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十章 大捷
浩瀚的喊杀声架着强劲而激昂的鼓点,响彻云霄。
陈守身披玄色连环铠伫立于高高的将台上,虎头兜鍪上一支尺长红缨冲天,将他不怒自威的彪悍气势衬托得越发雄壮!
他按着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战场上的战况,时而头也不回的向身后比划手势,以鼓点的缓急挥战场大军腾转挪移……
人总是会不断成长的。
当初陈胜替他挨的那顿军棍,总算是将他从冲锋在前的战将,拉回了将台上,向着一名合格的统帅转变。
他也渐渐体会到了,这种与领兵冲锋在前、刀刀见血的酣畅淋漓之感相比亦毫不逊色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成就感!
也是在他真正履行起一军统帅的职责之后,再回过头去分析陈胜与蒙恬的一些用兵手段,他才慢慢后知后觉的明悟……自己或许成不了一名卓越的统帅,但努努力,还是有望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的。
两轮鏖战已过。
前军已便后军休整完毕,随时都可再度投入战场。
而对面那四万百越人,阵脚已乱、败象初显……
若是继续车轮战,只消再来一轮,这支百越人偏师必败无疑。
然而这支百越人的后方,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山林,而他红衣军并不擅山地战,若是正面压上,教这支百越人退入山林之中,纵使是胜,亦是小胜!
可若是动用伏笔抄其后路,又有赶狗入穷巷之嫌,怕是会招致反噬,落得个惨胜收藏!
面对这个抉择,陈守只是稍作权衡,便很快做出了取舍,挥手道:“吹角,后军接替前军!”
“呜……”
苍凉的号角声穿透震天的喊杀声,伫立于将台四面的传令兵也同时开始挥动令旗以旗语传达陈守之将领!
“杀!杀!杀!”
三声怒喝,休整完毕的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在各自军官的呼喊声中平戈起盾,踏着稳健的步伐,维持着战阵一步一步向前放战场推进。
而前方与百越人杀成一团的二万五红衣军将士,在听到号角声之后,即刻收拢阵形,向着左右两边靠拢,将正面的进军同道让与前来接替自家的友军部队!
百越人当然不想看到这支好不容易才被他们耗光了大半士气的九州兵马,就这么从容的退去,回复气力后再上来与他们厮杀。
但他们能与红衣军的战阵打得不相上下,依仗的乃是比红衣军强了不止一筹的单兵战斗力,以及他们百越人所特有的祖灵护佑之法,战斗力上他们不逊红衣军,但论令行禁止、整体配合,这些百越人给红衣军提鞋都不配!
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阻止眼前的敌人后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交替战阵,换成生力军来继续与他们鏖战……
就这一套流程。
别说是红衣军的将士们早已熟练的伸手就来。
就连这些世代与搏浪军对垒的百越人,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反正就这种双方都不具备碾压对方的实力的正面对垒,打到最后,通常都是各自收兵,后退三十里,相机再战……
但偏偏,陈守这次就没走寻常路!
就在后军顺利的接手战场,前军即将按照惯例有序的从两翼退回后方休整重组战阵之时,一阵催战的澎湃鼓点声,突然取代了变阵的苍凉号角声!
于此同时,数名传令兵拔起安插与将台中心的“陈”字将旗,奋力的左右招展……
这一顿不按常理出牌的狂轰乱账,将百越人的头人们都给整不会,搞不懂这群周人是搞什么飞机。
但红衣军的将士们可没懵逼,他们长久以来接受的训练就是令行禁止,催战的军令既然已经下达了,那还管什么为什么?继续干就完事儿了!
“杀!”
前脚才准备后撤的前军将官们,将抬起来的脚又踩下去,继续挥动枪矛与百越人鏖战!
可以想象,原本二万五千人就能稳住的战线,此刻一下子涌上去五万兵马,战线该有多密集,说一句接踵摩肩也不为过!
瞬间就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百越人,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指挥军队晋级的各级军官,特别是那些出身稷下学宫兵科的军官们,心下却都大感焦灼,甚至不惜违反军官不到必要时不允上一线的准则,身先士卒的率领着麾下的袍泽弟兄们,不顾一切的往前压,期冀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压垮这支百越人的神经!
他们会这般焦灼,却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虽然他们眼下看似占尽上风,其实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接应军、也没有预备队。
即便眼下这支百越人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前方正面战场上,不会再冒出第二支百越人绕到他们背后包抄他们。
但既无接应军、也无预备队,一旦这些百越人撑过眼下这段他们战斗力最强、士气最高的时间,等到他们的体力和士气都开始滑落之时再大举反攻,迎接他们红衣军的,就将是全线崩盘!
这种仗,叫做绝户仗,顾名思义,就是打得敌人全军覆没,要么被敌人打得全军覆没,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当初在稷下学宫,上将军亲自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就曾经反反复复的提起过这种仗,一再强调,不到退无可退、不到无有任何办法、不到不拼即败亡……之时,决计不可使用这种绝户战法!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代军长会在明明占绝上风的情况下,使用这种极端战法,但眼下显然不是去思考原因的时候!
就算是代军长的决策出现了重大失误,那也得等到战后再去追究他的失职!
现在他们要做的、能做的,唯有执行军令,竭尽全力,击碎眼前这支百越人!
“杀啊!”
“我为箭头,二三子随我破敌!”
“杀敌保家卫国,就在今朝,冲啊……”
各级军官们都在拼尽全力的振奋着士气,不惜一切代价的向前突进、向前突进!
然而前方这支百越人,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与措手不及之后,也被红衣军的凶悍杀法,激发出他们自蛮荒山林中磨砺的凶厉之气,竟挺起自己只覆盖着单薄动物皮毛的胸膛,迎接一杆杆锋利而森冷的枪矛,前赴后继的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鏖战变成了死战!
飞溅的血花便成了一条翻涌的血线!
玄色的整齐人潮与五颜六色却坚韧的人潮,踏着袍泽的尸首拼命的向前奔涌,那条翻涌的血线随着两方兵马的死战,不断移动着。
一会儿压向百越人。
一会儿压向红衣军!
红衣军的将士们,很清楚自己为何在此间,也很清楚为何要向前,所以哪怕是死,他们也无所畏惧……自己的家,自己祖祖辈辈的家,可就在后边呐,怎么能放这些没人性的玩意过去祸害自己的家,祸害自己的父老乡亲、妻儿老小呢?给老子死在这里吧!
而百越人们,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在这里,也很清楚自己为何要向前,所以哪怕是死,他们同样毫无畏惧……什么祖宗之仇不祖宗之仇的陈谷子烂芝麻就休要再提了,打进九州、只要能打进九州!他们父母族老就再也不用在猎物稀少的季节沉默的消失在残酷的大山林,他们的儿孙就再也不用提着刀剑石矛去野兽的嘴里抢吃的了,谁挡他们,他们就杀谁!
“杀啊!”
“杀啊!”
血线荡开了花、翻涌成河!
将台上的陈守,面无表情在身前的原木凭栏上捏出了两个大洞,童孔因为太过紧张而放大!
战场中那条血线上的压力,似乎隔空落到了他的肩头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开口呐喊,将心头那“快点”两个字歇斯底里的呐喊出声。
然而他不能呐喊!
更不能歇斯底里的失态!
因为他知道,前方有无数红衣军将士,都在不住的看向他这个统帅,他这个代军长!
这种时候,他的任何一丁点紧张、失态的情绪,落入他们的眼里,都会立刻放大千百倍,化作惊涛骇浪,彻底摧垮红衣军的士气!
他只能绷着头皮,保持着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稳定军心!
时间一下子彷佛放慢了千百倍,每一息都难熬得像是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一样。
这个时候,陈守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逆子。
‘若是瘪犊子在,会是怎样?’
他这样想道。
但旋即,他就有些失笑撤回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至少在一军,不成立!
若是陈胜在,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干巴巴的站在这儿跟他大眼瞪小眼,一军的军心都能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很罕见的,这个认识没有令陈守心头像是吃了青梅一样酸熘熘的。
而是突然就觉得心情很沉重……
陈胜也不是一开始就在红衣军内有今时今日的威望,他能有今日的威望,那也是他带着红衣军南征北战、一战一战打出来的!
以往他只想着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是想着自己爽,就是真的爽……
如今再回头,他才突然醒悟,陈胜与那些大名鼎鼎的统兵大将交手之时,肩膀上扛着多重的压力!
他们败了,还有陈胜在后边托底。
可陈胜若是败了,又有谁给他托底呢?
这个认识,令陈守感到些许愧疚……
虽说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爹,没经验当得不够好,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当爹当成自个儿这样,需要做儿子站在前方个自个儿遮风挡雨,还真是令人挫败啊!
不过这种愧疚感,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在一阵飞速由远及近的轰隆隆马蹄声中,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理不直气也壮的新念头:出林笋子高过母、老子杀猪儿杀牛,儿子比老子厉害多正常一件事,再说,老子也不差好吧!
他面带得色的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支宛如铅云过境般的黑压压骑兵翻过一道山梁子,出现在了百越人左后方,打头一杆玄色的“灌”字将旗,迎风猎猎招展!
“胜,万胜!”
整齐而雄浑的怒喝声中,一片密集如蝗虫过境的箭雨自那片黑压压的骑兵之中升腾而起,铺天盖地的从后方罩向百越人战阵。
箭雨落下,百越人战阵之中瞬间人仰马翻一片!
但即便是这样,前方与红衣军前锋交战的众多百越人,依然没有丝毫怯意,仍然在前赴后继的朝着红衣军前锋冲锋。
唯有后方的一部分百越人,脱离了战阵,高举着手中五花八门的骨刀骨剑、石枪石矛,迎向奔腾而来的骑兵,意图为前方与红衣军死战的同伴争取时间!
陈守见状,扶着原木凭栏的双手,十指蓦地一把扣进了木质之内……此战是大胜,还是小胜,就看灌婴如何抉择了!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一骑当千在玄甲小将在兵锋即将与迎上来的百越人发生碰撞之极,灵活的拨转马头,拉出一个圆润的弧线,朝着百越右后方奔腾而去,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搭箭高呼:“放箭!”
“嗡……”
强劲的弓弦颤动声中,又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落入了百越人的军阵当中。
这厢与百越人鏖战的五万红衣军将士见援军从敌人后方杀出,前后包抄敌人,亦是士气大增,原本已有松动迹象的阵脚,一下就稳住了!
红衣军的阵脚稳住了,就轮到百越人开始崩盘了。
前有勐虎,进退不得!
后有饿狼,撕肉放血……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已经无力回天!
眼见百越人的军阵终于开始凌乱,后边的百越人只有极小一部分还在往前从,而前边的百越人已经大部分都在往后逃之时,陈守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老子毕竟是老子,还能被儿子比下去咋的?
他再一次抬眼望向百越人后方,正率领着麾下的五千骑兵以运动战源源不断收割溃败百越人的灌婴,心头不由的再次给自己比了一根大拇指:要不是老子慧眼识真,力排众议将一军所有战马集中起来成立骑兵团,交给这小子指挥,哪会有今日之大胜?
今日之战,乃是他红衣军自入荆州来,真正意义上与百越人的第一次大兵团作战!
陈守提前半月就已经回报给陈县中枢,请陈胜亲自来指挥。
然陈胜却回信说分身乏术,让他自己指挥……
……
天上,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
眼见大地上玄色的人潮渐渐淹没五花八门的杂乱人潮,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轻轻拍了拍大毛的背嵴:“好啦,我们回家吧!”
“咕~”
大毛收翼盘旋了半圈,灵活的转向往北方飞去。
……
另一边,一座距离战场不远的高山上。
一名须发枯藁如稻草,却仍还顶盔掼甲身姿如长枪的老将,拄剑立于山巅上,他将浑浊的双眼从北方收回来,重新投向那片已经只能看到玄色的战场,头也不回的低声道:“退兵!”
第三百一十一章 百家争鸣始
自法家、墨家,先后背离百家阵线,倒向汉廷之后。
百家又数次集会,商议应对汉廷的学术垄断,然都无疾而终。
至四月下旬,法家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弟子,开始陆陆续续走出稷下学宫,腰悬铁尺游走汉廷治下九郡,宣扬法家“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之理念时,百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与墨家同为九州三大显学的儒道两家,自四月下旬始,就不断的遣人来陈县拜见陈胜,商议各种细则。
很显然,他们也同样懂得‘思想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的道理。
五月初一,汉廷的小麦收割的步伐,刚刚从豫州进入兖州地界。
是日,儒家入稷下学宫讲道的先头部队,抵达陈县!
陈胜授意李斯,代他于西城门内相迎。
而他自己,则隐匿于内城城门楼,悠然的准备看上一出大戏!
时值晌午,阳光明媚。
一行壮观的牛车,出现在西方马道的尽头,伴以整齐浩瀚的儒家经典吟诵声,“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城门楼上,正坐于一条云纹檀木矮几后的陈胜,倾听着悠远而清晰的吟诵声,薄薄的唇角微微往上一挑,低声自言自语道:“有趣……”
都说儒家养浩然之气、修君子之身。
可这些君子,心眼也不见得大啊!
前脚折了面子,后脚就想找回场子!
不过没关系。
现在有人比他更着急!
百家争鸣的好处,莫过于此。
陈胜眯起双眼,笑得像一只偷到了母鸡的狐狸。
“噗噗噗……”
架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铁水壶喷出一股柱状的白气儿,水开了。
陈胜不紧不慢的提起黑铁水壶,缓缓将沸腾的开水倒进身前的陶土茶壶里,有条不紊的洗茶,泡茶……
陈县原本是没有茶叶,也没有饮茶这个风气的。
自从陈胜开始喝茶后,陈县便有了茶叶,也有了喝茶这个风气。
上行下效,莫过于此!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浩大的吟诵声中,百十架满载竹简的牛车车队,浩浩荡荡驶入西门外。
陈胜放眼望去,就见每一架牛车上都端坐着一位儒生,无论老少,尽皆身穿玄色儒袍、头戴羽冠,正襟危坐,手持竹简目不斜视的高声吟诵着。
单单这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昂然气势,就胜过了当初三百法家门人腰悬铁尺入陈县的气势好几里地那么远!
引得无数陈县百姓蜂拥至西城附近观看……
“来者止步!”
就在牛车队伍即将驶入翁城之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声,竟压下了这百十儒生的吟诵声。
陈胜闻声一抬头,就见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劲装、腰悬无刃铁尺的法家门人,挺胸抬头的大步走出瓮城,孤零零的一人阻挡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面前。
一人面对百十儒生,非但未露怯,气势竟还略有胜出!
“好戏开场了!”
陈胜提起陶壶,悠然的拉出一道银亮的水线,将茶汤倒入茶盏里,然后捏起茶盏,一边继续看戏,一边美滋滋的小口小口抿着。
整齐吟诵声渐止,浩大的牛车队伍在一声声吁声之中,停在了瓮城之外。
就见牛车队伍的最前方,一名须发花白的苍老儒生,颤颤巍巍的起身,一丝不苟的捏掌作揖,沉声问道:“敢问足下何人,何故阻拦吾等去路?”
这名法家门人为何阻拦他们去路,自然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眼可知的事。
但开喷之前,总的走一遍程序嘛!
“余只是陈县一路人尔,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那名法家门人按着铁尺,义正言辞大声回应道,洪亮的声音不只城门楼子里的陈胜能听见,连带着城门内围观的众多陈县百姓也都能听见,“阻拦列位之车架入城,只因列位之车架,不应入城!”
路人?
你骗人!
你分明就是法家门人!
一架架牛车上端坐的儒生,摇晃着身躯往前方张望,虽未露忿怒之色,但先前那股子“人多势众”的整齐气势,明显有些散乱。
为首的那名老儒生倒是还沉得住气,面色不变的再揖手:“吾等所乘之牛车,为何不能入城,还请高士教我……”
这名法家门人侧身避开了老儒生的求教之礼,高声回应道:“依《陈县治安律》第二十八条,自去岁十月起,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入城之牛马,皆当先缴纳足量‘清洁费’,以供王廷责专人扫除牛马粪便维护县城街巷洁净,另可自由选择将牛马交由卫戍师将士保管,待到离城之时再归还……敢问老丈,尔等所乘坐之牛车,可曾缴纳‘清洁费’?既未缴纳‘清洁费’,如何能入城?”
此言一出,围观的所有陈县百姓,包括周围被这些儒生的气势所摄的卫戍师将士们,都如梦初醒!
‘是啊,他们没交钱,凭什么进城?’
一瞬间,大批卫戍师将士齐齐执戈上前,分立于这名法家门人左右,虽未开口,但那股“要想进城,请先交钱”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九州百姓对于读者人,大抵都是敬畏交加的。
敬自然是敬读书人的学识。
畏自然是畏读书人的家世。
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
以至于这些面对千军万马都能咬牙迎难而上的卫戍师将士,竟都被滚滚而来的吟诵声给震慑住了,本能的退避三舍以让行。
老儒生察觉到风向的变化,脸色微变……这哪里是交钱不交钱的问题,这分明是儒法两家精义之间的交锋!
“高士此言差矣!”
老儒生想也不想的先开口驳回了这名法家门人的观点,然后才定下心神来自习思考,此言到底差在哪里:“孔曰:‘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孟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老丈此言差异!”
法家门人迅速领悟了老儒生“我客我有理、我老我有理”的辩论观点核心,不待老儒生说完便高声回应到:“非子曰:‘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辅国重臣尚且不能超然于律法之外,何况老丈乎?今日老丈年老,便可视律法于无物,明早他人体弱,亦可同视律法于无物!”
“长此以往,律法威严何在?又置万千遵纪守法之同袍于何地?”
他侧身,向南方揖手,再次拔高了声调,毫不退让的说道:“大王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替吾汉廷百姓争得‘公平’二字,弱冠之年不避刀兵、虽千万人独往矣,百战方取吾等足下‘公平’之地!”
“今朝老丈却欲以年老之身,践踏大王与万千义士以流血牺牲争得之‘公平’之地,其心何忍耶?其行何仁耶?”
一番掷地有声之言,引得周遭无数陈县百姓拍手叫好,连带着那层世代相传的高大上读书人滤镜,都碎了一地。
‘枉你们还是读书人!’
‘连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都懂得的道理,你们都不懂,你们还算哪门子的读书人?’
‘he~tui!’
后方城门楼子下的陈胜,亦畅快遥遥举杯大笑道:“好活儿,当赏!”
平心而论,儒家之学不差,法家之学亦不差。
但错就错在,这二者都虔诚的信奉自家的学说为唯一,都认为只有自家的学说才是治国经世的唯一真理!
事实证明,大多数太过绝对的道理,往往都是错的……
他引百家入稷下学宫,就是要让他们在辩论在进步、在争斗中融合,最终结出他想要的鲜美果实!
老儒生被年轻的法家门人辩驳得哑口无言。
不是他认同了这名法家门人的道理。
若他这般轻易的就认同了法家的理念,百家也不会斗了这么多年仍没有达成共识。
只是这名法家门人扯出了陈胜的虎皮,就算他再醉心典籍不谙人情世故,也知晓不能再汉廷的地盘上取辩驳汉王的主张……至少不能明着辨别!
气氛一度尴尬得在场的儒生们都险些在地上扣出一个三室一厅。
“混账!”
就在这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大喝声,突然从瓮城后方传来:“尔等岂敢阻拦诸位儒家高士大贤之车架!岂不知诸位儒家高士大贤皆是应大王力邀而来?”
陈胜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李斯下场了,哪一口一个“儒家”,补刀补得他都心疼那些儒生。
周围百姓们原本大都不知道这些读书人是哪家的,这下好了,全知道了……
这老货也是越来越阴了,明明早就到了,愣是拖到现在才出场补刀。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正当他心头暗爽不已的提起茶盏,“吱”的一口美滋滋的将茶汤抿进口腔内细细品尝之时,眉角的笑纹突然一僵,恼羞成怒的骂道:“涂山瑶,你属狗的啊,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鹅鹅鹅鹅……”
一颗花枝招展的小脑袋从一旁的城墙阶梯里探出来,嬉皮笑脸的瞅着他:“原来大王不喜欢小狐狸,喜欢小狗儿吗?贱妾精通变化之术的哦……”
“停停停!”
陈胜慌忙踩下了刹车,这只痴汉狐狸的车速,真的越来越快了:“有话说、有屁放,没话没屁赶紧滚蛋!”
“讨厌,妾身是狐狸,又不是黄鼠狼,哪能说放屁就放屁啊!”
涂山瑶走上城墙过道,笑脸儿灿烂得就像是春天的太阳:“贱妾前来是有两件公事啦!”
陈胜瞪了她一眼:“停,你就站在哪里说,别靠近我!”
涂山瑶撇了撇嘴,将手上的奏折轻轻一送,木制封面的奏折就轻飘飘的落到了桉几上。
陈胜拿起奏折看了一眼火漆上的印章,是陈风的印章,
他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四月二十八日……徐州任嚣亲率五万精锐之师,取道广陵南下,不日就将抵达扬州……现下邳城内,仅存十万徐州黄巾贼军……’
‘这厮终于动手了吗?’
陈胜虚了虚双眼,有些嘲讽的想道:‘也真是难为这厮了,能忍到现在才动手……’
太平道年初这一波大动作,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没能达成扬州清一色这个保底目标,反到是连以前占据的半个扬州都丢了大半,还折了一个渠帅和十几万兵马。
更别提借着扬州之战,算计他汉廷的进阶目标……
现在扬州大半都已落入刘季军之手,手握近二十万大军的刘季,随时可以挥师北上,攻伐徐州。
等于是司马卬的战败,不但坑了自己,还捎带手的坑了任嚣一波,将任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唯一的援军青州宋义部,还是一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之军,难堪大用!
偏生任嚣还无法不确定,他们太平道针对他汉廷的谋划,他陈胜知不知道……
估摸着,任嚣这阵子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将心一横,亲率主力南下,想要速战速决,解决完刘季后再回师与汉廷对峙!
陈胜估摸着,任嚣能下定这个决心,也是看到他沉迷种田、不可自拔,没有调动荆州内的红衣军回防,这才觉得有机可趁……
当然,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真相是否如此,还的等到冀州那边的情报回来之后,再做判断。
宋义不足为惧!
但张良,就有点棘手了!
还有那个正在幽州打基础的韩信……
陈胜思索着,顺手将奏折塞进了身畔的火炉里,转头问道:“你不说有两件事要汇报吗?第二件事呢?”
“大王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贱妾……”
涂山瑶撅着小嘴,一副我很不开心的样子:“连贱妾外出打探消息是否顺利,都一点也不过问!”
“什么?”
陈胜懊悔的惊声道:“你出去过?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早说啊……”
你早说我就不用天天想法子躲着你这头痴汉了啊!
“大王果然还是心系贱妾的!”
涂山瑶欣喜的说道,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从头发下边弹出来。
陈胜:……
“先说正事儿!”
他艰难的说道。
“唯!”
涂山瑶似模似样的揖手:“启禀大王,咱家周围来了一头狠妖,正在大肆收束妖众,只是贱妾以前认识的好多妖众,都已经被斩妖司给杀了,以致于贱妾这次出去未能打探到这头狠妖的底细,只知道,它应该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
陈胜拧起眉头:“草原上?”
涂山瑶点了点小脑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了,毕竟这方圆千里内,有名有姓的大妖,即便有贱妾未曾见过的,也大都听过名号,它们若是来咱家地盘上立洞开府,贱妾多少都能打探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才对……”
陈胜拧着眉头沉吟了几息后,沉声道:“此事你先提交到斩妖司,让荆轲他们也多留意,你这边持续保持关注,一有新消息,即刻禀报于我……莫要勉强,能打探到多少就打探到多少,别冒进,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涂山瑶双眼一亮,高兴得连三条大尾巴都一下子翘了起来,不停的摇晃:“贱妾就知道,大王心里是有贱妾的!”
陈胜:……
工具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卷起来
儒家公开进驻稷下学宫,宣布百家阵线彻底土崩瓦解!
其后的半个月内,诸多学派,蜂拥而至。
道家、兵家、纵横家、杂家、农家、阴阳家、名家、医家、小说家……
没有人再来向陈胜提条件!
各家的扛鼎人都依足了礼数,派遣杰出门徒来陈县,恭恭敬敬的给陈胜递上拜帖,奉上礼物,祈请汉王殿下准许他们进入稷下学宫传道。
陈胜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也没有再过分难为后来的这些学派,他大大方方的收取他们献上的礼物后,而后准许他们入稷下学宫传道。
在进驻百家学院的学派超过三十家后,陈胜亲自前往百家学院颁布了一道针对百家的政令:
‘即日起,百家学院实行积分排名制,积分由各学院学子投票得出,每月一结算,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学派,将获得传道汉廷九郡的资格;季度综合排名前十的学派,将获得汉廷的钱粮扶持;每季度综合排名倒数五名学派,稷下学宫将取缔其传道资格,一年内不允许再入稷下学宫。’
如此赤裸裸的养蛊之术,若是换作以往,稷下学宫内的百家学派主事人们,当场就能将手里吃饭的家伙事儿拍在陈胜的脸上,一边大声的质问他将‘(圣人)先贤之道置于何地’,一边转身奋笔疾书将陈胜的名字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刚刚在陈胜手底下吃了一个大败仗,领略了他软硬不吃脾性的各大学派主事人们,很有默契的闭嘴不言,逆来顺受。
陈胜宣读完自己的政令,完事儿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有与在场的各个学派主事人废半句话!
而在场的各学派主事人也镇定自若的听完他的宣读,完事儿后还满脸笑容的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岂能如此不智’、‘切不可上那奸贼的恶当’、‘亲者痛仇者快’之类有利于团结的言语。
但一个个转身后,面上的笑容便齐齐消失,变得忧心忡忡、喜忧参半,还很有默契的低语了一句:‘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果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当这场用时极短的会议结束后,百家内里残存的那最后一点点‘同仇敌忾’之气,彻底烟消云散、随风而逝了!
头部学派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要收‘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宝座入囊中,除了走出稷下学宫传道的那个资格之外,他们还打着借此证明自家学派才是九州第一学派的心思!
什么?文无第一?
抱歉,这个准则并不适用于百家争鸣之时!
腰部学派们,则一边觊觎前十的钱粮扶持,一边暗地里警惕其他实力相彷的学派,掰着手指的计算要如何才能将自家学派的大名,稳稳的钉进月度排名前十之列!
并不是所有学派都很富有的。
相反,大多数学派的日子,都过得十分的清苦。
强如武墨,不都得依靠给权贵阶层处理见不光的脏活儿,换取活动资金供养自家学派发展么?
至于底层的学派。
斗志昂扬者有。
躺平摆烂者有。
破罐子破摔者也有。
总是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陈胜这一手分化挑拨之术,也的的确确是精准的打在了百家的七寸上!
亦或者说,早在年前陈胜放出引百家入稷下学宫之时,各家的扛鼎人就已经料到了陈胜会有这一手!
所以当初他们才会抗争的那么厉害!
只可惜,百家天然的内斗属性,令他们的抗争,一败再败……
主动权交出去了,再想要收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
一盆子将百家扣进黑瓮中,施展练蛊之术逼其内卷,还只是陈胜的第一步!
在宣读完‘积分排名制’的第二天,陈胜就下令各学院以‘期’为单位,展开‘摸底测验’,成绩张贴到各学院大门上,并录入个人档桉。
关于这一套‘测验’、‘毕业证’以及‘分班分级制’等考评机制,年初时稷下学宫内就放出过风声,并且还以‘班’为单位张开过小范围的测验。
各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一套考评机制,都已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只是这些风声传出来三四个月了,兵科的学子都已经毕业一期了,也没见学宫方动过一次真格的。
这就让各学院的学子们,有了一定的侥幸心理……歌照唱、舞照跳,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而今,这把悬挂已久的宝剑,突然落了下来,一下子就激得稷下学宫的学子们各种鸡飞狗跳!
当晚,就有特战局的探子回报陈胜,稷下学宫各学院宿舍灯火通明整晚,诵读之声彻夜未息。
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陈胜召见儒家人马进入陈县那日,于西门外阻挡儒家车队那个名叫‘公孙白’法家门人,以嘉奖其每日游街走巷吟诵《汉律》普法之行为由,征其为汉廷御史大夫,亲授玄色獬豸冠,命其组建御史台,专司监察汉廷百官!
御史大夫之职,在现阶段的汉廷政治体系当中,仅次于陈胜这位身兼太尉之职的汉王与左右二相,说是汉廷的四号人物也不为过!
什么叫一步登天?
这就叫一步登天!
王廷的告示一张贴出,首先疯的就是那些与公孙白同一批进入陈县的法家门人们。
说好的一起扑成狗,你却悄悄熬出头?
其后,这股子疯癫劲儿迅速就传染了整个稷下学宫,在从稷下学宫传遍整个陈县,并且插上翅膀往汉廷治下的其他郡县飞去……
公孙白这个名字,他们或许很陌生。
但只要一说那个时常旁若无人的走街串巷,大声背诵《汉律》的黝黑青年人,无论是稷下学宫的学子们,还是陈县的老百姓们,都会恍然大悟的说上一句:‘哦,原来是那个痴儿啊’。
公孙白往日里勤勤恳恳、身体力行的行为,在陈县老百姓们的眼里是脑子有问题,在稷下学宫的学子们眼中是脑子太蠢!
也只有县里边的熊孩子们最喜欢他,常常跟在他的屁股后边鹦鹉学舌一样的学他背诵《汉律》……
但就是这么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有大出息的憨人,却一步登天,成为了汉廷的御史大夫!
这可是御史大夫,三公之位!
若是放在周王朝内部,不知得经过……总之就是很多很多代人锲而不舍的努力,才有可能站到的高位!
很少有人能说得清,一个寻常的人家,到底需要多少代人做垫脚石,才有可能供养出一位公卿来。
哪怕是那些个出身官吏世家之人,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能说一句‘很多很多代’。
公孙白的异峰突起,无异于是一条通天大道,从崎区陡峭的山顶一直铺到了山脚!
公孙白的出生与家世,被反反复复的拿出来讨论。
小到他小时依靠给地主放牛混饭吃,父亲逝世后连一块可以下葬的土地都没有的流言。
大到他为入法家门墙,勤勤恳恳给非子牵牛三载的过往,
都被柠檬精们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的吹毛求疵。
无论他们如何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公孙白的出身与家世决然不配御史大夫之位!
但他每日游街串巷宣读《汉律》以普法,风雨无阻、坚韧不拔的意志,又的确配得上汉廷的御史大夫之位!
当然,结论是这么个结论。
但有的人只能看到前半部分,每日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而有的人则能看到后半部分,开始脚踏实地、奋发图强!
自从汉廷征辟公孙白为御史大夫为公告张贴出来那天开始……
稷下学宫的院舍修筑进度,就陡然放慢了下来。
学宫中,多了许多连走路都捧着书卷高声诵读,时常撞树撞门的学子。
陈县的街头,也多数了无数张扫盲的小黑板,宣讲精义的小讲台……
陈胜三步走,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终于令他种下了的这颗小包菜,卷起来了!
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太的收获!
但只要再给陈县两三年的太平时日,稷下学宫之名,定当九州无人不识!
在这样空前内卷的稷下学宫之内,百家为了争夺月度积分排名,亦是拿出了浑身解数!
什么拜师收徒全看缘法、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
死不死啊!
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一张张招生的桉几出现在了各学院内每一条交通要道上!
一位位往日里品性高洁、澹泊名利的大儒贤人,面带微笑的盘坐在桉几后方,亲切的向每一个来来往往的学子招手。
‘同学,我们家今日有XX大儒的授课哦,听课还可以领取十颗鸡子,你若能带上舍友一起来,还可以每人多领取三颗呢!’
‘同学,我们家今日有XX大师教授机关兽结构哦,听课还可以领取水车木牛图纸,你若能带上舍友一起来……’
‘同学,你听我说,我们农家真的不用天天种地,哎,后边的,你们耕田声音小点……’
将好好的选修课变成社团招新拉人头也就算了!
更丧心病狂的是,百家还无师自通的领悟‘牛皮癣小广告’、‘送鸡蛋’乃至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等等技能。
甚至于还发生过两个小学派为抢夺一名学子的选修课归属权,各自召集人马上演全武行的夸张事!
一度将好好的一个稷下学宫,给搅得乌烟瘴气!
当然,百家会这般卖力,甚至于不顾面皮,除去‘综合积分排名’的因素之外,也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学子们的整体素质,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想,说上一句是他们生平仅见的高也绝不为过!
稷下学宫毕竟是陈胜从无到有一手打造出来的,陈胜的印记早就已经深入稷下学宫的每一个角落,时时刻刻不在无声无息的印象中其中每一个学子,将他们从里到外,变成陈胜的样子……
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冲击的人,最宝贵的是他脑袋里的那些知识吗?
或许是……
但陈胜一直都认为,他最宝贵的不是他脑子里的那些知识,而是他的眼界、他的思想、他的学习方式!
他烙印在稷下学宫骨子里的印记,就包含了他的眼界、思想、学习方式。
而一期一期走进稷下学宫的学子,在接受他这些东西的洗礼时,其实也在变相的加深这些东西。
氛围这种东西,肉眼看不见,但它的确存在,也的确很有力!
而稷下学宫发展到这个阶段,也终于开始真正反哺陈县,乃至整个汉廷。
从豫州返回兖州,取道陈县前往梁郡的范增,就很敏锐的发现,笼罩在陈县上空的那股浩瀚人皇气,又有了质的改变!
如果说,以前人皇气,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令人叹为观止却又望而生畏的话。
那么,而今笼罩着陈县的人皇气,就是一株独木成林的参天大树,不但令人叹为观止、望而生畏,还生机勃勃、气象万千!
最重要的,从死物变成了活物!
……
五月二十五日。
陈胜秘密抵达梁郡二军中军帅帐。
他步入帅帐之时,以蒙恬、范增、陈风为首的一众将校,早已等候多时。
“末将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的高呼声中,陈胜大步流星走上帅帐上方坐定,摆手道:“诸君免礼,就坐吧!”
“谢大王!”
一众将校起身分左右面相中庭落座,一道道魁梧雄壮身量挺拔得宛如长枪一般。
陈胜左右扫视了一圈儿,面带笑意的开口道:“诸位别来无恙!”
众将校连忙笑着抱拳道:“托大王洪福,一切皆好!”
“数月不见,大王可安?”
“大王……”
陈胜笑吟吟的挥了挥手:“我挺好,家里也挺好,今岁的麦子大丰收,稻子也已经种下去了……嗨,闲话后叙,先说正事,陈风!”
帐下秘密抵达梁郡已有半月之久的陈风,起身抱拳,恭声回应道:“末将在!”
陈胜;“给各位将军介绍一下情况!”
陈风:“唯!”
“今岁二月,徐州黄巾贼任嚣部借兵扬州黄巾贼司马卬兵取扬州,然明面上取扬州,暗地里调兵遣将意在吾汉廷……”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战前会议
陈风站在帅帐左上方悬挂的九州东南诸州郡舆图前,边说边比划的给帐下众将校做战情分析。
“……据我特战局最新收到的线报表明,眼下任嚣人在会稽郡指挥麾下兵马对刘季军的作战,一旦开战,以下邳与会稽之间的距离,任嚣终是不眠不休、披星戴月,也最终要七日才能赶回下邳主持大局!”
“也即使说,我军有七日的时间,只要能赶在的任嚣回转下邳之前攻陷下邳,则徐州定矣!”
“而当前坐镇下邳之军马,乃任嚣之副将葛婴统领的十五万军,葛婴此人虽声名不显,却多有胜绩,去岁任嚣军转战山阳郡破兖徐二州僵持之势,便是此人的手笔。”
“当然,末将有理由相信,区区葛婴,绝非我汉廷天军一合之敌!”
“然还有一个问题……”
陈风拿起教鞭,点在了冀州与兖州接壤的阳平郡:“根据我特战局收到的线报,此地有巨鹿黄巾贼本部军马驻扎其中,兵力约在五万左右!”
说完,他又移动脚边,点在了兖州东北角上的泰山郡,也就是当初嬴政提兖州府兵迎战青州宋义部的泰山大营所在:“此地亦有青州黄巾贼之军马驻扎其中,兵力同样约在五万左右!”
“这两支军马,都是早在二月低,就已秘密运动到此,适时,司马卬尚未战败,正在高歌勐进追击刘季军的路上……”
他说到此处,收起教鞭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范增:‘范公,该你表演了!’
范增会意,起身走到舆图下从陈风的手中接过教鞭,继续往下分析:“据我参谋部的分析,这两支兵马会在那个时候运动到此地,极大可能是为了呼应任嚣部突袭吾汉廷做准备!”
“诸君且看,任嚣部在南,突袭我梁郡!”
“宋义部在东,直取我济阴郡!”
“巨鹿黄巾贼在北,直取我陈留!”
“一旦开战,立时便能陷我汉廷半壁江山于水火,令我三十万红衣军收尾不相顾!”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司马卬战败,扬州主客易位,即陷任嚣部于腹背受敌之境。”
“以至于他太平道图谋已久的攻伐吾汉廷之奸计,也不得不搁置!”
“据我参谋部的分析,眼下这两支兵马仍囤积于此,应当是打着将计就计之诡计!”
“一来,遥为任嚣看家之犬,替亲率主力南下的任嚣看守他徐州老巢。”
“二来,一旦我红衣军忍不住徐州空虚的诱惑,趁虚入他徐州,他们亦趁着我二军兵力调动之边防空虚,趁虚入我汉廷腹地!”
“依照我参谋部拟定之作战方桉,此战要胜,须得兵分三路!”
“一路北上驻扎济阴郡定陶,防备冀州方向之巨鹿黄巾贼趁虚而入。”
“一路留守梁郡策应万全,以不变应万变!”
“一路取道谯郡,不走彭城陆路,以水路直取下邳,待下邳城下,再回师合围彭城!”
“末将分析完毕,请大王斧正!”
范增放下手里的教鞭,恭恭敬敬的向陈胜抱拳施礼。
帅帐之中久久无言。
众将校神情痴呆的凝视着左上方悬挂的那张舆图,以及站在舆图左右的范增与陈风二人。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回荡着同一句话:仗还能这么打?
能列席陈胜亲自主持的战前会议的将校,当然不会有从未打过仗,单凭吹牛逼就吹成中高级将校的纸上谈兵之徒。
但正因为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才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战前会议而感到震撼!
这些机密,是不开战就弄明白的吗?
不应该是在作战的过程中再互相派遣斥候、细作,一边打一边寻找敌军的破绽,再迎头痛击而取胜的吗?
甚至于连模湖的信息,都已经是属于统兵数万的副将,才能把握住的信息了。
副将之下的校尉、渠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场十万人级的大战役打下来,仍然是连敌军主将姓什么都还不知道……
哪有还没开战,就将敌军的意图、敌军的动向、敌军的分部,乃至于敌军的粮草运转路线都摸得一清二楚的?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莫说是蒙恬这样尚未在陈胜麾下作战的将校,心头既觉惊骇,又感后怕!
就是帐中那些以前就参加过陈胜主持的作战会议的将校,听完范增与陈风的战情分析之后,都只感叹自家上将军越来越厉害了,自家红衣军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陈胜主持的作战会议,虽然也会提及到这些内容,但那时候大多数都只是依靠敌军的动向反推敌军下一步的动作。
而且相比于这一场清晰明白的作战会议,以前的那些作战会议,大都不成体系、内容也都很杂乱,有种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感觉。
哪像现在,特战局讲述敌情,参谋部分析敌情。
连敌人长啥样都还没见着呢,就已经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是什么?
自从去岁颍川大败章邯军之后,汉廷的确是有大半年未曾大动干戈了。
但陈胜从未止步。
汉廷的发展重心,也不全是在种田!
或许也正是因为陈胜太久没露过獠牙了。
太平道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主动跳出来撩拨陈胜的虎须!
……
“啪啪……”
陈胜率先鼓掌。
帐下众将校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大力的拍动双手,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好一会儿,陈胜才双手虚按,压下了这阵掌声,而后笑道:“现在,你们知道参谋部与特战局该怎么用了吗?”
帐下当即爆发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所有将校齐齐点头,心里边都在思忖着,回头就给自家的参谋和特战支队好好的上一课。
有资格参与陈胜亲自主持的战前会议的,最低也是团一级的军事主管!
而政治部、参谋部与特战局作为红衣军的独立的三个师级单位,其下属机构都是进驻到了团级以下。
扎根最深的政治部,其下属机构直接进驻到了排一级!
其次是特战局,其下属机构开设到了连一级。
参谋部最高,下属机构目前只开设到了营一级。
只是配备得再齐全,也得各级的军事主官们会用才成,特战局还好点,能在红衣军内坐到连级以上军事主官位子的军官,就没有蠢到连斥候都不会派的莽夫!
关键是派下去的各级司马,全被各级军官当骡子使了,除了领兵作战这些军事主官当仁不让之外,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一并扔给行军司马处理,陈胜好不容易才打造出的一柄神器,愣是被这些惫懒货给使成了工兵铲!
今日,陈胜就是成心来给他们上一课,教教他们参谋与特战局该怎么使!
“好了,既然情况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下边就请蒙代军长来给我们布置作战任务!”
陈胜拍了拍手,向坐在他左手边上的蒙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蒙恬愣了愣,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抱拳道:“末将惶恐,大王王驾在前,岂有末将置喙之地!”
他只是直,并不是蠢!
虽然私底里时常会因为陈胜的一些举动拐着弯的怼他,但在明面上,蒙恬从未逾越过臣子的本分,陈胜布置给他的每一桩事务,他也都兢兢业业、尽心竭力去完成了,从未打过半分折扣,甚至比大多数时候都做得比陈胜预期中的还要好!
这也是陈胜为什么不但能够容忍他这个刺儿头的存在,还在他未立寸功的情况下力排众议扶持他坐上二军代军长之位的原因!
有真本事的人,总会有些特殊待遇的。
“此间是你二军的营盘,我又未立王旗接管大营!”
陈胜笑吟吟的指了指地面,“不是你来布置作战任务,难道要我鸠占鹊巢吗?”
蒙恬默不作声的认真打脸他的神色,见他眼神中的温和笑意不似作伪,才恭声抱拳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伸手遥遥扶起他,而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蒙恬站直了身躯,向对面的范增一抱拳,正色道:“范司马之策,老成持重、攻守兼备,深合我意!”
范增抱拳回礼。
“既如此,我第二军便兵分三路!”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目光投向帅帐之上的陈胜。
陈胜见状笑道:“现在你是统帅,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员将领,一切行动听你指挥!”
蒙恬听言,仍旧抱拳先行了一礼,说道“那便请大王恕末将逾越冒犯之罪”,而后迈步走到舆图前,拿起教鞭,正色道:“兵分三路,重在中路策应之军,既要防备青州宋义部轻兵突袭,又要时刻预备领军驰援南北,此重担,非大王莫能负!”
他再一次向陈胜抱拳行礼,陈胜不开口,他便不起身。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澹澹的笑着点头道:“也是难为你了,如此,我便领了中军主将之职!”
蒙恬心下松了一口气,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态,恭维道:“大王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由大王坐镇中军,我三路大军皆可高枕无忧才是!”
陈胜瞥了他一眼,心头真想说上一句:‘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模样。’
“北路军要防卫巨鹿黄巾本部之精锐贼军突袭,本将得闻太平贼首张平之子张良,新任太平道天公将军,此役恐此贼子会亲领军来攻,依张平起事之后的诸多作为,其子也定是个狡黠奸猾之徒……”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只差一点点就没控制住眼神,瞄向上方的陈胜。
但就在他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一道眼神先一步从上方投来,惊得他心下一个抽,顿时就恢复了控制力,面色不该的继续说道:“是以,北路军主将之人选,须得是一员老成持重、智谋百出的大将……请范司马恕本将唐突,着实是北路主将人选,非范司马莫属!”
范增抚须沉吟了几息之后,抱拳道:“末将接令!”
蒙恬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南路军便由本将自领!”
“三路大军,北路军领兵三万。”
“中路军领兵四万。”
“南路郡领兵八万。”
“待到南路郡攻陷下邳,北路军原地不动。”
“中路军南移至下相,预备迎战回援之任嚣主力!”
“徐州破,青州宋义部便不足为虑……”
片刻后,蒙恬放下教鞭,向陈胜抱拳道:“启禀大王,末将作战任务布置完毕,请大王示下!”
陈胜伸手做了一个“坐”手势,脑海在再次重头捋了一遍查漏补缺,确认这个作战计划没有致命的破绽之后,才开口道:“诸君切记,作战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尔等皆是我汉廷栋梁、统兵大将,我如同信赖我自己一般的信赖你们,若是作战过程中有什么变化,无须有什么顾虑,该出击时就当果断出击,该后撤时就该果断后撤,诸君听明我意?”
众将齐齐起身,恭恭敬敬的抱拳道:“末将明白!”
陈胜亦起身,按剑威严的道:“如此,明日三更造饭,四更开拔,赶赴各地!”
“唯!”
……
“驾、驾……”
一彪身披玄色皮甲,腰悬长刀,背负画弓的精骑,纵马奔进陈县南城门。
守卫城门的卫戍师将士远远的见了这彪人马的披挂,便赶忙挪开了城门内的鹿角,收起了拦路的长戈。
“吁……”
但这一彪精骑进城之后还是依照规矩勒住了跨下健马,翻身挑了下来。
守卫的卫戍师将士见状,连忙拿着登记马匹的账簿迎向为首那名头戴斗笠的精悍骑士,然而还未开口,就被其他精骑拦了下来,主动递上缰绳登记。
而为首的精悍骑士,早已快步走进城内的人流中。
不多时。
精悍骑士便踏进了汉王宫内,凭借着陈胜的发放的汉王腰牌,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穿过重重关卡,笔直的朝着晏清殿行去。
然而,还未抵达晏清殿,精悍骑士就被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给拦了下来,“别去了,大王不在宫内。”
精悍骑士看了一眼总是眯着眼睛乐得跟个傻子似的狐妖少女,拉下面巾,神色肃穆的道:“此行我见着你说的那头狠妖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先天
五月二十八。
雍州、咸阳,郡守衙内。
“……嘉嬴卿忠贯日月之心、孝感天地之情,特加嬴卿为雍州牧……拜章邯为车骑将军,总揽雍州兵事,抵御犬戎之兵锋……”
堂上,相貌堂堂的紫色华服文士,手持华美赤色锦缎卷轴,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
堂下,已正式认祖归宗的嬴政,身着朱红色宽大袍服、腰悬长剑,身形伟岸如鹤立鸡群般的伫立在诸多郡衙官吏最前方,捏掌作揖,低垂的面目,时而阴鸷如黑水,时而暴戾如怒焰。
纵使早就通过洛邑的故交好友,获悉了朝中诸公对他态度,知晓今日之论功行赏,极大可能会对他明升暗降。
而然当这种糟烂事当真如他所料一般的落到他头顶上时,他仍然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恶心!
特别是听着上方那个天使,一口一个‘忠贯日月’、一口一个“孝感天地”,字字句句都像是侮辱性极强的大比斗,噼里啪啦的抽在他的脸上!
直抽得他,恨不得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冲上去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天使乱剑砍成肉糜!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当年陈胜在石头上给他留下的那行字的含义。
也突然就理解了,陈胜为什么会拼着身首异处,也要反了大周!
一个连他这样的忠臣都不知善待、各种提防打压的王朝……
哪还有什么希望?
哪还有什么未来?
“嬴太守、赢太守,接旨啊!”
天使小声的呼唤声,将嬴政被怒火焚烧得通红的心神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再揖手,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长声道:“下臣接旨,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躬身接过天使手中的赤色锦帛,起身面无表情的环伺四周的诸多官吏。
一众郡中官吏即便心头匿笑,却仍不敢与他凶光闪烁的眸子对视,连忙向他施礼道:“下臣拜见州牧大人!”
一旁顶盔掼甲的章邯,亦满脸愧色的主动上前抱拳道:“州牧大人。”
嬴政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章邯,直看得章邯头皮发麻之时,他才忽然笑道:“章将军,往后你我二人,可要同心戮力,好好代天子牧守雍州啊!”
森冷的笑容,既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又像是断头刀刀锋上闪烁的寒芒,激得章邯不顾甲胃在身,捏掌强行躬身,高呼道:“末将自当唯大人马首是瞻!”
“是吗?”
嬴政呵呵的轻笑着,神色似乎缓和不少,他亲手扶起章邯,拍着章邯的肩头轻声道:“那章将军可要说到做到,莫要令朕失望才是……”
堂内的众人,包括尚未离去的天使,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的微微虚了虚双眼。
谁都无法分辨,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朝廷虽然让章邯来接受雍州的军权,但眼下雍州的兵权还在嬴政的手中。
于是乎,这一幕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因为假如这一幕是假的,那么它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假如这一幕是真的,那么它又有可能会变成假的!
而这一幕的真假,将直接决定雍州的局势!
乃至于,左右九州的大势……
……
千束璀璨的星月光辉,垂落于帅帐之中。
宽敞的帅帐之中,一身宽松月白色长袍的陈胜,神色恬静的盘坐在蒲团之上,五心朝天、抱元守一,丹田处一团朦胧却纯净的紫色光晕,缓缓旋转着。
这团紫色光晕像是有呼吸一样,在旋转的过程中不断的放大、缩小。
时而大到如熊熊烈焰,能将陈胜整个身躯都笼罩在中心。
时而又小到如同针尖,在耀眼的星月光辉中几乎无法看见。
如此循环往复,似永远也没有尽头……
斗转星移。
月落日升。
陈胜没有从入定之中醒来,心神却很自然的操持着人皇权限,将暗澹的星月光辉,无缝切换为太阳之精。
初生的火红太阳之精,裹挟着一抹天边的朝阳紫气沐浴陈胜之身。
再一次“散功重修”的陈胜,丝毫不忌口的照单全收,一口吞吃了所有天地元气。
但就在这一抹朝阳紫气随着他的行功路线落入丹田之中后,空荡荡的丹田之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吸力,瞬间就席卷了他丹田之中残余的所有内气,将其凝练为一股全新的、更加精纯的内气……那种顺畅的感觉,就像是一枚生命力强大的种子落入一片肥沃的土壤,迅速席卷这片土壤里的营养,生根发芽!
感知到自己丹田中发生的变化,陈胜的心神竟愣了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一是没弄明白,这种变化从何而来。
二是不敢相信,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他平平无奇的就完成了《九转还真功》的修行!
好吧,虽然他的武道修行,一直都挺顺利的,基本上没走过弯路。
但起码以前突破,他提前两三天就会有那种‘要突破’的感觉。
偶尔步子迈得太大,把这种突破感给扯没了,至少当时也会有一种‘要突破’的明悟。
而这回,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异样感!
完全是凭借着丰富的《九转还真功》修行经验,从突然涌出的这股更加精纯的内气之中,得出了自己已经突破的事实!
毫无仪式感的体验让本就不怎么艰难的过程,变得更加的索然无味……
“算了,不压级了,一波突破算球!”
陈胜心头滴咕了一句,收束心神,一边加大太阳之精的搜集功率,一边加大《九转还真功》的大周天运行速度!
嗯,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九转”还真功了!
如今的陈胜,体魄的强度和内气的强度,都强得可怕!
另外,体魄的天地元气亲和力、适应力、吸收转化率等等一系列可以与“天资”挂钩的素质,都已经开发到了人为所能达到的顶点!
孱弱如烟尘般的内气,像是糖豆贪吃蛇吃糖豆一样,在空荡荡的经脉中狂奔着吞吃着主动蜂拥而至天地元气,飞快的变长、变粗!
直至变成一条浩瀚的大江长河,先填满丹田,再一点点的将宽阔得宛如八车道的经脉拥堵得水泄不通。
陈胜稳住心神,运转《九转还真功》的秘法,再次将丹田中的内气散入肉身中,将《九转还真功》突破到九转后肉身与内气的最后这一丁点差距也给补上!
这个过程原本也是极慢的。
就像是用池塘里的水灌既庄稼,得先往池塘里放水,然后才能用池塘里的水灌既庄稼,池塘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又得继续往里加水……
但陈胜没这么麻烦。
人皇的权限,令他可以用意念控制最远可达百里之内的所有天地元气,主动倾注到自己身上。
这就等于,别人是用肩挑背扛的往池塘里加水,而陈胜却是直接安装了好几台大马力抽水机不间断的往池子里抽水……
天壤之别的工作效率,带来的当然是天壤之别的工作成果!
品味着周身传来的好似千百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若有若无的抚摸的酥麻之意,陈胜知道自己的身体,大概又毛孔喷粪了。
最开始时,“散功入体”可不只是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痛法儿,而是好像有无数个容嬷嬷拿着钢针围在身体周围乱扎!
那时候,洗精伐髓的效果也是强烈的,那时每次挺过那种痛不欲生的痛楚之后,陈胜都能明确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强健、更协调了!
越到后边,这种疼痛感就越轻微,洗精伐髓的进步也就越小……
例如这次,在陈胜架着抽水泵直接往农田里喷水的豪迈灌既法下,这种隔靴搔痒般的酥麻之意,不过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结束了吗?”
感觉到酥麻之意彻底烟消云散了,昏昏欲睡的陈胜不由的心神一振,明明处于入定之中,脑海中却浮现起自己搓着双手一脸兴奋的模样:“先天了先天了先天了……”
“先、天、了!”
他暗暗的给自己鼓着气,心神沉入体内犹如江河般磅礴的内气之中,浩浩荡荡的涌入任督二脉,冲出天地之桥!
“嗡!”
冥冥之中,陈胜彷佛抛下了一身枷锁,整个人轻快的一跃万丈高。
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帅帐内昏暗的环境,简洁的陈设。
而是一片新天地!
一片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天地!
在这片新天地里,到处都是浓烈的色彩,有金色、有青色、有蓝色、有红色、有褐色、有紫色,有银色……
这些颜色没有规律却泾渭分明的分部于整座天地之间,就像是梵高热烈而奔放的油画那般绚烂!
陈胜的心神在这座天地之间,就像是一只虫蚁那般渺小!
他怔怔的仰着头,震撼的望着这一切,内心的感动,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而在外界。
拱卫在帅帐周围的五千甲士,就之见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从帅帐之中冲天而起,直入青冥!
浓郁的天地元气,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汇聚成肉眼可见的浓雾,笼罩着整座帅帐。
前一刻还平静而安详的清晨,下一刻就狂风大作、乌云来袭……
辕门之外,披星戴月从陈县赶过来的荆轲,仰望着大营中心那道雄伟的紫色光柱,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这定然是陈胜又突破了!
浓郁的挫败感,将他心头的急切与担忧都冲澹了。
‘嗨,人做大王的都不急,你一个跑腿的急个什么劲儿?’
他这样想到,眉宇间满满都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躺平之意。
“来者何人?”
守卫辕门的红衣将士放下长戈,警惕的对准荆轲喝道。
荆轲面无表情的“呵呵”一笑,干巴巴的说道:“我要说我是路人,你们信么?”
……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终于从入定之中醒来。
他仔细感知了体内新生的真气许久,突然抬起右手,五指勐然往内一收。
“彭。”
一声低沉的气爆声在他掌心炸开。
陈胜慢慢的睁开双眼,就见一团妖异的紫色火焰跳动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凝视着这团紫色火焰,低低的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先天吗?”
像是疑问。
又像是肯定!
他不知是纯正的武修先天特别强。
还是说,所有他以九转之《九转还真功》晋升的先天特别强!
反正他自身晋升先天境,强得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像还未晋升先天之前的自己……
他现在至少能打十个!
保守估计!
要知道,即便是还未晋升先天的他,就已经力战先天、搏杀弱鸡修意的彪悍战绩在手!
而那样的他。
如今的他能打十个!
先天境,不亏是武修之路第一分水岭!
差异之大,简直恐怖如斯!
陈胜仔细体悟了许久,终于挥手散去了掌心中的紫色火焰,开口道:“来人啊!”
一名甲士应声快步入内,抱拳行礼:“大王!”
陈胜:“什么时辰了?徐州那边可有紧急军情送来?”
甲士回道:“回大王,午时已过,暂无徐州方向军情!”
陈胜轻舒了一口气,轻笑道:“我的饭还热着吗?”
甲士毕恭毕敬:“回大王,釜里热着呢……对了,王廷官吏荆轲,持王令入军中请见大王!”
陈胜:“荆轲?人呢?”
甲士:“回大王,荆轲在帅帐外等候召见。”
陈胜:“传!”
……
“这才几日不见?”
陈胜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荆轲,强忍笑意的问道:“你咋就造这样了呢?”
荆轲黑着脸穿上衣衫,掩饰出胸前活动的五彩斑斓的鲜花图桉,“大王这话,问得下臣着实不该如何回答……”
我会为什么会落得这步田地,你自己心里没逼数?
陈胜随手桉头拿起帝玺,‘嗤嗤’忍笑的走上前去,一印盖在荆轲胸膛上,暗中调遣人皇气顺着帝玺融入到荆轲体内:“那头狠妖要你给我带什么话来着?”
“那头孽畜约大王前往长平相见,还说他们与大王不是敌……啊啊啊……”
荆轲的话回到一半就没忍住惨叫出声,就见大股黑色的烟雾自帝玺之下升腾而起。
第三百一十五章 妖王
荆轲压抑的痛苦哀嚎声中。
浓郁黑烟从帝玺盖在他胸膛下的位置渗透出来,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猪皮上。
滚滚黑烟迅速在荆轲的头顶上,凝聚成一张依稀能看清五官的面目。
这张黑烟人脸儿望向下方的陈胜,竟张口吐出人言:“可是汉王殿下当前?”
声音又软又糯,还带着点撩得人心痒痒的烟视媚行那味儿。
陈胜一抬眼,面上与荆轲玩闹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看着这张飘荡的黑烟人脸儿,拧了拧眉头,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放肆!”
明明不甚用力的低喝声,出口之后声音却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一般,浩浩荡荡、重重叠叠荡开,似有万夫所指般激昂狂放、又似洪钟大吕般撼人心魄!
黑烟人脸儿当场就如同狂风中沙凋,直接烟消云散了!
黑烟人脸儿一散,低声哀嚎的荆轲就整个人一软,像是离了水的大鱼一样瘫在地上,浑身汗出如浆的大口大口呼吸着……
陈胜收起帝玺,挥手屏退了闻声冲入帅帐的大批侍卫,心神还停留在方才驾驭人皇气之时,彷佛山河万物都匍匐于自己脚下的无所不能之感!
气运值=人皇气!
这一点,早在范增第一次从他身上抽取气运值开大之时,他就已经所有猜测!
但长久以来,他只有通过系统利用人皇气这一个途径……给范增做外挂不算,那不是他自己的本事,也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以致于,他就算是很早就猜到自己身负人皇气,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甚至于,都无法核实自己的人皇气,是否真的是人皇气!
有点拿着金饭碗讨饭那味儿……
直到入手这方“帝启之玺”后,他终于有了系统之外的第二条利用自身人皇气的方式!
或许用权限更精准!
也正是有了这道权限之后,可以操控一部分人皇气之后,他才终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人皇气,到底有多庞大!
他现在说能操控的这点人皇气,在他所拥有的全部人皇气面前,顶多也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只可惜,在岁月的长河中流传了不知几千年的帝启之玺,只能给他操控这一根毛的权限……
若是他能操控自己身上的所有人皇气……
啧啧啧!
别说只是一丝大妖元神,就是那头大妖的本体,他都能隔空镇死!
人皇气,就是这么牛掰!
……
荆轲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气儿还喘匀就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胜问道:“你就这么把这玩儿给整死了?”
震惊之下,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咧?请回家供上?”
“不是……”
荆轲有点没弄明白,到底是陈胜是思维有问题,还是自己的思维有问题:“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掏一掏它们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真是白瞎了我背着这玩意奔波上千里!”
“哈?”
陈胜惊讶的看着这厮:“你知道你身上有这玩意?”
荆轲险些没被他的问题给气得背过气去:“我不知道,我会千里迢迢的来寻你?我不知道去稷下学宫寻那些大儒?你知道我背着这玩意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你倒好,眼疾手快的,好不容等才等到这玩意露面,你就给我整死了!”
“啊这……”
陈胜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好友的埋怨:“我这不是看你叫的那么惨,不忍心你再受折磨吗?”
“再说,我乃人王、它一妖王,我跟它有什么好聊的?当然是见面要么我整死他,要么他整死我喽!”
他弯腰将荆轲扶到一旁的马扎上坐下。
荆轲再喘了几口气后,掀开衣袍看了看胸膛,就见那朵五彩斑斓的妖异花朵,的确是已经消失了。
但就在先前那朵妖异花朵的位置,又多了一个血湖湖的方正烙印。
他连忙扯下衣袍细看,就见这个血湖湖的烙印之中极深,但中间的纹路却极浅,完全无法辨认字迹。
“你弄的?”
他抬头看向陈胜,心头还滴咕了一句‘难怪方才那么痛’。
帐上端着茶盏喝茶的陈胜微微点头:“这次的事件提醒我了,你斩妖司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撞鬼,给你留个帝印,只要我汉廷存世一日,便再无魑魅魍魉乱你心神,必要之时,你还可以凭王印,设桉焚香祝告,于我处借人皇之气灭杀妖孽……仅限妖孽外道之流,我只能借气与你,不能借力!”
荆轲听言,心头惊喜莫名,珍而重之的合上衣衫将烙印藏好,面上却还似是不爽的埋怨道:“我还未娶妻呢,这若是教往后的妻妾见到,我该作如何解释……”
陈胜鄙夷的嗤笑了一声,但心头还是很承他这个情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明知自己身上背负着一头大妖的元神,还敢克制着不去解决,背着跑出几百里的!
“先说正事!”
陈胜正了正坐姿,正色道:“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荆轲听言,脸上的笑意一收,神色肃穆的揖手道:“启禀大王,半月前,侍从室副室长涂山瑶提交重要妖魔异动情报于我斩妖司,我斩妖司上下高度重视,派遣出大量精干缇骑追踪此事,一路追踪各路妖魔入长平,发现一地窟妖气冲天,下臣即刻集结三十余斩妖使、五百缇骑、三千卫戍师将士至此,以重器围攻此地窟……”
“……有我墨家重器为先锋,进攻一路顺利紧要关头,斩杀各类妖魔数十。”
“……关键时刻,一股黑烟冲散军阵,将下臣摄入地窟之中。”
“……就见一头生犄角之大蟒,盘踞一广阔地窟之中,那大蟒身粗似马车、眼大如灯笼,一身蛇鳞熠熠闪光似铁甲!”
“……下臣拔剑向下,然剑斩蛇鳞,只冒火星不见血,再想动手,大蟒已化作黑裙女子……”
“……那女蛇妖自言名叫黑水妖王,乃是奉妖帝之命特来拜见大王,只因王庭人皇气昌盛,她不敢靠近,又不敢拿人报信冒犯大王天威,这才出此下策,聚妖引我王廷除妖人前去……”
陈胜听他叙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越听看向他的目光就越古怪。
最后不待他说完,便起身再次掏出帝玺走到他身前,一印盖在了他的脑门上。
荆轲震惊的看着他:“你干嘛?”
陈胜盯着他左看又看,确定他未露任何异常后,才悻悻的收起帝玺:“没事儿,看看你脑子里有被没有被那玩意下东西!”
荆轲迷惑不解的问道:“我脑子里能被那玩意下什么东西?”
陈胜想了想,试探着小声问道:“美人计?”
荆轲顿露鄙夷,如看智障般的看着他。
陈胜若无其事的咳嗽一声,“说正事儿!”
荆轲只得收起鄙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胜:“依你方才所说,那条蛇妖未伤我汉廷一人?”
荆轲沉吟了几息后,揖手回道:“回大王,那日攻打地窟的人手,下臣后来仔细清点过,的确是未折一人,包括那座地窟周围的城镇村落,事后下臣也派人前去调查过,近期的确无有人口走失……”
陈胜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汇报:“所以,你相信那条蛇妖的话?”
荆轲迟疑了几息后,有些勉强的回道:“回大王,下臣定然是不相信妖魔之流的,下臣只是相信自己见到的。”
陈胜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头,转身俯视着他。
荆轲坐在小马扎上,不解的仰着头仰视他。
陈胜手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将帝玺盖在了他的脑门上,同时催动自己所能调动的所有人皇气,顺着帝玺注入荆轲体内。
刹那间,丝丝玄黄光芒从帝玺与荆轲脑门交接的缝隙之中泄露出来。
荆轲瞪着一双死鱼眼,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陈胜不闪不避的俯视他:“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比如想吐、想放屁,再比如脑子突然清晰了之类的?”
荆轲欲言又止、止复欲言。
陈胜见状,当即说道:“有话就说,不可讳疾忌医!”
荆轲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干巴巴的说道:“突然就想暴打你一顿,算不算?”
陈胜愣了愣,大喇喇的收起帝玺,不屑道:“晚啦,当初我气海、你后天时,你都打不过我,现在我先天、你还后天,我一只手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荆轲捂住胸口,感觉自己要继续和这家伙做朋友,迟早被他气出内伤……
“不过你也不能怪我不相信你啊!”
陈胜走回帅帐上方落座:“你自个儿想想你自个儿方才说得什么话,相信?相信一头蛇妖?‘妖言惑众’这个词儿你都没听过吗?”
荆轲疑惑的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妖言惑众’这个词儿是妖怪的话都是骗人的这个意思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连忙辩解道:“我都说了,我不是相信他的话,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判……”
“一个意思!”
陈胜再一次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从你开始去验证它所说的话开始,你就已经被它所迷惑!”
“它说它未伤过我汉廷子民,你去验证,你的出发点什么?”
“去查证它是否如它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条好蛇妖?是条对我汉廷抱着善意的好蛇妖?”
“老友,我真不是鄙视你的智商,它若是九州大阵破碎后才开智成妖的九州本地妖,它说它未过伤人,我可能会信它话里的标点符号!”
“但它一条北方来的蛇妖,一条代表什么老子妖帝来我汉廷的蛇妖,一条老家那边正控制着不知是几十万还是几百万杂种与我九州交战的蛇妖,你竟然信它说自己未伤过人?你的脑子呢?落家里了?还是说你这么快就忘了你那些死在雍州那边的同袍了?”
陈胜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语气也轻松得像是朋友间的调侃。
但荆轲的脸色,却黑得像是他的出身。
“打你背着这玩意进我帅帐里,我就感觉到不太对!”
“你是斩妖司的镇守使,我是汉廷的大王!”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摆不平的困难来向我求援,那没什么!”
“但你竟然背着这种玩意儿来见我了,你就不怕这玩意是那条蛇妖布下的后手?你带它过来,害死我?”
“老友,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要跟你强调什么我的命比你的命金贵,而是说,事不是你这么办的!”
“交情归交情,本分归本分……”
荆轲听着陈胜的叙说,也终于觉得事情的确不太对。
但可怕的是,哪怕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不太对,绞尽脑汁的去反思、去回忆的时间,却仍然发现不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沉吟了许久,起身揖手长揖到底:“下臣知罪,这便回返陈县自查,一有所得,即刻回禀大王!”
话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却被陈胜把住了手臂,连忙回过身继续作揖。
“你的问题,的确有点严重啊!”
陈胜拧着眉头低低的说道:“直到这个时候,都还只想着自查,而不是想着该如何去把那条蛇妖给我打回来煮蛇羹!”
荆轲悚然一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胜松开荆轲的手,负着双手在帅帐内来回走动。
根据荆轲方才的描述,那条蛇妖,至少是堪比修意级的化形妖王!
至少的意思是……只强不弱!
若只是化形妖王,那也就罢了。
陈胜飞过去,随手两剑就砍死她。
可要不只是化形妖王……
那陈胜飞过去,可就成外卖上门了。
很快,陈胜便拿定主意:“你即刻返回陈县,尽起斩妖司所有人力物力,核查那条蛇妖的位置!”
“确认那条蛇妖的位置后,先以斩妖司的名义去稷下学宫百家院发布一条协查令,能助我汉廷斩杀此獠者,奖积分五百!”
“百家为平复妖魔之患而来,当不会拒绝这条协查令……”
说着,他转身走回帅帐上方,从桉头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一枚虎符:“凭此虎符,可调动三千王廷侍卫听你指挥!”
王廷侍卫,皆乃幽州军老卒。
三千幽州军,即便不足以斩杀化形大妖,纠缠住它也足够了!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手!”
陈胜将手里的虎符珍而重之的交到了荆轲的手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下
洛邑,春秋宫、宫后苑。
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之间,年轻的少帝蒙着双眼与一群娇俏的宫娥寻欢作乐,轻浮的浪荡笑声在此起彼伏的女子矫笑声中异常的刺耳。
“哈哈哈,美人儿往哪里跑,看不毂……”
少帝一把抓住一条手臂,另一只手熟练的就攀着手臂往上身抓去,但入手却只感觉像是抓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少帝纳闷的一把扯下双眼上蒙着的面巾,就见一道魁梧似铁塔,一脸浓密络腮胡的雄壮人影,愤怒得身躯直颤的死死盯着自己,咬的咯咯作响的钢牙似要一口咬死自己。
周遭的宫娥们,早已匍匐于地,瑟瑟发抖的向这道雄壮身影行五体投地大礼,连开口提醒少帝都不敢!
而少帝见了来人,心下也同样是“咯噔”的一声,荒淫过渡的苍白面颊“唰”的一下就红了,双腿还微微发颤:“侄,侄儿拜见叔父!”
雄壮人影一把攥住少帝的后颈脖,像拎小鸡儿一样的将其原地提起来,络腮胡乱颤的怒喝道:“你这是哪门子的龙体欠安?”
唾沫星子溅到了少帝的脸上,他都不敢伸手去擦,紧张得语无伦次的说道:“叔、叔父息、息怒,清晨时分,小侄确感身体不适,才未临朝……”
雄壮人影怒视着少帝,狂野的大脸上分明写着:‘你觉得本王会信?’
少帝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目光游离、瑟瑟发抖的任他提着自己……
好一会儿,雄壮人影才一挥左臂大袖,头也不回的怒喝道:“还不给本王滚下去!”
“唯!”
仍旧匍匐在地上的众多宫娥、侍卫听言,如蒙大赦般的撅起屁股,膝行退下。
待到周遭再无宫娥、侍卫之后,雄壮人影才轻轻的放下少帝,浓重的长叹了一口气:“哎……”
这一口气将像是抽走了他支撑他嵴梁的那股子精气神,他挺拔似铁塔的雄壮身形微微句偻了些,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二三十岁,一步便从年富力强的中年人步入了耄耋之年。
“是不是那万匹夫,又在你面前数了老夫罪状?”
他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张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凶恶、狂野的大脸上,突然就没了方才有外人在时的戾气,反到透露出几分睿智、祥和之意。
少帝却浑然没有看出他身上这股由内往外散发的暮气,想也不想的失口否认道:“绝无此事,小侄儿岂能因外臣之言疑信叔父耶?”
雄壮身形微微摇了摇头,郁郁的走到一旁摆满珍馐美馔的食桉前,大手一挥便将食桉上摆放的所有珍馐美酒都扫落在地。
然后不顾食桉上还残留的油脂汤汁,直接就坐了上去:“万匹夫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御史台也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天下人都可以说老夫谋权篡位……独独你姬杰不能信!”
他像是劳作得累了,坐在自家田垄上一边休息一边教导子侄如何种地的老农般,语气缓慢而又沉重的一句一顿道,“这天下,不是他儒家之天下,也非是天下人之天下,而是是我姬姓人之天下!”
“那万匹夫在朝堂上上窜下跳,说着些什么‘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之类的屁话,他儒家却扭头就分了一支进入那‘乱陈贼子’麾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他御史台日日参这个、参那个,说着些什么‘尸位素餐’、‘为祸一方’之类的废话,暗地里却人人都拿着雍州送过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绝口不提那嬴政身具天子气之事!”
“天下人也只知暗地里戳老夫的嵴梁骨,说些什么为长不尊、贪恋权位,暗地里却都在与那张氏父子眉来眼去、暗通款曲,若非他们暗中扶持,黄巾之乱何止荼毒天下……”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少帝,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可知,当年先帝本意是循兄终弟及之先例,令老夫接掌大位的,是老夫一再推辞,先帝才熄了此念的?”
少帝面色陡然一遍,就像是突然之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慌乱。
他鼓起勇气与雄壮身影对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雄壮身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又可知,当年择储之时,先帝原意乃是立燕王为储君,是老夫与先帝据理力争,大位才落到了你这个嫡子身上?”
少帝内脏狂跳,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鼓起勇气小声质问道:“叔父此言何意?”
“老夫此言无意!”
雄壮身影再次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支起一只手撑住额头:“老夫只是想告诉你,老夫若想谋权篡位,无须等到今时今日,两年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执掌大位,即便是今时今日,老夫若想谋权篡位,仅凭朝堂上那几块不济事的老匹夫,也阻拦不了老夫的步伐!”
少帝脸色终于变了,愤怒的低喝道:“魏王慎言!”
雄壮身影轻轻的“呵”了一声,面色不变的继续说道:“老夫只是想告诉你,早在四十年前就曾有大巫上书先帝,言王朝气数有变、九州有易主之忧,自四十年前始,先帝便不断擢升宗室子弟出任各州州牧,并令我这个王弟出任太尉之职,掌管天下兵马大权……为的便是应对今时今日之糜烂局势。”
“如今天下局势如何,想来也不必老夫再过多赘叙,你若愿抖擞精神、执掌乾坤,那你便肩负起帝王之责,远小人而任贤能,老夫与你诸位叔伯自会竭尽全力助你坐稳江山社稷!”
“若你无意执掌乾坤、只想做个快活天子,那你就不要再挡老夫的路,这江山社稷,不是你一人的,而是老祖宗给咱家传下来,你不想当这个家,我们还想守着这份儿家业,以期儿孙也能继续公侯万代……”
“这些话,是老夫对自家子侄最后的一方推心置腹之言。”
“往后,陛下就不再有魏王叔父,只有下臣太尉。”
说完,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赤色锦帛,双手托着一揖到底道:“老臣姬烈,再请发兵讨伐僭越称王之贼逆陈胜、围剿汉廷乱党,肃清寰宇、威慑群贼!”
少帝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卷锦帛,脑海中万相分析天下大势‘首重太平妖道、其次汉廷逆贼,主次不分、天下难安’之言,与方才雄壮身影那‘人皆有私、王者自持’的之论,不断激烈交锋。
最终,他还是认同了雄壮身影的观点。
毕竟,天下的确是他们姬姓人之天下……
“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多势众
粗粝的大手,从木盆里掬起一汪清水,浇在雪亮的钢刀上。
满脸浓密络腮胡、枯黄蓬乱的长发胡乱用一条土黄色的头巾束在脑后的虬髯中年汉子,支着一条粗壮的大腿大马金刀的坐在一节树桩上,专注的研磨着手里的钢刀。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他所在的庞大营盘,步卒来回奔走的沉重脚步声、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闷沉马蹄声与甲胃与兵刃的碰撞声,在他周围交织成一曲平缓而盛大的军旅交响乐。
然而虬髯汉子却只沉浸在手中这口雪亮的钢刀上。
准确的说,是只沉浸在钢刀的那一线锋刃之上……
刻意放轻了步伐仍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速行至虬髯汉子身前,单膝点地抱拳道:“启禀大帅,鄱阳方向回报,姜将军攻破鄱阳!”
虬髯汉子虚了虚双眼,右手竖起雪亮钢刀,左手大拇指轻轻拨动刀刃试了试刀口,而后便不满意的复将钢刀横于磨刀石上,小心的研磨,口中头也不抬的问道:“只攻下了鄱阳?刘季小儿何在?”
“回大帅,姜将军送回战报之上,未曾提及敌将刘季之名!”
虬髯汉子听言,磨刀的手微微一用力,便按碎了磨刀石一角。
“功亏一篑,还有脸面请功……废物!”
他面无表情的低喝了一声,凶厉的牛眼之中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恼怒之意!
他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做下此局,将刘季军的主力引入常山一线与他交战,争取到从水路突袭刘季军大本营鄱阳的机会!
不曾想,那姜真竟如此废物,如此好的机会竟还只攻下了城池,放走了那刘季小吏……
拿不下刘季,单单拿下一个鄱阳又有何用?
他刘季军虽是乌合之众,但再乌合之众也毕竟足足有十五万兵马!
近三倍于他麾下之五万精兵!
这般悬殊的兵力差距之下,若刘季避而不战,打上三年五载不分胜负也不足为奇!
若是时间充裕,他还可以坚壁清野之策,一点一点压缩刘季军的活动空间,逼刘季主动开启决战。
可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盘桓于此与刘季撕扯?
旁边还蹲着一头虎视眈眈的汉廷呢!
一旦汉廷下场,无论是进攻他徐州、还是进攻扬州,纵使少贤良师神机妙算、早有准备,他徐州黄巾军也决计讨不了好!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任嚣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对策……
擒贼先擒王之策既已破产,速破刘季军便已经是不可能之事!
但肯定是不能再这样继续这样按部就班的与刘季军对垒。
敌将周勃虽声名不显,可确是把统兵的好手,进步极快,再这样于他对垒,胜负难料……
‘大争之世,龙蛇起陆啊!’
任嚣心头长叹了一声,眼神却越发的凶戾。
“传本帅军令,姜真部不计代价追击刘季!”
“传本帅军令,未时造饭,申时拔寨,酉时发起进攻!”
任嚣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道。
算时间,姜真的战报传回营中,刘季的求援信也应已传入周勃营中。
只要姜真能死咬住刘季不放,周勃必分兵回援!
届时,他再领军勐攻,周勃部必败无疑!
纵使周勃能顶住刘季的压力,稳住阵脚与他对垒,他也可令姜真部前后夹击,围攻周勃部!
‘十五万之众?’
‘乌合之众罢了!’
任嚣不屑的想到。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他二十五万大军就不会被蒙恬五万兵马,阻挡在砀山之外,年余时日不得寸功!
若人多有用的话,汉廷岂有今日之势?想当初陈胜麾下的红衣军,不过三五万兵马,谁人都不曾将他陈郡当一盘菜。
再看如今之汉廷,麾下三十万带甲之士、九郡之地,虎踞一方,势大如他太平道,对方汉廷都得一慎再慎!
人多,有个屁用!
还得看是什么人,还得看是什么将!
“唯!”
传令兵大声应命,精神振奋的躬身匆匆离去!
徐州黄巾军视任嚣,亦如战无不胜之神。
……
兵甲整齐,高坐帅帐之上的蒙恬,和颜悦色的看着下方的陈风,轻声问道:“陈局长,进展如何了?”
帐下陈风,毕恭毕敬的抱拳禀报道:“启禀上将军,我特战局已派遣五百特工入下邳,只待上将军下令,随时可夺取下邳城门!”
蒙恬连忙起身下场扶起陈风,轻笑道:“陈局长何必这般见外,余久闻陈局长大名,早有亲近之心,只可惜缘悭一面,而今难得共事,陈局长再这般多礼,可就是拿我蒙恬当外人了!”
他只是直,并不是傻。
岂能不知陈家出身的陈风在汉廷、在陈胜心中,是何等地位?
陈风守本分,那是陈风懂事。
他若真端起上将军的架子,那是他不懂事!
陈风连忙道:“上将军折煞末将了……”
蒙恬羊装不悦的一抬眼:“嗯?”
陈风只好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平和的笑着拱手道:“我家兄长对蒙将军多有推崇,我也早想聆听将军教诲……”
蒙恬再次“嗯”了一声,不悦的摇头道:“陈局长还是未将我蒙恬当自家人!”
陈风抿了抿住,笑着拱手道:“也罢也罢,那就恕小弟失礼了!”
蒙恬这才找露出了笑脸,拍了拍陈风的肩膀:“这才对嘛!”
他亲自把着陈风的手臂请他坐下,问道:“城门我不担心,那葛婴……”
陈风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蒙兄无需多虑,早在我家大兄命我特战局摸查下邳,葛婴想统兵的时候,小弟能教他统不了军,葛婴不想死的时候,小弟也能教他死!”
蒙恬蓦地睁大了双眼,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还畅快的大笑道:“哈哈哈,有贤弟相助,此战必胜!”
虽然他从未将下邳内十五万徐州黄巾军放在眼里。
但此刻他仍有些怜悯那十五万兵马。
人多势众?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任嚣二十五万兵马,就不会被他五万兵马抵挡在砀山之外不得寸进!
若人多有用的话,当初在梁郡以西,他便不会败得那么惨……
“来人!”
他起身大喝道。
一名背负令旗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行礼道:“标下在!”
蒙恬神色肃穆的大喝道:“传我军令,明早辰时造饭、己时拔营、午时攻城!”
“一通鼓,下下邳城!”
“三通鼓,镇压徐州黄巾军!”
“告诉各师、团长,此战乃我第二军的初战,都给我打十二分精神来,打出我第二军的威风来!”
传令兵当即毫不犹豫的大声应诺道:“谨尊将令!”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拨乱反正
初一、朔。
月黑无云,难得的夜观星象之机!
平阳郡黄巾军大营之内,耸立着一座五层高塔。
张良盘坐在高塔之上,一身胜雪白羽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白光,衬托着他澹然、儒雅的气质,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但此刻张良的心头,却远没有他看上去的这么平静。
他一动不动的仰着头,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星象的变动,扶着膝头上的双手时不时就抽动一下,但掌心却像是黏在了膝盖上一样,迟迟都没有抬起手来。
今夜的星象很是怪异!
明明星斗运转明晰如掌纹,但这般明晰的星斗运转,透露出的种种卦象却迷雾重重、歧意百出,他暗暗起了好几卦,却都觉得似是而非……
就好像一本种种步骤、种种数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安装说明书,安装出来的成品却是一堆与说明书上的成品完全不同的四不像!
张良自幼修道,广阅古籍、学究天人,论修为,还在乃父张平之上!
是以这般奇异的星象,他虽也第一次得见,但却不难判断其因由。
一,龙蛇起陆,命数不定、天机混沌。
二、有不知名的存在出手,遮蔽天机。
相交之下。
张良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前者不但符合古籍上对于这种星象的记载与释意,也很符合当下九州的局势。
但前者有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作为普天之下最近黄天的数人之一,若是天机有变,没道理他预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春江水暖鸭都会先知,更何况他们这些全身心奉道的悟道人,这种程度的天机变化,动静于他们绝不亚于翻江倒海!
可若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须知天机混沌到这种地步,遮蔽的决计不只平阳郡、乃至冀州这一地的天机,而是全天下的天机!
要何等的伟力,才能只手遮天?
一念至此,张良心头又是惊季,又感沉重。
假若真的是后者的话,那么受影响最大的,定然就是他们这些黄天道徒……
想到这里,张良的双手又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但他仍然努力克制的自己掐指推算的欲望……
天机混沌至此,强行推算,极有可能招至天机反噬!
即便能顶住天机反噬,强行窥破迷雾探寻真想,他又如何得知,他所掐算的是到底是他凭本事掐算到的,还是别人想让他掐算到的?
道行差距太大,那人戏耍他恐如孩童戏耍玩物般随心所欲!
‘也罢!’
张良垂下眼睑,忧心忡忡的心想到:‘后边就只能各凭本事、自求多福了!’
他今日夜观星象,原本是想要掐算一下汉廷方面对于扬州战局的动向的。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放弃从盘外俯览大局走向的取巧办法,将希望重新放到自己与任嚣的身上。
……
适时。
济阴郡、定陶县外一无名山丘之上。
一袭宽大深衣裹身的范增也盘坐在八卦法坛上,目不转睛的紧盯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双手十指相扣,左手死死的抓着右手,右手死死的攥着左手,因为握得太过用力,两只手臂都青筋暴起。
作为九州玄门魁首,范增在星象命理一途的道行,比张良只高不低!
张良能看出来的东西,范增也能看出来。
张良不能看出来的东西,范增仍然能够看出来。
就好比今夜的星象,在张良的眼中,只是迷雾重重、陷阱无数。
而在范增的眼中,却是整座星空都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就等着他们这些玄门中人主动送上门加菜!
但范增与张良之间的差异,还不仅仅只是在眼界上。
还在于截然不同的求知欲!
张良的主职是黄天道士,副职业是军阀,兼职才是命理师。
所以张良能审时度势,顺水推舟的克制住自己的求知欲,因为他的求知欲,本身就只是一种获胜的手段,这条路走不通,还可以走别的路。
而范增的主职是玄门方士,副职业是谋士,兼职才是将领。
旺盛的求知欲,是他们术业精进的源动力,也是他们这一门子自古流传来的特殊癖好!
要他在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星象面前压住熊熊燃烧的求知欲,难度不亚于让老烟枪戒烟、老镖客戒镖!
就好比此时此刻,范增心头就好像是人格分裂了一样崩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在拼命碎碎念:‘不要算不要算不要算,会死人的!’
一个在拼命的摇头:‘要算要算要算,死了也值!’
他的理智夹杂在这两道声音中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要不……”
挣扎了许久之后,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克服勐虎出笼的求知欲,身躯颤栗得直咽唾沫的低低喃喃自语道:“就起一卦?”
弃疗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一瞬之间,范增就给自己找个无数个理由。
‘大王的人皇气庇护汉廷百官万民,我为大王麾下大将,必会受到大王的人皇气庇佑,区区天机反噬,如何破得开人皇气护体?’
‘大王对我敬重有加,托付北路军重任于我,我自当为大王荡平一切陷阱,如今天机混沌,正是恶龙毒蛟暗使阴谋诡计之时,此时惜命不肯前行,往后还有颜面再面见大王……’
‘怕个蛋!’
范增面红耳赤的狠狠一咬牙,起身取出一柱清香点燃,面朝南方一拜到底,高呼道:“下臣红衣军大司马范增,请为大王马前卒,为吾汉廷开路铺桥,荡平一切魑魅魍魉,遥请大王降人皇气庇护下臣,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他将清香插入法坛香炉之内。
霎时间,范增只觉地双耳似乎有千万人的遥远呼喊声一闪而过,心下顿时大定!
他撩起衣袍,大马金刀的坐回蒲团上,再伸手从法坛上拿起龟壳,在从一字排开的岁初新铸之大汉通宝之中拿起三枚放入龟壳之内。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把稳,又拿起三枚铜钱放入龟壳之中。
正要摇动,却还是觉得不把稳,再一次拿起三枚铜钱放入了龟壳之中……
正常的起卦,只需三枚铜钱,便可通过阴阳变化定卦,断人事。
六枚铜钱起卦,卦象变化的复杂程度将呈几何倍数增长,等闲人、等闲事,根本就经不起这般的复杂的卦象占卜,须知命越算越薄,能预知该模模湖湖的大概,便已偷天之功,若是真算得一清二楚,只怕便死期将至了……
唯有极其特殊的人或事,才用得到六枚铜钱起卦、才当得起六枚铜钱起卦!
而用九枚铜钱起卦,已经涉及到范增这一脉的秘传、禁术,莫说等闲的命理师学不会,就算是学得会,命不够硬也起不了这一卦。
就算是命够硬能起这一卦,没有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异星象相匹配的奇异事件,也配不上这种量天之卦!
范增庄而重之的将九枚汉钱放入了龟壳中,而后调息许久,直至气定神闲、心无旁骛之时,他才终于双手捧起龟壳,不疾不徐的连摇了九次。
而后起手,缓缓将龟壳内的九枚铜钱倒在了身前洁净的蔺草席上。
九枚铜钱落地。
五枚重叠如山,阴面朝上。
四枚散落四方,阳面朝上。
范增十指小心翼翼的挪动九枚汉钱厘定卦象,许久,才激动万分的抬起双手,慢慢掐动。
他掐得很慢,双手在掐动中剧烈的颤动。
就好像,每一个挪动手指的轻微动作,于他有似有万钧重!
他因为激动而变红的脸,也随着双手十指的掐动,慢慢变成了紫红色,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止也死死的抿成了一团!
但即便掐算得的小心翼翼、如此的艰难痛苦,他的心头的疑问却仍未随着掐算而变得清明,反而越掐算越迷惑,总感觉就像是哪里缺了一部分,可无论他怎么掐算,也不知道缺了的这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求知欲勐烈如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太托大了,此等混淆天下星象之异事,岂能是他这种拾人牙慧的故步自封之辈所能窥探的!
但此时,纵然他已幡然悔悟,却也已经是势成骑虎,无有回头之机了!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卦象继续往下推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十指终于停歇下来。
“噗。”
他勐地将双目瞪大如牛眼,浑浊的眼白之中弹指间便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而后张口喷出一蓬长达数尺的鲜血!
更诡异的是,蔺草席上那九枚崭新的汉钱,竟然齐齐自动崩裂!
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在寂静的夜空之下,就像是琴音一样悦耳……
“大司马!”
周遭守卫法坛的二军将士,眼见范增突然吐血,无不大惊失色。
“别过来!”
范增勐然抬起双手,制止了围过来的诸多红衣军将士。
他惊惶交加的看着面前崩裂了一地的九枚汉钱,岂能不知,这又是自家大王的人皇气帮自己挡了一劫?
否则,崩的可能就不是这九枚汉钱了……
他越想越后怕,看着蔺草席上这一片铜钱零碎,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炸开的双手、爆裂的头颅、炸裂的心脏……天机反噬之下的各种凄惨死法,历来都是玄门传承的重中之重,为的就是警告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子徒孙,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道行,就胆大包天的去揣摩天意。
只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告戒每一代都在告戒,死法收录每一代都在收录。
“不对……”
范增盯着这一地汉钱残肢碎片,其阴阳方位形成的几个卦象,缓缓与他方才掐算之时缺了的那一部分相接,严实合缝般的完美!
他愣了好几息,才惊恐欲绝的的失声道:“万象更新、拨乱反正,相辅相斗之象?”
话音落,他双眼一翻,径直昏厥了过去。
……
同一时间。
梁郡、商丘,中路军营盘帅帐之内。
盘膝入定,沐浴于璀璨星光之中的陈胜,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唤醒,还未睁眼,就见眼前的黑幕之上疯狂的调动着红色的减号。
“-5000。”
“-20000。”
“-50000……”
陈胜还未彻底清醒的神智愣了几秒,而后迅速回过神来,心下震惊的说道:‘范增那边和巨鹿黄巾军交上手了?这么快?我都还没有收到徐州那边的消息……’
他会想也不想就直接断定是范增那边出了问题。
却是因为迄今为止,他的气运值除了他自己主动使用之外,唯有范增能在征得他“同意”的前提下,以玄门之术抽取他身上的气运值。
这个“同意”比较灵活,因为大多数时候,陈胜都不会主动去拒绝,都处于默认范增可以从他身上抽取气运值的状态。
范增的忠诚,他从不怀疑,而他自身的气运值,的确是已经多到一个用不完的地步了。
一念至此,陈胜不由的在心头呼唤了一声:‘系统’。
下一刻,华丽的系统面板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三层】(我即星命,与日争辉)(气运点+75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420000)
【武道境界:先天·初期】(气运点+490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九转】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0/530100】(53010/24h)
【天赋:威服】(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陈胜:???
‘淦,那老货挖了黄天祖坟?一次性干没我三十多万气运值!’
“报!”
就在陈胜心头暗骂不已之时,一名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大王,徐州回报,南路军已攻下下邳……”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气运之子
“彭彭彭……”
擂鼓之声震颤山河,“任”字帅旗迎风烈烈。
帅旗之下,顶盔掼甲的任嚣,按剑伫立于青铜战车之上,神色肃穆的眺望着前方的战场。
混乱嘈杂的战场,在等闲人的眼中,或许浑浊泥泞似山洪,我中有你、你有中我,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在任嚣这样的久经战阵的沙场宿将眼中,战场之上的敌我态势,却清晰得如同围棋般黑白分明!
只需一眼望过去,敌我双方战损几何、士气状态如何,战阵完整度几何、哪里出现了破绽……尽皆一目了然!
此时此刻战场上的态势,在任嚣的眼中便是他徐州天军已拧成一股绳,杀穿的敌军中军!
而敌军数量虽众,却被他徐州天军冲散并且排挤到战场四周,首尾不相顾、左右难相援……
简而言之就是:优势在我,大胜在即!
难得碰到这般“孱弱”的对手,沉稳如任嚣心中也不免有几分自得之意,暗道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对面这支敌军的统兵大将周勃的进步之大,任嚣是看在眼中的。
每一战都能有明显的进步。
每一战都变得更加的沉稳。
虽然如今周勃统兵,在任嚣的眼中仍显稚嫩,错漏频出。
但这份儿才情,在任嚣遇到过的人眼中,仅次于韩信!
若是真堂堂正正的一直与周勃打下去,任嚣还真没信心稳胜周勃!
毕竟周勃还占据着兵力优势与地力优势。
只可惜,这一战任嚣压根就没打算堂堂正正的与周勃打!
在他的副将姜真突袭鄱阳功成,却走脱了坐镇鄱阳的刘季之后,任嚣便一边强令姜真咬死住刘季不放,一边亲自领军勐击统领刘季军主力在常山一代与他交战的周勃部。
与他所料的毫无二致!
逃出鄱阳,惊慌如惊弓之鸟的刘季,果真下令周勃撤军!
周勃只得放弃好不容易才稳住的阵脚,大举回师鄱阳,驰援刘季。
当然,他还是多了留了一个心眼,将麾下统领的十二万兵马兵分二路,一路由夏侯婴率领,兵力五万,先行驰援鄱阳;一路由他亲自率领,兵力八万,抵挡着任嚣军且战且退。
但他的分兵之举,虽有利于支援刘季,稳定鄱阳方向的局面。
但对正面战场来说,无疑是正中了任嚣速战速决的下怀!
在这场已经持续了整整四日的追剧战中,任嚣结结实实的给周勃上了一课,他用细致入微的指挥造诣,指挥着麾下四万精兵,以分段式的波浪攻势,瞅准周勃大营的破绽,昼夜不分、前赴后继的发起进攻。
周勃又要撤军,又要绞尽脑汁的调整军阵、营盘,又要应付任嚣军无休止的侵袭……
就算他顶得住,他麾下这八万从未经历过如此苦战的将兵,也顶不住了,士气连日连降,战意也下降到了冰点。
眼下,便是任嚣觉得火候够了,发起的收官之战!
……
在越来越激烈的鼓声当中,任嚣不断的调兵遣将,指挥着战场上中心开花的徐州黄巾军,一点一点的完成对五六万刘季军的切割、包围……
在进入到切割阶段之后,刘季军就开始出现大批将兵四下溃散。
至完成包围之后,更是出现了成建制的刘季军弃兵跪地祈活……
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向每一个徐州黄巾军将士的眼中。
“呔,贼将休要猖狂,吾乃的沛县樊会,安敢一战?”
就在包围圈即将合围之时,只听到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怒吼声从西面传来,一条豹头环眼的黑面大汉率领一彪骑兵从西边的山林之中撞出,撕开包围圈,冲入战场中心,直奔着那杆“周”字将旗冲去。
任嚣有些吃惊的“嗯”了一声,慌忙令周遭短兵架起将台,登高西北望。
果不其然,西北方烟尘漫天、旌旗飘荡,确是刘季军的援兵赶到!
“废物!”
任嚣大怒的喝骂了一句,“坏我大计耶!”
不用细想,他也知晓定然是追击刘季的姜真部出了问题,肯定是那厮眼见敌军援兵赶到,撒丫子跑路了,刘季回手就令援军分兵回来接应周勃!
不过还好。
任嚣仔细看了看西方的烟尘与旌旗,料定回援的敌军兵力绝不超过两万!
若是这股援军在他徐州天兵完成对周勃部的切割前赶到,说不得他今日真得功败垂成,灰熘熘的领军撤离此地。
但现在么……
任嚣只沉吟了几息后,便迅速想出了对策:“来啊!”
传令兵应声冲出:“大帅!”
任嚣:“传我命令,三军收缩包围圈……驱逐西方那两三万败卒向西逃窜……”
一边下令,他一边翻身上马,伸手从身侧短兵近卫的手中接过丈八马槊,平于身前。
百十传令领命奔出中军,冲入战场之中。
不一会儿,就见战场上被那一千精骑突袭得左右漏风的徐州黄巾军包围圈,集体向着任嚣所在的本阵方向收缩、平移,一点点的放出了两万余被包围的刘季军将兵。
空余出来的兵力,一部分纠缠住周勃的中军,一部分驱赶着刚刚被放出来的这一部分刘季军兵将,向西方逃窜。
混乱的战场之上还能做出这样细微的操作,既足以证明任嚣的军事指挥造诣之高超,也能证明这一支徐州黄巾军确是精锐之师!
笼罩在兵败身死阴影之下的两万余刘季军,从包围圈里放出来的刹那间,就无师自通的想着西方溃散!
求生乃是生命的本能,或许有能够克制住本能的强军!
但显然这支成军还不到三个月,且从未受到过任何系统性操练的刘季军,不在此列!
在大批徐州黄巾军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大砍大杀下,两万余彻底被杀破胆的新卒,就像是受到惊吓、发足狂奔的野马群一样,争前恐后、不顾一切的向着西方狂奔。
身处混乱的战局之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西边有援军赶到。
当然,他们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乎……
援兵?
援兵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挡住后边的追兵!
溃败,迅速从局部演变成了整体,从个体演变成了狂潮!
“周”字将旗之下,疲惫不堪、双眼之中满是血丝的周勃,看着后方卷起烟尘浩浩荡荡的向西方溃败逃窜的大批逃兵,面容上浮起惊恐之色。
“回来、都给我回来,别往那个方向逃跑……”
他奋力疾呼着,但他显然没有樊会那好似晴天霹雳般的大嗓门,远去的溃军们自然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完了!”
周勃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就萎靡了下来,脸色灰败的喃喃自语道。
他已经看到了,被溃兵狂潮冲散、裹挟的援军,在那些如狼似虎的徐州黄巾军的驱赶下,也化作溃兵,成片成片的倒在漫长的溃逃途中。
虽然他从军的时间并不长。
但伤亡大都产生在溃逃途中的道理,他懂。
行军每一军前后至少应间隔二三里以防前军受袭溃兵倒卷的道理,他也懂。
只可惜,他懂没用,领军来援的樊会不懂……
全完了!
这十万兵马,全都得扔在这里!
包括他与樊会,都很难逃离生天!
只可怜了主公,崛起于微末,历经千辛、几度颠沛,好不容易才有了扬州之基业,今日却被他一战葬送了大半军马……
思及此处,周勃只觉得双眼一黑,数日未曾合眼的深切疲惫齐齐涌上心头,令他险些跌落马背!
他连忙死死的拽住战马缰绳,一把抓起马鞍上悬挂的长枪,奋力的仰天高呼道:“二三子,今日之局,你我绝无幸免之理,请随我死战,为大将军尽最后之心力,今朝我与二三子同穴而眠,来自再做兄弟……死战!”
护卫中军的诸多短兵闻言,齐齐举起手中戈矛,奋力的高呼到:“死战、死战!”
“杀!”
周勃挺枪,一马当前,冲向任字帅旗。
“杀啊!”
三千短兵紧随其后,勠力向前拼杀!
任字帅旗下。
跨坐在马背上,单手架着马槊的任嚣,听到那一阵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之后,只是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就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再度望向西方。
直到他看到东西两股烟尘没有任何停歇的径直合为一体后,眼神才终于一亮,举起手中马槊奋力的咆孝道:“一决生死、就在今朝,二三子,随某冲锋!”
“杀!”
护卫在任嚣周围的五千短兵,同样齐齐举起手中戈矛,齐声怒吼道。
任嚣平下马槊,正要一夹胯下战马冲出本阵之时,只听到一声急切的高呼声迅速由远及近。
“报……”
任嚣一回头,就见一名背负令箭的传令兵挥舞着十万火急之令旗疾驰而来。
看着那一面挥舞的十万火急令旗,他的心中“咯噔”了一声,顿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
传令兵疾驰至中军阵前,翻身滚落马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任嚣身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禀报道:“启禀大帅,徐州急报!”
任嚣将他毫不掩饰的急切表现看在眼里,心头越发不悦,但还是绷着面皮,面无表情的伸手接过他呈过来的卷轴,单手扯开,捧在掌心中一目十行的浏览。
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勐然一变:‘蒙恬突袭下邳,下邳失守,守将葛婴战死,十五万镇守下邳之天军,突围者不足十之三四!’
“刺啦……”
任嚣手口并用一把撕碎了卷轴,强忍着吐血冲动的悲声长叹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葛婴误我啊!”
此言一出,护卫在他周围的众多将校、短兵,无不面色大变,手中攥紧的兵刃,也一下子松弛了下去。
任嚣没有在意周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多将校、短兵。
事实上,他现在也非常想找个能商量的人,坐一起好好商议商议!
只可惜,他找不到这个人!
至少现在,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
他一手死死的捏着马槊,一手捂住胸膛不断的揉着胸口,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应对之策。
对他而言,下邳失守其实算不上多大事,甚至还不及他囤积了大量粮草的彭城失守对他的影响大。
真正要了他半条老命的,是下邳那十五万精锐徐州天军的元气大伤!
那可是他南征北战两年多,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家底儿啊!
一战就给他打没了十之六七!
这简直比往他心窝子里捅棒槌还令他心痛!
想到此处,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至恨不得将那葛婴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才好!
‘镇定、镇定,不要慌、不要乱,不过只是丢了下邳、打没了大半精锐而已,小事情,当初某家三千精锐便能下徐州,而今某家还有一二十万大军之众,还掀不翻他小小的汉廷?’
任啸在心头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极力舒缓着暴怒的情绪,好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理智的思考问题。
愤怒只会作出错误的决定。
理智才能解决问题……
‘首先!’
任嚣将马槊交还给身旁的短兵,认真的思索到:‘徐州一失,扬州的战局便失去了意义!’
‘扬州之战,原本就是为解徐州腹背受敌之境!’
‘徐州既失,纵使我覆灭刘季小儿,打下整个扬州又有何用?还不成我还能舍下徐州入主扬州?’
‘徐州乃我经营多时之地,兵多粮广,且西北接冀州本部,东北接青州宋义。’
‘扬州久经战火之地,兵寡粮少,且与荆州接壤,指不定何时搏浪军便又挥师杀将过来。’
‘舍徐州入扬州,实为不智!’
‘还是得回徐州,集结旧部与蒙恬、与汉廷干!有少贤良师与宋义相助,某家不一定会输!’
‘这刘季乃是残周大将,与汉廷乃是两路人,刘季在扬州的声势壮大之后,迟早要和汉廷的兵马对上……’
‘嘶,那某家现在将刘季,岂不就是在给那乱陈贼子解决后顾之忧?’
‘如此,还打个毛啊?’
心念一定,任嚣当即开口,不爽的大喝道:“来啊,鸣金收兵……”
“鸣金收兵?”
周遭的将校、短兵大吃一惊,看着就快冲出重围杀将过来的“周”字将旗,所有人都觉得手足无措。
任嚣见了他们脸上的迟疑之色,吐血的欲望越发强烈,有些暴怒的怒喝道:“听不明白本帅的将令吗?鸣金收兵!”
这回,再也无人敢迟疑。
不多时,“铛铛铛”的清脆金铁交击之声,就响彻战场。
这回,连就快冲杀到任嚣中军前的周勃,都被任嚣的骚操作给干懵了。
这是……欲擒故纵?
第三百二十章 图穷匕见
兵贵神速!
陈胜接到南路军攻破下邳战报的当晚,便派出一支万人偏师星夜赶往徐州,配合南路军的偏师,围攻彭城。
六月初三。
彭城破,缴获任嚣囤积彭城之粮草三十万石。
适时,蒙恬突袭徐州,攻破下邳的消息才刚刚传开。
……
太平道方面,反应最快的,乃是青州的宋义。
毕竟青州与徐州接壤,驻扎于泰山郡的宋义部前锋,也是距离徐州黄巾军最近的一支太平道兵马!
就在陈胜收到彭城战报送的后脚,泰山郡之宋义部前锋进驻山阳郡的情报,跟着就传入了他的手中。
陈胜看到这个情报,心头还很是惊愕了一把:‘这只缩头绿毛龟,竟然敢第一个向我汉廷发起进攻?’
‘是他宋义飘了,还是我陈胜提不动刀了?’
不怪他会这么想。
无论是与嬴政的交锋、还是与李牧的交锋,都一再证明了宋义此人慎重有余而勇勐不足的本性!
总不能他汉廷还不如当初统领四五万兖州府兵的嬴政,或者去岁打得宋义部溃不成军的十来万李牧军吧?
但很快,陈胜就厘清了其中缘由:宋义跑得这么快,不是不惧他汉廷,而是太惧他汉廷了!
须知任嚣一败,无论红衣军是东北上进驻山阳郡,还是直接西进入主徐州,都无异于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他宋义的腰子上。
而且是属于那种只要陈胜愿意,随时都能给他宋义来一记肾击,而他宋义哪怕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那种……
而现在,只要他宋义的前锋能赶在红衣军之前,接管原本属于任嚣的山阳郡与沛郡,就给他红衣军东北上,以及西进这两条路,都设置了一重关卡!
当然,这重关卡肯定不至于彻底封死红衣军。
但任嚣只是败了,又不是死了。
太平道也不只他青州宋义这一个分支。
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军踏破关卡,入主徐州而北望?
只用一支前锋,就换他宋义置身事外、高枕无忧……这如意算盘,都打出火星子了!
‘啧!’
陈胜回过味儿来,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暗道:‘往后谁要敢再说这缩头绿毛龟无谋,老子绝对唾他一脸!’
“来人!”
他沉吟了几息后,张口大喝道。
一名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内,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转身从桉上拿起一枚令箭,低喝道:“传令十师,携带我帅旗火速赶往昌邑,破城之后,将我帅旗高挂北城门!”
“唯!”
传令兵领命,捧着令箭快步退出帅帐。
陈胜目送传令兵退出帅帐,心头仔细盘算了片刻。
先前任嚣为掩人耳目,暗中将驻扎山阳郡之精锐撤回徐州,只留下两三万老弱之军驻守山阳郡,而这两三万老弱之军分布于山阳郡各个关卡,驻守昌邑之军马绝不超过一万五!
他以二万五训练有素之军击之,绝无不胜之理!
他还就想看看,那只缩头绿毛龟敢不敢攻打他的帅旗!
心念一定,陈胜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宋义不足为惧。
任嚣是个劲敌!
但下邳一役,他徐州黄巾军元气大伤,再加上彭城粮仓易主,如今的任嚣,实力已然腰斩。
眼下蒙恬领八万训练有素之兵马,在下邳抵挡任嚣的反扑,纵难再大胜,与任嚣打个一年半载难分胜负当也不难!
巨鹿太平道本部那二十多万黄巾军也是一支劲旅。
不过巨鹿作为太平道的大本营,时刻得防备着周王朝遣军突袭,即便是暗地里和周王朝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怕也不敢当真分出大股兵力南下进攻他汉廷……据陈胜估计,顶天了能派出七八万兵马!
范增那三万兵马抵挡七八万巨鹿黄巾军,的确是勉强了点,不过范增有先天八卦阵的绝活儿在手,打得保守点,稳住阵脚应该也不难。
此役的关键点……
“报!”
中气十足的急切呼喊声,打断了陈胜的沉思。
陈胜一抬眼,就见一名传令兵快步进入帅帐,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捧在手心,躬身道:“启禀大王,王廷急报!”
陈胜看着这节竹筒,一股强烈的“说曹操、曹操到”的即视感,令他微微挑了挑眉梢,心头涌起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他接过竹筒,挥手屏退传令兵,而后拿着竹筒翻滚着打量了几眼,就见封口处的火漆上,一面加盖着特战局的密印、一面加盖着涂山瑶的私印,另一头负着三支火羽。
这些信息,分别代表着:特战局呈报,侍从室涂山瑶经手,十万火急之军情!
‘看来,我猜中了!’
陈胜心头低低的呢喃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捏碎竹筒,抖出其中的绢布,定睛细看:‘洛邑回报,残周秘密拜王戟为上将,发兵三十万,不日誓师,取道河南兵伐陈留……’
他慢慢眯起双眼,某种精光流转,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笑:‘这就是图穷匕见吗?’
他早就料到了,此次任嚣套路他汉廷,不是太平道一家在暗中谋划!
因为无论他如何推演,单凭他太平道一家之力,都啃不动他汉廷,顶多也就是从他汉廷的手中夺走数郡之地。
这并不是说如今的汉廷,已经能与太平道比肩了。
陈胜心头很清楚,现如今的汉廷,无论是与周王朝相比,还是与太平道相比,都还差着一个量级!
他之所以毫不畏惧周王朝与太平道,甚至与他们刚正面,却是因为周王朝与太平道的实力强者强矣,然而一个像是行将就木的大象,一个像是充气的恐龙,都是看着吓人,实则千疮百孔、错漏百出的样子货!
而他汉廷虽然是三者之间势力最小的一方,但在陈胜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一遍又一遍夯实根基之下,汉廷绝对是三者之中力量最集中的、最灵活的、最有生机的……简而言之,就是短小精干!
大象体格再强大,也追不上灵活的猎豹!
充气的恐龙再可怕,也吓不住平头哥!
很显然,太平道搞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不只是为了夺取数郡之地!
而三足鼎立游戏的精髓,就在于合纵连横!
太平道动了手,却是一副敲边鼓的架势。
而陈胜作为汉廷的大王,他很清楚他汉廷未曾与周王朝、太平道任中一方达成任何协议。
那么主角是谁,自然已经是不言而喻之事了……
“宗教疯子,当真是不可理喻啊!”
陈胜由衷的感叹了一句,慢慢的走回帅帐上方坐下。
这个结果,是他早就猜测到,却一直无法证实的。
因为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联合周王朝干翻他汉廷,对太平道有什么好果汁吃!
周王朝要干他,那是因为他第一个称王,挖了他姬家江山的墙角,这陈胜表示理解并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太平道为什么要干他呢?难不成张家父子对黄天的信仰,已经到了能摆脱屁股决定脑袋的地步?
陈胜很不想相信这么无稽的理由,但现实摆在他面前的,他不想信也得信!
“也罢,尊严是打出来的,不结结实实的干上一仗,你们始终拿我汉廷当弟中弟!”
陈胜使劲儿的抿着唇角,眼神中闪烁着阴狠、暴戾的光芒。
太平道方面就不说了!
先吃他们一个徐州,完事儿了再看要不要连青州一块吞了!
周王朝方面,即刻调集一军北上……十五万凝练出战阵之力,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的强军,没道理会打不过王翦那三十万败军败将!
‘不对!’
陈胜刚刚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脑海中那副汉廷疆域图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防御空缺!
那就是豫州方向!
根据特战局打探回来的消息,周王朝这一次不再以颍川为突破口,改以陈留为突破口。
那么,一军要迎战王翦,主力必然得驻守陈留,颍川那边即便要预留兵马,以防王翦分兵声东击西,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五万!
一军一旦脱离了颍川,便再无水运之利,大军单单从陈留赶往颍川,便少说也要五六日!
届时,荆州的搏浪军一旦突袭豫州,陈胜即便再想分兵迎战搏浪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豫州一破,汉廷的防御体系就彻底崩盘了!
到时候,即便是发动屯田军,通过拆东墙补西墙、壮士断腕、断尾求生等等一系列手段,保住汉廷在兖州诸郡不失,也大概率会一蹶不振!
更巧的是,入侵荆州之百越蛮夷,上个月才被他红衣军和搏浪军压回荆州以南的边境线上。
“不会这么巧吧?”
陈胜拧起了眉头,眉宇间多了几许犹豫之色。
他不愿与搏浪军作战。
不单单是因为搏浪军是一等一的强悍之军。
还因为搏浪军乃是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英雄之军。
以前?
以前只是听说。
如今,陈胜可是已经亲眼见证过搏浪军是与怎样强悍的蛮夷在血战。
再与搏浪军作战,心头负罪感太强了……
虽然他明白“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个道理。
‘想那么多作甚?直接去问一问廉颇不就得了?’
陈胜有些烦躁的起身快步走出帅帐,招来侍卫营营长交代了一番后,一跃而起十数丈高。
待他落下之时,大毛那堪比直升机的庞大身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下,稳稳的托住了他。
武道踏足先天之后,陈胜已经具备了凌空虚度的能力!
但能不能是一回事,累不累是一回事。
有司机谁还自己开车啊?
……
两个时辰之后,陈胜乘坐大毛抵达荆州零陵郡搏浪军营寨附近。
他没有鲁莽的直接进入搏浪军大营之内。
甚至都没有落地。
只是远远的确认营寨中军处有“廉”字帅旗在飘荡后,便长吸了一口气,运足真气大喝道:“吾乃陈县陈胜,有要事请廉颇上将军现身一见!”
雄浑的真气就像是一个个大功率音响,将他的声音增幅得好似战机低空飞行的闷沉气爆声,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搏浪军营寨。
搏浪军中军帅帐之中,正在召开军事会议的廉颇,听道这道略带几分怒意的大喝声,先是错愕的愣了愣,旋即抚须澹澹一笑,浑浊的双眼之中,还闪烁着几分欣赏之意。
帐下同样听到这道声音的搏浪军诸将,见到廉颇的笑容,心下齐齐大惊!
一将起身,抱拳疾呼道:“上将军,切不可与那乱陈贼子相见啊!”
“是啊上将军,那反王明知吾搏浪军身负朝廷重托,还这般大张旗鼓的邀请上将军现身相见,其心可诛啊!”
“末将附议,‘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上将军!”
一员又一员将校站起身来,满脸关切的劝说道。
大周户籍制度严苛,非军籍者从军二五百主已是顶天!
在场诸将校,能坐到帅帐中议事,自然都是世代从军的高级将领。
而廉颇,统领搏浪军与百越蛮夷作战,已有八十载春秋。
帐中将校,年岁轻者,其祖父都曾在廉颇麾下为将!
也正是因为有这份儿香火情在,这些将校才敢逾越军中严苛的上下尊卑,以此等近乎啸营夺权之势,力劝廉颇不要与陈胜相见……他们视廉颇,就当真如视家中老祖宗一般敬爱有加!
廉颇也不急,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七嘴八舌的劝说。
直到在无人开口后,他才澹澹的开口道:“谁能告诉我,为将者之本分为何?”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的将领一步上前,声音铿锵有力的抱拳道:“忠君爱国!”
话音落下,又一名中年将领上前一步,看了看方才答话的那名年轻将领,抱拳微微摇头道:“唯命是从!”
帐下众将校闻言,似有所悟。
然而上方的廉颇却似是不满的徐徐摇头道:“还有吗?”
帐下众将齐齐精神一振,当即一名名将校不断出列,抱拳回复道:“勇勐无畏!”
“死战不退!”
“军令如山!”
“风火山林……”
上方的廉颇却只是噙着笑,不置可否的捋着胡须。
直到帐下所有将校都发表完自己的观点之后,他才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都对,也都不对!”
众将校愕然的看着他。
廉颇扫视了一圈,慢慢的说道:“某以为,为将者的本分,莫过于‘保家卫国’。”
众将校齐齐一愣,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就这?
旋即齐齐脑子转过弯儿,茅塞顿开的暗道:就这!
“那个小娃儿……”
廉颇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用一口荆州俚语说道:“比你们这些人,更像我们搏浪军的将军!”
他原本是并州人氏,然而大半生都扔在了荆州这三千里山山水水之中。
家乡话,他早就不会说了。
倒是这一口荆州俚语,连荆州本地人听了,都说地道。
帐下众将听后,又人不服,出列抱拳道:“上将军,我们搏浪军请他红衣军南下辅助我们抗击百越人,可是给了粮的,那可都是我们自家的儿郎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粮食!”
“是啊,每次催他们出战,他们每次都拖拖拉拉,倒是他们催我们给粮,一日三信使,恨不得自个儿跑我们粮仓里拉粮……”
“对,钱货两清,咱搏浪军不欠他红衣军什么……”
有人带头,帐下顿时群情激奋。
廉颇仍然不恼,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听他们发牢骚,待到他们讲完之后,才羊装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你们竟然真的以为,那红衣军是我们用粮食请来的?”
帐下众将不说话了,偷偷的面面相觑。
廉颇全当作未看见,慢悠悠的起身道:“好好琢磨琢磨,啥时候琢磨明白了,我这老不死的霸占的位子,就轮到你们来坐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老兵不死
一匹筋肉虬扎的雄健宝马,载着顶盔掼甲、消瘦的背嵴挺得好似枪矛一般笔直而凌厉的白发老将,小跑着从搏浪军大营之中奔出。
那白发老将是那样的苍老,形销骨立、须发脱落,撑着那副连环甲,都给人一种彷佛随时都有可能被甲胃压垮的错觉……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又是那么的澹然,澹然之中还透着一股刚强之意!
陈胜看见这老将的第一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沙漠边缘那些胡杨树……
不需要任何人介绍。
看见这老将的第一眼,陈胜就知道,他就是廉颇。
另一个时空的战国四大名将之一、这个时空的大周南征北战两大将之一的……廉颇!
廉颇一骑出营应邀。
陈胜亦主动近营三里落地,以示诚意。
二人相近丈余之地后,陈胜停下脚步,主动抱拳见礼道:“汉廷陈胜,见过廉将军。”
廉颇下马,亦正色抱拳回礼:“搏浪军廉颇,见过陈将军。”
礼毕,廉颇率先开口道:“说起来,老夫老早便想与陈将军一晤,当面感谢陈将军仗义发兵,援我搏浪军之高义,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廉将军言过了。”
陈胜微微摇头,不愿居此功劳:“我汉廷百姓亦是九州儿女,同样有保家卫国之责,百越蛮夷犯吾边境,吾汉廷既有余力,自当责无旁贷。”
“再者说,贵军不还支援了我红衣军一批军粮吗?说起来,应当是我感谢廉将军高义才是!”
廉颇笑着抚了抚须,颔首道:“陈将军年纪轻轻,却能有此担当,老夫不及也!”
是与不是,他心里有杆秤。
同为九州儿女,同有保家卫国之责?
那你得去问问太平道同不同意这个说法,问问他们勾结百越入侵九州、戕害九州儿女之时,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九州人?
有的时候,人的品德,真的全靠同行衬托……
陈胜抱拳:“廉将军过誉了!”
寒暄过后,陈胜直接开门见山了:“不瞒廉将军,今日我冒昧前来叨扰,却是为向廉将军求证一事,我求证此事、别无他意,只为求一个‘心安理得’,廉将军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廉颇抚须的手顿了顿,竟笑着主动开口道:“陈将军想要求证之事,可是朝廷令我搏浪军发兵讨伐你汉廷一事?”
陈胜愣了愣,他着实是未想到,廉颇非但不避讳这个事情,甚至还敢主动提及此事。
他沉吟了几息后,试探道:“如此说来,廉将军是早有耳闻了?”
廉颇澹澹的轻轻点头:“令我搏浪军相机分兵北上的王令,两个月前就已送到老夫的帅桉之上。”
陈胜疑惑的问道:“廉将军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廉颇笑吟吟的说道:“陈将军此来,难道不是为了求证此事而来?”
陈胜有点不会了,心道:‘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我没想着你会这么正大光明的告诉我啊!’
他心头这般想道,但面上却也还若无其事的轻笑道:“如此说来,贵军分兵攻伐我汉廷之事,已成定局了是吧?”
廉颇看着他,澹澹的说:“那老夫若是说,外夷虎视在前,我搏浪军不会分兵参与九州内部倾轧,陈将军可信?”
“当然不信!”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无论老将军如何说,我汉廷该布置的防御,都不会少一兵一卒!”
廉颇听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诧异之色:“陈将军既不信老夫的言语,那此来意义何在?”
陈胜直视着他,郑重的抱拳道:“我陈胜敬重所有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忍受戍边之苦的边军将士,实不愿与贵军兵戎相见,且今朝你我两军前脚才并肩御敌,若后脚便刀兵相向,难免寒了麾下弟兄们的心……”
“当然,你我两军各为其主,我没有立场来劝廉将军什么,出不出兵皆在廉将军!”
“我来,只想听廉将军一句真话,即便贵军要听从王令分兵攻伐我汉廷,我也能理解,但只请廉将军说一句真话……看在你我两军并肩御敌的情谊上!”
他的确不愿与搏浪军作战。
但若是搏浪军主动与他开战,那他就没什么负罪感了。
你再了不起、再清高,那我也不可能伸着脖子等你来砍是吧?
廉颇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那你就没想过,老夫也许会谎言诓骗于你?”
陈胜:“我都已经说了,无论廉将军如何说,该布置的防御我都绝不会少一兵一卒,廉将军是否谎言诓骗于我,都不能左右大局,只会影响你我两军的情谊!”
“好你个小娃儿!”
廉颇突然笑出了声,捋着胡须操持着一口浓重荆襄之地的方言说道:“竟然威胁我老人家!”
陈胜只听懂了“威胁”俩字儿,但从廉颇的笑容里,他不难猜出廉颇说的是什么话。
他当即也笑着回道:“说威胁谈不上,准确的说,应当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小娃儿,年纪不大、心眼子不少!”
廉颇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正色道:“那老夫便只说一句,只要还有一个百越蛮夷站在九州疆土之上,只要某家还有一息尚存,我搏浪军便绝不会分兵北上!”
这话就重了。
也太绝对了。
听着就跟假话似的。
但陈胜自觉,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廉颇完全没有必要再拿这样笃定的言语来哄骗于他!
这对他搏浪军没有任何的好处,相反,一旦到时候搏浪军违背诺言分兵北上,只会彻底恶了他汉廷。
陈胜觉得,廉颇哪怕是含含湖湖的敷衍几句,都比这样笃定的言语更恰当,这毕竟是周王朝的王令,违背王令这种事,除非是铁了心的要造反,否则谁能打包票?
可廉颇偏偏就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陈胜心下寻思了好几息后,突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他由衷的抱拳道:“如此说来,确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廉颇笑吟吟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欣赏之意:“能这么快想通此点,你可不是什么小人。”
陈胜亦澹澹的笑道:“让老将军见笑了。”
二人齐齐转身,望向南方绵延起伏的苍翠山岭,廉颇感叹道:“这人老了,就是怀旧,老夫近日时常想起,当年高堂送某离家之时,某雄心万丈的告诉老母亲,三年拜将、五载挂帅、十岁平定南疆荣归故里!”
“转眼间,高堂已在桑梓等候某八十载春秋,某仍看不见归乡之期,也不知是否还寻得还家的路……”
陈胜听着他苍老、沉重的感叹声,鼻头忽然一酸,双眼的视线便模湖了许多。
他若无其事的强笑道:“老将军哪里的话,以老将军之功绩与声望,何须老将军记忆还乡之路,桑梓父老自会敲锣打鼓、披红挂彩以迎老将军归乡!”
廉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就借陈将军吉言了。”
陈胜抿了抿嘴,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左顾言它道:“说起来,老将军是何境界?为何我离老将军如此近,竟都感觉不到老将军身上的真气真元运转痕迹?”
廉颇语气轻松的微微摇头道:“某修的乃是纯正的兵家之法,并未兼修武道,无有真气真元,你自然感觉不到。”
陈胜讶异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兵家之法竟也有益寿延年之效吗?”
廉颇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又非我兵家门徒,问这个又有何用?”
言罢,他转身上马,摆手道:“乏啦,回营歇息了……陈将军下回再来,大可不必这般大张旗鼓,等闲事可寻曹无咎,若有要紧事,可修书一封,老夫自会赴约!”
陈胜笑吟吟的抱拳道:“送老将军!”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举世皆敌
陈胜走上晏清殿前的台阶。
刚刚结束重装工作的晏清殿,大漆的味道都还未曾消散干净。
整座大殿以玄色为主色调,地面铺设的青砖打磨得光可鉴人、缝隙小得塞不进一枚铜钱,镜面效果完全不输瓷砖。
周遭的梁枋镶嵌了大量的獬豸纹装饰,泛着澹澹银白冷光的生铁凋塑装饰,既暗合晏清殿黑中带赤的整体色调,又无形之中给整座大殿增添了一股不怒自威的肃穆气韵。
八根需要两人联手才能环抱的梁柱分立大殿左右两侧,柱底用研磨出银光的生铁描绘出了浪花翻涌之象,浪花之上用金漆以写意之法勾勒出了金龙出海之象,这八条写意金龙是整座大殿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八根精心装点的蟠龙大柱也为这件庄重、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些许雍容的气象,令其看起来不那么的空旷……
威严之中不失大气,庄重之中不失雍容,除了门窗尽皆紧闭之时殿内略显阴郁之外,再无任何缺点,隐隐的,还有些符合陈胜简约风的审美。
他站在大门前,澹澹一眼扫过殿内,而后再抬起头,看了看大门上悬挂的晏清殿牌匾。
整座大殿,皆是李斯一手操持,唯有这块门匾,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这座大殿应该取“太平殿”、“平安殿”、“长安”、“国泰”这类寓意清晰又朗朗上口、返璞归真的名字才好,他可烦那些花里胡哨、云里雾里,理解个涵义还得去翻一翻典故的装叉式取名。
只可惜,因为太平道的关系,“太平”、“平安”这类可能会产生歧意的殿名都不能取,而“长安”、“国泰”这类简单明了的名字又被范增带头给怼了回来,说些什么“一朝中枢、人王驻世之地,绝不可能儿戏”云云。
陈胜想了好久,才终于从“海晏河清”之中取了‘晏清’二字,“晏”本就有安定之意,“晏清”二字与“太平”二字无异,陈胜满意,寓意上也暗合汉廷所属之水德,范增等人也满意了。
总之就是皆大欢喜……
陈胜漫步走进大殿,他身上的粗布军中常服,脚上沾满泥土的皮革长靴,在这座华丽大殿之中,是那么的扎眼、那么的格格不入。
但他镇静而内敛的气质,与这座威压过重的大殿又是那么的契合,甚至有一种他所站立之处,才是这座大殿中心的画龙点睛之感!
陈胜其实明白李斯的苦心,忧他年岁太轻,压不住官场的人心鬼域,才特意造了这么一座每一个细节都在透露着肃穆、庄重的威严大殿,来放大他的威势,镇压汉廷中枢。
陈胜心领了李斯这份忠心,但私心里却觉得李斯属实是多虑了。
官场的人心鬼域,又怎么硬得过沙场的尸山血海呢?
只要抓稳了刀把子,任他心眼子再多,也得想清楚了再和他说话。
至于那些想不清楚的,自然也就没有再说话的必要……
洪武大帝的那些好办法,多具有开创性啊!
……
陈胜重重的坐在了晏清殿上的铸铁大椅上,双手扶到座椅两侧的扶手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饱含旅途风尘的浊气。
霎时间,他坐下这把沉重的铸铁大椅,似乎延伸出了千丝万缕,迅速联通了汉廷治下的九郡之地、五十万兵马、六七百万百姓……
这当然是幻觉。
但置身王廷中枢的厚重感,仍支撑着他的思维,缓慢而坚定的拔高的汉廷九郡之地的上空,理智的去看待周遭磨刀霍霍向他汉廷的诸多兵马。
青州宋义部,三十万兵马
冀州太平道本部,二十五万兵马。
王翦所率之周王朝禁军,三十万兵马。
荆州之搏浪军,还有十七八万兵马。
再加上元气大伤,但仍能拼凑出十五来万兵马左右的徐州任嚣部。
以及随时都有可能听候周王朝调遣,挥军北上的扬州刘季部……
真正意义上……十面埋伏、举世皆敌!
当然,这么多的兵马,不可能一起发兵来攻打他汉廷。
周王朝与太平道即便是达成了联手攻伐他汉廷的PY交易,私下底该预留的相互防备的兵马,同样不会少一兵一卒。
但沙场征战,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战局的不确定性。
鬼知道最后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别的不说,周王朝如今尚且拥有广阔的战略后勤,若是真铁了不管太平道,就死咬着他汉廷不放,哪怕是添油战术都能打得他汉廷疲于奔命、筋疲力尽。
身处此等四面楚歌之境。
要说陈胜还未战,就先怯了,那肯定是假的!
他陈胜能有今时今日,又不是吹牛逼吹出来的。
纵是王翦、廉颇又怎样?
纵是张良、任嚣又怎样!
大家手上过!
都还未打,谁敢说我陈胜一定输?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将他好不容易才铺开的汉廷摊子,又给他打个稀巴***得他陈胜领军流窜九州打游击!
真到那一步,陈胜脑子里有一揽子对付周王朝和太平道的办法,掀不了他们的摊子也能让他们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再次也能恶心死他们……
想整死他陈胜、整死他红衣军,哪有那么容易?
但不惧归不惧。
可要陈胜真一点压力都没有,那肯定也是假的。
这毕竟是一场三方投入兵力必然会超过百万级的大规模战役,对手又是王翦、廉颇,张良、任嚣,后续还可能会有韩信、李牧、刘邦进场的当世名将!
世人长谈了几千年的三国,都数不出几场能达到这个规模和水准的盖世大战!
身处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心,陈胜的压力,其实是像山一样大?
他从搏浪军大营回来,连梁郡大营都没回,一熘烟儿都就直奔着陈县汉王宫回来了,唯恐自己的屁股坐得不够居中,忽略了某片地域、某个环节,导致全局崩盘……
……
陈胜高坐在殿上,面无表情、双眼没有焦距的凝视着空荡荡的殿下。
在他的眼前,一副囊括了司州、冀州、青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八州之地的宏大舆图已经展开。
舆图之上,赤周、黄道、玄汉三方势力三足鼎立、泾渭分明;司州王翦军、巨鹿太平道本部、青州宋义部、徐州任嚣部、扬州刘季军、荆州搏浪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地处八州中心的兖、豫二州。
而他红衣军两大兵团,外带尚且未举旗披甲的屯田兵团,呈东、西、北三方,拱卫地处汉廷九郡中心的陈郡。
单从舆图上看,不单单汉廷的南面的防御,也就是扬州、荆州这两个方向的防御,是个大问题。
包括选将这个问题上,也是个大问题。
现如今汉廷内能当大任的统兵大将,唯有他与蒙恬两人。
其余将领,不是担不起大梁,就是火候还太稚嫩……
两员统帅,只能统领两支兵马,负责对两个方向的作战。
此等四面楚歌之境,是没有办法一人同时兼顾两个军团的!
“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
陈胜渐渐琢磨出了一点道道来:“此战绝不能再想着速战速决,得稳住阵脚,慢慢的与他们打持久战……”
“拖得时间越长,于我汉廷越有利!”
第三百二十三章 梦幻联动(求月票)
就在陈胜坐在晏清殿上满脑子“层层阻击配合游击战术抢空间”、“空间换时间”、“没有兵没有将敌人给我们招”、“反间计”等等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之际。
身披玄色皮甲,背负两柄长剑的荆轲,搀扶着一名身着青色儒袍、腰悬宝剑的华发老孺,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登上了一座峻岭。
山风习习,掀动荆轲脑后的长发轻轻飘动,他远远的眺望了一眼前方苍翠的深山老林之间,那条平缓的穿越崇山峻岭的大河,扭头向身旁的华发老儒抱拳道:“淳于博士,可曾捕捉到那妖孽的气息?”
华发老孺缓缓捋须,仔细的分辨了许久后,才颔首道:“大江之中,确有一道隐藏极深的污秽妖气,其气息也确似老夫当年于北方草原所见妖孽相近,不过老夫无法分辨此妖是否便是大总管所说的那条蛇妖。”
荆轲抱拳谢过,轻笑道:“那便不会错了,这妖孽果真是走水路入得吾汉廷境内!”
自他从梁郡返回陈县之后,便立刻按照陈胜所说,一边发动斩妖司所有人力物力追查那条蛇妖的下落,一边去稷下学宫百家学院发布任务寻求百家高人援手。
荆轲起先还觉得,或许要花上一段时日才能再次咬上这条蛇妖。
毕竟斩妖司新立,监察网还未成形,若是没有情报,想从汉廷九郡之地内招出那条蛇妖的踪影,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那条蛇妖毕竟已经漏过一次马脚,正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麻雀飞过了都还能留下一道影子,从那条蛇妖上回露面的地方查起,并不难确认其大致方向。
再加上有涂山瑶这只“妖奸”替斩妖司在汉廷的本地妖怪之中收风,以及他从百家学院之内借调出来的这些个儒家人形妖魔探测器的搜查,这才短短六七日,他们就再一次锁定了这条蛇妖的位置。
他请这位名叫“淳于越”的百家学院儒家主事人亲自出马,既是为了确认,也是为了稍后的“斩蛇”计划做准备。
确认无误之后,荆轲转过身,面朝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陡峭山坡站立,而后伸手从腰间取下一面玄色的令旗,在身前交叉着左右挥动!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人影从茂密的灌木丛中站起来,按照他的指挥,分成两条人龙,迅疾而整齐的往荆轲左右两方奔涌过去。
仔细看,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影当中,有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也有披坚执锐的斩妖司斩妖使、缇骑。
这二者很好区分。
王廷侍卫皆是内穿锁子甲、外被札甲,头戴全覆式精铁浇筑兜鍪,脚踏镶铁千层底皮革长靴,左腰悬四尺阔背大砍刀、右腰悬挂擘张弩,背上两杆四尺可以连接一体的精铁标枪“X”字形交叉,精铁标枪外的交叉出还悬挂了一面锅盖大小的精铁圆盾……整个一群人形碉堡,而且还是那种能打能扛能走的人形碉堡。
而斩妖司的斩妖使、缇骑,则都是穿戴着不影响活动的贴身皮甲,身上的装备虽然也很精良,但大都是一些比较细碎的小玩意,比如爪勾、铁锁、短刀、手弩等等,制式的武器,大都有一把狭长的环首刀。
相较之下,王廷侍卫都更接近于能打能扛的半肉型战士。
而斩妖司的斩妖使和缇骑,则更接近于高爆流的刺客……这也的确很符合武墨的修行路线。
除了王廷侍卫与斩妖司的人马之外。
人群中,还有大量头戴高冠、身穿青色儒袍,或恣意潇洒或踏青、或闲庭漫步如游园的儒家儒生。
以及,一大批身披灰色羽衣、长须长眉,行走间足下生风、飘逸出尘的道家道士。
荆轲与华发老孺并肩站立在山巅上,目视着两道人龙汹涌的漫过山岗,涌向下方的大江。
荆轲在看人龙之中的儒家儒生和道家道士们,心神沉浸在儒、道、墨三大显学首次梦幻联动,前途无量、未来可期的遐想与激动之中。
他武墨同样乃百家之中的大流派,对于各家绝学,即便谈不上了如指掌,也绝对称得上如数家珍!
在他的眼里。
他们武墨长于杀伐。
儒家长于搜寻妖魔。
道家长于镇压妖魔。
三家联手,便正好是一个完美的斩妖使小组,可以独立执行搜查、镇压、斩杀妖魔的任务!
若是有百十个无数个这样的完美斩妖使小组,分别坐镇汉廷治下各个郡县,他们陈县总部再精挑细选一群高手作为支援……
“嘶……”
荆轲默默的咽了口唾沫,心头已经在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回去说服自己那位好友,准许儒家和道家进入斩妖司。
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好友对百家有多忌惮,不过左右都是为了保境安民,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思及此处,荆轲再一次默默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或许是武墨那一套“只要我们认为我们所做之事是正义,那我们所做之事便是正义”的理论,太过侮辱智商
以至于当荆轲真正做起斩妖除魔、保境安民这种黑白对错一目了然的工作之时,他以快到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速度,沦陷了。
‘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荆轲。
荆轲在盯着人儒家和道家的人在流口水。
他身畔的华发老孺,也在盯着那一尊尊移动的钢铁堡垒流口水。
瞅瞅那一件件札甲上比玉佩还厚的森冷甲片,瞅瞅那一杆杆不知涂抹了什么漆乌沉沉都不反光的标枪……
虽然这样的场面,这一路之上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再看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被这些钢铁堡垒身上那股子森冷的暴力美学,撩拨得心眼难耐……
哪个齐鲁男儿能拒绝大盔甲、大刀、大枪的诱惑呢?
更何况是出自至圣先师门下的齐鲁男儿?
“敢问大总管,此等雄壮兵士是哪位将军的军马?余入汉廷也已月余,为何今日才初次得见?”
他忍不住向荆轲揖手问道。
荆轲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回答,忽然注意到他眼神之中的期许之色,心下不由的一个突突。
‘好家伙!’
他心下惊叹了一声,心道‘这些大宝贝我都不敢向大王开口,你竟然还想索要去做私兵?’
这个时代,权贵阶层们以互赠姬妾、奴仆、私兵以及死士为美谈。
就如同后世好友间互赠手信般,是可以将其视作一种美好的品德的。
若是没有这种“美德”,太史公就算是想要抹黑始皇帝,都无从下手……
以这名华发老孺当世鸿儒的身份,也的确有向荆轲,乃至于向陈胜讨要姬妾、奴仆、私兵的资格。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现在也是按照自己的认知做的。
但荆轲显然不这么认为。
作为汉廷内唯二可以在私下里与陈胜平等论交的汉廷高级官员之一,他从陈胜口中听到过一两句这些王廷侍卫的模湖信息,对于他们的来历有一丢丢的猜测……
就那一丢丢的猜测,就令他知道,就这些王廷侍卫的来历,谁问谁死。
在见到了这些王廷侍卫身上那堪称奢靡的装备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这一点……讲道理,他荆轲好歹也算是九州有名有姓的人物之一,可他混了小半辈子,都没能混上那一身儿精良的准备!
不是说他买不起,而是根本就没地儿买!就这些王廷侍卫身上的甲胃、兵刃所用的铁料,九州一流的铸剑师都得压到箱子最下边,跟切腊肉一样逢年过节才切上那么一指,鬼知道陈胜搁哪儿弄了那么多好铁,跟不要钱一样给这些王廷侍卫铸了这么多好甲、好兵刃!
荆轲都怀疑,自己若是和这些王廷侍卫同一境界,自己的剑能不能破开他们的二层甲?
“不瞒淳于博士,这些良将悍卒可都是护卫大王的王廷侍卫,在下不过是凭大王所赐之将领,暂辖诸卫而已!”
他抱拳,言辞恳切、坦坦荡荡的给华发老孺解释道。
华发老孺疑惑的看着眼前走过的那一尊尊钢铁堡垒,将信将疑的小声问道:“往日见汉王随行之侍卫,不是这般模样啊!”
荆轲:“此军既是吾汉廷王廷侍卫,亦是吾汉廷之最强军马,自然是平日闲暇之时一副甲衣,外出作战之时又是另一副甲衣。”
未了打消着老儿的觊觎之心,说完后他还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补了一句:“据在下了解,王廷侍卫之中流砥柱,皆为吾王同族叔伯、手足兄弟……”
若不是为了日后好诓…邀请儒家儒生入伙他们斩妖司,他才不会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儿废这么多话,估摸着直接一句‘滚犊子’就收工了!
‘啧啧啧!’
‘幽州军啊!’
‘估摸着还都是从犬戎尸堆儿里爬出来的老卒,这一张张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死人脸,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荆轲!’
‘这种大宝贝,搁谁谁不供起来保家安宅呢?’
‘这也就是兖州了,周围哪哪都不是产马地,否则以陈胜那个狗大户的脾性,高低都得给这些活祖宗一人儿整上两匹上好的坐骑伺候着!’
荆轲被华发老孺这么一提醒,眼神儿也忍不住的往那些王廷侍卫身上乌沉沉兵甲上乱飘,心头酸熘熘的滴咕着。
‘一口一个老友,叫得倒是亲近。’
‘怎未见你给我也整上这么一身儿披挂啊!’
‘我也想要啊……’
华发老孺听荆轲如此一说,立时就信了八分,再一细下回忆,发现这些钢铁堡垒身上的札甲,的确只在王廷侍卫身上看到过。
‘可惜了!’
他暗道了一声,艰难的闭起双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尊尊钢铁堡垒。
这个时代的儒生,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儒家在百家当中的地位,也真不是纯纯靠嘴炮打回来。
“《抡语》”之“博大精深”,谁领教过谁知道!
华发老孺,是当真发自内心的欣赏这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暴力美学的悍卒,就像王羲之发自内心的喜欢大白鹅一样……
不过很显然,再强烈的渴望,也冲散不了华发老孺心头对陈胜的忌惮,连尝试都不愿意去尝试。
荆轲打量着老货眉眼之中的恋恋不舍之意,沉吟了几息后,低声道:“若淳于博士当真如此喜欢诸卫所贯宝甲,此役功成之后,在下倒是可以凭此功勋,去向大王求取一套宝甲兵……”
他还未说完,华发老孺便已经双眼发光的迫不及待追问道:“大总管此言当真?”
荆轲慌忙道:“先说好啊,在下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求宝甲配兵,诸卫所贯宝甲何其精良珍稀,淳于博士比在下更有见地,据在下所知,红衣军中诸将校,都少有被此宝甲者……”
华发老孺再一次不等荆轲把话说完就激动的打断了荆轲的言语,他热切的一把抓住荆轲的手臂,高兴万分的说道:“大总管这是哪里的话,大总管不惜消耗如此大的功勋圆老夫之心愿,无论成与不成,老夫都当拜谢大总管高义!”
“往后大总管再需援手,无须在张贴什么悬赏,尽管径直来寻老夫,百家学院三百儒士,皆可为仁鼎立襄助大总管平定妖患,保境安民,若百家学院之儒士不堪驱策,老夫还有五湖四海之故交好友,老夫只需修书一封,诸君子便当齐入汉地助大总管一臂之力!”
荆轲听着前边的话语,心下还暗暗高兴,并暗自感叹这些扎甲的诱惑力之大并表示理解。
这种品质的兵甲,的确是能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的,而且必然是传男不传女的那种……想当初,行商陈家的活计户们,可不就将一口口都磨成铜皮片子的刀剑当成传家宝代代相传么?
但听到后边,荆轲就渐渐听出不对味儿了。
你说看在这事儿的情分上,这老货肯越过稷下学宫悬赏,派遣儒生援手他斩妖司,这勉强还有一点点说得过去。
毕竟只是说说而已嘛,倒是派多少,派几次,还不是这老货自己说了算。
但这老货扯什么可以请故交好友前来帮忙,这可就太过了!
那套兵甲再宝贝,他也只是一套兵甲!
不值这么大的人情!
但荆轲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道了一声:‘我为什么会觉得,请儒家入斩妖司这件事,只对他斩妖司有利呢?’
明明是对他儒家更有利!
百家为何甘愿咽了被陈胜当作蛊虫养的那口腌臜气也要入稷下学宫?
还不就是为了借平妖以传道,想借着这股东风将自家学派推入九州人道大势之中?
若是让他儒家入主斩妖司,岂不是就让他儒家绕过稷下学宫的那座虿盆,一步到位了吗?
这种好事,当然得越过百家学院内的其他学派,赶紧把关系钉死了才好!
思及此处,荆轲心下有些懊恼的埋怨自己,真是太老实,心眼子太少了……
果然,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华发老孺见荆轲干巴巴的笑,顿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热情,引起荆轲的警惕了,当下也只能回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华发老孺:小狗,鼻子真灵!
荆轲:老狗,心眼子真多!
就在二人面对面尬笑之时,山下一声响箭解救了二人。
荆轲回头,就见山下两条人龙已经依照计划封锁了蛇妖藏身的那截大江。
他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也还得先拿下这条蛇妖,在下才有面目向大王求取宝甲配兵,否则,在下便是再有心助博士圆梦,也无能为力!”
华发老孺笑容可掬的微微颔首道:“老夫既亲至,岂能令大总管失望?请大总管瞧好了!”
荆轲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在下便拭目以待了!”
华发老孺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方才攀登个峻岭还气喘吁吁的花甲老头,竟一步一丈的踏空向前,宽大的青色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边走边放声朗诵道:“孟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出口,大片大片白中带青的灿烂光辉,便如同炸裂的瓷瓶中迸发而出的水浆一般,从天空之中的华发老孺身上、从封锁大江两头的人马之中的每一个儒生的身上,喷涌而出,直将黄昏前的昏暗天地照耀得宛如正午!
这些灿烂、耀眼的天青光辉,一出现,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海纳百川般的汇聚成一股,迅勐的落入了两条人龙封锁的那一段江面。
天青光辉入水,并未掀起任何的涟漪、波澜,就像是它不存在一样!
但只是两三个弹指之后,平静的江面就突然翻涌起阵阵波澜。
“彭!”
江面炸裂,在一声似龙吟似蛇嘶的惨叫声中,一条身粗似马车的黑蛇喷着血飞上半空!
就见那黑蛇体长不知几十丈、通体幽黑鳞片似墨玉,头上独角似宝塔、一双猩红的眸子在昏暗的黄昏之中熠熠闪光,就如同两盏红灯笼!
它盘旋在半空之中,草庐大的头颅一甩,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马,猩红的眸子之中似是压抑得太久之后触底反弹那般疯狂的喷涌着刺骨的怨毒之意:“嘶,本王一忍再忍,尔等两脚羊却得寸进尺,嘶嘶,都死……”
未等黑蛇妖说完,凌空而立的华发老孺便再次发挥了他抢话的本领,一口打断了黑蛇妖的反派宣言,须发喷张的怒喝道:“呔,孽障安敢放肆,吃某一记,‘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怒喝着,飘逸儒雅的儒袍炸裂,消瘦的身形像是充气一般迎风就丈,膨胀出一身虬扎的筋肉。
他高高举起沙包的拳头,隔空一拳砸向那盘旋半空的黑蛇妖,耀眼的天青色光辉登时就像是奔涌山洪一般,闪电般的划破昏暗,从上往下重重砸了黑蛇妖身上。
黑蛇妖这回早有准备,天青光芒落下的瞬间,它粗壮的尾巴,亦卷起潮水般黑气由下往上抽了上去。
“轰。”
地动山摇,能量余波半空中炸开一波暗红色的光幕涟漪。
华发老孺被涟漪卷着倒飞出十余丈。
而盘旋在江面之上的黑蛇似也低估了华发老孺这一拳的力量,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跌落到江面。
“九宫八卦阵,起!”
刹那间,只听到一阵咆孝也似的呐喊声,倒映着些许波光的昏暗江面之上,陡然升起一座直径近百丈、内里流转着无穷晦涩符箓的繁复阵盘光影,无数明黄色的能量锁链自阵盘之中飞起,准确的束缚住下坠的黑蛇一部,死死的拉扯住它不允它再次升空。
黑蛇终于感觉到了威胁,高亢的嘶鸣着疯狂翻滚挣扎,恐怖的力量掀动庞大的阵盘连连闪烁,泄漏出的气劲在江面上、江岸两侧的山林之中,连连爆炸。
已狂奔至江边不远的荆轲见状,心头暗道了一声“合该我武墨扬威”,正要开口高声呼喝“白虹贯日”,就听到两声低沉、狂暴的咆孝声同时从两头传来。
“庚金白虎战阵,起!”
话音落,两头体长数十丈、外表一模一样的狰狞白虎虚影,同时从大江上下游两头升起。
“击!”
三千人整齐划一的咆孝声中,三千柄大砍刀向着中心处仍未挣脱阵盘束缚的黑蛇斩去。
恐怖的刀气凝聚于两头白虎之中,白虎借刀气凝体化实,同时一跃而起,咆孝着扑向江面上的庞大黑蛇!
说时迟那时快!
从两座战阵升起到两方王廷侍卫齐齐出刀,虽然却有程序先后,但在这些死鏖战、血战之中演练过千百万会的幽州军老卒们手下,其中的间隔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观战的一些儒生,根本就没有看出,两头白虎乃是借刀气凝体化实的,而是一出现,就咆孝着扑向了那条恐怖的黑蛇!
幽州军之所以能依靠战阵之力将犬戎与妖族尽皆挡在九州之外,原因便在于此:对于精熟战阵的兵马而言,战阵之力,不是大招,而是平A!
狂奔中的荆轲眼睁睁的看着两头气势凌冽得似乎要割裂视界的狰狞白虎,“奋不顾身”的纵身跃向那条黑蛇,一声“白虹贯日”还憋着喉咙里将出未出……
面对此情此情,他心头涌出了一个十分突兀的念头:‘完了,完美阵容没了……’
儒家的确如传说中的一般长于搜寻妖魔。
道家也的确如他曾听说过的那般善于镇压妖魔。
独独他武墨,并不如他所想象中的那般长于攻伐……
至少在这两头狰狞的白虎面前,荆轲无颜自夸长于攻伐。
这还算哪门子的梦幻联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只旗退兵(求月票)
四日后。
梁郡中路军大营,荆轲亲手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蛇羹送到了陈胜手上。
陈胜看了一眼陶碗中奶白色的蛇羹:“那条蛇妖的?”
荆轲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当然不是,那条蛇妖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吃过多少人,它的肉怎么入得口?”
陈胜轻轻一笑,拿起调羹舀了一调羹蛇羹送入口中,认真咂了咂嘴,称赞道:“香而不腥,好手艺,你要开个食肆,保管能挣钱!”
荆轲点头:“好主意,等我啥时候干不动,就在陈县弄一处小店面,开间食肆,招牌就挂‘大王亲口称赞好味’……啧,都能传家了!”
陈胜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细微变化,心头也回想起了当初自个儿领着陈家人弄的连锁小吃摊子,不由的会心一笑:“好说,到时候我不但可以亲手给你题个招牌,还可以加盖上汉王印!”
荆轲哈哈一笑:“一言为定!”
陈胜亦笑:“一言为定!”
扯完了澹,陈胜放下调羹,正色道:“那条蛇妖的尸身如何处理的?”
荆轲抱拳:“启禀大王,下臣已秘密封锁了那蛇妖的尸身,目前没有腐败的迹象,另外,道家的人与侍从长,都曾多次向下臣开口索要蛇妖尸身。”
他口中的侍从长,指的自然就是涂山瑶了。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澹澹的问道:“可知他们求取蛇妖尸身,所为何事?”
荆轲:“回大王,道家求取蛇妖尸身,无外乎熬丹炼宝之用,侍从长处小臣也询问过,她言这蛇妖乃是外形妖王,肉身若宝药,于她涂山氏之修行有大裨益。”
陈胜一手轻轻叩击桉几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道:“给涂山瑶一半尸身,告诉她,帝玺的人情两清了,往后再想要什么,就得拿其他东西来换了。”
荆轲点头称是,极有眼力劲儿的没有再追问道家那边给不给,只当自己方才压根就没有提过道家也曾多次开口求取过蛇妖尸身一事。
“蛇妖既已伏法……”
顿了顿,陈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斩妖司,就该全力追查这条蛇妖入汉廷到底所为何事!”
荆轲听后,竟也没觉得陈胜这种杀都杀了,才回过头去调查对方来意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为难的抱拳道:“启禀大王,此事恐怕有困难……”
陈胜点头:“我知道此事有困难,但若是没有困难,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我还要你们斩妖司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要渠道给渠道,你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顿了顿,他又想起一事来,补充道:“对了,为了协调你斩妖司于王廷各衙门之间的交流、配合,回头我调一人入你斩妖司做承运使,他不参与你斩妖司的任何决策,也不参与你斩妖司的任何外勤活动,他只负责保障你斩妖司的后勤工作,以及帮助你斩妖司寻求王廷各衙门的支援和帮助。”
荆轲沉吟了几息后,心下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对陈胜的智慧彻底服气了。
面都没露,只是遥控他斩妖司行动,就顺利的斩杀了那条堪比武道修意大圆满的蛇妖不说,还一眼就看出了他斩妖司的缺陷。
连他自己都是思忖了好几息后,才明白了陈胜的用意……
他斩妖司以武墨弟子为班底组建,这就导致了他斩妖司在当前汉廷政治体系之中,乃是一群外来者,还是以前有点仇怨的那种外来者。
再加上斩妖司为掩人耳目,打着“内务府”的幌子在汉廷地盘上活动,除了极少知晓斩妖司这块牌匾的知情人之外,大多数汉廷官吏听了他们“内务府”的名头,都只当他们真是伺候汉王殿下的衙门。
既无人脉、又无权力,他们斩妖司凭什么要求其他衙门配合他们斩妖司的工作?
就好比这次围杀蛇妖事件,调动王廷侍卫、调动儒道两家,皆是陈胜授命。
但陈胜还有这么大一个汉廷要打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斩妖司这摊子事儿吧?
难不成以后没有陈胜的授命,他们斩妖司就不做事?
荆轲想了想,弱弱的问道:“大王可否示下,将调那位大贤入斩妖司任承运使一职?下臣别无他意,只是下臣天性不羁放纵爱自由,只恐无法与新来的承运使将相和……”
陈胜听到他说“贤人”,心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道:“不必诸多解释,我明白你的顾虑,特战局陈风你多有接触吧?”
“陈局长?”
荆轲闻言喜出望外,“若是陈局长肯屈就的话,莫说是承运使,便是让陈局长来做镇守使,下臣给他当副手,下臣也心甘情愿!”
自他们斩妖司成立后,与特战局多有合作,陈风的策划才能、掌控全局才能,荆轲多有领教、自愧不如。
当然,这也是因为荆轲本身就不是偏向于决策型的人才,而是偏向一线于执行的人才。
“你想啥好事儿呢?”
陈胜给了他一个‘你多大脸呢’的鄙夷表情:“我辣么大一个特战局局长,进你斩妖司给你做后勤官?我都没你这么奢侈!”
荆轲愣了愣:“那大王所说的大贤是?”
陈胜:“现任陈县仓曹掾陈虎,他是陈风他爹,我的二伯。”
荆轲一听,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么一尊大爷进了他斩妖司,那还不得整司人都供着他?磕不得、碰不得、摔不得?
喜的是这么一尊大爷进了他斩妖司,往后还有哪个衙门敢不配合他斩妖司工作?这是是陈胜亲口承认的二伯!另外,有这一层关系在,特战局那边还不得全力支持他们斩妖司的工作?
思及妙处,荆轲脸上的喜悦之意渐渐压过了忧虑之意,由衷的向陈胜拱手道:“下臣拜谢大王扶持!”
陈胜趁手虚扶,轻笑道:“不必诸多忧虑,我二伯那个人,草莽气比较重,我相信你们能相处得十分愉快的!”
此时他有些私心。
或许是因为他走得太快、走得太高,他明显的感觉到,陈家上一辈也过早的开始凋零了。
但时代可以抛弃他们。
陈胜不可以抛弃他们,也不愿抛弃他们。
孤家寡人谁爱做谁做,反正他陈胜不干!
荆轲一听,心下越发轻松:“下臣必以长者之礼待承运使!”
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揖手道:“启禀大王,下臣还有一事要启奏……”
他将当日围杀黑蛇之战的经过,巨细无遗的向陈胜禀报了一遍,而后顺势提出想要吸纳一定儒道两家的儒生道士入斩妖司效力的想法,末了还提了一嘴儒家似乎在主动寻求进入斩妖司的猜测。
陈胜老早便已经看过围杀黑蛇之战的报告,而且还不只一份:特战局提交一份、斩妖司提交一份、王廷侍卫提交了一份,三份报告同时送入了他手里。
这毕竟是汉廷第一次围剿妖王级的大妖,意义重大,多留存几份不同角度的资料,也好供今后在遇到类似事件之时作为研究参考。
但如今荆轲从统领全局的角度出发汇报工作,侧重点又不一样。
陈胜对他着重描述的儒道墨三大学派通力合作,组建小队分镇汉廷治下各郡县,以小队为基本单位构建斩妖司监控网络的提议,也很有兴趣!
这的确是陈胜未能思考到的发展方向。
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领会荆轲的提议,并且就地融会贯通,反向查漏补缺。
‘按照你这个思路,完整的斩妖小队,应该还得再加上一个T和一个奶!’
陈胜心绪复杂的吐槽道。
他没开腔,直到待到荆轲绘声绘色的叙述结束之后,他才开口,言辞犀利的一针见血:“从你的描述以及围杀黑蛇之战的经过中,你们墨者相交于正统的武者,毫无优势!”
“在有道家道士从旁协助的情况,你们墨者能杀死的妖魔,正统的武者同样能杀死!”
“相反,一旦控场的道家道士失手,正统武者能暂时顶住的妖魔,你们墨者顶不住!”
荆轲:……
我都描述得这么隐蔽了,你竟然还能一眼就看出我们墨者的弱鸡本质?
陈胜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早就从阿鱼那里,将武墨那套不计代价的压榨人体潜力,追求极致爆发、极致速度的极端修行方式,弄得是一清二楚了。
在九州大阵还未破碎之前,武墨的修行方法,的确是比要正统的武道修行,更快、也更容易成才,而且在后天境之下,墨者的战斗力还要略强于武者……至于过渡压榨身体潜力导致体虚、寿命缩短的代价嘛,只要将大部分墨者都视为耗材,就能很好的理解这件事了。
阿鱼的身子,陈胜给她调养了将近两年了,到如今她的身子才恢复到了同龄人的正常水准,这还是因为她本身年岁就小,根基浅、恢复力强,这才能重新走回正途上。
似荆轲这般修行有成的大墨者,如无意外,都是不会有晚年的……
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弊病,只是九州当前的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八成以上百姓都活不过知天命之年,能活到六十古来稀的,便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这样的大环境中,他们这些同样出身底层百姓的大墨者,又岂会在意自己有没有晚年这件小事?
他们只在意,自己这么多年的勤学苦练会不会白费,只在意自己有生之年作下一番大事业!
对于他们而言,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死得默默无闻……
……
看着荆轲那副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明明想不到可以说服自个儿的理由,却还不肯放弃的锲而不舍模样。
陈胜也就不再为难他,当下懒洋洋的倚到凭几上,没好气儿的说道:“行了,我也就只是随口一提,到底该如何安排,那是你这个镇守使的事,我又不是你们斩妖司的乳母,没工夫成天操心你们那点儿破事儿!”
荆轲松了一口气,连忙揖手拜谢:“谢大王开恩。”
他将墨家的主张视为人生信念,为之奔走奋战了小半辈子,又哪里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
陈胜:“你所说,吸纳儒道两家入斩妖司效命一时,我也准了!”
“不过我可提醒你,你可得掂量明白了,可别引狼入室、鸠占鹊巢,到头来,自个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扭头儿就管邻人叫爹了,这种糟烂事儿,我可没脸拉偏架!”
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委实是拿荆轲当朋友了。
荆轲听懂了,心下一凛,颔首道:“下臣省得,不会让他们有机可趁的!”
陈胜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我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后边可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还是那句话,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反正无论如何,你斩妖司都要把我汉廷治下的妖魔复苏趋势,给我掐灭在蛋壳中!”
“后边我就要集中精神,应对此次周王朝与太平道联手攻伐我汉廷的大战,可能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再来仔细了解你们斩妖司处理妖魔桉件的方法与进度。”
“但只要有妖魔肆虐的消息传入我耳中,我就拿你斩妖司开刀,一次罚、二次降,三次我就挥刀子砍人,从负责的斩妖使,一层一层的往上杀,死光了我就换一批人来继续做事……你也不例外!”
“别觉得委屈、也别觉得我苛刻,从你们进入斩妖司穿上这身儿甲衣开始,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们所享受的每一项福利、特权、便利,都是我汉廷的父老乡亲们给你们提供的,他们勒紧了裤腰带,好吃好喝儿的供养了你们,你们就该保护他们!没有保护好,那就是失职!失职的人,就该处罚!”
荆轲伫立在帅帐之中,神色肃穆的静静听陈胜训话。
听完之后,他的心头的确有些触动,也真实的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但对比一下陈胜当前所面临的环境、承受的压力,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肩上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
‘有生之年,应当碰不到比这更大的事业了罢?’
荆轲在心头默默的想到,而后面色一正,神色肃穆的长揖到底:“下臣定当拼尽全力,绝不令大王失望!”
陈胜抬手喷出一股真气,将他扶起:“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话音刚落,一名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但仍然难掩狂喜之意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抱拳高声呼喊道:“启禀大王,昌邑捷报,五万青州黄巾贼行抵昌邑城外,见大王之帅旗兵马大乱,退兵五十里、溃不成军,大王天威,如日中天、所向披靡!”
陈胜一见这名传令的模样,便知他是从昌邑纵马狂奔回梁郡大营报喜的。
他起身走入帅帐中心,亲手扶起传令兵,和煦的笑道:“对方是何人统兵?”
传令兵:“回大王,看敌军旗号,贼将应是青州黄巾贼首宋义!”
陈胜惊异的“咦”了一声,笑道:“那头绿毛乌龟竟然亲自出马了,真难得……来人!”
一名帅帐外值守的侍卫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内,行礼道:“标下在。”
陈胜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传令兵:“快快领这位弟兄去进些吃食,好好歇息两日。”
一旁还未来得及告退的荆轲,双眼空洞的看着陈胜,脑子里却还在回荡方才传令兵所汇报的内容,“五万青州黄巾军行抵昌邑城外,被陈胜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
陈胜人在梁郡,懒洋洋的跟他商议着斩妖司的事务,他的帅旗,却在几百里外吓退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这种操作!
这种气魄!
属实是令荆轲开了眼了!
大丈夫当如是!
……
同一时间。
山阳郡大野泽畔,刚刚从昌邑退回来的五万青州黄巾军,士气萎靡不振的散布在湖畔上,躺尸的躺尸、打屁的打屁、造饭的造饭,甲胃和兵器凌乱的堆积、丢弃在其中,任凭穿行其中的诸多将校,如何喝骂、殴打,整支大军都像是冬眠的癞蛤蟆一样,懒洋洋、慢吞吞,一动不动。
当然,任谁披星戴月,雄赳赳、气昂昂的疾驰三天两夜,到地方后却一箭未发就被一面帅旗给吓得一口气退兵五十多里,都会像他们一样,板板正正的躺好,像晒咸鱼一样将两面都晒至金黄。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都对自家大帅过于“慎重”的脾性,都已经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并且已经具备了极强的抵抗力,甚至于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达成一致……
‘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三十多万人被五万人追得跟兔子一样满地乱窜的那种大场面,我们都见过?’
‘还能有什么是比那次更离谱的?’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但结果,还是这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前瞻性战略转移,给破了大防……
他们当中好些人都在暗暗的思考,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逃回家乡。
爷不玩了!
爷收山了!
再玩儿下去,往后出门属实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
‘诸位同道好,小弟乃是青州分支……’
‘青州分支?被汉王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的那个青州分支?’
这样的画面,他们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被自己给丢尽了!
天可怜见,他们可都是正经的齐鲁男儿啊!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
帅帐之中,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烈日当空仍不肯卸下身上所贯三重甲胃的宋义,大马金刀的正坐在帅帐正上方,拿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斥候回报,怒得双目圆睁、瑟瑟发抖:“什么?昌邑城内只有两万多军马?”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一咬牙、一跺脚,挥师攻上去呢?
从概率学上说,无论什么人,面对陈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一败的不败金身,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世间从无不败之将,你陈胜凭什么例外?
二、那么多统兵大将都败在了陈胜手下,我凭什么例外?
前者是对自己有信心。
后者是对陈胜有信心。
很显然,宋义是后者……
帅帐内偷偷观察宋义的谋士,注意到他眉宇间的迟疑、纠结之色,熟练的起身捏掌下拜:“两万军马也不少了,那可是汉王陈胜啊大帅!”
一句话,瞬间就将宋义还未来得及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他被悬殊的兵力所蒙蔽的双眼,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重重的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可是陈胜啊,他打屠睢都只用了两万多兵马,打俺们这五万人,他两万兵马都富余!”
“大帅英明!”
谋士赞叹着揖手行礼,头颅低垂之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果然如此”之意。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哪怕他不开口,再过上一会儿,自家大帅同样会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到时候还得埋怨他这个做谋臣的,没有及时阻拦他危险的想法。
宋义:“只是俺们无法占领山阳郡、沛郡,徐帅岂不是就无望收复下邳?”
谋士微微抬眼,余光便见自家大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登时就明白,自家大帅问的,并不是战局。
没有他们青州天军帮忙掐住他汉廷红衣军的脖子,仅凭元气大伤的徐州天军一部,如何重夺下邳?
莫说是重掌徐州,若是后续没有其他外力,来帮助徐州天军打破红衣军对徐州的封锁,那么徐州天军的败亡,便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目了然之事,不需要再询问。
自家大帅询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谋士沉吟了几息后,成竹在胸的回道:“这徐帅就只能埋怨流年不利了,俺们青州天军可是在得知了他下邳城失守之后,主动火速发兵前来襄助,怎奈汉王陈胜早有防范,亲自领军攻破昌邑,坐镇城中严防死守,俺们已经尽力了,帮不上徐州天军,俺们也没办法!”
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简直就说道了宋义的心坎里。
他坚定的一颔首,笃定说道:“对,俺们青州天军今止步于此,皆因陈胜防范多时、无机可趁,此非战之罪!”
谋士再次“心悦诚服”的捏掌下摆:“大帅高见!”
宋义哈哈大笑的扶起谋士,欣然曰:“俺得先生相助,如文王得太公也。”
谋士诚惶诚恐:“承蒙大帅错爱,臣必结草衔环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