,苦笑道:“你不地道啊,某家请你来喝送行酒,你却往某家心窝子里捅刀子!”
陈骜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某是想告诉你,还能有机会回中原看看,其实是件好事!”
王贲郁郁的提起酒缸勐灌了一大口,吐着酒气道:“你想回去?那某家便将这件美差让与你便是!”
陈骜“哈哈”一笑:“算了吧,某家可没有一位上将老父亲!”
王贲不甘示弱的“呵呵”一笑:“见外不是?你我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父即吾父、吾翁即若翁啊!”
陈骜嫌弃的收回手掌,灌下一大口酒后没好气儿的说道:“某家可没有给自己找爹的习惯!”
“别介啊!”
王贲热切的一把揽住他的肩头:“你我就算这辈子无缘做同胞兄弟,也可结个亲家啊,月儿不是前不久才又打跑了你给她挑选的夫婿么?咱幽州军的儿女,寻常人家哪里降得住啊,你看我家那……”
他话还未说完,陈骜一把排开他的爪子,气恼的喝道:“老匹夫安敢欺某耶?吾陈家就是再落魄,也断不可能将女子嫁入你王家为妾!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在敢提小心某割袍断义啊!”
王贲更加热切的挤到他身旁:“谁与你说离儿那小王八羔子啊,某家与你说的乃是武儿!”
“武儿?”
陈骜心动的挑了挑眉头,而后就叹气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俩小的不合适。”
王贲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咋的?就死活就瞧不上吾王氏呗?”
陈骜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是,某是担忧你家武儿不抗揍,被我家月儿活活打死……”
王贲愣了愣,弱弱的小声问道:“不、不至于吧?”
陈骜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信你还家问问你家武儿,看他敢不敢和我家月儿定亲,只要他敢点头,某绝无二话!”
王贲暗暗的咽了一口唾沫,面色一阵阴一阵晴,踌躇了好几息后突然提起酒缸,狠狠的灌下一大口:“古来儿女亲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他一个当儿子挑三拣四?”
“此事乃公说了便算,老骜你只管说你应不应承此事,你只管放心,月儿入了吾王氏门楣,某定将她当作亲生儿女般痛惜,纵使武儿不学无术,被月儿打死,某家也只当用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换了一个女儿,若是将来月儿有所出,某家必令其续你陈家香火!”
陈骜沉默着提起酒缸饮下一大口,轻轻的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
王贲提起酒缸与他轻轻的碰了一下,随口说道:“武儿再不成器,某也还有离儿继承某这一支的香火,你陈家,可就只剩下月儿这一根独苗了……”
他没再说下去。
但陈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上将军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了啊!
他一言不发的提起酒缸狠狠灌下大一口酒后,才轻声说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某麾下那支守夜曲哪里去了么?”
王贲不满的嚷嚷道:“商议儿女大事呢!你扯什么守夜曲……”
陈骜再次提起酒缸灌下一大口,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陈胜是何许人也,不必某家再与你细说了吧?”
王贲大怒:“老狗,你若是看不起吾王氏门楣,大可以直言,何必扯……你方才说谁?陈胜?‘乱陈贼子’陈胜?陈?你也姓陈,你你你你……”
陈骜一脸木然的在他惊疑不定的注视中,点了点头:“那是某家大侄儿……未分家的那种!”
“吾肏!”
王贲一骨碌的爬起来,大跨步后退了两步,像是从未见过陈骜一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目光从震撼、惊异,迅速化为释然,口头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难怪啊……老骜,你他娘的嘴里插着门闩是吧?”
都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陈骜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只一瞬间,他就将此事与陈骜近两年来突飞勐进的武道境界联系了起来!
“你别这么看着某!”
陈骜也很无语:“别说你不信、某家自己都不信,可问题是,他还真就是某家那素未谋面的大侄儿……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儿?他汉廷能有今时今日,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某家无关,某家就给了他守夜曲与几卷武功!”
王贲:“真的?”
问归问,但实则他心头已经信了八九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窝里横至少二十年未曾离开过幽州一步,而陈胜的年纪,在九州公卿权贵阶层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骜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饮酒。
王贲抱着酒缸坐回墙根下,眼神放光的小声埋怨道:“你瞧你,办的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嘶,如此说来,某家这回还家,岂不是要与咱大侄儿沙场分高低了?还有你那守夜曲,宝贝得捂了这么多年,某只要几颗苗子你都不肯给,这回好了,一并给了你大侄儿,正好让你大侄儿带着去打家父是吧?”
陈骜瞥了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一眼,嘲讽道:“咱大侄儿?你回头敢去他阵前叫他一声吗?”
王贲无视了他的嘲讽,双眼放光的盘算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说定了,今晚某就带着聘礼上你家去提亲,咱们急事从权,今晚就把两个小的的亲事儿给定下……”
“谁要和你急事从权了!”
陈骜着实小觑了这老货不要脸的程度,气急败坏的道:“你就不怕回头你爹活活打死你?”
“这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王贲一脸不解的看着陈骜:“他老人家当爹的时候,他说了算,现在某家当爹,当然也该某家说了算,差着辈儿呢!”
“噗!”
正抱着酒缸豪饮的陈骜,愣是被他这番父慈子孝的话语惊得一口酒液喷了出来,连连咳嗽。
王贲热切的给他顺着背心:“亲家,咱哥俩还是来聊聊武儿和月儿的亲事罢,时间紧、任务重,某明日就得离军返回司州……”
“停停停!”
陈骜连连摆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爹是啥人你自己心头没点数儿?他正挂帅与胜儿交战呢,你背地里让武儿和胜儿结堂兄弟?你真不怕你爹活活打死你?”
“格局小了不是?”
王贲反过来鄙视了他一眼:“正因为某知道家父是什么人,才越是要促成此事!”
“你想啊,家父与咱大侄儿交战,总得有胜有负罢?”
“若是家父险胜,那么无论是看着你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某家都定会想方设法保咱大侄儿一命!这一点,你总归是相信某家的吧?”
“若是大侄儿胜了,那就更好说了,无论是看你在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他至少也得留吾王氏一脉吧?若是你和月儿的面子够大,说不得吾王氏宗祠还能再传七百年!”
“此等稳赚不赔的大买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教某家撞上,还能放跑了?”
陈骜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心头不得不承认,这老货说得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但是很快,他就从王贲的话提炼出了重点,讶异的问道:“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爹对这一战竟也没把握?”
王贲:“你的大侄儿,你问某家?”
陈骜:“某都与你说了,某从未见过某那大侄儿,只从他那不成器的大傻子爹那里,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但他爹说的那些事,和眼下这个‘乱陈贼子’压根没有任何关系,某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魔夺舍了!”
“那不能够!”
王贲果断的摇头:“据某家所知,咱家大侄儿身怀人皇气,绝不可能是什么妖魔之属!”
陈骜震惊的抱起酒坛想要喝口酒压压惊,一仰头才发现没了,顺手扔了酒缸,将王贲手里的酒缸接过来灌了一口:“这么说来,我陈家的祖坟指不定还真埋在了龙脉上……先说说你爹和胜儿交战之事!”
王贲从他手里接过酒缸仰头喝下了一口,吐着酒气说道:“家父的脾性,某再清楚不过了,他老人家是属于那种但凡有五成获胜把握,就会摆出必胜之姿的将领!”
“而今他却在连招某卸甲还家,入他帐下听令,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老人家心中,怕是连三四成获胜的把握都没有!”
“而家父寄来的家书之中,附有咱家大侄儿过往的统兵履历,某下细琢磨过,但没有捉摸出任何头绪,只能确定他统兵的路数,不属我兵家任何一脉!”
陈骜惊异的一挑眉梢,追问道:“怎么说?”
王贲想了想,说道:“说得好听点就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团乱麻、杂乱无章,但偏偏,他却总能用这种看似九窍通了八窍的外行路数,一击即中、功毕一役!”
“说实在的,某看不懂他的路数!”
“先前还打算以上驷战下驷之法,强行击破中军定胜负,才得知你将守夜曲予了他,这条路显然也是走不通的了!”
“还家之后,也只得边打边看,稳中求胜。”
陈骜越听,心头陈胜的形象就越模湖,头疼的接过王贲手里的酒缸,边喝边问道:“那若是武儿真与月儿定了亲,你待如何应对此事?”
王贲看了他一眼,如实说道:“也只能顺其自然,待到性命攸关之时再秘密联络。”
陈骜沉吟了片刻,心头倒也承认这个办法比较稳妥。
正如王贲了解他一样。
同袍数十载,他对王贲一样十分了解,知道在王贲心中,只有幽州军与九州安危。
朝廷?
无足轻重!
事实上,这种现象在幽州军中并非是个例,而是军龄越长,这种现象便越严重!
因为只有他们幽州军的将士,才知道他们幽州军到底是在怎样艰难的夹缝中,咬牙坚持抗击犬戎与妖族,保卫九州千千万万黎明百姓的!
他们能不反朝廷,都是对九州的大爱,在克制着心头的愤怒!
而这种克制力,在朝廷锲而不舍的打压下,正隐秘而快速的消散着。
等到啥时候克制不住了,幽州军可能就无了……
对此,他们这些中高层将领,人人都洞若观火。
但即便是他们都看得很透彻,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因为即便是他们,也不能一边顶住朝廷的压力,一边要求麾下为了保卫九州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袍泽们,流完血,再流泪……
他们也只能拼尽自己的全力,能多撑一天是一天。
就像他们那位在北疆撑了三百多年的上将军一样。
“月儿和武儿的婚事,某暂时无法应承你,这还得看两个小的自己的意愿。”
陈骜这一次考虑的时间格外的长,再开口时,月华已经洒满关外的草原:“不过明日你启程之时,便带上月儿一道吧,若两个小的能成,固然是再好不过,若不能成,就劳烦你遣人送她去陈县,去投奔她那个堂弟。”
王贲听懂了他话里的潜意思,提起酒缸饮下一口,递给陈骜:“劳烦什么的就休要再提,是某该向你道谢才是!”
陈骜一仰头,将酒缸中残存的酒液尽数灌入腹中,而后抓起袖子一把抹过唇角,澹笑道:“你说的嘛,你我乃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适时,一阵嘈杂的吵闹之声从烽火台下方传来。
二人站起身来,就见两彪人马拥挤在长城的过道中,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很清晰的看到四面八方都有许多将士,正闻讯赶往那一处吵闹场地,眼看着事态就要扩大……
但烽火台上的二人,却谁都没有下场去制止的意思。
“还真是一天都不肯落下!”
王贲抱着双臂吐槽了一句,而后饶有兴致的偏过头问道:“领头那崽子,是你麾下那员少年曲将罢?叫啥来着?某记得你提过,好像是项梁的子侄来着……”
陈骜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项籍。”
王贲看了他一眼:“还真是他啊?那你还不去管管?燕王那个大傻逼这阵子不正搁你这儿找不自在呢吗?不怕他拿这崽子下刀?”
陈骜无动于衷:“这崽子是块好铁!”
王贲嗤笑了一声:“又是那套好铁就要经得起锻打才能成大器,否则就是摆设的狗屁理论?”
陈骜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不服啊,去找某大侄儿说道说道啊!”
王贲顿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陈胜还真就是个活生生的锻打成大器的鲜明例子!
当初若不是魏王那个大聪明突发奇想,拿宗室庶女去陈县赐婚侮辱陈胜,一计不成还又生一计,令搏浪军去陈县威胁陈胜,指不定陈胜现在都还是一员朝廷讨伐太平道的勐将呢!
陈胜能有今时今日,可不就是这些大聪明前赴后继,一锤一锤锻打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