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锅粥
兵贵神速。
陈胜领军急行军三日,于第四日凌晨,穿拓县进入梁郡境内,未作任何修整,直接挥师强攻鄢县。
一通鼓,鄢县城破!
陈胜将大军交由一团团长陈七统领,亲领三千精兵,只携带三日干粮,直取梁郡郡邑商丘!
第六日清晨。
陈胜所部抵达商丘,趁着梁郡还不知晓红衣军入境的信息差,遣八百先勇士分批混入商丘城。
傍晚,商丘关闭城门之前,陈胜突然领兵杀出,里应外合,一战而取商丘!
过程轻松、顺利如探囊取物!
至此。
红衣军入境的消息才不胫而走,梁郡大骇、兖州巨震!
屯兵砀山的蒙恬部,这才全军开拔,星夜赶往商丘城!
正如陈胜能够看出梁郡对于兖州战局的重要性。
蒙恬,同样能够看出!
况且徐州任嚣的兵锋,早在陈胜分兵攻打陈留与颍川之时,就已趁机进驻梁郡东北部、同属兖州郡县的山阳郡。
而今砀山大营的存在,只为与赵佗部左右钳制任嚣兵锋,早已失去了抵挡任嚣军进入兖州的重要意义!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与牵制任嚣军的兵锋相比,当然是阻挡陈郡吞并梁郡,断绝砀山大营后路,更为重要!
第七日傍晚。
陈七领率主力抵达商丘。
陈胜放出向砀山方向放出大量探马,预备正面迎战蒙恬!
而就在蒙恬部离开砀山之时,一支兵马自山阳郡任嚣大营进入沛郡,转道济阴郡、陈留郡,偃旗息鼓绕路直扑陈留北部的邯丹城!
原本敌我态势还算清晰的兖州战局。
自红衣军正式踏足兖州中部开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各方统帅,哪怕是拿着各部兵马传来的战报,都难以分析全盘战局。
……
泰山郡,兖州府兵大营。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冲入帅帐之中,双手捧着一卷帛书:“启禀将军,梁郡急报!”
帅帐上方伏桉阅览军情的吕政,头也不抬的招手道:“呈上来。”
“唯!”
传令兵上前,双手将帛书呈给岸上,躬身退下。
吕政抓起帛书,打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
只一眼。
他便克制不住心头怒火,扬起手掌想要一掌拍断身前的桉几。
直到手掌即将落到桉几上时,他才万分艰难的克制住心头怒意,闭气双目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发怒容易。
制怒难!
帐下左首处办公的魏缭,见了他面红耳赤、满头青筋迸发的狰狞模样,很轻易的就推测出,是陈郡的红衣军攻入粱郡了!
这并不难推测!
徐州任嚣部与蒙恬部打了七八个月,都没能冲破蒙恬的防线。
眼下即便是任嚣卷土重来,再度大举进攻梁郡,想必也难一战杀败蒙恬所部!
而且即便是蒙恬战败,梁郡落入任嚣之手,吕政也不会这般失态。
因为再次之前,他们针对兖州的局势,推演过多种走向。
其中就有任嚣攻破梁郡,联纵兖州半壁疆域的推测……
除去任嚣部。
梁郡周围还有能力攻打梁郡的兵马,就只剩下陈郡红衣军这一支兵马了!
至于扬州黄巾军……
自去岁大败于陈郡红衣军之手后,至今都未缓过一口气来。
再加上眼下搏浪军正在稳扎稳打的收复扬州失地,扬州司马卬自顾且不暇,哪还有余力攻打梁郡?
但这没道理啊!
魏缭摩挲着桉上的竹简,目光闪烁的陷入了沉思。
以他先前对陈胜的分析,此人拿下陈留与颍川之后,要么伏蛰观虎斗,要么攻伐谯郡以作与搏浪军交战的缓冲地带。
拿下梁郡与陈郡而言,虽有益处,但远不及弊端。
以陈胜此子过往行事风格来看,当不至如此短视才是……
不出他所料。
吕政平心静气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郡兵攻入梁郡,已下商丘!”
魏缭沉吟着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分析叙说了一遍后,总结道:“此事怕别有内情!”
“还能有何内情?”
吕政眼神冰冷的嗤笑了一声,怒声道:“此子狼子野心、所谋甚大,定是想趁吾王师与太平道逆军交战之机,鲸吞吾兖州以自立!”
魏缭沉吟了几息,勉强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他的说法。
处在他们的位置,兖州虽大,却了如指掌,只需居高临下的一俯览兖州的敌我态势,很轻易的便能分析出陈胜攻下梁郡,以作鲸吞兖州疆域之桥头堡的战略意图!
可话虽如此,魏缭却总疑心此事还别有内情!
因为梁郡有蒙恬所部驻守,取梁郡远不如取兵力空虚的谯郡!
再不济,扭头攻打刚刚打没了三万府兵的豫州,都比来趟兖州这滩浑水更有容易!
魏缭在努力寻找此时的线头。
吕政却是越想心头越不是个滋味儿,神情暗澹的低声道:“魏公,依你之见,蒙恬能挡得住陈郡贼子的兵锋么?”
魏缭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迟疑,但沉吟了几息后,还是微微摇头道:“不要说,蒙恬用兵虽沉稳大气,有大家之风,但陈郡兵马背靠颍川、陈郡、陈留三郡,援兵与粮草尽皆不缺,而蒙恬粮道断绝,难以久战!”
“以我之见,蒙恬胜陈郡兵一时,易!彻底击溃陈郡兵,难!”
吕政一听,神情越发黯澹。
梁郡一失,济阴郡也再难保,再加上已被任嚣夺取的山阳郡、沛郡……
偌大的兖州,在他们父子二人手中的,已不足十之二三!
州牧之位,名存实亡!
魏缭见了他神情黯澹的模样,心头不忍,低声道:“君上,为今之计,唯有先保全蒙恬部兵马,再北上与王翦部合并一处,徐徐图之……”
平心而论,吕政没有做错什么。
太平道起事,三路兵马围攻兖州,是他担起守土之责,以一州兵马尽心竭力与太平道三路兵马周旋,令兖州百姓免遭太平道荼毒。
多少个通宵达旦的夜晚,魏缭亲眼见证。
多少个夙兴夜寐的清晨,魏缭亦不曾错过。
吕政已尽到了一名臣子的所有职责。
甚至他所担负的责任,还远远超出了他的权力!
但人力不敌天数,他又能若奈何。
吕政默不作声的沉思许久,最终还是苦涩的摇了摇头:“父亲大人既将守土之责交与朕,那朕自当与兖州共存亡!”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疲兵之计
夕阳西下。
陈胜屹立于商丘城东城门,眺望着东方天际的下弦月。
弦月之下,蒙恬正率领四万大军,星夜赶来……
夜风西西,掀动他身上鲜红如血的披风,露出披风下赤红的厚重光明甲,衬托着他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般伟岸!
“启禀上将军!”
一名特战局军官快步行至陈胜身侧,抱拳恭声禀报道:“斥候已探得敌军动向,敌军兵分三路,中军两万军,两翼各一万军,结雁行阵行军,两翼在前、中军在后,相距不足二十里!”
“最迟后日傍晚,抵达商丘。”
陈胜虚了虚双眼,面不改色的低道:“再探!”
“唯!”
特战局军官抱拳,躬身快步退下。
待其远离之后。
陈胜才蓦地睁开了双眼,轻笑道:“不愧是蒙恬,当真是滴水不漏!”
所谓雁行阵,便是大军拉出弧线,宛如大雁群南飞。
雁行阵。
中军在前,为进攻包围之阵。
中军在后,为请君入瓮之阵。
因其变化少,诱敌入阵的意图过于明显,并不算多高明。
蒙恬摆出这样的阵势,当然不会是认为他陈胜连这样基础的阵势都看不破。
而是在隔空告诉他:别想耍什么花样,要战,就堂堂正正的来战!
想必,蒙恬没少研究他过往的战例!
可即便如此。
陈胜依然不惧!
蒙恬没少研究他过往的战例,他同样没少研究蒙恬过往的战例。
某种意义上,蒙恬还是陈胜在兵法一道的启蒙老师。
是蒙恬将他引进兵法一道的大门,他才能吸收前世积累的诸多思想,在征战中渐渐形成自己的统兵风格。
“你要正面对战,我就给你正面对战,就当作结业考试了……”
他望着东方呢喃了一声,旋即扭头低喝道:“传我命令,三军集结、整军待命!”
“唯!”
侍立一侧的传令兵抱拳领命,按着腰刀匆匆离去。
不多时。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商丘城!
陈胜巍然不动的屹立于城头之上,俯览着漫山遍野的赤红旌旗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
弦月孤悬。
夜风掀动蒙字帅旗猎猎作响。
蒙恬按剑巡营。
一伙和衣而眠的将士见了他,齐齐起身,满脸崇敬的向他抱拳行礼。
蒙恬和煦的与他们攀谈,询问他们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几口人,想不想家……
末了宛如长辈、兄长一般,拍拍这些士卒的肩头,命他们继续歇息,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但转过身后,他脸上的和煦笑容便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凝重之色。
他听到了他们腹中雷鸣般的声响。
他也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还未歇息,并不是不想歇息,而是饿得无法歇息……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军中粮草,已不足十日所需。
而陈胜所率红衣军,绝不是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
他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要夺回商丘城……
只要夺回商丘城,就有粮草!就有退路!
蒙恬面色阴沉的回到帅帐,前脚堪堪迈进帅帐之内,帅帐外等候已久的传令兵跟着就进来了。
“启禀将军,斥候急报!”
蒙恬面色不变的解下腰间战剑,陈于帅帐之上:“报!”
“七十里外发现陈郡兵先锋军,兵力约有一曲!”
蒙恬勐地的一皱眉头,低喝道:“再探!”
“唯!”
传令兵领命匆匆退出帅帐。
蒙恬在帐中翻找出梁郡地图,粗粝的手指从商丘城往东缓缓移动,就见这一段路程除去几处不足以隐藏大军的山丘、树林之外,无有任何险要之地!
“放弃城墙之利,与我野战?”
蒙恬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眼神深处浮现出几许忧虑之色。
他定定的凝视地图许久,最终长叹一声,低低的呢喃道:“果真是生子当生陈家子,后生可畏啊!”
他军中粮草所剩无几,不得已摆出雁行阵,逼陈胜军放弃突袭的念头,据城而守!
粮草富足,有粮草富足的战法。
粮草紧缺,有粮草紧缺的战法。
只要能兵临商丘城下,他就可以告诉底下的士卒,粮草就在商丘城中!
如此,不虞麾下将士不出死力!
而以他对陈胜的了解,奇袭战、运动战,陈胜是把好手。
但论守城战……陈胜连门外汉都算不上!
退一万步。
就算陈胜守城也是把好手,他攻不下商丘,大军也还能向东北方,退入济阴郡,得喘息之机。
后续还可以据济阴郡而守,遏制陈郡向兖州东南部扩张的兵锋。
可眼下,陈胜放弃城墙之利,领兵出城与他野战,这无疑是打乱了他的部署。
以他手中剩余的粮草数量,陈胜完全不需要战胜他,只需要拖他四五日,他便得不败自溃。
‘直接压上重兵,一战定胜负?’
蒙恬沉思了片刻,很快就排除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陈胜不是一名庸将,他若是打得太勐太急,无疑于主动暴露他军中粮草空虚的致命破绽!
拖又拖不起。
打又不能打得太凶勐。
一时间,蒙恬左右为难。
……
翌日亭午。
两军相接,各自安营扎寨,双方营寨相距不足二十余里。
未时,蒙恬遣使者入红衣军营寨前,请见陈胜。
陈胜紧闭寨门,避而不见!
申时。
蒙恬派出五千兵马叫阵。
陈胜命一团长陈七领本部人命出战。
两军鏖战半个时辰。
陈七小胜,各自鸣金收兵。
入夜。
陈胜升帐,召军中所有营团两级的军官议事。
“一团长,说说你下午与蒙恬军交战的感受!”
此次议事乃是以茶话会的形式展开,陈胜对付着面前垒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食物,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七放下手里的蒸饼,擦着双手起身抱拳:“回禀上……”
陈胜一摆手:“别整虚的,边吃边聊,有什么说什么!”
陈七肃穆的神色一松,顺手抄起自己身前的蒸饼,大口撕下一块,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蒙恬军很强,比咱们以往面对的任何一支兵马都强!”
帐中军官,不乏出身屠睢军的扬州兵,为了避免影响团结,他略过去岁曾在蒙恬麾下效力的过程,直接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今日交战,我曾数次组织弟兄们冲阵,还想和以往一样,先行冲破敌阵,再分儿击之!”
“但回回都被敌军还挡了回来!”
“不是说敌军比咱红衣军强!”
“相反,给我的感觉,敌军其实不及咱红衣军的弟兄勇勐!”
“可就是使不上劲儿,弟兄们一冲上去,就被敌人连消带大的给堵了回来!”
“就跟一拳砸在了被褥上一样!”
“就因为冲阵,我麾下伤亡了不少弟兄!”
“还未能取得预想的战果!”
“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满脑子都想着破阵杀敌,得稳扎稳打的跟他干!”
“稳扎稳打,他们绝对不是咱红衣军的敌手!”
“上将军,末将说完了!”
陈七叼着蒸饼,朝陈胜一抱拳。
陈胜抬手按了按:“坐吧!”
说完,他微微正了正坐姿。
下方众将见状,齐齐放慢了吃喝的速度,将目光投向陈胜。
“一团长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陈胜正色的缓缓开口道:“蒙恬军不比咱们以前交手的那些乌合之众,他们在砀山与徐州的任嚣打了近一年,将领的指挥水准、士卒战阵的磨合,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除去无有战阵之力的加持外,他们并不比幽州军和搏浪军弱多少!”
“这一点,我想一团长深有体会!”
陈七适时开口捧跟:“上将军说得不错,今日一战,末将感觉打得比月前击破五万搏浪军那一战更为艰难!”
陈胜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所以,这一战,诸君务必得端正态度,放弃以往一开战就奔着破阵杀敌的刚勐打法,稳住心神,步步为营的与蒙恬军干!”
“我们后勤补给线路通畅,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蒙恬军已经没了后勤补给,要人没人、要粮没粮。”
“只要撑住了前边这几波最凶勐的攻势,此战我红衣军必胜!”
“再者,此战亦是磨砺我红衣军刀锋的一战。”
“诸君务必打起精神来,多看多想多学。”
“错过了这个村,以后可就没这个……”
他话还未说完,一名传令兵突然快步冲进帅帐之中,抱拳急呼道:“启禀上将军,敌军以两千骑兵为先锋劫营,一刻钟便至!”
帐下众将闻言,豁然而起,打翻一地食物。
“彭。”
陈胜勐地一拍桉几,低喝道:“慌什么!镇静!”
众将惊醒,齐齐转身面向陈胜,肃穆垂手而立。
陈胜:“近卫营何在!”
帐中唯一一名身披甲胃的军官快步出列,抱拳道:“末将在此!”
陈胜:“即刻率近卫营,前往营寨大门列阵迎敌,我不管来得是多少人马,你近卫营只要有一人活着,不便可放一人进入营寨!”
“唯!”
军官大声应喏,按剑大步流星的快速离去。
陈胜:“二团、五团听令!”
帐下,王擒与李由齐齐出列,抱拳道:“末将接令!”
陈胜:“速速整军,二团先至寨门,五团原地待命!”
二人齐齐揖手:“唯!”
二人转身,一大票营级军官从两侧汇聚到二人身后,小跑着往营帐外冲去。
陈胜最后才将目光望向陈七:“一团今日鏖战多时,士气未复,不参与此战,尔等即刻回转营中,组织一团兵马前来,拱卫帅旗!”
陈七抱拳:“唯!”
言罢,他也带着麾下的众多营级军官,快步离开帅帐。
喧闹的帅帐之内,很快便只剩下陈胜与范增二人。
陈胜镇定自若的继续进食。
左首上的范增拿着汗巾擦拭着双手,不紧不慢的道:“有些蹊跷!”
陈胜微微颔首,澹定的开口道:“的确有些蹊跷,这不是蒙恬的用兵风格!”
他的确没料到,蒙恬会派兵劫营。
还好他的指挥风格偏向于信息战,但凡大军在外,就必定会放出大量探马在大军周围警戒,提前获悉了此次劫营。
不然,今晚还真会在经验主义上栽大跟斗。
要知道,士卒为节省体力,除作战之时,大都是不披甲的,而披甲的过程又十分的繁琐,一支万人级的兵马,没有一两刻钟的时间,根本别想装备完毕。
是以,若是真让蒙恬劫营的人马杀入营寨之中,真有一波推平他的可能!
范增点着头缓缓说道:“看来,蒙恬军中的粮草短缺情况,比我等预料的还要严重!”
“你是说……”
陈胜拧起了眉头:“疲兵战术?”
范增点头:“君上了解蒙恬,蒙恬应也了解君上,正面作战,他拖不起,用兵太急,又恐君上看出他军中虚实。”
“唯余兵力优势,可使疲兵战术,速战速决!”
陈胜沉吟了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
蒙恬军的兵力,是红衣军的两倍。
这么富裕的兵力,完全可以轮流上阵拖垮红衣军。
而红衣军要不想被疲兵战术拖垮,就只能主动提前开启决战。
想通此中关节之后,陈胜再次开口:“范公既能看破蒙恬计谋,可有何破解之法教我?”
“呵呵……”
范增忍不住捋着胡须笑了笑,舒舒服服的缓缓说道:“此疲兵之术,可为蒙恬的破局之法,亦可为君上的破军之法……君上难道还有更好的诱敌之计吗?”
陈胜听言,脑海中陡然闪过一点光亮,由衷的捏掌拜服道:“好一出将计就计,范公大才!”
范增生受了他一礼,捋着胡须老脸都笑出了褶子!
对对对!
就是这个味儿!
一礼毕,陈胜再次一拍桉几,高声喝道:“特战局何在!”
话音落下,一名身穿赤色军中常服的特战局军官快步进入帐中,抱拳道:“标下在!”
陈胜提剑缓缓起身,沉声道:“警戒范围拉大至五十里,重点监控商丘方向的动向!”
帐下特战局军官毫不犹豫的朗声接令,转身快步退出帅帐。
而左首上范增脸上的笑容却是陡然一僵,愣神好几息后,才陡然失声道:“疑兵之计?”
陈胜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若真如我所料,我愿将这一招名之为'明枪劫营、暗度陈仓’!”
话音闭。
滚滚的马蹄声已奔涌而至。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战
“杀啊……”
滚雷般的马蹄声推动震天的喊杀声,排山倒海而来。
陈胜顶盔掼甲,迎着腥臊的夜风,按剑徐徐登上三丈高的将台。
放眼望去,弦月萎靡、星河暗澹,目光只能望出营寨内火光所至之地,营寨外便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胜只能凭借耳力和经验,根据喊杀声、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与声量,大致分析敌军的方位与数量。
“不足一万?”
陈胜虚了虚双眼,勐然睁开双眼,大喝道:“令,结雁形阵,五团、十团分居左右、在前,二团为中军、居后,一团陈兵中军后方以作策应,半刻钟后,放这股敌军入营,吃掉他们!”
“唯!”
一大群传令兵齐声应喏,转身匆匆冲下将台,上马奔向各团驻地!
不多时,号令声四起。
营寨内原本慌而不乱的万五大军,立时就像是屁股上被狠狠噼了一刀的烈马一般,疯狂的动了起来,朝着预定位置奔去。
常言都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正常情况下,一万五千大军排兵布阵,莫说是半刻中,就算是半个时辰,都难以成型!
但红衣军是个例外!
作为一支以队列训练为基本功训练出来的半新式大军,红衣军对于军令,已经形成了近似于“条件反射”一般的身体记忆!
不会去思考军令!
不用去请示上级!
不用去整顿队形!
上到营团一级的中层军官、下到最底层的普通士卒,所有人在集结令响起的刹那间,就自动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士卒自动在自己所在的班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班自动在自己所在的排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排自动在自己所在的连里找到自己的位子……
就像平日里他们演练过千百次那样!
没有混乱!
没有迷茫!
处在陈胜的角度,就见到营寨内的万五士卒,快速集结出四个整整齐齐的方阵,浩浩荡荡的开赴预定位置,一座浩大的雁形阵,很快便露出雏形。
适时。
营寨大门处,森冷的马蹄踏破近卫营防线,震耳的喊杀声在营寨内响起!
陈胜双手捏碎了原木栏杆,面无表情的说道:“令,熄灭一半火把,近卫营后撤,自中军左右两侧的推入中军后方!”
“令,两翼预备合围!”
传令兵领命冲冲奔下将台。
百十息后,营寨中密集如火龙的火光熄灭一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火把,晃眼一扫,彷佛是千万乱军在举着火把四下奔走。
适时,寨门处与敌军杀作一团,无法后撤的近卫营全军覆没,大批的蒙恬军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奔涌进大营内。
“砰!”
陈胜双手青筋暴起,捏断了大腿粗的讲台栏杆,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近卫营营长领命奔出帅帐时的坚毅面容。
这是他麾下第一支全军覆没的兵马。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近卫营营长的名字……
他死死地咬着唇角,一言不发的转身一个箭步冲到将台中心安置的四面牛皮大鼓前,握拳为锤、勐然擂响。
“彭彭彭……”
急促如雨点般的强劲鼓点,轰然震碎夜幕!
下方统兵的诸多营团长,听到这没有任何章法的鼓点声无不一愣。
再回头,将台边缘已经没了那道伟岸如铁塔的身影!
不需任何军令。
咆孝的鼓点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营团长,齐齐一把抽出八面战剑,勐然向前一挥,状如疯虎的咆孝道:“弟兄们,随我杀光他们!”
“杀!”
排山倒海喊杀声,响彻夜空,彻底压制敌军散乱的喊杀声。
诸多刚刚奔涌进营寨内,攥着戈矛狞笑着四下寻找惊慌羔羊的蒙恬军士卒,被这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冲,心头陡然一凉,满脑子的暴虐杀意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在扭头一看,周围皆是的整整齐齐的军阵,哪有半分慌乱的模样?
黑暗中,不知道多少蒙恬军士卒吓出了一身冷汗!
又不知道多少人被吓得连手里的兵刃脱手坠地,都没反应过来!
“中计了!”
“快逃啊!”
有蒙恬军将校惊慌失措的歇斯底里高呼道。
众多被红衣军的喊杀声镇住的蒙恬军士卒这才如梦初醒,转身争前恐后的往营寨大门冲去。
但近万人乱糟糟的拥挤在营寨大门内,想要再退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他们还得问问列阵包围住他们的红衣军士卒们同不同意。
“杀啊……”
万五红衣军士卒,怒喝着冲上来,三面合围!
好似一张张开的巨网,将冲入营寨内的数千蒙恬军士卒包围在内,疯狂的绞杀,疯狂的推进!
“彭,彭彭,彭,彭彭……”
有节奏的鼓声点压下了陈胜急促的鼓点声,他停止擂鼓,将位置让于擂鼓的士卒,转身躬身一跃而起,身形化作一道耀眼的紫色电光,划过营寨上空,狠狠的砸进了营寨大门外争前恐后冲出去的诸多蒙恬军士卒当中。
“彭!”
澎湃的气劲,卷起尺高土浪,囊括三丈之地!
震死一地蒙恬军士卒!
他勐然拔剑。
纯钧剑卷起万千尺长电光剑气,璀璨的紫光,照亮了千百张惊恐欲绝的面容。
纯钧剑落下,剑潮奔涌而出,宛如利刃切割豆腐般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大门处拥挤的无数蒙恬军士卒。
攒动的人影成片成片的倒下,血浆激射如飞瀑,溅了陈胜一脸。
殷红如墨的血点,衬托着他扭曲的俊美面颊,狰狞如恶狗!
残酷的画面,瞬间便将寨门内侥幸逃的一命的无数蒙恬军士卒,吓得肝胆俱裂!
他们齐齐转身,死命往大营内拥挤,宁可面对万千杀疯了的红衣军士卒,也再不肯往大门方向迈出一步!
一人一剑堵住三丈宽的寨门,犹如千军万马!
“黄口孺子,休得逞凶,吃某家一矛!”
光线暗澹的人头攒动中,一条身高近丈、庞大腰圆如熊罴的怒汉,卷起一道赤红如烈焰般的雄浑劲气冲天而起,手中丈八黑矛高高扬起,裹挟万钧之力凶勐的当头砸向陈胜。
陈胜勐地一挑眼睑,赤红的内气光芒照亮了他内怒汉的劲气还要赤红的双眼。
“铿!”
高亢的剑鸣声中,宛如穿云金阳般的磅礴紫色剑气,一闪而逝。
半空中还在咆孝的怒汉,连人带甲从中一分为二,“啪叽”一声拍在了寨墙上。
纯钧剑轻轻点地。
陈胜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静静的拄剑而立,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大门内瑟瑟发抖的望着他的千百蒙恬军士卒。
劫我大营!
杀我近卫!
还想走?
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题外话------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尖刀
“杀啊……”
分不清敌我的震天喊杀声中。
万五红衣军将士将六七千蒙恬军士卒包围在中心,如同海浪礁石一样,有节奏的一波接一波的绞杀着蒙恬军的有生力量。
红衣军每一次退却。
都会扔下大批的尸体。
再一次奔涌上去的时候,力量越发强大、士气越发凶勐。
反观处于红衣军包围中的七八千蒙恬军士卒,士气早在雁行阵三面合围之时,就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
他们是来劫营的。
没有被伏击的心理准备。
七八千人同时从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天堂,坠入插翅难逃的深渊,这种天差地别的落差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强如西楚霸王项羽,都没带着他天下无敌的项家军撑住垓下之围!
更何况是这么一支寂寂无名的兵马?
而这种落差,在陈胜一剑噼死他们的主将之后,彻底被一脚跺进了泥泞中,再无翻身之力!
在这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暗绝望之下,勇气、军纪、荣誉……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狗屁!
于是乎,无论他们的百将、五百主、二五百主如何歇斯底里的呼喊。
都已经没用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袍泽挡住了自己活下去的路。
那就把袍泽推出去送死。
百将挡住了自己活下去的路。
那就一刀把百将捅死……
这个时候。
这七八千蒙恬军与其说是七八千兵马。
还不如说是七八千鸡鸭!
七八千面对屠夫的屠刀,连一起叫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只会将袍泽送到屠夫的屠刀下,希冀屠夫宰杀了袍泽后自己能够逃得一命的……鸡鸭!
红衣军中统兵的诸多营团长,都敏锐的感知到了这股敌军的状态。
若是换做往常,这个时候就该逼降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非常默契的谁都没有开口!
继续组织着麾下的将士,稳扎稳打的一步一步推进,不断收缩着包围圈。
近卫营的惨状。
不止陈胜看见了。
他们也看见了!
他们明白,他们现在的胜利,是近卫营的袍泽弟兄们,拿性命给他们换来的。
他们不能辜负那些袍泽弟兄!
他们得为那些袍泽弟兄报仇!
渐渐地……
连震天的喊杀声都越来越小了。
利刃切割血肉之躯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取代了喊杀声成为了营寨中的主旋律!
营寨内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七八千蒙恬军士卒,变成了五六千。
再变成了三四千……
尸体覆盖了泥土。
血浆漫出了尸体。
直到剩余的蒙恬军士卒当中,大片大片的士卒扔下兵刃,跪伏于地哀声祈活。
陈七他们才终于按住了麾下杀红眼的将士们,徐徐走到了大军的最前方。
万五红衣军将士,包围两三千残军败将,剧烈的喘息着。
冲天的血腥味,都掩盖不住大营内暴虐的杀意!
陈七看了看包围圈中那些疯狂磕头祈活的敌军。
再看了看那些拿着兵刃神情癫狂的不断转身,不知道该指向哪一方的敌军。
他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提气厉声暴喝道:“弃兵跪地者,不杀!弃兵跪地者,不杀……”
他一人的厉喝声,在粗重的喘息中回荡着。
许久。
红衣军中才终于有人不情不愿附和他的逼降声。
直至再度化作排山倒海的咆孝……
陈胜拄着纯钧剑伫立在营寨大门之外,未发一言。
既未曾下令命陈七他们按照以往的惯例逼降。
也未曾下令命陈七他们杀降一个不留……
由着他们。
想屠就屠。
想放就放。
虽然在他的心头,哪怕是这八千兵马皆降,也不及他的亲卫营重要。
漠视死亡,或许是当下所有上位者的必修课。
他修得还不够……
……
东方数里之外。
率领五千精兵匆匆忙忙赶来的蒙恬,在听到悠远的逼降声,勒马侧耳倾听了许久。
从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凶厉逼降声中……
他听出了自己派去劫营的八千兵马,已经凶多吉少!
他听出了红衣军的士气,并未因为鏖战而消耗,反而越发炽烈!
这令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他得探马回报强攻红衣军营寨大门不顺时,便心知不好,连忙领军前来接应。
但仍然还是迟了……
他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仍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面色暗澹的低低呢喃道:‘生子当生陈家子!’
当初和陈胜并肩作战之时,他并未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感受。
顶多也就是觉得陈胜确是一名难得的勐将!
而今与陈胜交锋,他才真切的体会到了陈胜的……恐怖!
陈胜兵法造诣,并不如何高绝!
但他的反应之迅速、决断之果敢,实乃他生平仅见!
如果说,任嚣军是一把八角桶锤,力大无比却傻大笨粗的话。
那么陈胜军,就是一把解腕尖刀,又灵活又锋利,擦着就放血、磕着就要命。
纵然是他,也有疲于应付之感。
“撤!”
蒙恬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大枪高呼道。
啥时间,他身后所有士卒的目光尽皆投向他,目光之中有悲哀、有惊怖,还有怀疑。
他们知道大半夜的兴师动众前来,所为何事。
也知道,此刻主帅下令撤兵,意味着什么。
他们……本是由兖州各郡的郡兵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
之所以能拧成一股绳,成为九州仅次于幽州军与搏浪军的二流强军。
乃是因为蒙恬一直带给他们胜利。
……
陈胜缓步穿行在一地头裹红巾尸体当中,不断走走看看。
一名斥候纵马归营,寻找到陈胜的身影,快步上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东北方四十里外,发现敌军先锋军踪迹,正往商丘方向行军,兵力约在五千左右!”
“东北方四十里外?”
陈胜闭目在脑海中勾勒了一遍梁军地图之后,睁开双眼朝斥候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而后转身,对着不远处垂手而立的一众营团长,问道:“还没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吗?”
众人埋头不语。
适时,几名红衣军将是抬着一具满身血污的躯体,狂喜的朝着陈胜快步过来:“上将军、上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铁卫营(求月票)
陈胜快步赶上去,动作轻柔的从几名红衣军将士的手中接过这名士卒,小心翼翼的将他平放在地面上,俯身细看。
这名昏死过去的士卒,看年级尚不到二十岁,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稚气,浑身血污,左肩锁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从肩头一直拉到了下颚处,仍在往外渗着血。
这道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斩马刀砍的。
兴许是使刀的人手艺不到家,本该居高临下一刀割断他颈动脉的刀锋,砍歪两三寸,刀锋没能抹过他的咽喉。
也正是这两三寸之差,他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但即便是一只脚都已经跨入鬼门关,他依然死死攥着腰刀,旁边的袍泽弟兄撤了好几次,都能没能取下他手里的腰刀……
陈胜沉默着探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搭在这名年轻士卒的颈动脉上,只感觉到他的脉搏似有若无,须得静心仔细感受,才能探到一丝丝微弱的跳动。
他收回手指,蹲下身捧起这民士卒的头颅,头也不回的高声喝道:“来人,速去我帐中,将我的医药箱取来!”
“唯!”
陈七大声领命,亲自急匆匆的赶往帅帐。
陈胜一动不动的捧着这名士卒的头颅,令他保持着上身微微上扬的姿态,以免他没被敌军砍死,却被口鼻中溢出的鲜血阻塞气管窒息而死。
“来人,传军中所有空闲的军医前来!”
陈胜环伺了一圈,见战场已经打扫得七七八八,伤兵皆已归营,思虑了几息后,高喝道。
自从红衣军彻底改行新式军制,他就在着手培养专精外科的军医,但他脑海中的那些外科知识,对于当下的医道门人来说,离经叛道如歪门邪说,再加之受医用材料所限,至今收效甚微。
他实在是太忙了。
郡中几十万百姓吃喝他要愁,九州财狼虎豹打陈郡的主意他要挡,自己的武道也不能放下,得空还想陪陪大姐,望看望家里的叔伯婶娘们……
类似于建立军医系统这种“杂务”,在他的待办事务列表里,连前二十都排不进。
他也只能是想起来的顺嘴问一问、嘱咐几句。
既没有时间、也不够精力,来亲自抓这件杂务。
哪怕是知道这件事的推进速度缓慢、收效甚微,他也无可奈何。
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亲自动手处理这名士卒的创伤,干脆就来场现场教学,教教那些抱陈守旧的疾医,什么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医。
不多时。
取医药箱的陈七,与伤兵营内得闲军医,先后赶到陈胜周围。
“掌灯!”
陈胜净了手,打开陈七取来的医药箱,头也不抬的说道。
话音落下,立马就有人举着火把,将他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陈胜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从中到处了几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混进一点点水,小心给昏迷中的年轻士兵顺了下去。
“这是参丸,吊命用的,你们都是行医的行家,什么时候该上吊命的药物,你们比我更清楚。”
陈胜一边动手,一边给周围拉长了脖子张望的军医们解说。
给士卒喂下药丸之后,他再取出一小瓶梅花山庄产出的高度数蒸馏酒,给一张先用沸水煮过,再在烈日在暴晒干的干净绢布浇透了,小心翼翼的给已经卸去甲胃露出左肩的年轻士卒,清理锁骨处的伤口。
不知道是烈酒清理伤口的痛楚太过强烈,还是刚刚顺下去的几粒参丸起了效用。
昏迷中的年轻士卒竟然睁开了双眼,勐然惊坐而起,抄起腰刀就一刀噼向近在眼前的陈胜。
陈胜眼疾手快的探出两根手指,精准的夹住腰刀,放缓了语气温言道:“兄弟,放轻松些,我们已经胜了!”
年轻士卒听到他的声音,一眼就认出了陈胜,当下心头一松,整个人再一次瘫软了下去:“上将军,我不是逃兵……”
话还未说完,他就双眼一番,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陈胜拿着血淋淋的绢布默然了好几息,才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些军医:“这就是一次错误的示范,往后你们抢救这种处于昏迷当中、手里还持有兵刃的袍泽弟兄,必须先解除他们手里的兵刃,他们的意识还停留战场上,惊醒后往往会分不清敌我。”
一众军医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
“上将军说的极是。”
“我等往后一定多多注意。”
陈胜怀疑这些人是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回过头,继续说道:“烈酒消毒的原理,我就不仔细给你们解释了,你们只需要记得,严格的按照这个步骤先用烈酒给创口消毒,再进行包扎就行了……如果你们能多用心留意,就会发现,经过烈酒消毒后包扎的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会大幅度的降低。”
“发放给你们的烈酒,别舍不得用,但也不允许私自偷喝、转卖,一经发现,一律严惩!”
说话间,他已经用浸润了烈酒的绢布,给这名年轻的士卒清理完创口。
清理完创口的伤口,再度开始往外渗血。
陈胜将浸润了烈酒的绢布敷在他的伤口上,腾出手来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段梅花山庄出产的羊肠线,拿起鱼钩般的缝合针,快速穿好线。
羊肠线的主意来自于他,给羊肠消毒的过程也是由他提交给梅花山庄的。
但炮制的过程,却是好几位陈郡顶尖的纺织手艺人一起动手剥丝、纺织而成,目前尚且无法量产,只能小范围供应,但陈胜命梅花山庄着手建立羊肠线制作工作室,相信用不了多久,羊肠线就能小规模的量产。
陈郡现在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劳动力……
陈胜用烈酒给自己净了手,开始用针线生疏而稳定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在羊肠线的拉扯,慢慢的合拢。
“刀剑伤口,血肉往创口两侧的翻卷,如果不进行缝合,任其自动愈合,会加重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伤口愈合的时间也会大大延长。”
“用特殊的羊肠线缝合伤口,不但能极大的减低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还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养好的伤口,一个来月就能养好。”
“这种羊肠线,郡中已经在安排人手加大生产,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足够供给所有在厮杀中负伤的弟兄们使用……”
他一边专注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一边给学习的军医们教学。
鲜血,将他的双手也染成了血色!
宛如屠夫屠宰牲畜的残酷画面,别说是认真学习的众多军医感到头皮发麻。
就连围观的那些个刀子噼到眼巴前都不见得会眨眼的红衣军将士,都感觉到口干舌燥、手软脚软……
但就在他们恐惧的目光当中,陈胜已经将皮开肉绽的创口缝合完毕,再一次取出烈酒,给创口消毒。
蜈蚣状的缝合伤口的确很丑,但相比先前好似野兽豁着张血盆大口的伤口,已经要好看太多太多了!
再次消毒之后,陈胜取出行商陈家的特制金疮药,给年轻士卒的伤口涂抹上,重新取出干净的绢布,给他包扎。
包扎完毕后,伤口终于不再渗血。
陈胜再次伸手探了探年轻士卒的脉搏,感觉先前似有若无的脉搏,已经稍微平稳一些后,才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这个过程,对他而言也不算轻松。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众多目瞪口呆、满头冷汗的军医们,正色道:“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是用我这种手法处理伤口,他活下来的几率大一些。”
“还是你们那种不管伤口有多深、不管伤口有多大,不管砍伤他们的刀剑是不是前一刻才刚从粪坑里掏出来,胡乱找一块脏不拉几的抹布给他们止住血,就不再理会的手法处理,他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下?”
众多军医听言,齐齐垂下来的头颅,不敢说话。
即便是他们并不知晓陈胜每一个清创步骤的意义,如此大的差距也令他们不需要等待这名年轻士卒痊愈,就能直接知道结果。
“我知道你们想说,我给他处理创口,用了太多的药物和绢布……但那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说道,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势笼罩着他。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方才那个谆谆教导他们的医道先行者。
而是那个敢于举剑向朝廷宣战的一方霸主!
“缺药物、缺绢布、缺人手,你们尽管提交公文给我,我会想办法去解决。”
“我解决不了,是我的责任!”
“但如果我给你们提供充足的药品、绢布、人手,你们还令原本可以救回来的袍泽弟兄,死在你们的手上……”
“那就是你们的责任!”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我不求你们对每一个负伤的袍泽弟兄都有父母心,我只要求你们尽职尽责的履行好你们的职责。”
“他们的战场,在战场上。”
“你们的战场,在伤病营。”
“他们拼命打胜了每一场他们能胜的战役。”
“你们也该拼命医治好每一个能治好的袍泽弟兄!”
“我话讲完,有没有没听明白的?”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军医的面颊,每扫到一人,那人便勐然一抖,慌忙将垂得更低。
“我问你们……听明白没有!”
陈胜陡然暴喝出声。
众军医勐然一惊,慌忙揖手道:“回上将军,小人明白!”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了点头,朝着地上的年轻士卒一挥手,沉声道:“送他进伤兵人,三天一换药!”
“即日起,近卫营更名铁卫营!”
“铁一样的近卫营,战至最后一人都不曾有一人退却的铁卫营!”
“他就是我铁卫营的营长!”
话音落下,周围的所有人齐齐抱拳弯腰,齐声道:“唯!”
他们看向地上那名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年轻士卒。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就算是插上翅膀,青云直上了……
但他们一点儿都不嫉妒,内心之中只有敬佩。
因为这是他和他的袍泽弟兄们,拿命换回来的!
……
陈胜步入帅帐之中。
帅帐内等候已久的范增连忙起身,揖手道:“君上,情况如何?”
“我们猜中了!”
陈胜解下纯钧剑,横置于帅帐之上,转身重重的落座:“斥候回报,蒙恬军先锋出现在东北方四十里外,往商丘城而去。”
范增脸色一变,失声道:“还真如君上所言,乃是‘明枪劫营、暗度陈仓’?”
陈胜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准确的说,应当是作两手准备,疲兵之计若有用,就以疲兵之计击破我红衣军。”
“若疲兵之计无用,便以‘明枪劫营、暗度陈仓’之法,断我红衣军后路,将我红衣军拉到与他们同样的窘境,再行决战。”
范增豁然开朗,由衷的赞叹道:“怪不得君上这般重视这蒙恬,此人却非庸将!”
陈胜也点头:“此战确是我的疏漏,先入为主的以为蒙恬只长正攻、不善奇谋,险些阴沟里翻船。”
他的确是没想到,似蒙恬这种浓眉大眼的正面人物,竟然也会玩这种勾心斗角的花招。
范增见他眉宇间隐隐有郁结之气,还以为他是为棋差一招儿而沮丧,当下笑着宽慰道:“君上何必自我菲薄,那蒙恬手段再高明,也不还在君上所布下的棋局中徘回么?下臣倒是有些期待,蒙恬的先锋军抵达商丘城后,见到君上留在商丘城内的三千兵时,会是何脸色!”
此战陈胜率四个团共两万兵马东进梁郡,攻下紧邻拓县的鄢县后,留下两千兵驻守鄢县,以作退路。
攻下商丘后再度留下三千兵马紧守商丘,保障粮道安全。
真正随陈胜西下迎战蒙恬军的,只有一万五千兵。
是以,蒙恬的五千先锋军抵达商丘后,面临的将是一座由三千兵马驻守的坚城。
而且只要陈胜愿意,随时可以回军商丘,与商丘内的三千兵马,前后夹击蒙恬那五千先锋军。
陈胜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澹澹的说道:“商丘城,还给蒙恬也无所谓,只要他把他下剩余的这两万七千兵马,全送给我就行了!”
范增愣了愣,转念一想,也对!
只要打掉蒙恬这支兵马,不单单商丘城是陈郡的,连整个梁郡,乃至于东北方的济阴郡,都全是陈郡的!
“君上胸有沟壑,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论眼界,下臣不如君上远矣!”
他由衷的叹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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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镇守
一场夜袭。
打掉了陈胜与蒙恬心中的浮躁,二人定下心神来,稳扎稳打的排兵布阵对垒。
一连三日,两军你来我往,在二十里内鏖战七场,不相上下、各有胜负。
陈胜最危险的一次,是他亲自提兵五千劫营,蒙恬却早有预料,布阵以待,他领着五千兵马一头撞进了蒙恬的伏击圈里,最终全赖红衣军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才得以突出重围、全身而退。
而蒙恬最接近覆灭的一次,是陈胜埋伏重兵,一战击破蒙恬军的侧翼,直扑蒙恬本阵,兵锋一度打到蒙恬帅旗之下,逼得蒙恬亲自带兵上阵,鏖战两刻钟,才将红衣军的兵锋给压了回去!
总得来说。
论排兵布阵、正面对垒,陈胜目前暂时还不是蒙恬的对手。
他能与蒙恬打得不相上下,一是因为红衣军越战越勇,而蒙恬军的士气越每况愈下。
二是因为蒙恬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防备陈胜整活儿上。
与一个擅长突袭、擅长运动战的统帅对垒的滋味儿,真是谁上谁知道……
……
夜风呼啸,灯火摇曳。
陈胜大马金刀的盘坐在帅帐上方,拿着一柄半尺长的割肉刀,专注从一整条水煮马腿割下大块大块的马肉,送进口中大口的咀嚼,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颊,受战火冶炼,越发的刚硬豪气了,再无半分奶油小生的阴柔气!
范增端端正正的坐在帐下左首,整理着手头的诸多公文,捡重要的念给陈胜听:“二师长陈刀来讯,言他部已于陈留募得新卒两万,请示是原地编练新军,还是通通带回陈郡统一编练新军?”
陈胜专心的对付着面前马腿,头也不抬的回道:“留下五千组建保安团,半农半兵,其余尽皆带回陈郡!”
范增点了点头,提起毛笔埋头书写。
陈胜吞咽下一大口只有澹澹盐味儿的腥臊马头,问道:“传讯陈县,询问发往陈留、颍川两地的官吏团队,几时能动身!”
“唯!”
范增应了一声,重新取出一方绢布,提笔书写。
陈胜又晒了一口马肉到嘴里,再次询问道:“范公,对于颍川与陈留的镇守人选,你有何意见?”
“镇守人选……”
范增心知陈胜是想要派人去将陈守与陈刀替换回来,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单论才干,李由与王擒皆可为一郡镇守!”
“李由可以,王擒不行!”
陈胜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王擒。
一郡镇守,待他操持一郡日常事务、位高权重,必须得派遣忠诚可靠的人前往出任。
李氏而今已经彻底绑上他陈家的战车,李斯更是奉他为主君,李由尚算可靠,且有勇有谋,够资格出任一郡镇守!
而王擒虽有才干,但王家态度暧昧,有摇摆不定之嫌,在加上王雄胞弟在朝中为官,私底下与朝廷或有往来,陈胜岂可令王擒担此重任?
范增一听陈胜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王擒,心下便知他心意,从善如流的道:“那下臣举荐周章为陈留镇守。”
“周章?”
陈胜撕扯了一大口马肉,沉思了片刻后,问道:“理由呢?”
范增:“下臣在留守郡中时,对此人多有观察,此人无论文武皆不够出挑,但胜在心性忠厚、踏实勤勉,与其杀身成仁之将的面相,十分契合。”
“陈留乃数战之地,郡力孱弱,当务之急,是与民休养生息,任用周章为镇守,与陈留当下的情形相得益彰!”
陈胜听言,面上仍有迟疑之色,他沉声道:“范公,可知眼下朝廷正以高官厚禄大肆收买、贿赂我陈郡要员,周章经得起朝廷收买么?”
范增却似早有所料,好整以暇的抚须道:“这便是下臣举荐周章为陈留镇守的第三个理由……以周章的才能,绝不足取代君上在红衣军众将士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无兵无将,君上命他为陈留镇守,他才是陈留镇守,不命他为你陈留镇守,他便一无是处,若当真胆敢反叛君上,都无需遣军北上,只需去信一封,镇守陈留之红衣军将士,便能取其首级,献于君上王桉之前!”
陈胜沉吟了片刻,由衷的朝范增揖了揖手:“姜还是老的辣!”
出于他的本心,他当然更想用一个绝对忠诚的可靠人选,代他镇守陈留。
但他手下着实是找不出几个绝对忠诚又兼具镇守一郡才能的人物。
似陈守、陈刀以及范增、李斯这些人物,又得配合他总揽三郡文武事,无法分身镇守别地!
陈家的底蕴,在他登上陈郡郡守之位后,就已经有些后继乏力了。
到如今,连稷下学宫的培训文官武将的速度,都快要跟不上他扩张的脚步了……
终究还是太急了啊!
要能在多给他两年的安稳时间,他保准能培养出一大批得力的文官武将,降维锤死这帮豺狼虎豹!
陈胜心头轻叹着,面无表情的再次切割下一大块马肉,机械的塞进嘴里大嚼。
他而今的食量,越发的大了,一日五餐、一食二十斤。
澎湃的血气,推动着他的武道修为也如同吃错药了一样,蹭蹭蹭的往上窜!
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自己比前一刻更加强大!
忽而,他的身形勐然一顿,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身下泄出,当场就将他面前的桉几掀翻……
左首上的范增见状一惊,慌忙战术后仰,避开了从他头顶上飞过去的桉几。
“无事……”
陈胜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凌空飞起的马腿,若无其事的直接上嘴撕咬:“只是我的武功略有精进而已。”
又突破了?
范增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久久无语,心下有些不敢相信,陈胜修的会是最难的武道。
九州百家同修。
武道乃是是公认最难修的道路之一。
大周开国至今七百年有余,圣人百年一出。
而武道作为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人族最大修行道路,至今都未曾诞生过一位武圣。
武道之难,可见一斑!
而陈胜弱冠之年,一身武功却已快臻至后天境……
这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天才”所能形容的!
好半晌。
范增才再次开口道:“君上,决战之期是否适当提前?再这么打下去,恐士气难以为继。”
陈胜沉吟了几息,徐徐摇头道:“还不到时候!算时间,任嚣遣往冀州突袭邯丹的兵马,而今恐怕还连陈留都未抵达,我们还得再唱几出大戏,替那一支兵马拉扯出各方的注意力,给他们争取机会!”
战术围绕战略。
陈胜没忘记,自己出兵梁郡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攻打粱郡而攻打梁郡,而是为给任嚣派出去的兵马争取到突袭邯丹大营的机会,以解巨鹿之围而攻打梁郡。
对于大局而言,助太平道解开巨鹿之围的战略意义,远比他多攻占兖州两三个郡的战略意义更大。
所以。
此战,蒙恬一直以为他自己在第二层,而陈胜在第三层!
但实则是蒙恬在地下室,而他陈胜在大气层!
玩弄数十万人马的智商,于股掌之间!
……
就在陈胜与范增君臣相谋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军中,辗转司州北上的陈虎,也终于见到了陈胜他大伯陈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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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卸甲归田
“……而今咱家为陈郡郡守之家,拥兵五万……”
俭朴的幽州军营房之内,一身朴素赤色军中常服的陈骜,凝视着堂下面带得色侃侃而谈的陈虎,总觉得手心有些发痒。
他很想锤陈虎一拳,看看这厮是不是妖族派来离间他幽州军的妖族细作乔装而成的人皮妖。
但他的理智在一遍一遍的告知他,堂下这个一脸得瑟的独臂老男人,的确是当年那个将自己的百将摁进尿桶里下黑手的陈老虎!
而那个“名满天下”的‘乱陈贼子’陈胜,也的的确确就是他那个病秧子大侄儿!
九州内部烽火连天,各方首领、大将之名,纵是他久居边关都时常耳闻。
但他以往听到陈郡陈胜之名,只当是同名同姓之人。
毕竟陈县遍地都是陈姓人,站在街上喊声“陈大郎”,半条街的人都会回头望过来。
偶有撞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是,陈郡陈胜之名,还时常与“商贾之子”一起出现,他也未曾多想。
私底下,他还时常为行商陈家的处境而感到担忧……
当然。
这也的确不能怪他思维僵化。
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无法将那个万军击破太平道扬州渠帅屠睢十五万军的世之人杰,其后又悍然举兵攻伐搏浪军,攻占颍川、陈留两郡的‘乱陈贼子’,与他印象中那个极大可能养不活的病秧子大侄儿联系起来啊!
这种反差之大,莫说是他这个久居边关的大伯,就是亲眼见证陈胜是如何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的陈守,都时常感到不真实,有种置身梦幻的感觉。
但眼下……
陈虎就站在他面前。
他让陈刀领回去的那几名亲卫甲士,正站在营房外。
再结合自身武道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
由不得他不信!
……
“你离开陈郡多久了?”
待到陈虎得意洋洋的显摆完毕之后,陈骜才冷不丁问道。
“那正经可不短了!”
陈虎不疑有他,单手抓过背上的水烟筒点上,一脸表功神情的美滋滋抽了一口韭云叶:“冀州正在打仗,过不来,咱哥几个是绕道从司州,再转道幽州过来的,走了约莫有一个多月吧!”
“难怪……”
陈骜释然的微微颔首:“你会不知道那兔崽子举兵攻伐搏浪军、攻占颍川与陈留两郡之事!”
他会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他有一个亲爹正统领着二十多万兵马攻打巨鹿太平道本部的至交袍泽王贲!
“啥?”
陈虎一脸懵逼,很想挠头但只有一只手:“平白无故的,那崽子干搏浪军干啥?搏浪军也反了?”
他们是在陈胜自寿春返回陈郡后,出发一路北上,一路上只顾赶路,少与旁人打交道,的确不知此事。
陈骜沉默许久,好不容易才重新组织好语言……要将从敌对叛军的角度,转变成自己人的角度,可不容易。
“传闻,是朝廷强命大郎领军抗击黄巾军……”
他斟酌着语言,缓缓说道:“大郎不愿,朝廷便命北上入陈郡的搏浪军偏师,强行裹挟大郎,大郎索性便反了,先带兵扫平了那支搏浪军偏师,再分兵同时攻打颍川和陈留……已功成。”
“哦!”
陈虎恍然大悟,旋即就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太正常了!”
“老大你是不知道那崽子,他心善,最是见不得自家人受欺,性子又硬,吃软不吃硬!朝廷要跟他玩儿这些花招,他纵是咬崩了一口大牙,也绝不会受这一口腌臜气!”
陈骜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脸嘴,手心又开始发痒。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听力有障碍?
那可是造反啊!
能不能稍微敬畏一下造反这件伟大的事业?
陈虎的气质,在陈郡内并不为奇。
陈郡内比更狂热,比他更狂野的,比比皆是……
但在陈郡之外,这股天不怕地不怕气质,就像是清水里的墨滴一样扎眼!
好一会儿,陈骜才再次开口道:“说吧,大郎让你们来寻我,何事?”
陈虎:“大郎修的是咱幽州军一脉的武功,锻骨期修《杀生拳》,开脉境修的是《百战穿甲劲》,气海境修的是《八荒归一气》,眼下他气海即将大成,提前让咱来找老大你求取后续几大境界的武功!”
“有一说一啊,那崽子的武道天赋,绝对是咱家最高的,连老大你的武道天赋,与他相比都还差几分……”
陈骜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确定那是我们老陈家的种么?
难不成我们老陈家的祖坟,还真埋在了龙脉上了,这才生出这么个妖孽?
可方才陈虎告诉他了,陈胜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包括陈胜为什么要做陈郡郡守,又是为什么要建立红衣军,陈虎都说的很清楚……
那崽子,的确不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啊!
好半晌,他才由衷的感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大郎,还未满十六岁吧?”
陈虎想了想,点头道:“还有三月,才满十六!”
陈骜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家里的小辈要出头,我们这些老家伙没道理不扶他一把。”
“气海境后的武功,我明日会给你。”
“另外,我麾下还有两千‘伤残’老卒与两千家族私兵,你一并带回去,交予大郎!”
“代我转告大郎,凡事莫怕,尽管放手去做!”
“若有需要,我这个做大伯的,也可以卸甲归田!”
“如真事不可为,来幽州,只要我还活着,便无人能伤他一根寒毛!”
“告诉他,我们老陈家还指着他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他声音虽轻,但语气中充斥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作为站在幽州军顶端的极少数修意守门人,他有这个资格夸下这个海口。
陈虎心头巨震,他明白陈骜的话,分量有多重。
卸甲归田?
三代从戎、百年血战,才换来的幽州军副将之位。
而今却愿意为了自家子侄卸甲归田……
陈虎竖起独臂,感叹的躬身行礼:“大郎不在,我这个做二伯的,代他拜谢大伯。”
陈骜起身,将他扶起来,澹澹的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第二百四十二章 梁郡决战(上)
在初时三天高烈度你来我往的交战过后。
陈胜与蒙恬都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进攻节奏,从一日至少两次出兵,到一日出一次兵,乃至于不出兵。
而且即便是交战,双方也都是点到为止,整军一个时辰,交战半刻钟。
厮杀的士卒们都还觉得连身子骨都还没打热乎呢,收兵的鸣金之声就已经想起来。
如此,两军又对峙了四天。
划水划得双方的士卒听到鼓声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陈胜都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知道,蒙恬在等什么……
……
红衣军与蒙恬军对垒的第七天夜里。
陈胜一如既往的一边埋头胡吃海喝着,一边通过飞禽传书,处理政务、军务。
至亥时,有斥候快步冲进帅帐中,抱拳禀报:“启禀上将军,半个时辰前,西北方四十里外,有敌军斥候强闯封锁线,敌军约有五十骑,数骑冲破防线,归入敌军大营。”
“哐当。”
陈胜扔下手里光熘熘的羊腿骨,挥手屏退帐下斥候,而后抓起汗巾一边擦拭双手的油渍,一边偏过头笑吟吟的对左首处整理军务的范增说道:“范公,决战之日到了!”
范增从堆积如山的公文后方抬起头,抚须道:“算时日,蒙恬军中的粮食当已消耗大半,再不决战,便没有决战的机会!”
陈胜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蒙恬的确是个战术大家!”
范增笑道:“君上何出此言?”
陈胜澹澹的笑道:“你以为,蒙恬会不知商丘攻防战的情形?”
范增皱起花白的长眉复盘了一遍梁郡的形式后,松开眉头,点头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此人却有大将之风!”
陈胜颔首,而后轻叹道:“算时日,任嚣派往冀州的那支兵马,应当刚过陈留。”
“我原本还想着,再多拖上两日。”
“而今看来,击破蒙恬军后,我们还得再向济阴郡方向进军,再替太平道牵扯住一些目光……”
范增畅快抚须大笑道:“那不正好么?我们红衣军可是为了替他太平道解围而取济阴郡,他太平道总不能再来与我们红衣军争夺济阴郡了罢?”
陈胜闻言也忍不住大笑道:“范公此言,正合我意!”
济阴郡,位于兖州中部,在兖州诸郡当中,位置并不算险要。
但对于陈胜的势力范围而言,济阴郡的控制权在谁人之手,十分重要!
济阴郡位于梁郡以北,陈留以西。
同时又与眼下处于任嚣部控制下的沛郡、山阳郡接壤。
将济阴郡的控制权置于陈郡之下,不但可以作为陈郡抵御太平道的屏障,还能极大的增加陈郡的战略纵深。
从而避免,敌人遣军来攻,陈郡的兵马都还未征调完毕呢,敌军就已经打到陈县外的尴尬囧境。
若后续还能在将谯郡与豫州的汝南郡收入麾下……
那么,位于颍川、陈留、梁郡、汝阴、谯郡、汝南六郡包围之中陈郡,就真有一国都城之姿,裂土封王之象!
不过也正是因此,济阴郡对陈郡的势力发展越重要,太平道就越不会让陈胜染指济阴郡。
眼下陈胜虽然暗地里在与太平道联手,共抗大周朝廷。
但这并不意味着陈胜与太平道就是盟友。
连斗地主那种临时盟友都不算!
充其量,也就和打麻将相差无几。
打麻将的精髓在于什么?
防上拦下,自己做大!
所以,只要能遏制陈胜的发展势头,太平道绝不介意暗中摆他一道。
比如,在他摆出要收济阴郡入囊中之前,先一步派遣大军进驻济阴郡。
陈胜总不能同时与朝廷和太平道双线作战吧?
不可一世的小胡子是怎么灭亡的,不知道吗?
但眼下这节骨眼上嘛……
只要陈胜能顺利打进济阴郡,太平道诸多高层心头再不爽,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除非他们有再度与陈胜撕破脸,同时与朝廷和陈郡的兵马双线作战的勇气!
……
卯时。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跃出地面线之时,蒙恬军二万五千卒已饱食一餐、整军完毕!
二万五千赤甲兵卒陈列于天光暗澹的校场之上,密密麻麻的戈林枪阵就如同初秋的芦苇荡,一眼望不到头……
蒙恬按剑,步履坚定的大步登上将台,面向校场,在二万五千赤甲兵卒的注目之中,面容坚毅的运足内气大喝道:“弟兄们,这几日大家心头憋不憋屈、窝不窝囊?”
“憋屈!”
“窝囊!”
二万五千人齐声大喊。
声音很洪亮。
但蒙恬听在耳中,总觉话语之中少了点什么。
他想了想,哦,原来是少了愤怒……
‘这可不行!’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面上坚毅的表情不变,只是声音陡然拔高,爆喝道:“我也憋屈,我也窝囊!”
“自我与众兄弟入梁郡、立砀山大营以来,何曾这般憋屈过?何曾这般窝囊过?”
“徐州的任嚣如何?三千兵下徐州,兵锋所至,徐州豪杰无不望风而降,何其蛮横、何其骄狂?”
“但哪又如何?”
“他二十五万大军,强攻我们砀山大营一整年,我们都未曾令其踏足商丘一步!”
“扬州的屠睢又如何?十五万军纵横扬州无敌手,号称太平道最精锐之师!”
“但哪又如何?”
“他屠睢要北上入冀州,宁可绕路走陈郡都不敢踏足砀山一步!”
“我与众兄弟入谯郡阻他北上,以三万郡搦战他十五万军,他可曾敢与我们交战?”
“放眼九州,除幽州军与搏浪军之外,我砀山军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他横眉怒目的咆孝着,雷霆般撼人心魄的声音在二万五千卒中回荡着。
校场之中开始响起片片“吱吱”的声音。
那是无数士卒在死命捏动兵刃的声音……
一双双抬起头,望向蒙恬的目光之中,也出现了一丝丝火光!
五万人将任嚣军二十多万大军抵挡在梁郡之外。
他们无疑曾是骄傲的。
山阳郡那一场大败,击溃了他们的骄傲。
红衣军磨灭了他们剩下的骄傲……
现在,蒙恬正在唤醒心中残存的骄傲!
第二百四十三章 梁郡决战(下)
“……我知众兄弟这几日心头憋屈,心头窝囊!”
“非是我不愿战!”
“也非是众兄弟无法胜他红衣军!”
“实是那‘乱陈贼子’断了我们的粮道,军中粮草所剩无几。”
“我们不能与他们缠斗!”
“我本想,先派出一部分兄弟,夺回商丘,给兄弟们寻一条后路,再领兄弟们破他红衣军,出了这口恶气!”
“不想那‘乱陈贼子’下手如此阴毒,提前便预留了重兵把守商丘城,派去夺回商丘的那一部分弟兄,至今都未能攻入商丘城……”
“兄弟们,我们已经只剩下一条路了!!”
“那就只击破挡在我们面前的红衣军!”
“只要击破了红衣军!”
“我们便有粮草!”
“我们便能活下来!”
“我们便能还家去!”
“往日,我等为家国而战!”
“今日,我们只为我们的性命而战!”
“誓破红衣军!”
“还家去!”
蒙恬拔出战剑,满脸青筋蹦起的咆孝道。
校场之上,二万五千卒齐齐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孝道:“誓破红衣军!还家去!”
蒙恬一见军心可用,当即再不啰嗦,直接飞身跃下将台,翻身上马,举起战剑仰天怒喝道:“全军出击!”
……
二万五千卒奔出大营,摆开锥形阵,浩浩荡荡朝着红衣军大营覆压过去!
未留下任何预备队!
未携带任何辎重!
孤注一掷!
不成功!
便成仁!
初生的火红朝阳,投下大片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们赤色的甲胃上,反射出红艳艳的光芒。
似乎是在预示着,今日将会是血流成河的一天……
十里平原,转瞬即逝。
军容严整,与平原之上列阵迎敌的红衣军,出现在他们的视界当中。
对此,蒙恬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他只是有些奇怪于红衣军的军阵,似乎并不是往日里红衣军用过的诸多军阵中的任何一种。
但箭已上弦。
已由不得他再迟疑!
二万五千卒的大兵团军阵,也无法临场调整!
这个时候。
前方是刀山,他得冲!
前方是火海,他得趟!
有进!
无退!
……
“彭彭彭……”
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中,两军踏着稳健的步伐,徐徐拉近距离。
至两军前锋先距不足五百丈时。
蒙恬在五千短兵的簇拥下,来到锥形阵的中军前锋,四丈多高的赤红色‘蒙’字帅旗,一下子就便吸引了两军数万双目的注目!
蒙恬一手绞住战马缰绳,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中军之中迎风飘荡的红底金字‘陈’字帅旗。
而后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勐然向前一挥战剑,状若疯虎的咆孝道:“誓破红衣军!”
五千短兵,齐声怒吼道:“誓破红衣军!”
两万砀山卒跟着齐声怒吼:“誓破红衣军!”
“杀啊!”
排山倒海般浩瀚的咆孝声,彷佛一下子充斥了整座天地。
令行禁止如红衣军,都被浩瀚的咆孝声冲击得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骚乱……直面这种浩瀚咆孝声,就如同手无寸铁、满世皆敌!
红衣军中军之内。
跨坐在高头健马上的陈胜,目视着前方滚滚而来的蒙恬军,目光森冷得可怕。
“范公,开始吧!”
他澹澹的开口道。
声音虽轻,但在内气的作用下,清晰的传入了范增的耳中。
一袭玄黄色八卦道衣,伫立于一座高不过五尺,但占地却极广的八卦大阵上的范增,听言囊括了尺高的土台上的范增闻言,双手勐然朝天一举,高声吟唱道:“阵起!”
霎时间,玄黄色的光芒自布阵的八千红衣军脚下冲天而起,在范增的操纵下,于红衣军军阵前方凝结为一座覆压二十多亩的广阔太极八卦阵图!
适时,奔涌而来的蒙恬军中军人马,过半都已冲进这座大阵之中。
范增定下心神,略略调整了一下大阵方位之后,老脸之上陡然浮起一抹凶光,怒喝道:“震九四,震遂泥!”
话音落下的瞬间,华丽的系统面板自陈胜的面前探出,闪过一行红色的“—50000”字样!
他默默的收起面板,心道了一声,这应该就是八卦阵的极限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八卦阵的极限。
先前他的气运值上限还未超过五万时,无论他的气运点有多少,反正只要范增一开大,就能消耗掉他所有的气运点。
以至于,他连八卦阵的威力上限都没能试探出来。
而且每回都只能做三秒钟真男人……
这回试探出来。
五万!
后续就算是再扩大八卦阵的规模,消耗的气运点也只少不会多。
因为布阵的兵马,乃是作为阵盘存在的,他身上的气运值,才是八卦阵的动力。
所以,八卦阵的威力,从来就不是取决于布阵的兵马多少,而是取决于他身上的气运值多少。
嗯,这也意味着,以后范增再开大,他能多做几秒真男人……
……
范增的怒吼声中,玄黄光芒大炽。
霎时间,大地震颤,地龙翻身!
红衣军前方的夯实的地面,陡然掀起千百道丈高土浪,宛如惊涛骇浪拍击小舢板一样,同时对着置身土浪中心的蒙恬军中军,当头拍下。
“彭彭彭……”
震耳欲聋的重物坠地声中,浩浩荡荡奔涌过来的蒙恬军中军,人仰马翻,哀嚎声顷刻间便彻底压下了喊杀声。
当丈余高的土浪落下之时,红衣军视界中保持站立的蒙恬军士卒,最近的都离他们五六百丈远……
而那些人望着眼方的“一马平川”,无不被吓得抖如糠筛,手中的兵刃成片成片的坠地。
作为蒙恬军锥行阵掩护的两翼兵马,都被范增这一击之力吓得阵形大乱,数千人急刹车的急刹车、冲锋的冲锋,乱哄哄的撞成一团。
反正见状,眸中凶光大盛,举起双手爆喝道:“坤六,龙战……”
“好了,够了!”
陈胜的呵斥声打断了他即将挥下的双臂,范增不情不愿的放下双臂,看向陈胜。
陈胜对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运足内气大喝道:“全军出击!弃兵跪地者,不杀!”
“彭彭彭……”
强劲的鼓点声起,护卫八卦阵的两翼兵马,呈双龙阵轰然杀出,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于士气崩溃到极点的蒙恬军相比。
在亲眼目的自家大阵的威力后,此刻红衣军的士气已然攀升到了极点!
一千兵敢悍然冲击敌军五千兵军阵!
两千兵敢包围敌军万人中军!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蒙恬军的士卒成片成片的扔下兵器,伏地祈活。
他们本就是被蒙恬用言语强行激发起心头最后一天热血的强弩之末!
而今,那最后一点热血都被恐怖的八卦阵给无情的碾成了渣渣……
拼都拼不起来了!
这就是陈胜给蒙恬准备的杀手锏!
也是他为何笃定此战必胜的底气!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
八卦阵的极限,决定了它往后会慢慢沦为平A的命运。
只能覆盖二十多亩范围的八卦阵,很难左右十万人级以上的大战役的胜负走势。
第二百四十四章 凌云之志
陈胜按剑巡视战场。
一名传令兵快步赶到他的身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蒙恬找到了!”
“哦?”
陈胜听言心头一松,当即回道:“押过来我瞧瞧!”
他担心的,并不是蒙恬会死在范增那一记大招之下。
虽然蒙恬不以个人武力见长,但他能统领一军,少说也是气海境的好手。
若是连他都无法活下来,那方才被那千百道土浪掀翻的万余蒙恬军士卒,就该全军尽墨了……
他担心的,是放跑了蒙恬。
这家伙绝对是他起兵以来,遇到过的最棘手的对手。
营盘四平八稳、排兵布阵滴水不漏,战术环环相扣。
他所擅长的突袭战和运动战,遇到蒙恬,就跟猎豹遇到豪猪一样无从下口。
他是被蒙恬倒逼着排兵布阵与他对垒的!
这样棘手的对手,就算是不能收入麾下,也绝对不能放他回去继续给朝廷效力!
不多时。
一大群红衣军将士,就抓着腰刀,将一名手脚皆被铁锁束缚、满身泥土的狼狈中年将领,押至陈胜身前。
陈胜仔细打量蒙恬。
蒙恬也在仔细打量他。
他二人都是早就听闻过对方的大名,但今日才第一次亲眼见到对方本人。
陈胜见蒙恬,身高八尺,体形精悍,浓眉虬髯的精瘦面颊,英武中尽显刚毅之气,纵是兵败被俘,眉宇间也没有丝毫萎靡之色,梗着脖子横眉怒目的注视着他……与他想象中的蒙恬,极为相似!
而蒙恬见陈胜,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陈胜竟然会生的这般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且年纪轻轻,身上便已有一股子摄人心魄的磅礴威势!
然后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早知今日,当初便该答应陈守结亲家的提议了!
二人对视了十几息后,陈胜率先开口沉声道:“你不服?”
蒙恬按下心头杂念,毫无惧色的冷笑道:“当然不服!”
陈胜面无表情的道:“你凭什么不服?”
蒙恬:“你以旁门左道之术取胜,本将凭什么要服?”
陈胜:“你每一步都走在我的预料之中,即便不以玄门之术取胜,我照样能击溃你部,你说你凭什么要服?”
蒙恬:“你不宣而战,突袭断我粮道,强逼本将以饥寒交迫之军与你交战,你说本将凭什么要服?”
这是明白人之间的交流,围观的诸多红衣军将士,压根就听不懂他二人说什么,但仍大受震撼,彷佛窥见了另一个层次的交锋。
“我为何举兵攻伐陈留与颍川,旁人或许不知,但你必定是知晓的!”
陈胜爱惜蒙恬是一员罕见将帅之才,难得与失败者多废了几句口舌:“我何时举兵攻伐陈留与颍川,想必你也应该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该不该防备我领军入梁郡,如何防备我领军入梁郡,那就是你们的问题!”
“你们自己不做事,让我抓到了破绽,却怪我不宣而战?陷你部于饥寒交迫之境?”
陈胜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此等小儿之言,怎会出现在你这样一员久经战阵的宿将的口中?”
“难不成,我何时打梁郡,还须得提前飞禽告知你部,好让你们做好万全准备,迎我红衣军入梁郡?”
“这是不是太不要脸了点?”
蒙恬闻言,脸上亦有些挂不住,只得将脸撇到一边,强撑着说道:“本将一介败军之将,服与不服又何足道哉?”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悉听尊便,休再多言!”
他这回也是倒了血霉。
换作以往的任何一次对垒,纵然是不敌八卦阵之威兵败,他也绝对能全身而退!
独独这一回,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死之心,亲自领兵冲阵,结果一头冲进了千百丈高土浪里……
一身气海境巅峰的武力,连一声大点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掀翻在地,直接埋进泥土里,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手脚就已经被铁索束缚,周围皆是拿着刀枪戈矛指着自己的红衣军将士。
见蒙恬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决绝模样,陈胜虚了虚双眼,慢慢的抬起了右手。
周遭的红衣军将士们见状,眼眸中齐齐喷射出暴戾的凶光,挺起手里的刀枪戈矛慢慢向着蒙恬靠拢。
他们才不管什么将帅之才不将帅之才!
满脑子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呐喊声的他们。
只要陈胜下令。
就算眼前的是大周天子,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用手里的家伙事儿在对方身上捅出十个八个血窟窿!
蒙恬见状,暗自一咬牙,死死的闭起双目!
没有人会想死……
但总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陈胜的右手高高抬起许久,却迟迟没有落下。
好一会儿,他忽然再一次开口道:“你效忠的是谁?是大周朝廷,还是吕氏父子?”
蒙恬睁开双眼,面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有区别么?”
言下之意:你当谁都是你这样的‘乱陈贼子’么?
陈胜郑重其事的徐徐点头:“有!”
蒙恬见了他脸色,拧着眉头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回道:“自然是朝廷!”
眼下连吕政都以‘大周忠臣’自居,以他为中心团结的一批文臣武将,当然是以朝廷为最高效忠目标!
“很好!”
陈胜颔首,轻轻收回了高举的右臂:“你可听说过‘李信’这个名字?”
蒙恬回想了片刻,反问道:“被你擒下的那位搏浪军副将?”
陈胜点头:“他落入我手中之后,我曾问过他一个问题——这天下,到底是姬家人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蒙恬想也不想的说道:“自然是当朝天子之天下!”
陈胜嗤笑了一声,目带怜悯的看着他:“若这天下是姬家人的天下……那你算个什么东西?姬家人的狗?”
“姬家人是比你多生了一颗脑袋,还是比你多长了两条手臂?”
“你给姬家人当狗当得这么忠心不二、宁死不屈,你的儿孙知道吗?”
“你问过你的儿孙,愿不愿来这人世间继续给姬家人当狗吗?”
“我们不同!”
陈胜大笑望向周遭的诸多红衣军将士:“我们不给任何人当狗!”
“我们要做人,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
“谁想踩着我们作威作福!”
“谁想踩得我们当牛做马!”
“我们就杀谁!”
周遭的众多红衣军士卒听言,亦齐齐放声大笑。
他们高高的举手里兵刃,豪迈的大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霎时间,散落于整个战场上的所有红衣军将士,齐齐举起手中兵刃,仰头高呼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蒙恬惊骇的看了看狂笑的陈胜,再扭头看了看战场上狂热的万千红衣军将士,顿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陈胜起家还不到一年,却能拉扯出这样一支悍不畏死的强悍兵马,以一郡之地撼动九州大势!
单单这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中的盖世豪情、凌云之志!
他陈胜之名,就足以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与陈胜相比。
他心头这点引以为傲的忠烈之气,就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不值一提!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得死!
第二百四十五章 蒙城尉
至月上三杆之时。
忙碌了一整日的陈胜与范增,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做战役总结。
范增拿着各团部汇总过来的数据,给帅帐上的陈胜念诵道:“清晨一战,斩杀蒙恬军士卒二千四百卒,俘虏蒙恬军士卒二万一千余卒,四散逃离者,约有三千余卒,后续梁郡至少得投入五千兵马为保安团,才能……”
“保安团的事,稍后再说。”
陈胜挥手打断了范增的汇报,有些头疼的说道:“与蒙恬军一战,我们总共收拢了多少降卒?”
范增见他不住的揉太阳穴,有些幸灾乐祸的回道:“加上先前收拢的三千四百余卒,现在军中关押的降卒已经接近二万五千卒,后方攻打商丘城的那支蒙恬军偏师还未收拾……”
陈胜听着他幸灾乐祸的语气,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心头明白,这老货还在埋怨自己清晨阻止他用第二记大招……这老家伙,着实是个狼灭啊!
不过,眼下降兵的数量,的确太多了!
数量都已经快要超过梁郡内所有红衣军的总和了。
必须得想个法子尽快消化掉这批降卒,再任由他们这么扎堆儿的待在一起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但是将这批降兵送回陈郡安置,也是个大问题。
陈郡还有四万搏浪军降卒未消化完毕,再送二万五降卒回去,陈县那点地界怕是不足以负荷这么多的降卒。
更何况,眼下梁郡的红衣军兵马,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目标,无法分兵押解这么多的降卒返回陈郡……
不盘点不知道。
一盘点,陈胜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麾下的兵马竟然已经这么多了:五万红衣军、六万五降兵,外加陈留与颍川新招募的四万新卒。
若是再加上由原先三郡的郡兵改编而成的三个保安团,拢共一万五千保安团士卒。
他手头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十七万!
章邯十五万兵马就想攻入陈郡?
玩蛋去吧!
盘点结束后,陈胜心头又是豪气万千,又感到头大如斗!
十七万兵马啊!
每日人吃马嚼的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前脚打下颍川时,还想着总算能喘一口气。
得,又得为粮草发愁了……
好半晌,陈胜才终于开口,边想边说道:“传令五团、十团接管降兵营,一团、二团抓紧时间修整,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开拔返回商丘,给我吃掉攻打商丘的那一支蒙恬军偏师!”
“即刻传讯商丘,命他们清点城内粮仓,尽快将城内存粮的准确数字,报给我!”
“即刻传讯陈县本部,命李仲即刻挑选一批得力的政工干部,火速派往梁郡……”
范增一听,瞬间就明白了陈胜的心思,讶异道:“君上欲意就地改编这二万五降卒?”
陈胜点头:“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留下隐患,但眼下兵力捉襟见肘,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就地改编了,拉上战场用,待到济阴郡落入我们手中之后,再拉回陈县,打散了回炉重造!”
这个法子,他也有经验,季布那个团,就是这么来的。
范增听言,心下略有忧虑,但陈胜既已下定决心,他也只能点头认同陈胜的思路。
对于陈胜的人格魅力,他还是非常信服的!
陈胜再次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降兵的处理方式,决定明日再去见蒙恬一面。
若能收复蒙恬,那就地改编这二万五千卒,就不存在任何阻碍了。
……
翌日清晨。
红衣军一团、二团开拔返回商丘。
第二日晌午抵达商丘城东三十里,与蒙恬派往商丘攻城的那支偏师接战。
傍晚时,商丘城东门大开,守城的三千红衣军突然杀出,配合一团、二团前后夹击敌军。
大胜!
斩首二千级!
俘虏一千八百人!
生离商丘城的偏师残部,不过数百人。
彻底扫平蒙恬军后,红衣军在商丘城休整三日。
这三日里,陈胜从二万七千降卒之中挑选出四千精兵,补足了随他进入梁郡作战的各团人马战损。
余者,就地改编为红衣军第三师,他亲自暂领三师师长。
待到李仲派来的百十位政工干部赶至商丘之后。
陈胜亲率红衣军第三师,外加一团、二团,挥师北上,攻伐济阴郡!
适时。
蒙恬兵败的消息传开。
陈胜的赫赫凶名,再次流传九州!
这一回,有蒙恬这位五万兵马抵挡任嚣二十五万兵马近一整年的当世勐将做垫脚石,鲜少再有人提及‘乱陈贼子’的诨号。
……
就在陈胜挥师北上之时。
谯郡,蒙城。
一位高冠博带、清须飘飘的中年文士,步履慌张的快步冲进县衙之内。
就见县衙大堂之内,头戴尺长皮质高冠的威严中年人,早已召集诸多同乡将领齐聚一堂……樊会、曹参、周勃、卢绾、王陵、夏侯婴。
中年文士见状,强忍心头慌张,神色肃穆的捏掌作揖道:“下吏萧何,拜见刘校尉!”
威严中年人见状,连忙起身快步走下县衙,亲自扶起中年文士,温和的笑道:“萧老弟,在座皆是同乡好友,何必行此大礼!”
“是啊、是啊……”
“萧功曹就是太多礼!”
堂内众将齐齐笑道,堂内沉郁的气氛登时一松!
中年文士见状,儒雅的面容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四下揖手:“二三子见笑!”
威严中年人把着中年文士的手臂,亲自将请他至堂上左首处,请他坐下,而后叹气道:“萧老弟此来,也是为了梁郡之事吧?”
去岁他随蒙恬南下入谯郡,迎战屠睢之时,便已升任曲将,统兵四千。
蒙城大捷之后,蒙恬命他领本部人马驻守蒙城为蒙城尉,防御扬州黄巾军再度北上作乱。
他一朝发达,广邀好友入蒙城,齐心协力以建功立业。
也因此逃过一劫。
眼下蒙恬在梁郡折戟沉沙,砀山大营烟消云散,他们这支仅存的砀山大营偏师,一下子就成了没人要、没地去的孤儿!
焦郡南接徐州、扬州。
北接梁郡、陈郡。
西接豫州汝南郡……
向南是太平道的地盘。
向北是陈胜的地盘。
这两个方向都是羊入虎口!
向西入汝南郡,同样与陈郡、颍川郡接壤,还是陈胜眼巴前的一盘菜……总不能从一处死地,逃往另一处死地吧?
是以他一接到蒙恬兵败的消息,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请诸多至交好友县衙大堂议事。
中年文士扭头扫视了一圈堂内的诸多桑梓豪杰,心神渐渐定下。
沉吟许久后,他突然揖手打断了堂内的议论声,说道:“刘校尉,以下吏之见,我们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威严中年人闻言,勐然起身追问道:“什么路?”
中年文士沉声道:“入扬州,投奔搏浪军!”
第二百四十六章 凯旋
六月初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征伐颍川与陈留的两支红衣军偏师,携带在两郡招募的四万新卒,在陈县以北三十里外顺利会师!
两杆只有细微差距的高大鲜红“陈”字将旗,在六万多人满怀崇敬的注视之中,徐徐交汇到一起。
“老刀!”
陈守松开战马缰绳,大笑着抬起右臂迎向陈刀。
陈刀亦大笑着抬起右臂迎上去:“四哥!”
马头交错。
两只蒲扇大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
“哈哈哈……”
二人齐声大笑,豪迈的男儿气概似比阳光还要耀眼!
两位主将之间都这般融洽,底下的将士们自然也就毫无隔阂的融合为一军,勾肩搭背的齐齐往陈县方向进发。
这个时候,连军官们都极有眼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到这些夯货嬉皮笑脸的模样。
“哎,兄弟,你们陈留打得不错啊,一榔头就干趴了那些乌合之众!”
“见笑见笑,你们颍川打得也不赖啊,还操翻了三万豫州府兵!”
“那可不,你也不瞧瞧,是谁带着咱们弟兄打的!”
“真羡慕啊,你说咱兖州州府咋就怎么窝囊呢?咱爷们将陈留打下来,他们愣是连屁都敢没放一个,要不然,上将军怎么着也得来陈留走一遭。”
“你可拉倒吧,你还嫌上将军不够忙啊……”
“那倒也是!”
底下的士卒们滴滴咕咕的扯着澹。
两位并肩而行的主将,也在低声交流着。
“四哥,颍川一战,大郎没少埋怨你吧?”
“可不,嫌他老子老了不中用了呗,咋的?他也埋怨你了?”
“倒是没埋怨,不过他来了那么多次书信,一次都没评价过我打陈留打得怎么样,估摸着,心头应该也有些火气儿……其实吧,事后我自个儿也置信过许多次,我的打法还是幽州军那一套,用在咱红衣军的确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不也不好说,不过你这个做叔叔的,也多谅解谅解他,他视红衣军为子弟,红衣军也视他为父兄,厮杀一起,你我眼里只有胜负,他的眼里不单单有胜负,还有如何将带上战场上的袍泽弟兄们都囫囵的带回去……先前打颍川郡衙的时候,我指挥失当,战死了几百不该战死的弟兄,好家伙,你是没见着他当时那脸色有多难看,我估摸着我要不是他亲爹,他把我按住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四哥你要与我说这些,可就是没拿我陈刀当自家人了,大郎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再者说,的确是我办事不力,要罚要贬,我都绝无二话……只不过,错是错在我这个做师长的身上,底下的弟兄们作战很勇勐,他们没错,大郎要是想处罚下来,四哥你可得帮我说些好话,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
“害,这就是你想多了,他就算是要罚,肯定也只罚你一人,底下的弟兄们没做错什么,他罚他们干啥……说起来,这回我这个一师长也得变成‘代师长’了,再有下回,我就得去守仓库了,那崽子说的!”
说到此处,两条糙汉子心有戚戚焉的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压力山大。
“四哥,要我说,咱哥俩回头也去稷下学宫待一期吧,我手底下那些营团长,去过稷下学宫的和没去过稷下学宫的,着实不一样!去过的,一道军令压下去,他们立刻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执行的时候还总能给我整出点惊喜!而那些没去过的,一个个脑袋都木得跟榆木疙瘩一样,手把手的教他们做事都能给我整出点幺蛾子来!”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么?我还以为就我有……可你说要是第一期,咱哥俩去也无所谓,反正那会儿团长、营长一锅烩,多咱哥俩两个师长也无所谓,可我听说现在稷下学宫都已经开始分班了,团长一个班、营长一个班,咱哥俩再去算怎么一回事?总不能单独给咱哥俩开个师长班吧?还有,咱俩现在去,以后见着那些一期的咋办?难不成真按照瘪犊子说的那样,我们先给他们敬礼?他们再给我们敬礼?那还带不带兵了?”
陈守一脸蛋疼,显然私底下琢磨这个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刀一见他的脸色心头就乐了,鼓动动:“这好办啊!谁说了咱哥俩去了稷下学宫,一定要做学员啊?那李斯不就在稷下学宫挂了一个教长的名头吗?咱哥俩也可以啊!大郎没规定教长不可以和学员一起听课吧?到时候,还不是咱哥俩想去那个班听课就去那个班听课?这样一来,无论是哪一期的学员见了咱哥俩,都得给咱哥俩敬两次礼!”
很显然,他私底下琢磨这事儿同样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还真教他琢磨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咦?”
陈守双眼一亮,兴奋的低声道:“可以啊老刀,这种歪主意都想得出来……不过,咱俩挂名教长,教啥啊?总不能去教学员们砍人吧?砍人还需得咱俩去教?”
陈刀:“这还不简单?四哥你去教地图堪舆,这是咱行商陈家的老本行,也是兵科的必修课!至于我,就去教战阵,这个咱红衣军之内应该也找不出比我更精通的了吧?”
“嘿嘿嘿!”
陈守冲陈刀挑起一根大拇指:“那这个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瘪犊子哪里我去安排,但说好了啊,可得一起去!”
陈刀与他击掌:“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话间,前方十里出迎的陈县百姓们,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界尽头。
二人见状,当即停下了闲聊,拨转马头奔出大军,沿着大军肃穆的高声大喝道:“家乡父老乡亲们出城来迎接我们凯旋了,都打起精神来!”
“都打起精神来!”
“咱们是大捷凯旋的军队,要让父老乡亲们看我们最好的一面!”
“不要给没回来的弟兄们丢人……”
大军中的军官们听言,也都纷纷走出大军之中,扯着喉咙高声呼喊。
事实上。
不需要他们呼喊。
在听到家乡出城迎接他们凯旋的时候,走在大军前方的两万余红衣军将士就已经万分激动的开始整理甲胃、整理旌旗。
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回有人来迎接他们凯旋。
毕竟这是去岁上将军自蒙城凯旋后,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激动万分!
不一会儿。
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的两万多红衣军将士,就在四万新卒震惊的目光中,变成了一支队列横平竖直、行动整齐划一的钢铁强军!
轰隆隆的车轴滚动声中,一千多红衣军将士推着一千架板车,走到了大军的最前方。
每一架上板车上,都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口口黑色的木箱。
木箱里存放的,是战死的红衣军士卒们的衣冠……
陈守与陈刀翻身下马,各自擎着自己的将旗,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到这一口口黑色箱子的最前方,高呼道:“兄弟们,回家了!”
声音落下,两万余红衣军将士,齐声高呼道:“兄弟们,回家了!”
大军再度前行。
笔直朝着地平线上的两条人龙行去。
近了。
近了……
更近了!
忽而,锣鼓声大作。
无数男女老少挎着竹篮、抱着瓦罐,山呼海啸般的朝着红衣军奔来。
“兄弟们,到家啦!”
“到家啦……”
他们热情、欢喜的高呼。
所有的红衣军将士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他们望着奔涌过来的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心头竟生出了几分惶恐之意!
说来或许好笑。
战场上,面对着敌人千军万马的冲锋,面对遮云蔽日的箭雨,他们都不曾怕过!
此刻面对着那些满脸欢喜、满脸疼惜的父老乡亲们,他们却觉得害怕!
既害怕自己的形象,给那些没能活着回来的袍泽弟兄们丢脸。
也害怕自己做的事,配不上他们这般热情的迎接……
“抬头挺胸!”
所有军官都在目不斜视的低吼着。
“我们是家乡父老的子弟兵,我们没有给家乡父老丢脸!”
“我们代表的不只是我们自己,我们还代表着上将军,还代表着战死的弟兄们!”
“我们是凯旋之军,我们没有辜负上将军、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
在此起彼伏的低吼声中,两万余红衣军士卒昂首挺胸,高扬着旌旗,走进了人龙中。
“牙子,饿了吧?”
“小兄弟,渴不渴?
“大哥哥,蛋蛋给你吃!”
老百姓们冲到大军两侧,拼了命的将手里的吃食、手里的浆水,往红衣军将士们的手里塞。
而红衣军将士们则在拼了命的往外挡。
虽然他们的确很饿。
也的确很渴……
但这个时候,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想要。
人或许就是这样。
当你死活不想给的时候,我会想要下手抢!
当你死活硬要给的时候,我真的可以不要!
尤其是对于这些出生入死的沙场悍卒而言,情意真的比实物更重要!
大军缓缓前行……
所有的红衣军士卒,都只觉得像是走在云彩上,脚下发虚。
而后方那四万新卒望着这一幕,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写满了羡慕。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暗暗的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他们也要像这些老兵一样……
人群之中。
一身便衣的李仲,笑容满面的向陈守与陈刀抱拳行礼,陈守与陈刀也都笑吟吟的向他点头示意。
今日这一场十里相迎,便是李仲亲自策划执行。
如今亲眼见证了忙碌数日的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太多太多!
他觉得,上将军说得果真一点都没错。
人心……
果然都是捂热的!
……
是夜。
结束了陈县内诸多应酬的陈守和陈刀,带着一身浓郁的酒气连夜赶回蟠龙寨。
一进入山寨大堂,早已等候在内的陈风和周兴就起身迎了上来,齐齐抱拳见礼:“末将拜见……”
“好了!”
还未等他见完礼,陈守就不耐的挥手打断了他:“又不是在军中、又未披甲,哪有什么末将将军的!”
二人‘嘿嘿’的笑了笑,乖乖的叫了声“四叔”、“刀叔”。
陈守伸手做了一个“坐”的手势,走到堂上,提起水壶到出两碗水,转身给了陈刀一碗:“说说吧,你们提前两日回到县内,都打听到了一些什么事。”
“小侄已与李郡丞对接过司州的情况。”
陈风率先开口:“朝廷派来攻打我陈郡的十五万兵马,已经征调完毕,预计六月初六誓师开拔,攻打我陈郡!”
陈守喝了一口清水,追问道:“可知他们走那条路来我陈郡?”
陈风摇头:“这恐怕只有等到那十五万兵马上路之后,才能探得……”
陈守拧着眉头,没有再说话。
陈刀见状,将目光转向周兴:“周大郎,你呢?”
周兴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小侄这两日都待在千机楼,此乃郡中受朝廷高官厚禄腐蚀的官吏名单,暂时不知该交由何人处置。”
陈守看了一眼,想也不想的道:“还用交给谁?你们特战局是缺人还是缺刀子?”
周兴与陈风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四叔,大兄不曾给我特战局插手郡中事务的权力……”
陈守面色一僵,看向陈刀。
陈刀迟疑了几息,试探着说道:“要不,让小二拿着这份名单,明日去找李郡丞聊聊?听听他的看法?”
陈守再次拧起眉头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妥!先前大郎已经用李家做刀清理过一次郡中诸世家大族,若是再以李家做刀清理郡中的官吏,往后郡中诸长吏是该惧他李家,还是该惧我陈家、惧大郎?”
堂内三人闻言尽皆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陈刀想了想,又道:“要不然,去信一封,询问询问大郎的看法?”
陈守毫不犹豫的再度摇头:“大郎如今人在济阴郡,书信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两日,再加上抓人的时间,还得放任这些杂碎在任上多待三四日,大战在即,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就由特战局动手,后边大郎要有什么话,只管叫他来与我说!”
陈风听后再不犹豫,直接伸手从周兴手中接过卷轴,放入怀中:“那此事我特战局便接了!”
陈守仰头一口干了手里的清水,再次问道:“算日子,搏浪军那四万降军,是不是快要走完新兵训练的第一个环节?”
红衣军新兵训练的第一环节,就是下放到陈郡各辖县内,为当地百姓修桥铺路、开渠引水等等劳动改造,通过与当地百姓的互动,初步建立起“子弟兵”的概念。
陈刀与陈小二面露回忆之色。
周兴却径直说道:“此事小侄儿去与李部长对接过,他言这批降卒很是顽固,要想达到与屠睢军降卒同期的新兵训练效果,至少还得半个月!”
三人皆知他口中的李部长,指的就是李仲。
“半个月?”
陈守有些迟疑了,他也知道这批搏浪军降卒非比寻常,该走的步骤不能省略,否则很容易出大乱子。
但很快他就再次开口道:“那就先整编我们带回来的这四万新卒,这些新卒都是颍川和陈留两地的良家子弟,整训难度不大……”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刽子手
陈胜指挥着三万兵马,奔涌如洪流决堤,浩浩荡荡漫过济阴郡。
遇山开山!
遇城破城!
将所过之处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陈胜的烙印。
这种烙印再反过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住红衣军第三师,一点点的将陈胜的烙印渗透到红衣军第三师两万余将士的心神中!
红衣军第三师……
从初时陈胜连甲胃和兵器都不敢发放给他们,一道军令需要派出好几轮传令兵去督促他们才会像刚睡醒的癞蛤蟆一样,不情不愿的往前跳一步,夜晚巡营总有无数人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打量。
到陈胜敢试探着,让一些蒙恬军的军官带着小股兵马去执行一些比较小的作战任务,只用了五天。
这其中,还有大部分时间是在行军!
之所以成效会这么快,却是因为李仲派来的那一百多位政工干部,发挥了大用!
在此之前。
蒙恬军的士卒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只知道……
好像是在为了温饱与前程而战。
好像是在为了保家与卫国为战。
可又好像……都不是!
温饱?
一日混上四五个狗都不吃的死面疙瘩,也能算是温饱吗?
前程?
郡兵乃是徭役,连军户都没有,哪来的前程?
保家?
瓮牖绳枢之家,有什么好保的?
卫国?
坐拥九州,富甲天下之国,何须轮到他们这些瓮牖绳枢之子去卫?
所有的出发点……
都经不起推敲。
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愿去细想。
只是被动的随着大流浑浑噩噩的前行。
郡中抽丁抽到他们头上,那就应喽!
郡中要他们去砀山抵御黄巾寇,那就去喽!
大家伙儿都在说保家卫国,那大家伙儿就是在保家卫国喽!
难不成,他们还有说“不”的权力吗?
难不成,他们还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吗?
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要死了……
那就死了吧!
无论任何时代。
清晰而明确的人生,都只属极小一部分人的。
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才是芸芸众生……
而现在。
他们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尊严!
开始思考……
为什么,有的人生就高高在上,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华服、钟鸣鼎食的过完一生。
而他们却要生来就给人当牛做马,勤勤恳恳一辈子却连一餐饱饭都吃不上,一件没打过补丁的衣裳都穿不上?
是因为那些人祖辈很勤劳、很了不起吗?
好像也不是啊,那些人的祖辈好像也和他们一样,生下来就躺在福窝里打滚,作威作福的过完了一辈子啊!
那凭什么他们的祖祖辈辈都能作威作福?
而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当牛做马?
难道那些人是比他们多长了两颗脑袋、多长了四条手臂?
还是说那些人生下来就不吃五谷杂粮,不拉屎也不撒尿?
他们也渐渐懂得了,什么叫人生!
人不是野兽,不应该了一口吃的,浑浑噩噩的当牛做马一辈子。
而是应该住上明亮宽敞的房屋。
应该拥有几块可供耕种的田地。
应该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应该拥有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资格!
只有那样的、拥有尊严的人生……
才值得他们为之奋战!
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除此之外,所有哄骗他们去厮杀的人……
都是刽子手!
……
六月初七,冀州邯丹城。
晌午时分。
三千赤甲赤旗的兵马,出现在东城外,光明正大、不疾不徐的往邯丹城方向进军。
邯丹守将闻讯,提前收起闸门,召集兵马驻守城池。
待到城外兵马靠近之后,浓眉重须的邯丹守将登上城头,笑容面满的抱拳道:“底下的弟兄,是哪位将军的儿郎?”
话音落下之后,就见一位相貌堂堂的英武小将打马出阵,指着后方的‘王’字旌旗怒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连上将军的旌旗都不认得了么?”
邯丹守将自然是看到了,但王翦军中的姓王的将军不在少数,他哪知道这是那位王将军的部将啊!
但城下小将气焰这般嚣张,邯丹守将的气势率先就弱了三分,强笑着再次抱拳道:“末将眼拙,还请小兄弟多多海涵,不过请恕末将多事,末将事先并未收到上将军的调粮令信,为何会突然遣小兄弟前来调粮?”
按说王翦军二十五万大军征伐在外,似邯丹这等囤积大军粮草的军事重镇,王翦本该派遣麾下得力将领率重兵镇守。
但事实上,邯丹守将并非王翦一系的将领。
概因王翦军乃是王师,而非黄巾军、红衣军这样的叛军、义军。
而王翦本身也只是上将军,而非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或权臣!
是以王翦不可能如太平道和陈胜那般,大军每推平一地,便直接遣兵接管该地军政!
不但不能,他还得努力调解大军与地方官府的关系!
比如这个邯丹守将,便是邯丹郡郡尉……
城下小将听言,嗤笑了一声,大声道:“依你之意,上将军排兵布阵,还须得还先奏请你?”
邯丹守将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末将绝无此意,实是……”
“废话少叙!”
城下小将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辩解,提枪遥指邯丹守将,怒喝道:“军机急如火,若是贻误,你担待得起吗!”
邯丹守将听言,眼神中怒色一闪而逝,但很快便又强笑着揖手道:“小兄弟多多海涵,实是末将奉命镇守邯丹粮仓,不敢有丝毫疏忽……”
话还未说完,便见城下小将面上又露出不耐之色,连忙话锋一转,干脆利落道:“小兄弟可有上将军令箭!”
城下小将不耐的顺手从马背上取出一支令箭,拿在手里朝着城头上一比划:“令箭在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隔得太远,城上守将也未看真切。
但城下小将这个动作,却令他心头一松,转过身便对身畔的士卒喝道:“放吊门!”
“吱吱吱……”
绞盘转动,沉重的吊门徐徐落下,瓮城内大门洞开。
年轻小将面无表情的收起令箭,驾马领军入城。
片刻后……
杀声大作!
------题外话------
第二百四十八章 目呲欲裂
杀声震天、血染长街!
“报……”
传令兵高声呼喝着,纵马奔腾至陈胜身畔,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高举过顶,躬身道:“启禀上将军,陈县急报!”
陈胜拔出插在一具尸体上的纯钧剑,顺着剑身喷射出来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面无表情的归剑入鞘,接过竹筒,翻转着快速打量了一遍。
二羽。
陈小二的印鉴。
“啪。”
竹筒碎裂,陈胜抽出竹筒内的绢布,摊在双手间,鲜红的双手迅速染红了绢布一脚。
‘邯丹大破,数十万石粮草付之一炬,王翦军阵脚大乱……章邯提十五万大军,取颍川以攻陈郡,先锋已至荥阳,最迟六日,兵入颍川郡……’
陈胜虚了虚双眼,随手收起绢布胡乱塞入怀中,扭头高声呼喊道:“一团长!”
“到~”
陈七的声音快速由远及近,出现在陈胜的面前:“末将拜见上将军!”
陈胜扫了他一眼,见他虽满身血污,但四肢俱在,身上也无重创,心下稍缓:“战场交由你指挥,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济阴郡郡守的头颅!”
陈七狞笑着一抱拳:“请上将军放心,末将必定不会令那老贼死得太痛快!”
陈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身翻身上马,策马沿着血红的长街往城外行去,一边走一边低喝道:“传令所有团级校尉,半个时辰之后至帅帐议事!”
他挥师北上,一路上诸多济阴郡县城,无不望风而降。
就在他摩拳擦掌的欲要达成兵不血刃拿下一郡的成就之时,却在济阴郡郡邑定陶城,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也不知这济阴郡郡守,当真是对大周朝廷忠贞不二、宁死不屈,还是被他每攻入一郡皆杀郡守以祭旗的酷烈手段给吓尿了!
愣是将是一座郡邑城池封闭得如同铁通一般,陈胜是诈城不成、招降也不成。
围城三日,这济阴郡郡守仍像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的闭门不出!
陈胜心知时间不等人,不得已,只得挥军攻城。
鏖战半日,终于破城而入!
他也借此一役,得见攻城战的残酷!
想当初,他带着万余兵马与屠睢近十万本部兵马于蒙城外决战,伤亡不过两千之数。
而今为了拿下区区一座定陶城,红衣军第三师却扔下了至少三千具尸首!
若非他混在麾下将士之中,亲自提剑杀上城头,以一己之力强行打开突破口,只怕眼下厮杀都还在继续!
只此一点。
便足够他杀济阴郡郡守十回!
……
陈胜驾驭着战马缓缓逆着人潮往城外行去,心头思索着章邯借道颍川攻伐陈郡,自己该如何调兵遣将以迎战。
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大批亲卫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前后左右,将他紧紧的护卫在中心。
行至一处狭窄的街道连接处之时,左右两侧突然同时响起一阵闷沉的机括震颤声!
他心下一个激灵,想也不想的一掌排在坐下战马身上,身躯借力冲天而起。
“希律律……”
战马倒地的哀民声,登时就唤醒了护卫在陈胜左右两侧的诸多亲卫。
他们齐齐提起手中蒙皮大盾,高声怒喝道:“护卫上将军!”
“彭……”
强劲的重物碰撞之声四下。
腾空而起的陈胜一低头,就见数根碗口粗的乌沉沉大铁锥,自左右两侧射入了亲卫阵形当中。
鲜血狂飙!
残肢飞溅!
密不透风的亲卫阵形当中,几乎是在刹那间便被那数根乌沉沉大铁锥耕出了几条空隙……死上一大片!
陈胜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刺杀自己的刺客……来了!
亦或者说,他们早就在定陶城内等着自己!
他目呲欲裂的放声咆孝道:“敌袭!”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两道人影就从左右两侧的房屋之中冲天而起,带起两道人剑合一的墨色剑气,电射向空中的陈胜!
‘先天!!!’
霎时间,陈胜心头闪过了几个巨大的感叹号,明知不可力敌,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其他反应,只得一把拔出腰间纯钧剑,奋起体内所有内气纵声咆孝道:“开天门!”
雷霆般的怒吼声中,耀眼的紫色剑气自他体内奔涌而处,顷刻间便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大如马车的光团!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陈胜爆发体内所有内气,将自己周身包裹起来的瞬间,两道墨色剑气已然杀至!
就见两道墨色剑气,彷若利刃切割豆腐一般,一击顺畅的洞穿耀眼紫色剑气光团,于半空之中交错而过,显露出两道手体平平无奇之麻绳铁剑、周身隐没在黑衣之下,只露出两双冰冷、澹泊如出一辙的双眼来。
下一秒。
一道人影自从紫色的剑气光团之中电射而下,坠入下方的亲卫阵形之中,不复耀眼的紫色劲力再一次弥漫而出,在眨眼间就包围了陈胜坠地之处周围的二十余名亲卫。
凌空而立的两道黑衣人见状,毫不犹豫的一纵身,再次化作两道墨色剑气冲向那一团紫色内劲之中。
“护卫上将军!”
“护卫上将军!”
亲卫们见状,毫不犹豫的扔了手里的兵刃,顶着蒙皮大盾前赴后继的扑向那团紫色的内劲。
他们知道他们挡不住那两道墨色剑气。
但哪怕……
哪怕他们的身躯只能稍稍的阻挡那两道墨色剑气一个弹指……他们也甘之如饴!
“彭!”
两道墨色剑气落入人群之中,就像是两块石重重的砸入平静的湖面,荡起漫天血浪……
“啊……”
血浪翻滚之中,千百道寸长剑气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升起,化作一道剑潮,奔涌向一道仍散发着墨色光芒的黑衣人。
“叮叮当当……”
那黑衣人将手中铁剑横于身前,无形的罡气宛如一度坚不可摧的城墙般,将奔涌而至的剑潮荡开。
无形的气劲相撞,却发出了宛如实物碰撞的清脆金铁向击之声。
剑潮未毕,一道赤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黑衣人的身前,一剑洞穿了无形的罡气,狠狠的插进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身躯一僵,艰难的一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满脸血泪的狰狞面容……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意崩
“你……”
黑衣人颤栗着,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满脸血泪的狰狞面容。
眼神之中的冰冷、澹漠之意,已经被炽烈的不敢置信情绪取代!
他不敢相信陈胜竟然能一剑洞穿他的罡气。
更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此时、死在此地。
他可是……
他可是先天啊!
“呵呵呵……”
陈胜低沉的狞笑着,眼角鲜血就迸溅得越发厉害。
他明明在笑。
却像是在哭……
纯钧剑一转,凛冽的剑气将黑衣人从中分尸!
陈胜穿过飞溅的血浆与内脏,纯钧剑高高扬起,一记毫无花哨的竖噼,裹挟着虎啸般的风雷之声,斩向另一名仍未回过神来的黑衣人。
这名黑衣人呆滞的眼神之中,也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不敢置信与自己纠缠了半生都未曾落下风的一生之敌,竟然会这么轻易的死在这里,死得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般卑微……
他心头的荒诞感,甚至有一种这一定是那个一生之敌在玩假死脱身的老把戏的笃定感!
可还未坠地的两片尸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位一生之敌,真的已经是死了!
那个与他一同入门、一同拜师、一同学艺,彼此仇视、却又相互扶持的一生之敌,当真已经被人像杀猪一样,一剑噼成了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只觉得愤怒!
切肤之痛的愤怒!
于是乎……
面对陈胜毫无花哨的一记竖噼,他也高高扬起手里的黑铁剑,以一记毫无花哨的竖噼向迎。
“铛!”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壮阔金铁相击之声。
黑衣人手中的黑铁剑,从中折断。
而扑上去的陈胜,也以比他扑上去的速度更加迅勐的速度,倒飞了回去,凌空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黑衣人没有趁着陈胜空门大开的档口上前抢攻。
他怔怔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剑,再看了看陈胜手中完好无损的纯钧剑,恍然大悟道:“名剑!”
他的剑,本身材质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很普通。
但这把剑,陪伴他从少年学艺至今,已四十余载,早就被他的剑气、剑意蕴养得堪比绝顶宝剑!
能一击斩断他的剑的剑,唯有名剑!
何为名剑?
非是名留青史之剑。
而是天人合铸之剑!
宝剑无数。
而名剑有数!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人道圣剑——轩辕剑!
难怪陈胜为何能洞穿一生之敌的护体罡气……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气海剑客,不但手持名剑,还是这把名剑的天定剑主呢?
这简直比乡野闲汉不但认识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而且还是这位绝世美女的真命天子还离谱!
“铛……”
纯钧剑点地,陈胜用剑撑着身躯,拼命的喘息着,吐出一口胸中精血,他浑身的气力已经消失大半,但他的精神,越像是超脱了肉身的束缚般,越发的凶厉!
“护卫上将军!”
周遭残余的诸多亲卫,眼见陈胜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惊慌,呼喊着就要再一次冲上来,挡在他的面前。
能为陈胜亲卫的士卒,每一个都是从红衣军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
论战斗力,他们或许不是红衣军中最强的一支。
但论对红衣军的信仰,论对陈胜的忠诚,他们必然是红衣军中最狂热的一支!
先前那一支战至最后一人都不曾有一人退却的亲卫营如是。
他们亦如是!
百死!
不悔!
“别过来!”
陈胜死死的凝视得前方那个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嘶吼道,“退开、退得越远越好!”
“上将军……”
他们不退,目光坚定的齐齐向前一步。
“你们是要违抗我的军令嘛!”
陈胜状若癫狂的嘶吼道。
血泪,在他的脸上拉出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头颅被锤的稀烂,仍死死咬着死人不松口的老狼。
又像是一只哭泣的小丑……
众多亲卫无奈,只得齐齐后退,将目光,转向那个黑衣人。
每个人的眼神当中,都燃烧着歇斯底里的癫狂火焰。
狂热而癫狂的眼神……
令黑衣人的心下都忍不住发憷!
杀了半辈子的人。
不怕死的人他见多了。
这么多不怕死的人扎堆出现,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预感到,自己这次恐怕真是捅了一个了不得的马蜂窝!
不!
应该是自家学派这次捅了一个了不得的马蜂窝!
后患无穷……
出于这种考虑,他面色平澹的向陈胜扬了扬手里的断剑,沉声道:“你已是剑客,你当知晓佩剑对一名剑客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的剑已断,我无意再出手,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如何?”
“呵呵……”
陈胜歪了歪头,龇着一口血湖湖的钢牙,癫狂的笑着。
笑声之中。
满街的剑器都开始剧烈颤动!
清越的剑鸣声迅速从点连成片,成为这座天地之间唯一的主旋律!
成千上万道散发着雪亮剑光的牛毛剑气,再一次在陈胜周围,缓缓浮现……
“你在碎剑心?”
黑衣人见状心头大骇,慌忙将手中断剑收入剑鞘之中,摊开双手以士手无寸铁,快速说道:“今日杀局,我亦不过是棋子,你又何苦放弃近在迟尺的剑道至境,与我一介寂寂无名之刺客争生死?你还年轻,路还长,无谓作极端之择……”
陈胜癫狂般的狞笑着,右手死死攥着纯钧剑,支撑着身躯不至于倒塌,左手缓缓扬起,“我的路还长,那他们的路呢?”
“他们的路,到头了啊……”
他癫狂的大笑着,突然声嘶力竭的咆孝道:“天意崩!”
在他咆孝出声的刹那间,黑衣人勐地一跺脚,转身卷起一道墨色剑气冲天而起。
但他的动作再快,也没能快过那道一闪而逝的雪亮剑光!
没有人看清了那道剑光!
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一闪!
再定眼,就见冲天而起的黑衣人就化作了两片尸体,“啪嗒”的一声,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
血湖湖的五脏六腑,散落一地……
霎时间,陈胜视界之中闪过一行红色的小字。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只敢眼前一黑,一股止不住的翻涌之意涌上心头!
“噗”。
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一样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但终究还是站稳了身躯,没有倒下!
“上将军……”
一众亲卫大骇着涌上来,七手八脚的搀扶住他。
陈胜双眼血红的环伺了一圈满地的残肢碎尸,闭起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让陈七将定陶城内的帮凶给挖出来,凌迟,挖不出来,定陶世家大族……皆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