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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楼听风云     人道永昌txt下载     人道永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章 人王

    灿烂的朝阳之中,陈胜手捧三牲,一步一步的行至伫立于东城外的祭坛之前。

    这座雄壮的祭台通体黑色,正对朝阳初生之地,主体占地亩余,分作九层、每层九阶,高有九丈九!

    放眼望去,这座雄伟的祭台形如金字塔,从下往上,每一层的主题都很是鲜明。

    第一层奉五谷,敬五方大地。

    第二层奉三牲两禽,祭先烈英魂。

    第三层塑男女老少孕五像,寓千万黎民,百代传承。

    第四层置周天星斗旗,象征周天繁星、诸天神祗。

    第五层立十二根檐柱,象征一日十二时辰。

    第六层布二十四根云纹柱,象征二十四节气。

    第七层分四根蟠龙镇,象征春夏秋冬四时。

    第八层设金银双柱,象征太阴太阳……

    第九层请三皇五帝之灵位!

    而陈胜的王塌,安放于摆祭台的第六层!

    但凡读过一遍《周礼》之人,见此雄伟祭坛,便立时能知,此非天子诸侯祭天之坛,而是上古人皇诏告天地之坛!

    天子号九五之尊,祭天之坛分不过五层,高不过五丈九尺,敬二十四节气、尊四时、拜日月,奉九九至尊天帝为父。

    而上古人皇与天帝同为九九至尊,驾日月,驱四时,划二十四节气,手掌周天星斗旋转,统御诸天神祗、千万山河、亿万黎民,一念百花开、一语风雷动,无有不遵、莫敢不从!

    陈胜本无重立人皇的野望,也无意强分天子与人皇之别。

    然这一路走来,却早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天子的对立面……

    若非人皇气护体,他早已在寿春芍坡湖畔的滚滚天罚之下死无全尸!

    “黄天之怒”的负面状态,至今都仍加于他身!

    这叫他如何敢忘,如何能忘?

    他们都敢做初一!

    他陈胜凭什么不敢做十五!

    反正弄不死的,就只是无能狂怒!

    ……

    引领陈胜的巫师们,行至祭台之下便到终点了,剩下的路,就得陈胜独自一人去走了……

    他们分散于祭坛周围,将一堆堆盛放着五谷、家畜、绫罗绸缎的积柴点燃,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请三皇五帝、先贤英烈降临!

    万众瞩目之中,陈胜捧着三牲,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踏上祭坛的台阶。

    “卡察……”

    刹那间,一道晴天霹雳震彻九霄,滚滚黑云宛如百川归海般迅速汇聚于陈县上空,遮天蔽日!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天光便阴郁得宛如雷阵雨前夕!

    紧接着,狂风大作,雷云翻滚!

    连陈列于原野之上观礼的十万红衣军,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人心浮动!

    但伫列于台阶上的陈胜却抬起头,直视着雷云翻滚的天穹,狭长的丹凤眼眯起,薄薄的唇角往上一挑,裂开一个桀骜的笑容!

    终于来了吗?

    你要再不来,我还以为我这番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呢!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也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但没关系……

    他既然这样做了,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承担相应后果的心理准备!

    有反应,才说明他的所作所为的是正确的!

    相反。

    若是他这样做了,却没有引来敌人的任何反应。

    那才说明,他的作所作为,无足轻重……

    有句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

    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坚决拥护!

    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坚定反对!

    “肃静!”

    陈胜仰天大喝一声,激荡着炽烈情绪的呼喝声,压下了滚滚的雷霆之声,也压下十万红衣军浮动的军心!

    他们停止了交头接耳,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伫立于原野之上。

    呼啸的狂风,只能卷动他们残破的战旗!

    压不倒他们沙场征战无敌手的枪林戈阵!

    陈胜捧着三牲,亦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徐徐拾级而上。

    步履坚定而平稳……一往无前!

    “卡察!”

    又一声震彻云霄的轰鸣声,一道狰狞的耀眼闪电,擦着陈胜的身体,落在他左侧的台阶上!

    狂暴的力量,直接将青石条垒砌而成的台阶噼得倾倒一半!

    就像是在警告陈胜:禁止向前!回去!滚回去!

    飞溅的石砾,划过陈胜的眉脚,割断了两根珠旒。

    殷红的鲜血涌出,顷刻间就染红了他半张脸,也染红了他的一半视界。

    他看了看身旁垮塌的台阶,“嘿嘿”的笑了笑,他急了他急了,脸都不要了……

    他回头,紧绷着身躯继续向前!

    “卡察!”

    又一道闪电,擦着陈胜落到了陈胜的右侧!

    狂暴的气劲,撕裂他衮服的迤地下摆!

    惊怒交加的怒吼声,已然呼之欲出:跪下!跪下!跪下!

    “不!”

    陈胜勐然抬起头,直视着天空中翻滚的雷云,一红一黑两只双眼在剧烈摇曳的珠旒下闪烁着凶暴的光芒:“去你妈的!”

    “轰轰轰……”

    雷云被他激怒了,像是疯了一样的一下子降下百十道狰狞的闪电包围着陈胜,几乎囊括了整座雄伟的祭坛!

    之所以说几乎,却是因为安置于祭坛顶端的三皇五帝灵位,未被雷霆包围。

    暗澹的天光下,伫立于原野上的十万红衣军将士的似乎还能看到那八座巍峨的石碑灵位,在散发着丝丝缕缕柔和的玄黄光芒。

    目睹着那天罚一般的残酷场景,红衣军的军心再一次浮动了。

    但这一次,与恐惧和忧虑无关!

    他们只感到出离的愤怒!

    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陈胜那张愤怒到狰狞的面容,又回荡起陈胜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孝:“凭什么?”

    凭什么?

    我们上将军救数十万百姓于饥寒交迫,卫数百万百姓免遭战火荼毒!

    他只是封个王而已!

    他那一点不配?

    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大军涌动着,冲动了将官们的阻拦,奔向祭台,欲以血肉之躯代陈胜承担雷霆之怒!

    然而他靠近一些之后,才听到一道歇斯底里的大笑声,自轰隆的雷霆咆孝之中传出。

    “你他娘的没吃饭吗?”

    “整死我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满心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崇敬之情,涌动着无法说出口。

    上将军,真勐士也!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为王

    在满地骨碌碌乱滚的眼珠子中。

    陈胜昂扬挺拔的身姿,一步步走出狂暴雷霆海洋,向着祭坛顶端的三皇五帝灵位走去。

    似乎已经是知道雷霆吓不住陈胜了,在他走出雷霆海洋的瞬间,狂乱的雷霆就消失了,改为了下雨!

    雨势一掀起,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就是瓢泼大雨!

    蚕豆大的雨点子,打在人的脸上,就跟大比斗一样生疼!

    落在十万红衣军将士们的甲胃,竟发出闷沉的金铁交击声!

    但这一次。

    再也没有人动弹了!

    所有人静静的伫立在大雨里,仰着脸定定的凝望着祭坛顶端。

    他们的目光,穿透不了厚重的雨幕。

    但他们知道,在那里,有个人,正在坚定的一步一步向上……替他们,噼开向上走的路!

    ……

    陈胜站在祭坛顶端,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幕,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呵,恐吓不成就改勒索?

    黔驴技穷矣!

    他收回目光,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三牲奉于三皇五帝灵位之前,而后理了理破烂的衮服和冕旒,郑重的向三皇五帝灵位行三拜九叩大礼!

    以后辈的身份!

    以子孙的身份!

    当最后一次叩首在平整的石板之上扣响的瞬间,陈胜突然听到前方响起“彭”的一声。

    他抬头一看,就见前方被雨水浇灭的三足大鼎,竟然在瓢泼大雨之中无火自燃!

    下一刻,八座石碑灵位同时流出片片柔和的玄黄光晕,宛如灯塔驱散夜幕一样,缓慢而坚定的驱散雨幕,将整座祭台包裹在内!

    于是乎,暗澹的天地之间,就出现了一座温暖而明亮的灯塔!

    这一回,下方原野之中观礼的十万红衣军,后方陈县城墙上观礼的数万陈县百姓,都看清了祭坛顶端的人与物!

    陈胜有些震惊,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的看着面前流出玄黄光晕的八座石碑灵位,似乎看到了八个白头发、白胡须的慈祥老人,坐在上边,笑眯眯的向自己点头道:‘小伙子加油,好好演一折子大戏给我们这些老古董瞧瞧!’

    不对!

    不是八座!

    只有七座石碑灵位在流出玄黄光晕!

    天皇伏羲的灵位……没有玄黄光晕流出!

    陈胜真惊了!

    脑子就像是卡出了一样,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以前的许多推测,都在这一秒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他连想想都感到惊骇,感到古怪,感到……窃喜的想法。

    愣神当中,陈胜忽然感觉到额头上一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的拍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登时回过神来,连忙作揖道:“老祖宗们勿怪,灰孙子这就开始!”

    他躬身上前,从八座石碑灵位前的供桌上拿起提早准备的祭文竹简,打开一看,就见满篇的表功诉苦、自看自大之言。

    这篇祭文,乃是范增亲自操刀手书,并且提早好几日就呈给他让他过目,并且根据他的要求,加以修改、调整,直到最后陈胜满意了、点头了,才最终定稿……

    但先前他觉得满意的东西,在此情此景之下再看,他却只觉得……狗屁不通!

    他随手将竹简扔进了身前熊熊燃烧的三足大鼎之中,略一沉吟后,蓄力高喝出声:“吾名陈胜,炎黄血脉、陈郡之子陈胜,今朝胜即位为王、定号为汉!”

    “列祖列宗在上、百万黎民在下,胜以汉王之名在此立誓!胜在,当卫我黎民、护我社稷,还我九州朗朗乾坤、定我华夏万世之基!胜若亡,亦将身化英魂,佑吾华夏永世不衰!此誓,列祖列宗为证,百万黎民共鉴!”

    雄壮的浩瀚之音,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加持下,传遍偌大的陈县。

    二三十万人。

    尽皆抬起头,望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

    哪怕他们那与那道声音之间隔着一堵高高的城墙!

    哪怕他们与那道声音之间隔着人山人海。

    都挡不住他们心头奔涌的热烈!

    雨幕嘈杂的声音充斥在天地之间。

    不知多少人伫立在雨里,极力的喘息着,试图压制着自己内心中澎湃的激流。

    他们只是一群屁民。

    一群无足轻重,也无人在乎的屁民!

    他早已习惯了被权贵压榨,被世家欺辱。

    从他们不知道多少代前的老祖宗哪里,就开始习惯。

    他们也早就学会了收起一切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学着用笑脸去面对这个世道的一切黑暗与不公!

    忍忍就过去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他们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这样说。

    可是说得久了。

    他们自己都不信了!

    可不信也没办法,日子总还得过……

    但为什么至始至终都有个声音在内心头回荡呢?

    哦,原来那是对于更好的生活的向往……

    那个自己,从来就没有甘心,从来就没有任命!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到了!

    有人站出来,将那夜幕撕开了一道口子,放了一道光明进来。

    不曾见过夜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阳光的可贵!

    ……

    沉默了不知多久!

    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开始高呼:“汉王!”

    那道声音,在雨幕之中是那么的微弱。

    却却令二三十万人如梦初醒!

    他们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手臂,像是疯了一样的朝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着牙歇斯底里的高呼道:“汉王!”

    “汉王!”

    “汉王!”

    二三十万人的呼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声浪。

    压下了天地间的雨幕声!

    滚烫的热情涌动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哪怕是冰冷的雨点都无法剿灭。

    排山倒海的呼声之中。

    千丝万缕玄黄色的光芒,自四面八方汇聚到陈胜的身上,积蓄、积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嗡”的一声。

    陈胜的身上陡然冲起一股粗大的玄黄光柱,笔直的冲出了他头顶上翻滚的黑云当中!

    黑云被玄黄光柱集中,顿时如同阳春化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散去。

    不一会儿,雨停了。

    灿烂的阳光,散落陈县在陈县之上。

    十数万陈县百姓从城里涌出来,拥向他们的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张良(求月票)

    冀州,巨鹿太平道本部。

    朴素的静室内挂满符箓,氤氲的檀香雾气飘散在法坛上空。

    张平、张良父子二人凑在一方硕大的沙盘前,凝视着沙盘上那七个凶厉得似乎要飞起杀人的杀字儿,父子二人皆有心惊肉跳之感。

    半个时辰前,入定神游天外的父子二人,同时被一阵心血来潮惊醒。

    惊醒之后,二人都只觉得心头说不出的愤怒与焦躁。

    张平连忙开坛扶乩,请黄天降旨。

    而后,主法的张平便在浑浑噩噩之中,一连写出了七个杀字儿!

    要知道,纵然是以父子二人道首、道子的身份位格,往日开坛扶乩也只能得到一些凌乱的笔画与图像,须得另取道书破解其意。

    而这一次,竟清清楚楚的一连写出了七个杀字!

    足见黄天之愤怒、杀机之暴烈。

    就差开口说人话了……

    “陈家小儿,果非凡人!”

    张平眼神凝重的轻叹道,眉宇之间不乏“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惋惜之意。

    虽然扶乩并未给出人与事的具体指引。

    但在今日今时,能引得黄天这般勃然大怒的,有且仅有陈胜自立为王的加冕大典这一件大事!

    陈胜并未封锁他自立为王的消息,朝廷与太平道都知晓他加冕大典的详细日期,只不过都在装聋作哑,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为不装聋作哑也没办法,打又没法儿打,总不能派人去观礼,给陈胜贺喜吧?

    那显然不附和他们的立场与利益!

    “如此说来,赵高身陨那件事,也是陈胜做的!”

    张良想得更远,思路也更为清晰:“此子留不得了!再留就真要成大患了!”

    张平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如此,便去拟军令罢,命徐州任嚣部即刻整顿兵马,全力攻打陈郡,破郡擒杀陈胜小儿,以祭黄天,振吾天军之威!”

    “父亲大人,万万不可!”

    张良拧着眉头低声道:“他红衣军新胜,一战击破残周十五万军,又取豫州与谯郡归陈郡,士气正高!”

    “而任帅部乃久战疲兵,兵卒盼止戈久矣,此时调集任帅部攻打陈郡,犹以力竭之箭击铸铁之盾,盾未必破、箭必然折,实非智者之选!”

    “且吾黄天大业,正值进退维谷之时,有陈胜贼子替吾天军分担残周兵力,吾黄天大业才有一线生机,无论任帅部是胜是败还是两败俱伤,吾天军都再无进退之地!”

    “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张平沉默许久,忽然长叹道:“你所言,为父何尝不知,然黄天忿怒至此,不与陈胜小儿战,何以告慰黄天?天军可以败,黄天之心不可失啊!”

    张良听言却是狡黠一笑,不慌不忙的低声道:“黄天之心确不可失,陈郡也定然是要打的,但怎么打……就很有说道了!”

    “父亲大人完全可以先派人去与陈胜贼子宣战,待到任帅部修正完毕,再调遣一支偏师,去与他红衣军交战!”

    “沙场征战之事,战上一日是战,战上一年半载是战,战上十年八载也是战。”

    “想必……”

    他隐秘的向西南方指了指,用只有他父子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会明白父亲大人的苦心的!”

    “哦?”

    张平挑了挑纤长的眉梢,心下惊艳于长子的应变之智,很是有松了一口气之感。

    此法的确是各方面都能有一个交代,也无损当下千难万难才维持住的局面!

    当下太平道所面临的进退维谷之境,不只是陈胜他们能看出,张平作为太平道的掌舵人,心头同样有数!

    他轻抚长须,澹笑着说道:“依照陈郡小儿一贯的行事之风来看,其人性格刚烈、睚眦必报,怕是不会领你的情!”

    “那也无妨!”

    张良想也不想的笃定说道:“兖州二分,一半在陈胜贼子之手,一半在任帅之手,以己度人,孩儿若是那贼子,恐怕日思夜想着如何攻取兖州全境!”

    “强调任帅部西进攻打陈郡是一回事。”

    “他红衣军主动去攻打任帅部,又是另一回事。”

    “他若真肯自陷泥潭,父亲反倒高枕无忧了。”

    “残周的兵马自然会替吾天军收拾他。”

    “届时,吾天军还可趁残周分兵之机,破此僵局。”

    “当务之急,还是收拢将帅之心,重整扬州天军!”

    “唯有将帅一心、多路兵马齐发攻周,黄天大业才有功成之望!”

    说完,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左手心,豪气干云、锋芒毕露,彷佛九州山河皆在其掌握之中!

    张平欣慰的看着长子,感叹道:“我儿大才,有我儿相助,大业可期!”

    顿了顿,他收回目光,轻笑道:“若有着一日,为父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我儿可继大贤良师之位,摒弃天公将军之职,另起炉灶,代为父开吾张氏开万世不移之基!”

    他说得随意,彷佛只是突然想起这么一茬来,随口嘱咐。

    但张良却勐地拧起了眉头,似他父亲张平这等位格之人,代天伐周、口含天宪,一言一行莫不贴近天意!

    平白无故的,怎会突然出此无稽之言?

    “父亲大人可是占卜到何大凶之事?”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老父亲,沉声道:“若是有,还请父亲大人务必不要隐瞒孩儿!无论是何难关,我父子二人齐心协力,绝无迈步过去之理!”

    张平澹笑着摇了摇头,“心血来潮,随口一说罢了,我儿无须多虑!”

    “当真?”

    张良面色郑重,目不转睛的问道。

    “当真!”

    张平点头,“为父何曾欺瞒过我儿?”

    张良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入道亦深,岂能不知天机不可泄露之理?

    特别是生死大关,即便是提前预知,也绝不能说出口!

    不说出口,或许还有变数与转机!

    一旦说出口,转机消失、变数成定局!

    “是陈胜?”

    他眼神凝重的暗自揣测着,“还是残周?”

    他无法决断。

    从当前的局势来看,只有这两方有置他父子二人于死地的立场与实力。

    但无论是汉王廷还是周王朝,短期内应该都没有攻破巨鹿天军本部的可能!

    可是要杀他父子二人,只能是大军攻破本阵以人道大势强杀之,等闲刺客、游侠之流,若有图谋不轨之念,只要一靠近他父子二人,立时就会遭受天罚!

    “得仔细了!”

    张良暗下决心,“万不可疏忽大意,给残周与陈胜贼子可趁之机!”

    他决定打起精神来,好好陪汉王廷与周王朝下这盘大棋!

    纵使逾越人子本分与臣下本分,也在所不惜!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日新月异

    汉王廷成立,并不意味着陈郡集团进入修生养息阶段。

    相反,汉王廷的成立,给陈郡集团的发展按下了快进键!

    陈胜先期埋下的所有的引子,一同爆发!

    整个陈郡集团都进入了日新月异的蓬勃发展阶段!

    军事方面,陈郡集团一口气扩军至五十万!

    十五万现役主力部队!

    十五万预备役部队!

    十五万屯田军!

    五万卫戍师!

    现役的十五万主力部队,自然就是先前的红衣军十五万兵马,在扩军之后,陈胜将其命名为红衣军第一军,他以红衣军军团长的身份,亲领第一军军长之位。

    如今这十五万主力部队,尽数驻扎于陈县,进行着队列训练的进阶项目,包括不限于战阵演练、武装越野、武艺操练、紧急集合等等魔鬼训练内容!

    别看陈胜私下里与这些老部下们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真正下起狠手来,连陈刀这种习惯了用血战磨砺兵锋的老式军人都不人不忍心看,直将这帮刀子噼到眼巴前都都不会眨眼的沙场悍卒操练得欲仙欲死,死去活来……

    偏偏,他们又比谁都信陈胜这副药,无论多精疲力尽、多怨声载道,只要陈胜披挂着甲胃面无表情的往校场上那么一站,这些兵油子就算是爬,都爬得嗷嗷叫!

    就在这样的酷烈的魔鬼训练中,红衣军第一军连战连捷、未逢一败的傲气和浮躁气,一点点的被打磨掉了!

    因为在这样酷烈的魔鬼训练中,他们深刻的的意识到了以前的自己到底有多弱小。

    自己引以为豪的不怕死的血勇之气,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以及,过往的辉煌胜利,又是来得多么的侥幸……

    在这样酷烈的魔鬼训练中,红衣军第一军过往的彪悍战绩,才开始真正的向着底蕴方向转化!

    一支真正的顶尖强军,绝对不是上了战场后所有人都咋咋呼呼的往前冲的部队。

    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为强军也!

    而十五万预备役部队,则是由先前红衣军南征北战收拢的各部队降卒为主。

    包括各兖州各郡的郡兵降卒、豫州府兵降卒、章邯军的降卒等等降卒……这一部分降卒,总数就已经超过了十万!

    陈胜外加今岁兖豫二州的旱灾造成的流民青壮中,精挑细选了五万青壮,与这十万降卒,合编而成了十五万预备役部队,陈胜将其命名为红衣军第二军,蒙恬以少将衔暂领二军军长!

    之所以会称红衣军第二军为预备役,是因为这十五万兵马如今正分散于陈胜治下九郡之地,重走红衣军的建军路……也就是给各郡老百姓修桥铺路、开渠引水、盘炕备柴,后续还会有持续整个严冬的队列训练等着他们!

    这些降卒大都上过战场,即便手上没有沾过人血,也都见过人血,亲身感受过战场的气氛,从一名士卒的角度来看,他们已然跨过了一名士卒最难的那一关。

    只以这支兵马,只需要完成了队列训练之后,就会迅速形成不弱的战斗力!

    正好,隆冬将至,他们的新兵训练,正好帮助各郡的老百姓备冬备寒。

    一举两得!

    至于屯田军,这是一个只存在于陈胜心中的名字!

    这十五万人,也都是经过大致挑选的,年过四旬者不要,年不满十六者不要,他们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开垦、耕种各郡的郡属粮田,闲暇时候才会进行队列训练、军事操练。

    陈胜的想法是,用一到两年的缓冲时间,徐徐锻打这十五万屯田兵,将他们的基本功打扎实了,待到必要之时,再将他们拉上战场进行淬火开锋,成就强军!

    他们的存在很不起眼,除非有人能同时深入到陈胜治下九郡,同时摸清楚各郡耕种郡属集中粮田的那些个流民的日常活动,否则很难将他们的与可以上阵杀敌的军队联系起来……顶多,也就是民夫之流!

    最后的卫戍师,就没什么说的了。

    陈胜治下九郡之地,每郡皆设五千卒的保安团,负责维系地方治安,以及作为战争爆发之时地域敌人进攻的前线部队。

    而作为汉王廷王城所在的陈郡,保安团辖一万卒,合共五万人。

    五十万卒,看似额外粮秣负担很大。

    但实则不然!

    要知道这五十万人,无论是红衣军,还是降卒、流民青壮,都是需要汉王廷拨付粮秣供养的!

    他们就算是不从军,汉王廷照样要供养!

    民间的粮食,包括各郡郡衙的储备粮,维系那些老弱妇孺的口粮就已经十分艰难了,大多数的郡治,都需要汉王廷按时拨付粮秣赈济,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这些大肚汉?

    不管他们,他们不是落草为寇,就是席卷成流民!

    总不能将这些青壮都拱手送给太平道和大周朝廷吧?

    是以,让他们从军,实在一举两得之事!

    除开部队扩军之外。

    兵工厂、战地医院,也在陈胜的推动下拔地而起!

    以陈郡的直属第一兵工厂为例,这间兵工厂拥有近千工人,以土高炉炼周口铁矿运送过来的铁矿石,每日可得好铁三千斤,制甲二百多副,其余箭失、刀剑、枪矛产出无算!

    ……

    除开军事方面的发展。

    陈郡行政方面的发展也极为迅勐。

    由陈胜与韩非合撰的汉王廷律法,已经颁布了重罪法典。

    稷下学宫的文、农、工三科持续扩招,第一批稷下学宫毕业的文吏,已经走马各郡县,出任一部部主吏!

    土地所有权改革,在也一支支红衣军小队入驻各郡县的主持下,平稳而顺利的推进,得到了各郡乡绅的“积极”拥戴……

    所有的事情推进得都十分顺利,唯独政治体系这件事,陈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举棋不定,不知是该实行三公九卿制好,还是实行三省六部制好。

    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

    无论是三公九卿制还是三省六部制,除去分工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分权与平衡。

    而现阶段的陈郡,还远远未到分权的时候!

    于是乎,他索性一把抓了!

    反正他现阶段他一个人也操持得过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他手下实在是找不出那么多可以独当一面的杰出人才,来替他分担各方面的工作……

    而今他手底下能称得上内政人才的,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李斯,一个范增。

    可范增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红衣军的杂务方面。

    单单一个李斯,陈胜要是撂挑子,累死他都玩不转这么大的汉王廷。

    也只能他自己多辛苦辛苦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好家伙

    霜降,小雨。

    雨水冲刷青砖黛瓦上沉积的灰尘,古老的城池在氤氲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澹泊而宁静。

    一座铺设着蔺草席、陈设十分简洁的宽敞静室内,一身玄色外袍内罩玉白色绸缎中衣,长发随性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的陈胜,倚坐在三足弧形凭几上,静静的看着室外的雨幕出神。

    微风轻拂室外屋檐下悬挂的八角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与淅淅沥沥的雨声,相得益彰。

    “你最近来得很勤啊。”

    一道浑厚而平和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陈胜没回头,轻声说道:“你这里是个好地方,自然来得勤。”

    车轮滚动声中,仆役推着韩非的轮椅行至陈胜的身旁。

    “既然喜爱,你自己建一个不就得了?”

    韩非也如陈胜一般,仰着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望向室外的雨幕。

    陈胜笑了笑,“怎么,嫌我烦啊?”

    韩非微微摇头,“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名君王的作风。”

    陈胜:“哦?那在你眼中,君王应该是什么样的?”

    韩非沉吟了片刻,轻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胜澹澹的笑了笑,轻声道:“人应当有克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否则,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也只不过是欲望的傀儡。”

    韩非也笑了:“你果然与当世权贵不一样。”

    陈胜:“也谈不上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比他们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韩非:“何解?”

    陈胜想了想,说道:“有的人吧,起初只想要一碗饱饭,好不容易吃上饱饭之后,又开始想要穿绫罗绸缎、钟鸣鼎食,等到拥有了美服美食之后,又想要着要做官、要有权,等到有了权力之后就又想权倾天下……忙碌半生,一刻也不曾停歇,直到被押上刑场问斩之时,他才突然醒悟,自己最初只是想要吃上一碗饱饭而已!”

    韩非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听你话中之意,你是另外一种人喽?那你起初是想要什么?”

    陈胜很是自豪的说道:“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说到此处,二人齐齐笑出了声,气氛融洽得就如同老友相聚一般,

    陈胜与韩非关系很奇怪,二人亦师亦徒、亦敌亦友,独独没有君臣之谊。

    因为韩非不是李斯,李斯还有二子,还有偌大的一个李氏,他自身也还有着向上攀爬的欲望。

    而韩非无欲无求,又无家族妻儿牵绊,唯一促使他在陈胜这个令他断腿失明的仇敌手下效力的动力,就是对于践行他法家理念的执念……嗯,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看到陈胜说描绘的人人如龙之盛世的渴望!

    是以他未奉陈胜为主君,言行也从不顺着陈胜,二人草拟律法之时,甚至时常会因为一些细则争执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

    陈胜爱惜他的才能,也敬重他的品德,再加上他也的确需要有这么一个敢对他说真话的智者,在他身旁时刻提点他,避免因为过于理想化而钻入牛角尖,好心办成了坏事,也就一直由着他,从未刻意去想过什么拿捏他的办法……虽然那并不难。

    韩非只是没有妻儿而已,又不是失去了生育功能,找几个愿意给他延续子嗣的女子,很难吗?

    相处的时间久了,二人倒真有些君子之交澹如水那味儿……

    闲聊结束之后,韩非随口提起一事来:“说起来,儒家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之事,你是如何思虑的?何以迟迟没有回音?”

    陈胜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哈哈哈,你到底还是没忍住啊,怎么?是你夫子给你传讯了,还是你师兄来向你念叨此事了?”

    “都有!”

    韩非没有避讳,径直点头承认了此事,而后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此事你为何迟迟没有决断,这不像是你的行事之风!”

    他并不关心此事的进展,无论陈胜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他仅仅只是好奇于的陈胜举棋不定。

    因为据他所知,陈胜处理政务的速度极快,无论是什么事务,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呈交到陈胜的桉几前,长则三日、短则半日,必有决断!

    而且从陈胜的一系列施政反馈来看,他的决断,大多数都是对的,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并不是错,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成效。

    是以,陈胜对于儒家主动请缨入稷下学宫这件事两个多月都没有回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他不了解的知识范畴。

    是以便有了这一问。

    “我迟迟没有决断,是因为这件事的确需要好好斟酌!”

    陈胜也没有藏着掖着。

    事实上,他早就在等着韩非开口询问此事了,毕竟韩非与荀子一样,皆是身兼儒法两家之长的大家。

    只不过荀子更偏向于儒家,乃是当世儒家的扛鼎人,而韩非更偏向于法家,乃是当世法家的扛鼎人。

    而荀子与韩非的江湖地位差距,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儒法两家在九州的地位差距。

    在君主专政的中央集权制度下,很少有统治阶层会拒绝能帮他们维系、稳固统治地位的儒家学说。

    同样,也很少有统治阶层,会喜欢只会削弱他们的权柄,限制他们的行为的法家学说。

    “你也曾精研儒家学说,你应该知道,儒家学说的大部分内容……嗯,立意很高,但现实意义不大。”

    陈胜斟酌着语言,边想边说道:“若是太平时节,我也认为儒家学说一门极好的陶冶情操、提高修养的学说!”

    “但是,眼下我治下四五百多万百姓都还挣扎在饥寒线上,我不需要一群高尚的君子来教我的父老乡亲们如何知礼、如何仁善,我需要的,是一群会耕种、会冶铁、会建屋、会开渠的实务型人才,来带领我的百姓们,奔向吃饱穿暖的温饱生活!”

    “所以这事儿,我一直都很犹豫,却又不知该如何婉拒荀卿。”

    他说得很委婉,连先扬后抑的话术都给用上了。

    他也没办法不委婉,因为根据他的推测,那位连先前入他梦中的圆脸老者听到名字都觉得牙疼的“子”,大概率还在人世!

    否则,那圆脸老者当时不会是那副蛋疼的表情……

    要知道,吕布死后,谁人都可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而不分胜负!

    对于儒家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也正是本着对自己年少体弱的身子骨负责的精神,用上了慎用两招:一曰拖字诀,二曰旁敲侧击。

    “拖字诀”就是不正面回应儒家的任何请求。

    “旁敲侧击”就是通过韩非这个局外人去传达他拒绝的态度。

    总之就是不能落了儒家巨老们的面子!

    陈胜真的宁可再和大周朝廷战上一场,也不想被“子”架着战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韩非听懂了陈胜话里的意思。

    陈胜时常与他谈论汉王廷推行的各种政策,对于陈胜的想法和规划,他都有所了解,当然能听出,陈胜所言虽有保留,但确实是实话。

    他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此事应怪李师兄未能与你言明,据我所知,儒家欲入稷下学宫授受的精义,并非是‘人道大伦’与‘仁者爱人’,而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胜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何解?”

    这一点,他其实是听李斯说过的。

    但在他的理解中,所谓的授课主题,就好比一个引子,后边延伸开来,肯定还是要回道儒家的根本精义上。

    他的疑问令韩非沉吟了许久。

    好半晌,韩非才缓缓开口道:“此事涉及百家争锋,本不应说与你知,但以你今时今日之声势,百家争锋无论谁主沉浮,皆绕不开你,便说与你听罢了!”

    ‘咦?像是有大新闻啊!’

    陈胜连忙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招呼一旁侍立的仆役给自己换一盏茶。

    韩非组织了一回儿语言,开口道:“简而言之,就是九州大阵破碎之后,绝迹的妖魔鬼魅开始复苏……此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陈胜:“此事我知。”

    妖魔复苏之事,他原意是单独成立斩妖司的应对此事的,但九州大阵破碎时日尚短,现阶段的妖魔,多以开智的妖兽为主。

    陈胜觉得,应对这么些个牲畜,若还要单独成立一司来负责,未免有些太大题小做了,于是就将此事纳入了特战局和千机楼的职责范围之内,由他们将发现的妖兽踪迹,以公文的形式发往该地保安团,再有保安团出兵猎杀妖兽,猎得妖兽之后皮毛筋骨一类的紧俏军事物资一律运送回陈县,肉则就地劳军了!

    反正据陈刀他们说,妖兽肉虽然腥臊扑鼻且肉质又老又柴,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其效用不亚于大补药……当然,前提是忽略掉所食妖兽可能吃过人肉这一点。

    迄今为止,汉王廷每月都会收到二三十宗各地保安团猎杀妖兽的卷宗,大都是些小妖小怪,且数据平稳,并没有呈爆发式增长的态势。

    “此乃我九州人族的一大危机,亦乃我九州人族的一大机缘!”

    韩非接着说道,“你可知,斩妖除魔护卫人族者、也会受人道气运护佑,然当下九州乱战、烽火连天,大周朝廷、你汉王廷即便有余力顾及此事,也难以从根源上平息妖魔之患,连你们都如此,单打独斗的游侠儿、豪侠,自然更无能为力!”

    “有余力又有法门的,唯余各家学派!”

    “一来,各家学派平息此事,能扩大自家学派的影响力!”

    “二来,斩妖除魔又能得人道气运护佑,可护佑学派发展!”

    “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是以,当下各家学派都在争相布局,欲借此事彻底拉开与别家的差距,壮大光耀自家学派!”

    “嗯,背后或许还有其他谋划,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他的语速很慢,陈胜也听得很认真。

    待他说完之后,陈胜突然开口道:“方才你说到了大周朝廷与我汉王廷,却未提及太平道……何意?”

    韩非轻笑一声,似乎是在说‘你耳朵还真尖’,而后说道:“太平道起源于道家,但早已走入歧途,数年前便有流言说太平道在圈养妖兽,当时也曾有各家贤人出面质询过太平道,只是一无实证,二有道家高人出面为其作保,此事才不了了之。”

    “而今看来,当年的流言,只怕是真的了。”

    “既然太平道有问题,那么当年为他们作保的道家高人,恐怕也有问题。”

    陈胜听后,同样嗤笑了一声:“此事还用得着‘只怕’?我不单单亲眼见过,还亲手杀过……哦对,去岁岁初,太平道在陈县饲妖事败,还曾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此事你那亲爱的师哥也知,你不信可以问他!”

    韩非不由的陷入了沉默。

    十几息后才低叹了一声,神情暗澹的说:“如此说来,当年确是我等疏忽了,是我等养虎为患,才令九州遭此战火荼毒……”

    陈胜看了他一眼,心有不忍的嗤笑道:“你们也把自个儿看得太大了吧?九州大阵尚在之时,你们不过只是一群嘴上功夫比手底下硬的文士,人太平道可是蓄兵养将造反的!要我说,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庆幸当年未将太平道逼得太狠才是,不然人早就一刀一个嘴强王者,把你们这群人全给砍了,脑袋满地咕熘熘的乱滚,互相对眼一看:‘意,好巧啊,你也砍头啊’……”

    他或许不认同诸子百家的一些理念和方法,但他绝对敬重那些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

    听着他那好似口技者一般似模似样的话语,韩非想笑,但却努力板着脸说道:“你一口一个嘴强功夫、嘴强王者,是在影射我以前口吃的事吗?”

    陈胜理都没理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货,直接话锋一转道:“依你所说,儒家欲入我稷下学宫教授‘子不语怪力乱神’精义,乃是为了平息妖魔之患是吧?”

    韩非:“确实如此!”

    陈胜:“你不是骗我吧?单凭精义,就能杀得了妖魔?”

    韩非转过脸朝向他,虽然蒙着双眼,但陈胜依然在他的脸上看出了鄙夷之意:“你可知,儒家最强的是什么?”

    陈胜不假思索的失声道:“孔子的战车……呃,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你重问一遍!”

    韩非:……

    若非不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陈胜,他还真想抡起砂锅大的拳头,“邦邦”给陈胜两拳!

    圣人也敢编排?

    寻死乎?

    “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非黑着脸说道:“儒家最强,乃教化之术!”

    陈胜茅塞顿开,心道了一声‘对啊’!

    孔子他老人家号称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再看别家,高产如鬼谷子,也不过号称弟子五百人,成器者不超过十人!

    虽然双方的“成器”不是一个标准,但重点是数量啊!

    一个三千!

    一个五百!

    子子孙孙这么算下来,哪怕只到当前,差距也以十万计啊!

    等传到二十一世纪,那差距,何止百亿!

    “对于此事,各家都有各家的法门,儒家的法门,只能算是其中比较稳妥的……”

    韩非继续说道。

    “还要比儒家更绝的?说来听听……”

    陈胜随口应付了一句,自个儿摩挲着下巴暗自思忖着,这事听起来,怎么有种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那味儿?

    再一细下思索……应该是更像破X旧,打到一切XXXX那味儿!

    “比如道家,可封禁九州龙脉,强令九州天地元气消退,虽无九州大阵覆压天地之威,但也不失为长治久安之道。”

    “再比如墨家,可以‘明鬼’精义,借我人族先贤之名立鬼神,抢占妖魔鬼魅生存之机,同样有护卫人族之效。”

    “再如我法家,若得人道气运加持,可言出法随,禁绝天机……”

    韩非如数家珍般的将百家法门大致述说了一遍。

    陈胜听得直呼“好家伙”,一家比一家阴,一家比一家狠!

    他们好坏!

    但陈胜好喜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卷(求月票)

    雨越下越大。

    静室内捏着茶盏沉思许久的陈胜,忽然开口道:“你这园子里,还缺了些绿竹,雨滴拍打在竹林里的沙沙声,最是令人心宁气静。”

    双手捧着茶盏的韩非,听言淡笑道:“你要是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在这院子里种满绿竹。”

    陈胜闻言亦笑:“哈,这可是你说的,等我下回得空了,我亲自来种!”

    这就是他乐意与韩非相处的原因。

    他方才在思索该准许哪一家进入汉王廷平定妖魔之患的问题。

    韩非也知晓他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既不问陈胜拿定主意没有,也不提任何意见,权当不知晓陈胜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以他当代法家扛鼎人以及当代儒家扛鼎人得意弟子的身份,他应当比旁人更关切汉王廷这片战场的主导权,花落谁家!

    喏,李斯不就为了这个,上蹿下跳的将工作都做到韩非这里来了么?

    当然,在李斯的眼里,这或许是一件合则两利、一举两得的大功一件。

    韩非看得显然比李斯更远,也比李斯更清楚,这个选择对于一方势力之主,意味着什么!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轻重,所以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没有试图通过与陈胜的这点惺惺相惜的交情,去影响陈胜的意志。

    成年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进一分略显冒犯,退一分略显寡淡。

    韩非的分寸,拿捏得陈胜就十分舒服。

    他淡笑着轻声道:“那便一言为定。”

    陈胜略一沉吟,仰头将盏中的茶汤一口饮尽,起身,轻轻拍了拍韩非的肩头:“一言为定……走了!”

    他将茶盏交还给伺立一旁的年轻仆役,对其微微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的穿过静室,走入长廊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一名又名身批玄甲、腰悬长刃的精悍侍卫,沉默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陈胜的身后,数十人脚步整齐划一,宛如一个整体般,撞入无边的雨幕之中……

    年轻的仆役目送他们消失在月门之后,才收回震撼而崇敬的目光,转身取出一条溜光水滑的皮毛,上前妥帖的盖到韩非的身下,低声道:“夫子,汉王真是个和煦的人呢!”

    此人明面上是服侍韩非的仆役,实则却是法家后辈,入陈县即为照料韩非的生活起居,也是作为韩非与法家的联络人。

    若非如此,韩非身居陈县,又如何能对诸子百家之事了如指掌?

    陈胜当然知晓此人的来历,他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这就是陈胜的分寸。

    “和煦?”

    韩非哑然失笑,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双目还能视物之时,看到的最后几个画面……那是陈胜从天而降,挥手成剑,大开杀戒的血腥画面。

    “自学生入陈照料夫子始,见汉王已不下二十面,除与夫子协商律法细则时偶有争辩之外,学生就未见过汉王对谁说过重话,与学生这等仆役之流说话,都总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上回来夫子午睡未起,学生给汉王烹了一盏茶,取了些许青梅佐之,他竟还向学生道谢……连学生桑梓的里长,架子都比汉王大!”

    年轻的仆役跪坐在韩非的轮椅旁,恭谨的轻声细语道。

    韩非张口就欲反驳他,告诉他陈胜会对他这般和气,乃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

    但话到了嘴边后,他突然想起,陈胜自立为王已有月余之久,至今仍自称“我”。

    既未称孤。

    也未道寡。

    连公卿权贵最常用的“朕”,他都一次都未曾在陈胜的口中听到过。

    若说这些都是他伪装。

    能伪装到这个份儿上,也与真的无异了吧?

    ……

    范增与李斯应召入汉王宫,见到陈胜之时,陈胜正在马厩内给大毛梳理羽毛。

    大毛的体型又膨胀了一圈儿,如今蹲在地上都成人一般高,窝做得都比寻常人家的床还大,喙泛着古铜色的金属光芒,暗金色的眸子更是透露着一股凌厉之意,令人望而生畏!

    “大王这头金雕越发的神骏了!”

    李斯一开口,就是老弄臣了。

    范增接过话茬儿,抚须笑道:“这是自然,大王一身人皇气何其厚重,这头金雕哪怕只能沾染些许,亦可比其他妖畜凭本能吞吐天地元气强上百倍!”

    “咕?”

    大毛突然睁大了双眼,梗着脖子盯着范增大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说: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说清楚,谁是妖畜!

    “好了!”

    陈胜笑骂着随手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顶,这家伙确实神骏,很有神鹰那范儿,但不能开腔,一开腔就破功成沙雕了。

    到现在,他已经是彻底喂不起这家伙了,除了给它提供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住所之外,其他的都得靠它自己自力更生了。

    “我欲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陈胜没与二人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造争鸣之势!”

    二人愣了好几息后,才陡然反应过来,陈胜这是在对儒家请入稷下学宫开门授徒之事的回应。

    但先前单儒家一家请入稷下学宫,陈胜都犹豫了数月之久,而今怎么会突然肯同意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这个变化,未免为太大了吧?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二人脸色接连变幻。

    李斯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给咽了回去。

    在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哪怕些许应对处理有逾越臣子本分之处,只要不出线,就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救民先救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没什么,反倒是一个势力良性发展的象征,因为一个具备生命力的势力肯定不会是只依靠掌舵人一个人拉着整个势力往前行,那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不健康,还得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从外往内划拉,势力才能真正的形成滚雪球效应。

    但陈胜既然已经拿定主意了,作为利益相关者,他就绝不能再开口,再开口就是以权谋私!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喜欢一个为了自身利益损害整体利益的下属!

    范增没这个顾虑,他玄门一脉本就是依附于帝王将相而生,不成家、也无任何主张。

    他将老脸一板,作揖沉声道:“请恕下臣短视,此事横看竖看,都是祸非福,万请大王三思!”

    陈胜回头扫视二人,见他们一个面容坚定,一个沉默不语,心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恐怕二人谁都难以认同此事。

    他当然可以不顾二人的反对,强行将此事压下去,他也相信,这二人即便是不认同他的思路,也绝不会阴奉阳违。

    但没必要!

    他沉吟几息后,开口道:“百家欲以平定妖魔之患争雌雄,这是大势,也是好事……”

    “咕?”

    大毛又将脑袋一歪,强行插嘴。

    “傻蛋,没说你!”

    陈胜笑骂着将它的脑袋掰正:“你是灵兽,又不是妖魔,你急个什么劲?”

    ‘哦,我是灵兽啊?那没事儿了……’

    大毛舒舒服服的眯起双眼蹲好,安心享受铲屎的给自己梳理羽毛。

    “此事,我汉王廷无法置身事外,也没有强行置身事外的必要!”

    陈胜继续说道:“然百家学说虽好,但他们任何一家的学说,我都无法完全认同!”

    “常言道,堵不如疏!”

    “与其放人中一家入我汉王廷,令他们在平定妖魔之患的同时,私下传授其他精义,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还不如一次性将他们所有人都放进来,让他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如此既可让我汉家儿郎好好看看他们真面目,不受一家学说之蛊惑,也可令稷下学宫博采众家之长,驭各家精义为我汉王廷所用!”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言辞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凌霄绝顶、气吞山河的英雄气,仍令范增与李斯感到震撼!

    什么样的人,才敢将诸子百家同置一盆练万毒之王?

    伟丈夫也!

    二人身躯微微颤栗的抚须平复了好几息后,同时开口,道出心头疑惑。

    范增:“大王,百家学说为何能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李斯:“下臣一直以为,大王乃法家信众……”

    陈胜看了看二人,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一个一个的来!”

    “先说说李公的问题。”

    “我认同法家的理念,但我不认同你法家的主张,更不是你法家得信徒!”

    “依法治国,的确是最接近于‘公义之世’的途径,但法理走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人、失去人性的国度,有可能带领治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很不幸,你法家的主张,便是以法度衡天地……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很难向你解释,即便解释了,你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他的确很难向李斯解释,一个岳父残杀女婿满门,再由亲女儿以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出具谅解书,将死刑改成死缓的恶性事件,用一个游手好闲、暴戾成性的亲爹二三十年牢狱之灾,换取良善夫家两代积蓄的灭绝人性操作,是在怎样一个法制健全的环境下发生的,又给那个社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相似的案件,在那个社会中生长了三四十年的陈胜,听得太多了……

    “再来谈谈范公的问题!”

    “学说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的武器,我汉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算是这样的武器!”

    “这把武器,我们自己不把握,敌人就来会帮我们把握。”

    “等到敌人拿着这把武器对准我们的时候……难不成我红衣军的刀锋,还能对准自家的父老乡亲?”

    范增与李斯没听太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李斯一揖到底,连声道“受教”,而后便闭口不再言多,摆出一副唯陈胜马首之瞻的态度……他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陈胜的确是不是法家的信徒,他是君王,不滞于物、不存于心,什么对他有用,他就用什么的君王!

    而范增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揖手道:“大王所言自是极有道理,然大王到了其中的利益,却未能看到其中的弊病,诸子可不都是只有三寸不烂之舌好使,他们若真在吾汉王廷开战,后果难以预料……下臣坚持己见!”

    陈胜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范公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很好,我也不是定要范公认同我的理念,你我求同存异便是!”

    李斯:……

    范增笑吟吟的瞥了李斯一眼,抚须道:“请问大王,如何一个求同存异法?”

    陈胜:“办法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但咱们齐心协力,将百家争锋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只可文斗、不可武斗,违者一律取缔其开门授徒的资格,逐出我汉王廷治下疆域!”

    范增思索着点头:“大王既成竹在胸……不妨一试!”

    陈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往后我稷下学宫所开设的科目,除兵科之外,一律设置为必修与选修两种课程!”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必修为他们本科目的课程,选修就诸子百家的精义,我们不强令任何一个稷下学宫的学子去上任何选修课,百家想要授徒,全凭他们自己的精义吸引,能招到多少学子,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并且,百家不得强令任何一个研习他们精义的学子进入他们的学家,当然,若有学子愿意抛家舍业跟随他们修行,那咱们也不拦着!”

    “正好,前有镇守回禀,言我稷下学宫之学子良莠不齐,杰出者与平庸者本领相去甚远,我早有心整顿稷下学宫的学政,这次正好借此机会,整顿稷下学宫!”

    “从今往后,凡我稷下学宫学子,毕业之时都会举行大考,文科分考策论、明经,武科分考境界、实战……”

    “大考成绩,以优良劣排序,优者入各郡郡衙,良者入各郡县衙,两者皆颁发由王廷出具的毕业证,并且注明毕业大考评级,此评级将纳入往后升迁考量之一,比如假定二人同为稷下学宫学子,政绩相当,升迁以优胜!”

    “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其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我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内心越是兴奋,千种难题皆迎刃而解……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而范增与李斯却都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范增担忧的低声道:“大王,此法……当真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

    陈胜哈哈一笑,“保证逼得百家都将压箱底儿的东西交出来,还动摇不了我稷下学宫的根基!”

    此时此刻,他文思如泉涌。

    种种办法,齐跃心头!

    小考!

    中考!

    高考……

    小学僧。

    中学僧。

    大学僧……

    只有他一个人在内卷怎么行呢?

    当然是带着所有人一起往硬里卷,卷成千层饼,卷死大周这帮王侯公卿、英豪枭雄才过瘾!

    时势造英雄?

    老子英雄造时势!

    一把子力气打天下?

    给老子瞪大狗眼好好感受感受什么叫玩战术的都心脏!

    对不住了,稷下学宫的学子们。

    为了九州人族的幸福。

    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游子归乡

    在王一年第一场雪前,吴广赶回了陈县。

    当他率领十余骑风风火火的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踏入陈县北城地界之时,眼前见到的景物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陈县,除了布局相仿之外,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房屋不在是东倒西歪,凌乱破败,而是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得仿佛用刀切过,给人一众方正、厚重的美感。

    街道干干净净,地面不再是灰扑扑的,而是恢复了青石原本的颜色,仿佛每一块石板都用清水仿佛清洗过。

    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也不再是畏畏缩缩,一脸愁苦,而是每个人都抬头挺胸、步履急促而坚定的行走着……

    ‘这……’

    现实与记忆的鲜明差异,营造出了强烈的时间错乱感,仿佛他离家不是六个月,而是六年……本就近乡情更怯的心情,登时就越发的忐忑了。

    他不自觉的将缰绳捏出了汗,轻轻一夹马腹,驱动胯下健马往长宁坊方向行去。

    “慢着!”

    两柄青铜长戈在吴广的身前交叉,一名身被玄甲的年轻保安团军官,手按八面剑行至吴广身前,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十余骑,微微眯了眯双眼,面色不变的说道:“足下瞧着面生,不是我陈郡人氏罢?”

    吴广早非当初那个被医馆拒之门外的贫苦少年郎了,他只是在这名年轻军官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与那柄有别与寻常剑器的八面剑上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名年轻军官看似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心头的警惕早已拉满。

    他都敢打包票,但凡此刻他再有任何异动,这名年轻的军官保准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八面剑,指挥守卫城门的保安团将士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下!

    非但如此,他还看出了,这名比他也年长不了多少岁的保安团军官,出身稷下学宫兵科,职位保底营级。

    也就是说,北城门附近,保底有一千保安团将士把守!

    保不齐,城楼女墙后,已经有百十箭矢瞄准他们……

    只一眼,吴广就已经近乎本能般的推测出了种种信息。

    一时之间,他心头既感觉到啼笑皆非,又有些震撼于保安团的进步之快。

    据他所知,进出陈县的所有水陆交通要道,都早已被特战局和千机楼的探子给监控得如同自家门前的菜畦一样!

    别说是十余条跨骑健马、腰悬利刃的壮汉,就算是一头野猪突然出现在各条交通要道上,都会被冷箭射杀,拖回去扒皮吃肉。

    他们能光明正大的骑马出现在北城门,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已经经过了层层盘查……用他们不知道的方式。

    这名保底营级的年轻军官,已经算得上是陈县保安团的高级军官了,即便还不够权限知晓特战局和千机楼的运作方式,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能正大光明进出陈县的人,都是身份经得起盘查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正大光明进入陈县的,就敷衍了事!

    这对于曾在保安团前身郡兵之中受训,比旁人更清楚保安团底细的吴广来说,尤其震撼……

    隐隐的,还有些许后悔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有种“一步慢、步步慢”的苦涩之意。

    ‘当初,我若选择另一条路,而今职位比他还高吧?’

    吴广在心头嘀咕着,面上却还笑着松开手中的缰绳,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十余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轻松一些,不要乱动,借此向这名年轻的军官表示自己等人绝无强行冲卡之意!

    而后用一口地道陈县的口音,揖手笑道:“这军爷可就瞧叉劈了,咱兄弟十余人可都是正经的陈县人!”

    他的老家阳夏本就是陈郡辖下的区县之一,口音本身就与陈县口音极其相似,他又曾在陈县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陈县口音自是纯正无比。

    年轻的军官听到他的口音,握剑的手确是微微一松,但五指仍然没有离开剑柄,只是面色如常的微微颔首道:“可有‘验传’为凭?”

    所谓“验传”,便是大周的户籍。

    “验”是身份证,上边不但有头像雕刻,还有面貌、籍贯、以及是否有过违法犯罪行为的描述。

    “传”是路引,外出之时由户籍所在坊官或亭长发放,上边写明了去哪儿、做什么,持有此物才能穿城过关。

    “自然是有的!”

    吴广笑呵呵的点头:“不过咱兄弟的验传都在包袱里,草民取验传给军爷过目,军爷可千万莫要误会草民的行止。”

    年轻的军官讶异的看了吴广一眼,似乎是在对他的懂行程度而感到惊讶。

    不过吴广这句话还是令他放松了许多,按剑的手终于离开了剑柄。

    但他还是后退了几步,挥手指使一名兵卒上前取回验传。

    吴广见状,翻身下马,站在地上从包袱里取出两块加盖了印鉴的木牌,双手递给前来取验传的保安团兵卒。

    这名保安团兵卒拿着两块木牌,小跑着回到年轻军官身旁,双手呈上。

    年轻的军官拿起两块木牌分别看了看,目光落在验上的“长宁坊坊监”的印鉴之时,他微微挑了挑眉头,心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而后他便收起两块木牌,朝城楼上摆了摆手,吴广见状,心下当即暗道了一声“果然”。

    “足下为何不早些言明,差点引发误会!”

    年轻的军官拿着两块木牌上前,亲手交回到吴广的手上,意有所指的轻声笑道。

    吴广收起两块木牌,也笑着揖手道:“军爷职责在身,草民本该全力配合军爷履职。”

    他当然还有更加便捷的证明身份的方法。

    他身上除了长宁坊的验传之外,还有特战局的身份证明,以及陈郡保安团、陈留保安团的身份证明,任何一样都助他轻易过关。

    但在他的身份发生改变之前,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那些身份证明。

    越是靠近陈县,就越不能使用!

    听吴广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年轻军官脸上的笑容越发热络,他拍了拍吴广的肩头,笑道:“足下离乡时日不短了吧?”

    吴广讶异的道:“军爷何出此言?”

    年轻军官笑吟吟的给他解释道:“自八月始,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马匹进入县城,都必须先缴纳一笔清洁费,嗯,就是环卫司派遣专人打扫马匹粪便的开销花费,不然就只有将马匹寄存在我们保安团,待其离县之时,再行交还。”

    吴广听后,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此举的用意。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这年轻军官一开口就说他们不是陈县人,并且如此严格的盘查他们。

    原来是因为他们没缴纳清洁费,就要骑着马往城里冲!

    “原来如此!”

    吴广从怀里取出钱袋,低头数钱:“请问军爷,咱兄弟十二人所乘骑之驽马,需要缴纳多少清洁费……”

    谈起正事,年轻军官登时便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依照环保司最新出台的条例,上等马一匹二十两、中等马一匹十两、下等马一匹五两,列位所乘骑之马匹,肩高七尺、蹄大如钵,皆属上等马,依环保司条例,虚缴纳银二百四十两,请问足下是缴纳黄金还是白银?”

    说完,他板着脸将手往前一摊:给钱!

    吴广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军官:你确定你没有乘十?

    年轻的军官笃定的回了他一个眼神:我确定我很诚实!

    吴广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憋了好几息,才憋出一句:“咱能理解为何要缴纳清洁费,但为何上等马与下等马之间的差价,如此之大?”

    他们所乘骑的马匹,的确都是可作战马之用的高头健马,但若真要论价值,一匹马一百五十两也就顶天了!

    一百五十两一匹的马,你们帮忙铲铲马屎,就要收我二十两?

    是铲屎的铲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铲屎的手是金子做的?

    年轻的军官熟稔的张口就来:“上等马吃得精细、吃得多,拉的马屎也又臭又多,清洁费自然也比下等马更多,你没见到咱陈县的街面儿有多干净、多整洁吗?这可是派遣了百十人一日两扫除、三日一冲洗,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这么洁净的环境,不但住起来舒心,还不易害病,你说你们的马匹要是进城,屁股一撅就拉一大堆、腿一抬就尿一大泡,臭烘烘的不说,还容易滋长蚊蝇,传播病害,你说你缴纳这点银钱多吗?要我说,一点都不多!”

    “要实在不愿意交这个钱,我们也不勉强啊,你完全可以将马匹暂时寄存在我们保安团这里,只出个草料钱就成,我们修建的马棚,又高又大又明亮,不但也有人每天打扫,还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保暖,隔三差五还会有专人焚烧名贵草药灭杀蚊蝇,保准你的爱马住进去,宾至如归、流连忘返,你要肯加钱,我们还能保证你的爱马住进去吃得比人还好,并且派人定期帮你遛马,保管你取走爱马时,长得比它住进去时还好……”

    这似曾相识的言语,吴广用脚指头思考,都能猜到是出自谁人之口!

    不愧是你啊大兄!

    都是当王的人了!

    不但还有心情来操持这种微末小事,还操持得头头是道!

    我要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快被你这套说辞给唬住了,心悦诚服的将马匹交给保安团暂管了!

    对此,吴广的决定是……

    他从钱袋里取出一块鸡蛋大的银锭,放入年轻军官摊开的掌心里,肯定的说道:“我们寄存,按照最好的草料喂,请务必将它们都喂得比现在还要健壮!”

    年轻的军官卷起手掌握住银锭,笃定的重重点头:“放心,养马,我们保安团是专业的!”

    十二匹高头健马,就这样被保安团的士卒们拉出了城。

    衣锦还乡的吴广,也就这样从骑士变回了步卒。

    他才刚进城,还连一个熟人都没能遇见。

    萧瑟的北风吹过。

    十二名骑士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内相视苦笑……

    ……

    入城后,吴广径直去了猛虎武馆面见陈丘,明面上是游子归乡、拜见叔父,实则却是去与陈丘商议千机楼冀州分楼的开拓事宜。

    直到夜幕降临之后,他才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激动,向陈丘告辞后起身跳窗跃出猛虎武馆,捡着小路、避开人眼,朝着陈家大院奔去。

    然而他前脚才踏入长宁坊,后脚就被一名黑脸的玄甲大汉给捏住了后颈脖,像捏小鸡崽子一样的原地提起来抖了抖,在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刃之后,才取出灯火照着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打量,还不住捏他的面皮。

    吴广很清楚这是必经的流程,乖巧得跟个捣蛋被爹妈抓了个先行的熊孩子一样,任由这名黑脸大汉折腾。

    好一会儿后,黑面大汉才熄灭了灯火,随手就将他扔进了长宁坊的坊门内。

    等到吴广稳住身形,回过头望去的时候,原地哪还有黑面大汉的影子?

    自始至终,黑面大汉都未发一言。

    既未曾询问他姓甚、名甚。

    也未曾询问他这么晚了来长宁坊干甚……

    只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有无兵刃,以及查看他的面容,然后就放他过关了。

    这种反常的举动,令吴广知道,大兄不但早就已经知道他回来了,而且现在正在等他回家。

    他迈开双腿,雀跃的向着陈家大院发足狂奔。

    虽然他在陈家大院内拢共也不过只住了四五个月。

    虽然他离开陈县已有六月之久,足迹遍布陈留、甚至还在冀州邯丹附近盘桓过月余之久……

    但他走在这条路上,却熟悉得像是他今早才离开。

    寒露过后的陈县,夜晚已经冻得呼气成雾。

    是以哪怕眼下天黑才不久,长宁坊内就已经是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御寒了。

    长街静悄悄。

    看不到一个人影。

    也再没有任何人跳出来阻拦吴广。

    虽然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周围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但他不怕,也不在乎。

    转过一个街角。

    一盏温暖的灯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看着那盏灯笼,吴广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陈县好像是变了。

    又好像是没变。

    就像是他今早才离开,入夜便返……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一场雪

    神骏的金雕展翅,翱翔在雪云之上的碧空之中。

    陈胜稳稳当当的盘坐在大毛宽阔的背脊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一道锋锐的剑气悬挂于身前三尺之外,将扑面而来的强劲寒风分开。

    他低着头,凝视着身下的云层,透过一道道稀疏的缝隙望下去,看到的全是茫茫白雪……他自陈县起身飞往冀州安邑,已行出五六百里之遥,皆是如此!

    他的眉宇间不知不觉爬上了几许阴郁之色。

    今年的降雪,来得比去岁要早,霜降才过两三日,雪就落了下来,而且降雪量更足、范围更广。

    明明才是第一场雪,就一连下了两天两夜都不见停歇,陈县外的积雪之深,一脚踩下去都快到膝盖了。

    而去年,却是直到十一月下旬的小雪前后,降雪量才逐步达到了这个地步。

    足足提前了近一个月!

    陈胜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如何渡过这个严酷的冬天。

    早在九月初,他就已经将“备粮备薪防寒防冻”的政策,作为续集中粮田政策之后的第二号九郡文件,给压了下去,并且还将这项工作,划入了正在进行新兵训练的红衣军第二军的重点训练项目之一!

    地理位置比陈郡更北一些,以及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陈留、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五郡,都按照陈胜去年在陈县施行的半分,以村镇为最底层单位,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收容所有无力渡过这些冬天的百姓,同心协力熬过这个冬天。

    至于地理位置上要比陈郡要靠南方一些的豫州和谯郡,则以去岁的雪线为界,去岁降雪的地界就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没有降雪的地界,就有该地官府带头组织伐木备柴……

    有了去岁的统筹这项工作经验,今年再次推进起来就容易多了。

    李斯坐镇中枢,调配人力物力,并将煤炭的样本下发至九郡诸县,命各地官府将其悬挂于各自官寺门外,张贴告示广而告之,但凡能找出此物出处者,奖百金!

    陈胜过问几次这项政策的落实进度,李斯摸清了他的脾性,张口就给他汇报了一大堆确凿的数据。

    问了几次之后,陈胜就不再过问了……或许汉王廷左丞相这个职位,开发出了李斯的潜力,他近来办事,是越来越合陈胜的心意了。

    是以,就算是这场雪来得急、来得陡,也打不了陈胜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令他心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般阴郁的,是他虽然无法确定,今年这场异于去岁的降雪,到底是自己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还是小冰河期推进的正常节奏。

    但无论是那一种,都预示着他未来几年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小冰河期就不说了,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两三百年都是平常事。

    每一次小冰河期,对于农耕文明中诞生的炎黄血脉,都是一次浩劫……从无例外。

    若是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这个就不好说了。

    如果只是眼前这种程度,陈胜暂且还顶得住。

    可若是没皮没脸、死皮赖脸的将春涝、夏旱、秋蝗、冬雪等等灾害都给他安排上……

    他就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顶得住了。

    只能确定,就算他汉王廷就算是要崩塌,他也一定会让太平道崩在他前头!

    说起来,太平道那封措词内敛、造句暧昧的战书,一个多月前就送到了陈胜的手上,他只是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就直接带进茅房应急了……别说,上等的绸缎,体感真不错。

    上位者,不能听他说了些什么。

    而得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太平道明面上给他递战书,但私下底,别说兵马,就连粮草都没动!

    拿嘴炮跟他打么?

    那封战书,没伤到陈胜一条毛,反倒暴露出了太平道奉黄天为主,的确不是胡乱攀附,而是人家正经的就是黄天马前卒的这个事实。

    自他那以后,陈胜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为什么他行雨需要消耗气运点,而没有气运点的太平道妖道却同样可以行雨。

    比如,为什么太平道举旗造反,连下朝廷四州之地,没有排遣刺客去刺杀太平道的一众渠帅,而他才刚刚露头朝廷就不惜以列土封疆为代价,请各家刺客来刺杀他……

    原来人太平道背后,是真的有人!

    也就是说,这场轰轰烈烈的黄巾之乱,看似是因为一部分人的装聋作哑,无意中造成的大动乱。

    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真正的权贵公卿们,心头都跟个明镜儿一样,甚至可以说是默认了太平道将取代大周王朝统治九州大地的巨大黑幕交易!

    也就是说,所有被卷入这场巨大黑幕交易的人,无论是主动卷入,还是被动卷入,都是韭菜。

    百万黄巾军是。

    百万朝廷兵是。

    陈胜以前也是。

    但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是炒股炒成大股东的小庄家。

    ……

    “啾……”

    大毛叫了一声,提醒陈胜到地方了。

    陈胜抚了抚它脖子上的羽毛,轻声道:“下去吧。”

    大毛回应了一声,收起羽翼,庞大的身躯如同战斗机俯冲一般冲入浓厚的铅云之中。

    “啵。”

    一人一雕冲出铅云,便见一座白茫茫的磅礴城池,坐落于宽广大河以西的沃野之上。

    大毛继续俯冲,一边俯冲一边发出三声穿透力极强的高亢鹰戾,知会下方地面上的城池内主事人,陈胜来了!

    往常它独自一鹰穿梭九郡驼送公文的时候,它只会叫两声,一乃知会下边人出来接应公文,二来也是避免有那种拿着弓箭就总想射点什么的夯货,误了自己的性命。

    唯有陈胜亲来之时,它才会叫三声,一来通知下边的主事人出来迎接,二来同样也是避免有那不认识陈胜的人,发生什么令陈胜不愉快的事,毕竟陈胜有那么多的事要忙,时常要往返九郡,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回回都来处理这种小事。

    这不是陈胜教它的,这是它自己琢磨的,而且都已经形成惯例了。

    陈胜起身拍了拍大毛的脑袋,说了一句“别走远,晚点还要回去”之后,纵身跃下,径直朝以前的豫州州府,现在的豫州镇守府去。

    人还未落地,闻声赶出来的陈七,已经领着一大票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等候在镇守衙门外翘首以待,一看请陈胜的面容后,他当即抱拳弯腰:“末将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红衣军将士齐声抱拳弯腰,狂热呼喊道。

    陈胜落地,抬手虚扶:“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等待命令。

    陈胜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开口第二句问道:“廉颇的使者在哪里?”

第二百八十八章 百越

    耸立着四更盘蛟大柱的赤红镇守衙内。

    一名身穿赤色军中便服、一脸络腮胡,显得极是粗豪沧桑的中年汉子,步履匆匆的走入殿内。

    他先看了一眼殿上雄踞虎塌的陈胜,而后既不作揖,也不抱拳,只是重重的一点头,毕恭毕敬的道:“末将搏浪军右司马曹咎,拜见汉王殿下。”

    陈胜撩起眼睑瞥了殿下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睑,淡淡的道:“这么急着面见孤王,所为何事?”

    曹咎回道:“启禀汉王殿下,末将此来,乃是受吾搏浪军将主廉颇廉上将重托,拜请汉王殿下三件事!”

    陈胜微微凝眉,面无表情的道:“你搏浪军与我汉王廷分属不同阵营,你们有事不寻求大周朝廷支援,反倒来请求孤一介草头王……有趣!”

    曹咎面色不变,再次点头以示恭敬,而后道:“以末将看来,朝廷为何无法支援吾搏浪军,汉王殿下当比末将更清楚!”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轻声道:“且说来搏孤王一悦!”

    曹咎:“第一件事,南蛮百越阖族来犯,吾搏浪军独木难支,我家将主请求殿下调遣红衣军入荆州,共抗南蛮……”

    言罢,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殿上的陈胜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当即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当下吾搏浪军全力抗击南蛮入侵,军需粮秣兵源需求甚大,我家将主请求殿下,不要取扬州!”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嘲讽的“呵”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廉老将军倒是好胃口,如若不然,直接要我汉王廷将吃进腹中的豫州也吐出来交还给他好了!”

    “汉王殿下若是不介意……”

    曹咎毫不示弱的针锋相对道:“吾搏浪军倒是不嫌豫州累赘!”

    “哦?”

    陈胜微微眯起双眼,淡笑道:“你若够胆,不妨再说一遍与孤王听!”

    曹咎受他激,当即便要重复刚才所说之话,将欲开口之时,余光却瞥见殿上陈胜眯成一条线的双目中散发出的丝丝森冷目光,顿时一个激灵,背后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垂下头颅,恭恭敬敬的道:“末将失礼,万请汉王殿下海涵!”

    陈胜凝视着他看了好几息,眸中倾泻出的森冷杀意,令曹咎身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从尾椎骨往头顶上涌。

    好几息后,陈胜才半开双眼,不咸不淡的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第三个请求,应当是请求孤王放李信部回归搏浪军罢?”

    曹咎颔首,低眉顺眼的恭维道:“汉王殿下的智慧,犹如中天皓日!”

    “呵呵……”

    陈胜意义不冷的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他都不开口,殿下的曹咎自然也不敢再开口,保持着垂首低眉顺眼的姿态,恭恭敬敬立在殿下。

    富丽堂皇中透着庄严与肃穆的巍峨镇守衙,登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形却重约山岳的威压,不断从殿宇上方涓涓流下,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座镇守衙,压得曹咎不由的微微佝偻下脊梁,额头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渗。

    足足一炷香后,浑身汗出如浆的曹咎才终于听到了陈胜的声音,顿时如蒙大赦。

    “在孤王回答你搏浪军的请求之前,你不妨先给孤王仔细说说,百越人有何依仗,凭什么打得你们搏浪军不得不向孤王这个草头王求援,比之北疆的犬戎人又如何?”

    陈胜缓缓开口道,声音轻柔中似还带着丝丝笑意,仿佛一个有礼有节的阳光邻家少年郎!,

    但曹咎却再也不敢因他声小年少就小觑他了,他已经从军中袍泽弟兄们惯以对陈胜不屑一顾的盲目骄傲自大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了。

    他们搏浪军的确很强,但他并不能代表搏浪军。

    陈胜或许没有那么强,但他却能全权代表汉王廷。

    无论如何鄙夷、轻视、不屑,都无法改变陈胜的世之枭雄本质!

    这可是一个盘踞二州之地,打得朝廷灰头土脸,不得不割肉以求和的盖世猛人,岂容他轻慢?

    “回禀汉王殿下!”

    曹咎恭恭敬敬的垂首含胸,毕恭毕敬的回道:“据末将所知,百越人也曾是吾九州人族的一支,五帝年间,他们的祖上世居淮河下游,号九黎,首领蚩尤,号百兵之主……”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皱起眉头粗暴的打断道:“你说的可是上古年间的涿鹿之战?”

    曹咎讶异的抬眼看了陈胜一眼,似乎是为传说中商贾之子竟然也曾读过史书而感到惊讶,而后拜服的微微躬身道:“殿下大才,确如殿下所说,百越人的祖上便是败于轩辕帝手下的九黎残部,他们退入九州以南的十万大山之中,结寨而居,其中多擅驾蛊驭兽请神之神,且族中勤青壮大都肉身强横,以一当百,佼佼者百十人便可硬撼我搏浪军万人之阵!”

    “末将不知北疆之犬戎人战力几何,但吾搏浪军与百越之战,历年来都只堪堪维持不胜不败,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

    “而今百越人阖族来犯,吾搏浪军又经……元气大伤,已无力再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数战数平、损兵折将,我家将主曾向朝中请援,然朝中既无兵马,也无粮秣辎重可援吾搏浪军!”

    “我家将主迫不得已才向殿下提此三请,万请殿下看在吾等同属九州人族一脉的情面上,暂歇干戈,同心协力,共抗百越!”

    言罢,他捏手对殿上的陈胜一揖到底,眉宇间满是悲戚之色。

    陈胜沉默以对。

    搏浪军的战斗力,从原先李信麾下那支五万卒的偏师,可见一二。

    以他之见,搏浪军虽然只有三十万卒,但若要胜之,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还得是红衣军那样能在战损超过三成的巨大伤亡下顽强作战的精锐之军!

    连搏浪军都顶不住……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三个条件,唯有最后一个是最紧要的吧?”

    曹咎愕然的猛然抬头,失声道:“殿下如何知晓?”

    陈胜不屑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说: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敢在孤王面前班门弄斧!

    有位自家门前种有两颗枣树的大佬说过:你说这屋子太暗,要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曹咎所提的三个请求,第一个是纯粹的狗屁,第二个是狗屁不通,第三个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调遣红衣军入荆州与搏浪军共抗百越?

    且不说此举会不会被人拿住他陈胜的把柄,往后欺他以方,单单是朝廷并未公开承认他汉王廷的合法性,随时都可能再度与他汉王廷开战,到时候,红衣军和搏浪军是继续联手抗击百越入侵,还是先打一场分个雌雄?

    这还共抗个锤子个百越!

    至于不取扬州……

    若是先前,陈胜说不定就一口应下了,反正现在的地盘他就有点顾不过来的感觉,毕竟体系还未搭建好,很多事务都压在他和李斯两人身上,他们纯粹是靠着996的工作强度勉强支撑着,再勉强吃下扬州,就有蛇吞象的意思了……扬州一州之地的面积,可是要比兖、豫二州相加还要广阔!

    但如今旱灾雪灾南移、越演越烈,鬼知道往后会怎么演变成什么样!

    等到他的小云雨术支撑不住的时候,说不得他就只得拼着一口吃成大胖子的高风险,一口吃下扬州!

    其他的掌舵人或许体会不到他如今面临的烂摊子,但与汉王廷治下之地接壤的地域,目前就唯有扬州处于无主之地了,汉王不停不取扬州,还能取哪里?

    向北,打司州逼朝廷与汉王廷决战?打冀州逼太平道与汉王廷决战?

    还是向东,与任嚣那三十万徐州兵一决高下?

    亦或者向西,打进荆州,断搏浪军的后路,逼搏浪军来与汉王廷你死我活?

    这显然都不符合汉王廷的利益。

    唯有现如今仍处于朝廷与太平道两方兵马拉锯,且两方兵马都弱得不值一提,还人多富庶的扬州,最符合汉王廷扩张的明智之择!

    于是乎,用两个陈胜绝不可能答应的请求,来掩饰陈胜极有可能答应的那个请求,就营造出了一个绝佳的破窗效应局面。

    不过很显然,廉颇既不知晓红衣军的军制,也不知晓陈胜统兵的方式。

    不知道,要陈胜将已经编入红衣军体系内的原搏浪军偏师交出来,其实也是一件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

    当然,这也不能怪廉颇耳目闭塞,

    曹咎都已经说了,廉颇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搏浪军三十万卒,而原本的李信部就有五万卒。

    六分之一的兵力!

    陈胜若肯归还,独木难支的搏浪军不还得大喘一口气?

    “你们的所有请求孤王都不会答应……”

    好半晌后,陈胜才淡淡的开口回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反常

    “你们的所有请求,孤王都不会答应……”

    陈胜淡淡的道:“不过孤王倒是可以与你搏浪军做一笔生意!”

    曹咎恭恭敬敬的揖手:“请殿下示下。”

    陈胜抬起右手,慢慢竖起三根手指:“军队有三大主体,一曰将卒、二曰兵甲、三曰粮钱!”

    顿了顿,他微微抬头,直视着殿下的曹咎:“你们搏浪军不缺钱粮吧?”

    据陈胜所知,搏浪军与幽州军这两大南征北战军团,皆有就地补充兵源和粮草的权力。

    也就是说,搏浪军可以从荆州和扬州,补充粮草和兵源。

    而荆州与扬州,本就是九州有名的富庶之地,又都未曾受旱灾波及,产粮情况比之冀兖豫三州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曹咎用余光看了一眼陈胜竖在身前的三根手指,迟疑了好几息后,才微微点了点头,没答话。

    他已经猜到陈胜要与他们搏浪军做什么生意了,他不敢答应,心底下却思忖着‘这也不失为是一种办法’。

    “很好!”

    陈胜收起食指和手指只剩下一根大拇指:“你们缺将卒,独木难支,没关系,我红衣军有三十万袍泽弟兄,但得你们拿粮食来请:新粮十万石或陈粮十五万石,可雇佣一万红衣军将士入荆州作战一月,随军粮秣由你方拨付,小本生意、先粮后兵,概不拖欠!”

    “只要你们给得起粮草,便是要孤王亲自领兵入荆作战,也不是没得商量!”

    说到此处,他再竖起食指:“你们兵甲箭矢消耗太大,没有朝廷支援支撑不住,也没关系,我汉王廷刚刚换装完毕,卸下来的周王廷兵甲,堆积如山,也得你们拿粮食来买——末等皮木甲五石一副,中等铜皮甲五十石一副,上等连环铠五百石一副,刀剑统一价十石一口,戈矛五石一口,箭矢十壶一石,一手交粮、一手交兵甲!”

    “只要你们给得起粮草,便是要冲车、弩车、战车,我汉王廷都能卖给你们……”

    曹咎先听到请一万红衣军入荆州作战需要支付十万石新粮或十五万石陈粮,还只是皱眉,心头嘀咕着,这个价钱……略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听到兵甲箭矢的价格之后,他忍不住“嚯”了一声,满脸震惊的看着殿上的陈胜:箭矢都论石卖?你家箭头金子做的?你怎么不去抢?

    陈胜注意到他震惊中混合着丝丝鄙夷的目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抢?抢哪有我这来得快!

    曹咎被他的无耻给打败了,无语的捏掌长揖到底,悲声道:“殿下,吾搏浪军虽说还有些家底,但那也都是江东父老辛勤耕种,一粒一粒攒起来送到吾搏浪军手上,襄助三军抗击百越蛮夷的一腔热血,余实不忍……”

    陈胜面无表情的打断道:“说人话!”

    曹咎干脆利落的道:“可否便宜些……”

    “便宜”二字一出口,他就突然反映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蠢话,霎时间,周身汗出如浆……方才陈胜话语里那商贾味儿实在是太浓郁了,令他都忘记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商贾,而是反王啊!

    反王也是王,同样言出法随!

    跟反王讨价还价?

    和老鼠问老虎可不可以不要欺负自己,有什么分别?

    短短几息之间,曹咎就将遗书的内容都已经想好了:高堂在上,不孝子顿首……

    就在他等着殿上陈胜爆发雷霆之怒时,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将信将疑的声音:“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便宜,但你做得了主吗?可别孤王与你好不容易才敲定买卖,你一回搏浪军就啥都不认了,又重新派个人来与孤王谈,你们的时间不值钱,孤王的时间还金贵呢!”

    曹咎愣了好几秒,才狂喜的连声道:“算数,末将说话算数,军中绝大多数杂务皆是末将一手操办,上将军鲜少过问……”

    ……

    陈七送曹咎匆匆离开镇守府,赶回荆州像廉颇汇报工作。

    陈胜独自一人歪坐在镇守衙上,一手摩挲着下巴,仔细思考着曹咎刚才所说的百越蛮夷的情况,以及搏浪军所面临的困境。

    潜意识里,总感觉事情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儿!

    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百越入侵荆州不对吗?

    好像不是,九州大阵都破碎了,异族人踏足九州不再受九州大阵压制,犬戎人都可以大举攻打北疆防线,百越人凭什么不可以?

    那是搏浪军打不过百越人不对吗?

    好像也不是,曹咎不都说了吗,百越人这回是拖家带口一波流,搏浪军又失去了朝廷的支援,顶不住百越人的凶猛攻势,也很正常……

    那是哪里不正常呢?

    陈胜往上捋了捋额角,身躯后仰靠在塌背上,双眼仰望着头顶上雕龙绘凤的赤色房梁,慢慢将思维放宽,将时间放宽到一年、两年,将目光拔高的整个九州之上,再将搏浪军所面临的困境放入其中比较。

    旱灾、兵乱、妖魔复苏、异族入侵……

    “嘶……”

    陈胜突然抽了口凉气,猛地拧起了眉头。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对了!

    也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太顺利了!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得太顺理成章了!

    是!

    大旱必有大乱!

    大乱必有大衰!

    大衰必有四夷入侵!

    将目光着眼于历史洪流,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

    是以单一任何一件事发生的时候,陈胜都没有感觉到哪儿不太对,因为那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发展顺序……

    但此刻陈胜将九州这两三年来遭遇的一系列的负面大事摆放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连串负面事件,顺畅得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一等于三这样顺畅的发展经过一样。

    常言都道:事有反常,必为妖!

    “若是按照这个事情发展顺序……”

    陈胜面色凝重的仔细在脑海中复盘九州大局,寻找下一处破绽之地。

    现在的九州,已经集齐了许多中负面BUFF,只需要再来一下狠的,九州人族就极有可能会一蹶不振,好多年都无法恢复元气了。

第二百九十章 内忧外患

    “西边?”

    陈胜顺着额头往上捋着头发,眉头紧锁的暗自盘点道:‘益州易守难攻、偏居一隅,难成大器。’

    ‘雍州吕政游龙归海,无论是起兵勤王还是自立为王,都不虞被四夷所趁。’

    ‘北边?’

    ‘幽州军镇守北疆二百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就算如今没了九州大阵辅助,也不至于三两年就被犬戎攻破才对。’

    ‘倒是并州,本就属边塞苦寒之地,前不久又被大周朝廷给抽走了五万带甲之士,内里空虚,倒是既有可能会出问题……并州暂记!’

    庞大的思考量,令陈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至于南边……’

    ‘搏浪军当前的处境虽然有些窘迫,但远远没到山穷水尽之地,就算没有我红衣军进场帮忙,与百越蛮夷相持个三两年也不稀奇。’

    ‘西南北三方尚算安稳,那就是东边了!”

    “东边……扶桑、东瀛、出云、高句丽?”

    陈胜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再一次紧紧的拧起了眉头,眸中隐隐有凶光在闪烁。

    但很快他就又疑惑的舒展眉心,微微挑起眉梢……且不说当下那些弹丸小国、海岛村民,有没有翻山越岭、远渡重洋踏足九州的本事。

    就算他们能来,当下的九州,也不是懦弱无能的清末,是条人是条狗都能来薅一把羊毛!

    当前九州人族的军事实力,比之大周国力鼎盛之时,只强不弱!

    在没有划时代的作战方式拉开兵力差距的前提下,那些弹丸小国要敢来,周王朝、太平道、汉王廷三方,无论谁上,都能分分钟打得这些弹丸小国连妈都不认得!

    “这么说来,外患还是集中在南北两方。”

    “除去外患,就只剩下内忧了!”

    “妖魔复苏、洪水、地震、瘟疫……”

    这一次,陈胜思索了很久。

    直到陈七返回镇守衙时,他都未曾松开眉头。

    “末将参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七一丝不苟的捏掌长揖到底,恭恭敬敬的高呼道。

    陈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下揖着的陈七,起身笑着走下台阶,亲手将他扶起:“七叔可有闲暇陪同小侄儿出去转转?来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是来也匆忙去也匆忙,都未好好看看这安邑城!”

    一声七叔喊得陈七面色大变、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却又不敢打断陈胜的话语,直到陈胜说完后,他才慌忙后退两步,再次捏掌作揖道:“大王,叔侄之礼大不过君臣之礼,大王切不可乱了纲常啊……”

    陈胜轻笑着一步上前,再次扶起他,“咱家已经过了需要礼仪来定君臣的阶段了,您称不称我为大王,都不改变我是汉王的事实,我称不称您七叔,也同样不改变您就是我七叔的事实。”

    陈七挑着眉梢,张口还欲再说,陈胜已经抢先一步笑道:“好了,您就别与我争执了,此间就我侄儿二人,我又未曾着王袍,分个君臣给谁看啊?还是说,就因我做了汉王,您就不准备认我这个大侄儿了?咋的,你们还准备让我做个孤家寡人啊?”

    陈七执拗的张口就欲反驳他,然而话都还未出口,就见陈胜像小孩子赌气那样黑着张脸,无奈低叹了一声,而后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骂道:“瘪犊子玩意儿,和你爹一个揍性,等着,七叔去给你找衣裳!”

    陈胜舒坦的嘿嘿笑。

    ……

    “那厢是谷市,往年间江东与北方的粮商便是再此交割粮食,鼎盛之时,此间一日交割之粮秣可达五六十万石……只可惜啊,而今各州的缺粮缺起火,这座谷市也就废了。”

    “这里就是姬府,嗯,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原豫州牧姬盛的府邸,要不要进去看看?七叔一直给你封存着,你现在点头,今晚七叔就命人将这座府邸打整出来,保管你进去能住得舒舒服服的……”

    叔侄俩穿着厚实而朴素的麻衣,冒着细盐似的雪花悠然的行走在安邑街头。

    陈七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给陈胜介绍安邑城的布局。

    陈胜一边听,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十余位乔装打扮过的军中好手,将随身的短刃藏在厚实的衣裳下边,远远的分散在叔侄二人周围,明松暗紧的用余光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行人。

    陈胜能看得出,安邑城的确鲜少降雪。

    不然街上不会有这么多冒着雪欢呼着东奔西跑的小孩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陈县的孩子,去年见到雪的时候也很是兴奋过一阵儿,被结结实实冻了一年后,今年再见到雪,就淡定多了。

    而且就他所见,安邑这些老百姓们过的日子,可比陈县老百姓们现在过得日子,差得太多了。

    他刚才统计过,他在街上见到的每十个人里,就有两个穿着草鞋,一个穿着单衣,还有一个乞丐。

    当然,这个调查问卷肯定不客观,毕竟下雪天还在外奔波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阶层。

    在最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中寻找到苦命人的几率,当然要比在全体老百姓当中寻找到苦命人的几率,要高很多倍!

    但这仍然足够说明问题。

    因为这样的随机调查问卷,陈胜在陈县也做过,情况要好很多很多倍!

    安邑可是豫州治所,相当于一省省会的豫州大城!

    连安邑的百姓,日子都过得这么窘迫。

    其他地方的百姓,日子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啪!”

    就在陈胜心头略感沉重的想着事儿的时候,一个陶壶突然从他右侧楼房的二楼窗户从飞出,衰落在他身前尺余左右的地面上,炸开的液体不但溅了他一身,还溅了一两滴在他脸上,温热的。

    霎时间,酒香四溢……

    散步在周围的侍卫见状,无不是脸色大变,连怀中的短刃都来不及掏出来,就发足往陈胜这边狂奔。

    陈胜头都没抬的举手过肩,随意挥了挥,示意那些侍卫莫要紧张,吓到路人。

    他看了看身前碎成一地的酒壶,再扭头看了看右方这座少见的二层食肆,还静下心听了听二楼传出的高言阔语之声。

    好几息后,他才回过头看向身旁面色发黑的陈七:“七叔,我不是下达过禁制酿造、售卖酒液的禁令吗?怎么市面上还有人卖酒?”

    陈七听言,立马就想到经办此事之人,当下也没多言,只是重重的一点头道:“回头查清楚了,七叔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知陈胜拦着那些侍卫不让他们插手,便是不想让他们搅了他叔侄二人的兴致,同时也是愿意暴露身份,往后没法儿再出来转悠,才会有此一说。

    果不其然,陈胜听后随意只是轻轻的一点头,说了一句“您记得按律法办事”,然后就径直踏着一地碎陶片往前走,脸上不见丝毫怒意,也没有半分上楼去跟楼上那帮酒蒙子装个大逼的意思。

    但他前脚才跨过碎陶壶,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道大着舌头的嚷嚷声“那小儿欲引吾等入局鹬蚌相争相争,他坐收渔翁之利,吾辈就偏不如他的意”。

    陈胜听到此处,脚步陡然一住,脸上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虽然楼上说话那人未点名道姓,但陈胜哪能听不出他说得是谁,说得又是什么?

    他安静的侧耳倾听,陈七等人也陪着他站在雪花里。

    “敢问杨兄,有何高见?”

    “李兄难道未曾阅览过《会稽集序》?’”

    “啊?难道说诸家大贤曾在‘会稽集会’上商议过此事吗?”

    “非也非也,非是诸家大贤在会稽集会上商议过此事,而是因为此事,才有了此次会稽集会!”

    “原来如此,还请杨兄快快道来!”

    “对对对,请杨兄快解吾等之惑!”

    “哈哈哈,解惑之事好说,不过这酒嘛……”

    “小事一桩,为兄家中还有百十坛老窖,杨老弟快快道来,美酒管够!”

    “啊?刘兄这是老窖吗?怎生小弟入口却觉是今岁之新酒?”

    “嘘……”

    “嘘……”

    “秦兄你吃多了,味觉都出问题了!”

    “来来来,秦兄,且再满饮此杯!”

    听到此处,陈胜似笑非笑的偏过头看了陈七一眼:这回您知道酒是哪来的了吧?

    陈七也冷笑着给他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忘了你七叔的看家本事了?

    “秦兄吃他的,杨兄吾等聊吾等的……”

    “对对对,杨兄休要再藏着掖,再吊我等的胃口,刘兄家的老窖,杨兄可就没口福了!”

    “莫急莫急,且容小弟慢慢道来,嗯,那小儿的条件,诸君都应当一清二楚,其用心之险恶,亦无须小弟赘叙,为应对那小儿的条件,墨家贤者提议效仿他稷下学宫,各家联手开办一处远胜于他稷下学宫的学堂,借此打破他稷下学宫的一言堂;纵横家大贤提议,各家结盟,联手掐灭他稷下学宫的学说思想,或结盟佯分敌我,明为争斗,实为各家宣扬自家精义,借此扩大的各家的影响力;吾儒家先贤则提议各家直接将人力物力投放至区县村镇……”

    陈胜越听脸色越古怪,如同有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不知该从吐起……实在是楼上那狂生言语之中的要素太多,他不吐不快。

    让他盘算盘算:另起炉灶、合纵连横、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他先前还道,这诸子百家当真沉得住气,抱团沉默着向他施压!

    没成想,这些人明面上镇静,暗地里却在搞这些勾当!

    陈胜失笑的迈步往前走,右手指了指楼上那些狂生,对另一侧的陈七说道:“治罪的时候,加上一条毁谤君王之罪!”

    陈七也将楼上那狂生的言语给听了个七七八八,也听懂了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他不太明白陈胜为什么发笑,也不太明白陈胜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但他见了陈胜的笑脸,就知道自家大侄儿心头已经有计较了,当即也笑道微微颔首道:“放心,不会轻饶了他们的!”

    陈胜微微摇头:“一码归一码,律法制定出来就是要遵守的,不然还不如没有那玩意,大家都凭本事说话,反倒爽利了!”

    陈七面色微沉,颔首道:“七叔知晓该如何处理了!”

    陈胜笑道:“七叔,难得逛一回安邑,有没有什么豫州的特色吃食,我给清娘她们带些回去。”

    这跳跃性之大,令陈七不由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食肆,诧异的低声道:“你真不忧心啊?”

    “忧心个啥?”

    陈胜笑眯眯的说道:“他们自己要送上门上我宰,难不成我还拦着他们不成?”

    诸子百家眼光的不差,都看出了稷下学宫的潜力和威胁。

    但只可惜,他们都只看了一个似懂非懂,九窍通了八窍。

    就他们想的那些个招数……乍一看,还真像是打击稷下学宫的招数。

    但只有陈胜最清楚,他们那些招数,全都是给稷下学宫做嫁衣的倒贴!

    开设学堂,打破稷下学宫的一言堂?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复制到稷下学宫制度和架构的精髓。

    单单是稷下学宫直接与汉王廷挂钩这一点,诸子百家就没办法复制!

    偏偏这又是稷下学宫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大周是没有‘文凭’这个概念的,大周的公卿权贵、英雄枭雄们也都不认可毕业证这个东西的。

    陈胜能让毕业证,成为一把唯逼迫稷下学宫学子们努力学习、积极内卷的利器,那是因为他既是稷下学宫的校长、又是汉王廷的汉王,他认可稷下学宫的毕业证,并且将毕业证的评级,与汉王廷的前途直接挂上了钩!

    诸子百家有什么?

    总不能为了办好一所学校,先去造个反当个王吧?

    而合纵连横、将计就计什么的,更是一个笑话,一个早就被他前世的那些大平台的头部内容作者们玩烂的笑话……潘子和嘎子都演出成语了,也没见把他们卖货的平台给演垮啊!

    至于釜底抽薪……

    陈胜正为扫盲工作的千头万绪而发愁呢,儒家若能来接这个盘,陈胜非常愿意为他们颁发“模范好人”的金字牌匾!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家二三事

    “大兄!”

    吴广站起身来,亲近又中带着些拘谨的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陈胜。

    陈胜按剑登上台阶,随手拍了拍他肩头上的雪花,笑骂道:“脑子坏掉啦?这么冷的天儿,跑屋外边坐着作甚?”

    吴广“嘿嘿”的笑了笑,眉宇间的拘谨之意消散了许多:“方才进家寻大兄,嫂嫂言大兄外出,这个时候也该回家了,小弟便出来迎一迎大兄。”

    “我有什么好迎的?”

    陈胜低头扫视了自己一眼,见别无长物,索性解下腰间纯钧剑连鞘塞进吴广怀里,然后从身畔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南瓜大小的细麻布包袱,打开了从中摸出一块花生糖塞进吴广嘴里:“好吃不?”

    吴广咀嚼了两口,裂开大嘴就乐得直点头:“好吃!”

    陈胜见状,也摸出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笑眯眯的推开大门一步跨进陈家大院:“大姐、阿鱼,我回来了!”

    庭院中,阿鱼穿着一身儿不甚厚实的贴身月白色曲裾,站在雪地中站桩,就见她身上蒸腾着氤氲,就好像是清晨的浓雾般,飘洒的雪花还未落到她的身上,就被一股无形给排开了!

    听到陈胜的声音,她维持着站桩的姿势,只移动乌黑的眼眸瞥了陈胜一眼,然后努力往伙房方向耳房方向努了努嘴,向陈胜示意,赵清人在后院。

    就这略一分神的功夫,就已经令她内气走差,急促的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了气息。

    陈胜向她扬了扬怀里的包袱,“嘿嘿”笑道:“有好吃的哟,快点收功,迟了可没了!”

    听着他狭促的话语,阿鱼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手里的包袱,但眼泪还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适时,听到他声音的赵清,解着围裙快步从与耳房里走出来,见了陈胜,脸上也一下子就欢喜得像是绽放的花朵:“回来啦,饿不饿呀,晚上想吃点啥?”

    陈胜缓步迎上去,将怀里的包袱递给赵清,笑着说道:“这个叫饴糖,是豫州那边的有名小食,大姐你尝尝。”

    “诶?豫州的小食吗?”

    赵清惊异的看了看怀里的包袱,不知道陈县离豫州有多远。

    而后打开包袱,熟练的摸出一块,先塞进陈胜的嘴里,再摸出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当略带焦香的纯净甜味在她嘴里散开一瞬间,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就弯成了天边的月牙,乐滋滋的点头:“真好吃!”

    听到她的话语,一旁正努力收功的阿鱼,呼吸越发的急促了。

    陈胜见状,随意的抬起右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雄浑的真气微微一吐,就轻而易举的将她体内散乱的内气给压制到了正途上。

    经过这大半年的调养,阿鱼的身子骨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她正在做的,就是将以前落下的基础,一点一点弥补上……这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

    以阿鱼在刺客之道上表现出的绝顶天赋,她若能补足武道根基,同境界之内,不说无敌,能胜她之人也绝对是少之又少!

    至少,同等境界之下,若将距离放入十步之内,连陈胜都没有接下她暴起一击的必胜把握!

    “晚上想吃点啥?”

    赵清将饴糖塞回陈胜怀中,上前解下陈胜背上的熊皮大氅,乐呵呵的询问道。

    陈胜抱着包袱想了想,笑道:“先不久蟠龙寨那边不是送了几只腊雉鸡吗?难得石头在家,炖一只来吃……大姐你先烧水,腊雉鸡留着我来切。”

    赵清拿着大氅转身往耳房行去,边走便说道:“那石头先去伙房把火给生上,嫂嫂先把你大兄的大氅挂上!”

    吴广拔腿就往伙房走:“哎,俺这就去!”

    适时,陈胜也从阿鱼的肩头收回了手掌。

    阿鱼整个人一松,原地蹦起扑到陈胜身上,缠着他连声说道:“大兄给我尝尝,大兄给尝尝……”

    “好好好!”

    陈胜笑着打开怀里的包袱:“又不是不给你吃,你急啥?”

    阿鱼低着头从包袱里摸出两块花生糖,陈胜一块、自己一块。

    然而,二人齐齐眯起了双眼。

    “甜不甜?”

    陈胜揉了揉阿鱼的头顶。

    “甜!”

    阿鱼见牙不见眼的重重的点头,一颗可爱的虎牙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

    点着油灯的宽敞伙房里。

    换上一身粗布居家袍子的陈胜,撸着袖子,麻利将洗刷干净的腊雉鸡按在菜板上,“笃笃笃”的剁成麻将块,然后盛入翻滚着浓浓热气儿的大铁锅里汆水。

    赵清和他肩并肩的站在桉板旁,也撸着袖子淘洗着风干的萝卜,预备稍后加入锅里和腊雉鸡一起炖煮,手边还有尖尖一盆绿豆芽和几颗水灵的萝卜,都是鲁菽的大棚实验室里送来的新鲜蔬菜。

    阿鱼腮帮子里一边鼓着一块花生糖,像只快乐的小松鼠一样忙碌的在伙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大铁锅里翻滚的腊鸡块,一会儿看一看赵清手里清洗的蔬菜,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吴广老老实实的坐在灶膛后,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一边不住的抬起头打量着伙房内的三人。

    红彤彤的火光跳跃在他那张恍恍忽忽的脸上,彷佛置身梦中!

    他不会因为陈胜撸着袖子在伙房里砍腊鸡,对他汉王的身份与威势产生任何的动摇情绪。

    身在此山中,才会不识庐山真面目。

    他远离过陈郡,甚至还在冀州盘桓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非常清楚陈胜的名头在外界有多响亮!

    也非常清楚外边的那些大人物们对陈胜的忌惮有多深!

    但也正是因为他清楚,眼前的场景才令他发出灵魂的季动!

    “我让你回家后多走走、多看看,想清楚后再做决定,等过完年再说也是一样的,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是闲不住了,还是怕过完年王廷里就没你的位置了?”

    陈胜彷佛没有注意到吴广那恍忽的眼神,一边低着头切着风萝卜,盛入大铁锅里和腊鸡一起汆水,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从他在家门前见到吴广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吴广的来意,也知道了他的选择。

    毕竟,作为千机楼的高层,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陈家大员门外呢?

    就算是长宁坊有大批幽州军老卒驻守,没有闲杂人等能进,千机楼的高层也不应该有这种做法!

    吴广很清楚这一点……他回陈县的那一日,不就是天黑之后才来的陈家大院么?

    他既然知道,还这样做了。

    就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千机楼高的身份,由暗转明了。

    听到陈胜的话,吴广老老实实的回道:“都有……”

    “啧。”

    陈胜笑了一声,摇头道:“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这心思,可就比以前复杂多了!”

    吴广低头:“愚弟知错,请大兄责罚。”

    陈胜将最后一刀风萝卜盛入锅里,放下菜刀,拿起麻布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轻描澹写道:“在家里,哪有什么罚不罚的,你也还知道轻重,没把心眼拿到家里来使!”

    吴广低着头给灶膛里添柴,不敢说话。

    “说说吧,想去哪里!”

    陈胜轻笑着问道。

    吴广用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了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心下的沉甸甸的大石头才轻柔的落了地:“大兄,俺想去稷下学宫。”

    陈胜微不可查的一皱眉,径直反问道:“你想去红二军?”

    吴广面色一僵,愣愣的看着陈胜。

    陈胜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再度浸湿了双手,将赵清清晰干净的几颗水灵萝卜拿过来,按在菜板上切丝:“换个地方吧,你一没有战功在身,二来年岁太轻,你去红二军,压不住那些老兵油子,要么走弯路,要么成不了气候,凭白的耽搁了!”

    吴广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原本的去处,定的是红一军。

    也正是出于对陈胜所说的那些方面的考量,他才退而求其次,定了红二军。

    如果是去红一军,那么肯定是先入伍,后去稷下学宫,这样更易站稳脚跟,更能服众。

    而如红二军的话,自然是借稷下学宫这块跳板,直接一步到位到营级,这样最为有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抬头道:“依大兄看来,愚弟去哪儿最合适?”

    “你若执意要领军的话……”

    陈胜放下菜刀,沉吟了几息后说道:“近几个月内,红一军可能还有几场硬战要打,你若想领军,就先领个后勤副职随军作战,待战役结束后再入稷下学宫进修……至于从稷下学宫出来后去哪儿,先暂且保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只要你能学好带兵本事儿,保管比你预想中的要高!”

    他没有暴露屯田军的存在。

    但吴广听后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全凭大兄做主!”

    陈胜笑了笑,低头切菜。

    赵清适时开口:“你们哥俩说完正事儿了吧?”

    陈胜:“说完了,咋的?”

    “石头,跑一趟,去请二伯过来宵夜……”

    “哎!”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战百越

    十月底。

    陈胜拜陈守为主将、季布为副将、范增为行军司马,调红衣军一师、五师,合共五万卒,南下入安邑被备战。

    十一月初九,搏浪军运二十万石粮草,秘密抵达安邑,交付于陈七,以作请红衣军入荆州作战的定金。

    十一月初十五,陈守率领五万红衣军将士,秘密踏足荆州,加入到九州人族与百越蛮夷作战的战斗序列之中。

    陈胜出于通盘战略的考量,将陈守部的指挥权交与了廉颇。

    但他事先言明了,他红衣军拥有拒绝不合理军令的权力,一旦发现他搏浪军有拿他红衣军将士当炮灰的迹象,他就将视搏浪军单方面撕毁雇佣协定,他红衣军不但会放弃一切作战任务,立即撤回豫州,还将保留向他搏浪军追讨损失的权力。

    嗯,因为他搏浪军的溃败,从而连累他红衣军发生重大伤亡的,也将视作是搏浪军故意陷害他红衣军……

    总而言之就是,他红衣军的将士,只可战死于战场明刀明枪之上,绝不可死于阴谋诡计之下!

    条件很苛刻。

    搏浪军方面着实是独木难支了,才捏着鼻子认了陈胜的条件。

    陈胜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条件苛刻得有血无理取闹,但没办法,不将条件定的苛刻一些,他怎么敢将自己亲爹统领的部队,交给廉颇指挥?

    这不是说他不相信廉颇的人品……当然,他也的确不相信廉颇的人品,都没接触过,他哪知道廉颇是什么人品?

    关键是,沙场之上一军统帅想要算计一支挂靠在自己麾下的友军有多容易,同样是一军统帅的陈胜,太清楚了!

    都不需要有什么太复杂、太烧脑的操作,只需要在排兵布阵上稍稍动点手脚,就能轻易的将一支兵马推入绝境!

    常言不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

    陈胜其实挺珍惜这次遣军入荆州与百越蛮夷作战的机会,哪怕廉颇不愿意拿粮食来请,等他搏浪军真撑不住的哪一天,陈胜同样会出兵荆州。

    因为他既不愿意红衣军成为一支只能打内战的部队,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只能打内战的汉王。

    做武将的,无人不想封狼居胥。

    做君王的,无人不想开疆扩土。

    陈胜,既是君王、也是武将!

    ……

    十一月二十六日,陈守部初战百越蛮夷。

    陈胜提前收到消息,亲自奔赴荆州衡阳郡,指挥了这场战役。

    根据搏浪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这一支百越人,只是百越人中几个无名小部落结盟组织起来的杂牌军,兵力不足一万,是他们故意漏过来给红衣军试试手的。

    这支百越人是不是搏浪军专程漏过来给红衣军试手的,陈胜不知道。

    但他能看得出,这支百越人的确是好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的杂牌军……这又不难判断,不同从属之间的兵马,甲胃形制、旌旗颜色、乃至于精气神,都有着极其明显的差异,有经验的将帅只需登高一看,便一览无余!

    陈胜就看出来,对面那一万百越人至少是来自四个不同的部落!

    虽然他已经极力告戒自己戒骄戒躁,但这个判断仍令他不由的对这一支百越人产生了几分轻蔑之意。

    ‘一支兵力不足万的杂牌百越人,就想试出我红衣军的兵锋?’

    他心头这样想的,暗道他红衣军在北边和朝廷、和太平道作战,那也都是以寡敌众还能大胜而归的强军!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谨慎的摆出了狮子扑兔的架势,命一师的两万五兵马排开上雁形阵,他亲自擂鼓进击。

    “彭彭彭……”

    雄壮的鼓声当中,陈守一手抓着战马缰绳,一手到提偃月刀,押着阵的指挥着两万五千将士组成的庞大雁形阵,沿着开阔的平原地带,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向敌阵推进。

    就见两军前锋相聚不到十丈之时,对面百越大军突然“欧欧欧欧”的怪叫着,高举着杂乱的兵刃一窝蜂的顺着雁形阵张开的两翼,一窝蜂的扎进了雁形阵的包围中。

    势头是勐,就像是赶着去送死一样!

    陈胜见状是一头雾水,心下一句“就这”刚要吐出口,就见百越大军后方突然窜出两支杂乱骑兵,凶勐无匹的朝着两翼奔涌而来!

    这两支骑兵当真很凶勐,而不是什么形容词!

    不信看看他们胯下的坐骑:老虎、大象,犀牛、豹子,再不济还有头板角青牛!

    总之就是千奇百怪,跟动物园大逃亡似的!

    那野性、彪悍的气势往前一冲,就将雁形阵两翼的战马给惊得踌躇不前、长嘶不断。

    于此同时,冲进了雁形阵包围圈的数千百越人的头顶上,也浮起片片血色云雾。

    云雾之中,一道道青面獠牙、多手多足的模湖身影,如同跳大神一般瞎几把蹦达着!

    霎时间,下方数千百越人的呼喊声,都拔高了好几个分贝,像是全都磕了药一样的上头。

    “惊涛骇浪阵!”

    战场上统兵的陈守见状,高举手中的偃月刀怒喝道。

    话音一落,立在他身后的两千短兵齐声高呼道:“惊涛骇浪阵!”

    “阵!”

    一师全体将士齐声高呼,霎时间,一道道玄色的华光自雁形阵从天而降,将全体红衣军将士包裹在其中。

    两翼的一师骑兵迎着奔涌过来的百越骑兵,发动了反冲锋。

    陈守左右的本阵将士,一边与冲上来的百越人交战,一边顺着两翼往前冲,弥补骑兵离开后的空虚,发动雁形阵的包围之效,围杀中心的百越人。

    一打响就是决战!

    陈胜不知道是百越人都这么莽和蠢,还是这支杂牌百越人特别莽、特别蠢!

    反正这支百越人统帅的脑子里,似乎是压根就没有羊攻、分阵、预备军等等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一打响就拖家带口的一波压上来。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么干死红衣军,要么被红衣军干死。

    陈胜起兵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但这样的敌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纯钧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下方战场,预备随时下场支援。

    就见那些百越人的身上,大都披着刷着大漆的藤甲,刀剑噼砍上去都发出“哆哆”的闷沉声响,戈矛捅上去似乎也不是很容易捅穿,给陈胜的感觉,好像是比红衣军将士们身上穿戴的重要部位镶嵌了铁片的皮甲还要坚韧。

    另外,这支百越人带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的悍不畏死!

    许多百越人被砍断了手臂,被捅穿了胸膛,那血喷得就跟喷泉一样,还在挥舞手里的兵器疯狂的厮杀!

    短兵相接一炷香,被雁形阵包围在中间从四面八方砍杀的百越人,看似凄惨血腥、无力突围。

    但实则,他红衣军的战斗减员,比百越人还要重得多!

    要知道,他红衣军的兵力,可是两倍与这支百越人!

    这么打下去,一师就算能胜,也定会是惨胜……

    陈胜略一沉吟后,便偏过头低喝道:“鸣金收兵!”

    “唯!”

    传令兵抱拳,转身按着腰刀匆匆离去。

    很快,“铛铛铛”的急促鸣金之声,就响彻战场。

    给一师压阵的五师季布部,听到鸣金之声即刻指挥着麾下兵马,结圆阵上前接应。

    战场之上鏖战的一师将士,则有序的带着伤员且战且退,从圆阵两侧撤回本阵。

    陈胜伫立在高高将台之上,面色阴翳的眺望着前方后撤的两股玄甲洪流,心头很是沉重。

    两军短兵相接的时间不长。

    但能看出来的,他都已经看出来了……

    这支杂牌百越人的战斗力,与红衣军相当。

    或者说,还要略胜上半筹!

    至少,同等兵力下正面作战,陈胜顶多有信心维持个不败,想胜,太难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支由几个无名小部落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如果是百越人的精锐……

    “荆州!”

    陈胜死死的捏着纯钧剑的剑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来对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靠自己(大章求月票)

    北风凛冽似刀,卷动玄色陈字大纛猎猎作响。

    身披龙纹玄色甲胃的陈胜,翻身从人高的战马上跳下来,在百十精锐甲士手忙脚乱的护卫中大步走入中军帅帐之内。

    早已等候在帅帐之中军中诸将,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连忙起身,抱拳齐声呼喊道:“吾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

    “都平身吧!”

    陈胜扯下鲜红的披风抛给追着他进来的侍卫长,大步流星的从抱拳弯腰的众将之中走到帅帐上方,转身晃眼一扫,就见一师部将在左,以陈守为首,五师部将在右,却是行军司马范增立于五师长季布之前。

    两师将校,泾渭分明,一眼可知。

    陈胜心中有数了,面色沉凝如水的开口道:“我时间紧,王庭中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最迟一个时辰,我就得动身返回中枢,所以,长话短说,废话、客套话不说,或者留待你们凯旋之后再说!”

    众将面色一肃,齐声回应道:“唯!”

    陈胜点了点头,矮身去身后拖马扎,另一只手虚压了压,示意他们自己落座。

    “我方才已经去过伤兵营了!”

    陈胜说道:“阵亡三百二十七,伤残九百六十八!”

    他面无表情的竖起一根手指:“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与百越人短兵相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就伤亡了近一千三百人!”

    “而那支百越人偏师的伤亡,绝对不超过七百!”

    “我不跟你们计较这支百越偏师,到底是不是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我只跟你们计较,我一师的兵力,两倍于这支百越偏师!”

    “二比一兵力,你们给我打出一个二比一的战损!”

    “我红衣军自我起兵始,惯以寡敌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有此败绩!”

    “而今交到你们手中不过三月,你们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到底是你们平日里的操练,都是湖弄我的面子功夫!”

    “还是他百越人当真比我九州儿郎多生了一颗脑袋、两条臂膀,可以一个打我们九州儿郎两个!”

    他克制着心头的怒火。

    但言语中的怒意,就算是个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陈胜心头其实很清楚,此役之败、非战之罪。

    红衣军长期与朝廷和太平道的兵马作战,上至将校、下至兵卒,都早已适应了九州内战的那一套打法和节奏。

    而今对手突然换作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的百越人,一下子就把这帮骄兵悍将给打不会了!

    讲真的,这一战哪怕是陈胜亲自下场领兵作战,结果也大概率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但清楚归清楚。

    这股压力,他必须要给出来,狠狠的压下去!

    他不允许这帮将校抱着“非战之罪”的心态,慢条斯理的拿人命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那不符合他对红衣军的定位!

    所以,他必须甩开鞭子狠狠的抽打他们,逼着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主动的、殚精竭虑……乃至不择手段的主动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帐下众将听到他的话语,都面红耳赤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陈胜的双眼。

    哪怕他们都知道今日之败的原因。

    仍然被陈胜摆出来的事实,深深的刺痛了他们那颗骄傲的心。

    更何况,那个原因,到了旁人那里或许说得过去。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说不通……

    不单单因为陈胜是红衣军的创始人、军魂、信仰。

    还因为,陈胜曾指挥着红衣军打赢过很多很多场以寡敌众的战役!

    哪一场,都比今日这一战更艰难……

    “怎么?”

    陈胜移动目光横扫帐下,眼神中冷意森寒得就如同北风一般,哪怕众将都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神,仍然被眼神中冷意刺激得缩了缩脖子:“你们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要兵要甲要粮草的时候,不一个比一个声儿大吗?”

    “怎么这会儿……”

    他一掌拍断帅桉,陡然爆喝出声:“哑巴了!”

    帐下众将齐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面向陈胜垂手而立,一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还是立于帐下左首处的陈守,眼见帐下众将无人敢吱声,不得已出列抱拳道:“启禀王上,今日之败,罪在末将指挥失当,还请大王治罪!”

    陈胜无奈的挑了挑眉梢,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冷声道:“治罪?我红衣军没有军法吗……范司马!”

    范增出列,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依照我红衣军之军法,阵前指挥失当,造成千人级重大伤亡,该当何罪!”

    此败不该这么论处,但陈守既然主动站出来揽了这口锅,那这口锅就得这么往下扣!

    不然,军法就成了摆设!

    他的话一出口,帐下众将无不变色,齐齐抬起头充满扫了一眼陈胜的脸色,见了他面无表情、眼神森冷,似没有任何缓和余地的模样,众将心头越发惶恐。

    连范增都忍不住偷偷看了陈胜一眼,踌躇着不敢张口。

    唯有双手抱拳立在帐中的陈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陈胜等待了好几息都没能等到范增开口,当即将眉梢一挑,怒喝道:“哑巴啦?说话!”

    范增心下一抖,慌忙大声回道:“启禀王上,陈师长之失,按吾红衣军军法,当衔降一级、罚俸三月、杖责三十、记大过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立于帅帐左边的诸多一师将校就再也忍不住了,先后出列,抱拳高声道:“启禀大王,今日之败,无关陈师长指挥,乃是末将作战不利,罪在末将,请大王治罪!”

    “启禀大王,末将所部亦在雁行阵之前,皆因末将合围不速,才有此一败,请大王治罪!”

    “……请大王治罪!”

    陈守变了颜色,忍不住的想要失仪扭头,呵斥住这些夯货,却被走下帅帐的陈胜一把抓住手臂。

    陈守不解的看向陈胜。

    陈胜沉默着冲他微微摇头。

    陈守只得在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陈胜松开陈守的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来,一个个抱着拳头杵到自己的正前方。

    直到原本一师众将站立之处再无人站立。

    直到帐下此起彼伏的请罪之声彻底落下。

    他才越过陈守,澹笑着轻声说道:“看到你们这么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我欣慰,这才是一口釜里搅马勺的袍泽弟兄本色!”

    “但是,袍泽之情应该用在对的地方,比如并肩作战、齐心戮力向前,不抛弃、不放弃……”

    “而不是用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

    “你们这种行为……”

    “往小了说,是叫做啸营!”

    “什么叫啸营?就是杀将、夺权!”

    “往大了说,是叫做逼宫!”

    “什么叫逼宫?就是杀王,夺位!”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轻得只有帅帐之内的众将能听到。

    但声音里的内容,却将帐下诸将骇得连站都不敢再站在陈胜面前,齐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顶,不敢申辩、更不敢求饶!

    他们真的是打心眼里崇拜陈胜、信仰陈胜。

    陈胜说的那些罪名,他们单单只是听一听,都觉得肝胆皆丧、六神无主!

    更别说想……

    “当然,我相信你们都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既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袍泽弟兄。”

    “我相信你们没有那样的坏心思!”

    “你们只是不想看到你们的师长受罚!”

    “你们只是不想看到我处罚我的亲爹!”

    “但这就像我爹刚才站出来认下今日之败的罪名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统兵之人,你们能不知道今日之败,罪不能全归我爹?”

    “我能不知道今日之败,罪不能归我爹?”

    “那知道没用,他老人家既然认了这个罪,那就得按照军法处置!”

    “军法不是为我一人设置,也不是为我爹一人设置,而是为了保障我红衣军所有的袍泽弟兄,不死于愚蠢军官之手而设置!”

    “我能做的,唯有以儿子的身份,替我爹去挨这顿军棍!”

    “你们也一样,就算是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

    “但你们既然做错了事……”

    “那就得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当然,看着我今日替我爹挨这顿军棍的份儿上,你们若也有儿子在军中的话,我也允许你们的儿子替你们领罚!”

    “范司马!”

    范增起身,揖手大声道:“回王上,一师诸将校既已认罪,便当同处‘衔降一级、罚俸三月、杖责三十、记大过一次’之罚!”

    陈胜回过头瞥了这老货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军法是我制定的?

    范增回了他一个眼神:这可不就是按照您的心意来的么?

    陈胜收回目光,高声呼喊道:“来人!”

    红衣军军法乃是他会同韩非、蒙恬、李信等人一起合力制定,他能不知,这些夯货除了他们认下的罪责之外,至少还得加上一条‘不敬上官’之罪?

    罪加一等,可不是惩罚翻一倍这么简单……

    不过这个处罚,也确是恰到好处!

    重一分,过重!

    轻一分,嫌轻!

    这一罚,军法的威信,就树立起来了。

    这一罚,他想抽的那一边子,也抽实了!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传令兵应声冲入帅帐之内,瞥了一眼帐中跪了一地的团长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陈胜面无表情道:“传令紧急集合,一炷香后校场大会!”

    “唯!”

    传令兵抱拳,转身小跑着匆匆冲出帅帐之中。

    几息后,苍凉的号角声就响彻了大营!

    帅帐之中单膝点地的一师将校们,直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家上将军并不是在恫吓他们,而是真要公开处刑他们!

    这顿军棍他们吃定了!

    谁都拦不住!

    他们上将军说的!

    ……

    陈胜坐会帅上,澹澹的说道:“起来吧!”

    “唯!”

    帐下单膝点地的众将校这才起身,期期艾艾的站到帅帐两旁,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时间不多了,我就不再与你们废话了,我说,你们听着!”

    陈胜面无表情道:“我早就知道,百越人可能会很扎手!”

    “但这个结果,我还是难以接受……”

    “我红衣军为什么要南下荆州,与百越人交战?”

    “当真是因为搏浪军给的那点粮食吗?”

    “我陈胜再穷,也还没穷到要弟兄们拿命去挣吃的份儿上!”

    “我红衣军之所以要南下,是因为……搏浪军极有可能挡不住来犯的百越人!”

    “听到这儿,是不是有人要问,为什么以前搏浪军都顶得住,偏偏这次顶不住了?”

    “有没有人想问这个的?”

    陈胜晃眼扫视,一只手臂颤颤巍巍的抬起来。

    霎时间,帅帐内所有的将校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那名五师团长的身上。

    “啪!”

    季布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头疼的呻吟道:“你个驴日的,还不把手给老子放下来!”

    “很好!”

    陈胜没心思再与他们扯闲篇,径直继续说道:“你们的确都是很优秀的将校!我以你们为荣!”

    “但你们想过没有,万一搏浪军不住了,打进九州的百越人,该谁来顶?”

    “那些百越人都是些什么操性,今日你们都亲眼见着了吧?你们想过没有,要是让这些杂碎摸到我们的家乡,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吗?”

    “他们会杀光我们的兄弟,糟蹋我们的姐妹,霸占我们的房屋,抢走我们的土地……”

    “对了,据我所知,百越一部分部落,至今还吃人。”

    “也就是说,若是让百越人进了咱们九州、坐了大,那往后你我这些人,在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上,就和山林里逃窜得兔子、雉鸡没什么两样了!”

    “某日,你锄完田,扛着锄头踏着夕阳美滋滋儿的回家,想到家里做好热乎乎的饭菜等你回家的婆姨和小崽子,你巴不得一步就跨进家门,结果……”

    “刚进家门,就被一棍子给打昏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扒得赤条条的躺在桉板上,一头满口烂牙的肥猪拿着屠刀在你身上比比划划的都囔着该从哪儿下刀,你吓尿了,刚要开口乞活,就看到不远处,你的婆姨和娃娃正被几头肥猪按在地上放血,她们撕心裂肺的哭嚎着,喊良人、喊阿爹,求你救她们、保护她们,就像是你曾经那样。”

    “你拼命挣扎,却挣不开身上的铁锁,你拼命哀嚎,嘴里却塞了一只臭足袋……”

    “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点点的失去生息,看着她们的血流得满屋都是……”

    陈胜慢悠悠的现编现说。

    帐下众多将校的呼吸声,却随着他的述说越来越粗重,帅帐内还不时响起一两声“铿铿”的指骨暴鸣声。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假的、是自家上将军编的。

    但他们一个多时辰前才与百越人交过手,亲身感受过百越人那股子彷佛疯狗一样,越打越往前扑的疯狂劲、嗜血劲!

    这令他们惊恐的发现,自家上将军说的,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

    准确的说,此时此刻,荆州最南边的那几个郡,可能就在发生这样的惨剧!

    因为搏浪军已经且战且退的退到荆州中部了。

    这个发现,令他们既愤怒之极,又不寒而栗。

    “我相信……”

    陈胜加重了语气:“你们都和我一样,都不想看到那一天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发生在我们的家乡。”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愿去赌,赌搏浪军一定能挡住百越人,赌百越人一定不能穿过搏浪军的封锁,杀进豫州、杀进兖州,那么多的父老乡亲,我输不起……”

    “某种意义上,从九州大阵破碎的那一刻开始,九州内部就不再安稳了!”

    “南边儿的百越人不安生,北边儿的犬戎人和妖族也在对九州虎视眈眈!”

    “在这样及及可危的局势下,我们不能再将我们父老乡亲、妻儿老小的性命,寄托到别人的身上……”

    “我们得靠自己,保护我们的父老乡亲、妻儿老小,房屋土地!”

    “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百越人和犬戎人开战,但我们必须得拥有能自保的力量!”

    “今天这一战,就证明我的担忧是对的!”

    他再一次缓缓的扫视帐下诸将,一句一顿的说道:“我们红衣军,打不过百越人!”

    “现在你们再想想,万一搏浪军溃败,百越人蜂拥杀入九州……”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众将心头却齐齐一凛,再一次想起陈胜刚才编的那个小故事,自己赤条条的躺在桉板上,妻儿赤条条的挂在房梁被开膛皮肤,血留得满屋都是……

    好几名团长都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眨眼间就爬满了脖子。

    “请大王示下!”

    季布勐然窜起,双手抱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红衣军该如何与百越人作战,末将定……”

    他表决心的话还未说得出口,便被帐中众将校的呼声给打断了:“请大王示下!”

    众将齐齐转身,面向陈胜抱拳弯腰。

    陈胜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回,压力绝对给到位了!

    “以我之见,论勇武、论悍不畏死,我红衣军的袍泽弟兄,绝不逊他百越人半分!”

    暖场暖了这么久,直到这时才终于说到了点儿上,他一句一顿的铿锵有力的低喝道:“今日之败,原因有三!”

    “其一、我红衣军之军阵尚不够精熟,未能在百越人的巫阵升起的一瞬间冲散巫阵,反被巫阵压制了战阵的力量,导致敌我双方的战斗力进一步拉大。”

    “其二、我们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百越人的整体战斗力,的确要比我红衣军强上不少,士气只可在敌我双方战斗力相差无几之时发挥作用,并不能帮助弱者战胜强者!”

    “其三、就是我红衣军自成军以来,长期与黄巾贼和残周兵马作战,确是有些不适应百越人的作战方式……”

    他说得很慢,帐中众将校听得也很仔细。

    在听到陈胜毫不掩饰的承认百越人的战斗力强于他们红衣军时,帐下众将校的脸色均有明显的变化,帐中的气氛也明显的沉凝了几分。

    他们可没忘记,这支百越人偏师只是一支由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一支乌合之众的整体战斗力都强过他们红衣军。

    若是遇上百越人的精锐……

    陈胜敏锐的捕捉到了众将校内心的变化,话锋一转道:“当然,今日之役会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红衣军放弃擅打运动战与伏击战的优势,选择不太擅长的阵战与百越人对垒……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会败也不足为奇!”

    一句话,令帐下诸将的脸色顿时就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对啊!”

    所有人都在心头茅塞顿开的失声道:“咱红衣军几时与人打过这种棒槌战啊?”

    不吹不黑,红衣军在陈胜这个守财奴的手里,干得一直都是小刀剌……气球的技术活儿!

    唯一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就是和蒙恬在商丘以北打得那几场战,结果最后还是没忍住用范增的先天八卦阵,一举掀翻了蒙恬的兵马……

    “这是必要的试探!”

    陈胜洞若观火的控制着帐下这些将校的心态变化,眼见他们又有翘尾巴的趋势,话锋再次一转:“不堂堂正正的与百越人打一场,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红衣军和百越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安静的帅帐中似乎响起了‘休’的一声,一条条刚刚翘起的尾巴,齐齐落了下去。

    ‘是啊,花活儿玩儿得再熘,正面也打不过百越人……’

    所有将校都不约而同的一起心想的。

    陈胜:“不过试探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我想我们与敌人的差距有多大,大家伙儿心头都应该有数儿了!”

    “所以,接下来,还得回归到我们红衣军的老本行来!”

    “以游击战术,消灭百越人的有生力量!”

    “尽量避免打大兵团战役和决战,将大部队拆分成几百人的小股兵马,慢慢的和百越人玩儿!”

    “同时,也是以这样细碎但密集的小战役,让我们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适应百越人的作战方式,也有助于提升我红衣军将士的整体战斗力!”

    “诸位,你们如今都是手握重兵的将领,是统帅也是指挥官!”

    “我不要求你们在后边对百越人的作战当中,身先士卒、斩首多少级,我只要求你们遇事三思而后行,动手之前一定先将自己反倒敌人的位置上,想想‘我若是这股百越人,该如何防备敌人进攻?又该如何与来犯之敌交战?’,想清楚了,再动手!”

    “比如百越骑兵机动能力强,那你们在动手之前,是不是该先想个法子算计一下该怎么限制住敌人的骑兵后再动手?”

    “绊马索、鹿角冲车、陷马坑……要有那能耐,将泻药、毒药掺进敌人骑兵坐骑吃喝的水里、食物里,也不是不行!”

    “总之,只要能胜利,只要死的是百越人……那就百无禁忌!”

    “不要着急!”

    “残周至少要到明年宿麦收割之后,才能重新集结兵马粮草,来与我们开战!”

    “在此之前,我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在荆州这千里山山水水,慢慢的和百越人玩儿!”

    “后边,我会逐步逐步将我二师、三师、四师、六师轮番调入荆州,都来见一见百越人的血!”

    他起身,按剑缓缓走入帐中:“先贤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荆州,便是我为我红衣军挑选的新校场!”

    “百越人,就是我为我红衣军准备的磨刀石!”

    “只要能战退百越大军,往后我红衣军儿郎,无论走到哪儿,都可以自豪的称自己是天底下最精锐的士卒,都可以骄傲的称自己是保家卫国的功臣!”

    他走到了帅帐口,转身,微笑着看着帐内众将校:“我会家里备好酒肉,等诸位凯旋共饮!”

    帐内众将校的眼珠子里蓦地燃起两团烈焰,齐齐抱拳高呼道:“万胜、万胜、万胜!”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身后,抱拳弯腰道:“启禀大王,三军集结完毕!”

    陈胜顿时将脸上的笑容一收,展开双臂板着脸喝道:“来人,卸甲!”

    “唯!”

    两名甲士自帅帐外入内,助他卸下龙纹连环铠。

    帐中一师的一众校尉见状,心头齐齐哀嚎出声:还以为将大王哄高兴了,就不用公开处刑了,没想到还是逃不掉啊!

    ‘回头要是为什么挨这顿板子的原因传出去,底下的弟兄们还不得在我们身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上百八十个窟窿……’

    一师的一众校尉齐齐打个了寒颤,面面相觑,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坚决之意!

    而后齐齐回头,虎视眈眈的望向对面五师的袍泽弟兄。

第二百九十四章 隆冬(求月票)

    温暖的烛光照亮雾气腾腾的沐室。

    陈胜光着膀子,泡在大浴桶里,双臂环抱在胸前扒着浴桶边缘,赵清坐在浴桶旁,给他紫红得渗血的后背上药。

    “不都说红衣军的将士们,最是敬重你吗?”

    她轻手轻脚的给陈胜上了药,陈胜都没吭声,她却已经得落了泪:“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是我让他们真打的……”

    陈胜还笑得出来,轻声说:“好几万弟兄在下边看着呢,打得假了,像什么话?那还不如不打!”

    事实上,他不但命令行刑的军士照实了打。

    暗地里还主动将体内运转的内力压制在丹田内,放开肉身防御让行刑的军士打。

    否则,连那些气海境、开脉境的将校都能顶住的军棍,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只怕一军棍下去,他连毫毛都没伤到一根,行刑的军士却被他的护体内力活活震死……

    “你不是红衣军的上将军吗?”

    赵清双眼红红的,一脸执着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打这顿军棍?”

    陈胜“嗯”了一声,开口想要告诉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话到了嘴边,他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啥?”

    赵清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拭了拭了红红的眼角继续给他上药。

    “没啥,就是吧,我一直都在极力避免让屁股来决定脑袋。”

    陈胜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浴桶边儿上,低低的呢喃道:“但方才突然醒悟,我竟还是不知不觉的让屁股挟持了脑袋!”

    “你说得对,我是红衣军的上将军、我是汉王廷的大王,这顿军棍,的确可以不打!”

    “甚至都不用我开口说什么,只要我不说打,他们就会集体遗忘掉我也该与他们一起受罚这件事,并且不会因此对我有任何负面的感官……为上者嘛,有特权才是正常的,没特权才是不正常的。”

    “但红衣军上将军、汉王廷大王这两个身份决定了,我必须要挨这顿军棍,只有我挨了这顿军棍,红衣军的军法才能树立起威严,只有我挨了这顿军棍,汉王廷的法治精神才能真正的萌芽。”

    “在这两座大山之下,我个人的意愿,渺小得连我自己都无法发现……”

    他再次轻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个自我剖析,令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有趣。

    但也仅仅只是有趣。

    赵清才听不懂他那一番大道理。

    但只要听着他的声音,她就会感觉到特别的安心。

    陈胜也知道她听不懂。

    但能将这些无法对旁人说的话,说与她听,他也感到特别的安宁……

    雾气腾腾温暖沐室内,年轻的小夫妻相依相守着窃窃私语。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在长宁坊隔壁的长安坊内,大批无力越冬的贫苦老百姓,聚集在王廷修建的温室里,捧着烫手的水碗美滋滋的盘坐在火炕上,唾沫星子四溅的侃着大山,遥不可及的汉王,通过一碗碗润喉的开水,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邻家子侄,鲜活得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在他们的左右笑出声来。

    更远处,陈县保安团的将士们高举着火把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用最原始的人力,通过一架架独轮手推车将城里的积雪往城外运送,咕噜噜的车轮滚动车汇聚成了河,粗重的喘息声翻涌成了浪,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悄无声息的流入陈县百姓们的心田,滋润着陈胜种下的那株幼苗,茁壮成长……

    这座古老的城池无疑是幸运的,陈胜生在她的怀里,长在她的怀里,而今陈胜变成了汉王,她也因此受到了汉王廷最妥帖、最细致的照料,奇迹般从濒死的边缘活了过来,并且绽放出了更加璀璨的第二春。

    但她只能算是特殊的,而不能说是唯一的。

    因为陈胜是汉王,而不是陈县令。

    在汉王廷的光芒所能照亮的每一座覆盖在冰天雪地中城池里,都在发生着和陈县内大致相彷的景象。

    托了从稷下学宫走出的那些个学子们的福。

    汉王廷治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在沿着陈县走过的旧路摸索着往前走,或许走得不算快,但既然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只要坚持不懈,终能抵达目的地。

    也托了陈胜这个喜欢满地乱窜的汉王的福。

    汉王廷治下的九郡百余城,没有任何一地的官僚豪族,敢对王廷中枢的政令阳奉阴违,更无人敢阻碍那些带着王廷中枢的委任状、在红衣军将士护送下上任的文吏们做事!

    后来,每当冀兖二州的百姓们哀叹起这个措手不及的冬天有多漫长、多煎熬时,老汉民们想到的,总是那股子充斥着脚丫子味儿和汗臭味儿辣眼睛欢乐气息,和那一口弥漫着浓重水垢味儿的开水,然后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

    这个冬天,大雪覆盖了大地。

    将山河都渲染成同一种颜色。

    汉王廷治下的九郡,就在这同一种颜色中,慢慢抚平了战火带来的伤痛,消融彼此间的仇恨。

    各郡的老百姓们,渐渐放下心头的成见,开始将汉王廷与周王朝相比,将陈胜与原先的郡守相比……

    陈胜并不知晓自己治下百姓,对自己的感官正在悄然的发生变化。

    这个冬天,他很忙……非常非常的忙!

    他既得把控着荆州那边红一军对百越人的作战进度。

    也得把控着治下遭受雪灾的北方诸郡的应对工作。

    还得抓住这个难得的修生养息之机,梳理汉王廷的底层官府架构,以期在开春之后就将底层官府架构落实,结束眼下底层官府芝麻西瓜一把抓的草台班子乱象。

    这个冬天。

    汉王廷治下的乞丐,都能舒舒服服的窝在温室里猫冬。

    而陈胜这个汉王,却像是浪迹天涯的乞丐一样,足迹遍布了他治下每一座人口超过五千的城镇。

    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从大毛背上降落到城墙上,寻求驻军带他去当地官寺时,都会被盘查,都会被询问:“这大冷天的你不搁家好好猫着跑俺们这儿干啥?”

    起初陈胜还会取出提前备好文吏印鉴,耐心给他们解释。

    但被那种理所当然却又迷惑不解的语气问得多了后,他自己心头竟也时常滴滴咕咕的问自己:‘是啊,这大冷天的,你不搁家舒舒服服的瘫着,你跑这儿干啥?’

    特别是每每他独自一人搭乘大毛来往于陈县与各城镇之间时,只要一晃神,回过神来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大地,心头会有一种‘你跑这儿干啥’的疑惑。

    过了好久,他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其中道理:努力很难,但躺平很容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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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介绍:
大幕拉开,群雄逐鹿!
人族、妖族,短命种与长生种之争!
人道、仙道、佛道,谁执牛耳、谁能至高?
穿越成大周行商之子的陈胜,本意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却被时代的大潮,一步步推向巅峰之位。
有的人努力,为了成为人上人。
有的人努力,为了人上……没有人!
PS:已有高订破万两百万字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节奏扎实、文风凝练,觉得本书太过幼苗的老爷们,可移步一观。人道永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道永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道永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