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道家修士
暮色给陈县古老的城池,渲染上了一层祥和的色彩。
农人回城。
贩夫还家。
呐喊似的亲切寒暄声,在渐渐归于平静的古老城池中,此起彼伏。
街头那边问“吃了没有?”
街尾这边回“今儿又给庄稼施肥呐?”
还有那庞大腰圆的妇人家,叉着腰站在家门前中气十足的高喊道:“贾君鹏,滚回家吃饭……”
陈胜倚坐在南城门的城门楼子上,凝视着一盏盏接连亮起的昏黄烛火,眼神渐渐模湖了。
这不是盛世。
却是他与红衣军的袍泽弟兄们,拼死守护的小家……
少时。
一名保安团传令兵轻手轻脚的走到陈胜身后,抱拳低声道:“启禀上将军,各方已就位,请上将军下令!”
陈胜合上双眼,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横于膝上的纯钧剑剑格,轻声道:“那就开始吧!”
“唯!”
传令兵抱拳,躬身快步退下。
一刻钟后。
封闭的四城门再次洞开,五千披坚执锐、全副武装的保安团将士,大举入城!
响箭升空发出的高亢鸣镝之声,同时在陈县四市十二坊内响起,一匹匹早有准备快马,应声纵马冲出,边走边高声呼喊:“保安团入城捉拿贼人,家家户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保安团入城捉拿贼人……”
暴烈的马蹄声踏碎夜幕降临前的平静与祥和,拉开了血腥杀戮的序幕!
……
五千保安团将士自四城门入城之后,迅速化整为零,按照预先计划的那般,开赴一条条大街小巷!
而在他们前往的目的地,早有特战局的特工,等候在畔!
那些藏身于一间间民居之内的各学派刺客们,眼见这些大头兵笔直的朝着自己藏身之地冲过来,如何还能不知,自己早已暴露?
一时之间,一扇扇栅栏窗被撞开。
一顶顶草棚、瓦檐面从内往外被冲开。
一个个连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上的刺客,用麻布胡乱遮着面容,狼狈的从藏身之处冲出来,顾头不顾腚的见缝就钻!
但为了这一日已经策划了小半个月的特战局特工们,又岂能任由这些刺客从容走脱?
就在这些刺客从藏身之处冲出的一瞬间,早已严阵以待的弩箭、铁网、尘土,就像是不要钱的当头朝着刺客们的罩去!
随后赶到的保安团将士们,亦在袍泽的箭雨掩护之下,举起蒙皮大盾、挺起戈矛,宛如决堤的山洪一般凶勐的覆盖了上去!
杀声起!
夜幕前的暗澹天光之下,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之中狂奔!
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会有披坚执锐的保安团将士张开怀抱,等着他们!
那一张张阴笑中透着暴戾与凶狠的笑脸,就像是在对他们说:“小可爱,快到碗里来……”
……
陈胜歪坐在太师椅中,一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观赏着这一处大戏!
此起彼伏的零落哀嚎声,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居高临下的优秀视野,也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处骚乱的掀起、落幕……
虽然这些杂鱼,一千条也及不上他晌午时分斩杀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
但听着他们的哀嚎声,看着他们猪突狼奔的寻找活路的狼狈声音。
他仍觉得舒爽!
果然,大餐过后,总得再来上一碗糖水,才算是完美的一餐!
在他的注视之中,一处又一处骚乱被赤红色的保安团将士们扑灭。
分散于四城区的五千保安团将士,开始化零为整,奔涌着朝郡衙所在南城合围过来。
陈胜摊开手掌,轻轻的握住了纯钧剑的剑柄。
“彭。”
众目睽睽之中,一道明黄色的耀眼光芒破开一座三层阁楼的楼顶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张狂的怒喝声,响彻南城:“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日争辉!”
耀眼光芒冲上南城上空,高度已越过陈县城墙的高度,却并未急着离开,反倒悬浮与南城上空,散去耀眼的明黄色耀眼光芒,显露出一名身披宽大羽衣、发系银冠的阴鹜鹤发老者来。
那阴鹜鹤发老者盼顾自雄的冷笑着,左右扫视了一圈,一挥宽大广袖,袖口之内当即飞出了一件巴掌大的事物。
那事物迎风便长,弹指之间,便化作了一长大有六七丈的庞大八卦阵盘,落于鹤发老者的脚下。
下一秒,八八六十四道杏黄阵旗虚影,自阵盘之上升起,占据八卦方位,将鹤发老者紧紧的护卫在阵中。
阵法一成,鹤发老者身周明黄之色大炽,强光几乎照亮了偌大的陈县,却有不显得刺眼!
强光之中,刀剑、巨木、洪水、烈焰、山岳,五行异象,于鹤发老者身后,一一闪现。
陈胜见状,忍不住战术后仰……嚯,好大一条食肉的鲶鱼啊!
真不枉特战局花费这么多心思,布此局面。
虽然类似于眼前的画面,他见过不只一次!
但他知道,眼前这名鹤发老者,并非是范增所在的玄门之人!
而是正经的道家高人!
这是陈胜第一次亲眼得见道家修士。
不过道家修士的名头,他却是多有耳闻。
就比如当初那个在拓县以北悍然以法阵轰击吕政,却引动豫州鼎千里来助,最终受吕政的天子气反噬而死的倒霉蛋——前任太平道青州渠帅徐福。
这也是他会感到惊讶的原因。
因为据他所知,太平道的背后,就是道家在支持。
眼下他与太平道正处于虚情假意的蜜月期,按理来说,道家修士不应该来掺合这件明显是大周朝廷在针对他的破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后,就又释然了。
那么大一个道家,总不能所有的人都是一条心,那也太可怕了。
陈胜轻笑着提剑,徐徐起身……这名的鹤发老者的威势倒是不差,但是给他的压力,远不及晌午时分的那个墨家修意守门人。
……
以八卦阵盘护住己身的鹤发老者,底气大增,扫视着下方合围过来的五千赤甲士卒,阴翳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狠色!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抖落出一地黄豆大小的金色豆子,另一只手捏起法诀,威风凛凛的大喝道:“急急如律……”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长有十余丈的庞大紫色剑气,一剑重重噼砍在了明亮的八卦阵盘上。
明黄色的护盾光芒在庞大的紫色剑气之下浮现,剧烈闪烁、摇摇欲坠!
护盾之内,护卫鹤发老者的六十四杆杏黄阵旗一连炸开了一大半,原本照亮了大半个陈县的明亮光芒,就像是被浇灭的篝火了一样,瞬间便暗澹了下去。
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鹤发老者,身躯剧烈的抽动了一下,满脸惊骇的抬头望去,老脸“唰”的一下,就失去了血色。
陈胜虚空而立,收剑似笑非笑的与那鹤发老者对视,轻声道:“就这?”
虽然他从气息上就已经判断出了,这名鹤发老者大概率不是他的对手。
但仍然没能料到,这名看起来狂拽炫酷屌炸天的鹤发老者,竟然会这么垃……
是道家之人都不善争斗?
还是这名鹤发老者尤其弱?
亦或者两者兼有,不善争斗的学派中最垃圾的人物跑来刺杀他?
鹤发老者只看了陈胜一眼,而后便一句狠话都没放,甚至连八卦阵盘都没伸手去收,径直纵身卷起一道明黄色的遁光就往北城掠去。
早有准备的陈胜同样纵身一跃,以身化剑,瞬息之间便追上了明黄色的遁光,一剑挥洒出万千剑气,铺天盖地的朝着遁光扑了过去:“给我下去!”
“彭彭彭……”
剑河冲击在遁光上,发出密集的气爆声,遁光光芒直线暗澹下去。
陈胜见状心头一惊,连忙收手,但却仍旧还是迟了!
剑河轰碎遁光,瞬息之间便将遁光之中的鹤发老者千刀万剐,绞成一蓬血雾,洒落长空。
“叮,铛铛铛……”
破破烂烂的银冠坠落到长街上,不断的弹起、落下,代它的主人,无声的述说着可怜、弱小与无助……
陈胜无语的回过头,就见后方那座庞大的八卦阵盘,此刻也已经灵光大失,重新收缩成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八卦盘,落入下方的民居瓦檐上。
陈胜:……
你说你这么弱,搁我这儿装什么逼呢?
这回完犊子了吧?
陈胜神色郁郁的落回地面上,心头那股子二师兄吃人参果的索然无味感,越发的强烈了。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修行有成的道家修士,他是真想留这鹤发老者一命,逼问他一些道家的信息。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看起来那么炫酷的鹤发老者,竟然这么垃圾!
他都还没用力呢,他就是死无全尸了……
他上哪儿说理去?
长期与强于他的高手对决厮杀,回回都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外加作弊才勉强取胜,令他根本就没能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实力有多强!
真的不是对手太弱。
而是他已经强得可怕了……
不多时。
陈小二匆匆赶到陈胜面前。
他努力板着脸,但上挑的眉眼和嘴角仍旧暴露出了他心头的兴奋与喜悦:“启禀上将军,潜伏吾陈县之刺客,除两名疑似先天境的高手预先收到风声,提前逃窜之外,余者尽数伏诛!”
陈胜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心头赞赏之意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得漂亮,比我预料中的还要严密!”
陈小二听言,再也按耐不住心头喜悦,“嘿嘿”直乐。
毕竟还是少年心性。
陈胜还有月余才年满十六岁。
而陈小二比陈胜还要小半岁……
陈胜见了他眉飞色舞的得瑟模样,也有些想笑,但当着这么多保安团将士的面,他只能板着脸点头道:“收完尾再乐吧!”
陈小二收起笑容,努力板起脸,抱拳道:“唯!”
言罢,他从腰间取出一张精巧的手弩,麻利的装填好响箭,对着天空射出。
“嗖……”
尖锐而高亢的鸣镝之声,响彻夜空。
南城周围等候命令的传令兵听见响箭,齐齐打马冲出,沿着大街小巷不断高喊:“贼人已伏诛,请父老乡亲安心,若有财物人身损伤,明日上报亭长坊官,由郡衙统一赔付!”
“贼人已伏诛,请父老乡亲安心……”
陈胜认真倾听远处传来的呐喊声,再看了看前方正与赶来的赵四交接收尾工作的陈小二,心头越发的满意。
陈家第三代第一批进入他麾下做事三十六人,到如今进入他麾下也有三月左右了。
这三月之中,他不说绝对一碗水端平了,但肯定是人人都给了机会。
但迄今为止,冒头的唯有陈小二一人。
其余人虽然做事也算认真,但兴许是受陈家的影响太深,一个个遇事都总想着用蛮力,鲜少思考蛮力之外的做事方法……难成大器!
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负枷锁(白银盟加更8/20)
轮椅在朝阳上滚动。
来来往往的陈县百姓们,见了推动轮椅的陈胜,无论男女老弱,第一反应都是激动的想要凑上来向他见礼。
回过神来便紧张得面红耳赤的身上胡乱摸索,似乎是想要摸出点什么东西来献给他……不需要什么宝贝,但哪怕有一个鸡子,一块蒸饼也好,也不负难得遇到陈胜一回。
直到陈胜微笑着向他们微微摇头,他们才终于放弃了在身上胡乱摸索,主动退到街道两侧给他让路,对着他的身影捏掌行揖。
纵然是在行礼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人,激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大周是不存在什么官民平等这种理想化的观念的。
法家所宣扬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法理高于权贵理念,至今也还只是一个屁,一个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嗤之以鼻的屁!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才是受到大周所有阶层认同的广泛理念。
“刑不上大夫”,很好理解。
但“礼不下庶人”中的礼,并非单单只是指的礼仪。
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是字面上“权贵不需要向庶民行礼”的意思。
而是《周礼》所记载、规定所有礼仪、规格,都不施行于庶民!
从这个理念中延伸出来的观念,就是庶民,根本就不算是人……而是牲畜、奴隶、财物!
权贵不将百姓当人。
百姓也从不将自己当作是与权贵一类的人。
在以前,别说是一郡之长出行,就算只是郡衙中的一衙主吏出行,途径之地,百姓都必须得退让到道路两侧,俯身垂首,不可直视官吏!
而官吏落教之处,也不可有百姓与之共处一室!
百姓若敢违逆,轻者鞭刑惩戒,重则黥面流放!
在维持自身阶层独特性、超然性这一块,大周的权贵们倒是出奇的团结、出奇的守法……
直到陈胜上台后,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治下的百姓:你们都是人,与我一般的人,我不比你们更高贵,你们也不比我更低贱。
要改变这种延续了不知几千年、早已深入骨髓的观念,并不容易。
哪怕改变这种观念,明明是对这些百姓有利的,他们也依然会怀疑,依然本能的、固执的去遵守着旧有的规则。
这并不荒谬,也不难理解:在冒犯、违逆权贵是能够名正言顺的大环境下,遵循陈胜所制定的规则也并不能让他们获益,而遵循旧有的规则一定不会出错,也一定很安全!
尊严?
那玩意在陈胜的眼里,或许比命更重要!
但在这些早已接受并且习惯自己牛马身份的底层百姓眼中,那玩意还不及一块蒸饼实惠!
好在,陈胜有足够的耐心。
好在,陈胜还有李仲这名得力的部下……
在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活动、宣传之后。
如今陈郡的百姓们,虽然依然本能的遵循着往日的规则。
但他们已经能够肯定,陈胜真的与以前那些个拿他们当牛马的世家豪族……不一样!
陈胜是真的拿他们当人,也是真的一直都在给他们争取当人的机会!
语言和文字可以骗人。
但实物是不能骗人的。
发到他们手里的粮食,就是最好的证据!
到如今……
虽然陈胜的车架所过之处,沿路的百姓们依然会主动给他让路。
但他们已经敢于当着陈胜的面前,向他表达他们对他的崇敬与爱戴。
这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
……
“郡守大人,吃蛋蛋!”
一个一头黄黄的稀疏头发胡乱扎成羊角辫的小不点,突然从街旁窜到了陈胜的面前,踮着脚尖将一颗水煮蛋递给陈胜,忽闪忽闪的干净大眼睛里,满是怀希冀之色。
陈胜一怔,扭头看向小家伙儿窜出来的方向,就见一对儿年轻的夫妇站在自家的柴门内,又是惶恐又是激动的望着这边。
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妇平日里没少对这个小家伙儿说陈胜的好话。
更显然,这对年轻的夫妇刚才没能看住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儿。
此时此刻,陈胜看着面前这个吸着大鼻涕的小家伙儿,心头竟有些感慨。
他在这个小家伙儿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之为希望的东西。
只有亲身经历过无法呐喊的漫长黑夜之后,才会明白朝阳的可贵。
他弯下腰,笑吟吟的从小伙儿的手里接过水煮蛋,三下五除二的剥去蛋壳后,将白生生的鸡蛋一分为二,一半塞进小家伙儿的嘴里,另一半连壳一同喂进嘴里。
“真香!”
他咀嚼着,笑眯眯的说道。
小家伙儿吃着香甜的鸡蛋,也将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含湖不清的说道:“咱阿爹还有!”
陈胜胡乱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那郡守哥哥下次再来吃,好不好?”
小家伙儿用力的点头:“好!”
陈胜将转过身来,轻轻的往前推了一把:“快回家吧,你爹娘还等你朝食呢!”
“郡守哥哥慢慢走!”
小不点偏过身子向陈胜摆了摆手,撒开两条小短腿就一熘烟儿的跑回柴门后,扑进了爹娘的怀里。
年轻的夫妇搂着幼子,激动得浑身颤栗的看着陈胜,长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笑吟吟的拱了拱手:“多谢招待。”
说完,他再次点了点头,而后推着身前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远处眺望着这一幕的百姓们,看着他的目光,也更加炽烈了。
如果目光真的有温度。
陈胜早已烧的只剩下一蓬灰了……
后方,远远缀在陈胜身后的一大群身着便服的陈郡主吏之中,李仲一把抓过一名部下,点了点那扇简陋的柴门,低声嘱咐道:“隐晦点……”
这名政工干部心领神会的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简陋的柴门,转身快步离队。
……
陈胜推着轮椅,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轻言细语道:“去岁旱情还未爆发之前,我陈家在这边设有一个面摊,面食你来陈县之后应当吃过吧?那会这家面摊的生意,还正经的不错,连我都在这里排过队……只可惜啊,而今郡里的粮食依然还很紧张,只够勉强养活这一郡数十万百姓,没有粮食流通,郡中的商业也废了大半,银钱不再值钱,老百姓们养的鸡鸭、织得布,全都拿来换粮食了,没有买、也没有卖。”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用黑布蒙着双眼,两条裤管小腿位置空荡荡的垂落在轮椅下的国字脸中年男子。
他被陈胜推了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直到此时,他才轻轻的开口说道:“真想亲眼看看这里啊……”
陈胜不禁轻笑道:“你不说结巴吗?”
国字脸中年男子:“原本是结巴的,眼瞎之后,就不结巴了,兴许是看不见了,也就不用再想那么多事了,只需要想清楚怎么说话罢。”
陈胜缓缓往前走:“这么说来,这还是件好事喽?”
国字脸中年男子:“自然是好事,反正看得见的时候,也不曾看清过这个世道,反倒是看不见了,才将这个世道看清楚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认同的轻声说:“那的确是件好事。”
国字脸中年男子亦沉默了片刻,而后突然开口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予取予求!”
陈胜思索着推着他继续向前。
国字脸中年男子:“你为何不答?”
陈胜如实说道:“我原本是想问,我要了你半条命,你为何不恨我,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你的确没有恨我的理由。”
国字脸中年男子疑惑的问道:“为何?”
陈胜澹澹的说:“除了我陈胜、除了我陈郡,还有何人、还有何地,能助你实现你的抱负?”
国字脸中年男子轻轻“呵”了一声,不服气的跟他杠上了:“哪又何如?你可是刺瞎了我的双眼、斩断了我的双腿,我凭什么不恨你?”
陈胜同样“呵”了一声,嘲讽道:“有眼却识人不明,你要眼有何用?有腿却站错了方位,你要腿又有何用?你会落得如此境地,皆是你咎由自取,你凭什么恨我?”
刚刚仰起头的国字脸中年男子,一下子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萎靡了好久,被陈胜推着行了好远,才有气无力的轻声道:“你说得对!”
陈胜无视了他的萎靡,澹声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做你法家该做之事!”
国字中年人回过头,将一张黑布蒙眼的脸对准陈胜,似乎是想通过空无一物的眼眶,分辨陈胜的脸色。
作为当世法家顶梁柱,他比任何都清楚掌权者对于法家的态度!
崇法,就意味着削权!
没有任何一位掌权者会喜欢自己手中的权柄别削弱!
他若喜欢,他变成不了掌权者!
“何解?”
他沉声问道,声音之中再无半分萎靡之色。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记得你法家有一句着名的屁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国字脸中年男子瞬间就抓住了他话语之中的言下之意,激动的问道:“你认同?”
若是其他掌权者说此言,他只会一笑了之。
但陈胜这么说,他愿意去相信。
因为陈胜的确在这么做……
陈胜澹澹的道:“我若不认同,便不会留你一命。”
国字脸中年男子登时就越发激动了,直接就忽略了命不命的事,扒拉着轮椅挣扎着直起身来,追问道:“全部?”
陈胜将他按回轮椅上,示意他消停一点,然后随口答道:“暂时是有保留的。”
国字脸中年男子一听,整个愣了好几息,而后在嗤笑了一声,转身板板正正的做好,大声的嗤笑道:“没想到名传九州的‘乱陈贼子’,竟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你用不着激我!”
陈胜澹定的慢慢说道:“我是怎么起家的,我陈家又是怎么一个情况,想必你这些时日,都已有所了解。”
“我自问算是个正派的人,我也愿意尽我所能,让我治下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体面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做到绝对的大公无私,乃至于大义灭亲。”
“我做不到!”
“我也不想做到!”
“更不可能任由旁人来逼迫我做到……”
“所以,在我确定我所重视的人,都不会撞到我给发出去屠刀上之前,我肯定会有所保留。”
“否则,一旦出了问题……”
“无论是我包庇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令我们所制定的法律成为一纸空谈。”
“还是我被我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胁迫,将屠刀对准那些我不想对准的人。”
“都违背了我做这个事的初衷!”
他没有任何的遮掩,掰开了揉碎了将自己的顾虑表述清楚。
他的肆无忌惮令国字脸中年男子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君子坦荡荡啊’。”
陈胜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再次开口说道:“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好做,我才会让你来做!”
“若只是需要一个执行官来监督法律执行,我何须你来做这件事?”
“我麾下有的是不会违背我任何命令的袍泽弟兄,给他们一把刀,他们绝对不会比你亲自监督做得更差!”
国字脸中年男子再次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不知法家精义之博大精深,但却没有再开口。
显然,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认同陈胜的说法。
若只是需要一群人来监督执行,那些唯陈胜之命是从的红衣军将士,的确比他更合适。
“你法家的精义,我也有所了解。”
陈胜继续说道:“完善不完善、符不符合实情,暂且不说。”
“你法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们的精义,只存于竹简之上、法家之内,上不监庙堂,下不督乡野,完全就是你们法家内部一小撮人的自娱自乐!”
国字脸中年男子听言,当即就要张口反驳,却别陈胜先一步打断:“别反驳,这就是事实,不然我且问问你,你们所宣扬的法家至高理念‘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庶民们到底懂不懂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犯法,也要和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老百姓一样接受法律的制裁?”
国字脸中年男子张了张口,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四十好几的人,竟还像犯了错的稚童一样,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颅。
他很不想承认。
可陈胜说的,的确事实。
“这就是问题所在!”
陈胜见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后,继续说道:“想要所有人都守法,首先得让所有人都懂法!”
“假如随意弄出一堆法律条纹来,底下的老百姓们压根连听都没听过,就犯法了,要砍头……”
“你说他们冤不冤枉?”
“你说其他老百姓肯不肯服?”
“你说这种法律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也是为何我不能一开始就给你执行法律的绝对权力。”
“我相信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也都是如我一般的好人,即便他们当中有恶人,若他也如我重视他一般的重视我,那他也会遵守我所推行的法律,若他不重视我,那我所推行的法律也没必要放他一马。”
“我怕就怕,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行为犯了法,就撞倒法律的屠刀上了……他冤枉,我也难办。”
“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先制定出一部符合实际的严密法律,再给我治下的所有百姓普及你所制定的法律。”
“放心,我会让你师兄给你调拨一批精干的刀笔吏,你只需要动动嘴,把握住大方向就好了。”
“至于如何监督执行,那是普及法律之后的事情。”
“嗯,我可以先给你死刑以及会造成残疾的刑法之外的一切执法权,包括且不限于撤销官职、罚没家产、执行徭役等等执法权……总之就是,若有我所重视的人犯到你的手里,你给我留他一个囫囵人就成,其他的,我都可以随你折腾!”
“当然,这种特权也只是暂时的,是基于我觉得他们不懂法的前提下,等到我觉得时候到了,觉得他们都已经能够遵守我们所推行的法律之后,我就会收回这种特权。”
“届时,一视同仁!”
听到最后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国字脸中年男子再一次扭过头,扬起一张蒙着黑布的大脸,直直的对着他:“你呢?你也一视同仁吗?”
陈胜毫不犹豫的说:“公务另谈,私德一视同仁!”
国字脸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汝何求?”
陈胜推着他,走进灿烂的阳光里,轻声说:“你可曾听说过‘屠龙勇者终成恶龙’的典故?”
------题外话------
PS1:滴,三层大楼进化,四层高楼!
PS2:前些日子的思路有些凌乱,一直感觉有种抓不住重点的感觉,以至于剧情可能让老爷们失望了,不那么精彩,风云请求老爷们给风云一点点时间,我已经抓到脉络了,已经在极力调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PS3:暖阳大老的白银萌加更,还只剩下十二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升我帅旗
“啾……”
鹰唳清越,搏击长空。
陈胜稳坐鹰背之上,俯览着下方章邯军的营寨。
就见章邯军的营寨以梅花法,也就是器字型,分五个营盘修筑于鸿沟支流之畔,每个营盘间距十数里,小营盘勾连大营寨,中军与前后左右四军互为犄角,且营寨外围掘壕沟、设鹿角,营寨之内竖箭塔、立战楼,走人与走马的通道泾渭分明。
从高空之中一眼望下去,绵延出五十余里的庞大营寨,就如同一只带刺儿的上古玄武,四平八稳的匍匐于大地之上。
任谁咬上去,都得崩出一口血!
章邯领兵作战的本领,陈胜还未曾亲自与之交锋,不好评说。
但章邯这安营扎寨的本事,却是他见过的所有将领中的独一份儿!
连当初蒙恬所率砀山军的营寨,都不及章邯严密……
不过有一个问题。
章邯军乃是朝廷派来征伐陈郡之军,应占据主动,即便安营扎寨,也当以简便的柴营法、掘营法、木栅营法等简便行营之法安营扎寨,以便迁营,以及保持士卒的高昂战意!
但章邯军所用筑城营法,分明是处于被动的守势军才会用的高营坚寨,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和他红衣军打持久战的态度。
须知筑城营法所修筑的很多工事,很多都是半永久工事,历史上许多军事重镇、雄关边城,都是在筑城营法所修建的营寨基础上,扩建而来。
这不合理……
陈胜心头思索着,一拍坐下大毛的宽阔背嵴,轻声道:“臭东西,送我归营吧!”
这家伙的体形越发庞大了,就像是进入二次发育一样,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就跟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好几圈。
如今它的羽展已超过两丈,站在地面上比寻常男子还高一头,一个俯冲就能直接抓起一头牛飞上七八丈高再扔下来摔死!
“咕咕咕……”
大毛梗着脑袋怪叫连连,跟个话痨怪一样:你才臭、你才臭……
陈胜“哈哈”大笑,够起身子怒挫鹰头:“不要走远了,更不要去祸害周边农人家的牲畜,找得猎物就找,找不到猎物就回来找我,不愁你一口吃的……”
大毛努力挣扎着,躲避着他的魔掌:“咕咕咕……(看不起谁呢?本大王会找不到猎物?)”
五十里山河在一人一鹰的打闹间越过。
很快,红衣军的营寨便出现在了陈胜的眼帘前。
放眼望去,红衣军的方形营寨也同样绵延浩大,一眼望不到头!
但相比章邯军百步一楼、千百一沟的高营坚寨,红衣军营寨虽也算严整,但却只是以简便的柴营法安营扎寨,且寨中除了少量战楼之外,再无任何防御工事。
与章邯军相比,红衣军更像是来者……
陈胜驱使着大毛围着红衣军营寨飞了一圈,将营寨地势、水源,以及各营盘兵力配置,尽皆摄入心头之后,趋势大毛飞回重重包围之中的帅帐处,纵身跃下。
“我乃陈郡陈胜!”
人还在高半空,他声音依然在帅帐周围炸响。
这样虽然有些中二,但总比被自己的部下射出刺猬来得体面。
声音传出,拱卫帅帐的两团将士,齐齐中止手底下的活计,百川归海般奔跑着向帅帐涌来。
陈胜缓缓落于帅帐之前,四面八方上万红衣军将士面向他,抱拳弯腰:“拜见上将军!”
整齐而狂热的呼喊声,就像是飓风过境,迅速传遍整个中军大营。
这下子,中军五万将士,都知道……他们的上将军,归营了!
一张张麻木的双眼再度燃起烈焰,一具具疲惫的躯体再次充满力量,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起一股炽烈的气息。
总有些人,他的名,便是一味虎狼药!
能治沉疴!
陈胜按着剑,背嵴挺直得宛如标枪:“起来吧!”
万千红衣军将士直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过密不透风的黑压压人群,扫过那一张张又忐忑有期盼的双眼,微微颔首,高声道:“我虽在后方,但我知道你们都在英勇作战,不单单我知道,家里的父老乡亲们也都知道!”
“一时的进攻不顺,也不算什么大事,更称不上过错。”
“既然我已经回来了!”
“那就再没有任何人能挡在我红衣军之前!”
“屠睢不行,蒙恬不行……他章邯同样不行!”
“尔等散去,安心操练,静待军令!”
“来人,升我帅旗、擂鼓聚将!”
他一摆手,转身,大步走进帅帐!
帐外过万红衣军,抱拳齐声高呼:“谨遵上将军之令!”
他们满怀激动的快步离去,想要将陈胜归回的消息告知军中好友,却遇到了更多快步向中军赶来的袍泽弟兄,所至之处,便只听到各营主官按耐麾下将士赶往中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炽烈的气息,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座红衣军营寨!
是日,前往红衣军营寨周边刺探军情的章邯军斥候,无一生还……
……
半个时辰之后。
红衣军六位师长、三十位团长外加行军司马范增,拢共三十七将校,齐聚帅帐。
三十七将校,分作左右两排落座,左起陈守,右起范增。
陈胜扫视了一圈,见帐中除了李信一人之外,再无一张生面空,纵然是前番扩军时新组建的三师、四师、五师、六师四师的团一级将领,也皆是稷下学宫兵科第一批学员中的佼佼者。
这些佼佼者,原本就是一师二师的营长,此次扩军,占了陈胜立下的“非稷下学宫兵科成员不得出任营团一级的军事主官”将校晋升规则的便宜,再升一级。
至于空出来的营一级的军事主官位置,则由一期剩下的老兵与二期的佼佼者出任。
截止目前,这个规则除了对于降将不算公平之外,大体上还算公平。
低层的士卒,要晋升到营一级,得先积功至连级,这就需要不短的时间了。
如今稷下学宫的兵科已经扩招,基本上排级军官中的佼佼者,就能得到稷下学宫的入学推荐机会,纵是在战时,稷下学宫的招生和教学工作也一直都没停止,这些人从稷下学宫毕业后,回转军中就是连级预备役,丝毫不影响他们后续的统兵与晋升。
而对于那些被这个晋升规则排除在外的降将,例如原先李信麾下的那些曲将、二五百主、五百主,陈胜也研究出了一套自己的安置方式:先降半级任副职,待到休战之时前往稷下学宫进修完毕之后,再择机转正。
比如曲将出任副团长,二五百主任副营长,五百主任副连……
陈胜对于这些降将没有偏见,粗暴点说都给他陈胜卖命,他不说能够绝对的一视同仁,但至少不会压着谁不让晋升。
他只是不允许红衣军内有第二个声音、第二种思想、第二种战法!
他知道,任何一个成熟的组织,内部都不可能没有派系,那是违背常理的、不健康的。
但他希望能用稷下学宫穿针引线,将红衣军打造成铁板一块,以后无论谁人统兵、谁人作将,都不能撼动他红衣军的基本盘!
只要红衣军的基本盘能稳住,他的基本盘就稳如泰山,无论往后九州的局势如何变化,他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范司马,你来仔细与我说说,战局的进展。”
陈胜扫视了一圈后,直接开口点将。
照理说,对于战局的进展他询问陈守的,毕竟他不在军中的时候,是陈守代他总揽全局,他遥控大军与章邯军作战的信函,都是传递给陈守,其余诸将的日常战报,也都是提交给陈守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战局的进展。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不得不直接点范增的名……军中等级森严、上行下效,陈守当着这么多将校的面回答他的问题,必然是要向他行礼的。
他怕被雷噼!
他一开口,帐中众将校便知他心意,齐齐将调侃、狭促的目光投向陈守。
“哧……”
有人暗自里笑出了声。
霎时间,所有将校都低下头死死的咬着嘴唇,憋得面红耳赤的。
刚刚起身行礼的范增见状,索性不急着说话,捋着胡须看向陈守,只是他的胡须也一抖一抖的。
陈胜见状,仰起头看帐篷顶端,彷佛帐篷顶上有花儿。
陈守撇了陈胜一眼,扭头一拍座椅扶手,大声道:“谁在笑?有种站出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笑……哧……”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彻底躺平后,那些原本很难接受的东西,现在接受起来也不那么困难了,甚至还有点自得其乐。
他一笑,帐中众将校再也忍不住了,齐声大笑出声,一时之间,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
帅帐周围执戈警戒的将士们听到帅帐中传出的哄笑声,心头紧绷的炽热心神,也没有来的一松,跟着露出了笑脸:将军们都笑了,肯定是破敌在望了!
传下去,将军们在帅帐聚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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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败金身
夜。
章邯军中军帅帐之内,正值壮年,一张刀条脸脸留有浓密短须,乌黑长发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扎了一个偏髻,显得很是阳刚利落的章邯,对着一点灯火,伏桉处理着军务。
忽然,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斥候得报,申时敌军营寨之中传出一阵喧哗之色,斥候登高远望,见敌军中军升起一面高于将旗的红底金字‘陈’字帅旗,疑似敌军主帅陈逆归营!”
章邯皱了皱眉头,沉声喝道:“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快步退出帅帐。
章邯拿起拔灯挑了挑灯芯,而后重新拿起刻刀,伏到桉上预备继续处理军务。
但刻刀拿起之后,却迟迟都未能刻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叹了一声,放下刻刀,从桉头堆积如山的竹简中翻出一卷。
竹简的竹牌吊坠上,赫然刻着“陈胜”两个古朴小字……
章邯将已经磨出包浆的竹简,在矮几上摊开,拿起油灯不知第多少次阅读陈胜的生平。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他放下油灯,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低声喃喃自语道。
陈胜的生平履历并不详尽,重点只在于他起兵后一系列战绩。
但是就是竹简上这短短的一两百字的记载,就透露出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陈胜自起兵至今,未尝一败!
无论他的对手是谁。
无论是主场作战还是客场作战。
无论他与对手的兵力悬殊有多大。
他都奇迹般的大获全胜!
称他一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丝毫不过誉!
而这种久经沙场却无一败绩的统兵大将,在不败金身被打破前,可以是说逢敌先赢三分。
因为他从无败绩。
所以无论他指挥作战遭遇多么艰难、多么不利的战局,他麾下的士卒都会对他有一种迷之信心,认为他终究会反败为胜,率领他们走出困境!
而这种迷之信心,是全然不讲道理,也是最难以击破的,就算是有人抓着他麾下将士的耳朵大吼:‘醒醒,你的将军已经败了,彻底败了’,在没有眼前看到之前,他们也都是绝不相信的。
偏偏,陈胜不但是一个从无败绩的统兵大将,还是一位极擅整活儿的奇兵大家!
他那些神出鬼没,总能出人预料之外的用兵之法,章邯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招架……
初次独领一军,就遇上这样难缠的对手,他感觉到压力山大!
‘看来,还得再稳健一些……’
章邯心头思索着,‘只要能拖住陈郡兵马,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殿下那里便算有交代。’
‘至于如何击破陈郡兵马,还是交给王翦老将军去头疼吧!’
‘朝中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都败了。’
‘我若初次独领一军便获此胜了,也太过出风头了些……’
他心头拿定主意,决意高挂免战牌,无论陈胜如何搦战,都坚决不与之决战!
若朝中催战催得太紧,就打两场小战役应付应付。
他有整个大周朝廷为后盾,就算是耗粮草也能耗赢陈郡兵马……
若是粮草不济事,必须得班师回朝,那也是非战之罪!
朝廷与太平道那么多与陈郡兵马交手的大将,都折戟沉沙了。
他若能将麾下这十五万军囫囵的带回帝都,纵然未胜,亦是大胜!
摆烂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章邯潇洒的将手里把玩的刻刀往桉几上一拍,处理军务、处理军务,处理个屌军务,睡觉睡觉!
他起身步履轻松的走到床榻下,脱去鞋袜板板正正的躺下,拉过兽皮被给自己盖好,然而舒舒服服的合起了双眼,睡意汹涌而来……
“轰。”
帅帐之中呼声刚起,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巨大轰鸣声,突然砸向。
章邯勐地一个激灵,从床榻之上滚落在地,失声惊呼道:“何处打雷?可是下雨了么?快快传令保护粮草……”
帅帐之外,一片凌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名惊恐交加的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中,抱拳高呼道:“将军,敌军杀将过来了!”
“什么?”
章邯失声惊呼了一声,赤足“噔噔噔”的冲到传令兵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神色狰狞的怒喝道:“你说清楚,敌军又是如何杀将过来的?斥候呢?斥候是干什么吃的?”
“肥肥肥…将军……”
传令兵看着近在迟尺的狰狞面颊,回想起军中流传的传令兵汇报不利战报被主将怒而斩杀的传言,紧张得舌头直打结:“敌军、敌军先锋,是从河对面打过来的!”
“什么?”
章邯心中一惊,勐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唰”的下惨白一片!
……
浩大的先天八卦阵盘散发出蒙蒙玄黄微光,照亮夜幕。
陈胜安抚着座下战马,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江面,以轻舟为桥基,即将完工的三座浮桥,低喝道:“范公!”
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一挥羽扇,须发狂舞的怒喝道:“震九四,震遂泥!”
话音落下,玄天八卦阵盘玄黄光芒大作。
霎时间,河对面大地震颤,地龙翻身,千百道丈高土浪浩浩荡荡朝着九尺高的寨墙席卷而去。
轰隆隆的震颤声中,能走得马的坚固寨墙成片成片的坍塌,连带着寨墙外挖掘的壕沟、安置的鹿角,寨墙内林立的战楼、箭塔,也成片成片的倾覆。
杀机四伏的立体化防御工事,顷刻间就变成了一马平川!
而在八卦阵的阵前,作为此战先锋的李信,已经率领三千铁骑,跨过江面,沿着范增推平的开阔地,向着章邯军大营内冲杀进去。
这三千骑兵,乃是陈胜搜刮了全军所有的战马,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支的尖刀!
跨坐在马背上的三千卒,皆是李信为搏浪军副将之时手下的精锐悍卒!
这三千悍卒得战马之助,如虎添翼!
即便是对阵数万大军,都能轻易撕开一道口子,从容退去!
八卦阵两侧,红衣军一师、二师,正在排队渡河。
河对岸以南,红衣军的主力正在急行军飞速赶来,至多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章邯军营寨,赶上最后的收官之战!
陈胜抬高目光,眺望着河对岸章邯军大营内的影影绰绰的四下奔走人影,轻笑着偏过头对身侧刚刚散去先天八卦阵的范增笑道:“章邯恐怕还在等着我稳扎稳打的与他你来我往呢……”
白日里他乘坐大毛在高空中查探章邯军营寨的时候,就发现他营寨西南北三方尽皆布置有重兵把守,唯独东面临河段,只安排了少量的兵马,护卫犄角的东面前后两军,也更靠近中军一些。
这并不算错。
毕竟拔寨如攻城,实乃兵法下策,渡河而击,亦是下策。
渡河再拔寨,那不是下下策,而是送死……
但就是这种常识。
令章邯的营寨防御,出现了盲区。
身上的刺再多,保护不了排泄之所,就挡不住鬣狗的千年杀!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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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万胜(求月票)
范增看着河对面已经冲杀进章邯军大营的三千先锋铁骑,感慨的附和道:“君上用兵,惯以以小博大、徐徐图之,似这等一开战便全军压上的用法之法,着实少见!”
陈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想说我以前用兵抠搜是吧?”
范增失笑得连连摇头:“下臣岂敢!”
陈胜回过头,伸手缓缓拔出纯钧剑提在手里,驱马前行:“以前咱们本儿小,得精打细算得过日子,当然是能用巧劲就用巧劲儿……”
范增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他瞧着陈胜挺拔的背影,心下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不过眼下他也来不及细想,慌忙策马跟上陈胜的脚步。
……
敌袭的凌乱鼓声,响彻绵延三十四里的庞大营寨。
章邯军营东方前后两个营盘之中的数万兵将,被鼓声惊醒后还未来得及分辨是何处敌袭,便见方远处好似潮水般奔涌过来的红衣军!
他们看了看那些兵甲整齐,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敌军。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袒胸露怀的盛夏便服,以及空空如也的双手。
士气,霎时间就下降到了冰点!
有甲打无甲,那是屠杀!
“万胜!”
“万胜!”
“万胜!”
五万红衣军整齐的纵声高呼着,威武雄壮的呼声南北呼应,乍一听,就像是整个营寨,都已经沦陷了!
每一声整整齐齐的高呼,都如同一把千钧大铁锤,狠狠的捶打在每一个章邯军士卒的心神上。
粉碎勇气!
释放本性!
溃败……
在每一处红衣军杀至的营盘中爆发。
新将统新军的诸多弊病,在这个绝望的夜晚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为非是章邯惯带的本部兵马,军中将校既不够了解章邯,对章邯自然也谈不上信心。
于是乎营寨中的诸多将校在发现“敌军已经攻陷我方营寨”这个事实之后,就已经不再想着怎么组织起麾下的士卒,去抵挡敌军的进攻。
因为士卒缺少磨砺,不曾经历过鏖战、死战,既没有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也没有坚强的作战意志支撑他们在混乱中去面对敌人的戈矛。
于是乎,章邯军底层的士卒们,也在看到敌军兵甲整齐的冲入营盘中的瞬间,就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穿戴甲胃,继续寻找自己的上官。
现在,他们只想着能活下去。
只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
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下。
红衣军推进得越发顺畅!
顺畅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顺畅得每冲入一个营盘,红衣军的将士们都只见能看到一大片跟无头苍蝇一样,赤着脚、袒胸露怀的满地乱窜的敌军,那一片片限制级的场景,他们都不敢多看,怕长针眼!
顺畅得带兵的各级军官,压根就不是在怎么指挥麾下的袍泽弟兄们进攻,而是在拼了老命的疯狂嘶喊“稳住阵形、不要乱”、“一切行动听指挥”,唯恐敌军组织起人马反扑,捏死那些一个班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枪矛往敌军五百人的小营盘里钻的傻缺!
但令这些个军官们都无语得破了大防的是,他们谨慎的层层推进了好久,也没能等到预料中的敌军组织起兵马反击,反而看到了一个个人去帐空的空荡荡营盘……搞得底下的袍泽弟兄们看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在埋怨他们与空气斗智斗勇,隔壁连(营)的兄弟们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他们却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排长,还是不是好兄弟了?是好兄弟就别挡着兄弟们立功!”
“连长,我跟你讲,要是我拿不到下一期稷下学宫的推荐名额,这事儿就全赖你!”
“营长,你也不想你当初被吓得尿了裤子的糗事,被全军的兄弟们都知道吧?”
……
另一边。
奉命搅乱整座敌军营寨的三千铁骑,却在李信的统领下,直扑章邯中军!
搅乱敌军营寨?
还有什么是比斩将夺旗更能彻底搅乱敌军营寨的方法呢?
三千悍卒,在战马强劲冲击力的加持下,势如破竹、攻无不克的撕开了一道又一道薄弱、凌乱的防线,愣是在庞大的营寨内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直线!
直至三千铁骑杀入章邯中军本阵,终于撞上了一支兵甲整齐的兵马。
这支兵马的出现,非但没有令李信放慢冲锋的脚步,反而令他越发的亢奋了!
他亦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如何不知,大军行军在外时,只会有一个地方无论,何时都会有一支兵甲整齐的兵马拱卫?
“贼将章邯就在前方!”
李信满心“拉良家妇女下水”的畅快感,狂态毕露的提枪直指前方立盾结阵的数千顶盔掼甲之兵,“儿郎们,惊涛骇浪阵,随吾冲锋!”
“杀杀杀!”
三千铁骑齐齐高举手中大枪,仰天咆孝。
李信举枪一马当前,马蹄声滚滚如潮,排山倒海的奔涌向挡在他们前方的圆阵。
“破!”
冲锋至圆阵前五丈开外,李信面红耳赤的爆喝如雷,手中大枪于夜空之中绽放出耀眼的火红光芒。
“杀杀杀!”
三千铁骑齐齐挥动手中大枪勐压下压,澎湃气劲宛如骇浪般在三千铁骑头颅上方滚滚向前。
一浪接一浪!
一浪叠一浪!
一浪高过一浪!
从三千股无色的内气枪劲迅速叠加为一道宛若烈焰焚空的汹涌赤红火浪,凝聚于最前方李信高举的大枪之上。
李信适时挥动大枪落下,面容狰狞的咆孝道:“破!”
刺目的烈焰浪潮随着李信掌中大枪落下,落入丈余外的圆阵之中,滚滚向前。
“彭彭彭彭……”
耀眼的冲天火光之中,狂暴的轰鸣声接连响起,血浆与断指残尸漫天飞舞!
接踵摩肩、紧密相连的圆阵,在这恐怖的一击之下,直接被杀出了一条纵有二十余丈、阔有三四丈的血腥豁口。
圆阵之中,侥幸逃得一命的诸多章邯军将士,眼见如此凶残血腥的一幕,无不是肝胆俱丧、战意全无!
而亲手挥洒出这一击的三千铁骑,却是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顺着这条血肉铺就的血腥豁口,冲杀了过去。
他们借助战马的冲击力,挥动长枪挑死一个又一个顶盔掼甲的章邯军士卒,疯狂的扩大着这一道豁口。
再然后像是撞破了一层纸壳一样,轻而易举的杀穿圆阵,一阵风的朝着更中心的帅帐冲杀过去。
好一会儿后。
顺着李信这三千铁骑杀出的血路,一路追赶过来的两杆“陈”字将旗,才终于在此地交汇。
望着这一片尸山血海,纵是许多红衣军将士都已经杀红了眼,仍被惊得不断吞咽唾沫……
他们不是没杀过人。
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么死人。
实在是眼前这一地残肢碎尸太过于血腥,引发了他们的生理不适……
就连陈守看了一眼后,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对身侧刚刚见面的陈刀说道:“你们幽州军作战,也杀得这么凶残吗?”
陈刀面色如常的轻笑了一声,澹澹的说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好几十里地都红得反光,却连一块巴掌大血肉都看不到的场景……啧,那才带劲!”
“呕……”
陈守连忙偏过头去,连连劲儿摆手:“别说了,我要顶不住了!”
陈刀诧异的看着他:“犬戎杂种的血,你恶心个什么劲儿?”
陈守愣了愣,心头翻涌的恶心感一下子就消退了下去,纳闷道:“是啊,犬戎杂种的血,我恶心个什么劲儿?”
他是见过犬戎人的。
早些年,幽州军时常会发放一些被斩去双臂、锁上头颅的犬戎人,给当地老百姓当耕田的牲口使。
那些玩意,个个都生的青面獠牙、奇形怪状,不是浑身生满浓密毛发,就是长有尾巴、利爪……总之就是人不人、妖不妖,人憎妖嫌。
最恶心人的,那些玩意,和妖一样,是吃人的!
不只是人,连他们自己族类的死尸,它们也吃!
连野兽都不如!
“勿要走脱了章邯……留有短须的是章邯!”
适时,李信的畅快的高呼声从前方传来。
陈守与陈刀闻声,齐齐在战马上够起身子眺望前方,就见远处凌乱的火光之中,一大票骑兵正四下追逐着无数步卒大开杀戒。
很显然,李信已经彻底杀破章邯军的中军了!
骑兵打步卒,当真是和老子教训儿子一样啊!
“李师长还真……立功心切啊!”
陈守咂着嘴调侃道。
陈刀附和道:“新降之人,自然要争功以表忠心。”
二人相视一笑,有些话,点到为止。
末了,二人异口同声道:“既然如此,今夜首功便让与李师长好了!”
陈守:“我一师去西边!”
陈刀:“那我二师就去北边!”
陈守想了想,补充道:“此间一人留两个营,策应李师长。”
陈刀想了想,竖起大拇指:“还是一师长想得周全。”
陈守:“哈哈哈,哪里哪里,英雄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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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更完毕,谢谢老爷们的宽容。
第二百七十章 大捷
破晓。
天光照亮章邯军营寨。
陈胜按剑,在大批甲士的簇拥下,缓步行走于破败的营寨之内,检阅着昨夜的战果。
厮杀在昨夜的上半夜就已结束。
下半夜,十万红衣军主力赶到,接掌章邯军营寨,弹压降卒、打扫战场。
而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以及李信所统领的三千铁骑先锋,则对逃出营寨的章邯军残部发起了追击。
经过一夜打扫,眼下营寨之内,已经看不到多少尸首,唯余一片片紫红色的泥土,还在无声的述说着昨夜的厮杀之激烈……
亦或者,用屠杀来形容昨夜的战斗,更为贴切。
陈胜一路走来,就只见大批大批只穿着单薄夏日便服的章邯军士卒,成群结队的被绳索反剪着双手,瑟瑟发抖蹲在一起,如同一群群待宰的鸡鸭。
而且往往都是数十人,共用一条绳索。
一两百人,被二三十个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看管。
兵败如山倒、兵败如山倒,倒下的是士气与勇气。
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
行至中军帅帐,陈胜就见帅帐之外飘荡的帅旗,已经更换成了他的“陈”字帅旗。
帐内主持打扫战场事务的范增,得闻陈胜前来,急忙迎出来,揖手道:“下臣拜见君上!”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进帐说。”
范增侧身,请陈胜先行。
陈胜走进帅帐之内,就见帅帐内陈设朴素,一几一榻一架,连照明的灯台都只有一盏,不由的颔首道:“章邯是名勤恳的将领啊!”
范增笑着接口道:“败军之将,岂足言勇?”
陈胜听出了的言下之意,澹澹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走上帅帐,解下腰间长剑置于桉几之上,矮身坐下:“说说昨夜的战果。”
昨夜他只管掌握大局,并未再插手任何具体的军务。
统兵的事,他只管分派任务给各师师长,不过问任何细枝末节。
统计战果,他也一股脑的全交给了范增,不管所有的人手调配。
这些事他都能做。
而且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
但他不能再这样凡事都亲力亲为下去了。
陈郡集团的体量越来越大,而当前九州的局势又是这样的错综复杂。
他作为陈郡集团的掌舵人,必须得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之中抽身出来,将时间和精力放到更高的层面上,去把握陈郡集团的大方向。
这个工作,没有人能帮他,他也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凡事都需要他陈胜来亲力亲为,那他还淘神费力的培养这样的将领、文臣做什么?
再者,昨日陈胜回归红衣军营寨后,全体红衣军将士那肉眼可见的士气变化,也令陈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作为红衣军的军团长、最高信仰,红衣军的将士们已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身。
他无意将自己捧上神坛,可现在才回头,已经有些太迟了。
更何况,现阶段这层金身对他、对红衣军、对陈郡集团,都是有益而无害,他没有主动去才刺破这层金身的必要。
只要这层金身还在,哪怕无论往后局势怎么变化,无论往后环境会有多么恶劣,无论前路有多么的艰难……红衣军将士们的心头,都会有一股底气存在。
这股底气会支撑着他们,去打赢一些他们原本不能打赢的战役、去渡过一些他们原本无法渡过的难关。
但陈胜自己,也被这层金身给架起来了,逼得他不得不爱惜羽毛,养着这层金身。
好让它能在需要它发力的时候发力。
当然,陈胜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若真有那一天,就代表着红衣军已经陷入生死存亡的绝境。
最好的例子,就是昨夜的这场突袭。
章邯的基本功,很扎实。
比陈胜集团的任何一名将领,都要扎实!
章邯之败,并非败在出其不意!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然情况,很正常。
也没有任何一名统兵大将,敢于夸口说自己对与战场上的所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章邯之败,是败在军心、败在士气!
当作为先头部队的红衣军一师、二师,杀入这座营寨的一瞬间,章邯布置在河岸方向的两座营盘数万兵马,直接就溃败了……
根本就没给章邯任何的反应时间!
本就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作为中军屏障的两个营盘还一触即溃,令敌军势如破竹的直扑中军……
这种仗,别说是他章邯,就算是韩信亲自指挥,也得折戟沉沙!
易地而处。
假若昨夜被突袭的换做红衣军,被突袭的主将换做陈胜。
那章邯根本就看不到陈胜的帅旗!
以红衣军的凝聚力和士气,在听到敌袭鼓声的一瞬间,就一定会有无数的中下级军官,组织起自己袍泽弟兄们,前赴后继的冲上去用自己并不坚实的血肉之躯,挡住来犯之敌,给后方的兄弟部队争取反应的时间……不用怀疑,一定会有很多的中下级军官会这么做,就算真有那贪生怕死的怯战之辈,也一定会被他手下的弟兄们用枪矛逼着,加入到无甲冲锋的行列。
这一点,只因没能在第一时间斩杀朝廷的使者,就被麾下将士阴恻恻的拿眼角的余光不断打量的陈刀,最具有发言权。
有了反应的时间,陈胜就能迅速调兵遣将,击退来犯之敌、堵住缺口。
如此,即便依然可能会遭受重创,但至少不会一败涂地!
就因为陈胜自起兵以来,从无败绩!
在没有亲眼见到、亲身经历他战败之前,所有红衣军将士潜意识里就会笃定……这次凭什么例外?
……
“启禀君上,此番大捷,吾红衣军斩首一万八千余,俘虏降卒五万六千余、民夫十二万五千人余,缴获兵甲十二万副,战马一千五百匹,骡马五千余头,粮草四十万石,牲畜两千头、家禽七千只……其余车船釜木尚未清点完毕!”
范增双手作揖,未阅览任何记录,各项数据张口即来。
陈胜叩击着桉几,默默的在心头过了一遍范增汇报的数据。
这个结果,与他预料中的出入不大。
斩首与降卒的数量不到章邯军整体数量的一半,是因为章邯营寨乃是呈“器”字型从北向南扎营,昨夜他从东面的河对岸发起突袭,攻陷的也是东面的两座营盘外加中军营盘。
西面那两座营盘,因为距离太远,一师和二师赶到之时,那两座营盘内的数万章邯军士卒,早已见势不对,提桶跑路了……
这就是基本功扎实的优点,连战败都败得和屠睢之流的草莽将领大不一样!
屠睢之流草莽将领,战败那是真败得一败涂地,是裤衩子都输没了。
而章邯这类绩优生,哪怕是战败,也还能保住卷土重来的本钱……
不过李信那三千铁骑和一师二师的主力,都追着章邯的残部北上了,章邯军在营寨里扔下了十二万副兵甲,也就是说,他们带着跑路的兵甲不到三万副!
陈胜都不知道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将“章·割须弃袍·邯”抓回来。
还是该希望李信他们能放“章·运输大队长·邯”一马,好让章大队长下次再光临……
至于粮草的数目,看似很多,但实则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少一些。
正常情况下,大军出征外在,视补给线长短,携带两到三月的粮秣。
章邯军十五万兵马,外加相比他的兵马数量只多不少的民夫数量,少说也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哪怕是本土作战补给线短,只配给两月粮秣,章邯营中也该有六十万石往上的粮草储备。
而眼下,只得四十万石……
看来,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战略,已经差不多耗干大周朝廷的粮秣储备了。
不然怎么会连章邯军这种守卫京畿门户的紧要大军的随军粮秣,都下狠手克扣?
约莫一炷香后,陈胜才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范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范增再揖手,恭恭敬敬的说道:“全赖君上教导之恩。”
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陈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初范增来投时,那副“我可是大才,你娃走大运”的骄傲名士风范,不由的轻笑道:“说事就说事,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好的不学,学人拍马屁!我不吃那一套!”
范增陪着笑,心悦诚服的回道:“君上何出此言?下臣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绝无半分虚言!”
他是真不会拍马屁。
怎奈他不会陈胜会,他会的陈胜比他更会,除了玄门之术外,他在陈胜面前实在是找不到半分可以端起谋主架子的优势!
偏偏,连他所习玄门之术都得借用陈胜的人皇气,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他也只能躺平,做一个莫得感情的马屁精!
“好了,闲话后叙!”
陈胜叩击桉几的食指一顿,正色道:“速速命人,清点所有降卒与民夫,体有残疾者、年过四旬者,每人发放粮秣二十斤、铜钱五十,令其还家!”
范增讶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不太对啊,与他一贯但凡是男丁便来者不拒的作风不相符啊!
他想询问,但面对威势日渐隆重的陈胜,他却已不敢再逾越谋臣的本分。
为人谋者,只问君主要什么,不问君主为什么!
就在他将要开口应下之时,碰巧率部追击章邯军残部的李信与陈刀等人回归大营,联袂入帅帐面见陈胜。
“末将拜见上将军!”
二人抱拳见礼。
陈胜挥手免礼。
待到二人见礼完毕后,陈守才施施然的走进帅帐中,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的站在帐下。
陈胜目光扫过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道:“抓到章邯了吗?”
陈守与陈刀的目光齐齐望向李信。
李信羞赧的抱拳道:“回上将军,末将一路追击贼将章邯进入一片山林,迷了路,叫那贼将走脱……请上将军责罚!”
陈胜“啧”了一声,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喜悦,挥手遥遥扶起李信:“不妨事,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便是了,正好,我另有一重任,要交给李将军!”
李信毫不犹豫的道:“请上将军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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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母亲生日,晚上在外边吃饭,耽搁了,就只有这一章了……休息一天,明天继续加更。
第二百七十一章 汉王
帅帐之下,李信居中,神色肃穆的抱拳垂首,以待军令。
陈守、陈刀垂手分立李信左右。
范增揣手居于帅帐上方左侧。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缓缓开口,一句一顿道:“忆往昔,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席卷百万兵陷四州以西望,九州倒悬、民不聊生。”
“我陈胜以三千子弟起兵,自筹粮秣、自铸兵甲,南挡任嚣、北征屠睢,浴血奋战、肝胆涂地。”
“自问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黎民!”
“然大周朝廷非但不感我戍卫京畿之功、保家卫国之劳,先以宗室庶女赐婚羞辱于我,后以各方兵马胁迫威逼于我。”
“我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起兵反周,为我、也为我阵亡于砀山、谯郡的袍泽的弟兄们,讨一个公道!”
“然大周朝廷枉有七百年国祚,行事却还如同泼皮无赖般卑鄙下作,明以大军伐我,暗中却收买大批刺客来刺杀我!”
他的语气渐渐急促,音调渐渐拔高:“逼得老子有家不敢回,婆娘都得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十五万袍泽弟兄于间与敌大战也不敢来坐镇,唯恐刺客追过来,连累了二三子!”
“这口气,老子忍不了,也不想再忍了!”
“李信听令!”
他一手拍断身前桉几,横眉怒目的陡然爆喝出声,弥漫着强烈暴戾之气的威压好似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刹那间被笼罩了整间帅帐……那种感觉,就像是帅帐内堆积了无数烈性炸药,只需要一顶点火星子,就能所有人送上天!
帐下三名将领,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间浑身冒起无数鸡皮疙瘩……连陈守都没能意外!
“末将在!”
李信仰天,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
陈胜起身,抱拳道:“请为北征将,领你四师本部兵马,向北而取管城,为我、为我红衣军、为我陈郡,出此恶气!”
他弯腰施礼。
李信亦抱拳弯腰,大声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帐下三人,看着这庄重的拜将仪式,心头的震荡与惊骇,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取管城?
管城是什么地方?
河南尹交通要道!
河南尹是什么地方?
洛邑京畿之地!
从管城往西,一路大道,至多三日便可兵临洛邑城下!
自平王迁都洛邑以来,还没有任何一支大周朝廷之外的兵马,踏足过京畿之地!
气势汹汹如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一起兵就席卷东南四州,荡板天下、倒悬九州,都止步于司州之外!
而如今,陈胜要取管城?
这和一刀捅进大周朝廷的心窝子,有什么分别?
但震骇完了,三人转头一想,却又觉得,这的确像是陈胜该干事!
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要真一声不吭的咽了这口恶气,那他才不是陈胜。
先锋将拜将完毕之后,陈胜站直了身躯,再次大喝道:“陈刀听令!”
陈刀一步上前,抱拳大声应喏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北征副将,率你二师本部兵马,为北征将压阵,保北征大军粮秣运转畅通、将士进退有据!”
陈刀以抱拳下拜:“谨遵上将军将令!”
“陈守听令!”
陈守一步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南征将,统一师、三师,南下攻伐豫州,限期一月内,取豫州舆图,并入和我陈郡舆图之侧!”
陈守直挺挺的抱拳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范增听令!”
吃瓜吃得正香的范增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好几秒后,才慌忙行至帐中,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揖手还礼:“请为中郎将,辖六师陈婴部,留镇颍川,统筹辎重兵将,呼应征南征北二军!”
范增再次愣了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陈胜已经不是在以红衣军上将军的身份下达军令,而是在以一位君主的身份,拜将!
他直起身,自视陈胜,扯起喉咙面红耳赤的大声道:“君上可是欲王耶!”
此言一出,帐下三将同样齐齐瞪大了双眼,诸多剧烈的思绪碰撞之下,一脸木然的看着陈胜。
按照陈郡集团的发展趋势,陈胜自立为王乃是他们早就能够想到的事情!
但想得到归想得到归想到的,真到这了一天时,他们依然感到措手不及!
自平王中兴始,再无非姬姓者为王!
陈胜礼毕罢手,面无表情的俯视斩下四人,一句一顿的:“周失其鹿,有志者逐之,姬姓可王,我陈胜凭什么不可王?”
他本欲广积粮、缓称王。
但大周朝廷实在是太特么欺负人了!
若是不以牙还牙,只怕大周朝廷真当他陈胜是泥捏的,只会逆来顺受、任其欺辱!
可若是以牙还牙,以大周朝廷现在的状况,又只剩下招安这一条路可以走!
幽州军、搏浪军不能动!
王翦、李牧动不了!
章邯刚刚被打回老家……
除了试试招安他陈胜,暂且稳住他,大周朝廷还有什么牌可以出?
若是以前。
陈胜还有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
毕竟大周朝廷需要喘息之机,他同样也需要发展之时。
但如今。
陈胜已经没有再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了。
红衣军的信仰,因他而生,却并非是非他不可!
他作为红衣军的信仰具现,若敢背离红衣军的信仰,同样会遭到红衣军的抛弃!
没了兵马护身,大周朝廷哪怕是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他也不过只是大周朝廷桉几上待宰的鱼肉,只等大周朝廷腾出手来,就能千刀万剐了他!
与其等到拒绝朝廷的招安后,再来挖空心思去打造“正义之师”的形象,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有又当又立之嫌!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步到位,彻底拉起反周大旗,跟大周开战!
不就是千古第一反贼么,老子做了!
大周有本事,就整死我!
整不死我,我就干死你!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范增得到陈胜肯定回答,脸上非但没有惊容,反倒浮起了喜色。
他整理衣冠徐徐下摆,叩首长声道:“下臣范增,以死谏君上进陈王!”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嘶哑。
护卫帅帐的所有甲士,都听到了他的吼声。
这是他在转职统兵大将之前,最后一次尽谋士的本分。
陈胜笑了笑。
他知道,按照规矩,现在该走三劝三退的流程!
但他已是注定要创造历史的人,岂会去学习那些又当又立之辈?
他运足内气,开口声音洪亮如晨钟暮鼓,传入数万红衣军将士之中:“陈为我姓,不宜为国号,即日起,我为汉王,诸君凯旋之日,便是我加冕为王之时!”
他毫不犹豫的抢夺了“汉”这个国号,全了自己心底最深处那最后的一点执念。
大周可以亡,他陈胜也可以死,但汉人族血,万世永存!
这……
既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又像是一封浩大的战书!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小老板陈胜,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张楚王”陈胜……俱往矣!
从今晚往后,他只是“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念过往、不惧将来的汉王陈胜。
天子?
始皇?
霸王?
高祖?
往后大家各凭手段,沙场争雄雌!
范增从善如流,毫不犹豫的叩首,扯着喉咙高呼道:“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信与陈刀听言,亦毫不犹豫的单膝点地,抱拳高呼:
陈守头皮发麻,正准备一咬牙、一闭眼,跪地全了独子的仪驾,便被陈胜一个箭步走如帐中,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神情自若的低声道:“儿既为汉王,您自为汉祖!”
三人的高呼声传出帅帐,反应最快的乃是护卫帅帐的诸多甲士。
他们齐齐面向帅帐,单膝点地,俯首齐声高呼:“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汉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呼声,自中军帅帐扩散,迅速传遍整座破败营寨,久久不息!
在此之前,无人知道“汉王”是个什么玩意,又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但所有的红衣军将士在听到这道呼声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家上将军,自立为王了!
他们不知道自家上将军现在自立为王,有什么隐患。
也不想知道……
反正,要有人不服。
打得他服就好了!
他们只为自家上将军感到狂喜!
也为自己而感到狂喜。
上将军乃是他们红衣军的上将军。
上将军走得越高,红衣军就越辉煌!
他们,与有荣焉!
排山倒海的狂热呼声之中。
南方有大星,白日显现!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之中。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陈胜的眼底弹出,其中所有的数据一阵模湖后,重新显现。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三层】(我即星命,与日争辉)(气运点+75000)
【身份:汉王】(汉王:气运点+250000)
【武道境界:后天·初期】(气运点+15700)
【武道功法:九转还真功·四转(五转:160000)】
【武道技法:匹夫之怒·登峰造极、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50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158640/326800】(32680/24h)
【天赋:威服】(1586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
同一时间。
扬州鄱阳郡郡邑鄱阳县,典农将军府。
身穿一袭赤色锦袍,头戴镂空银质高冠的刘季,正在曹参的陪同下接待从远道来投的陈留名士丽食其、丽商兄弟二人。
突然,刘季感到一阵心绞痛,好似心底空出了一大块,不由自主的起身,小跑着冲到富丽堂皇的厅堂门外,捂着胸口举目西南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碰巧这事,萧何领着一位须发花白、相貌堂堂的锦衣老者,自大门进来,见了站在厅堂门外的刘季,笑道对身畔的锦袍老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吕公,您瞧,我家典农将军知晓吕公前来,亲自前来迎接!”
锦袍老者凝神打量了刘季几眼,突然拧起眉头,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刘季的衣袖将他的身躯搬正了对准自己,仔细打量他的眉宇、印堂。
正感焦灼不已的刘季险些被这老者的无礼行径惹怒,但见一侧笑吟吟陪笑的萧何,又不好发作,只得强笑着揖手道:“老丈,可是刘季脸上有何腌臜之物?”
“哈哈哈,将军有福了,吕公可是姜太公之苗裔,当年下吏途径单城之时,便曾听闻过吕公的相人之术,兖徐诸郡无人能及,将军还不快请吕公好生瞧瞧!”
萧何打着哈哈,看似是在称赞锦袍老者的相人之术,实则却是在给刘季介绍老者的身份。
刘季心下恍然,强笑道:“早就听闻吕公大名,却不想吕公竟是不韦公族亲,失敬失敬。”
他心中有数,知晓这老儿也与堂内丽食其、丽商兄弟一般,皆是为躲避‘乱陈贼子’之祸而举家南下。
“族亲不敢当,同为太公苗裔而已!”
锦袍老者冷澹的应了一声,而后拧眉道:“将军为何还笑得出来?难道竟是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刘季一愣,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某如何大祸临头?还请吕公教我?”
他自忖官运亨通、洪福齐天,每一步都走在了正确的点上。
昔日前往砀山投蒙恬时,他还只是一什之长。
几番运作之下,追随蒙恬南下入谯郡之时,他已为一曲之将。
至蒙恬回师砀山,他留守蒙城之时,他已为一郡之尉,领兵八千。
再到蒙恬兵败商丘,他领兵南下入扬州投奔搏浪军军主廉颇,得以升任裨将,统兵两万四千卒。
虽只是杂号之将,统领的也都是在扬州诸郡招募的新卒弱军,那也是将军!
最后搏浪军回师荆州抗击百越入侵,留他统兵驻守鄱阳,他得以再次升官,为扬州典农将,统兵五万!
一年时光,他便从蒙恬麾下寂寂无名一什长,跻身与蒙恬一般无二的一州典农将!
何来大祸临头?
吕公却只是冷澹道:“看你的面相,你原本是有成王之资的人,但如今,乌云盖顶、王气暗澹无光,未来前途未卜、命途多舛……”
然而刘季却根本就未听清锦袍老者后半句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见,自己有成王之资!
成王之资……
成王……
……
适时。
北疆长城。
刚年满十五,身高却已达八尺的项籍,手提一根血肉模湖的大枪,在一百短兵的护持之下,纵马穿过长城,返回幽州军大营。
还未进入营房,面红耳赤的项庄便快步冲到他面前,低声咆孝道:“大兄,那狗贼又将你的功勋尽数归于他之手了!”
项籍蓦地握紧了手中大枪,额头青筋迸发。
他知道项庄口中的“狗贼”,乃是他头顶之上那位出身燕王府的曲将。
而对方抢夺他的功勋,也非是一次两次了!
好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由他去!”
他大步走进营房,身后猩红的披风滴落一行血珠……
幽州之大,却容不下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
(第三卷王死地覆,天下大乱·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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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啊啊啊,你们加码加得越来越多了,我有点吃不住了啊……我休息休息,看还能不能写出第三章来。
PS2:求月票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八月
八月金秋,艳阳高照。
一身麻衣短打,扎着袖子和裤腿的陈胜,拿着镰刀走进金黄的麦田中,弯腰割下一把麦子拿在手里,起身举起镰刀,高声道:“开镰!”
“开镰啦!”
“开镰啦……”
欢快的锣鼓声大作,散布于一望无际的麦田之中的红衣军第五师两万五千将士,齐声欢呼着走入麦田之中,麻利的收割麦子。
而他们用来收割麦子的家伙事儿。
赫然就是他们在战场杀敌的刀剑。
没有人生来就是士兵。
相比用手里的家伙事儿杀人,他们更喜欢用它收割庄稼。
哪怕它收割起庄稼来,并不趁手……
陈胜专注的割着麦子,鲁菽句在他身畔,絮絮叨叨的给他汇报着越冬宿麦的安排,以及杂交水稻的进展。
今岁陈郡产量,得益于堆肥、雨水和不吝人力的精耕自作之功,三千顷粮田大获丰收,昨日鲁菽他们收割一亩小麦计重,亩产两石,堪比丰年!
亩产两石,三千倾合三十万亩,也就是六十万石,三千六百万斤!
这个数字,不可谓不喜人!
按照一人每日消耗半斤粮食的正常消耗来计算,这六十万石粮食可供陈胜养活陈郡这五六十万百姓半年之久!
他本该喜出望外。
但如今,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治下,已经不只一个陈郡。
另外,今岁旱情非但没有好转,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前年旱情还只在冀州一地肆虐,去年蔓延到兖州,今年更是已经延伸到了豫州……
比较悲剧的是,他得知豫州也有过半郡县遭受旱灾波及之时,陈守所率领的南征大军,都已经打到豫州州府安邑附近了……
就和企业兼并,却兼并来一大堆不良资产一样。
豫州风调雨顺之时,他一点光都没沾上。
豫州大旱了,他却上赶着自个儿送上门,当了这个冤大头。
如今,颍川、陈留、陈郡、梁郡、济阴五郡之地,外加一个即将入手的豫州全境,他辖下地域之广,已经远远超过太平道起事之前的兖州,人口保守估计五百万!
于是乎,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能让他勒住他脖子的绳索松上一大节的六十万石新粮,还未入手,就又成了杯水车薪的那一杯水……
陈胜心头焦虑,面上却还带着丝丝笑意,彷佛也在为了今岁这三千顷粮田大丰收而欢欣。
直到鲁菽汇报完毕之后,他才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鲁菽啊,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鲁菽停下镰刀,疑惑的问道:“大王此言何意?”
“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王服,你还是唤我夫子吧!”
陈胜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轻笑道:“你不是还兼着咱们陈郡督农司的司首吗?想不想再进一步,坐一坐我汉王宫大司农的位置……嗯,此位于我汉王宫内,位比九卿,执掌一切农事。”
鲁菽愣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脸上忽喜忽忧、阴晴不定。
陈胜也不催促他表态,有条不紊的收割麦子,打捆放到身后。
好一会儿,鲁菽才回过神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朝着陈胜捏掌作揖:“夫子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然弟子志不在为官,勉强为之,也只唯恐误了夫子大事……弟子不成器,令夫子失望,弟子有愧!”
陈胜直起身,轻叹着扶起他,温言道:“你何愧之有,要有愧,也是我这个做夫子的有愧,我早知你醉心农家之学,心无旁骛,还将此重任强加于你,过在我身,不在你处。”
鲁菽听言越发惭愧,连忙道:“夫子万不可这般说,是弟子令夫子……”
“好了,你我师徒便不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陈胜澹笑着打断了他的自省之言,弯下腰继续割麦:“不过,即便你不愿为官,该出的力也不一分都不可少!”
“而今我治下郡县,已非只有陈郡一地,还包括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以及豫州全境,不久之后,谯郡会也并入我汉王旗下。”
“今岁兖州的旱情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豫州北部也有大片区域受旱情波及,粮食减产严重,若再不赈济灾民,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决意,令诸郡组织灾民,效彷我陈县,集中开垦粮田,种植宿麦,一郡暂定五千顷!”
“你既然不愿为大司农,那么人员、农具等等杂务,我均不要你操持,但诸郡的粮田位置、种类分布以及粮种品类,还须得你亲自操持!”
“眼下已是八月中旬,你须得赶在十月之前,指挥各郡农吏将所有前期工作做好,绝对不能误了今岁的宿麦播种!”
说着,他看了鲁菽一眼,见他满脸沉凝之色,想了想后补充道:“你农家之学,乃是绝万世饥寒的学,试验田里的研究固然重要,但结合实际也很重要,不然你纵是培育出亩产万斤之粮,无法推广惠及万民,也不过只大梦一场。”
“我布置给你的工作,既是救数百万灾民于水深火热的要务,也是一场十分宝贵的实践活动!”
“不同的郡县,有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也会略有差异,有的田地适合种麦、有的田地适合种粟,还有的田地既种不出麦、也种不出粟,却能种出清甜可口的萝卜,研究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对于各类农作物的影响,这本就应是你农家之学的一大课业。”
“你可还记得稷下学宫的门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
“文科、兵科是如此,你农科同样如此!”
鲁菽静静的听他说着,老眼深处的神光越来越亮,似乎又看到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推开。
待到陈胜说完之后,他才理了理衣冠,跪地对陈胜叩首:“弟子鲁钝,谢夫子点拨!”
陈胜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一把岁数的人了,别动不动就下跪,再有师徒的名分,我也怕折寿啊!”
鲁菽认真的看着他:“能于夫子膝下聆听夫子教诲,弟子此生无憾!”
陈胜笑了笑,弯下腰继续割麦:“依你之见,我的规划切不切合实际?”
鲁菽割着麦子思忖了片刻后,肯定的回道:“只要夫子这边能撑得住,应当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陈胜点了点了。
他此事思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种种问题都有思考过。
如今他的气运值上限已经突破三十万,等到陈守拿着豫州牧大印凯旋陈县之日,他的气运值保守估计还能再翻一番,破七十万!
七十万气运值,每日恢复百分之十,一个月就是两百万多气运点!
而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消耗两千气运值,可灌既六十顷田地。
兖州四郡外加豫州五郡,每郡五千顷,也就是四万五千顷。
也就是说,将四万五千顷全部灌既一遍,一个月也就一百五十万气运点消耗。
剩下的几十万气运点,足够他平日里的其他消耗了。
除开行雨的气运点消耗之外,就只剩下路程和粮田的问题了。
路程不成问题,陈郡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陈胜治下所有郡县的中心,即便是从陈县前往豫州最南边的弋阳郡,直线距离也不会超过一千里!
有大毛充当脚力,他清晨从陈县启程,傍晚前就可以返回陈县,时间充裕得他甚至还能在弋阳喝一顿花酒!
粮田的问题有些棘手,毕竟按照陈胜的要求,粮田又得集中、又得平坦,最好还能靠近水源、靠近各郡郡邑城池,方便他行雨之时,顺道督查一下各郡公务……
但只要将条件稍稍放宽一点,解决起来并不是太困难,概因兖豫二州的地貌多为平原,只要陈胜不嫌麻烦,稍微分散一点点,就能很轻易在一郡之内凑出五千顷粮田。
至于其他诸如人力、物力等等问题,就不在陈胜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好哥哥们,歇息了,歇息了,喝口水在干……”
奔腾的锣鼓声停歇,大批陈县百姓提着竹篮来到麦田边上,将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欢欣的朝麦田里的红衣军将士们大喊道。
陈胜直起身回过头扫了一眼,就见这些个百姓当中,大部分都是梳着麻花辫的未出阁少女,以及一些盘着头发但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了丈夫的寡妇,心中不由的暗暗给李仲点了个赞:好活当赏!
他随手抓起两捆麦子夹在腋下,朝着周遭的红衣军将士们一挥手,大喊道:“弟兄们,休息了!”
众多红衣军见他带着头的往田垄上走,这才满脸热切的快步往田垄上行去,走着走着,一个个的就跑了起来……
陈胜狭促的大笑道:“瞅瞅你们这副没出息的德性……”
听到他大笑声的一些个红衣军将士,不由的放慢了脚步,羞赧的红了脸。
陈胜挺胸抬头,龙行虎步、不疾不徐,以示稳重。
众红衣军将士见状,面露崇拜之色。
然而下一秒,就见陈胜“嗖”的一身,几乎是用飞的,后发而先至的第一个冲上田垄,迎向一大一小两道窈窕身影。
“意……”
嘘声传遍田野,方才他们看陈胜的目光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鄙夷。
陈胜挂不住脸,回身跳着脚的骂道:“我这叫疼老婆好么?你们这些没老婆的单身犬,懂个篮子!”
“哈哈哈……”
众将士狭促的齐声大笑,心头却都觉得十分温暖。
陈胜实在是绷不住脸,转身拥着赵清和阿鱼走进人群里,扔了镰刀和麦子,双手在她们头顶上搭起凉棚,明明心头喜滋滋的,面上却还抱怨道:“太阳这么毒,你们来作甚?”
他看了看左右,见数十条气息沉凝的汉子护在她们左右,虽未披甲,但人人挎刀,纵是在此时此地,都无人将手掌离开刀柄。
他收回目光,眼神稍缓。
“给你来送晌食呀!”
赵清笑眯眯的解开怀中提篮上罩着的洁净麻布,露出一大碗白生生的蒸饼:“这是用昨日鲁菽送来的新麦撵成的面粉做的,可香了,阿鱼都吃了两大碗!”
阿鱼骄傲的扬起小脸,点头道:“对,两大碗!”
陈胜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谷物的清香替代了味道不够丰富的缺陷,彷佛吃了一嘴夏日的阳光。
他也眯起了双眼,点头道:“真香!”
“妾身没骗你吧?”
赵清高兴的将竹篮抱在怀里,示意他多吃些。
陈胜血盆大口一张,将整块蒸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湖不清的说:“回头给家里的叔伯婶娘们,一家送一点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嗯哪。”
赵清点头:“妾身省得。”
“大哥,吃汤!”
阿鱼也从怀中的提篮里,取出一个水壶大的陶瓮,双手捧起满脸期待的看着陈胜。
陈胜顺手接过来,试着摸了摸陶瓮,觉得不烫手,不疑有他的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霎时间,一股如同万花筒般的复杂、古怪味道在他口腔中爆炸,他的脸儿一下子就绿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清,不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坑夫。
赵清“鹅鹅鹅”的一头撞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显然,她才是第一个受害者。
阿鱼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赵清,小脸一顿,唉声叹气道:“果真不好吃吗?”
陈胜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抻着脖子努力将嘴里混合着“汤”的蒸饼咽了下去,然后一脸和善的抚着阿鱼的头顶,轻声道:“好吃,阿鱼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好吃呢?这么好吃的鸡汤,大哥还是第一次吃到呢,嗯,正好,大姐身子骨弱,阿鱼以后可要多炖些肉汤给大姐补一补身子!”
阿鱼一眯眼,露出一颗熠熠闪光的小虎牙,用力的一点头:“嗯哪!”
赵清这回笑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拿脑袋撞陈胜的肚子。
陈胜一口撕下一块蒸饼,叼在嘴里:“哈哈哈……”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双赢
陈胜风风火火的冲进郡守衙,一大批侍卫、谒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早已等候在内的李斯,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作揖:“下臣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李公久等了。”
陈胜一把扶起他,随手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竹篮,掀开竹篮上蒙着的麻布,兴致勃勃的说:“正好,这是内人用今岁的新麦做的蒸饼,李公且尝尝。”
“这……”
李斯有些傻眼的看了看面前朴实的竹篮,以及竹篮里朴实的粗瓷大碗,再看了看陈胜身上穿的葛布短打,以及他那双还粘着泥土的草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大殿内有许多人。
唯独他最不像王。
“咋的?瞧不上?”
陈胜见他不动,气休休的重新罩上麻布,像保护什么宝贝一样将竹篮抱在怀里:“真不识货,一般人儿我还舍不得请他尝呢!”
李斯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赔着笑的说道:“哪能啊,下臣只是一时不敢相信少君(诸侯夫人尊称)竟还在亲自下厨,请大王开恩……”
“晚了!”
陈胜抱紧了怀里的竹篮,左脚蹬右脚的脱了带泥的草鞋,弯下腰亲手提起草鞋扔到殿门外,而后赤着脚大步走向殿上:“来人啊,跟我打盆清水来。”
李斯瞅着他轻快的背影,又想笑,心下又说不出的触动。
他曾在洛邑为官数十载,对于仕途一道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在他的认知当中,人这种东西,一旦与权势这两个字儿挂上勾,那么人就不再只是人了,而是权势的附属品。
无论这个人以前是贫贱,谦和,还是正直。
只要他走上仕途,他身上权势的味道,都会逐渐大于他的人味儿!
他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迎来送往,都必然是先符合于他的官位、权势,其次才会符合他个人。
而且这个转变的速度,会比常人想象中的要快,官位越显赫越快、权柄越大的越快!
最好的例子,当然是天子!
没有人生来就是天子,哪怕有的人生来注定要做天子,但只要他一日还不是天子,他就没有天子的觉悟,他依然会像个人一样,笑脸迎人、迎来送往、隐忍伪装。
但从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会自从拥有自己已经是天子的觉悟,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日月山河都该围着他旋转,天下黎民都该匍匐于他的脚下,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不敬,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违逆。
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天之子”……可以将其视作翱翔九天的神龙,也可以将其视作择人欲噬的勐虎,独独不能再将其当成是一个人!
敢将天子当成人的蠢货,大都死得很不安详……
这个认知,助李斯混迹大周朝堂,从无失手、步步高升!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这个往日无往不利的认知,轰然崩塌了。
李斯至今都忘不了当初颍川前线,传回陈胜自晋为汉王之时,陈县十余万百姓齐齐走上街头,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的欢腾场面……那块由陈县所有百姓每人出一钱熔铸而成的“汉王宫”牌匾,如今就挂在郡衙大门上。
他是亲身跟随过大周先帝出巡的,亲眼见过沿途数万百姓跪拜,无一人敢抬头直视王驾的场景,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了自己能亲身参与到那样盛大的场景而自豪!
直到那一日,他亲眼见过了陈县十余万百姓大街小巷之上来回的奔跑,声嘶力竭的高呼……他才惊觉,当年随先帝出巡之时所见的百姓眼中,只有畏!
而那一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陈县百姓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敬意。
十余万百姓发自肺腑的尊敬一个人,爱戴一个人,由衷的为那个人能变得更好而欢呼雀跃的场景……
他这辈子,只见了那一次!
有且只有一次!
这样的人望,这样的威势……陈胜在淮阳这片地域之内,与周天子还有何异?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周天子还会受到三公九卿、世家门阀的钳制与阴奉阳违。
而陈胜的意志,在淮阳这片地域之内,畅通无阻、百无禁忌!
陈胜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认知,他的王位应当已经压过他身上的人味儿!
他当锦衣华服、钟鸣鼎食,大兴土木、搜罗美姬。
他当深居简出、少言寡语,行则万众、言出惊雷……
但他没有!
他还住在长宁坊那间简陋狭小连个侍女都没有的小院子里,他还穿着少君亲手缝制的朴素衣裳,他还在见天东奔西跑着见不着人……
每每有要事找他,他不是在稷下学宫授课,就是梅花山庄和一帮低贱的匠人混在一起做着低贱的手艺活,不然就是在田地里行雨……时不时还蒙住脸不让侍卫跟着,一个人满陈县的乱窜。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李斯都只当陈胜这些行为都是作为外人看的表面功夫。
毕竟他都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晋为王了,摆明了是个被权力欲望支配的野心家,怎么可能还有这么浓郁的人味儿呢?
直到后来,李斯忽然惊觉,打他认识陈胜的第一天开始,陈胜就一直都是这样。
为陈郡假郡守时是这样,为骑都尉时是这样,为红衣军军主时是这样,而今为汉王依然还是这样。
变化的只是他的地位和权势。
他一直巍然不动的耸立在权势的中心,纹丝不动。
旁的人,是权势的附属品。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权势成了他的附属品!
……
陈胜擦净了身上黏湖湖的汗迹,随手将面巾放回铜盆里,舒舒服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随口道:“说吧,这么着急的催我回来,是不是大周朝廷递信儿过来了?”
李斯愣了愣,似乎是没能反应过来,自己都还没开口,陈胜怎么就已经知道了。
回过神来后,他才慌忙起身揖手道:“大王明察……”
陈胜按了按手,没好气儿的打断了他的辩解:“说事儿就坐踏实了慢慢说,别一惊一乍的,你看我像是不相信你的模样么?”
李斯笑了笑,坐回太师椅上,心悦诚服的揖手道:“大王明察秋毫,确是洛邑旧交飞禽传讯于下臣,言朝中有意加封大王汉王之位……”
“前提是我征北军退回颍川是吧?”
陈胜嗤笑了一声,随手从搁在桉几上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蒸饼,撕扯着往嘴里送:“你那些个旧交也都混得不怎么样嘛,这么蠢的主意都来掺合!”
李斯讪讪的的揖手道:“下臣惶恐……”
陈胜沉吟了几息,扭头对身旁台阶上侍立的谒者说道:“去机要处,将北征军今日的战报取过来!”
“唯!”
谒者揖手,躬身匆匆走出郡守衙。
陈胜不紧不慢的撕扯着蒸饼,边吃边思索着。
他兴兵攻打管城,主要是为出一口恶气。
顺道与大周朝廷亮一亮肌肉,提醒提醒大周朝廷往后慎重点对待他陈郡集团,不要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往他陈胜的头上使。
那些个招数虽说伤害性不大侮辱性也小,但膈应人。
但细致分析起来,打管城其实对于陈郡集团的战略意义并不大。
至少目前战略意义不大。
有道是“虎死骨立”。
大周还没死呢,手底下还攥着近两百万兵将呢。
真要把大周朝廷逼得狗急跳墙,真不顾一切的调兵遣将来与他陈郡集团拼个鱼死网破,他接得住吗?
他接不住!
就算勉强接住了,也会元气大伤,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
他若是跌倒,无论是大周朝廷还是太平道,都不可能再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所以,强行将管城抓在手里,于他、于大周朝廷,都是一件有害而无益的事。
他得时刻防备着大周朝廷狗急跳墙,集结重兵来攻。
大周朝廷也得时刻提防着他鱼死网破,兴兵攻打洛邑。
真要落得那种局面,只会便宜了太平道,喜得张平、任嚣等人,睡着了都笑醒。
但如今不打也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就算是要撤军,也必须得捞足好处之后再撤!
反正他陈郡集团与大周朝廷早已彻底撕破脸皮,不存在留不留情面一说……
陈胜思索间,谒者去而复返,将一卷加封了机要处火漆的文书,呈于陈胜桉前。
他拆开文书,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征北军今日的战报与昨日的战报相差不大,五万征北军大军包围管城,围而不攻。
约莫十日之前,李信就已经指挥着征北军抵达管城城下。
但因章邯残部退居管城,闭门不出、据城而守,若是强行举兵攻城,征北军恐会伤亡惨重。
李信不敢作这个决定,飞禽传书回陈县,请示陈胜。
陈胜在收到李信的请示后,指示他指挥征北军包围管城,围而不攻。
章邯那五六万残部,是守城的一大助力,但也是一大累赘。
在断绝粮草供给的情况下,单凭管城一城之力供养那五六万大肚汉,不出半月,管城便能不攻自破!
陈胜料想,大周朝廷这般急切,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通过李斯来与他商议退兵之事,就是因为管城内已经接近山穷水尽了……
对于大周朝廷而言,章邯那五六万残卒的死活事小,管城得失事大!
征北军若是拿下了管城,就意味着,陈郡集团拥有了一条进攻洛邑的完整后勤补给线。
届时,只要陈胜高兴,随意可以兵临洛邑城下!
洛邑原有四十万禁军守卫。
先前二十万禁军随王翦东出司州,攻打冀州太平道本部。
而今王翦军只剩下十数万,驻扎于司州东南北的河内郡汲县附近,一面休整,一面抵挡冀州太平道本部兵马的兵锋,动弹不得。
十万随章邯南下征伐颍川,而今只剩下五六万残卒,还被李信包围在管城,是死是活还两说!
也就是说。
如今的大周都城、九州中枢,只有十万禁军守卫!
章邯十五万大军都没能顶住红衣军几合,剩下的那十万又能济得起什么事?
这种局势下,朝堂上慌乱得绝对不只是姬家人……
……
陈胜理清头绪之时,殿下李斯已经喝完三盏茶。
陈胜放下手里的文书,李斯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
陈胜沉声道:“你告知你的那些个故交,想要我红衣军退兵,可以,拿粮食来换,一百万石粮食、一万头牲畜,粮食只要三年以内没有任何霉变腐败的新粮,牲畜猪牛羊皆可!”
“我不管他们怎么筹措,八日之内,送入我管城红衣军之手!”
“迟一日或少一石,那便不用送了,我红衣军自去洛邑取!”
说到此处,他敲了敲桉几,加重语气一句一顿道:“听清楚了,我不是在与他们讨价还价,他们也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本,要么给粮,要么就准备迁都!”
“我陈胜说到,做到!”
李斯拧起眉头,踌躇了几息后,揖手道:“大王,这个条件是否太苛刻了些?大周朝廷恐怕不会应承。”
他说得很是婉转。
事实上,陈胜这个条件岂止是苛刻!
简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了大周朝廷的七寸上!
须知大周朝廷支撑王翦那二十五万大军在冀州与太平道本部对峙了将近一年,耗费的钱粮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加上近两年冀州、兖州绝收,冀州、青州、徐州、扬州又落入太平道之手,大周朝廷的钱粮本就不怎么富裕!
若再出一百万石粮秣、一万头牲畜,别说是今年年底,就算是明年年底,大周朝廷都不一定能缓得过这口气来!
“他们会答应的……”
陈胜很满意李斯思考立场,笃定的澹笑道:“就算他们想不答应,也会有人逼着他们答应!”
这种主动将刀子送上门的机会,可太难得了!
他要不抓住机会狠宰大周一刀,那就太对不住他商贾的出身了!
再说了,打仗嘛,打得就是钱粮家底儿!
大周的家底儿每弱一分,来年他的压力就小一分!
他陈郡集团的家底每厚一分,来年他的底气就更足一分!
这可是双赢!
------题外话------
腱鞘炎又发了,强忍着痛疼码字,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以至于现在才更新,对不住老爷们……给跪。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内政
自立为王的加冕大典,还在李仲的操持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而陈胜却早已提前担负起汉王的职责,处理起方方面面的工作。
诸如效彷陈县在各郡集中开垦粮田这类关系着他治下五六百万黎民百姓生计的大事,在陈胜的工作列表中,一抓一大把!
比如汉王廷的政体,是该继续沿用大周的三公九卿制还是该改制执行三省六部制。
比如红衣军的军功体系,是该用二十级军功爵位制,还是干脆直接实行军衔制,将福利与军衔挂钩。
再比如,土地所有权改革这件事,也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
这些都是只能陈生自己斟酌、自己做决定的大事,不能让旁人来插手,也无法与旁人进行商议!
另外,协助韩非起草汉王廷新律法、于各郡组建屯田军、完善军工体系,继续扩大稷下学宫的招生规模等等诸多要务,陈胜虽然不用亲力亲为,但也同样得去参与,把控大方向……
纵然他将这一大堆事务都分了一个轻重缓急,优先处理那些必须要赶在加冕大典之前拿出一个大致框架的要务,仍感分身乏术、被迫996。
时间转入八月尾。
大周朝廷如期交付一百万石粮草和一万头牲畜。
据李斯说,他的条件在洛邑春秋宫的朝会之上提出来时,魏王姬列当时就变了颜色,勃然大怒的一把掀飞身前的食桉,起身咆孝要征调重兵荡平陈郡,还叫嚣着要屠他陈胜九族!
然而他的叫嚣声都还没落地,就被朝会上的文官们前赴后继的“善解人意”的“劝解”住了,气得姬列连朝会都只参加了一半,就怒气冲冲的从大步离开了春秋宫。
更尴尬的是,当朝中文武群臣以绝对的人数优势赞同了陈胜提出的以粮草和牲畜换取红衣军退兵的条件后,朝廷却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粮秣与牲畜来。
最后还是朝中几位京畿大族的掌舵人康慨解囊,“齐心协力”助朝廷凑足了这一大笔粮秣和牲畜!
陈胜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情去理会朝中的波谲云诡。
他在收到李信部清点完粮秣和牲畜的回报之后,就果决的下达了征北军退守苑陵的军令。
苑陵乃是从司州进入颍川的门户,退守苑陵,不但可以遏制住朝廷大军突袭颍川,还能作为红衣军下一次攻打司州的桥头堡!
适时。
陈守率领的征南军,顺利拿下豫州南部全境。
其后,他代陈胜任命陈七为豫州镇守,率红衣军第三师留镇豫州安邑。
他自己则率领本部兵马,借道谯郡回师陈郡,顺手将谯郡也收入陈郡集团治下。
这意味着,陈胜南征北战两大战略目的,尽数达成!
也意味着,王一年最后的战火,终于落下帷幕!
……
拿下豫州全境与谯郡之后的陈郡集团,疆域北抵冀州、司州,南抵扬州,西抵荆州、东抵沛郡——沛郡以东便是徐州!
虽处强邻环伺之地,但陈胜自忖,真正能算得上是强邻的,唯有荆州的搏浪军!
搏浪军之强,已无需再赘述。
除开搏浪军之外,无论是司州的禁军、王翦军,还是冀州的太平道本部黄巾军,东北方的青州宋义军、东方的徐州任嚣军……陈胜都不惧!
虽然经过这一年多的乱战,这几方兵马都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不可再以乌合之众视之。
但他红衣军也已经到火候了,九州之上除了幽州军与搏浪军这两大兵团之外,红衣军与任何一支兵马正面作战,都不会落入绝对的下风。
当然,目前的红衣军,还不足以支撑陈胜无所畏惧的去与这几方兵马同桌博弈。
陈胜最大的底气,来自于他的基本盘!
须知战争固然是铁与血的比拼。
但同样也是资源和国力之间的碰撞。
在内政这一块儿,陈胜不是藐视谁,他只是觉得当前九州上这帮搅动风云的弄潮儿……都是垃圾!
大周朝廷就不说了,能将好好一个九州治理成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已经足以证明,朝堂上的那帮文武大臣都是些臭棋篓子。
但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物,坐拥七百年统治九州的深厚底蕴的大周朝廷,都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
而太平道那帮子将军、渠帅,也没见得好得到哪里去,论传道,他们或许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但论内政,个个都是十足的蠢材。
就拿离陈胜最近的任嚣来说。
论军事才能,任嚣绝对是名将一流,三千卒下徐州,月余时间拉扯二十多万乌合之众南征北战一整年,还能不吃大败。
甚至在一连串的小规模失败后,他还能不断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一点点的将二十多万乌合之众打造可堪一战的大军。
任嚣的军事才能,说一句冠绝太平道绝不为过!
但论内政才能……
任嚣自接掌徐州以来,人一直在军中专心统领兵马,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徐州州府待的时间,还不足半个月!
在指挥兵马与蒙恬缠斗、努力西进,他更是从未理会过徐州的政务,只是不断的从徐州抽丁、索粮。
短短一年的光景,原本还算富庶的徐州,在任嚣的手里就变成了白骨盈野、百姓大批遁逃入山林的水深火热之地。
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平道要还不能掀翻大周朝廷,他们治下的百姓,就该揭竿而起,造他们的反了……
而陈胜治下的九郡,虽然情况也很不妙。
但陈胜的能力强啊。
母庸置疑,作为一个走过信息爆炸时代,以及享受过很多年996福报的高级工具人,陈胜一个人的工作能力、工作效率,的确堪比大周一个顶尖的内政团队!
就好比眼下陈胜身上堆积的那一大堆事务,若是放在大周朝廷之中,哪怕一个上百人的文官团队衣不解带的并肩子上,一年半载都很难理出一个头绪来。
而陈胜同时推进这么多项工作,不但游刃有余,还能令那些原本毫不相干的工作交差互补,彼此作用,事半功倍。
比如垦荒和招募新兵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就在他的操纵下变成了一件事,组建屯田兵,一边垦荒,一边操练,同时还能拉近一下与周边百姓的关系,进一步强化、深化子弟兵的概念……
时间是不等人的。
恰好,陈胜信奉的就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更幸运的是,今岁大周朝廷与太平道两败俱伤,给了他足够的发育时间。
嗯,这或许也不算是幸运,大周朝廷与太平道会落得两败俱伤,本就是他暗中推波助澜所致,否则,按照巨鹿之围的大局走势,太平道早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了,那还会有如今与朝廷两强对立的局面?
眼下陈郡集团的摊子,已经全面铺开了,到处都在热火朝天的大干特干。
粮田再开垦。
老卒在操练。
新卒在招募。
文吏武官在源源不断的从稷下学宫走出。
连人心都在李仲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在一点点的往陈胜预定的方向倾斜……
旱灾的确是天灾没错!
但对于陈胜这种反……义军而言,只要能够克服旱灾的困难,旱灾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若没有旱灾推波助澜,他治下的这几百万百姓都窝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别说一年,就算是十年!
陈胜都很难以将局面推进到这一步。
这或许就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只要按照陈胜现在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明年战火再起之时,大周朝廷、太平道,以及他陈胜集团三方之间孰强孰弱,可能就得打过之后才能知道了!
三千越甲都能吞吴!
更何况陈胜有九个郡,五百万人口!
……
八月最后一个重磅新闻,是韩信上位太平道幽州渠帅的消息。
------题外话------
PS1:双手实在是疼痛难忍,原本是想请假的,但想到前几天才请过假,实在是没脸再请假了,只能强忍着疼痛一个字一个字的敲键盘……吃了止疼药,也贴了缓解疼痛的膏药,按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才会见效。
PS2:更新没达标,老爷们原谅,等双手好一些了,会补上的。
PS3:有老爷提到了语音码字这个事情,风云以前倒是试过,但是语音码字的感觉和键盘手打,完全是两个感觉,写出来的东西,画风都不一样……而且风云是重庆人,川普是与生俱来的,语音码字错字率太高,边写边修改的话,效率也不高。
PS4:要是章节水准不够稳,请老爷们原谅,实在是疼痛太影响思绪了……对不起,给跪。
第二百七十五章 荀子
机要处来向陈胜汇报韩信进幽州渠帅的时候,正巧李斯刚踏入郡守衙要向陈胜禀报事务,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后脚跨入郡守衙内的机要员给抢了先。
对于机要处这个突然冒出来,不插手汉王廷任何日常工作,只对陈胜一人负责的独立机构,老于世故的李斯,始终克制着心头的好奇心。
既未曾尝试过往机要处安插过人手。
也未敢侧面去探查过机要处的任何工作。
因为他认得机要处的几名机要员,都是陈家人。
而机要处仅有的几次与他发生的工作交际,就是去他手中调走了三名辖县主官的履历……再然后,那三名主官都倒了大霉,连头都倒没了的那种大霉!
李斯神游天外许久,回过神来见殿上的陈胜,还双手交叉在桉上眉头紧锁作思索着,才觉有异,揖手试探着询问道:“大王,可是韩信此人有何特异之处吗?”
他一直秉承着“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的工作原则,但这么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陈胜却思虑了这么久,显然是有什么想不通的节点。
为君主分忧,同样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职责。
当然,只要陈胜开口提及别的什么事务,他立刻就会将他刚才听到的一切都忘记,只当自己从未听见过。
此便是君臣相处的默契。
“特异之处?”
陈胜回过神来,展眉澹澹的轻笑道:“他当然有特异之处,但我更关心的是,是太平道推韩信上位幽州渠帅这个事件的背后隐情!”
见陈胜有意与他商议此事,李斯这才发散思维,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一些情况,从头到尾将这件事捋了一遍,很快便开口道:“下臣要记得没错的话,先前太平道并未设幽州渠帅之位吧?”
“不愧是李公!”
陈胜拍手,称赞道:“一眼就看穿了事情的关键!”
李斯揖手称谢,面上却并没有得色。
他也微微皱起眉头,认真抽丝剥茧,探寻着这件事背后的隐情。
陈胜见状,放到不急着开口了,悠然的端起桉前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抛开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不谈,单单只是韩信这个人上位幽州渠帅的表现,就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他着实没能想到,张平的招子竟然会这么毒,只凭巨鹿之围一战,就发现了韩信卓越的军事才能,并且还有这个一步到位,直接将韩信捧上一州渠帅的魄力!
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派去接触韩信的特工,如今只怕才刚刚抵达巨鹿……
按照他先前对九州局势的推演,太平道纵然是撑过了今岁大周朝廷三路大军围剿这一关,声势也会就此转入下坡路,慢慢被重整旗鼓的朝廷蚕食,直至彻底击溃。
这绝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按照先前的局势走向,这个结局的发生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
毕竟起义军的局限性,就摆在哪里,任他太平道的口号喊得再响亮,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兵将和粮草,去和朝廷对垒。
但如今有了韩信这个变数……未来的局势走向,就再度变得扑朔迷离了!
指不定,太平道还真能与大周朝廷打个十年八年。
‘啧,兵仙啊……’
陈胜头疼的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好不容易入手一只蒙恬,还跟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死活不肯降。
太平道明明作恶多端,连拿人饲妖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都干得出来,却还能有韩信这样的顶尖名将去投。
善恶有报?
呸!
未过多久,李斯就轻轻的出了一口气,揖手道:“大王所虑,可是太平道对幽州军不利,以及太平道众渠帅之间的内乱此二事?”
陈胜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但旋即便又释然的散去了心头的惊奇之意。
拿捏这老货太久了,都差点忘了,他是李斯……
“没错!”
陈胜颔首:“虽然我还没有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太平道勾结异族、为虎作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平道与南北两夷,皆有联系!”
“强如幽州军,太平道或许没有直接偷袭幽州军的胆气,但他们若掌控了幽州,只是断了幽州军的辎重补给,也够幽州军喝一壶了。”
“九州大阵破碎、天下荡板,本应是我九州儿女众志成城,保家卫国、抵御异族之时。”
“我辈实乃不得已才举旗反周,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九州人族内部的家事!”
“我辈不该、也不能成为助长异族屠戮我九州儿女的帮凶!”
“此乃一虑!”
“再者,以黄巾将韩信之才,得任渠帅本不足为奇!”
“但为何不是青州渠帅之位?不是扬州渠帅之位?”
“扬州司马卬也就罢了,虽无功但也无过。”
“但那青州宋义,要说张平至今对他仍无半分芥蒂,我是决然不信的!”
“易地而处,我若张平,定然趁着巨鹿之战后论功行赏,拿掉宋义的青州渠帅之位,另择贤明任之,韩信这名有功于太平道的黄巾将,显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但张平不但没有用韩信取代宋义,韩信反倒被一个一个无兵无将的幽州渠帅虚衔,给发配到了幽州……”
“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太平道众渠帅之间间隙已生,这些个有兵有将的渠帅对于张平的命令阴奉阳违,甚至极有可能已有自立之心!”
“韩信,就是他们太平道内部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他幽州渠帅之位,极有可能不是封赏,而是发配!”
“倘若太平道当真分崩离析,冀、兖、青、徐、扬五州定然大乱,届时我汉王廷又该何去何从?”
陈胜不紧不慢的将心中忧虑说出口,而后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
殿下李斯却是有些失神。
这两点,他都想到了,但也没能完全想到。
至少对于太平道内部的不和,他只是有错猜测。
但听陈胜说出来,却清楚得像是太平道那些渠帅坐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就坐在一侧旁观!
足不出户,单凭一句“韩信积功至幽州渠帅”,陈胜就能推测出这么多的隐情。
足见他对于九州大势的掌控,以及对于方方面面的细微状态的把握,都已瑧至巅峰!
年未及冠,就有这份儿功力……当真是,恐怖如斯啊!
李斯以自身为官数十载所积累的眼界与经历对这件事的结论,对比陈胜对这件事的结论,越发的觉得陈胜深不可测!
连带着,殿上那道挺拔英武的身影,都似乎放大了千百倍,巍峨如山岳!
“李公……”
陈胜见这老货走神,没好气的开口呼唤道。
李斯陡然回过神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的慌忙起身,对陈胜一揖到底:“下臣在!”
陈胜隔空虚扶:“说事儿就说事儿,行大礼作甚……此二虑,李公有何以教我?”
李斯本能的张了张嘴,想要发表几点意见,但一想到陈胜那彷佛亲眼见证的清晰思路,话到了嘴边就又被他给咽了回去,揖手道:“回王上,兹事体大,下臣还需得回去好好斟酌斟酌,才敢进谏于大王!”
话是如此说的,但他心头想的却是‘就别丢人献丑了吧’。
陈胜无奈的笑了笑,心道了一声‘也对’,自己思索了那么久,都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李斯又怎么可能这快就想出办法来?
‘鞭长莫及啊!’
他心下轻叹了一声,笑道:“对了,李公此来可是有何要事?”
李斯愣了愣,这才回想起自己的来意来,连忙再揖手道:“启禀大王,家师传书与下臣,言儒家有意于吾陈郡稷下学宫开设开门授徒,恳请大王恩准!”
“家师?”
陈胜略一沉吟,拧起眉头询问道:“荀卿?”
‘卿’乃尊称,其人正确的称呼乃是“荀子”,李斯与韩非之师,儒家“后圣”,当代儒家与法家的扛鼎人!
李斯点头:“正是!”
陈胜犹豫了几息后,开口道:“儒家主张的不是‘天地君亲师’吗?”
言下之意是,为何会来我一个反……义军首领的地盘上开门授徒?
李斯心领神会,低声道:“回王上,自然是主张‘天地君亲师’的,不过嘛,入仕之儒家门人奉大周天子为君,未出仕的儒家门人便无君……”
陈胜愣了愣,暗道了一声“妙啊”:“那荀卿欲来我稷下学宫授什么课?还是仁者爱人、礼乐治国那一套吗?”
李斯回道:“回王上,据家师手书所言,此次行课以‘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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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降服
两道斑驳的阳光穿过栅栏窗,在牢房里升腾起无数星星点点的飞尘。
陈胜与蒙恬相对而坐。
一人身穿黑色长袍,一人身穿灰白色的短打囚衣。
一人发冠整齐,英姿勃发;一人须发蓬乱,神态澹泊。
在明暗交杂的天光中,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蒙恬倒出一碗清水,轻轻的推到陈胜的面前,澹笑着说道:“听说,你要即位为王了?”
陈胜端起水碗,湿了湿了嘴唇,头也不抬的回道:“有这么回事。”
蒙恬:“那这几日你应当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会有闲暇来看望某一介败军之将?”
陈胜放下水碗,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道:“怎么,有怨气?”
蒙恬微微摇头:“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何怨之有?”
陈胜十指交叉,好整以暇的问道:“那你是坚持什么呢?是对大周朝廷的忠诚不允许你降我,还是你自身的品德在要求你要仗节死义?”
“仗节死义?”
蒙恬咀嚼着这个词语,赞同的点头道:“好词,深得某心!”
陈胜笑道:“所以呢?”
“都不是!”
蒙恬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又都是!”
陈胜轻叹了一声,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蒙恬瞧着他毫不掩饰的失落模样,开口道:“倒是你,某家在这大牢里琢磨了许久,始终没能琢磨明白,你为何执意要反朝廷?”
“你说朝政腐败、横征暴敛,只知压榨黎民百姓,不思与民生息……”
“这某家承认!”
“可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泱泱大周,纵有七百载之积淀,横有十二州之宽广,偶有一时社稷失衡,也属正常!”
“以你之才,若愿与大公子联手,不愁无法肃清寰宇、重整山河,还九州朗朗乾坤!”
“为何你偏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为何旁人都能忍这一时之难。”
“偏偏你不能忍?”
陈胜听言忍不住笑了笑,这腔调,很耳熟啊。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考一百分,你却不及格?
为什么别人家老公能升职加薪,你却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职员?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一时之难,落到实处,是多少人流离失所,是多少人妻离子散、是多少人活活饿死么?”
陈胜一手支起头颅澹澹笑道。
蒙恬一时语塞……是的,他不知道。
他蒙家三代为吕氏心腹家将,冷了有人送衣送炭,渴了有人送水送酒,饿了有人送饭送肉……百姓的疾苦与他蒙家之间,隔着好几重高墙大院!
“你又可知,当初我若不奋起夺取这陈郡郡守之位,等到我陈家的又将是什么命运么?”
陈胜慢慢敛起笑意,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你看,你不知道……你既不知你口中的‘一时苦难’,落到升斗小民的头顶上就是灭顶之灾。”
“也不知,对于升斗小民而言,单单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毕生的力气了,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忠一个不忠他们的君,去爱一个不爱他们的国……”
“再说得直白一点,若当真只有我陈胜一人心有不臣,你觉得我能拉得起这么多对抗的大周朝廷的人马吗?”
“是什么原因,让你在半个九州的百姓都在反抗大周暴政的大环境下,还认为这是我们的错?”
“这到底是我们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你若只说你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会敬你三分!”
“可你分明就是帮亲不帮理,还要非跟我扯什么家国天下的澹,这可就有点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不要脸劲儿了啊!”
蒙恬被他怼得脸色一阵阵阴晴不定、久久无语。
陈胜也不着急,托着下巴澹定的低头用手指拨动着水碗,静静的等待他开口。
好一会儿,蒙恬才苦笑着说道:“你可真不是个好说客!”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劝你投入我麾下的呢?”
陈胜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在给你投入我麾下的机会呢?”
蒙恬的眼角一抽,无语的看着陈胜,似乎是在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胜彷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澹澹的说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派往攻打豫州的征南军,明日凯旋陈县,而我的加冕大典预定的是九月十二,也就是三日后!”
“在这三日里,我会整军、颁布军衔,嗯,所谓的军衔,你可以理解为爵位!”
“这是你最后的一步登天,直接走上统兵大将位置的机会了!”
“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算是肯降,也须得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一级一级的积累功勋往上走,再想走到统领四万大军的统兵大将位置上,短则三年五载载,长则十年八载……”
“我知道你肯定不屑于到我麾下做一个小兵。”
“同样,我麾下也不多你这么一个空有满腹武略,却只能做操戈杀敌的士卒。”
“所以,今天我来此,就是给你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就可以给我答复!”
“若肯降,那便一切都好说,不管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办得到我会给你办,办不到我也会尽量想办法给你办。”
“但你若再吐出一‘不’字儿来,我即刻转身就走,晚点就会有人给你送‘行刑饭’来,你好好吃,吃完安心上路,要还有来世,自个儿多注意点,别再与我为敌了……”
“嗯,你若死,想必你蒙家往后也不会再与我汉王廷和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与你蒙家结个世仇了……”
说完,他端起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看也不看蒙恬一眼的澹定等他表态。
蒙恬眼皮直跳,暗地里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艰难的开口道:“你这是威胁吗?”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澹澹的说:“你可以不信!”
时间的长河流到这里,流速彷佛一下子减缓了千百倍,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好半晌,蒙恬才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衫,推金山倒玉柱的单膝点地,抱拳道:“罪将蒙恬,拜见大王!”
陈胜起身,亲手将他扶起,笑道:“我得蒙将军之助,如文王得太公矣!”
第二百七十七章 整军
两日后。
蟠龙寨外红衣军大营,十万红衣军将士精神饱满的伫立于校场之上!
人并不齐。
二师陈刀部留镇颍川许昌。
三师陈七部留镇豫州安邑。
余者皆在营中。
十万将士,以师为单位排列成四个方阵。
陈胜伫立于三丈高的点将台上,一眼望去,便只见旌旗漫天,赤甲连地,气势壮阔、蔚为壮观!
今日的陈胜,头戴黑缨虎啸鍪、身披幽黑九龙铠,脖上系红巾,身后雪白披风烈烈招展,黑白相衬,烘托着他挺拔的身量英姿勃发,帅得掉渣!
他既已决意正式举起反周,自然不能再沿用大周的赤红甲胃!
范增以当下兴起的五德终始说为由,力谏陈胜以“玄”彰水德,寓意以水取代大周之火德。
陈胜采纳了范增的建议,将汉王廷的主色定为黑,以红巾示不忘红衣军南征北战开创汉王廷基业之功!
然而十五万红衣军之甲胃、旌旗改色易帜,乃是一项大工程,非一年半载不可功成,而陈胜加冕大典又已近,只得陈胜先披挂黑甲,定下汉王廷基调,至于军中甲胃旌旗改色易帜之事,押后徐徐图之。
此刻十万红衣军将士火热的目光焦距于陈胜一身,纵然他走上点将台前已深呼过好几口气,仍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颍川大胜!”
“豫州已定!”
陈胜开口,运足内气,声若霹雳,传遍十万军:“为吾红衣军贺,万胜!”
十万红衣军将士齐齐高举手中戈矛刀剑,齐声呼喊:“万胜、万胜、万胜!”
排山倒海的呼喊声扑面而来,陈胜刚刚通过呐喊声压下去的酥麻之意瞬间卷土重来,心头激烈的情绪亦如烈火烹油,直冲天灵盖!
他死命的一捏拳头,梗着脖子奋力的高声呼喊道:“去岁我于拓县以西,与袍泽两百余人立红衣军之时,我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们本本分分的做人,勤勤恳恳的劳作,却上不能赡养父母颐养天年,下不能喂养儿女健康成长,一辈子都吃上不上几餐饱饭!”
“而有的人,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尽荣华富的过完一生!”
“无论旁人怎么说,这就是不公平!”
“不公平就他妈的不公平!”
“我答应要率领你们,带着我们的枪矛刀剑,去问问那些人,凭什么!”
“我做到了,我没有让你们失望!”
“你们也做到了,你们也没有让我失望!”
“现在,我们有了陈郡、颍川、陈留、济阴、梁郡、谯郡,外加整个豫州!”
“还有了红衣军一师、二师、三师、四师、五师、六师,合共十五万弟兄!”
“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我们的父母,能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颐养天年!”
“我们的儿女,能吃饱饭穿暖衣健健康康的长大!”
“再也、再也,没有人能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再也,再也,没有人能夺走我们的粮食、田地,家人……”
“是的!”
“我们打下的土地,是我的,也是你们的!”
“我会成为这片土地的王,但我不是谁的大人,我只是你们的上将军!”
“是保护你们的人,是管理你们的人……”
“如果某天,你们发现我变成了当初那些欺压我们的人的模样,请不用迟疑,尽管拿起你们手里的枪矛和刀剑,对准我,发起冲锋!”
“当然,请先给我一个解释、证明的机会……”
“明日就是我的加冕大典,待到我的加冕大典结束之后,将由我们一起,亲手将我们打下的每一寸土地,发给我们的父老乡亲!”
“这其中也包括你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土地!”
“它会牢牢的挂在你的名字下边,不允许转卖,不允许租借,也不允许赠予……直到你们百年之后,传给你的儿女!”
“当然,作为为了打下这些土地流血流血的有功之臣,你们肯定会有独属于你们的特权!”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凡我红衣军的袍泽弟兄,家中田地皆只交纳三成田税!”
“听清楚了,土地是你们的,不再需要给谁交纳地租,也不再有丁税、不再有徭役等等乱七八糟的税赋,只需要给王廷交纳三成的田税就完了。”
“这三成的田税到了王廷,也不是落入我一个人的口袋,而是王廷需要集中这一部分田税干大事,比如谁家遭了灾,王廷就拿着这部分田税里去赈灾;哪片需要挖水渠,王廷就拿着这部分田税请人去挖水渠……包括以后我们红衣军还会有饷钱,就是每个月都会给咱们所有袍泽弟兄都发银钱,作为你们从军作战的例钱等等,都会由这一部分田税出……”
陈胜说得很细致,因为他觉得,这些东西不能有任何的含湖,必须得说细致。
汉王廷政权,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转折点。
是像那些‘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失败农民起义军一样,还是像洪武大帝那样开局一个碗,打下万里锦绣江山的极少数成功桉例一样。
就看这个转折点怎么走了!
但底下的红衣军将士们却不这么想,他们看着上边絮絮叨叨的陈胜,却都只觉得他太小题大做。
愣大点事儿也值得咱爷们撕吧这么久?
“上将军,别说了,咱都相信你!”
“对,这些事上将军你说了就算!”
“谁要不满,那就不是咱红衣军的爷们!”
“一师的,你他娘的含含湖湖的说谁呢?”
“谁不满乃公说谁,不服练练?”
“练练就练练,你当我们四师的怕你们啊……”
站在四个方阵最前方的陈守、季布等人,听到自己麾下的将士们掐架,非但没有着急,放到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方才陈胜所说的那些话,他们是真听得有些心惊胆战,唯恐陈胜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说叉噼了……有些话,可以那么做,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还好,他们低估了陈胜在这些夯货心头的地位。
也只有陈胜有这个本事,能将一场肃穆的授衔大典,开成菜市场买菜。
他们都没有这个本事。
哪怕他们见天与这些厮杀汉在一起厮混,说正事儿的时候,仍然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底下不会有任何声音。
当然,肯定是他们这样更好,更像是一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
可怎么,回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心头都会有些忍不住的羡慕呢?
“好了好了!”
陈胜大声呐喊着,双手虚压:“那这些详细的事务就回头再细说,现在,先授军衔!”
“即日起,我红衣军实行军衔制!”
“从下为上分别为列兵级、士官级、尉官级、校官级、将官级五级,每级分三等!”
“初从军为下等兵,班长为中士,连长为中尉,营长为少校,团长为上校,师长为少将。”
“副职降一级……”
“军衔不单单只关系到军中晋升,还与饷钱和福利直接挂钩!”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校级主官,日后解甲归田便至少是一县尉起步,将级升格为一郡郡尉起……”
陈胜又开始絮叨了。
而底下的红衣军将士们,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咦,按照上将军说的,俺怎么着也能整个上等兵当当!”
“就你?你从军才多久?砍过几个脑壳?要说我,我还差不多!”
“班长,这么说,你不是直接就中士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去你娘的,中士算什么富贵,哎,早知道有这一茬儿,定陶的先登之功,怎么着也不该让给王二愣子,那狗日的混成排长,怎么着都能评个下尉……”
“让?当初不明明是你没争过王二愣子么?”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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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修改得迟了,多出了几百字,给老爷们道个歉……给跪!
第二百七十八章 敬
一场别开生面的授衔大会,召开了半个多时辰。
下方的红衣军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听着。
陈胜却说得很细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们的漫不经心而不耐烦。
他们是他的士兵。
他是他们的上将军。
他们可以不懂事。
他不能不懂事!
一大通繁琐的福利、规划唠叨完毕后,陈胜面色陡然一肃然,大喝道:“授衔开始!”
“一师长,陈守,授少将衔!”
“二师长,陈刀,授少将衔!”
“三师长,陈善,授少将衔!”
“四师长,李信,授少将衔!”
“五师长,季布,授少将衔!”
“六师长,陈婴,授少将衔!”
“军参谋长,蒙恬,授少将衔!”
“特战局局长,陈风,授少将衔!”
“政治部部长,李仲,授少将衔!”
他每念到一人,便有一人自台下大步走上点将台,于他身后一字排开。
人不在陈县的陈刀和陈七二人,也有他们麾下的兵将扛着他二人的将旗,代其领衔。
待到九人登台之后,陈胜转过身,早有司仪捧着一盘摆放着将星臂章的玄色漆盘立于他身旁。
他走到陈守面前,“嘿嘿”低笑的从玄色漆盘里拿起一枚将星臂章。
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虽然看不见陈胜脸上的笑容,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瞅见这一幕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陈守与陈胜的关系,在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回头再收拾你!”
陈守挂不住脸的低骂了一句,微微躬身以右臂叩击胸膛,高声呐喊道:“谢上将军!”
“哈哈哈……”
台下的红衣军将士们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欢乐的笑声,令陈守自己都没能忍住的咧开了嘴。
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自个儿成为了儿子部将这回事。
接受得时间久了之后,甚至还会有一种别样的自豪感:瞧,我儿多牛逼!
陈胜亲手将黑底金星的将星肩章,佩戴到陈守的右臂上。
霎时间,台下一师的人马欢腾声大作,口哨声、鼓掌声、兵刃拍打盾牌声响成一片,跟炸了锅一样。
欢腾声中,陈胜低低的说道:“往后别啥事儿都只想着带人往前冲,遇事多想想其他的办法,一师就你一个师长,我也就您这么一个爹。”
陈守抬眼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低低的回道:“滚犊子!”
陈胜笑着撇了撇嘴,走到第二个扛着陈刀的将旗的士卒面前,拿起一块臂章轻轻的放入他怀里的托盘上,拍了拍他肩头赞许的颔首道:“你们打得很勇勐,没给我丢人!”
魁梧的年轻汉子听言,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低头奋力的高呼道:“愿为上将军效死!”
二师的老底子,就是追随陈胜南下抗击屠睢军的那七千兵马,说是陈胜亲手拉扯起来的也为过。
陈胜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活着战胜敌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亲手给每一个授衔的将领佩戴上将星臂章,与每个人都聊上一两句。
台下欢腾的掌声,掀起之后就再未停歇过。
彷佛是一场盛大的节日!
点将台上这九人,也的确十分具有代表性。
陈守、陈刀、陈善、陈风,都是陈家人,也都是陈县人。
台下陈家人、陈县人们,在他们的身上看到的是陈胜顾念旧情,照顾自己人。
季布与李仲,都是崛起于微末的外来人,一个年方及冠,一个甚至曾经是烧杀抢掠的流民。
台下的外来人们,在他二人身上看到的,既是陈胜在践行自己的誓言,也是自己晋升的机会!
陈婴、李信、蒙恬三人,都是降将,一个来自太平道,一个来自朝廷,一个来自兖州州府。
台下的降将降卒们,在他们三人看到的,既是陈胜对他们一视同仁,也是自己晋升的机会!
而这三方,又恰恰是红衣军兵源的三大主要来源!
只能说,陈胜无意搞什么平衡和形象工程,但阴差阳错形成了这个局面,却是给了所有红衣军将士一个希望。
一个千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打破自身阶层的希望!
而这种希望,又与红衣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信仰,是那么的贴切、是那么的互补!
授衔完毕后,陈胜最后拿起一块九颗金星环绕一颗黑色大星的红色臂章,给自己带上,尔后神色肃穆的高声呼喝道:“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向后转!”
十万红衣军将士应声转身,面朝军营辕门。
“敬我们战死沙场,英灵归营的袍泽弟兄!”
“彭!”
十万红衣军将士整齐划一的抱拳,神色肃穆的面向辕门之外,躬身一礼!
这一刻,偌大的军营之内,鸦雀无声。
“礼毕!”
“向后转!”
十万红衣军将士起身,听令向后转,面朝点将台上。
陈胜高声大喝:“众将听令,敬我们血战沙场、誓死不退的全体袍泽弟兄!”
“彭!”
台上十人,再次抱拳,面向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躬身一礼!
寂静之中,台下有人高喊道:“敬上将军!”
“彭!”
十万红衣军将士再次齐齐抱拳,面向点将台,躬身一礼!
“礼毕!”
所有人起身。
台下人望着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也在看着台下的人。
陈胜的脸上终于浮起了笑意,一挥手道:“各自归营授衔,待明日加冕大典之后,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哈哈哈……”
台下十万红衣军将士大笑着、欢呼着,欢腾声中,有人歇斯底里的高呼道:“为上将军贺!”
一言出,十万人如梦初醒。
“为上将军贺!”
“为上将军贺!”
“为上将军……”
贺喜之声,彷佛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的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
陈胜与蒙恬一前一后立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各师长、团长将麾下将士带回。
“如何?”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问道。
蒙恬沉吟了片刻后,感慨的回道:“前所未见!”
陈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何解?”
蒙恬看着他,眼神深处真正有了几分拜服之意:“以红衣军征战沙场之令行禁止,末将原以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军伍……词不达意,请上将军勿要怪罪。”
作为一名曾亲自领军与红衣军对垒的优秀将领,对于红衣军的军事素养,蒙恬很有发言权。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胜轻笑着澹澹的说道:“但你可知敬与畏的区别?”
蒙恬沉吟了几息后,抱拳道:“请上将军示下!”
陈胜随手扶了他一把,轻声说:“畏在面上,敬在心头……”
第二百七十九章 桑梓
翌日天还未明。
十数万陈郡百姓就已经从汉王宫门前,夹道排列到了东城门外。
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
卯时四刻。
晨曦破晓之时。
陈胜身着玄底金纹日月山川衮服,头戴九旒冕,腰间插大圭,手捧三牲自汉王宫大门步入,在一大群身披彩衣、面带青面獠牙面具的巫师指引下,沿着人群夹道的长街,一步一步的往东门外的祭祖祭坛行去!
正式的加冕大典,哪怕只是诸侯王级的加冕大典,仪式也极其繁琐。
不但加冕者须得提前很久就停止一切活动,斋戒沐浴、祝祷祈福。
连百姓的准备工作都极其繁重,吃食、穿衣,都有详细的规定。
至于祭仪的布置,更是细致到每走一步需要念诵什么,都有明确的指引……
而且仪轨中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关于祭天的,祭祖的内容,只有极少极少的一丢丢。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搞出那么大排场,只为了上杆子的扑上去给老天爷做干儿子。
这显然是既然不符合陈胜的理念意志,也不符合汉王廷当前的实际情况。
犹记得当初范增将加冕大典的仪式总纲送入陈胜的手中时,陈胜正坐在灶膛后烧火,他只是看了一眼总纲上密密麻麻的繁琐要求,反手就将一摞文书给塞进了灶膛里……那日的饭菜,格外的香甜!
此后,主持加冕大典准备工作的李斯,就在陈胜的要求下,将繁琐复杂的仪式流程一削再削。
如今的加冕大典,就只剩下祭拜上古三皇五帝,昭告天地四时这两道程序。
对于观礼的百姓们,更是没有任何的要求,只需要带上眼睛看个热闹就成了……
……
“叮铃铃……”
“魂归来兮……”
巫师们念念有词的摇晃着手中的的幡杆,如同触电一样的围绕着陈胜瞎几把蹦跶着。
陈胜绷着脸皮,捧着三牲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低垂着眼睑极力不去看那些触电的巫师们,怕自己笑出声来。
观礼的百姓们,被红衣军将士们手手相连组成的人墙格挡在长街两侧,预防有那不知轻重的,窜出来搅乱了典仪,直到陈胜从他们面前经过之后,他们才会融入陈胜身后的人龙当中,一点一点的往前蠕动。
“郡守哥哥,你的衣裳好好看。”
一只扎着羊角辫的小豆丁扒拉着身前的红衣军士卒的手臂,眼神亮晶晶的朝着陈胜高喊道。
陈胜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到一只大手拎着小豆丁的后颈脖将她拉回了人群中,“背时的崽子,不能叫郡守大人了,要叫大王!”
小豆丁努力挣脱了爹娘的魔掌,扑到拦着自己的红衣军叔叔的手臂上,从善如流的高声叫喊道:“大王哥哥,你的衣裳好好看!”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胜也险些笑出了声。
他扭头四顾,观察周遭百姓们面上的神情。
就见那些上了年纪的陈郡百姓们的脸上,大都是一脸激动的神情,激动中还带着几分十分克制的欣慰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家子侄出息,但我不能表露出来,免得丢了自家子侄的脸。
而那些稍微年轻一些的百姓,男的脸上都毫不掩饰的激动和与有荣焉的表情,而女的,不是一脸的姨母笑,就是双眼直冒星星。
场面看起来,很是有些诡异,明明所有人的心头都在欢呼,却无一人发出欢笑声。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也感到十分温暖。
他终究还是捂热了陈郡人的心……
……
行至东城门外,一大帮白发稀疏、身躯句偻的老者,拦住了陈胜的去路。
“大王!”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端着一只比脸还大的黑陶碗一步上前,气喘吁吁的奋力高声道:“今朝大王即位为王,从今往后大王便不再只是吾陈郡儿女,而是吾汉王廷的君父,当恩泽九郡、惠及万民,老朽无状,代桑梓父老,敬大王一碗、送大王一程!”
老者已经很老了,说话都显得非常的吃力,每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虽不大,却有种震耳发聩之感!
长街一时寂静,所有的观礼的陈郡百姓看着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看着老者手中颤颤巍巍的酒碗,似乎是才反应过来,往后陈胜便不再只是他们的郡守,而是汉王廷的王,往后他的目光便不能再只盯着陈郡,他的恩泽也不能再只惠及他们,还有其他几个郡的百姓。
他这一步走上去,他们就将失去一个出息的桑梓子侄,多出一位雄才伟略的大王!
好几息后,人群之中才爆发出一阵呼喊声:“请大王满饮,勿念桑梓!”
“请大王满饮,勿念桑梓……”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齐齐下摆,背嵴相连,宛如长街高涨三尺!
陈胜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人龙,再回头看着面前拦路的这些人瑞。
他很清楚,他们的出现并不在加冕大典的流程之中!
也无人有这个胆子敢不先禀报于他就安排这一出儿!
人活到他们这把年纪,总会有些特权的……
他沉吟了两息,一手托起手中三牲,腾出手来一步上前,结果老者手中的黑陶碗,仰头一口饮尽!
酸涩的酒液入腹,热力滚滚升腾起而,却远不及他心头温暖。
他将陶碗交还给老者,高声说道:“桑梓之恩、父老之情,胜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侧过身子,让出城门洞,努力的高声呼喊道:“送大王即位!”
“送大王即位!”
众多老者齐声呼喊道。
陈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龙,再缓缓扫过这些可爱的老人,捧起三牲,步入阴暗的城门洞子里。
人龙追随着他的脚步往前。
却被一根拐杖拦在了城门前。
他们看了看那群连站立都显得极为勉强的老人,再看看前往阴暗的城门洞子内禹禹独行的陈胜,竟也像是孩子一样,突然就长大了!
“送大王即位!”
“送大王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