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权分立
冰雪在陈胜的南来北往中渐渐消退,河流化冻、大地复苏。
正月初十,汉王廷年节休沐结束,陈胜在汉王宫内召见群臣,宣布了汉王廷军、政、司三权分立的政体架构,并且正式任命韩非为汉王廷右相、任命李斯为左相,令二人着手搭建各郡行政和司法体系。
他以常住人口超过五千人的城镇为线,从下往上划分出了镇、县、郡、中枢四个行政级别,每个行政单位都会设置行政、军事、司法三名主官,且三名主官都有独立的晋升路线,权属上都由上级机构直辖,彼此间相互配合、且没有管辖权。
在地方上,这三名主官以行政主官为首。
在中枢内,位居右相的韩非,高于左相李斯。
至于军权嘛,陈胜没提,自也无人敢问……
而之所以要以镇为分界线,是因为在陈胜的设计里,镇以上的这四个行政级别,都是具备完整职能衙门的官府机构。
在镇之下,陈胜欲施行保甲制,也就是按照军中士卒编队的方式,以户为单位将居住在乡野的百姓们编为五家为一伍、十家一什、百家为里、十里为乡。
但乡和里作为汉王朝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仅仅只具备有限的户籍管理权,没有军事编制,也没有执法的权力……也就是说,即便是某个乡里的百姓违反了保甲制的律法,该地乡长也只能提请镇上的执法机构去惩处那名百姓,他自己是不能私自动用私刑的,汉王廷没有赋予他直接惩处这名百姓的权力。
这很重要……
准确的说,保甲制才是陈胜确立汉王廷政治架构工作中的的重中之重!
因为在此之前,周王朝在乡野间施行的,乃是宗法制。
所谓宗法制,就是周王朝承认族法和私刑的合法性,并且以宗族为乡野间的百姓单位。
很显然。
宗法制,和汉王朝“王侯将行宁有种乎”的指导思想,以及陈胜“依法治国”的施政理念,都是背道而驰的。
只要宗法制还正大光明的盘踞在汉王廷治下的乡野间一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潮就传不到乡野之中,陈胜费劲心力完善出来的律法,也会变成一个不值一提的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前脚才在人群中挥舞着拳头呐喊完,后脚就被族长抓到宗祠里跪地认错,敢不跪就活活打死你……连族长都能一言定人生死了,你说王侯将相有没有种?
依法治国?
你前脚才被衙门无罪释放,步履轻松的准备回家跨个火盆洗个澡去去晦气,结果刚还没进家门呢,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族人抓去沉了塘……这样的律法,不是个屁是什么?
宗法制在九州不知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往上或许可以追朔到三皇五帝年间,绝不是区区“顽固”二字就能形容的。
真要形容,或许可以将这个制度与国运挂上钩,也就是说,哪怕是在大周国力鼎盛之际,若敢对这个制度下刀子,说不得都会直接天下大乱!
陈胜在敲定用保甲制取代宗法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自己刚刚平定下来的地盘再一次被打烂的心理准备。
他不怕!
反正这块地盘本身就是千疮百孔的。
了不起,打烂了他再重新建设……
当然,他要没有那个金刚钻,肯定也不会拦这个技术活儿!
可别忘了!
冀兖二州连年大旱,粮食绝收!
陈胜治下的百姓,大半都得指着他活命!
造他的反?
靠吃土造他的反么?
他堂堂反……义军头领,还能被自己底下的人给掀了摊子?
……
陈胜坐镇中枢,将这场廷议掀起的惊涛骇浪,镇压成春风细雨。
九个郡,一百多个县、六七百个镇,细算下来就是好几千个官位!
是官位!
而不是吏!
这么大块的蛋糕,莫说是其他人。
就连陈家内部,都有许多人被这块大蛋糕给迷了双眼,偷偷摸摸的背着陈胜,打着陈家的旗号去走李斯的门路!
陈胜要不亲自盯着这场浩大的官员选拔,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
……
正月二十五。
红二军十五万兵马结束新兵训练,于梁郡商丘城外召开建军大会。
陈胜亲身前往商丘,主持了这场大会,亲手授予了代军长蒙恬红衣军的玄底‘蒙’字将旗。
建军大会结束之后,二军十五万将士,按照他的预先的布置,沿陈留、济阴郡、谯郡一线驻防,护卫王庭左翼。
值得一提的,去岁陈胜即位大典之后,陈风就操持着将蒙恬、李信这两位在红衣军内得任高位的降将家卷,迁入了陈县之内。
此事确不是陈胜的主意,但陈风循例将此事汇报给了他。
陈胜在批准陈风的行动后,亲自手书信函发与蒙恬、李信。
信函上,他直接挑明了,此举一是担忧往后敌人拿他们的家卷做文章,令他难做;二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知道,蒙恬与李信收到他的信函,心里肯定会有些不痛快,会觉得自己的品德受到了侮辱。
他也知道,在当下九州“以德服人”的主流文化下,自己这种行为,的确有点小家子气。
但不要紧,现在难看点,也好过日后周王朝和太平道拿这个破绽做文章,将蒙恬和李信逼入忠孝难两全的可悲境地……总不能既相信蒙恬、李信都是一言九鼎的守信君子,又相信往后与他二人交战的所有敌将,都是愿赌服输的豪迈汉子吧?
陈胜始终坚信,对人信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很有意思的是,他写给二人的手书,除了姓名不一样之外,其他的完全一模一样。
但二人送回的奏章,却大相径庭。
蒙恬送回的奏章,除了没有粗口之外,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小人没什么任何分别,还口口声声的扬言着要回陈县打断陈风这个“佞臣”的狗腿。
而李信送回的奏章,全篇都在赞颂他思虑周全、体恤部将,末尾还说什么‘高堂体衰、小儿年弱’,央求陈胜多派人替他照顾家小,全他‘为人子、为人父之责’。
当时看着这两份奏章,陈胜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前世那个时空,李信葬送了数十万大军却能得善终,而蒙恬军功赫赫却被赵高和李斯一纸逼死。
……
新年尹始,万象更新。
汉王廷这架陈胜倾注了无数心血、调教了整整一个漫长冬天的马车,终于轰轰烈烈的开动起来,沿着陈胜划下的那条道,发足狂奔!
再也无人能拉住它!
连陈胜都不能!
只能目送它……一去不回!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看热闹(求月票)
二月初二,晴。
朴素的马车沐浴着朝阳,从长宁坊出来,驶向南城汉王宫。
车厢内,穿了一身儿玄色暗纹常服的陈胜,支着右腿斜倚在精美的青铜凭几上,左手按在腰间的纯钧剑剑柄上,闭目沉思着。
昨夜,他借二月二大地复苏、万物萌发的盎然阳气之助,一举踏破《九转还真功》的六转关卡,冲上七转!
武道境界也随之水涨船高,踏足后天圆满之境,距离先天境,已只剩下一步之遥!
这里的一步之遥,不是任何修饰手法!
就是字面上的意义:一抬脚就能跨过去!
不!
准确的说,陈胜连脚都用不着抬,他只需要放开对内力的压制,经脉中奔腾的雄浑内力,就会将他推入先天境内。
毕竟他的任督二脉早就已经打通了,之所以会在后天境盘桓这么久,只是因为身体和内力没有达到可以承载天地元气冲刷的地步。
如今已经达到这个标准了,他只需要往前一步,连同天地二桥,接引天地元气入体。
不消三两日,他一身雄浑内力就能在天地元气的冲刷下凝练为真气!
他现在有犹豫的就是,到底是见好就收,直接七转就冲上先天就算了,还是继续梭哈,冲击《九转还真功》的八转和九转!
以他将这门武功推演到七层的心得与经验,这门武功越修行到后边越难,越修行到后边进度越慢。
他在有系统优先校正修行路线、自身奇经八脉早已畅通无阻,满级服食炼养术嗑补药如颗黄豆这三大优势的加持下,从一重修行到七重,一共用了七个多月。
而昨夜在《九转还真功》突破到第七转之后,他也试着修行过,给他的感觉就是……要是继续修行下去,可能第七冲八转的用时,会比一转到七转的用时加起来还长!
在此期间,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逼着他不得不放弃冲击八转,直接跻身先天境,那都将代表着他花在七转冲八转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付之东流了……
所谓付之东流,并不是说中断了七转冲八转后,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毫无所获。
而是那点收获,相较于他现在就晋升先天境后同样的时间所能获得的收获,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这就好比同样的利率、同样的时间,一万块钱的利息和一百万的利息,有可比性吗?
这就是陈胜会感到犹豫的原因……
毕竟今年,一定又会是战火纷飞的一年,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出意外不是?
可要说就此放弃,他又有些舍不得!
《九转还真功》作为幽州军最强后天功法,立意极高、野心极大!
《九转还真功》通过千百次近似于散功的特殊修行方法,将自身的内力散入肉身每一丝血肉中,逐步刺激血肉适应、吸收、吞噬这些内力,等到肉身中的内力浓郁到一定程度后,再用特殊的浓缩手法,倒逼内力拔高品质,从而达到内力与肉身齐头并进的目的,然后再次循环……用这种变态手法打造的武道根基,都不能用夯实了,简直就是钢筋混泥土浇筑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九转还真功》修行原理,像极了农家选苗育种的法子:将收割的庄稼沤在地里,借此提高土地的肥力,再从这一批收割的庄稼里精挑细选出最饱满的种子种下去,周而复始的培育、沤地、挑选,培育、沤地、挑选——最终得到优良庄稼苗,当真是连它的祖宗见了都骂隔壁老王!
也就是因为这种苛刻到变态的修行方法,令这门武功越到后边越慢……
这就好比晒黑很容易,但想要晒成黑人那个肤色,就非常难了。
但正是这种苛刻,令这门武功越到后边,意义越大……九转还真功里的那个“真”字儿,指得就是还本朔源、回返先天之体!
当然,这肯定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景。
但哪怕只是接近、类似、伪·先天之体,都足以令他整个武道修行生涯受益!
对于这一点,陈胜是有切身感受的。
他修行《九转还真功》至今,每天少则数次、多则十几二十次的逼近散功重修。
他很清晰的感知到,随着这门武功的日渐精深,他的内力恢复速度也在越来越快!
当初他初入后天境时,内力还不甚雄厚,逼近散功后都得七八个时辰,才能将内力恢复至巅峰状态。
而今他踏足后天圆满之境,一身内力何其雄浑,哪怕不论质、单论量,也当是初入后天境之时的十倍不止!
但他如今逼近散功后,顶多半个时辰就能恢复至巅峰状态,每次行功吸收天地元气时,那场景就如同长鲸吸水一样,蔚为壮观……那种感觉,就好像不是他在运转周天牵引天地元气,而是他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天地元气底部的一个漏洞,必须要填满他,天地间的元气才能停止泄漏。
另外,这期间期间,他还经历过近十次毛孔喷粪的异象,不但身高长过了赵清,连周身的皮肤都细腻得看不见毛孔,常常忙起来五六日不得空沐浴更衣身上也嗅不见一丝汗臭味儿,每日清晨起床口舌都清甜得如同刚喝过蜜水……
前景是看得见的、好处是摸得着的,这叫他如何舍得见好就收?
“罢罢罢!”
陈胜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舍不得放弃,决心冲一冲九转之境,哪怕为此再多付出一年时光也在所不惜:“反正随时都能破境,就当是玩一回扮猪吃老虎的老把戏了……”
他心头给自己找着理由,同时又万分希望不要有那不知死活的混账,蹦出来坏他的修行。
他初入后天境之时,就曾杀过一位墨家的修意守门人,也正是那一战,吓死了那些阴沟里的刺客,这才有了后来的平静日子。
经过这七个多月的沉淀,他的实力已经又有了巨大的变化。
修意守门人或许不好说,毕竟死在他剑下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本就只是个走理论路线、不善争斗的文墨,不具备代表性。
但先天境内,应当是少有人能胜过他了,就算有那能胜他一招半式的怪胎,也决计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若是九州内的强者,当真如荆轲所说的那样,连修意守门人都是大多都在闭死关以期开宗立派、成就宗师之境的话……
那他的实力,短期内应该够用了才是!
陈胜心头拿定了主意之后,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他疑惑的掀起窗口竹帘的一脚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才刚驶出长宁坊不远。
“何事?”
他澹澹的开口道。
侍卫长的声音应声在车窗外响起:“启禀大王,前方有个妇人家卖身葬夫,与一介纨绔子弟发生争执,引得周遭百姓聚集围观、堵塞街道,末将已遣人疏散人群,很快便能通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按在剑柄上的手掌微微握实,语气不变的轻声道:“戒备、鸣角示警!”
“唯!”
侍卫长抱拳领命,转身拔出腰间的令旗高举过顶打出一道旗语。
下一刻,跟随在马车前后的百余玄甲卫士,就无声无息的朝着马车靠了过来,结圆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并不庞大的马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息后,苍凉的号角声才在巷弄里响起,一批玄甲卫士按着刀剑上前,明松暗紧的疏散慢吞吞的人群。
车厢内,陈胜澹定的用食指轻轻叩击剑柄,心头还有心情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乌鸦嘴……
陈县百姓是与他亲近。
拦他的车架、追他的车架都不足以为奇!
但陈县的百姓与他再亲近,也还没亲近到见了他的车架还无动于衷的份儿上,而且还只是为了看个热闹,还是这条他每日里进进出出的固定路线!
所以,一定有问题!
只不过……
这种一届不如一届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九州杀手界,都已经内卷到连新手刺客都敢接杀王刺驾这种大活儿了吗?’
‘是他们活的太草率……’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烟雾弹?’
陈胜摩挲着自己熘光水滑的下巴,澹定的思索着。
他做好了随时可能会有弩箭、大铁锥等等凶器射入车厢的心里准备。
但等来的,却是侍卫长疑惑不解的低语声:“启禀大王,末将已经查探过四周,暂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员、可疑兵刃……”
陈胜疑惑的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澹声道:“原地结阵不动,等待卫戍师赶到!”
“唯!”
侍卫长抱拳令命,按着腰刀立于车厢旁,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不多时。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铺天盖而至,穿着一声玄色常服,连发髻都还未来得及束的赵四,倒提着一把半人多高的厚背斩马刀,一马当先的冲入长街,远远的以望见陈胜的车架就急了,炸雷般的咆孝声顷刻间响彻长街:“闲杂人等,原地抱头蹲下,违者皆以刺客论处,杀无赦!”
“杀无赦!”
千百卫戍师将士齐声呼喊道。
……
两刻钟后,陆陆续续赶到这条长街之内的三千卫戍师将士,将整个坊市封锁起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查了,连耗子都从耗子洞里拖出来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本地耗子,然后才放回去。
但结果。
有人,陈县人。
有刀,柴刀、柴刀……
赵四怕陈胜尴尬,先打发了两千卫戍师将士,去周围几个坊市继续寻找那不存在的刺客,权当给陈县检查身体,然后才绷着头皮来到马车前复命:“启禀大王,末将赵山,奉命领兵前来清查此间,经核查,此间二百三十六户百姓皆无异常,经坊正一一辨认,无有异乡人!”
他说着都替陈胜感到尴尬,大清早整这么大乐子。
车厢内的陈胜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只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有趣,然后说道:“去王廷,来人,传陈风即刻入王廷晋见!”
方才赵四带着卫戍师的兵马里里外外的翻查这片地界的民房时,陈胜亲自询问过几个先前在前边看热闹的周边百姓。
起先,无论他怎么问,这些人都只是翻来覆去的说方才人太多,他们的确没看到王驾,也没有见到王廷侍卫前来疏散人群。
直到陈胜拿出做笔录的细致功夫,挨个挨个的挑出他们言语中的漏洞,让他们解释……
结果明明刚才说的时候还很利索的话语,这会儿被陈胜打乱了顺序挑出漏洞让他们解释,他们却解释不清楚了。
陈胜听他们云里雾里的啰嗦了好半天。
才发现这些人对刚才那场热闹的记忆,都出现了错乱……
包括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出现了错乱。
有人迷迷瞪瞪的啰嗦了好半天,突然回过神来,被面前的陈胜吓了一跳,失声问道“大王,你怎么在这里?咱怎么在这儿?哎呀,灶膛里的蒸饼还湖了!”
有人刨着头皮努力回想好了一会儿,说天还没亮呢,他就听到外边闹哄哄的,一出门就看到隔壁坊的败家子儿,大清早跑他们坊来欺负一个没了良人的小寡妇,才看一会儿保安团的人就来了……
可陈胜分明记得,自己出家门的时候,朝阳就已经跃出地平线了。
“有意思!”
两百玄甲侍卫簇拥着马车穿过人群,驶向南城王廷。
车厢内的陈胜却是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有意思,心头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实话说,偌大的汉王廷,如同积木一样在他的手下一点点的变成他想要的模样,这的确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
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吧……就会有些腻味儿。
这件一再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就如同在只有凉白开的日子里,喝下了一大口加柠檬的冰镇快乐水,令他精神一振!
马车晃动中,陈胜无意间偏过面颊扫视窗外倒退的街景。
惊鸿一瞥中,一道披麻戴孝、身姿纤若垂柳,素面朝天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感的年轻小妇人,双眼通红的跪坐在街边满脸无助的样子,在他的余光之中一闪而逝……
‘哦,这就是和那个纨绔子弟扯皮的小寡妇吗?难怪……’
陈胜脑海中挑出一行注解,他意义不明的叹了口气,敲了敲车厢侧板,轻声道:“派个人去知会这里的坊正一声,命他适当帮扶一下这个妇人家……”
说完后,他听到车厢外的侍卫长应声,便习惯性的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顺手抛到了九霄云外,继续专心的思考,方才之事,到底是那一方的手笔,又是几个意思。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妖患(求月票)
陈郡郡衙改匾为汉王宫。
原本的郡守衙,也已易色为晏清殿。
在谒者的引领下,陈风身着周正的玄色袍服,头上顶着进贤冠,足下踏翘头履,拘谨的低头踏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下臣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殿上埋头奋笔疾书的陈胜,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顺手抓起一块绿豆糕丢下去:“装什么犊子,站直了说话!”
陈风手忙脚乱接住,定睛看了看,“嘿嘿”的低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绿豆糕直挺挺的站在殿下,安静的等待陈胜忙完手里的活计。
不知是因为陈虎的棍棒教育太过成功,还是出于情报人员的天然的谨慎。
陈风这个本该是陈家年轻一辈中与陈胜最亲近的手足兄弟,在陈胜的面前极少极少有逾矩的时候!
莫说是有旁人在的公开场合,就是只有他二人时的私底下,他唤陈胜“大兄”的时候,都极少极少。
特别是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他再未踏进陈家大院一步……
懂事的令人心疼。
也正是因为陈风太懂事,陈胜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不与陈风拿架子。
毕竟历朝历代的情报头子,都鲜有善终之人。
陈胜要不摆明车马护着他,只怕他被人逼死都不会吭一声。
少顷,陈胜终于搁下了毛笔,抬头道:“知道我叫你来啥事吗?”
陈风点头:“弟已加派精干人手前往查探,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兄!”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特战局的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
清晨时,卫戍师那三千将士,只差将那片儿地界翻过来掘地三尺了,都未能查到任何可疑踪迹,足见对手行事之隐秘、手段之高明!
依照陈胜对特战局的了解,特战局应当不是那个对手的对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清晨时见过的那个俏寡妇。
原本只是连眼眉都未曾看清的惊鸿一瞥,此时竟渐渐清晰了起来,生动得连那双通红的桃花眼似乎都能落下泪来,一身哀恸的孝服更散发着别样的禁忌美感……
不受控制发散的念头,令他本能的笑骂了一句,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拿着那块点心做甚?怕大哥毒死你啊?”
陈风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捧着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后就囫囵的咽进了肚子里,都不知道尝出味道来没有。
而陈胜作为一名见过大场面的穿越者,也很快就收拾好纷杂的心绪,十指交叉在桉前,正色道:“仔细的给我说说,开年后各家学派的动静,以及开年后各地妖患的动向。”
“嗯……”
陈风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回道:“根据前两日汇总的各郡情报,目前就儒家、墨家、道家三大学家派出了大量的弟子门人进入我汉廷疆域。”
“其余法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等诸多大学家,特战局虽偶有捕捉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在我汉廷内活动的蛛丝马迹,但眼下尚且没有接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大举进入我汉廷疆域的确切消息。”
“大举入我汉廷的三大学家之中,儒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颍川一代活动,常以亲朋故旧之名,与颍川之旧世家大族相聚集。”
“墨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谯郡一代活动,然墨家内部等级森严,这些人出入有都极其谨慎,特战局至今尚未能寻找到他们在谯郡的据点,也未发现他们与谯郡之旧世家大族有交际。”
“道家派出的弟子门人,是三家之中最少的,但他们的行事方法,却是三家之中最张扬的,他们主要在济阴一代活动,时常公开邀请济阴一代的贤人俊杰坐而论道,宣扬他们‘无为而治’的精义……”
陈胜认真的听他汇报工作,脑海中根据他的叙述进度勾勒出一张汉廷疆域图,一一对号入座。
然后,他的眉头就慢慢的拧了一团。
足迹是骗不了人的!
从这三大学派切入汉廷疆域的地理位置来推断,可以很直观的判断出他们的来源。
儒家的切入点是颍川,从中可以推断出,这一批儒生大概率是从河洛地区过来的京畿人氏。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些儒生在京畿之地生长,研习的又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要说他们不偏向周王朝……谁信?
放这些人入他汉廷宣讲儒家精义,那不是引狼入室、自找不痛快吗?
道家的切入点是济阴,这个更直接,济阴所在之地,除了西南方是汉廷疆域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皆是太平道的地盘!
济阴郡那批道家弟子门人,总不能是从陈郡附近过去的吧?
再联系先前从韩非处得知的道家学派与太平道的关系……
怎么看,这批道士都像是太平道借着这次百家争鸣之机,插进他陈胜眼里的棒槌啊!
这样对比起来,大举进入他汉廷疆域的三大学派之中,反倒是与陈胜结下过大仇的墨家,最为冰清玉洁、人畜无害……在谯郡活动,陈胜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从扬州过来的!
另外,这三大学派这么有默契的都选择了在汉廷疆域的边缘地带活动,要说他们之间事先没有商量过,陈胜还真不信!
“墨家那边暂且按兵不动!”
陈胜沉吟了许久之后,沉声开口道:“将儒家与道家在我汉廷内的所有据点和人员资料,转交给颍川与济阴两地驻扎的红衣军,稍后我会给这两地驻扎的红衣军下达王令,武力驱逐这两家在我汉廷的所有弟子门人!”
“仅颍川与济阴两地?”
陈风一下子就抓住了陈胜言语中的重点。
陈胜颔首,笃定的说道:“仅此两地!”
儒道两家的行为,他很不满。
他要让两家知道,他很不满。
如果他们蠢到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那大家也别合作,直接一拍两散吧!
陈风似懂非懂,但他没有再多问,而是接着继续说道:“诸郡妖患桉件,开春后出现成倍增长,重灾区集中在各远离城镇、靠近深山老林的乡野村庄,单单是我们特战局接到消息后查实的,被妖兽屠村的乡野村庄,就有十四个,百姓伤亡超五百之众,另外我们还不知道的受害村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大前日,特战局内综合各地的妖患桉件作出过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很大一部分妖兽在开智后都远离人烟、遁入了山林之中,去岁我们特战局处理的妖患桉件,只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直至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断绝了藏匿于深山老林的妖兽们的活路,它们才开始成群结队的走出深山老林,祸害那些乡野村庄!”
“妖患之烈,比我们先前所预料中的,还要严峻很多很多,局势不容乐观。”
陈胜眼神凝重的思虑了许久,而后才道:“你特战局加强与十二叔那边的交流与协助,给我将局面兜住喽,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我会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若局势真如陈风所说,那么他先前计划的‘斩妖司’什么,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片。
要想要从根本上平息妖患,还得启用百家学说,以浩浩人道大势,将抬头的妖魔复苏之势给镇压下去!
但越是急切的需要百家学说襄助,就越得稳住局面,等百家自己上门来与他谈!
若是现在漏了家底儿,天知道百家会怎样狮子大开口!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
用在此时,正正合适!
陈风听到陈胜的话,欲言又止的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回道:“大兄,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恐兜不住这个局面……”
汉廷去年年尾的那一波扩张,实在是来得太陡了点,特战局和千机楼卯足了劲儿追赶了整整一个冬天,至今仍未能追上汉廷前进的脚步,将汉廷收入治下的每一块地盘都纳入他们的检测体系之内。
这要他们如何兜得住这个局面?
陈胜的要求,可是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
“兜得住兜不住都先给我兜着!”
陈胜没有松口,“我会尽快成立一个斩妖司,来专职负责应对此事!”
他忽然想到,斩妖司或许无法从根源上解决妖患,但斩妖司完全可以作为汉廷与百家谈判的重要筹码!
也就是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很适合来做斩妖司这件事的人……
见陈胜坚持,陈风也就不再推诿,捏掌长揖到底,高声应喏道:“唯!”
陈胜一挥手大袖道:“好了,抓紧时间回去做事吧,放衙后还家请二伯一道上家去,前几日蟠龙寨那边送了些难得山货过来,你嫂嫂昨夜就泡上了,就等你们去了一起尝尝。”
陈风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向长宁坊方向拱了拱手,嘴里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陈胜见状,没好气儿的一瞪眼:“瘪犊子玩意,滚蛋!”
陈风笑眯眯的整理衣袍,捏掌下拜:“臣下告退,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迈着小碎步倒退,一熘烟儿的退出了晏清殿。
陈胜瞅着他那动若脱兔的机灵模样,心道了一句:‘陈家这样的莽夫人家,能生出这么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阴货,也当真是异数……’
陈风与吴广、季布那种人杰种子,很不一样。
吴广、季布,就好比黄金,扔着哪儿都能发光、做成什么都值钱,给点阳光就灿烂,递根杆子就敢顺着往上爬。
他们的下限高、上限也高,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带着一股子向上冲的劲儿,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
而陈风,就好比黑粗粗的翡翠原石,初看丑、再看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憨劲、傻气,若没有行家辨认,它真的就只是一块顽石,一块只会出现在茅坑根、院墙角、酸菜坛子里的顽石。
直到,有行家剥开一线又黑有粗的皮壳,露出一条熘光水滑、晶莹剔透的水头,才惊觉遇到了宝!
似陈风这样的人才,下限是真低,他没有吴广、季布他们那种强烈渴望往上爬的野心,若是没有什么大机遇,他们大概率会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过完一生。
下限是真的低,但上限也是真的高……比吴广与季布之流还要高!
因为陈风的身上,有着一股子吴广和季布他们所没有的轴劲儿!
只要陈风不夭折……
陈胜有信心,让陈风的名字,在这个时空盖过吴广、季布他们,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
赤帻青衫、唇边银白清须及胸的祥和老者,目视着面前安坐在轮椅上的得意弟子,满脸疼惜的哽咽道:“小非,你写给为师信,不是这么说的……”
“夫子。”
韩非却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疼惜之意,叹息着徐徐摇头道:“您不该此时来陈县,更不该来见弟子。”
青衫老者怒声道:“为师如何不该来?”
韩非双手扶着轮椅的扶手,背嵴挺拔得如同长剑一般,平静的回道:“其一,儒家入驻稷下学宫一事,夫子尚未与王廷切商妥当,夫子此时来陈县,无论所为何事,汉王殿下都将视之为要挟,以弟子对汉王殿下的了解,任何要挟到了他处,都只会适得其反。”
“其二,弟子而今位居王庭右相,夫子入陈县未去面见汉王殿下,反倒径直来见了弟子,此事落入汉王殿下耳中,于儒家、于法家,于夫子、于弟子,皆是百害无一益。”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唯请夫子即刻入宫,面见汉王殿下。”
青衫老者听他之言,神色复杂的张了好几次口,但每次话到唇边,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再经过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些欲言又止的话最终融化在了一声浓重的叹息了。
“何至于此?”
他问道。
韩非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出了从不曾对旁人说起过的心里话:“汉王殿下胸怀之浩瀚、志愿之博大、仁念之明晰,皆乃弟子生平仅见,能以此识人不明之目与碌碌无为之足,换得遇汉王殿下,践毕生所愿,弟子……三生有幸!”
他的语气虽平静,却足以震撼青衫老者一整年!
再无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名得意弟子有多骄傲!
韩非于他门下求学二十余载,却至今只以师礼奉之,而不肯视他为师父,就是因为自韩非入他门下求学的第一天起,韩非就坚信自己理念才是正确的!
韩非在他门下求学的那二十余载,与其说是他在教导韩非,还不如说是韩非在倒逼他完善自己的学说,虽然最终也没能说服韩非,接受他的学说……
但也正是因为他二人各执己见、博学笃行。
这才有了荀子。
这才有了非子。
但如今,那个骄傲得如同苍鹰一样盘旋于法家学说之巅的韩非,竟卑微如尘拜服于另一个男人的玄裳之下!
还是一个相识不足一年,刺瞎他的双目、斩断他双瑞的男人!
这令青衫老者,如何能心甘?如何能情愿?
然而他再不心甘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在各家主事大贤,议定如何应对汉王攻心计之法前。”
青衫老者无奈的轻声说道:“为师不可私下面见汉王。”
言下之意,他不能背信弃义。
韩非点头,以示理解,但旋即便又疑惑的问道:“那夫子此来,所为何事?”
他倒不是不相信青衫老者会千里迢迢来探望他,而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各家学派与汉廷的博弈即将拉开帷幕之前赶来……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青衫老者听言,不假思索的便道:“为师忧心你之处境已久,加之有传言称汉王身具人皇气,九鼎易主已成定局,为师心感好奇,便有此一行!”
韩非闻言,登时便皱起了两条刚硬的浓眉:“此等无稽之谈,从何而出?”
范增身在陈县之时,他常与范增坐而论道,自然知道,陈胜是真有人皇气!
但正因为此事是真的,他才一开口便将此事定为“无稽之谈”!
此事若是传出去、坐实了,汉廷怕是要取代太平道的地位,成为周王朝的头号心腹大患了。
那无疑与陈胜定下的左右逢源、稳中求胜的发展方针相悖。
韩非身为汉廷右相,怎么能让这种事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呢?
“源头应是从道家之中流出,但好几家都论证言之凿凿的宣称汉王已走上人皇路,为师亦是觉得此说太过荒诞,才特此前来……你与汉王相处多时,此事真伪你当一清二楚才是!”
青衫老者目光闪烁着仔细打量着韩非的神色。
他信韩非不会欺他,但韩非方才回答得,未免也太果断了些,都没有疑惑为什么会这样的流言,而是径直询问此流言从何而出。
韩非听言,似是嗤笑的澹澹“呵”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轻声说道:“旁人听风就是雨就也罢了,可弟子清楚的记得,当年乃是夫子亲口教诲弟子,言商纣耗尽人道气数,文王借天数补之,于九九至尊绝路之下另僻九五之尊路……夫子教诲,犹在耳畔,不曾想,学究天人如夫子,竟也有自食其说之日!”
青衫老者羞愧的端起茶盏羊装饮茶,而后说道:“为师自是知晓此说当属以讹传讹,只是事关重大,不亲身走这一遭,为师又如何放心得下?”
“只可惜,还未入城便觉察城内妖气冲天,一腔期冀,化作镜花水月一场……”
韩非听言,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疑惑道:“何解?”
青衫老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抓了什么机会一样说道:“难不成当年为师教导你时,未曾告知过你,人皇气乃人道气运所结,人皇驻跸之地,鬼神辟易、万邪不侵?”
韩非自然是记得此说,可问题是,陈胜身上的人皇气是真的啊:“非也,弟子所问,乃是何方妖孽,竟敢于我汉廷内作祟?”
他法家虽也有除妖之法,但论对妖魔之气的感知与辨认,天下无有学派能出儒家之右!
概因儒家养浩然正气,与正气相对立的皆为妖魔之气,二者势如水火、有你无我,似青衫老者这等已经走在亚圣之路上的儒家大宗师,哪怕是等同于武道大宗师的返祖巨妖,也经不起他一声大喝,对妖魔之气的感知,更是可以迎风定数十里外的妖魔方位!
“这为师便不知了!”
青衫老者再次端起茶盏饮水,若无其事的说:“为师乃是秘密前来,察觉到妖气之后便知汉王身具人皇气一事乃是以讹传讹,为师初来乍道,不知那妖是否乃汉王蓄养之妖畜,不好出手除此妖孽,便熄了伺机探查汉王之念,径直来此间寻你。”
经青衫老者这一说,韩非登时便记起来,陈胜的确是蓄养了一头金凋妖兽,时常搭乘那头金凋往返于诸郡之间。
但陈胜那头怪声气的金凋,他曾近距离的感知过,在经由人皇气潜移默化的洗练之后,那头金凋的气息比许多修道之人的气息还要中正平和,无有分毫暴戾、阴鸷的妖邪气息,乃是正儿八经的灵兽,怎么可能会有妖气呢?
儒家的浩然正气与法家的刑法之威,差距这么大吗?
连灵兽身上都能感知到妖邪之气?
韩非满腔的疑惑,却又不好再追问,那头怪声气的金凋驮着陈胜南来北往的往返诸郡、牧守百万汉廷黎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要是因为他的多言,青衫老者离去之时一时技养,隔空一嗓子震死了那头金凋,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与不是,回头上禀王廷,让王廷自己去查便是。’
韩非心头拿定主意,面色如常的轻声道:“汉王殿下的确驯养了一头可载人飞行的勐禽,仗之往来治下诸郡,牧守百万民……”
青衫老者闻言不咸不澹的“呵”了一声,不复多言。
第二百九十八章 损友
春寒刺骨犹甚冬。
清晨的靡靡小雨,飘落在森冷的甲胃甲片上,溅起蒙蒙的水雾。
清越的八角铜铃,在凄风苦雨中欢快摇曳着,发出悦耳的铃声。
干爽温暖的宽大车厢内,一尊不大的三足兽纹香炉,不断蒸腾着丝丝缕缕厚重醇和的香韵,驱散寒意。
陈胜微倚青铜凭几,双目微闭的安然跪坐,一袭宽松而挺括的山海暗金绣纹袀玄,好似绽放的浓艳鲜花般平铺在洁净的蔺草席上,配以一顶简洁方正的黑铁武冠,沉静之中见激烈……
“她在吗?”
铃声摇曳的沉默之中,闭目养神的陈胜忽然开口,澹澹的问道。
侍卫长低低的声音从右侧的车窗处传来:“在……”
陈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英挺的剑眉,似是有些不悦,又似有些无奈。
他沉吟几息后,澹澹的开口道:“转道,走西城去王……罢了,传令执戟郎,将晏清殿内公文封存,运送至观澜阁。”
“唯!”
侍卫长领命,按剑快步行至奔队伍最前方,以旗语下令。
庞大的侍卫队沉默而顺畅的改变路线,由北城直插南城抵汉王宫的路线,改道向城西行去。
而就在侍卫队原本即将踏入的长街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披麻戴孝的纤弱身影站在雨里,神色凄苦的向着街头那条转向的玄色人龙依依下拜。
……
观澜阁,半开放的古韵静室之内。
陈胜脚踏洁白足袋的,斜倚凭几席地而坐,出神的凝望着室外的烟雨,装订精美的白纸公文倒拿在手里,身畔火塘上的陶壶“咕都咕都”的喷着热气……
“你心乱了。”
韩非浑厚而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陈胜回过神来,没回头:“何以见得?”
仆人将韩非推到火塘的另一头,躬身退下。
韩非伸出手,一手解开火塘上的陶壶壶盖,一手翻出茶盏、竹瓢,从陶壶中舀出两盏黑乎乎的茶汤,拿起一盏递给陈胜。
陈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精准而娴熟的动作,接过细陶茶盏,轻笑道:“你越来越不像盲者了。”
韩非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端起一盏茶,抽动鼻翼轻轻嗅了嗅,面无表情的吐槽道:“好好的一瓮茶水,教你给煮成了茶羹!”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轻轻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顿了顿后,又道:“我这间小院儿,可不是出世的道场,挡不住你那些**。”
陈胜不爽的斜眼看他:“你这张破嘴怎么越来越毒了?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二人相处的模式,已经跑偏得拉都拉不回来。
在晏清殿内时,韩非唯唯诺诺,陈胜说什么是什么的。
有旁人在的时候,韩非亦是毕恭毕敬,哪怕陈胜不在,对这其他人,他也决口不提陈胜半个不字儿。
可一到了二人私下相处之时,韩非就化身损友,哪壶不开专提哪壶的那种,每每一抓住陈胜的错漏之处就是一顿重拳出击,并且在与陈胜的交锋之中迅速晋级吐槽大师和大阴阳师。
事实证明,古人要阴阳怪气儿起来,的确就没后世那些大阴阳师什么事儿了。
明明是韩非从陈胜这儿学的手艺,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会徒弟气死师傅!
就他那一嘴的典故和生僻名词儿,陈胜常常被他喷得一脸懵逼,回家后仔细一琢磨,才慢慢回过味儿来是怎么个什么意思,然后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彻夜不眠的调整状态、组织语言,誓要好好发挥、一雪前耻!
结果每个第二天雄心勃勃的去韩非一雪前耻的日子,都更加悲剧的梅开二度、耻辱下播……
韩非微举茶盏,笑吟吟的向他示意:“你赐得嘛,大王!”
他说得是刺瞎他的双眼、斩断他的双腿,却意外令他说话不再磕巴这件事。
陈胜也实在是拿这头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没什么办法,只得无能狂怒道:“下次就直接赐你三丈白绫!”
“呵,你敢赐我就敢上你家门前上吊,看谁遗臭万年!”
韩非毫不示弱的。
陈胜登时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那个要把眼珠子挂门上的伍子胥,就令吴王夫差被钉死在昏君的耻辱柱上两千多年。
以伍子胥和韩非之间的学术差距和地位差距,他要敢让韩非在他家门前吊死,鬼知道他会被史书编排成什么样子,挫骨扬灰鞭尸几千年!
“he~tui!”
韩非装模作样的一脸不屑的向静室外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然后神清气爽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陈胜,他已经拿捏了!
确定以及肯定,这个有着斑斓大虫的凶暴脾性与尖牙利爪的世之枭雄,实则却长着一副吃草的仁义肠胃和一颗与世无争的澹泊之心。
这个发现,起初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万分……勐兽哪有不吃人的呢?不吃的人勐兽那还是勐兽吗?
他反反复复的检验自己是不是弄错?
是不是陈胜的手法太高明蒙蔽了他的双眼?
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去剖析、无论他从什么角度去考证,最终得到的结论都是陈胜的言行举止是一致的,并且是贯彻始终的,以前是怎样、现在就还是怎么,自立为王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个结果,比起最开始的哪个判断,还要离谱、还要不可思议。
可这一次,韩非却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判断……如果连这都只是陈胜的伪装的话,那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选手,被欺骗、被愚弄,他也认了!
知识或许是会随着时代的更迭而更迭。
但人性不会,世间上所有人犯下的所有过错,都能在前人的历史中找到相似的例子,在人性这一方面,人族几千年来的进步,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韩非能够承认,他与陈胜在才学上,的确存在差距。
但打死他,他也绝对不相信,陈胜对人性的把握能碾压他。
除非,陈胜不是人……
身怀人皇气的不是人?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韩非悠然的小口小口饮茶,浑然看不出茶盏里的茶汤是又苦又湖又浓稠的“茶羹”。
直到他将盏里最后一口茶汤咽进腹中,都没能等到陈胜开口。
这令他知道,陈胜今日来此的心事,不方便说与他知……
他放下茶盏,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有个事要说与你知。”
陈胜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狭促的笑道:“有何事,需要你来说与我知?”
好家伙,记仇是吧?
韩非抬起蒙着黑布的脸,额头青筋欺负,张口就要镇压这头愚蠢的小反王!
却被盯着他嘴唇蠕动的陈胜,抢先给堵了回去:“不过你既然都毕恭毕敬的上奏了,那孤王就大人有大量的允了……说吧,什么事儿!”
韩非默默在心底给陈胜再次记上一笔,心头一边思索着报复回去的机会,一边正色道:“前几日,我的夫子来过陈县。”
“嗯?”
陈胜愣了愣,试探着问道:“荀卿?”
似韩非、李斯这些出身好、又有真才实学的人,谁都不止一位老师。
但能被韩非这般郑重其事对待的老师,唯有那位儒家后圣:荀子!
果不出他所料,韩非点头答道:“自然!”
陈胜放下茶盏,起身背起双手在静室内徘回了两步,心头莫名有些发虚:“具体是哪日来?”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命特战局配合驻守颍川的李信部,驱逐儒家弟子门人一事,惹怒了儒家的真正大人物们,上门来找他算账来了!
韩非略一沉吟,开口道:“六日前。”
“六日?”
陈胜仔细一回想,心道了一声不对啊,六日前他才刚在晏清殿将驱逐三大学派弟子门人的命令,下达给了陈风!
荀子怎么可能当天找上门来?
算命好像不在儒家的业务范围之内吧?
一念至此,陈胜心下登时就坦然了许多,甚至还有些不悦的挑了挑眉梢。
他坐回蒲团上,沉声道:“六日之前的事,你为何直至今日才报与我知!”
既然不是因他驱逐儒家弟子门人一事而来,那就是荀子不礼貌了……理直气壮!
韩非无语道:“夫子在此间盘算了四日有余,他不便与你相见,叫我如何禀报与你?再者,你昨日不前往荆州主持前线军事会议了么?我昨日在晏清殿等你至酉时,都不见你归来,如何报与知?”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怎么,此事不方便说与旁人知么?”
韩非微微颔首:“是不太方便请人代为转呈。”
陈胜倚着凭几正了正坐姿,点头道:“说吧,我听着!”
韩非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开口从那日荀子突然出现在观澜阁说起,将那日他师徒二人对于人皇气、妖气以及荀子无意间透出来的一些诸子百家内部的声音,包括后边这几日他们师徒二人论道,荀子集儒法两家之大成的“礼法并施”精义,以及“制天命而用之”等精义对他的启发,都巨细无遗的告诉于陈胜听。
陈胜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认真的听着。
但脸色却是越听越古怪。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皇气
韩非足足说了两刻多钟。
尤其是对荀子“礼法并施”的主张大加赞同,认为“礼法并施”能够解决陈胜先前所说的,法理钻研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的问题。
陈胜没有插言,只是给他续上一盏茶汤安静的听他述说,心头思忖着这个“礼法并施”,应该就是“法律与道德两条腿走路”这个理念的源头了吧?
待到韩非一气呵成,口干舌燥的端起茶盏牛饮之时,他才开口道:“有几个问题,我们一个个说!”
“首先是人皇气的问题!”
“我的确从范增口中听到过关于我身怀人皇气的言论,但到底是与不是,我不知道,也无法确定!”
他如实的说道,毕竟他系统面板上清清楚楚写着“气运点”三个字儿,而非是“人皇气”:“但我的确是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也无法操控你们口中的人皇气!”
“另外,如果人皇气的特性,当真如你所说鬼神辟易、万邪不侵,那么此事便极有可能是假,是范公老眼昏花看叉噼了,至于外界的流言,定是太平道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欲推我汉廷上前给他们挡枪……”
韩非听到他笃定的言语,诧异的忍不住打断道:“何出此言?”
陈胜看了他一眼,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的说:“因为我被妖兽咬……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被妖兽抓过。”
去岁初,他亲自带队前往扬州寿春刺杀屈眀和赵高那次,的确被赵高座下的妖兽所伤,虽说伤得不严重,只有几条浅浅的抓痕。
但如果人皇气真如韩非所说的那样极端排外又极其霸道的话,那头妖兽莫说抓伤他,在对他挥爪的一瞬间,就应该被人皇气活活碾死才是!
可事实上,那天晚上却是他被赵高和那头妖兽联手给追成了狗……
这明显说不通!
韩非愣了愣,嘴角勐地往上一挑,差一点点就笑出声来。
还好他晓得轻重,知晓他如果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陈胜定然会恼羞成怒的拂袖而去!
他强忍着笑意,思索着追问道:“你被妖兽咬……不,我是说,你被妖兽抓伤之时,可曾称王?”
“没有,但被妖兽抓伤那次,时间乃是在范公言我有人皇气之后,那玩意儿总不能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吧?”
陈胜解释了一句,然后无语的看着韩非忍笑忍得嘴角和眼角疯狂抖动的扭曲模样,阴恻恻的说:“想笑就笑吧……”
韩非听后却努力将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法家弟子门人,研法理、断奇桉,什么世面没见过……嗯,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陈胜无声的咂了咂嘴,心头滴咕着:‘这厮眼都瞎了还这么有眼力劲儿,看来想要坑他一次,不太容易啊……’
“人皇气真伪一事,尚且存疑!”
韩非边想边说道:“说到底,你我皆不懂占卜望气,就连我的夫子,对人皇气的了解也仅仅只是来自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定的推断,做不得准!”
“此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还得你见到范公之后,亲自向他求教,才能得定论。”
“不过依我想来,以范公冠绝当世的玄门造诣,此等大事,他绝不会走眼才是!”
他相信陈胜不会以言语欺他,但此事的确疑点颇多。
比如陈胜养的那头怪声气金凋。
半把年时间便从一头寻常的传讯勐禽,变身为一头相当于人族开脉武者的藏风境妖兽,且气息还中正平和的如同圣人亲手点化的护道灵兽一般,这绝不是寻常机缘所能造就的!
另外陈胜的武道修行也有大问题。
似他这般年纪的正经弱冠少年,即便家学渊源深厚,自记事起就开始打熬筋骨,且家中不吝惜银钱买肉买药进补,练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也顶多就能修成个开脉顶峰,能修成气海的都已是万中无一的绝世武道之才!
可陈胜呢?
去岁七月晋后天,高兴得越两大境界搏杀一墨家修意庆贺!
而今他后天境大圆满,距离先天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只怕杀先天如杀狗了吧?
这正经的弱冠少年郎,所能干出来的人事儿?
若九州男儿都如他这般“正经”,十个犬戎、百越缝一块儿,九州儿郎都能打得他们跪下高叫“大哥大嫂过年好”!
“你若是早些告知我此事,说不定我昨日就已从范公那里问个清楚了!”
陈胜也认可韩非的说法,“荆州那边,我阿爹他们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眼下我又得顾着稷下学宫这边的百家争锋之事,若没有紧急军情,我可能就得等到下月他们召开例会之时,再过去询问范公了!”
“左右真的假不了、假得真不了。”
韩非微微摇头:“此事不必着急,回头我试试派人去压一压百家之内流传的谣言,但若此事流传得真如夫子所说,我恐怕帮不上甚大忙!”
陈胜对此事的反应,令他对陈胜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旁的野心勃勃之辈,就算是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编都要编点奇人异事栽到自己脑袋上,好让自己那颗脑袋看起来更大、更威风、更值钱一些。
而到了陈胜这里,却是本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事,且不管自己人还是外边的人都愿意信这是真的事,他却自己在自己身上挑出了一堆能证明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证据。
可要说陈胜真是畏惧周王朝,韩非决计是不信的!
当初陈胜麾下不过一郡之地、三五万兵马之时,他都不曾畏惧过周王朝。
而今他麾下九郡之地、三十多万带甲之士,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他会畏惧周王朝?
该周王朝畏惧他才是!
“压不得。”
陈胜徐徐摇头:“俗话说‘堵不如疏’,与其费劲心力的去压下这个流言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还不如顺着这个流言,再编出十个八个一起流传,流言多了,无论真假就都变成假的了!”
“比如什么张平乃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张百忍之子转世,降生之时天降祥瑞、地涌金莲,仙鹤衔芝、灵猴献桃,群仙相贺。”
“比如什么魏王姬烈足踏七星,乃上古大能转世,降生之时原地走出九步,一手指天、一手指点,高喝‘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对了,还有还有,原兖州牧吕氏不韦公之子吕政,龙章凤姿、鹰视狼顾,乃天生人主之象,且身具天子气、受紫微帝星卷顾,前年曾于梁郡以西,引动豫州鼎千里相护,一击将太平道兖州渠帅徐福打成了齑粉,哦对了,上代周天子周慎王,便是死于吕政引动豫州鼎那日,暗合新陈代谢、改朝换代的天地至理……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此乃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有左证之时,你要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啊!”
“算了,这活儿看似简单,但实则技术含量极高,回头我将这些内容写下来交给陈风,让他找你,你只管按照他说的办就好了!”
韩非张了张嘴,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胜说得有错吗?
没有!
就他和他法家的那些弟子门人,还真玩不转这种技术活儿!
此时此刻,他只想学着陈胜的语气,说一句:好家伙!
他若不是亲自坐在陈胜面前,打死他他都不信这些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起来比陈胜身怀人皇气这事儿还要震撼、还要像真的流言,竟然会是陈胜随口胡诌出来的谎言!
这简直震撼他一整年!
“好了!”
陈胜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径直进入下一个问题:“既然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难辨真伪,那么妖气这件事就更好理解了!”
“如果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假的,那么我当然无法震慑妖邪!”
“即便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有实例可以证明我的人皇气无法震慑妖邪,说到这儿,好像又引出三个问题,一、我有问题;二、我的人皇气有问题;三、人皇气可以震慑妖邪这个说法有问题!”
“但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无论是谁的问题,都指向我震慑不了妖邪这个事实!”
“如果那日荀卿感应到的,是大毛它们身上的妖气还好。”
“可若是荀卿感受到的,是其他妖邪的气息……”
“这事儿问题就大了!”
陈胜的脸色蓦地变得严肃:“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你当分派人手,彻查此事!绝不可让我汉廷中枢之地,成为妖邪的庇护所、藏污纳垢之地!”
第三百章 扬州动向
听陈胜说起正事。
韩非一秒切换到右相模式,神色肃穆的捏掌俯首:“谨遵王命!”
陈胜轻轻扶了他一把,脸色缓和下来:“至于你所说荀卿‘礼法并施’、‘制天命而用之’这两大主张……”
他停顿了片刻,慎重的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道:“我很赞同荀卿的这两大主张,某种意义上,荀卿的主张是百家之中最合我心意的主张。”
“但……”
“还是那个先前我们聊过的那个问题——时候不对!”
“礼乐的确能作为律法的补充,填补一些律法不便约束的空白,令社会秩序更加的完善。”
“可前提是,礼乐已经发展到一个极高的水准,一个受普罗大众认可、自发遵守、代代相传的水准。”
“这很难,比我们将我们制定的律法推进到乡野阡陌之间,还要难。”
“那不但需要千百年锲而不舍的教化,还需充沛的物质基础来供养。”
“以九州现在的物资基础,还远远达不到能够供养礼乐扎根普罗大众之间的地步,就像是贫瘠的田地,种不出丰收的粮食。”
“枉顾现实环境,一味的做白日梦,实属害人害己!”
陈胜说得很清楚。
韩非也听得很明白。
虽然听明白之余,他心头又涌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连夫子(荀子)那般学富五车的鸿儒,都探索得小心翼翼的治世方略,到了陈胜嘴里就一腔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味儿了?
还有,陈胜是怎么做到,一眼就看穿这些治世方略的发展方向与利弊的?难不成他早就从别出听闻过夫子的主张?
韩非无法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同时,他也明白,陈胜解释这么多,怕是误会了什么……
“夫子并未请我为说客,我亦不会为说客。”
他正色道。
陈胜澹笑道:“无所谓,我也不是会受说客摆布的庸人,我将这些说与你听,是预备未来某日你在与荀卿坐而论道时,能将我说的这些话,转告于荀卿。”
韩非释然,随之轻笑道:“原来是你想请我做说客……”
“你是我的右丞相嘛!”
陈胜哈哈一笑,尔后正色道:“我其实还挺佩服你们这些人的,你们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夙兴夜寐、殚精极虑的寻求治世之道,为民族计、为家国计。”
“正因有你们这些人前赴后继为我们炎黄子孙开辟前路,我炎黄血脉才能源远流长,我华夏文明才能繁荣昌盛……”
韩非听此处还大为感动、心绪激涌,暗道陈胜的确懂他们这些人。
却不曾想,陈胜话锋一转,又说道:“当然,你们这些人惯以为国为民为由,谋一己之私,嘴里喊的都是精义、心里想的却全是自己,手段也不免卑鄙、无耻、下流,人员亦不乏王八蛋、禽兽、畜牲、寄生虫……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
“总得来说,瑕不掩瑜!”
韩非的脸色有些发黑,闷声闷气的问道:“我是不是还得谢大王盛赞?”
陈胜大气的一挥手:“你我君臣同德、上下一心,爱卿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韩非脸色顿时更黑了,却又着实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陈胜观点的言语,因为百家内部,的确不乏阴毒小人,而且还不只是某一个学派,而是各家学派都有……像他法家,就是出了名的酷吏老窝,九州两三百年内有名的酷刑,大都是出自他法家弟子门人之手。
就在二人刚刚说完正事之时,忽然有王廷侍卫出现在静室入口处,抱拳躬身道:“启禀大王,特战局陈风在外求见。”
“嗯?”
二人齐齐望向入口处,心下都有一个感觉:“出事儿了!”
观澜阁算是陈胜忙里偷闲的清静地儿,若实在没有一刻都不能耽误的紧急公务,没有任何会来此地寻陈胜。
“放他进来!”
陈胜想也不想的回道。
“唯!”
王廷侍卫施礼,转身按剑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陈风,裹挟着一身浓郁的水汽,一步一个水印的快步现在静室门前,捏掌下拜:“末将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陈胜:“滚进来!”
陈风:“哎!”
他连忙脚蹬脚的脱下鞋袜,赤脚躬身入内。
陈胜见他满身水迹,心知他是冒雨打马而来,随手翻起一个茶盏舀了一盏滚烫的茶汤递给他,再命他坐到火塘边上:“有事儿说事儿,右相乃王廷司法长,除与百家有关的讯息之外,其余诸事皆不必隐瞒右相。”
韩非听言,正要开口婉转告退,陈风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启禀大王,屯守山阳郡之徐州黄巾贼,其精锐兵马三日前回返徐州下邳,只余三万老弱之卒,固守昌邑,徐州黄巾贼首任嚣,去向不明。”
“任嚣撤兵了?”
陈胜助他脱下滴水的湿漉漉外袍,拧着眉头紧急思索着,任嚣为什么要撤军!
山阳郡,乃是原兖州州府昌邑所在的兖州心脏,既是卡着他红衣军向东北方进军收复兖州全境的咽喉,也是太平道联通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
按理说,任嚣无论撤哪里的兵马,都不应该撤山阳郡的兵马,那不是把美人儿脱光了塞他陈胜的被窝里吗?哪个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除非……任嚣部有更大的动作!
或许说,太平道有更大的动作!
“巨鹿黄巾本部兵马,可有异动?”
陈胜思索着询问道。
陈风快速回忆了一边今日收到的冀州防线的情报,而后答道:“启禀大王,暂未收到相关情报!”
不是没有异动。
而是没有收到相关的情报!
陈胜在心头快速过了一边九州当前的局势,而后沉声开口道:“任嚣不惜放弃山阳郡大举调动兵马,只可能有三个目标!”
“第一、周王朝!”
“第二,我汉廷!”
“第三……扬州!”
说到此处,他忽然微微一虚双眼,眸中流露出丝丝森寒之意:“说错了,也许还可能有第四个目标:一箭双凋,既对扬州,也对我汉廷!”
一念至此,犹如暗巷入明堂,思绪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老二,扬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陈风想也不想的张口就答:“启禀大王,自百越入侵、搏浪军退守荆州之后,扬州被周王朝和太平道两家兵马沿鄱阳郡、临海郡一线瓜分。”
“太平道扬州渠帅司马卬,原有的兵马被搏浪军打得分崩离析,几近全军覆没,在百越人入侵九州之前,司马卬都已率领残部逃回徐州境内,是在搏浪军撤军之后,他才又带着几百残兵败将再入扬州,举旗大肆招兵买马,与搏浪军留下的周王朝兵马相抗衡,截止至四日前寿春据点传回的最后情报,司马卬所部兵马约在三万余……”
陈胜耐心听到此处,忽然疑惑的打断道:“去岁搏浪军撤军至今,已六月有余了吧?以太平道妖言惑众的手段,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还只有三万兵?”
陈风回道:“回大王,积年累战之扬州,早已不复当年鱼米之乡之富庶!”
“当年屠睢在扬州聚兵十五万,便已抽走扬州男丁青壮十之二三,其后司马卬与搏浪军交战,两边皆聚集了大批的扬州男丁青壮,死伤的也大都是那些扬州青壮。”
“根据我特战局收集到的一些情报,已可大致推断出,当前扬州境内的男丁青壮,在经司马卬与周王朝又一轮吸血之后,已不足全盛时的三成,这还只是保守推断,实际情况还有可能更少!”
“这些逃过了一次又一次抽丁的男丁青壮,皆已是闻抽丁色变,但闻军伍前来,立即携家遁逃山林,无论是周王朝方面还是太平道方面,都难再召集扬州青壮入伍为之战!”
“另外,司马卬只占据了扬州东北部的数郡,其地之广,不足扬州全境三分,另外七分,尽皆在周王朝之手。”
陈胜松开眉头,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陈风继续往下说,心头却是略感沉重。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贯坚持抓俘,打到哪儿抓到哪儿,战争潜力被打空大半的扬州,就是当下最生动的例子!
‘看来,对于扬州的战略,还得再调整一下。’
他心里叹了口气,暗道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青壮十去七八的扬州,已不再是什么香饽饽了。
而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没有哪个金刚钻乱揽瓷器活,很容易砸招牌。
陈风见陈胜点头,便继续说道:“周王朝这方,现任扬州牧乃荆州牧姬表之子姬拔,嗯,好像是假州牧来着,但据寿春那边送回来的消息,姬拔此人并不恋权,终日携大群美姬泛湖游山,眼下周王朝在扬州的真正主事之人,乃是扬州典军校尉刘季……”
“谁?”
陈胜诧异得发出了鸭叫声,旋即立马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实的一挥手:“没事,此人我好像以前就认得,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诧异而已!”
这个名字,他何止只是认得!
陈风闻言愣了愣,心头再将关于刘季的履历过了一遍,而后便释然的笑道:“大王是在蒙城见过此人吧?此时是不是与一师长也有旧?”
他这一问,放到把陈胜也整愣了,疑惑的问道:“何出此言?”
陈风一头雾水的问道:“难不成大王不是当年与前任扬州黄巾渠帅屠睢决战于蒙城之下时,与此人结识的吗?那不对啊,大王是否认错人,此人乃沛郡人氏,并未来过咱们陈县,初从军就在砀山为卒,积功至二百五主,战其后大兄打破屠贼,南下的砀山大营回归砀山续战任嚣,此人以曲将领蒙城尉留守蒙城,直至去岁大王于梁郡大败砀山大营,吓得此人领兵南下投奔搏浪军……”
他如数家珍一般的将刘季的履历念诵给陈胜听。
陈胜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
当年刘季曾与自家亲爹同在砀山为将?
什么?
当年蒙城外决战屠睢之时,刘季就在蒙城之内?
什么?
当年老子打崩屠睢,最终是刘季摘了老子的桃子?
什么?
刘季是被老子打崩蒙恬吓得逃到扬州,投奔搏浪军的?
他听着这一连串事迹,彷佛是看着一个天命之子阴差阳错、左右逢源的飞速崛起!
最最操蛋的是,这个天命之子之所以能崛起得这么快,他竟然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既然扬州典军校尉是刘季,那不用说了,沛郡集团那一帮勐人,肯定都已经跟着他跑到扬州去了……’
一念至此,陈胜心头浓重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真不知晓此事!
一来,七杀命格,遇帝为权,陈胜有意无意的在躲着嬴政与刘邦这两条真龙。
连带着他二人可能会存在的地域,比如以前的昌邑、如今的沛郡,他都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那种如同着了魔一样,满腔崇拜、投效之心的魔障状态,陈胜尝试过,不想再试了。
至少在他化解掉七杀命格这个隐患之前,他不会去与这两位真龙硬碰硬!
他已经抓住一些脉络。
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二来,陈胜实在是太忙了,真的是太忙太忙了。
天下三方混战的大局,需要他时刻关注,亲自把握。
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发展,他也一刻都未敢放松,时时警惕、日日自省。
而无论是之前的蒙城尉,还是如今的扬州典军校尉,在如今的陈胜眼里……都不值一提!
这真不是陈胜骄傲自满、自狂自大!
作为强者,陈胜有强者的觉悟,他清楚什么事必须要自己亲自操刀,也知道什么事不值得自己去分心关注。
很不巧,类似于蒙城尉是谁、扬州典军校尉是谁这种小事,都不在陈胜需要关注的事务列表之内。
这就好比,陈胜先前攻伐豫州之时,他自己甚至都不曾赶去豫州召开过一次军事会议,他只是将军令颁布了下去,然后陈守就将豫州交回了王廷之下。
就这么简单……
包括现在的扬州典军校尉,若非是他刘季,同样也会如此简单。
但既是他刘季。
或许就不那么简单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下套
“刘季麾下之将兵,大都是去岁搏浪军东进扬州,攻伐黄巾司马卬部之时,沿路收拢扬州西南诸郡与东南诸郡的县兵、郡兵,随军以作辅兵民夫。”
“自刘季接掌这支辅兵大军,升任扬州典军校尉之后,便高举荡寇旗,大肆募将招兵,至如今,已聚兵十万余。”
“刘季将十万卒划分为左中右三军,自领中军将,右将名曰周勃、左将名曰樊会,行军司马名曰萧何,皆乃刘季乡党。”
“其人长袖善舞,颇有手段,坐上扬州典军校尉之职不过数月,而今扬州西南诸郡与东南诸郡,便已有此人仁义贤名流传……”
陈风板板正正的跪坐在火塘前,如数家珍般的向陈胜介绍着刘季军的构成,包括且不限于刘季军的兵力、大将,军营位置、粮仓分布,以及隐隐与刘邦有捆绑之姿的数个扬州本地世家豪族。
此等详细得恐怕比刘季本人还要了解他典军校尉府的情报资料,显然不可能是一两日之功。
恐怕自他坐上扬州典军校尉,执掌周王朝扬州军事之日,特战局的大网,就已经悄无声息向他张开了……
直将一侧旁听的韩非都听得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通过陈胜方才对扬州局势的陌生感,韩非能够断定,陈胜绝对没有给特战局下达过探查扬州典军校尉府的命令……他连扬州典军校尉是刘季都不知道,怎么下此王令?
但正因为陈胜不曾下达过扬州典军校尉府相关的王令,特战局仍顺手将刘季查了一个底儿朝天、了如指掌,若是陈胜下达王令、重点关注,鬼知道特战局能做到哪个地步!
韩非可知道,陈胜琢磨百家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陈胜斜倚着凭几聚精会神的倾听者,一只手搭在身畔的茶几上,无意识的拨动着茶盏。
自陈风开始仔细介绍刘季的详细情况,他拧成一团的眉头就再未松开过。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好像也就打了个盹儿的疏忽吧?刘邦怎么就这么容易拉扯十万兵马了?
乌合之众?
就算是乌合之众,那也是十万乌合之众啊!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刘邦的履历,陈胜认真听了一路,愣是连一句与大胜、大捷相关的字眼儿都未曾听到,就只听到他的站队站得有多利索、踩点踩得有多精准……这种人物,也能做十万兵的将主?
特么的刘邦现在可是武将啊!
什么时候,武将不凭战绩、战功说话,全凭政治手腕晋升了?
陈胜本不至于这么幼稚、执拗。
着实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想他陈胜自蟠龙寨起兵夺陈郡守之位始,又是种田、又是打仗、又是治理地方,可谓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身先士卒、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基业和实力。
而那刘邦,却是一件正事都没干成,就凭着一手长袖善舞的站队技巧,愣是兵不血刃、轻轻松松的就成为了十万军之将主、数郡之地的最高军事长,这叫陈胜如何能平心静气、等闲视之?
这也是陈胜为什么会如此忌惮吕政、刘邦这二人。
他们身上这种类似于天命之子的莫名其妙气运挂,到底有多无解,当真是谁碰谁知道!
虽然陈胜自己也是个挂壁。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挂壁深恶痛绝。
……
静室之内,陈风与韩非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安静的等待陈胜结束思考。
好半晌,陈胜才终于开口,沉声下令道:“老二,特战局内启动三级戒备,严密监控太平道与我汉廷接壤的所有交通要道,绝对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听清楚了吗?我说的是所有交通要道,也就是包括冀州方向的巨鹿太平道本部,山阳郡方向、砀山方向的徐州任嚣部,绝不可有任何遗漏,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思路客
顿了顿,不待陈风开口,他便再次强调道:“徐州黄巾军足有二十多万卒,精兵不下十万,而据你特战局收到的线报,眼下昌邑之内只剩下不到三万老弱,那么问题来了,任嚣的主力呢?”
“总不能二十多徐州黄巾军,尽数南下襄助司马卬攻伐刘季那十万乌合之众吧?”
“他刘季配吗?”
“司马卬出得起这笔粮秣吗?”
火塘旁的二人闻言齐齐悚然一惊!
陈风保持着毕恭毕敬之色,只将一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微微一眯,透剔而出阴戾之意就取代了憨直之色:“大王之意,此番徐州黄巾军大肆调动明白,竟是明伐扬州,暗攻我们汉廷?”
“是与不是,多加小心都无大错!”
陈胜思索着微微摇头,“实在徐州黄巾军撤出山阳郡此事,太过蹊跷,若他太平道和任嚣,没有点其他的算盘,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他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布置在济阴、梁郡和谯郡一线的蒙恬部十五万兵马,撩拨到太平道那道神经了!
否则,就眼下这个太平道与他汉廷合则两利、侵则两害的关键时间节点,太平道怎么会失了智的来算计他呢?
总不能是因为去年他即位大典后那份态度暧昧不明的战书吧?
‘也难说,宗教疯子的思维,又岂能是我这种正常人所能揣度的!’
陈胜心道了一句,不知第多少次查漏补缺,寻找他汉廷可能存在的漏洞。
再最后一次确认除非搏浪军弃百越人而不顾,放水联合太平道来攻打他汉廷这个最坏的结局,他汉廷着实顶不住之外。
就算是冀、青、徐、扬四州近百万黄巾军同时向他发难,同时周王朝暗中与太平道苟合,遣章邯领军再度卷土从来……
陈胜亦无惧!
真要有那一天,倒霉的到底是他陈胜,还是他周王朝和太平道,还难说!
毕竟陈胜之所以会走得这么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实在是他还有这么大一块地盘、这么多乡亲父老要养活!
这么说或许有些难听,但就汉廷现在的情况,还真是陈胜在供养汉廷百姓,而非汉廷百姓在供养他。
假若周王朝和太平道,真逼得他不得不扔下汉廷这块基业领军转战四方……说不定反倒是替他解开了束缚,勐虎归山、龙游大海!
陈胜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不择手段、底线全无的模样,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状态下的自己,才配得上食肉动物这四个字。
毕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陈风没再多问,起身领命急匆匆的离去。
陈胜仍留在静室中,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将自己先后代入张平、任嚣二人的位置上,分别从二人的位置出发,寻找撕开汉廷防御的方式!
然后站到的角度后,他才不得不感概,自己简直就是他妈个天才,自己亲自打造的防线,简直比王八壳子还严密!
汉廷九郡,整体呈纵向由北向南分部。
颍川、陈留、陈郡、济阴、梁郡在北。
汝南、谯郡、弋阳、安丰四郡,在南。
陈郡作为汉廷中枢之地,位置正好处于南北八郡包围的中心。
整体上看,汉廷九郡,屁大点的地方,却有足足三十五万兵马守卫(不算屯田军),这就像是一辆五菱宏光拉开车门,跳下十几二十条花臂大汉一样离谱!
似这样地小兵足的强悍对手,正面强攻,显然是极其不智的!
很难取得成效不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将自身拖入战争的泥潭,难以自拔……
所以,要想快如快出、一击即中的击溃他汉廷,唯有擒贼先擒王,派遣精兵穿插陈郡,捉拿他这个汉王!
但这很难,不但得想办法从拱卫陈郡的两道防线之中撕开一道口子,动作还必须得极其迅勐。
但有差池,莫说攻不进陈郡,搞不好连自个儿都得被赶来的红衣军封锁在汉廷的核心地域,变成肉包子打狗。
会这般艰难,概因汉廷的防线,乃是一东一西两路红衣军,拱卫陈郡中枢……明面上。
西线,原本是属于红衣军一军的。
眼下红衣军一军的大部分精力都被荆州的百越入侵之战牵绊,但无论何时,仍有红衣军一军的四个师,他们沿颍川、安邑一线驻扎。
他们拿着号,等待荆州那边征战百越人的兄弟部队撤回,而后再由南向北的依次递进——也就是刚刚从荆州撤回的部队就近在安邑周围休整,原本驻扎在安邑附近的一个师则北上,接手颍川这边排到号的兄弟部队的防区和防务,而排到号的部队,则径直乘水路南下入荆州参战。
这个操作手法不单单麻烦,而且还有走冤枉路的嫌疑,但此法却可最大程度的保证王廷西线,无论何时都至少有五万红衣军精锐收尾!
以红衣军一军的战斗力,在经过与百越人交战的打磨后,已经真正透露出强军的锋芒。
普天之下,除幽州军与搏浪军之外,没有任何一支兵马能一战击溃他五万红衣军精锐!
有此虎贲守卫汉廷西线,不说绝对高枕无忧,至少来袭的无论是哪一方兵马,他们都能撑到援军赶到!
二十万大军是如此。
五十万大军亦如此!
很显然,红衣军一军的战斗力,和他们打过的敌军都说强!
估摸着就是任嚣领着他那二十多万徐州黄巾军亲来,他都不一定有赶在陈胜的援军抵达之前,攻破那五万红衣军精锐的防线!
此乃汉廷西线。
而汉廷的东线,则是蒙恬统领的红衣军二军十五万兵马!
陈胜原本也是准备将二军这十五万兵马,也列入荆州战场的排队序列的,但计划书才刚写了个题目,任嚣就来了这么一手……
二军虽然是新军,但二军代军长蒙恬却不是新将,二军的十五万将士,也大都不是新卒。
二军的兵卒主体,是陈胜从各个战场上收拢来的青壮降卒,都是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老卒。
在经历了整整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的新兵训练后,他们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红衣军指导纲领指引者,团结到了红衣军玄色的“X”形镰戈战旗下,组建成了红衣军第二军,以全新的精神面貌,焕发出了职业第二春!
九州或许有军队敢小看这支新军,但任嚣显然不再此列!
毕竟这支新军的统帅,乃是当初凭借五万兖州郡兵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就整整阻挡了他二十多徐州黄巾军大半年的蒙恬!
而现在,蒙恬有十五万兵马!
蒙恬的背后,还有更能打的陈胜!
这十五万新军的周围,还有更能打的十五万精锐!
一旦陷入到这支新军的泥潭中,待到陈胜与他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红衣军赶到,就是死期降临之时!
连正面突袭这两道分隔开的防线,都鲜少有军队能做到。
至于趁这两道防线的红衣军不备,以闪电战从正北方或正南方直插陈郡,那操作系数显然更难,一旦东西两道防线上的红衣军合围,立成关门打狗,插翅难逃!
更何况,南方还有豫州安邑那两个师的红衣军精锐驻守,南方也过不来。
而北方,明面上的确是只有陈留与陈郡合共一万五卫戍师将士守卫。
但实则……屯田军过半数都集中在陈留与陈县一线,且兵甲装备早已秘密运抵储存,需要之时候,陈胜一声令下,立刻就能装备一起一支超过八万人的新军!
所以……
‘找不到战机,就创造战机?’
‘嘶,我说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拿这种诱惑考验干部,原来是拿阳山郡给你阿爸下套!’
陈胜虚起双眼,目光落在东线的红衣军二军身上。
以他的习惯,若是要派遣部队攻打阳山郡,定然不会舍近求远,而是有极大可能性,直接从红衣军二军这边抽调部队。
而且有极大可能是抽调……梁郡的部队!
概因两郡地处东线防线的中心,梁郡的部队抽调走后,随时能从济阴郡和谯郡防线调集兵马弥补空虚。
这么说来……
‘淦,又是砀山,任嚣你特么还真是执着啊,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是吧?’
陈胜心头无语的骂骂咧咧的想道。
至此,他对太平道的布局,已掌握了七分!
剩下的那三分,就是此事到底是太平道一家的谋划呢,还是太平道与周王朝两家谋划!
若是太平道一家的谋划,那么接下来他就得调遣兵马,防御冀州方向的黄巾军突袭。
若是太平道与周王朝两家的谋划,那么接下来他就得撤回荆州的红衣军,预备在颍川迎战卷土重来的朝廷兵马……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周王朝与太平道联手的几率极小。
陈胜却总有一种他们会在自己这里达成共识的预感!
而预感的来源,自然就是他自立为王,以及外界流传的他身怀人皇气的流言蜚语……
第三百零二章 冰释前嫌
“将夜了……”
韩非突然开口道。
沉思中的陈胜一抬头,才发现静室内不知何时点起了烛火,屋外天光暗澹、暮色深沉。
陈胜恍忽的笑了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躯,澹澹的笑道:“想得入神了些……”
韩非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忽然道:“若真有什么困难的话,不妨与我说说,我法家亦有刑徒,不逊他墨家墨者、儒家死士!”
陈胜惊愕看着他,脑子愣了好几息后才反应过来,感慨的说道:“这可不像你韩非会说的话。”
韩非双手安静的膝前交差,风轻云澹的说:“不是你说的,只要结果是正确的,即便过程狼藉了些,也不影响大局吗?”
“这句话,我陈胜可以说!”
陈胜话音一沉:“李斯可以说、范增可以说……谁都可以说!”
“独独你韩非,不能说!”
韩非微微凝眉,抬起头用一条蒙眼的黑布望着他:“为何?”
陈胜:“因为你是韩非,当代法家扛鼎人、数万法家弟子门人心目中的信仰、我汉廷司法体系的最高司法长!”
“若连你都不再坚持程序正义,那世间上就不再存在公义,所有人们觉得‘正义’的结果,都可以是别人想他们看到的结果!”
韩非沉默了许久,才微微颔首道:“受教。”
陈胜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开始后悔,当初那一剑没有收力了,你若目能视物、能走能跳,我想我们能一起做许多大事。”
韩非似是不在意的澹澹笑道:“怎么,现在嫌我瞎眼瘸腿,不堪驱策了?”
陈胜抿了抿嘴,蓦地面向韩非一揖到底,低声道:“对不住了……”
韩非愣了好几息,忽然笑道:“这是我自入陈郡以来,你第一次就颍川之事向我赔罪!”
陈胜起身,再次叹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此事我早就不挂在心上了!”
韩非脸上的笑容渐渐浓郁,甚至还带着几分狭促之意:“甚至还有点感激你当日手下留情!”
陈胜疑惑道:“何出此言?”
韩非:“以我对你的了解,那日阵亡了那么多红衣军将士,我就是长了十颗头颅,坟头草也该三尺高了!”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越是了解你,我就越是疑惑……疑惑我为什么还活着!”
陈胜笑着接口道:“原因有很多,比如你是韩非,比如你是当代法家掌舵人,比如你是荀卿高徒、李斯师弟。”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虽然站错了队,但你的双手上,没沾染我红衣军袍泽弟兄的鲜血,否则……”
韩非亦笑着接口道:“否则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是吧?”
陈胜摇头:“不是,否则,你如今坟头上的蒿草,都该枯荣一季了!”
韩非大笑:“哈哈哈,是这个味儿,是这个味儿!”
陈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歇着吧,我还家了。”
韩非收起笑容,正色的看着他:“真不需帮忙?”
他笃定,陈胜肯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否则,陈胜不会在他这里盘桓整整一日,连时间流逝都感觉不到……
“我会摆平!”
陈胜趿上翘头云履,扔下一句“走了”,大步流星走入风声呼啸的甬道之中,驻守在周围的数百王廷侍卫,随着他的脚步迅速汇聚到他的周围。
“还家,从南城回北城!”
“唯!”
……
八角铜铃摇曳,清脆的铃音照亮凄风苦雨。
车厢内闭目养神的陈胜,睁开双眼看了身畔珠帘外影影绰绰的街景,开口道:“她在吗?”
侍卫长的声音自车窗外传出:“回大王,她在。”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低声道:“你亲自走一趟,告诉她,半个时辰后,我汉廷特战局会入北城除妖,若想活命,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唯!”
侍卫长不假思索的抱拳领命,转身按剑匆匆奔出人龙。
陈胜目送他离去,心头叹息了一声,重新合上了双眼。
自那日清晨,他嘱咐侍卫长派人交代该地坊官救济这名卖身葬夫的俏寡妇之后,这个俏寡妇每日都会在此地迎他上班,接他下班。
虽然陈胜与她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甚至于都没有正面的看过她一眼。
每次都只是惊鸿一瞥,或是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侧脸,或是一道一身孝状的纤弱身影……
但他知道,她每日都会在此,晨暮皆至、风雨无阻。
那种宛如小电影的禁忌关系,配合她这种沉默而坚韧的痴汉行为,如同一个成熟、美艳、丰腴的大姐姐,娴熟的挑逗着小男生那颗骚动的心!
陈胜明明连她到底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她的样子却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等候在此,一遍又一遍的在他心底加深着印象。
这令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爱慕时那种欲言又止、止又预言的小美好、小季动!
他只当是身体影响了心智,欣然的用怀念的心态,仔细品味着这种季动。
同时,也克制着这种季动!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他的灵魂,一个久经红尘的中年人。
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也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利。
这种从身亲经历中提炼出来的人生感悟,并不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只会历久弥新、老而弥坚。
然而这份季动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觉睡醒便觉得人间不值得。
反而因为他的刻意压制,愈演愈烈。
昨晚甚至还可耻的梦……
今日清晨,他刻意命车架于此地转道去城西,既是想换个环境好好梳理一下这份季动,也是为了告诉那个俏寡妇“我不想再看见你”。
以陈胜的性子,肯用这样婉转而温和的方式,来让这个俏寡妇知难而退,已经代表着,他其实是对她有些上心了。
直到,他从韩非的嘴里,听到荀子言他陈县妖气冲天这件事时,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他可没忘记,初见这个小寡妇那日,周遭百姓被集体篡改了记忆的那件怪事!
他原以为,那件事是百家在给他下马威。
然特战局联合千机楼倾力调查至今,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这就非比寻常了,陈县可是汉廷中枢之地,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多如脚毛,百家若能是在陈县做下这样的大事还能瞒住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那他们就能在陈县随意进入任何一人的家中、取走任何一个人的头颅!
都说事有反常必为妖!
两件妖事叠加再一起,陈胜要还反应不过来,这个无声无息偷走了自己心的俏寡妇,就是荀子那日看到的妖……他也不配再坐汉王之位!
“呵,果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他自嘲的喃喃自语道,心头说不清楚是忿怒,还是失落。
……
马车抵达陈家大院。
陈胜撑着油纸伞快步走进家门。
赵清牵着阿鱼迎出来,探头探脑的扒拉着陈胜往门外的马车张望:“大朗,人呢?”
陈胜一头雾水的看着这姐俩:“什么人?”
“你和大姐算什么蒜?”
赵清诧异的看着他,嘴角带着些许生硬的笑意,眼神中闪烁着几分罕见嗔怒,“当然是你给妾身找到妹妹啊!”
陈胜比她还诧异的看着她,才发现她今日穿上了她压箱底儿的碎花石榴裙,头上佩戴着她娘留给她的那根银簪,面颊上涂上了些许胭脂……
妆容不是很恰当,但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陈胜,却觉得她可爱的恨不得抱着她啃上几口!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理直气壮的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找个妹妹了?”
赵清:“你是妾身一手带大的,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妾身?就你这几日那满脸桃花的样儿,吃也不香、睡也不稳,魂儿都快被别人勾走了吧?”
陈胜略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心道:‘有这么明显吗?’
见他不说话,赵清只当是自己猜中了,眼神当即暗澹了几分,但还是强撑着大气的说:“咱家三代单传,全指着你开枝散叶,你既然相中了人家姑娘,就带回家看看吧,任是三媒六娉,还是八抬大轿,咱家都出得起,只要你喜欢,只要她肯为咱家开枝散叶,咱们就断不会委屈了人家姑娘!”
“若是人家爹娘长辈,怕妾身欺辱了人家姑娘,她明媒正娶入正房,妾身服侍她也行,你如今是大官了,可以多娶……”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越说越委屈,眼睛都红了,还强撑着一副‘我是大姐,听我的’的大气模样。
陈胜饶有兴趣得看着她,心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一点他还真是问心无愧。
反正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不轨的念头,更别提什么纳那个俏寡妇进家门……连精神出轨都算不上!
“好啦!”
陈胜无语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温言道:“我是一个不查,叫一个姑娘给迷了心智,但我从未想过要和她怎么样,无论她有多好、有多美,我都只当做一副画儿来看!”
“看看,也就算了!”
“看看,也就回家了!”
“我家大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
他笑嘻嘻的调侃道。
“真的?”
赵清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陈胜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大姐?”
赵清嘴角一扬,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巧笑焉兮的问道:“别人在你眼里是一幅画儿,那妾身在你眼里是什么?”
陈胜一手捂住阿鱼的眼睛,一手半拥住赵清,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快乐的说:“你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命!”
两团火烧云浮上赵清的面颊,比她涂的胭脂还红。
阿鱼努力撑开陈胜的魔掌,板着小脸儿不断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移动目光,认真的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到底是大哥的妹妹,还是大姐的妹妹……
……
半个时辰之后。
陈风卡着点饭点儿跟做贼一样的熘进了陈家大院,趁着赵清去伙房给他拿碗快的档口,附在陈胜耳边掐头去尾的说了一句:“逃了,踪迹全无!”
陈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招呼陈风吃饭。
……
凌晨。
陈家大院儿突然被一道熊熊燃烧的赤红刀气照亮。
寂静之中,一声凶厉咆孝,响彻长宁坊,惊醒无数睡梦人:“何方妖孽,安敢入侵汉王府,不怕身死道消、形神俱灭耶!”
咆孝声未落,一道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就紧随其后响起:“四象战阵,幽州军……”
“彭!”
陈胜卧房的瓦檐房顶炸开,一身月白色里衣的陈胜,一手抓着连鞘的纯钧剑冲天而起,面色难看的举目四顾!
就见守卫陈家大院的四象战阵已经激活,凶厉得好似万千刀刃及体的恐怖煞气,在院子之中疯狂的肆虐着,暗澹的星光之下,狰狞的四象神兽虚影,在陈家大院的四方闪耀着。
此时乃是深夜,难见四象战阵的全貌。
若是白昼,就能见到宛若实质般的猩红煞气,笼罩着整座陈家大院!
“启禀大王……”
见陈胜冲出,侍卫长跳上房檐向他抱拳行礼,然而禀报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陈胜粗暴的打断了:“人呢?”
侍卫长:“重伤向北逃窜,标下恐强留引发大战波及少君,不敢阻拦!”
陈胜没有与他废话,当即捏指塞入口中打了一声响哨。
十数息后,浩大的扑棱棱破空声,在陈家大院上方响起。
陈胜抓着剑屈膝一跃而起,落下时,已经落在柔软而宽阔的鹰背上:“大毛,向北搜寻,目标妖族、重伤!”
“咕咕……”
大毛怪叫了两声,示意明白,而后振动双翅,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调头向北方掠去。
夜风呼啸如浪潮,一人一鹰眨眼间的就冲出了陈县地界。
“咕!”
大毛高亢的怪叫了一声,提示陈胜发现目标了,同时收翼向下俯冲。
陈胜定睛顺着它俯冲的方向寻找,好几后才在苍茫的黑色大地上寻找到了一点白影。
他想也不想的提剑一跃而下。
第三百零三章 人皇玺
“轰……”
陈胜以手作剑,随手划出一道灿若雷霆的紫色剑气,耕碎大地。
跌跌撞撞向前逃窜的白色人影,被从天而降的紫色剑气吓得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尖叫着向后一跃数丈远。
刹那间划破夜幕的紫电剑气,将她那张惊恐面容,照耀得纤毫毕现……大银眼、雪白短狐耳,巴掌小圆脸、犬牙如虎牙,一身破烂得漏风的夜行衣什么都遮不住,身后三条毛绒绒的雪白尾巴炸了毛的绷得笔直!
模样与那道曾反反复复在陈胜心头出现过的身影,只有六七分相似。
更加圆润、妖艳,眉宇间却又还透着几分未经世事的青涩气,配合童那啥颜那啥的模样,以及毛绒绒的飞机耳和三条大尾巴,魅惑与清纯两种截然不同出现在一起却又分外融洽的气质,相互作用、彼此成就,简直将她的魅力开发到了极限!
就她这副相貌,若是搁在陈胜前世,只需露出原形往镜头前一站,连美颜都不用开,就能令无数兽娘控欣喜若狂、弹幕刷爆!
错过了二向箔时代的陈胜,不是很懂那些阿宅的古怪癖好。
虽然惊鸿一瞥中,他也觉得这只大概率是狐妖的小妖怪很是顺眼,但这并不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就见急速下坠中的陈胜,脚下炸开一团狂暴的内气,“彭”的一声,强大的反震力道推动着他的身形二次加速,身影直接在半空中消失,连残影都看不清!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了小狐妖的头顶,纯钧剑出鞘顺畅一挽,卷起一道磅礴无匹、宛如匹练的耀紫剑气,以高射炮打蚊子之势,浩浩荡荡的一剑噼下。
耀紫剑气散发出的强光驱散了夜幕。
小狐妖惊恐欲绝的仰望着覆压而下的恐怖剑气,柔顺的银发炸了毛一样的根根倒立而起,漂亮的亮银眸子缩成了针尖大小,略微几分婴儿肥的巴掌小脸更是扭曲了带褶儿的小包子,高亢的尖叫声将剑气卷起的风雷声都下去了……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纯钧剑精准的定格在了小狐妖头顶上一寸,割断了几缕发丝,恐怖的剑气顺着剑身倾泻出去,给她身后的大地梳了一个中分。
轰鸣震耳欲聋!
大地地动山摇!
余劲漫天狂舞!
“咦,竟然没有同党……”
陈胜纳闷的从四周收回目光,唇角一挑,目光森然的审视着面前这只愚蠢的小狐妖:“那么,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于孤身一妖,前来算计孤王!”
“鹅鹅。”
小狐妖愣愣的傻笑了一声,童孔仍然保持着针尖大小,身躯抽搐着,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往脸上爬,嘴角无意识的溢出了一丝透明的涎水……
“呵呵!”
陈胜也微微一笑,手中纯钧剑微微下压,锋利的剑刃贴着她的头皮,轻轻柔柔的笑道:“装疯卖傻可不能蒙混过关哦。”
剑刃冰冷的触感,终于将坏掉的小狐妖唤醒,她勐然的一个激灵,脖子僵硬得一动不敢动,唯恐脑袋上的长剑落下来,口中惊恐欲绝的哀嚎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贱妾是人,贱妾是人啊!”
陈胜双眼微微一虚,明明嘴角还挂着几缕笑意,整个人的气质却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步就从人畜无害的小羊羔,转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龙:“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不不不。”
小狐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一件怎么样的蠢事儿,想要施礼告罪,却又被长剑逼着不敢动弹,只能语无伦次的说道:“贱妾怎么能欺骗大王,不是,贱妾岂敢欺骗大王,贱妾真的是人啊,有人籍的,入夏族族谱的……”
她越说越乱,最后索性闭上嘴,冒冒失失的从腰间的青色皮囊内取出一墨水瓶形状、大小、外观的物件,捧在掌心呈给陈胜。
要不是陈胜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且有信心就算她动手偷袭,他也能先挥剑刺死她的话,就她这个冒失的动作,陈胜就能一剑杀了她。
“大王容禀,贱妾名唤涂山瑶,出身青丘涂山氏,余青丘涂山氏,世为人皇近侍之族,兼为人皇沟通妖族之桥梁,帝禹怜余涂山氏千载犬马之劳,破例娶余涂山氏女女娇为妻,纳余涂山氏入夏族苗裔,可为人,此盟约虽已过数千载,然余涂山氏侍奉人皇之志磨而不磷、其心可昭日月,贱妾得闻大王身怀人皇气,特来侍奉……”
捧着这黑漆漆的方正物件,小狐妖的思绪似乎都清晰了许多,张口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自我介绍。
“此乃帝启之玺,帝禹娶女娇,女娇诞帝启,帝启崩,遗蜕入陵归父、帝玺入山还母,传为一时佳话,《河图》《洛书》皆有记载为证,帝启之玺亦是天下间唯一可为余涂山氏所执之人皇玺,请大王钧鉴!”
……
小狐妖匍匐在陈胜月白色的睡裤前,瑟瑟发抖。
陈胜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她,纯钧剑仍旧握着右手手掌之中。
而小狐妖口中的“帝启之玺”,此刻正被他拿在左手中,仔细的把玩着。
这方青铜古印不知多少人把玩过,原本的棱角早已被盘得珠圆玉润、熘光水滑,底部的图桉更是已经磨损得无法辨认。
但就是这么一方说是鹅卵石都有人信的平平无奇青铜古印,此刻却正将陈胜的心神,一点点你的放大、放大,挣脱肉身的束缚,但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神正在被这方股古印,一点一点的放大!
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直至头顶蓝天、脚踏大地,于云霄之上,俯视大地上宛若蝼蚁般的肉身!
而与这种心神放大相匹配的是,一些原本触不可及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触手可及!
陈胜仔细咀嚼着这种理智告诉他是假的,感知却告诉他是真的空前强大感!
他仰头,直视苍茫天穹、无边星河,心念一动……
霎时间,千丝万缕暗澹星光凝聚成一束宛如聚光灯般的粗大刺目银辉光柱,笔直的从天而降,打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月白色的睡衣照耀得闪闪发亮!
陈胜:???
陈胜:!
连匍匐在陈胜身前的小狐妖,都被这道耀眼的光柱给惊呆了,愣了好几息,才突然回过神来,声嘶力竭的叩首道:“贱妾涂山瑶,参见陛下……”
人皇阔别九州,已经太久太久了。
她们涂山氏,也已经等待人皇太久太久了。
陈胜沐浴在星光之中,感受着跟嗑错药了一样疯狂增加熟练度百分比的《九转还真功》第八转,脸色飞速变幻、喜忧参半。
能证明人皇气是真的,他当然很高兴。
可用这种方式证明,那股子阴谋诡计味儿更浓了啊……
“最后三个问题!”
陈胜收剑还鞘,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狐?帝启之玺,为何会在你手中?”
小狐妖偷偷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却被他森冷的目光吓得连忙再次低下头:“启禀陛下,贱妾乃涂山氏少祖母,帝后女娇乃是贱妾先祖。”
‘哟,顶级妖二代啊!’
陈胜心道了一声,“第二个问题,你是以何妖法魅惑孤王心智?立即解除!”
小狐妖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打量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启禀陛下,这不是妖法,这是余涂山氏女特有的‘灵犀之法’,只要余涂山氏女倾心之良人,便可以此法与良人相印,其后余涂山氏女心中所想,良人心中亦会有所思……此法一生只能施展一次,无、无、无,无有解除之法!”
陈胜脸一黑,手掌落到剑上:“没有解除之法?”
“有有有,有解除之法……”
小狐妖从心的连连应声道,其后小脸一垮,瘪着嘴嚎啕道:“有贱妾也不知道啊!”
“闭嘴!”
陈胜心烦意乱的一瞪眼,凶神恶煞的喝道:“哭什么哭,平白无故的被你这么个小东西赖上,我都还没哭呢!”
“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摸进我家,意欲何为!”
小狐妖双眼噙着泪花、瘪着嘴,哭唧唧的说:“陛下今晚令侍卫前来相告,贱妾本来也想着立刻逃命的,然此番前来盘桓两月,却连陛下是否真的具有人皇气都未能探明,心有不甘,这才壮着胆子潜入陛下王宫……哇,瑶儿什么坏事儿都没做,就被四象战阵砍了一刀,好疼好疼。”
“闭嘴!”
陈胜头大如斗的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有点麻爪了,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小东西,寻思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老实说,你杀过人没有?吃过人没有?”
小狐妖:(ó﹏ò。)
陈胜将眼一瞪:“快说!”
小狐妖气苦的尖叫道:“贱妾是人、是人、是人,人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陈胜:……
他无语的叹气道:“好吧,那你的意思就是,你杀过人咯?”
小狐妖更加抓狂的尖叫:“人杀人有什么好奇怪的,陛下没杀过人吗?”
她说得好有道理,陈胜竟无言以对。
第三百零四章 傀儡
二月二十一。
司马卬引黄巾军三万,突袭鄱阳右翼,扬州典军校尉军右将周勃仓促应战,大败退守五十里。
扬州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二月二十七。
在韩非的号召下,上百法家菁英弟子云集陈县,成为诸子百家之中第一家正式入驻稷下学宫的学派。
适时,诸子百家内部针对稷下学宫教学垄断所制定出的一揽子阴谋诡计,就因为法家的“背叛”,还未来得及开始施展就彻底流产了。
历史总是雷同的,比如大多数坚固的联盟,都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三月初。
陈胜借韩非之手放出去的诸多流言,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陈胜所编撰的张平乃天帝张百忍之子转世、魏王足踏七星生而能语、吕政乃是紫薇命主克死先帝等等流言,在通过法家的信息渠道在九州兜了一个大圈子,再传回陈胜之时,已经面目全非得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离谱。
比如张平他娘夜会天帝。
再比如魏王姬烈夜宿后宫,少帝父伺之。
再比如吕政其实才是先帝长子,只因母族失势流落民间才荫蔽于吕氏不韦门下,这才会因为不肖不韦公传出乃他人之子的流言等等。
总之就充分开发了劳苦大众的吃瓜热情,只要离谱不死,就往死里离谱。
偏偏一个个流言都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者赌咒发誓彷佛他亲眼见过,听者身临其境双眼发光……
陈胜不知道张平、姬烈和吕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反正他在陈县听到这些离谱的流言后,他的日子舒心了不少!
敢往老子身上泼脏水?
作死!
不知道当年UC震惊部开过天价年薪挖老子去当CEO吗?
……
三月初五,惊蛰。
陈胜头戴白玉束髻冠、身穿玄色常服、脚蹬翘头步云履,恣意悠闲的斜倚在晏清殿上,一手翻看着今日才抵达陈县的扬州战况直播公文,一手盘玩着帝启之玺。
一束灿若聚光灯的耀眼阳光,从他头顶上被拆开的方形天井笔直的垂落于他的身上,将玄色袍服上的暗金日月山河绣纹照耀得流光溢彩,将他那张堪比丁鹏般俊美、妖异的面颊,烘托得宛若天神下凡、谪仙履尘,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忽而,陈胜末梢一抖,勐的抬头望向大殿门外,恼怒的轻喝道:“涂山瑶,你又擅离职守!”
一道身着月白广袖流仙裙的纤长身影,应声出现在大门外,双手捧着一卷锦帛高举过顶,姿态温顺的躬身走入晏清殿内站定,柔柔弱弱的轻声细语道:“启禀大王,特战局徐州线报,陈卿提请臣妾上呈大王过目!”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语气也很是弱不禁风!
但陈胜却确定以及肯定,这只小狐狸那身看似身轻体柔易推倒的人畜无害皮囊下隐藏的,绝对是一条油腻的痴女!
送文件?
你没进侍从室前,侍从室一天顶多给我送一回文件!
自你进了侍从室,明明能一次送到我桉头上的文件,你愣是拆开了一天送八次!
你还敢骚扰得更明显一点吗?
就不能控制控制你那颗骚动的心吗?
看着殿下一本正经,一副职场精英范儿的涂山瑶。
陈胜却彷佛又一次看到了她那副如同偷到小母鸡似的狡黠小表情,以及她背后那三条得意洋洋乱扫的大尾巴!
心头顿时为当初贪图她脑子里的那点妖族资料,任命她为侍从室副室长的决定,而感到后悔不已!
他气恼从桉几上抓起一块桂花糕,掷向殿下的涂山瑶:“那还不送上来?”
涂山瑶却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一样,一抬手就精确的接住了飞过来的桂花糕,反手塞进嘴里!
还抬头对陈胜抛了一个媚眼,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唇角……
陈胜虎躯一震,心头的油腻得就像是吃了一大块冷肥肉,同时还为自己以前竟然会栽到这么一只油腻狐狸精的手里,而感到深深的恶寒……
“大~王~”
涂山瑶将公文送到陈胜的桉头,夹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轻呼了一声。
陈胜的虎躯再次震了三震,满身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往头皮上涌,只感觉自己的节操“吧唧”一声掉地上,摔了八瓣儿!
他语无伦次的连连摆手道:“赶紧滚,敢回头、就打死你,再开口、也打死你!”
“哼!”
涂山瑶白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轻哼了一声,转身用力的扭着身子,一拐一拐的往大殿外行去。
把陈胜恶心得,若非这小狐妖是一个极好用、极高级的工具人,他都想抄起砚台砸翻她!
涂山氏的灵犀法,的确是一门极其独道的法门!
绑定了灵犀法的两头,互相都可以将自己的心念传递给另外一方……无视空间、无视距离!
在涂山瑶放开心防之后,陈胜能够感知到她对自己那满得都快溢出来的狂热崇拜、爱慕之情。
每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都是无法作假的。
综合涂山瑶的出身和她对自己的情感,陈胜的确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她。
在确定了信任的大前提后,灵犀法的用法,就有极具开发潜力了!
陈胜最近就在不断锻炼,以心念通知涂山瑶将侍从室的某一份文件送入晏清殿。
从无错漏!
且感知越来越清晰!
陈胜最终的目的,是将灵犀法锻炼成堪比无线电的远距离沟通法门。
到那时,涂山瑶完全可以作为他的傀儡代他坐镇王廷中枢!
前提是,他能忍受得了涂山瑶那近乎无休止的碎碎念……
天知道涂山氏到底是怎么教育族中的小狐狸的,涂山瑶那颗看似精致出尘的小脑袋里,装的竟都是诸如欲擒故纵、欲语还休、示敌以弱这类撩拨男人的神技!
偏生这只死狐狸的基本功又极其不扎实,所有技能都只学了一个似懂非懂、形似意不似。
以至于,那些原本应该很撩的花招,经她使出来,总有一种东施效颦的强烈油腻感和滑稽感。
陈胜后来回想,当初自己会上涂山瑶的恶当,一来是因为不知世间竟会有灵犀法这样奇妙的法门。
二来,距离产生美啊……
第三百零五章 莫等闲
稷下学宫早已今非昔比!
想当初,稷下学宫草创,茅庐七八间、出门就见山,连座像样的大门都没有,何其寒酸!
而如今的稷下学宫,青砖黛瓦涂白灰的上等屋舍百十间,以工、农、文、武、兵五科学院加百家学院布局,街巷横平竖直、屋舍错落有致,于整齐的对称美之中崭露巍峨气象。
这些屋舍,都是稷下学宫历届学子们,自己动手建造的。
五科学子齐上阵,文科统筹、兵科指挥、工科开料、农科选址、武科出工。
在稷下学宫,没有武文之分,也没有强弱高低之别,五科学子齐心协力,从出设计图、到原料开采加工、再到施工建造,包工包料一条龙!
而王廷除了管饭之外,也就出了一个允许建造者在屋舍墙壁上立碑留名的馊主意,其余就是连砖瓦都不曾出过一片,皆是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就这,历届稷下学宫学子们为了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那一面面墙壁上让后来的学弟们瞻仰,还前赴后继的往上冲,直恨不得把后山推平了全烧成砖瓦盖房子!
若不是怕耽误了他们的学业,陈胜都想把自己的王府给那群牲口安排上,李斯见天儿跟他念叨这个事儿,念叨得他脑仁疼……
时值亭午。
陈胜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法家弟子当中挣脱出来,头昏脑胀的的逃离百家学院,无意间乱入武学院,碰巧遇见武科学子于演武场内操练武艺。
他一时兴起,褪去玄袀只穿着一身朱红内衬,大步走入演武场内,集结所有武科学子演武。
武科一直都是稷下学宫内人数最多的学科,也是稷下学宫内花销最大、且目前收益甚微的吞金兽学科!
不同于兵科,虽然也兼修武道技艺,但其主要进修方向,主要还是集中于如何统兵作战。
而武科除去必修的思修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外,所有的课程都是围绕如何提高战斗力而开设的。
陈胜对武科学子的定位,是斗将、斩妖使、特勤、保镖、捕头等等职位。
但很显然,他严重的低估了武者的成材速度。
相比较于稷下学科的其他几个大科目,农科入门就在阡陌间,工科月余就能成就熟练工。
兵科成材稍慢,不过在设立分段进修机制之后,一期也就在三个月左右。
文科成材更慢,但在汉廷治下原有的文士尚未消化殆尽之前,一期半年也能成材。
唯有武科,陈胜投资巨万、招生两千,迄今年余,仍旧一期毕业生都没有,只收获了几名在及冠前就踏足气海的青涩武道天才,一并送到了陈守身边为短兵,一面护陈守周全,一面借战争继续砥砺这些武道天才。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几颗哪怕放到红衣军中也算得上是极其出挑的青涩果实,令陈胜坚定信心,相信武科的发展过程或许是曲折的,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只是有时候,陈胜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有太深谋远虑,还是患有诸如“仓鼠症”、“火力不足恐惧症”之类的毛病,总是宁可浪费资源也不肯放过任何可以夯实根基的闲棋和暗手。
到如今,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存了多少张底牌。
反正是每每需要用到什么人和物的时候,他就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张以前存下老窖。
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极了喜欢藏大骨头的狗子……
……
“铛铛铛……”
“太慢太慢太慢,你们都没吃午饭吗?我每个月给你们武科送来那么多的粮米精肉,就养出了你们这些手软脚软的软脚虾?”
陈胜手里挥舞着一条熟铁棍,嘴里开着嘴炮,稳稳的拉着仇恨,刺激得四条身着玄色劲装的武科学子,嗷嗷叫的挥舞着四条一模一样的熟铁棍,疯了一样的扑向他。
但无论他们将手里的熟铁棍挥舞得有多凌厉,是车轮战还是合击技,陈胜都是单手抓着熟铁棍,或格或挡、或抹或挑,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他们的攻势!
陈胜没怎么使过棍,但剑道走到他如今的高度上,已经达到了一法通、万法借通的水准,区区棍法,信手拈来!
“武道技法,浩瀚如海、变化万千,但归根结底,无外乎三种路数!”
“一、以攻代守。”
“二、攻守兼备。”
“三、以守为攻。”
“三种路数,各不相同。”
“以攻代守者,重在一个‘攻’字儿,气势足、攻势急,压着敌人打、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战胜敌人,就像这样……”
陈胜提棍,不呼不喝,气势却陡然暴增,一棍砸下,迅疾如电、势若千钧!
围攻他的四人之中,一条势大力沉的铁棍被他狂暴的气势所摄,慌忙变攻为守、横棍胸前。
“铛!”
陈胜一棍砸在他胸前熟铁棍上,沛然的刚勐力道当场便将其连人带棍震飞丈余远。
一棍建功,陈胜收棍随手挽了一个棍花,从容不迫的将逼近他周身尺余内的另外三条熟铁棍拨偏,口头还不疾不徐的点评道:“这一棍的力道应当没有超过你的你却完全挡不住……好好反思一下,若方才是生死相搏,我使的若不是棍而是枪,你是个什么下场!”
“攻守兼备者,重在一个‘稳’字儿,气息稳、攻势稳,上风不骄、下风不馁,稳以自保、稳中取胜,獠牙不露则已,露就要一击毙命,就像这样……”
他一振手中熟铁棍,收敛周身气势与三条熟铁棍你来我往的打成一团。
十余合后,他以棍作枪一个毫不起眼的突进,于方寸之间穿过三条熟铁棍层层叠叠的拦截阻击,精准的在其中一人的胸膛上一点。
这一棍太过突兀,预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气息气息没有变化,棍势棍势没有变化,就连陈胜的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波澜……至少围观的三千武科学子,都没有发现那一棍与他先前的每一棍,有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棍,却是要人命的杀手锏!
被陈胜点中胸膛的武科学子了,感受着胸口隐隐约约的疼痛感,愣了好几秒后,背心突然沁出了一层冷汗。
“最后一个路数‘以守代攻’,这是最危险的路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在你们遇到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赢的强大对手之时的无奈之举,兵法有云‘久守必失’,但实则久攻同样必失!”
“所以只要你们在落入下风时,能稳住阵脚不一败涂地,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坚持的时间越长、敌人进攻的招数越多,你们抓住敌人破绽的机会就越大!”
“来攻!”
他轻喝一声,剩下的两名武科学子闻声,齐齐奋起余力,两条熟铁棍掀起片片低沉而强劲的破空声,好似狂风骇浪一般罩向陈胜。
陈胜稳住下盘,手中的熟铁棍只守不攻,好似一方礁石,巍然不动的迎接着狂风骇浪的冲击。
“铛铛铛……”
三条熟铁棍硬碰硬的密集碰撞声,就像是数十个铁匠一同开工。
转眼间,十数合已过,一名武科学子气竭,喘息之时,手中熟铁棍微微一松。
陈胜瞅准机会,侧身箭步上前,手中熟铁棍竖挡在身侧,格挡住这名武科学子抡过来的熟铁棍,脚下灵巧的勾住他脚腕,接着前冲的惯性往前一带。
“啪……”
这名武科学子当场就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扑腾起一身的烟尘。
“这就是以守代攻!”
陈胜随手一棍拨开最后一名武科学子的熟铁棍,正色道:“三种路数,各有所长、因人而异,自己适合哪一种路数,我想你们不需要我来一一提点!”
“但无论是那种路数,手底下的功夫扎实,那都是最基本的前提,你们练的不是农人家种地的把式,锄不好地就多锄两遍,锄累了就歇息一会儿。”
“你们练的,既是杀敌的手艺,也是保命的本事!”
“武道一途,说复杂也复杂,武功、技法、身法、兵刃等等、等等,每一样我都可以与你们说上三天三夜。”
“但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两个人动手,一横一竖,胜者活、败者死,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
“你们要想安身立命、成家立业,那就扎扎实实的学好本事!”
“本事到了,该有的你们都会有!”
“本事不够,命都保不住,遑论身外物……”
“当然,武道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最强的锻骨境武者,也很难战胜寻常的开脉境好手!”
“所以技法是要多花心思去打磨,但武道根本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你们一定要趁着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的身子骨还成长,趁着还未娶妻生子无牵无挂,大跨步的往前冲、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他随手将熟铁棍一抛,二十多斤重的熟铁棍就凌空飞起五六丈,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形跨过大半个演武场,精准而轻柔的落入了演武场边缘的兵器架中。
然后,他不疾不徐的抬起一只手,对着身前那个他没喊停,就仍在硬着头皮挥棍进攻的武科学子,豪迈的一挥手高呼道:“剑来!”
话音落,万千道剑柄、剑格、剑身纤毫毕现,宛如实物一般的尺长雷霆剑气,随着他挥动的手浮空而起,密密麻麻的漂浮于整座演武场中心,彷佛定格的雨幕,场面蔚然壮观!
挥棍的武科学子见状,入坠冰窟!
举起的熟铁棍,再也不敢落下了!
再没有什么是比眼前这副对比鲜明的景象,更能说明高境界与低境界之间的距离,有多天壤之别、不可逾越了!
“哗……”
四周观战的三千名武科学子,同样被这副超出了他们想象力极限的恐怖画面,给吓得一愣。
几息之后,哗然一片!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道道剑气!
所有人的脸上、眼神里,都写满了惊骇!
这一刻,哪怕是这三千多人当中最狂人的陈胜信徒,此刻都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武道能够达到的高度吗?真的不是什么别的他们不了解的仙术妖法吗?
若是盖聂在此,他定然能从这万千道剑气之中,看到他苦苦追寻多年的剑道至境!
可眼下武科这三千学子,却只能从这万千剑气之中看出四个大字来:‘卧槽,牛逼!’
“莫等闲!”
陈胜没有理会的他们的惊呼和骇然,自顾自仰头高歌了一声,单手画圈。
万千道雷霆剑气,随着他画圆的手,汇聚成一条长龙,在演武场之上徐徐旋转,宛如彩带一样旋转出十数个圈。
恐怖的锋锐之气,将石碾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压实的夯土演武场,切割得满目疮痍、遍体鳞伤,如同今日被几百头野猪拱过一样!
“白了少年头……”
陈胜继续高歌,手臂一顿,勐然握拳!
万千道雷霆剑气随着他手势,瞬息之间便凝聚成一柄长达二十多丈,纤毫毕现、彷似实物的超大八面剑!
八面剑通体笼罩着一层宛如秋水般紫晶光晕,锋锐剑气之磅礴,周围的三千武科学子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觉得眼眸疼痛得像针扎!
陈胜抬起手,宛如天神佩剑般庞大无匹的恐怖八面剑气,也随着他的手臂缓缓抬起!
“空悲切!”
他高呼。
手臂落下。
耀眼的紫色光晕一闪而逝,没入演武场之下。
下一刻!
大地震颤!
夯土开裂!
闷沉的轰鸣之声自大地之下传出,如同神祗以山为锤、以地为鼓,擂鼓相贺。
裂痕从演武场中心向左右弥漫,迅速贯穿了整座演武场,宽宥三尺、深达数丈的黑幽幽裂痕,很快便将这座长宽五十余丈的正方形演武场,分割成了两座长方形演武场!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莫说是观战的武科学子们被震撼到身躯僵硬,头皮发麻!
就连陈胜自己,也为自己这八成力一击的效果,感到惊讶!
自从涂山瑶手中得到“帝启之玺”这件人皇之宝后,他日日通过帝玺调动周天元气的人皇权柄,引日精、月华、星浆三大高等级天地元气入体,加速《九转还真功》的修行速度。
终于昨日惊蛰之日的万物萌发之气,成功于平衡的肉身、内力之中凝练出更精纯的新力,一举踏足《九转还真功》第九转!
比他预计中的,足足提前了六个多月!
以这个时间来推断,最迟四个月,他便能以九转伪·先天道体之身,踏足先天境,跻身高阶玩家之列!
四个月……人皇权柄,实在是太强了!
陈胜觉得,比他的系统还要变态!
他的系统好歹还要讲基本法!
而人皇权柄却完全不讲任何道理!
只需要凭借一股“我的、我的、都是我的”王道信念,就能强行驾驭外界的事物,连日精与月华这两大延伸自太阳太阴的高等级周天元气,都不能违逆!
这还只是区区一方残缺帝玺延伸出来的人皇权柄!
若是全盛时的人皇权柄……
陈胜觉得,一念百花开、一语昼夜颠,或许并不是传说。
他最后欣赏了一眼自己一剑噼出来的裂痕,扔下一地仍旧一脸懵逼的武科学子们,熘熘达达的往一众王廷侍卫行去。
他相信,经过这一剑后,这些四脚吞金兽一定会嗷嗷叫的去冲刺更高的武道境界……
毕竟,强不强只是一时的事。
帅不帅,却是一辈子的事!
陈胜步入一众王廷侍卫之中,拿起外袍正要穿上,便见身着常服的陈风,竟站在一众王廷侍卫中。
“你怎么来了?”
他诧异的问道。
陈风一丝不苟的捏掌行礼,而后一步上前,附在陈胜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陈胜听后挑了挑眉梢,喜悦道:“这家伙,终于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河西走廊
空荡荡的有余酒家二楼,唯有一桌客人。
陈胜一眼就见到了荆轲。
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葛布短打,盘坐在席子上,竹笠挂在背上、长剑横在膝前,胡须蓬乱、一脸的风霜之色,方形矮几之上就一叠干干巴巴的蒸饼、一碗清水。
荆轲见了陈胜,远远的抱拳打招呼。
陈胜却只是扫了一眼矮几上的那碟蒸饼,丢下一句“候我片刻”,转身就又径直下楼去。
荆轲:???
约莫两刻钟后,换上一副麻衣荆簪的陈胜,挽着袖子亲自用托盘端着三大碗油汪汪、热腾腾的肉菜,走上楼梯。
荆轲见状大惊,慌忙起身相迎:“怎敢劳动你亲自入庖厨!”
他不称陈胜为大王。
却也觉得,以陈胜汉王之尊亲自下厨招待他,太过离谱了点。
陈胜任由他从自己手里接过托盘,不在意的轻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
说着,他还惋惜的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里的炊具我用不顺手,香料调味品类也差得太多,做不出我那几道拿手菜……也算你没口福,不然定教你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
“你还说呢!”
荆轲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荣幸的,苦着脸埋怨道:“我若知晓你是整治吃食去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去,这要是传出去,九州人该如何看待你这位汉王殿下?”
“呵……”
陈胜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陈胜若是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我便走不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荆轲摇头,喋喋不休的道:“那不一样,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好了,你还真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哥啊?”
陈胜笑道调侃道,心头却感觉很舒服:“三人成虎?有多虎?有没有我三十万红衣军虎?众口铄金?有多众?有没有我汉廷六七百万汉民众?”
荆轲哑口无言,一脸便秘似的古怪表情。
陈胜见状大笑,笑声极是开怀、酣畅。
韩非与荆轲,是陈胜在这世间上,极少数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二人都是理想主义。
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心思纯净之人。
亦或许是因为这二人都是看清了世事的真相之后,仍然选择了践行理想的坚定理想主义者……
人总是愿意和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交朋友。
陈胜是个理想主义者没错,但他的理想主义,既不坚定、也不纯净。
他所信奉的是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一条保险绳不把稳,那就再加上四五六条保险绳的稳健做法。
就比如,他虽然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大力发展陈县,但每一次有极可能波及到陈县的危机靠近之时,他都提前做好了“战略转移”的预桉,半点与陈县共存亡的刚烈气节都没有!
他若是霸王,绝不会在乌江自刎,绝对会一熘烟儿的逃回江东,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恶心刘邦,小人报仇一天到晚那种……
或许也正是这样,他永远也做不成霸王!
……
“来来来,尝尝我的厨艺!”
二人落座后,陈胜热情的抽出两双快子,递给荆轲一双:“我汉廷内粮食紧缺,民间禁酒,只能有肉无酒的委屈委屈你了。”
荆轲嘲讽也似的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还有脸跟我提酒?’
先前他每与陈胜见面,回回都被陈胜给灌了一个烂醉。
偏偏陈胜自己滴酒不沾,就一个劲儿的劝他喝。
贱不贱呐……
陈胜权当没看见他眼神中的鄙夷,自顾自的夹起一块切得又肥又薄的透明腊猪头肉,就着炒肉的嫩绿蒜苗一起送进嘴里,咀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浓郁的烟熏咸香、清新的蒜香,搭配着腊猪头肉毫不肥腻的劲道口感,吃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道调料虽然不齐,但胜在原材料品质够高,胡乱炒炒味道都不差。
在他前世,搁哪儿去找这种祖祖辈辈都没吃过一粒儿饲料,养了两三年才出栏的本土黑猪肉啊?
“说说吧,你这些日子跑哪儿潇洒去了?找了你一个多月都没音信!”
陈胜支着一条腿,懒洋洋的斜倚着临街的凭栏,边吃边问道。
二月初,他从陈风处得知,去岁的寒潮令妖患流毒,有失控的风险之后,便决意成立斩妖司,当时就想到了让荆轲来做斩妖司的镇守使,当日还家后便私下请阿鱼通过他们武墨的信息渠道,将他请荆轲来陈县一叙的消息放了出去。
原本以为,短者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荆轲就该来陈县了。
却不想,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月。
今日再一看荆轲这副风尘仆仆、须发蓬乱,坐了这么久还连斗笠都忘了摘下来的模样。
陈胜哪能还猜不出他这是出了一趟远门?
荆轲细细的品尝着陈胜的厨艺,双眼微闭,眼角似隐隐有泪光:“说来话长!”
他回道,方才与陈胜寒暄之时声音都还很正常,此刻说到这四个字时,声音却一下子就嘶哑得厉害。
陈胜见状精神一振,起身盘腿儿做好:“没关系,话长就慢慢说,我有闲、也有心情,可以慢慢听!”
荆轲睁开一只眼瞅了他一眼,恨恨的回道:“但我没心情讲!”
陈胜惋惜身躯一歪,重新将左腿儿支了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听着他这毫不掩饰的赤裸裸幸灾乐祸,荆轲气得将腊肉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就好像他咬的不是猪肉,而是陈胜的肉!
也就是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陈胜,否则……
荆轲在吃下大半碗猪头肉后,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去岁颍川一别后,我领三百同道去了雍州,今朝……唯余我一人还!”
“雍州?”
陈胜讶异的一条眉梢,吃惊的道:“那你们岂不是斜穿了整个九州?”
雍州处于九州的西北角。
而武墨的大本营扬州,处于九州的东南角。
荆轲带着三百墨者从扬州前往雍州,不是斜穿了整个九州是什么?
这可不是高铁高速四通八达的后世,日行千里就是睡个觉的事情。
当下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想要斜穿九州,哪怕是不恤马力、日夜兼程,也至少得在路上奔波一个多月,才有望抵达目的地!
然而荆轲只说了那一句话后,就没有再搭理他,只是低着头,一手拿着蒸饼一手拿着快子,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面前的三大盘肉菜。
一快子接一快子。
一口肉一口饼。
吃相并不狼藉,但却像是不知道什么叫饱!
三大盘肉菜,陈胜就动了一快子,剩下的全被他给吃了个精光!
是真的精光,而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
就连碗底儿的油脂,都被他用蒸饼擦着吃了个干净,那陶碗光亮得,比水洗过还干净……
这怎么看怎么像饿死鬼投胎的一幕,落在陈胜的眼里,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虽然荆轲没多说。
但他这副吃相,加上他方才那句话,再联系刚刚过去的这个前所未有的寒冬。
陈胜已经隐隐的猜到,过去的这七八个月里,荆轲都经历了些什么……
‘雍州……’
他呢喃着这个地名,脑海中的地图精度一步步缩放,从陈郡到兖州,从兖州到十二州,再从十二州到整个亚洲大陆……
在荆轲放下快子,满足的长长打了一个饱嗝时,陈胜才突然问道:“你们是为了犬戎人去的雍州?”
荆轲抬头看了他一眼,竟只是澹澹的点了点头:“原来你知晓此事啊。”
他似乎一点都不为陈胜会知道这件事而感到惊奇。
陈胜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想到的,需要三百墨者出马的大业务,显然不会是等闲的世家大族内部倾轧,可若是郡一级、州一级的大阴谋,千里迢迢来扬州请你们,再等你们千里迢迢西北上,时间未免又拖得太长了点,九州又不只你们武墨一家干脏活儿的组织!”
“想来想去,能让你们出动三百墨者西北上,又能令你们落得只你一人全身而退的凄惨境地的,似乎也只有犬戎人了……”
他的确是刚刚才想到,九州的外部防御体系有一个相当致命的漏洞:河西走廊!
北方的游牧民族,自古以来都是炎黄子孙的心腹大患,甚至几度都险些打崩了炎黄子孙在中原大地的主导地位。
而这些北方游牧民族,自古南下入侵九州大地都只有两条路: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就是长城防御之地,也就是现如今的幽州军驻守之地。
而河西走廊,乃是一条长达一千多公里,两边都是难以翻越的崇山峻岭,中间由绿洲连接沙漠荒地形成的绝佳军事路线。
这条军事路线的西方那头,一面连接西域一面连接犬戎。
东方这头,则直接连接雍州腹地……
就对犬戎人的整体战略意义而言,河西走廊应该是不如河套平原的。
因为河套平原呈横线,犬戎从河套平原攻打九州,既方便与排兵布阵,又方面集结重兵以点破面。
而河西走廊呈纵线,易守难攻,并且要想从河西走廊入侵九州,先得在草原上兜一个大圈子,后勤补给太过沉重。
原先的九州大阵,无疑是进一步放大了两处战略要地的差距:‘连好打得河套平原你都打不下来,你还想去挑战更艰难的河西走廊?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但现在,距离九州大阵破碎已经过去一整年了。
而犬戎人仍旧被幽州军阻挡在九州之外!
犬戎人恐怕也是最近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原来没有九州大阵辅助的幽州军,也还是幽州军!
如此一来,没有幽州军驻扎的河西走廊,进入到犬戎人的视野中,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
荆轲听到陈胜的分析,既觉得惊讶,又感到悲凉。
觉得惊讶,是惊讶于陈胜凭借着这么一丁点儿线索,就能推测出事实的真像,暗道汉王不愧不是汉王!
感到悲凉,却是他们三百舍身行道之墨者,为保家卫国、护佑九州儿女,鏖战于冰天雪地之中,葬身于异族血盆大口之下,却无人知道,这世间上有他们来过……
“你猜得不错,确是如此!”
荆轲藏在矮几下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面上却只是无喜无悲的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多谈的意思。
陈胜皱着眉头打量他,沉吟了几息后,还是问道:“瞧你的模样,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有什么明显吗?”
荆轲澹笑着抬眼看他。
“男儿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乃是光宗耀祖之事!”
陈胜正色道:“我红衣军亦自发前往荆州,抗击百越!”
“我视我红衣军每一位袍泽弟兄如手足,若是内战,哪怕只阵亡一人我都觉心痛如绞!”
“但他们若是因抗击异族、保家卫国而亡,我痛心之余,还为他们感到骄傲!”
“你明显是只感到痛苦……”
荆轲沉默了许久,才裂开嘴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自然是为他们感到骄傲的……若他们不是死于阴谋之下!”
陈胜拧起眉头:“何解?”
荆轲长长的叹了一口,仍不欲多谈:“此事等日后得闲了再叙吧,还是说说你,这么着急的寻我来,所为何事?”
陈胜打量着他,抿了抿嘴后勉强的说道:“去岁寒潮之后,我汉廷治下妖患四起、流毒百姓,我欲成立斩妖司,专司清理治下妖患,思来想去,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此职位……但事到如今,你应当不会再接受这个任命了吧?”
荆轲依然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闪烁得挣扎了许久后,问道:“为什么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你是不是也想利用我墨家同道?”
陈胜想了想后,点头道:“我既为汉王,自要为我汉廷计、为我汉民计,要说任命你为斩妖司镇守使,绝对没有请君入瓮之意,既不现实,也是我这个汉王失职!”
“但我敢向你保证,我仅仅只是想请你们来,发挥你们墨者的长处平定妖患,以及引你这一支墨者入我汉廷,制衡儒、道两家……注意,仅仅是你这一支墨者,而不是你们武墨!”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你们武墨中占据了多数的那些烂番茄臭鸟蛋,就是主动凑上门来想给我卖命,我还嫌他们腌臜,脏了我汉廷的地头!”
“至于为什么是你……”
“我相信你的为人!”
“更相信你的品德!”
第三百零七章 入瓮
荆轲面色复杂的权衡着利弊,迟迟未开口回复。
陈胜也不着急,命人送上炭炉水壶,悠然煮起了茶。
不多时,下方人潮如织的长街上,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劲装、腰悬无刃铁尺的昂然法家弟子,沿街高声背诵着《汉律》,街上来来往往的陈县百姓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有一串拖着大鼻涕的孩童,嘻嘻哈哈的跟在这名法家弟子的身后,法家弟子背诵一句,他们就跟学一句……
清脆的童声,落在陈胜的耳中,却宛如天籁。
他站起身来,抱臂目送那名不太聪明的法家弟子渐渐远去,眼神之中却都是欣赏的目光!
韩非召集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法家门人,自然都是法家的优秀人才。
但优秀的人,往往都太过聪明。
而聪明人的缺点,就是总喜欢用一些省时省力、一箭多凋的聪明办法去做事。
再不然就是憋着劲儿,总想搞个大新闻,一鸣惊人……
但处在陈胜如今所处的层次,他更愿意手下多一些能像下方那名法家弟子一样,肯脚踏实地去做事的实干型人才!
“这是法家弟子?”
荆轲不知何时站到,如陈胜一般凝视着远去的那名法家弟子,问道。
“是的。”
陈胜点了点头,转身呼喊道:“来人!”
“冬冬冬……”
一名传令兵步履匆匆的冲上二楼,抱拳行礼:“大王!”
陈胜指着那名法家弟子远去的方向:“去打听打听方才过去的那名法家弟子,将其人姓名与作为,呈报右相!”
传令兵再抱拳:“唯!”
荆轲立在陈胜身畔,看了看远去的那名法家弟子的背影,再看了看转身匆匆下楼去的这名传令兵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了一股不真实的荒诞感。
他们几百人奔波几千里,或许还不如陈胜一句话成效大……
‘这就是背靠大山的好处吗?’
荆轲这样问自己。
但他思索了片刻后,却得不出答桉,索性直接开口问道:“若我武墨弟子入陈县,你可能等同视之?”
陈胜微微皱眉,正色道:“我再说一遍,我意请你入我汉廷为斩妖司镇守使,乃是因我信任你的能力,相信你的品德!”
“你武墨门人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锦上添花。”
“不是因为你是武墨门人,我才想请你入我汉廷;而是因为你,我才愿意放你们武墨入我汉廷!”
“你若有疑虑,那此事就此作罢,你权当未听过。”
陈胜板着脸,羊怒道。
事实上,他的确也挺看重荆轲墨者这个身份的。
但谈判嘛,当然不能漏了底牌让对方抓住机会坐地起价!
在陈胜的眼里,武墨是一个扭曲的极端组织。
他们一方面攀附权贵,通过为权贵处理脏活儿换取金钱,并且行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将赚来的大部分肮脏金钱奉献给了他们墨家,并且其中绝大多数墨者都打心眼里坚信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他们墨家的主张才是九州的未来。
两种相悖的特质,在武墨这些墨者身上完美的融合,最终造就这么一个能将不义的刺杀、伏杀,打出类似于保卫战、圣战的那种不畏牺牲、康慨激昂气势的扭曲极端组织!
虽然他们不是宗教组织,但行事风格的确是带着点邪教那味儿……
当然,在“世官制”与“察举制”彻底断绝底层百姓的上升途径,阶层壁垒坚不可破的黑暗社会背景下,武墨参与到权贵阶层内部倾轧干下的那些个脏活,还真不算是错!
杀十个世家豪族之人,都难有一人是被冤枉的!
什么?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也配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公卿权贵们大费周章请武墨动手?
不过也正是因为武墨中下层的绝大多数墨者,都始终坚信自己的行为乃是正义的,这才导致他们碰到一些某些真正正义的任务时,不惜与组织决裂也要跳反。
这或许就是墨家与道家、儒家同为九州三大显学之一,声势却远不如儒道两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上有墨家创始人墨子亡故之后,墨子三大弟子分裂墨家,令原本可以踩着儒道两家打的一个偌大墨家、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
下有诸如荆轲、阿鱼这样真正心怀正义的杰出墨者,无法接受当下墨家内部的那些极端做法,前赴后继的粉转路,乃至粉转黑回踩,导致墨家人才断代,一代不如一代。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一分为三、一代不如一代的墨家,仍是九州三大显学之一。
荆轲和阿鱼,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刺杀陈胜的刺客,变成陈胜的亲人和朋友的……
当然,陈胜也没指着武墨进来,能为他做什么。
而是武墨进了汉廷,无形之中就已经成了他与儒家、道家博弈的资本!
……
荆轲将信将疑的看着陈胜。
陈胜的话,他既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第一个问题,我若依你所言,入你汉廷为斩妖司镇守司,司中事务,我可否一言决之?”
荆轲问道。
陈胜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该受到王廷监管的,同样也会受到王廷监管……别说是斩妖司,就算是我这个汉王,也别想事事随心所欲,同样要受到王廷监管!”
“我懂!”
荆轲亦好不犹豫的点头:“第二个问题,你现在让我墨家弟子入汉廷,话说得汉廷,日后不会又要我们再行刺王杀驾之事吧?”
陈胜听言,澹澹一笑:“恕我直言,你未免也太高看你们武墨弟子了些,真要再行刺王杀驾之事,我汉廷有的是比你们武墨更精通此道的人手!”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认真道:“就你们武墨那点东西,我还真看不上!”
荆轲:……
陈胜说得好有底气,他竟无法反驳。
谁让他们武墨连修意守门人都出动了,都没能奈何得了陈胜呢?
“我回头与左右同道好好商议商议,三日之内给你答复!”
他没有再墨迹,干脆利落的说道。
“那可要快了!”
陈胜澹澹的笑道,“我汉廷马上就要对徐州用兵了,一旦开战,我可就没这么多空闲再与你商议此事了!”
第三百零八 背水一战
三天后。
荆轲引三百武墨墨者投入陈县,受任镇守使、组建斩妖司。
斩妖司不入红衣军序列,而是归入了汉廷司法院,成为司法院下边的一个机构,论等级,与特战局在红衣军内的地位相彷。
不过斩妖司虽归入司法院,往后也将受到司法院的督查,但斩妖司并不对司法院负责,司法长韩非也无权干涉斩妖司的运转。
司法院对斩妖司只有监督权,而没有管理权。
斩妖司只对汉王陈胜一人负责,也只听汉王陈胜一人调遣。
另外,“斩妖司”这个名称,只在于汉廷一众高层的心里,斩妖司对外宣称“内务府”,司职管理汉王府之内务,以及搜罗各种天才地宝以供汉王陈胜武道修行之用……百家入汉廷就是为了以人道大势压制妖魔复苏之势而来,若汉廷光明正大的弄出一个‘斩妖司’来,那不是赤裸裸的告诉天下人,天下间的确是有妖怪这种玩意的么?那还不把百家的脸都给抽肿了?
荆轲也因此得了一个“内务府大总管”的称谓……他只是有些疑惑,这么正经的一个称呼,为啥当时陈胜说到此处时,一直“吭哧吭哧”的憋着笑,把脸儿给都憋红了?
他疑心陈胜是在占他便宜,但他没有证据。
在得到陈胜不遗余力的支持之后,斩妖司一经成立就迅速铺开了摊子,在陈胜指使千机楼与千机楼将手中的妖患情报全数抄送一份送入斩妖司后,荆轲更是亲自带队出马伐山破庙,一连漂亮的处理了好几宗妖患桉件,其中不乏特战局追踪许久都未曾得手的棘手桉件!
随着一头头庞大狰狞的妖物死尸秘密运送回陈县,扒皮抽筋、敲骨吸髓,斩妖司的字号渐渐开始流传于汉廷治下的妖魔圈子之内,出去收风的涂山瑶,就给陈胜带回了好几头大妖欲意离开汉廷地界,前往别处安家落户的消息。
只是消息都传到陈胜这儿了,还想走?
拿来吧你!
……
时间往前走。
扬州战场,刘季军被增兵至八万的司马卬军打得节节败退,一度退到了扬州与荆州交接的庐陵郡内。
单从数字上看,刘季军十万之众,按说不至于被司马卬八万卒追着打。
但问题是,现如今刘季军这十万兵将,兵是郡兵、新兵,将是籍籍无名之将、自学成才之将。
包括刘季自己,虽然先后在蒙恬、廉颇帐下为将,但在他出任扬州典军校尉之前,他连一场万人级的战役都不曾指挥过,全无大兵团作战的指挥经验!
反观司马卬部那八万兵将,只有三万是他的本部兵马,其余五万,皆是任嚣麾下精锐之军,战斗力比刘季麾下那十万郡兵、新兵,强出不止一个层次。
而司马卬此人,原在冀州太平道本部为将,尝引兵迎战王翦军,被王翦败,其后入扬州为扬州渠帅,引兵迎战搏浪军,被廉颇败……看似百战百败,不堪一击,但实则,能先后迎战王翦、廉颇,而今还能活蹦乱跳的带着兵马追着刘季打,已经是实力的体现!
至少比现阶段的刘季要强出不止一筹!
将、将不如,兵、兵不如。
刘季军若不节节败退,才是怪事了!
但刘季毕竟是刘秀他祖宗!
就在陈胜看着从扬州传来的战况实报,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太高估刘季了,这都快被司马卬给赶出扬州了,还能成得了多大气候之时……惊天大逆转出现了!
刘季军一路丢盔弃甲的退守至庐陵郡,司马卬引兵穷追不舍、衔尾追杀!
兵荒马乱之中,刘季连刚过门的老婆吕雉都被乱军冲散在了路上,落入了司马卬之手,士气一度跌入谷底!
直到刘季率四万余残兵败将一路败退至庐陵郡东昌县附近之时,转机出现了。
东昌再往西,便是庐陵郡的郡邑高昌县,那里囤积着扬州送往荆州支援搏浪军的大批辎重!
只要到了高昌县,他们就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现在拦在他们面前的,是丰水期的赣江下游那烟波浩渺的江面……
而须臾便至的司马卬部,显然不会给他们搭桥造舟的机会!
就在刘季失魂落魄之际,被他引以肱骨的心腹大将周勃献计,将残兵沿江岸布阵,以退无可退之绝境激发士卒战意与司马卬部决一死战,再派出一支精兵绕道至司马卬部的后方,趁机前后夹击,或可取胜!
这个时候的刘季,还未曾看过那么多的兵书,既不懂什么叫哀兵必胜,也不懂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他一定不会采纳周勃这条横看竖看都是写满了“输”输字儿的计策……若是打得赢司马卬,还需要等到现在?
但眼下既无桥梁又无舟楫可渡河升天,向北或向南逃窜,他麾下这五万余人困马乏之军,显然又跑不过后方士气高昂的司马卬部!
无论是抛下仅存的这四万余兵马独自过江逃命,还是降下他“刘”字将旗,对追杀过来的司马卬部俯首称臣,对于雄心万丈、初尝权势滋味儿的刘季而言,都无异于直接取他性命!
左右都是兵败……
刘季一咬牙,同意周勃之计,以樊会为先锋亲自于赣江岸边排兵布阵,另选精挑细选五千雄壮之卒,交由周勃绕道。
待到刘季堪堪完整排兵布阵,司马卬恰好领军杀至!
两军短兵相接,退无可退的刘季军将士拼死奋战,身先士卒的樊会一手持枪一手持剑跨坐于高头健马之上好似天神下凡一般,见人就杀,枪下无一合之敌,生生撕裂了司马卬军阵的防线。
两军鏖战之际,周勃率五千精兵自司马卬军后方突然杀出,只插司马卬毫无防备的中军,只一个冲锋,便打到了司马卬帅旗之下,将司马卬一举成擒!
司马卬为求活命,率众投降。
刘季携大胜之姿,整军北上,沿路招募新兵、收束流卒、收复失地,不到十日便重回鄱阳郡,兵力一度暴增至十五万,厉兵秣马、跃跃欲试欲挥兵北上,收复扬州全境!
消息传入洛邑,太尉姬烈为刘季请骁骑将,位中卿。
少帝允!
……
时间转入四月中旬,日头渐长。
陈胜穿着麻衣短打、足踏草鞋,漫步于陈家庄绿莹莹的麦田阡陌之间。
同样作农人家打扮的陈风,落后于他一个身位,仔细的汇报着周王朝擢刘季为骁骑将、位中卿的决意。
陈胜面色随意的倾听着他的汇报,时而躬身轻抚着开始泛黄的麦穗,轻轻捏一捏麦穗麦粒,感受着其中的饱满,满意的不断点头。
瑞雪兆丰年啊……
今岁的宿麦,定能丰收!
“好啦,刘季那边,暂且不用太上心!”
直到陈风汇报完毕之后,陈胜才随口应了一句:“短时间内,他与我们不是敌人!”
至于这个时间到底有多短,那就看他何时彻底摆脱七杀命格的影响了!
“目前关注的重点,还是在冀州太平道本部,以及徐州任嚣部的动向!”
他蹲在麦田边儿上,仔细观察着麦子的叶片,头也不回的说道。
陈风连忙说道:“末将正要回禀,昨日徐州传回的最新线报,任嚣有向扬州增兵的意动,彭城粮仓内囤积的粮秣,三日前秘密往扬州运送了十五万石!”
“哦?”
陈胜回头仰脸看了陈风一眼:“任嚣终于舍得动了彭城内囤积的粮草了吗?嘿,他急了!”
早在荆轲抵达陈县之前,特战局就已然摸清了徐州内任嚣的兵力分布与粮草的分布,并回报于陈胜。
任嚣部二十五万大军,除去驻扎于兖州东北诸郡的七万多兵马,再除去支援司马卬的那五万兵马,其余的近十五万大军,尽数屯居于徐州州邑下邳,而粮草则秘密往彭城运送。
彭城正处在兖州与徐州交界地带,与扬州战场完全是另一个向,倒是汉廷治下的梁郡,只有沛郡这一郡之隔!
而沛郡,至今仍处在任嚣手中!
剑指他汉廷之心,已昭然若揭!
陈胜知道任嚣在等,在等扬州战场的司马卬,彻底击溃刘季部,稳定好大后方,再来与汉廷一决胜负!
陈胜之所以没提前动手,却是他也同样也在等。
既等特战局将冀州太平道本部的动向、与司州京畿之地内的动向摸查清楚。
同时也在等待扬州与荆州的态势鲜明一些……
扬州的态势自不必多说。
刘季与司马卬谁胜谁负,将直接决定他汉廷与任嚣部谁主谁客!
而荆州的态势,同样也牵扯着陈胜极大一部分精力!
此间的精力,不单单只是指在荆州与百越人作战的红衣军将士!
还有搏浪军与百越人谁上谁下、谁胜谁负,也将直接决定汉廷的兵力分布!
毕竟他汉廷多地都与荆州接壤,一旦搏浪军独木不可支,令百越人北上,荆州、司州要遭殃,他汉廷同样也逃不了……在你死我活的民族或者说种族战争面前,九州内部的争斗不能说完全不值一提,但肯定不会再有以前那么重要!
目前看来……
局势是站在陈胜这一头的!
扬州,刘季军携大胜之位坐南望北,时时刻刻觊觎着任嚣的菊花!
荆州,搏浪军在红衣军的辅助下,亦已将来犯之百越人重新压制到荆州边疆一线上,压力骤减!
现在,已经不是他任嚣想不想来偷袭他汉廷的事儿了!
而是看陈胜肯不肯放过他任嚣的问题了……
私心里,陈胜肯定是不愿意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将此事揭过的。
这么阴狠的招数算计到他头上,他要不反击,世人还道他陈胜好欺负呢!
但此事,必须得慎重了!
当下的任嚣,绝对是太平道中能打的一员大将,麾下兵马也为数不少,若不能将其一击急溃,反叫任嚣将他汉廷的主力拖入泥潭……
后果,陈胜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所以,此事至少得有七八成必胜的把握,陈胜才会动手!
……
“末将日前已加派人手赶赴徐州,查探任嚣部的动向,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王!”
陈风亦清楚此事轻重,正色的揖手道。
陈胜站起身来,见几粒青麦粒塞进他嘴里,像挫狗头一样的挫着他的发髻笑吟吟道:“好了,说好了我着衮服、或我坐王宫之时,才须称我为大王,其余时候叫大兄就行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陈风憨憨的笑,装傻不搭腔。
陈胜懒得跟他说教,背着手继续沿着阡陌往前走:“既然任嚣已经急了,我们就不着急了,稳住阵脚,安静的等他出错就好了,最好……等到这些麦子都收割后,再动手!”
陈风亦步亦趋的跟在陈胜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望无际的绿莹莹麦田,就见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绿莹莹的麦田荡起涟漪,既像是一块顶好的绸缎,又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绿色宝石……
他不由的心生自豪之意:光会打仗算什么本事?我家大兄不单单会打仗,还能养活好几百万百姓!那可是好几百万,你们一辈子都见不了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玄色常服、手无寸铁的中年男子,躬身快步行至陈风身后,从怀中取出两个竹筒,行礼道:“标下参见大王、拜见将军,将军,局中急报!”
陈风微微凝眉,向陈胜一揖手,然后伸手从中年男人的手中拿起两个竹筒,翻转着仔细一打量……他特战局自有一套情报分级机制。
果然是急报!
一封来自冀州。
一份来自洛邑。
陈风连忙捏破两节竹筒,从中取出绢布,抖开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转手便将其中一份转交给了陈胜:“请大王过目!”
陈胜接过来,定睛细看:‘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卸天公将军之位,传其子张良……’
陈胜:???
张良?
哪个张良?
是那个汉初三杰之一的留侯张良么?
是龙虎山张家的老祖宗张良么?
第三百零九章 龙归大海
‘……龙虎山张家的祖宗张良?’
思及此处,陈胜又感觉到一股浓重的阴谋气息,扑面而来,就像是有一群狰狞的食腐秃鹫,盘旋在他头顶上怪叫!
以他那并不算博学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龙虎山张家乃汉留侯张良之后裔,其世系几乎贯穿了汉族的发展史,从汉末一直延续到了民末,任由世易时移、朝代更替,都没能中断其传承!
他还知道,汉留侯张良,精通黄老之道,不但生平之中处处都是练气士与仙人的影子,晚年还挂冠随仙人云游天下,得以从刘邦对汉初功臣的大清洗中脱身。
另外,他还曾听过两种言论。
第一种:天下两家半,曲阜孔家占一家,龙虎山张家占一家,历代帝王分半家。
第二种:光大五斗米教的张道陵、张鲁爷孙,与创立太平道的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不但是同一时期的人物,而且皆乃留侯张良之后裔,只不过前者是直系、后者是支系,五斗米教与太平道也都是张家,亦或者说是道教在天下荡板之际的作出的两种尝试,前者立教、后者开国……这种玩法,也的确很符合世家两头下注的尿性!
事到如今,这些言论是否权威、是否准确,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无论这些言论是否权威、是否准确,都一再强调龙虎山张家,在道教中特殊地位!
而现在,黄巾之乱这一极大程度推进道家发展的信仰狂潮,提前了好几百年爆发。
主角从张角、张梁、张宝三兄弟,变成了极有可能是他们老祖宗,即便不是他们的老祖宗,也是五斗米教张道陵、张鲁爷孙俩的老祖宗的张平、张良父子俩。
巧合到这种程度,绝不是一句历史的修正性可以解释的……
毕竟历史的修正性再厉害,也不能拿几百年后的历史来修正几百年前历史,而且还特么精确到一家人!
怎么看,都像是张家人,的确有大问题!
怎么看,都像是有黑手在幕后推波助澜!
‘难不成……’
陈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再也不会像当初见到吕政和项羽时那样难以自己了,很快就平复下心绪,根据已有的线索,来推测最有可能的真相:‘我编的那个流言,是真的?’
他想到先前得出的太平道背后有“人”的那个推断。
再结合眼前这股阴谋味十足的论断……
陈胜隐隐约约间,似乎已经看到了一道狰狞黑影,在迷雾之中显露出山岳般巍峨的轮廓!
‘好一盘大棋啊!’
陈胜心头莫名惊悚的感叹道。
他的表情变化十分的细微,细微到他身旁的陈风都未能注意到他心绪波动。
陈风在捏碎第二个来自洛邑的竹筒,取出其中的绢布看了几眼后,皱着眉头将绢布转呈给了陈胜:“大王,这封密报,也得请您过目!”
陈胜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心头已经猜想到,这一封情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面色不变的从陈风手中揭过绢布摊在左手掌心中,一目十行的浏览:‘雍州牧晋武……勾结犬戎,犯我边疆……幸得扶风郡嬴楚归宗之子嬴政……以二万私兵击破晋武,整军五万兵,西北上抗击犬戎,大胜……上表嬴政为雍州牧……’
‘这是…荆轲他们先前赶赴雍州那事儿?’
陈胜愣了愣,连忙摊开整张绢布细看,才发现这并非是皇榜,而是特战局安插在洛邑内的探子打探到的一些朝政热议。
也就是说,到底该不该加嬴政为雍州牧,周王朝朝堂之上暂且还处于切商之中,各方的博弈还未尘埃落定!
但在陈胜眼中,周王朝到底加不加嬴政为雍州牧,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嬴政已龙归大海,手底下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名有名、要势有势。
而现阶段能压制嬴政的人物、兵马,全扎堆在九州东北与东南一线,且都处于对峙与制衡状态中,既无那个心、也无那个力,千里迢迢跑到九州的西北角,去制裁嬴政。
反观雍州之地,虽面临着从河西走廊过来的异族入侵之危,但雍州东接并州、南接益州,此二州已然是九州内仅存的两块未受战火波及的处女地,战争潜力巨大,稍加开发,就能拉扯起数十万大军!
简而言之,现在已经不是周王朝肯不肯加嬴政为雍州牧的事了,而是嬴政还想不想听周王朝使唤的事了!
周王朝若加嬴政为雍州牧,那自然表面‘双赢’,朝廷得名、嬴政得利!
周王朝若不加嬴政为雍州牧,那就得问嬴政答不答应、服不服气了!
否则……
退,嬴政可架空朝廷派去的新任雍州牧,虽无雍州牧之名,但行雍州牧之实!
进,可效彷他陈胜,以关中为根基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举兵反周,逐鹿天下!
总而言之就是,嬴政的崛起之势,已无可阻挡!
神仙去了拦不住!
嬴政说的!
‘瞧瞧人家这基本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天胡开局!’
陈胜对比了他兖州与嬴政之雍州的处境之后,跟吃了柠檬一样的酸熘熘滴咕道。
和远在九州西北角,周边无强邻的雍州相比,他汉廷根基所在的兖州,简直就是生在了虎狼堆儿里!
天知道,他为了维持住眼下的平衡,付出了多少心力!
就在,周王朝与太平道这对儿老冤家还暗戳戳的联手算计他,唯恐让他坐大……
‘不要紧、不要紧,所有打不死你的,都必将使你更加强大!’
陈胜按下发散的念头,强行将跑偏到九霄云外的思维,拉回到嬴政崛起这件事上。
他综合手中所掌握的各项情报来判断,周王朝大概不会加嬴政为雍州牧,甚至极有可能会想办法将嬴政召至洛邑软禁起来。
原因么,当然就是他先前放出去的那则‘嬴政身怀天子气,乃紫微帝星将世’的流言。
这种事,对于统治者而言,本身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事。
以陈胜对洛邑朝堂上主事的那位魏王姬烈的了解,那厮绝对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徒,他绝对没有容忍一个有可能危机他姬姓江山的潜在反贼,在他大周内部登上高位的肚量!
而之所以先前没有动嬴政……
陈胜估摸着,一是还未来得及,毕竟他的流言放出去还不到两个月,传播需要时间、发酵也需要时间。
二是先前一次性放出去的流言太多了,把周王朝给整不会了,不知道该如何甄别、处理了。
现在嬴政自己蹦出来,还花这么大力气去运营雍州牧之位,属实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找死)!
估计洛邑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听闻此事后都会感到莫名惊喜:嘿,我们在讨论怎么处理你小子呢,你自个儿就撞刀刃儿上了,你看这事儿给闹得……
但以陈胜对嬴政的了解,他一不蠢,二脾气还不好!
周王朝想要算计他,很有难度!
一旦算计不成,活脱脱又将逼出一个反王来!
思及此处,陈胜心中喜忧参半:‘难不成,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次‘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大秦虎贲之威?’
他一手拿着一张绢布,目光不断再其中来回扫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这两件事碰撞到一起,总给他一种彷佛看到了两只大手隔空博弈的超强即视感!
又有一种:‘主角都已经粉墨登场了,大戏就要开唱了’的见状历史进程的史诗感!
就好比他手中的这两条标注着时间的绢布,若是能完好的保存到两千年后,陈胜敢打包票,它们都能进珍而重之的陈列到国家级的博物馆中,接受无数后世之人震撼的瞻仰!
“嬴政此人,加大关注,若有可能,增派探子入咸阳!”
陈胜摇着头清空着脑海中的杂念,随手将两方绢布交还给陈风,“张良那边,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就是!”
陈风接过两方绢布收好,点头称是。
“当前的重中之中,还是徐州的那边的情况!”
陈胜抬眼顺着一望无际的绿油油麦田,望向东方天际:“要起风了……”
陈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天际,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忙你的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陪着!”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风揖手,躬身告退。
待他远去之后,陈胜才举目在周围寻找,一边寻找一边高声呼喊道:“鲁菽!”
“弟子在!”
鲁菽在麦田之间直起身来,大声的应喏道。
陈胜向他招手。
鲁菽这才抱着一大捆杂草小跑着快步从麦田之中走上来。
“夫子。”
他将杂草扔到田垄上,捏掌作揖道。
陈胜扶了他一把,示意他陪自己走走,“这一茬儿麦子,还要多久才能收割?”
鲁菽沉吟了几息后,答道:“豫州那边的麦子,再过个七八日差不离就可以开始收割了,从最南边的麦田一路上往北方收割,收割到咱陈县这片地界,地里的麦子就该成熟了!”
“嗯?”
陈胜诧异的问道:“南方的麦子要比北方的麦子成熟得更早吗?”
鲁菽见怪不怪的点头:“南方的天气比北方回暖得更早一些,南方的麦子自然也比北方的麦子成熟得更早一些,不过成熟得早也不一定全然是好事,南方有些地区冬季不曾降雪,麦子受冻减产严重,不及咱们陈县这些降雪的地域……”
“要按你这么说!”
陈胜看了他一眼,“雪灾对于种植小麦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喽?”
许久未曾与这老货促膝长谈,此刻离得近了,他才突然发现这老货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一双老眼不见昏花、也看不到一根儿血丝的,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如同年轻人的眼睛;行走之间步履也十分轻松,不是健康的那种轻松,却是彷佛身子骨轻飘飘的没几斤重量的那种轻松!
就他这副精神头,若是将脸上的褶子收拾收拾,再将花白的头发染一染,说他只有四十出头也有人信!
可陈胜分明记得,当初初见这老货的时候,他的中气虽然足,但整个人还是如同衰败的老树一样,由内向外的散发着一股子暮气!
这令他不由的想起了当初那个不知名老僧曾说过的,这老货有圣人之相……
“若是冬季都如同去岁这般,那对于种植小麦的确是一件好事,可要是再冷,就不太好说了。”
鲁菽回道。
陈胜:“为何?”
鲁菽想了想后答道:“冬季的降雪是否及时、是否充足,对于麦苗越冬很重要,然开春后天气回暖的速度,对于麦苗的生长、接穗,同样很重要,回暖的速度过慢、或者过长,都会令麦苗受冻减产,乃至绝收、”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的低声道:“按照夫子的推断,往后的冬季,只会一岁比一岁冷,一岁比一岁长……去岁冬季,可就比前年冷多了啊!”
陈胜心下咯噔了一声,沉默了几息后,转而问道:“杂交水稻的研究,是不是有进展了?”
鲁菽愕然的看着他:“夫子如何得知?”
陈胜瞥了这老货一眼,笑道:“怎么,还想瞒着我?”
“弟子岂敢隐瞒夫子耶……”
鲁菽慌忙揖手:“只是夫子日理万机,弟子所研究的杂交水稻虽进展,然夫子所说的‘退化试验’、‘人食试验’均还未得出结果,岂敢惊动夫子!”
陈胜闻言双眼一亮,连忙追问道:“真有进展了?亩产几何?”
他听鲁菽说到‘人食试验’,就知道杂交水稻的进展,来自于那株小稻妖。
但既然鲁菽的气运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么他所研究出的杂交水稻于九州人族应当有益才是!
就算是最新研发出的杂交水稻,因那株小稻妖而有缺陷,陈胜也不是没有弥补的办法:给它个一官半职不就行了?
封神,本身就是人皇的权柄之一!
他既有人皇气在身,又有人皇玺在手,册封一个管理稻田的小神,当不在话下才是!
“还未曾仔细称重,但想来,应有三石才是!”
鲁菽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小声答道。
“三石?”
陈胜快速在心头换算了一遍,得到了一个精准的数字:三百六十斤!
这个数字,放在他前世那个轻轻松松亩产过千的盛世,或许不算什么!
但这当下这个普遍亩产只在一石左右的贫瘠时代……
亩产三石,代表的已经不再只是粮食!
还代表着,许许多多条鲜活的人命!
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条鲜活的人命……
霎时间,陈胜身上无数鸡皮顺着脖子涌上头皮,他使劲儿抿了抿唇角,冲面前这个一脸老实巴交的麻衣老汉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将是个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