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手准备
“嘭。”
精美的兽纹食案断成两截,丰盛的饭食酒液倾洒了屠睢一身。
屠睢却恍若未觉,面容狰狞的看着帐下的传令兵,怒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帐下众将亦被方才听到消息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一脸惊骇的看着帐中的传令兵,搂着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双手都僵住了。
可怜的传令兵被如此多凶神恶煞的彪汉注视,只觉得头皮发麻,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道:“启禀将军,秦奢裨将所部天军,行至谯县以南双锁山地界,夜宿遇伏,全军尽殁,逃回者不足百人……据查,埋伏天军者,所张旗号曰‘陈’。”
“啪。”
屠睢咬牙切齿的捏碎掌中青铜酒樽,宽阔的额头上青筋乱窜。
帐下众将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搂着怀中的美人儿,既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极力的垂低头颅,唯恐引来屠睢的主意,成为其泄愤的便桶。
角落里怀中连个美人儿都没的陈婴,更是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在原地刨個坑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拉扯起来的乱军!
而是屠睢在扬州兢兢业业传道五六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底儿,都是暗地里操练多年的老卒,不知耗去了他多少钱粮。
屠睢不只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蔑视青州宋义、徐州任嚣那三四十万大军,称其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自傲天军十二支,除去巨鹿本部那二十万黄巾精锐之外,他扬州屠睢军当为第一!
这下倒好。
他们才出扬州,还未立下寸许功勋,十五万大军便去三分之一……
“噗!”
屠睢突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帐下众将见状,纷纷借故扔下怀中的美人儿,满脸关切的涌上去,高呼道:“大帅,息怒啊!”
“大帅,保重身体啊!”
“大帅,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大帅,此战之罪,罪在秦奢轻兵冒进,非大帅之责啊!”
“大帅……”
咦,似乎混进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众将古怪的望向那提起秦奢之人,就见他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横扫了一圈:你们这些蠢材,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众将如梦初醒,齐齐回忆起来,当日在帐中,自己也曾踊跃请命领军北上,
当下风向一转。
“大帅,末将早就瞧出了那秦奢是个无能之辈……”
“是啊是啊,先前咱们攻打蒙县之时,那厮就借口腹泻,未曾参战。。”
“对对对,次次抢钱抢女人,他都冲在最前头,一说……”
被众将排挤在人群之外的陈婴,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一张张唾沫飞溅、七嘴八舌如乡野长舌妇的尖酸刻薄嘴脸,心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够了!”
人群之中的屠睢豁然而起,高出诸将一头的魁梧身量,带起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众将慌忙退下,低眉顺眼的单膝跪地。
“传我命令,三军整备,每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北上攻打陈郡,攻破陈县,五日不封刀!”
众将激动的齐声应喏道:“唯!”
屠睢双目赤红的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将后方,陈婴偷偷抬起头望向上方好似魔神般的屠睢,五日不封刀?那不就是屠城么?
不是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吗?
……
陈县,郡丞衙。
王雄放下手中的帛书,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干瘦的大手依然还有些颤抖。
“李公,此事你怎么看?”
他看向衙上的李斯。
李斯手中捏着浆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若是知晓该如何自处,便不请王兄前来商议了。”
王雄看着他平平淡淡的模样,心下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他不信李斯收到谯郡传书的时候,会比自己好多少!
旁人不知道陈胜麾下那一万兵马是个什么成色。
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领着一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对阵五万黄巾逆贼,一战杀敌死亡,俘虏一万?
平王改体的时候,都没打过这种仗啊!
“我王家什么不剩了!”
王雄懒得去和李斯玩什么“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无聊游戏,径直开门见山道:“村勇、村勇交到郡里了,农庄、农庄交到郡里了,连老朽这把老骨头,都在为大人四下奔走效犬马之劳,而今家中就剩些许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俗物,郡中若是看得上,尽管取了去,只要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我王家便是倾家荡产也甘之如饴!”
李斯平和的笑道:“王兄说笑了,大人乃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岂能行此盗匪之径?”
察觉到李斯言语中的细微变化,王雄蓦地打起精神,正了正坐姿,和煦的笑道:“哦?那依照李公之意,下臣该如何处之?”
瞅着下方只因自己走漏了一丝口风,便立刻开启作战模式的王雄,李斯也不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老狗,鼻子还真灵!”
他面色不变,回道:“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否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王雄笑呵呵的遥遥拱手:“老朽驽钝,还请李公明示!”
李斯直视着他,忽而笑道:“王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兄幼弟王戈居何位,大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王雄凝视着李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斯泰然自若,似乎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
许久。
王雄才徐徐摇头道:“李公也曾为廷尉监,当知吾弟不过区区一中车将,秩不过千石,上无颜面见天子、下不得领兵出京畿,于朝堂之上更无立锥之地,他若有半分威慑力,老朽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说着,他像李斯扬了扬乌黑油亮的手掌,那是经常触摸煤矿,短时间内难以洗净的煤垢。
“看来王兄确是许久未曾了解朝中大事了!”
李斯轻轻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道:“日前,曾有朝中故友托老夫贺喜王兄,言王贤弟即将升任左中郎将……说起来,王兄还需感谢你那位本家上将军,征讨冀州黄巾乱军之时,带走了太多京中将官,王贤弟这才有升迁之机!”
中车将,秩千石,乃是九卿之中郎令麾下次级属官之一……直白点说就是宫廷侍卫队长,于洛邑朝堂之上,确是无足轻重,且因肩负守卫京畿之责,难离京畿之地。
左中郎将,秩二千石,乃九卿之中郎令佐管,也就是宫廷侍卫统领,于洛邑朝堂之上或仍有人微言轻之嫌,但在中郎令署衙之中,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且因中郎令乃是类似于后世大内总管的天子近臣,位低而权高、人轻而言重,左中郎将一职哪怕是在京畿朝堂之上,也不再是公卿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真的?”
王雄手中的水盏无声落地,很是震惊的看着李斯说道:“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斯捋着清须,轻笑道:“许是报喜的书信还在途中。”
王雄回过头,借着拾起水盏擦拭身上水渍的档口,心下思绪急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胞弟的升迁,对于王家的现状,毫无作用。
顶多……
顶多也就是在王家再次惹恼陈胜的时候,陈胜挥动屠刀时能犹豫了两息,然后勉为其难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仅此而已!
说到底,左中郎将之位,权不及郡守、力也不及郡守,还远在天边……
莫说是还是一介商贾之子时,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去劫州府粮秣的陈胜。
就算是换做他,他也不怵啊!
沉默片刻后,王雄再次向李斯拱手道:“李公有何谋划,不妨明说!但凡吾弟力所能及,老朽皆能代其应允!”
识相!
李斯在心头称赞了一声,不亏是能与自己博弈小半辈子而未落下风的老狗,这份儿进退之功,果真不赖:“老夫不都已经说了吗?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而今九州半数之地沦于战火,百姓苦不堪言,盼太平如盼甘霖!”
“此等风口浪尖之上,大人以弱冠之姿立此不世功勋,岂不正是百姓所盼之甘霖?”
“大人年少热血,满心装着的都是治下百姓,不计得失,也不在乎朝中嘉奖。”
“但他不计得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也不为他计?”
王雄蓦地睁大了双眼,心悦诚服的看着李斯。
不愧是在朝中做过官的人。
这不要脸和阿谀奉承的功夫!
果真修得炉火纯青、举一反三,急人之所急、能人所不能啊我的老对手!
跟你斗了小半辈子,老子都没服过你!
但这一回,老子是真的服气儿了!
王雄心头急速思考着推陈胜再上一步对他王家的利与弊,脸上却面露难色的摇头道:“此事,很难……”
“老夫当然知道很难,若是不难,何必劳动王兄来回奔波。”
李斯轻笑道:“不过事在人为嘛,王兄有王贤弟在朝中为援,老夫在朝中也还有些故友旧交,眼下朝中又正直用人之际,当不吝恩赐才是,你我一齐发力,当有所得!”
“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等多番奔走,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大人也会领你我这份儿情谊。”
说到此处,他情深意切的说道:“王兄,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啊,大人年虽少,但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我要再如往日那般,如同石木塑像一样等着大人来上香,迟早有一日……”
他端起浆水低头啜饮。
但王雄已然听懂他所说。
他迟疑了几息后,点头道:“可以一试!”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残忍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涡河畔大捷而喜不自胜、弹冠相庆之时。
陈胜还算冷静。
他很清楚,眼前的胜利,就像是牌桌上的开门红。
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是才是钱……
而且与拥兵十五万的屠睢相比。
他的本儿太小了。
他赢屠睢十次,屠睢或许也还只是伤筋动骨。
而屠睢只要赢他一次,他或许就倾家荡产了!
是以在涡河之战结束后,他带着麾下偃旗息鼓、遁入山林。
一面抓紧时间继续练兵。
一面不断向南方放出大量探马,掌握屠睢军的动向。
据他自己的估算。
屠睢两吃两败之后,只可能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固守蒙县不出,夯实后勤补给线,等待青徐黄巾军打开兖州的突破口后,再行挥师北上。
第二种,尽起大军,北上强攻陈郡,报仇雪恨。。
总之是不可能再分兵来给他送菜!
综合太平道当前的形式,以及他麾下的兵力。
陈胜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明显第一种对屠睢军更为有利。
但战争就是这样,战术服务于战略,不以局部利弊为转移。
基于这个判断。
陈胜一面加紧了与蒙恬之间的联系,在联手破屠睢军的基础上,商定了种种前后夹击的详尽战术。
一面将涡河之战俘虏的万余降卒整编成民夫军,从陈县调来大批的煤炭、冬衣,做好与屠睢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涡河之战中,陈胜从那五万屠睢军前军之手,缴获了足够五万大军食用半月的粮草,粮秣压力大减。
……
十一月十三。
兖州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连下了一天一夜。
山河封冻,万里银装。
北上的屠睢军,尚未抵达谯县以南百十里外的城父县,便被大学围困于马道之上,无力再行。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即刻传讯蒙恬。
而在屠睢提军北上之时,便已运动至山桑县的蒙恬,在收到陈胜的传讯之后,即刻领兵突袭蒙城,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顺利的收复蒙城,就此切断屠睢军的粮道。
屠睢军得知粮道断绝,方寸大乱,即刻回军蒙城,企图以重病攻打蒙恬,夺回蒙城,续上粮道。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当机立断,全军南下,追击屠睢军。
在一万战兵搭配一万民夫的奢侈运输力下,陈胜军耗时两日,终于追上了在顶风冒雪艰难行军的屠睢军。
彼时,屠睢军才男下不足百里,距蒙城还有一二百里路程。
接下来,就是一场战术指挥上的大秀!
陈胜将麾下一万战兵,分作两部,一部五千人马,只携两日口粮,轻军突袭屠睢军的后郡,衔尾厮杀!
屠睢军行军近十日,又围困于雪地之中,衣薄粮少,士卒无柴生火,只能以生粮充饥,本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而陈胜军,以逸待劳许久,又背靠着陈郡为后援,营中冬衣被褥富裕、燃料充足,士卒无论何时归营,都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口热乎的,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睡上一觉!
再加上陈胜军连番大捷,士气如虹。
而屠睢军损兵折将,来回奔波,人心溃散。
后勤不如人。
体力不如人。
士气不如人。
以至于陈胜军的士卒每临突袭,尽皆气势如虎,只恨腿太短冲得不够快,只很刀不够利砍死敌人要多费几刀!
而屠睢军每每听到陈胜军所发出的喊杀声,尽皆面色如土,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恨自己不是属耗子的不能原地打个洞钻进去。
屠睢军退。
陈胜军进。
屠睢军进。
陈胜军退。
屠睢军驻。
陈胜军扰。
屠睢军集结优势兵力设伏。
陈胜军就绕过后军突袭侧翼。
屠睢军越打越肝胆俱丧。
陈胜军却是越打越气势如虹!
时常一日之内,陈胜军就会对屠睢军发起三到四次突袭。
不分昼夜。
一击即退。
以至于,陈胜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飘、不要飘,最后都有点上头了。
可偏偏,他上头之后,指挥得越来越顺畅了,战果还一次比一次大。
这令他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自己是不是太高看屠睢了?是不是打一个开始屠睢就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他想不明白。
但这场追击战,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练兵场。
锻炼自己麾下的将士。
也锻炼他的指挥造诣。
也的确很有成效。
他就明显的感知到,麾下将士的状态越来越两极分化了。
一回营一個个就沉默寡言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大口吃喝、倒头就睡,时常几千人的大营,都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
而到了战场上,只要他的进攻命令一下达,一个个瞬间就像从石木雕塑一下子就变成了活物一般,嗷嗷叫的抄着兵刃往前冲,遇到阻力士气也丝毫不收影响,反而叫喊得越发大声,越发凶残。
他自己的指挥,也越来越有灵性了。
在他原本的理解当中,战术指挥,应该是一门精确的统计学,一门不断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寻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胜利的学问。
但等到他指挥战斗越来越多后,他才慢慢发现,冷兵器时代的战术指挥其实和中医诊病时的“望闻问切”很类似的复杂学问。
他而今只需站在高出一览敌方的行军布阵,就能判断出是否有诈,敌军的布阵薄弱处在何方,并且快速得到合适突袭的时间、地点。
甚至于,厮杀之中,他都能通过喊杀声的起伏,战场之上敌我双方的军阵变化等等因素,精准的把握住双方士卒的状态,从而决定是该撤退还是该增兵。
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非常的复杂。
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各供他去思考、揣摩,往往扫视一眼,他的就能凭感觉得出一道命令。
而得出这道命令的背后,却往往是综合敌我双方的时期、敌我双方的人员运动方向,乃至于天气、地势、时间等等因素,得出的一个最佳结论!
这考验的,不单单只是经验,还包括一个人的脑力!
越来越强悍的士卒,配合越来越高明的指挥,将陈胜的军队变成了一只的凶猛而敏捷的猎豹。
而屠睢军的人数虽然多,但行动迟缓、指挥僵化,就如同一头就将就木的水牛……
在陈胜军衔尾追杀屠睢军的过程中。
他也不是遇到过没有那种可以凌空招来雷霆、巨石的黄巾道士。
但那些黄巾道士极为惜命,不到陈胜军被屠睢军围住之时,他们都不会出手。
起初就有一名黄巾道士,在陈胜军在屠睢军后军大营之中来回冲杀之时,腾空施法,结果被几名陈胜军的将士射出的标枪戳破护盾,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即便是这样,陈胜领兵突袭时还是会带上范增随行,严阵以待。
……
短短五日里。
陈胜指挥兵马突袭了屠睢军二十余次。
论战果,其实并不算太大。
二十余次也不过才斩杀了屠睢军不到两万人,自身还付出了伤亡两千多人的代价。
比起双锁山伏击战一战杀敌四万、俘虏一万的大捷,差得简直不以道理计。
但这种十余万人被万余人追着砍、追着持续放血的憋屈感,恐慌感,对屠睢军士气的打击,却远不是拓县伏击战、双锁山伏击战所能比拟的!
而且雪地行军本就艰难,还被陈胜这万余吊靴鬼纠缠着,不要脸不要命的死缠烂打,屠睢军行军速度更是慢如龟速!
原本两三日就能抵达的蒙城。
而今走了整整五日,距蒙城还有四五十里!
再加上军中每日下发的粮食越来越少……
十万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北上的屠睢军,愣是被陈胜这一套无赖的游击战术,一步步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可屠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原计划是一举攻破陈郡,以战养战,再分兵入梁郡,接引徐州任嚣军,如此便将兖州、徐州、扬州三州连成一片,大事成矣!
他哪里能计算到,极少降雪的兖州,今岁的降雪竟然会大到封道的程度?
大雪封道,严重的减缓了他的行军速度。
无法赶在所携粮草耗尽之前击破陈郡,粮道就是他麾下这十万大军的生命线!
可他又哪里能料到,那蒙恬竟不来阻他入陈郡,反而会偷袭他的大后方,断他粮道?
眼下粮道已断。
军中所剩粮草已不足五日所需。
前有拦路虎。
后有夺命狼。
危矣!
……
铅云低沉,天光黯淡。
陈胜携麾下众将顶风冒雪,登高远望。
就见阴沉沉的天际之下,黑压压的圆形屠睢军大营,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形同泽国,肃杀之气冲霄!
他知道,决战之时,到了……
“成也大雪,败也大雪!”
陈胜定定的望着那座庞大的军营,轻声自言自语道。
一侧的项梁听言,好奇的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陈胜轻叹道:“屠睢军落地这般田地,非是我军作战之功,实是占了天时之利。”
“若是没有这连日的大雪,屠睢军早已突进我陈郡,我纵与蒙恬联手,也只能勉强缠住他,争取时间寻找破敌之机。”
他很有自知之明。
一万与十万之间的差距,已非是奇谋所能弥补的。
在收到屠睢挥师北上的探报之初,他想的是将拓县一带的百姓尽数迁往陈县。
在陈郡东南那一片,和蒙恬联手慢慢与屠睢军纠缠,以空间换时间。
屠睢军的后勤压力,远比他更重。
只要能拖下去,赢得一定是他!
以战养战?
陈郡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知。
他这个陈郡郡守还不知道吗?
能找到可供一万兵马食用的粮食,都算他输!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大雪,才令屠睢军的士气萎靡至此,还有决战之力。”
“换个时间,换个溃逃能有活路的时间,屠睢军被咱们这么连打带削的追杀了百十里路,早就该分崩离析了。”
“可眼下,无论他们的士气如何萎靡,军中上下都明白,只有重新夺回蒙城,重新接通粮道,他们才能有活路……”
众将听言,尽皆认同的点了点头。
都说越是亲近的关系,就越难以看清身边人的成就。
可而今就连赵四与陈刀,而今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都已经满是信服。
陈胜用这五日里的细致入微的指挥艺术,不只是彻彻底底的收服麾下八千兵马的军心,也收服了他们这些长辈的心!
项梁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三万士气如虹的精锐之卒,对阵八万士气萎靡之军,这一战并不难打!”
“是不难打!”
陈胜微微点头道,末了又轻叹了一声:“可这一战,没必要那么打!”
项梁不明所以。
陈胜却没有再对他解释。
这一路上的硬仗、死战,他麾下那八千士卒都已经打够了。
他们新兵阶段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
他们现在需要,不是一场血肉磨盘似的大型战役。
而是休憩、沉淀。
待到满血满状态复活后,再向着真正的精锐之军发起冲起。
从这个角度出发,那八千人每一个都是宝贝!
每死一个,陈胜都心疼。
而从战略上出发,屠睢军落到这步田地,即便是现在就放手不再管他们了,他们短时间内也再无北上的可能!
无论是为太平道打通连接司州的通道。
还是吞没他陈郡。
都不可能!
从这个角度出发,陈胜已经达成了他领兵出陈县的目的!
如此,他就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兵马,去给朝廷挡枪了!
他的郡守之位,又不是朝廷给的。
之所以他现在不放手,不过舍不得功行九十九步,却在最后分蛋糕的这一步松手罢了。
那哪是八万大军。
那分明是八万青壮,八万韭菜啊!
“范公,郡中粮草还足够支撑几日?”
陈胜偏过头看向范增。
范增略一思忖,达到:“还够半月所需!”
原本是不只这个数的。
只可惜先前这几日,作战太过频繁,陈胜下令放开粮秣管控,让士卒们放开了吃、放开了造,消耗很大。
“半月?”
陈胜忆起这一路上所杀屠睢军士卒腰间粮袋的变化,点头道:“够了!”
项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含义,好奇道:“将军之意,可是围而不攻?”
陈胜点头:“冲阵伤亡太大,还是等他们自行露出破绽吧!”
他放远了目光,望向屠睢军大营的更南方。
那里,是蒙城所在。
蒙恬驻军处。
嗯?
自己老爹还在蒙恬军中。
让蒙恬来做箭靶子。
是不是有点坑爹的嫌疑啊?
嗯,不算坑!
他们可是有两万多人,还有城池之利!
比他强多了。
这怎么能算坑?
再说了,沙场无父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当世豪杰
刀子般凛冽的北风,卷起漫天细盐似的雪点在夜空中飞舞。
陈胜冒雪巡营完毕,返回帅帐,从火炉上提起咕嘟着热气儿的铁壶中到出一碗热水,喝上一大口后,才终于觉得冻僵的身子暖和些了。
开脉境的实力,还远远未到寒暑不侵的地步。
“这鬼天气……”
他低骂一句,有些忧心陈郡的情况。
也不知李斯将各县的火炕建好没有……
一名满身雪花的健壮亲卫入内,抱拳道:“将军,可需卸甲?”
陈胜挥了挥手:“不必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将第二队叫起来候着,两个时辰后,再出去转一圈。”
“唯!”
亲卫抱拳,退出帅帐。
陈胜端着水碗,大步走到帐上坐下,而后从腰间取出两张绢布,摊开口平铺在矮几上。
借着帐内明亮的火光,可以看见两张绢布用炭笔上绘制着两座大营。
一张是他陈胜军大营的布防图。
一张是探马回报的屠睢军大营内兵马调动图。
眼下。
他们陈胜军的大营,就驻扎在屠睢军北方二十余里之外。
与屠睢军南方二十余里外的蒙城蒙恬军,一南一北将屠睢军夹在中间。。
三军鸡犬相闻,却谁都不敢乱动!
屠睢不敢乱动,是害怕顾此失彼。
而陈胜与蒙恬不敢乱动,却是谁都不肯去承担屠睢军的主力!
眼下摆在屠睢军面前,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拿回蒙城,续上粮道!
不是不可以打他陈胜军。
而是打他陈胜军,没有活路!
但明摆着的。
蒙恬不会坐等他拿回蒙城。
他陈胜也不会坐视他拿回蒙城。
只要他一动。
陈胜和蒙恬立刻就会联手夹击他!
以屠睢军萎靡的士气,他不可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陈胜军,与以逸待劳的蒙恬军联手夹击!
但兔子急了还咬呢!
更何况是八万陷入绝境的青壮?
是以陈胜这两日一直打着十二分精神,一天巡营十几次。
上到营中将士的伙食、轮休。
下到外围的烽火台、游骑。
他尽皆亲力亲为的布置,唯恐让屠睢军抓住破绽,关门打狗不成,反被他秀一脸破釜沉舟!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如临大敌的心态。
营中的将士们,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儿凝重。
这很好的中和他们追着屠睢军砍杀了一百多里,所积累出的浮躁与傲气。
自昨日起。
陈胜军大营之中就取消了一切的活动,所有将士甲胄不离身、戈矛不离手,整日躺在帐中睡大觉,连饭食都是由民夫们亲自递到他们手中,他们只管吃喝拉撒!
陈胜研究了两军的布防图许久,心中模拟了数种进攻路线图。
直到感觉到头脑发胀,精神不济之后,他才收起两张绢布,双手按压太阳穴小憩。
片刻后。
他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3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46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5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76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800)
【武道境界:开脉三重】(气运点+9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6400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800点)(+)、大河剑歌·初学乍练(登堂入室:4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7640/30400】(3040/24h)
【天赋:威服】(276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相较于前番梅花山庄落成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又有比较大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加成,由原先的10000点,增加到了13000点,陈胜猜想,应当是火炕计划的推行,以及他在谯郡打了胜仗,所带来的变化。
至于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以及梅花山庄庄主这三个头衔,也都略有增幅,不过都不及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增幅大,只能说是应有之意,中规中矩。
反倒是红衣军军团长的头衔,气运点加成在季布组建红衣军第四曲之后,一度曾逼近9000点,其后就一路往下滑,而今已只得7600点。
想来是战斗减员造成的,毕竟眼下红衣军四曲,尽皆征战在外。
“亏大发了……”
思及此处,陈胜大感心痛的喃喃自语道。
先前坑爹的时候,他都还没想到这一点。
而今才忽然想起来,自家老爹麾下那八千兵马,那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家底儿啊!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
他才恍然发现,谯郡之战好像压根就是他们陈家人在打生打死!
蒙恬?
他才打了几仗?
他才出了多少兵马?
越想越亏。
越想越气。
更气的是,他寻思了许久,都想不出该找谁报账。
吕政?
吕政他自己都还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典农长吏在领军,他能报得起这个账?
别说他,就算是他那個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爹吕不韦,都报不起这个账!
除非他吕不韦那个州牧不做了,把无主的陈留郡也并入陈郡!
但吕不韦可能这么做吗?
就算他肯,兖州的其他郡守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
找朝廷?
大周朝堂腐朽至此,他在朝中又没有内应,谁会给他报这个账?
“妈的,闹了半天,混成朝廷的工具人了,还是自带干粮的那种……”
想通这一点,陈胜只感到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账不能这么算。
他打屠睢,乃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地盘。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他打屠睢还真不没亏,甚至还略盈余。
只是大局上,他主动来打屠睢,获益最大是大周朝廷而已。
他这只是商人本性发作,没赚就是亏!
“算了算了,这笔账回头再想找谁算!”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认真的端详起系统面板上那一排排流光溢彩的“+”号。
“要留两万气运点给范增应急,只能动七千点……”
陈胜并未思虑多久,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百战穿甲劲后的那个“+”号。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百战穿甲劲后流光溢彩的“+”号缓缓下沉。
霎时间。
他眼前的景物一转,再出现亮光之时,已置身于一片耀眼的雪白之中。
巧了!
这竟也是一片雪地!
但令他惊讶的是,他四下寻找许久,都未见任何人影。
连火柴人都没有!
正当他感到迷惑不解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身前不高不知多少丈的雄壮山岳之上,滚滚白雪宛如飞瀑般倾泻而下!
雪崩了……
他心神一愣,脑海中突然也炸开了一颗雷霆!
雪崩?
力化千重浪?
……
不知过了多久。
闭目静坐于帅帐上方的陈胜,忽然身躯一震,泄出一股劲力。
不闻声响。
他周围丈余内的所有陈设,无论是石木还是金铁,都尽数无声无息的化作齑粉!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境界栏后的字样,已变成了开脉四重,气运点加成+1600点。
陈胜徐徐睁开双眼,感叹着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势能转动能……果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他修习百战穿甲劲,也非是一日两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这门功法,似远不及陈刀所说的那般厉害。
力化千重浪?
倾力一击都打不过的敌人。
你将力气分散成千百份儿,就能打赢敌人了么?
你名武功的别名是叫暴雨梨花针吗?
后来,他从项梁的口中得知军阵合击之法,可将同出一源的万人之力凝聚于一人之身时。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这门武功的正确打开方式。
毕竟抛开战力不谈,百战穿甲劲这门武功对于劲力的掌控程度,他还是很认可的。
以一己之力,操控万军之力,没点远超境界的微操技术,怎么可能玩儿转那么强大的力量。
总不能拿着高射炮打蚊子吧?
但直到方才,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从一开就错了!
这门武功的要义,不在于一个“分”字儿,而是在于一个“转”字儿!
将自身劲力分作千百重,劲力层层叠加,最终凝将1化作10000,越阶杀敌、无坚不摧!
道理,有些近似于先后射出两颗子弹,连成一串,将第二颗子弹的加速度也传导到第二颗子弹上,从而提升第一颗子弹的威力!
嗯,大概是这样。
具体的操作手法,要更为复杂,也更为精妙。
这才是真正的单人成阵!
一人即是一支精通军阵合击之法的大军!
“难怪练这门武功必须要亲临战阵,这么复杂的操作手法,不亲临战阵,只怕练到死都学不会!”
陈胜想道。
末了大手一张,朝着横置在两丈开外的锐取剑一曲五指。
只听见“铿”的一声清越剑鸣。
锐取剑仿佛有灵一般,自动出鞘,闪电般的落入他掌中!
陈胜抓着锐取剑的剑柄,十分满意自己的帅气表现!
百战穿甲劲晋升登峰造极,他对周身劲力的掌控也随之抵达如臂指使、刚柔并济之境!
开脉境于他,已经是一片坦途!
一月之内,他必气海!
“将军!”
听到帐内的刀剑出鞘出鞘声,帐外执守的亲卫慌忙举着刀剑一涌而出,见帐内只有陈胜一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胜见状,随手将战剑轻轻一抛,锐取剑便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自动回鞘:“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四更天了。”
陈胜微微凝眉,这就四个小时了?
他当即起身道:“随我巡营!”
一名亲卫闻言,上前一步,抱拳道:“启禀将军,半个时辰之前,有探马送来敌军一人归营,请求面见将军,来人自言为主请降而来,称有要事要与将军相商,方才标下见将军在小憩,便未敢惊扰将军。”
“哦?为主请降?”
陈胜坐回马扎上,略感兴趣的问道:“来人检查了吗?”
“检查了,无有利刃,武艺不过锻骨五重,以铁锁缚之。”
陈胜虚了虚双眼,点头道:“带上来我见见!”
“唯!”
众亲卫退出帐内。
不一会儿,两名亲卫就押着一黝黑汉子步入帅帐。
就见这黝黑汉子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口鼻之中满是血污,浑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一层单衣,双臂被儿臂粗的铁锁缚在背后,冻得嘴唇乌青、瑟瑟发抖。
惜命、厚脸皮如陈胜,见了这汉子的惨样,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人陈阳,代吾主东海郡陈婴,拜见郡守大人!”
黝黑汉子一进帅帐,就双膝一曲,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高呼道。
陈胜起身走下帅帐,亲手将其从地上扶起来,再次看了看他的模样,然后啼笑皆非的朝着两侧的亲卫说道:“你们这帮夯货,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更何况人家是来投靠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夯货,还站着作甚?还不快把铁索解开?”
“唯!”
两名亲兵“嘿嘿”憨笑的笑着回应了一声,然后才七手八脚的将这名黝黑汉子身上铁锁解开。
陈胜转身回到帐上,一手托着下巴,高声喊道:“弄点热食过来。”
“唯!”
帐外的亲兵回应道。
铁锁取下,黝黑汉子活动着手脚,感激涕零的再度双膝跪地,重重的叩首道:“小人卑贱之役,岂敢得大人礼遇!”
陈胜遥遥伸手虚扶,黝黑汉子便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道,强行将他扶起:“有话站着说便是,我营中不兴这个。”
黝黑汉子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捏掌一揖到底,屁股撅得老高:“敢不从命。”
说话间,已有亲兵端着一叠蒸饼、一碗热汤进帐来。
陈胜抬手:“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
黝黑汉子急声道:“大人,军情紧急……”
陈胜笑着打断了他:“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黝黑汉子只得揖手道谢,然后接过托盘,一手蒸饼一手热汤,就这往肚里送。
起先几口,他还勉强保持着礼仪。
但几口热食下肚,他就忍不住越吃越快,双眼都胀成金鱼眼了,还在拼命的往嘴里塞……
陈胜托着下巴,静静的等他吃完。
待到黝黑汉子将盖在脸上的大碗取下来,恋恋不舍的交还给等候在一旁的亲卫后。
陈胜才轻笑道:“听你方才所言,你与你家主上也姓陈?那我们可是本家儿啊!”
黝黑汉子连忙揖手回话:“启禀郡守大人,吾主世居东海郡东阳县,不敢高攀大人之姓。”
陈胜:“攀不攀都是本家,一刀刻不出两个陈字儿嘛!”
黝黑汉子:“吾主若知大人不嫌他家小门低,定会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好口才……”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观你言行,便可知你家主上定然是有德行的人,对了,你家主上居屠睢军何职?领兵几何?凭何投我?”
黝黑汉子:“回大人,吾主迫于屠贼淫威,无奈从贼,而今位居天……屠贼军裨将,领兵八千,皆乃吾东海郡弟兵,唯吾主马首之瞻。”
“屠贼草菅人命、残暴不仁、前倨后恭,吾主早有心投效大人,奈何屠贼防范得紧,实无投效之机,直至昨晚入夜前,屠贼下令三军整备,五更攻城,吾主忧心如焚,苦思冥想半宿,才想出将小人送出贼营的办法。”
“小人来时,吾主将贼营布防图交于小人,命小人献于大人……请两位大兄将小人所携布防图呈与大人。”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立在他身侧的两名帅帐亲卫说的。
陈胜听言,给二人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二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中一人抱拳,转身快步出帐去。
陈胜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轻笑道:“我如何相信你家主上是真心投我,而非诈降?”
黝黑汉子:“回大人,明日屠贼攻城之时,后军三万将作阻拦大人天军之用,吾主所部便在其中,吾主嘱托小人转呈大人,明日交战之时,他将会想方设法将后军撕开一道口子,大人可趁此机会,领军直抵中军……”
“呵……”
没等他说完,陈胜便轻笑着打断了他,“单凭你此言,我便可认定尔等是欲诈降引我入阵,多余的话便不再言说了,你即刻回转屠贼大营,将我的话带给你家主上:他若诚心投靠,明日攻城之战,我军抵达之时,他部便作为我军前锋,率先攻打屠贼中军,他一动,我军必然紧随其后,一举击破贼军、抓拿屠贼!”
“若是不肯,那投效之说我便权当为曾听言,明日之战,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说完,他便轻轻的挥手,示意掌中亲兵送他出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敌我
四更天,北风凛冽、冰寒刺骨。
帅帐内仍旧灯火通明。
一夜未成眠的陈胜,安坐帐上,慢条斯理的以指做剑,切割着半扇烤全羊。
即便是徒手对付半扇烤得金黄流油的烤羊,他的吃相依然很的文雅,一口烤羊肉一口蒸饼,细嚼慢咽的,很有点广式早茶的从容感。
只是与他文雅的吃相极其不相符,是他异于常人的食量。
半扇烤羊已经变成了一堆光溜溜的骨头,可以当作面盆的蒸饼托盘也快要见底,他进食的速度还不见放缓。
就好像他的小小的肚子里,装着一个无底洞一样。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禀报将军,探马急报,屠睢军拔营向蒙城!”
“还真动了……”
陈胜放下蒸饼,从案头拿起汗巾慢慢擦拭手上的油渍,目光闪动的思索着,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也罢,左右选择权在我手,是不是陷阱,去了一看便知!”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汗巾,沉声道:“传我命令,三军列数阵,向屠睢军运动!”
“唯!”
传令兵领命,转身快步退出帅帐。
不多时,悠长的号角声便响彻大营!
陈胜仍旧坐在食案后,一边处理着案几上的残羹冷炙,一边复盘三军的布防图以及周遭的地形查漏补缺。
两个时辰前,在那名自言叫陈阳的黝黑汉子,离开他陈郡兵大营之后。
他就下令全军造饭,饱食一餐。
同时将陈阳所说的消息,用飞禽传递给蒙城的蒙恬,让他早做准备,小心提防……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陈胜才豁然而起,提起锐取剑,大步走出帅帐。。
帐外,五百亲卫等候已久。
……
同一时间。
蒙恬与陈守也正坐在蒙城县衙大堂之上对饮。
“报……”
一名传令兵高声呼喊着冲进县衙大堂内,抱拳道:“启禀校尉,屠贼拔营,奔我蒙城而来!”
“呵,还真来了。”
蒙恬放下手中的浆水,微微笑道:“这屠睢,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蒙恬啊!”
陈守起身道:“校尉,标下这便去整军!”
“慢!”
蒙恬一伸手,喊住了陈守:“陈兄弟且先留步,听为兄一言!”
陈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抱拳道:“校尉还有何事?”
蒙恬遥遥虚按:“陈兄弟何必如此拘谨,坐下说、坐下说。”
陈守依言落座。
蒙恬拿起刀子从身前的食案上摆放的羊腿上,割下一小块已经冷却的羊肉,喂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慢慢说道:“陈兄弟,可敢与为兄一道赌把大的?”
“怎么赌?”
陈守有些讶异看着蒙恬,以他蒙恬的了解,蒙恬并不是一个喜欢用奇的人。
“以屠睢对令郎的忌惮,此战他必布下重兵殿后,防御令郎突袭。”
“而蒙城虽不是城高池坚的大城,但城内有我部守城,要想在三通鼓之内拿下,攻城之兵必然不能少于四万,且只能以蓄势相应之法,择一城门强攻之!”
“如此,他中军之虚空,可想而知!”
“令郎送来的屠睢军布防图,你也都看见了。”
“为兄若是没猜错的话,此战他是以围三缺一之法攻城,缺在南城门。”
“此战为兄率兵守城,你即刻率你本部兵马,趁夜出城,伏兵于南城五里之外,那里有一片山林,小心埋伏,难被屠睢军发现。”
“待到令郎领兵杀至,陈兄弟再趁屠贼中军大乱之际,一举杀出、斩将夺旗,立此不世之功!”
蒙恬笑道:“陈兄弟不总令郎天资太高,父纲难振吗?这便是陈兄弟一振父纲的最佳时机!”
陈守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屠睢军的布防图,才发现按照屠睢军的排兵布阵,确如蒙恬所说,乃围三缺一之法。
他沉吟了几息,忽然也笑了:“我今日才知,我在蒙校尉的眼中,竟愚蠢至此!”
蒙恬一听,惊讶道:“陈兄弟何出此言?”
“我领兵奔赴砀山之时,我儿曾一再提点我,我陈家乃是商贾出身,这亏本的买卖,我陈家人不能干!”
陈守不紧不慢的说道:“可听蒙校尉方才所说,怎么出城去与屠睢打生打死的,都是我陈家呢?用我陈家人的性命,去抢我陈家人的功劳,啧……”
他笑吟吟的冲蒙恬竖起大拇指:“蒙校尉之才,用来领兵打仗,实在是太屈才了,你若是去行商,定能富可敌国!”
言罢,他起身一抱拳道:“吾陈郡儿郎,自入砀山,逢战战必争先,将令之下从无推脱,没有功劳也总该有苦劳,此战请将军容许我陈郡儿郎作接应军!”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县衙行去。
蒙恬并未辩驳,面带愧色的目送陈守出门去……非吾所愿,实是君命难为啊!
……
陈胜领兵抵达蒙城之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适时,蒙城早已杀成一团。
浩瀚的喊杀声,边山遍野。
似乎天地之间,唯此一音!
陈胜站在高高的将台之上,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刺鼻的血腥气逼得他难以呼吸。
而伫立在地平线上的那座古老城池,就像是一座屹立于洪流之上的礁石,任由周围一望无际的土黄色洪流如何翻涌、如何激荡,兀自巍然不动!
大场面啊!
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啊!
“令!”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的凝视着前方相距不足一里之外的对准己方的戈林枪阵,一句一顿的说道:“布锥形阵,红衣军第三曲在左、红衣军第四曲在右,郡兵曲护卫本阵,项家军为游击在后,前行两百丈!”
“咚、咚、咚。”
鼓声有节奏的响起,立于将台四方的传令兵以旗号,传令各部。
大军开拔,一步一步的向着屠睢军的后军压过去。
咚、咚、咚……
强劲的鼓声泵动着陈胜周身的血液,他的心跳频率似乎也同鼓声的频率趋于一致。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锐取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屠睢军后军。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忽然,他视线之中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一阵晃动。
下一秒。
一阵近在咫尺的高呼声,就压过远方的攻城战喊杀声。
“伐无道,诛屠睢!”
“伐无道,诛屠睢!”
就见原本指向己方的戈林枪阵右侧的一部分兵马,突然调转枪头,朝着后方的中军本阵冲过去。
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就像是被浪潮席卷而过的浮萍,有右侧一路乱到了左侧。
陈胜见状,心头猛然一松,当即一把拔出腰间锐取剑,挥向屠睢军:“冲阵!杀!”
“咚咚咚……”
鼓声大作。
一步一步前行的陈胜军顷刻间狂奔起来,冲向屠睢军后军空出的缺口。
喊杀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衔尾追杀
“滚回去告诉苏牛,某家不管他死伤了多少人,某家只再给他两刻钟,他就是拿人命填,也要给我填上北城楼,填不上,某家就拿他的头颅去填……”
屠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的按着腰刀在中军阵前来回走动着,每每有传令兵回报各城门的进攻情况,都会被他劈头盖脸的咆哮一阵。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喊杀声,自他后方传来。
屠睢猛地一个激灵,转身望着后方失声道:“陈郡兵打过来了?”
不到五千兵马的中军听到这阵喊杀声,亦是大乱。
混乱之中,屠睢只听到一声大喊:“大帅,陈婴反了,后军破了……”
“什么?陈婴反了……”
屠睢愣了愣,突然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的往后方倒去。
一众在中军候命的将校大惊,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他,“大帅、大帅……”
屠睢挣脱亲兵的搀扶,一把拔出腰刀,双目血红的挣扎着要往后方扑去:“竖子,安敢反我,乃公烹你九族……”
他与陈婴,乃是微末之交。
彼时,他还不是叱咤扬州的太平道渠帅,还只是扬州数十个太平道头目之一。
而陈婴,也还不是东阳县令,还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东阳县亭长。
他入东海郡传道,路见不平,怒杀一作恶的世家子,被东海郡下发海捕文书缉拿,逃至东阳县,惶惶不可终日。
是陈婴顶风冒雷,送他的出东海郡。
在太平道坐大之后,他也投桃报李,先是助陈婴坐上东阳县令,后是亲赴东阳以裨将之职邀陈婴聚义。
他还要如何待他陈婴?
陈婴为什么会反他?
陈婴凭什么敢反他?
他怒急攻心之下,只感到喉头一甜,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直发黑。
“大帅,陈郡兵攻过来了!”
“大帅,大势已去,咱们逃吧,只要逃会扬州,咱们还能再拉扯起十五万兵!”
“是啊大帅,咱们快逃吧……”
一众将校扶住他,惶惶不可终日的七嘴八舌说道。
陈郡兵虽不过万,但着实是将他们打得胆寒了。。
先是一战伏杀他们五万人。
后续更是几千人追着他们十万人砍杀了一百多里地。
那五天里,屠睢不断换兵换将殿后,期望能找出一个可以抵挡住陈郡兵,挽回士气的将领。
但结果却是,他军中所有领兵大将,都被轮番拉到后军被陈郡兵花式吊打……
一个两個,还会有人不屑!
三个四个,还会有人不服!
个个都如此,他们就只剩下恐惧了!
在他们的眼里。
陈郡兵虽只有一万人,但却需要十万人摆开阵势,才能敌!
五万?
秦奢那五万人不是已经打了一样了吗?
还去送?
而今后军三四万人摆开阵势,都没能挡住那群如狼似虎的陈郡兵。
他们中军这五千人,拿着去挡?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逃?”
一脸喷出两大口鲜血之后,屠睢反倒精神了许多。
他挣开搀扶他的将校,弯腰捡起地上被众人踩的变形的兜鍪,扣到脑袋上,一张豹头环眼的凶悍面目透出好似火山爆发一般的癫狂凶暴之意:“十五万儿郎随吾等北上伐昏周,却被吾等无才无德之辈葬送此地,吾等还有何颜面再回扬州面见江东父老?二三子……”
他咬牙切齿的一句一顿道。
然而他的话还未能说完,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高呼声给淹没了。
“伐无道,诛屠贼!”
“伐无道,诛屠贼!”
通过那一腔熟悉的江东口音,他们不难判断出,呼喊的乃是陈婴麾下那八千兵马。
霎时间,中军所有将校、兵卒,尽皆看向前一刻还在发狠的屠睢,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屠睢察觉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古怪,好像是在说:哦,原来是因为你太残暴,陈婴才反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但铺天盖地而来的高呼声,以及开始崩溃的中军,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心头一急,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向后倒去……这回,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一众将校见状,如蒙大赦冲上去扶住他,高呼道:“大帅昏过去了,突围、突围……”
……
陈胜望见屠睢军中军崩溃、帅旗向东边移动,微微悬起的心脏,这才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腔里……大势已定!
虽然在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此战的胜负没有什么悬念了。
可偏偏有可能出错的地方,没有出错。
不该出错的地方,却出错了!
按照事先他与蒙恬沟通的战术,此战在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之时,蒙恬部就该派出一支不下万人的精兵,从北门突出,配合他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屠睢军……因为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的前提,就是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
在他红衣军两曲兵马,都已经顺着陈婴所部撕开的口子冲进屠睢军阵中了,蒙城的北城门竟然还纹丝不动!
在屠睢的帅旗移动之前,陈胜还真怕自己玩脱了!
要知道,他这种孤军深入,直取中军的打法,说得好听点叫中心开花。
说得不好听点……那叫送上门给人十面埋伏!
只要屠睢多想一点、心狠一点。
他完全可以在红衣军冲过后军的瞬间,拼着己方元气大伤,强行鸣金撤兵,收缩兵力给他来一出瓮中捉鳖!
这种操作难度,并不高!
似这等十几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双方的作战意意图,其实是很难瞒过对方的。
奇兵?
几千人的奇兵,能决定这种十几万人级的大战胜负走势?
几万人?
那眼睛得多瞎,才能看不见几万人的埋伏?
如果陈胜是屠睢。
在明知道自己后边跟着一支不怀好意的军队,时刻准备着捅自己菊花,他要不给这支军队准备个十套八套能顶住的应对方案,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都绝对不会来打蒙城!
而这种基于后方的敌军有可能会冲破后军防御杀入阵中的假设,从而制定应对方案的操作,不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最基本的素质吗?
幸好……
屠睢不是他!
否则被蒙恬摆这么一道。
他今天就算能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当然,心黑如陈胜,他怎么可能会将自己人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能否守约?
但他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自己的亲爹吗?
可偏偏……
蒙县北城门的大门,还真就是纹丝不动!
蒙恬没出来。
陈守竟也没出来!
“所以,这一波不是坑爹,而是坑儿子……”
陈胜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蒙城北城门,下令道:“传令,全军出击!”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面鼓响变两面鼓响。
下方护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闻声平戈向前。
陈胜屈膝从三丈高的将台上一跃而起,飞跃过五六丈的距离,精准的落入守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阵前。
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挥剑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郡兵曲闻声,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声音传至前方于崩溃的乱军中四下冲杀的红衣军两曲兵马耳中,也齐齐跟着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决战将起
“弃兵跪地者不杀!”
“弃兵跪地者不杀!”
陈胜高呼着,领兵冲入屠睢军军阵之中,笔直的朝着远处正向东方移动的屠字帅旗冲杀过去。
目光所及,但凡有站立的黄巾士卒,他就毫不犹豫的一剑劈过去。
澎湃的剑气激荡。
殷红的鲜血飞扬。
战马狂奔之间强劲的力量顺着喷张的肌肉传递给马背上的骑士。
骑士越来越激烈的情绪也随着两条健壮的大腿传递给胯下的战马。
人越凶!
马越凶!
人马合一,如同一头疯狂的熊罴,撞碎层层叠叠的兵线。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漫天!
三尺长的锐取剑,在他的手中。
时而如同丈八大锤,势若万钧!
时而又如指宽细剑,轻若杨柳!
一身雄厚的劲力,在他的御使下。
也时而刚猛如火山爆发,摧枯拉朽!
时而又阴柔如细雨绵绵,杀人无形!
酣战!
酣战!
一步杀十人!
斩将破阵当于当前!
他几乎不用脑子思考。
目光一扫,看清身前敌军的方位。
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思考。
锐取剑就已经递了出去。
招式是刚猛。
还是阴柔。
皆由敌人的数量、手中兵器的种类而定!
他一身若所学。
就在这只依靠本能的无尽厮杀之中,融会贯通、共冶一炉!
他的本性,原本是更接近于谋臣的。
但他自打接触武道开始,主修的数门武功,皆是沙场征战之法!
杀生拳。
七杀剑。
百战穿甲劲……
常言都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手拿锤子,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他练了这么多门沙场征战之法。
而且每一门都练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
他的本性,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受影响?
小孩子看多了奥特曼,都会以为世间上真的有奥特曼呢!
当然,以陈胜的三观之坚固,这点儿负面影响本是微不足道。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轻易镇压这点负面影响!
可他为什么要去镇压这些负面影响呢?
难道他做这么多的事,只是为了做个谋臣吗?
这一刻。
陈胜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开脉境武者!
他潜意识里,自己是无敌的!
挡在自己面前的,都是杂草!
碾碎他们!
收割他们!
众生,平等!
“嘭!”
陈胜竖劈,丈余长的门板剑气一闪而逝,将前方举着戈矛面目扭曲的朝他冲杀过来的几名黄巾士卒砍成漫天残肢碎尸。
血肉横飞之中,陈胜忽然感觉到前方一亮。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杀穿了乱作一团的屠睢军后军。
他茫然的扭头四顾,就见两三万人的屠睢军后军,大都已经跪地归降。
还在顽强作战的,不过一两千人。
且这一两千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完全崩溃,完全是凭着一腔血勇之气在战斗!
他们的溃败,已经进入倒计时……
举目四望之际,陈胜忽然看到了屠睢那杆嵌宝裱花的华丽帅旗。
赵四与季布率领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已经追上了护卫屠睢帅旗的中军,正在奋力向着帅旗所在的位置奋力冲击……
看到那杆华丽的帅旗。
陈胜双眼一亮,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指路明灯一样,心头刚刚升起的那股子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顷刻间就消散一空。
他想也不想的一挥锐取剑,剑脊重重的抽在了胯下战马的臀部,一阵风似的绕过红衣军,从侧翼朝着屠睢帅旗的位置冲杀过去。
屠睢的帅旗在那里!
屠睢本人定然也在那里。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进行中)……
“将军、将军……”
陈刀艰难的杀出层层叠叠的乱军,就见陈胜正奋力的抽打着战马,像一只脱缰的疯狗一样,单人独骑朝屠睢的帅旗冲杀过去,透过他背后猎猎飞舞的鲜红大氅,不难看出他此刻有多兴奋、有多快乐!
只一眼。
陈刀就觉得脑仁儿一胀一胀的疼。
我真傻,真的……
……
“屠贼哪里走!”
陈胜怒吼一声,纵马冲进屠睢中军,手中锐取剑猛然挥下,霎时间,千百道寸长的牛毛剑气,汇聚成一条剑气洪流,轰然爆发。
“嘭嘭嘭……”
放鞭炮般的密集气爆声接连响起,片片血光汇聚成的漫天血雾,数十人应声而倒,人头攒动等屠睢中军之中,顿时空出了一大片。
陈胜顺着自己一剑撕出来的口子冲进去,一抬眼,华丽的屠睢帅旗,距他不足五丈远!
他扬起锐取剑,就要再次开大割草。
战前他一顿吃了半头羊,二十来斤蒸饼,以满级的服食炼养术慢慢消化,后劲儿足得很,不虞力竭!
“小儿休要狂悖!”
忽然,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声炸响,人头攒动的乱军之中撞出一条膀大腰圆、满脸怒容的黑汉。
黑汉到提一条儿臂粗的乌沉沉丈二长矛,一拍战马冲向陈胜:“某家前来会来!”
陈胜怡然不惧,纵马相迎。
“呔,吃某家一矛!”
两马相应,黑汉怒斥一声,手中丈二长矛形容张开的弓身,划过一道弧光,凝出一头仰头咆哮的黑熊虚影,当头抽向陈胜。
陈胜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力量,一式撩杀,青铜战剑带着澎湃的剑气反撩而上。
“铛!”
一声宏大如晨钟的金铁交际之声响起,丈二长矛狠狠的砸在了锐取剑的剑脊之上,压得剑脊重重的砸在了陈胜的肩膀上,砸得他喉头一甜,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
下一秒,就见一股狂猛的气浪自陈胜身下泄出,驮服他的战马哀鸣了一声,当场倒地,七窍流血而死。
陈胜连忙借势就地一滚,避开紧随其后的长矛横扫。
而后鱼跃而起,扫了一眼驮着自己杀破敌阵却死于非命的战马,心头怒意勃发。
这黑汉是气海境!
比起陈刀还要强出数分!
黑汉一矛建功,气势越发炽烈,咆哮着拨转马头,再次举矛杀向陈胜:“黄口孺子,也敢张狂,给某家死来!”
“死你妈!”
陈胜一跃而起,手中锐取剑一展,澎湃的剑气席卷而上,包裹着三尺长的锐取剑,形如一柄丈二门板巨剑:“去死!”
锐取剑落下,耀眼的剑光大作!
黑汉不闪不避的挥动丈二长矛,与陈胜对攻!
“铛……”
锐取剑重重的斩在了丈二长矛之上。
但刹那之间。
斩在丈二长矛之上的剑气虚影,却是十余道。
就是明明锐取剑都已经劈在了丈二长毛之上,却还有耀眼的剑气一道一道斩在丈二长矛之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剑矛相交。
奔腾中的战马,驮着黑汉继续往前冲,黑汉支着长矛顶着乌沉沉的青铜战剑,带着陈胜也往前冲。
黑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与近在咫尺的陈胜对视,瞳孔中的眼白却在顷刻间布满血丝。
陈胜也在与他对视,嘴角处慢慢溢出丝丝鲜血。
突然,奔腾中的健壮战马一头栽倒在地,抖动的力量传导至背上的黑汉身上。
就听到“嘭”的一声。
膀大腰圆的黑汉突然爆炸,浓稠的血浆与残肢碎片乱飞,溅了陈胜一脸。
陈胜落地,在尸堆之中滚了一圈儿,支着锐取剑站起来,剧烈喘息。
周遭人头攒动的黄巾乱军,见了那黑汉尸骨无存的惨样,无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往周围挤,无一人敢上前!
陈胜拄着战剑扭头四顾。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辆泥头车给撞了一样。
身子骨都跟散架了一样,浑身上下无一不疼。
但的精神状态,却是越发的高昂!
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这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斩杀的第一个气海境!
是的!
他只是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斩杀此獠!
否则。
郡守之下,无人能抵抗慑服之力!
还好!
七杀剑没令他失望!
百战穿甲劲也没令他失望!
陈胜剧烈的喘息了几口后,升腾而起劲力便压下了周身的疼痛。
他转身,再次提起剑冲向那杆华丽的屠睢帅旗,面目狰狞的咆哮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周遭被他与黑汉之战吓得肝胆俱裂的众多黄巾将士听言,连忙扔下手中枪矛,匍匐在地,高呼道:“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
“大人饶命……”
层层叠叠的黄巾乱军在陈胜的眼前分开。
屠睢帅旗终于展露在了陈胜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就见帅旗之下,几名披挂着将校甲胄的獐头鼠目之辈,搀扶着一名豹头环眼、体格魁梧似人立之虎,容貌甚是奇伟的壮汉。
只是那壮汉此刻双目紧闭,面如金箔,似是正处于昏迷之中……
不用问。
但看这个阵势,便知谁是屠睢!
适时,赵四与陈季终于冲破中军阻拦,杀至帅旗附近。
眼见二人即将抢此传奇成就,陈胜连忙提剑冲上去,人还未知,便扯着喉咙大喝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那几名獐头鼠目的将校眼见追兵杀至,本就已经失了胆气。
再见浑身血污,面容狰狞似恶鬼的陈胜飞奔而来,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头破发麻,连逃窜的力气都没了。
听闻陈胜此言,众多将校毫不犹豫扔下屠睢,齐齐跪地叩首道:“小人愿降、小人愿降,大人饶命……”
陈胜急吼吼的冲上前去,一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将校,而后一手扶住帅旗,一手挺剑扎进躺在地上的屠睢心窝。
昏迷中的屠睢猛的睁开虎目,身躯像煮熟的大虾一般猛然挺起,双手握住捅进自己胸膛上的青铜战剑,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身前的陈胜。
陈胜见状奇异的“咦”了一声,手中锐取剑一拧。
就见屠睢的瞳孔猛然往外一突,然后挺起的身躯就无力的躺回了地面上。
陈胜不放心的再次一拧锐取剑,见屠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紧绷的神经这才猛然一松。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周身卷土重来的忍痛感都丝毫没有影响心头的成就感……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达成!
舒服了呀!
适时。
赵四和季布急吼吼的赶到,就见陈胜一手扶住屠睢的帅旗,一手拄着插在一魁梧壮汉胸膛上的锐取剑,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
就冲他那得意洋洋的劲儿,锐取剑插着的是谁,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二人直接被他这一手神操作,给惊呆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决战(上)
屠字帅气缓缓倾倒。
叮叮当当的兵器坠地声,在战场上响成了一片……
陈胜扫视偌大战场,目光所及,所有扬州黄巾兵尽皆匍匐于地,再无敢手持兵刃站立者!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浑身忽然冒出细密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头皮上涌。
他忍不住死死的捏住了双拳!
这一役,他已经赢了!
七千兵马出陈县,击破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他做到了!
这一路走来,真是太难了!
哪怕是如今他置身于数万降兵之中,回望这千里路程。
他依然觉得太难了!
旁人只能看见他连战连捷、屡立奇功的风光与豪迈!
只有他自己才知,这数十个煎熬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殚精竭虑的捱过来!
只要他自己才知,这一千里的云和月,他是怎样如履薄冰一步步走过来的!
真的是太难了!
但他终究还是做到!
有此一役。
纵是他立毙当场,他陈胜的名,也会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不是抄袭、延续他人的事迹。
而是独属于他自身意志的传奇!
……
过了许久,陈胜勉强平复了激荡的心绪,望向仍旧紧闭着城门的蒙城。
适时。
陈刀与赵四他们已经在收束降卒,范增也已经在带着人马开始盘点辎重。
要分蛋糕。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过了这个档口。
就凭蒙恬的官职以及他麾下的兵马数量,可就没资格再从他陈胜嘴里夺食!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浅显到蒙城城头上,那些扒着城头羡慕的往城外战场张望的诸多蒙恬军将士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
但蒙城的城门依然紧闭。
既无人兵马出城接收降卒。
也无蒙恬的使者前来邀他入城……
就好像蒙恬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参与战利品分割!
这令陈胜知道,蒙恬那里,应该发生了某种违背蒙恬本意的变故……
陈胜略一思索,就果断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资料太少,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但想来,无外乎是打压异己之类的老把戏。
他并不觉得失望。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对蒙恬抱有什么希望。
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手段。
你能坑死我,那是你高明。
我认栽。
但你动了手,还没能坑死我。
那就不能怪我后边报复回来……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蒙城,转身从身侧亲卫的手中接过一条缰绳,翻身上马,督促麾下将士打扫战场去了。
……
辰时,陈胜大营之中的一万民夫赶到蒙城北,加入到打扫战场的行列。
午时,战场打扫完毕,诸多数据汇聚于陈胜之手。
是役。
陈胜军斩首八千级,俘虏降兵五万七千余人,逃逸者数千,死于攻城之战者数千。
缴获战马八百匹,骡马驴牛三千余,粮草二千石。
令获兵甲辎重无数。
将台之下。
陈胜看着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数据,心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么多的降兵、大牲畜,来年郡中无论是想扩军还是想扩大生产,都不愁劳动力了。
忧的是,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他养不起这么多饭桶……
霎时间。
他脑海中已经接连闪过“世家豪族”、“州府”、“朝廷”等等弄粮食的渠道。
但很快就被他一一否决。
世家豪族什么的,就不说了。
陈郡的世家豪族,算是被他给薅秃了。
没个十年八载,缓不过这口气儿来。
州府也不说了。
蒙恬就是吕氏的家臣。
他的态度,代表的就是吕氏父子的态度。
就蒙恬今日的所作所为,他要想从州府换粮食,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带着麾下的兵马给州府打工,要么拿这批降兵换。
这两条路,哪条陈胜都不想走!
朝廷……
在陈郡,他陈胜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在朝中那些高高在上公卿们眼里,他估计就是个跪着要饭的。
偏偏他这人打小儿腿脚就不好,跪不下去。
就在陈胜的思绪渐渐跑偏,渐渐往歪门邪道的路子上靠拢的时候。
下方的项梁忽然上前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热切之意的笑着拱手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胜一见他眼神中的热切之意,心头便登时一亮,暗道了一声:我怎么把这個土财主给忘记了?
他当即扭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范增和陈刀等人说道:“整顿兵马,启程回家!”
众人听令,齐齐兴奋的行礼道:“唯!”
待众人离去之后,项梁正要急着说话,陈胜已经抢先一步笑道:“世叔要说的,是降兵之事吧?”
项梁见了他的笑脸,心头略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将军……”
他一礼还未行下去,陈胜已经一手抬住了他的双手:“世叔,仗已经打完了,此处又只有你我二人,就别在将军前、将军后了,您还是唤小侄大郎吧!”
项梁也笑了,“哎,大郎。”
陈胜邀他坐下。
项梁先是大大的称赞了一番他的战术指挥,不断拿他和他那俩离家出走的不成器子侄做比较,听得陈胜心头极为受用。
实话说,他调项家军入营之初,其实是想请项梁来做统兵大将,率领他们去与屠睢军作战的。
毕竟项梁曾在幽州军中做到了裨将,论统兵经验,他当为陈郡之最。
连砀山之战前的蒙恬,比起项梁来第应该都还有所不如。
但项梁入营之时,正逢陈胜他们在拓县成功伏击了屠睢军的先锋,心头有了些许底气,就没急着提这一茬儿。
而来他郑重的思忖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统兵,
一来,他麾下的势力,暂时还类属于家族企业,中间的管理层,不是自家的叔父,就是他的心腹,贸然请一个外人来做高管,内部恐会有怨气,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有些担忧项梁拿他的兵马做炮灰给项家军铺路……承认亲疏有别,是一名智者最基本的素质。
二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需要学习和锻炼,黄巾之乱刚刚掀起,现阶段的黄巾军,还处于一门心思“人多势众”的乌合之众状态,正是最好的练手对象,现在都不自己亲自指挥兵马去作战,等到后续战争的烈度逐步增长,他就更没办法上手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一役打下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得到了充足的长进。
即便还够不上名将和精兵的门槛。
他们也决不再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大郎,而今黄巾之乱愈演愈烈,九州半壁烽火、势如累卵,世叔不得不为族亲计,你看,此役所俘的降兵,可否均给世叔一部分?”
项梁笑容满面的说道,说话之时不断打量陈胜的脸色,末了又道:“不用太多,有个两三千人足矣!”
陈胜豪迈的一拍手,笑道:“害,世叔这是哪里话,此役乃是小侄与世叔一同战而胜之,降兵本就该有世叔一部,提什么均不均的,就太见外了!”
项梁大喜,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世叔,今岁郡中旱情粮荒,您心中也有数,小侄儿支撑着一郡老小艰难度日,本就已经捉襟见肘,而今这一批壮丁,正好作明年春耕之用,原本是极好的事。”
陈胜轻轻摇着头,叹息道:“可小侄实在是养活不起这些大肚汉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战(中)
项梁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说道:“大郎升迁郡守之后,施行的诸多仁政,某家在项县也有所闻,这样罢,某家可代族中向郡中献上一批粮秣……”
“世叔这是哪里的话?莫不是以为小侄是在借机向世叔索粮?”
陈胜似是大感不悦的说道:“世叔拿小侄当什么人?”
项梁连忙道:“世侄多虑了,某家绝无此意!”
陈胜一挥手:“献粮之言,休要再提!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不知会如何看待我叔侄二人呢……还是换吧!一人十石粮秣!”
“如此既不亏世叔,也能解郡中粮秣短缺之火急!”
“也别什么两三千人了,世叔何等英雄人物?将两三千人太屈才了!”
“小侄儿做主,两万人以下,无论世叔要多少,小侄儿都绝无二话!”
项梁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人十石?
你怎么不去抢?
不!
就是去抢,也没你这来得快啊!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粮食多金贵啊?
价比黄金!
还有价无市!
还未等他从陈胜突然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之中回过神来,忽然又听到陈胜叹息道:“世叔,若是为难,此事就罢了吧,回头小侄儿给您挑两千人,送到项县,至于粮秣之事,小侄再想想其他法子……嗯,州府手里,应该还握着一大批粮食。”
项梁愣了愣,猛然清醒过来,连忙笑道:“大郎哪里话,你给世叔颜面,世叔岂能不知?世叔方才只是在想,该换多少降兵比较合适……这样吧,世叔先预定五千人,待世叔回转项县后,即刻派人将粮秣送进陈县!”
经陈胜一提点,他才陡然意识到,粮食金贵,只是对于缺粮的人金贵!
对于他们这种不缺粮的高门大阀而言,当下还有什么比能够守家护业的兵马更金贵的东西呢?
比如陈胜口中的吕氏父子,他们肯定会很愿意按照陈胜的价格,换取这些上过战场,只需要稍加操练就能练成一支精兵的降兵!
再转念一想。
一人十石粮食这个价格,好像也不算离谱。
一石六十斤,十石也才六百斤。
正常年景,一钱可以买三斤陈粮。
换算过来,一个人才卖二两银子。
正常年景,就是买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丫鬟,这个价格也算是半卖半送……
陈胜心头狂喜,面上却还皱着眉头说道:“世叔,可别勉强!老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我两家的世交情谊!”
他就知道,项氏肚子里肯定有货!
项氏在陈郡之内虽声名不显,郡中诸世家大族也都下意识的将项氏排除在陈郡的权力圈子之外。
但项氏毕竟是坐拥一座城池数百年之久,不似封邑、胜似封邑的老牌世家!
和项氏比起来,所谓的陈郡第一地主王家,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他也不怕项氏坐大。
虽然项城距离陈县很近,某种意义上说,都算得上是他的卧榻之地。
但只要他不扯旗造反,他和项氏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再有类似于此次屠睢军北上的事件,他还可以再拉上项氏一同御敌。
退一万步说……
就算某天他或者项氏任中一方反出大周,他也不惧项氏对他动手!
他在陈郡的基本盘,已经扎稳,官面上、民间里,都是他的人。
项氏要敢在陈郡跟他动手,他就敢教他们认识认识,什么叫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你可以血赚!
但我永远不愧!
“不勉强不勉强……”
项梁连声道,末了还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陈胜的肩头:“你这崽子也真是,缺粮食怎么不问世叔借?难不成你没拿世叔当自家人?”
陈胜连忙摇头:“世叔哪里的话,您在小侄心中,与家父是一样一样的,实是今岁饥荒太甚,小侄无颜拖世叔与小侄一起跳此火坑啊!”
“你崽子,就是想得太多了些!”
项梁豪气的笑道:“世叔不早就与你说过吗,你叫某家一声世叔,某家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以后再有何棘手之事,不妨往项城去信一封,纵是世叔力孤,不能平事,也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世叔高义!”
陈胜感动的揖手道:“小侄铭记于心!”
二人伱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似情真意切。
也就在二人叙话之际,蒙城的北城门打开了。
一支人数约在五千左右的兵马,徐徐从城内走出,旗号曰“陈”!
陈胜见状,连忙带着亲卫迎上去。
临近之后,陈守主动带着陈七与李仲打马迎出。
行至陈胜的战马前,三人翻身下马,向陈胜抱拳行礼,高呼道:“末将拜见将军!”
陈胜面容古怪的抬手道:“三位辛苦了,请起吧!”
“谢将军!”
三人起身后,陈守一脸便秘之色的上前一步,再度向陈胜抱拳,面红耳赤的扯着喉咙高呼道:“启禀将军,末将奉命率八千儿郎赶赴砀山参战,历经大小战役三十七,麾下儿郎战死二千五百九十四人,伤残一千二三十六人,今功毕归建,请将军示下!”
陈胜听着自家老爹汇报的数字,心痛如绞的举目缓缓扫过前方的红衣军第一曲、红衣军第二曲。
都是他亲手送上战场的汉子……
他犹记得送他们出征时,见到的那一张张坚毅、生动,甚至带着点中二的豪迈面容。
而今看到的。
却是一张张肮脏、削瘦、皲裂的沉默面容。
却是一双双浑浊、无光、冷硬的黯淡双眸。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嘴角,捏掌高声道:“诸君杀贼保家,吾代桑梓父老,拜谢诸君奋战!”
说完,他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
面对他的作揖,人群中有些骚动。
那一张张沉默的面容,迅速鲜活了起来。
那一双双暗淡的双眸,也慢慢的亮了起来。
陈胜看到的,是沉默的面容,是暗淡的双眸。
他们看到的,是他身上破碎的甲胄,是他脸上的皲口和血污。
他们在顶风冒雪、浴血奋战……
可他,也没有坐在温暖的大房子里,烤着火、喝着美酒,舒舒服服的等他们回去。
他也在这里。
“将军,您也是好样的!”
“是啊将军,咱们一路南下都听说啦,您打得扬州黄巾贼屁滚尿流!”
“什么屁滚尿流,将军明明都将扬州黄巾贼打死了!”
“对对对,打死了……”
他们终于活了过来。
在这冰天雪地里!
陈胜也收起心中的沉重,强装出一副没好气儿的脸色,冲他们挥动双手,做了一个左边一大逼斗、右边一大逼斗的手势。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翻身下马,理着甲胄走到陈守面前,在他一脸便秘的脸色中,双膝跪地,磕头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咱们各论各的。
“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整乐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迅速传染了袍泽。
红衣军第一曲,传染给红衣军第二曲。
再传染给后方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郡兵曲……
整個战场都是他们的笑声。
连北风的呜咽声,似乎都多了几许欢乐的味道。
笑声之中。
陈守脸不红了,腰也酸了、腿也不疼。
他挺直了腰板,面色威严的扶起陈胜,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胜听到了他说:“打得不赖,没丢咱老陈家的脸!”
他其实说得很大声。
但在笑声之中,却只有他听见了。
陈胜笑着拂起他鬓角的雪花,转身拉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家啦!”
众亲卫听言,齐齐高呼道:“回家啦!”
“回家啦!”
“回家啦……”
喜悦的高呼声,响彻战场。
高高的蒙城北门城楼上,蒙恬凝视着如同一江河汇入大海般融入到陈胜军的陈守部,目送着他们汇聚成长长的人龙向北行去,口中低低的呢喃道:“生子当生陈家子……”
PS:卑微作者,跪求自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战(下)
屠睢战死蒙城,十五万扬州黄巾军死伤过半,余部归降陈郡郡守陈胜。
谯郡之役,就此落幕!
太平道企图借道陈留入司州,威逼各讨伐军回援京畿,借以彻底吞并冀、兖、青、豫、徐、扬六州,将各自为战的黄巾各部连成一片的阳谋,自然也随着焦郡兵败而流产。
陈胜之名,风传九州!
忠于大周的名人雅士,赞他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
押注太平道的权贵,则恨不得吃他的肉、睡他的皮!
十一月下旬,陈胜军回转陈县。
……
十一月末,兖州的雪灾越发严峻。
鹅毛大雪下起来便不停歇,一夜之间就能压倒房屋,一日之内就能堵塞道路。
在此等不可抗拒的天地之威下,因为扬州黄巾军兵败而进退两难的徐州黄巾任嚣部,果断舍弃了已经打下大半的梁郡,撤回沛郡。
徐州任嚣一退。
青州的宋义也从善如流,很快就提桶溜回了青州。
兖州之围,自此而解。
但太平道退兵,并没有令诸多领兵抗击黄巾军的统兵大将,诸如王翦、陈胜、吕政、蒙恬这些人,感到轻松与欢喜。
反而越发的沉重了。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大雪阻挡的,并不是只是黄巾军。
还有他们!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太平道眼下看似人多势众、如日中天!
实则根基虚浮、架构混乱,一个不小心,就有倾覆之灾!
直白点说,就是步子迈得太大,已经扯到蛋了……
那么问题来了。
这么浅薄,但凡有点学识、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能看出的道理,太平道的高层自己看不出来吗?
他们当然很清楚!
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然呢?
停下脚步,稳扎稳打的深耕已经占据的地盘?操练已经拉扯起来的大军?
他们倒是想。
可问题是大周朝廷答应吗?
等到等大周朝廷组织起百万大军去攻,他们拿什么去挡?
所以他们只能不断的抢地盘、不断的扩充军队,以攻代守!
屠睢军北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战法,大体上是没有错的。
初期也的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两三个月内,就连取四州之地,拉扯起百万之众!
直到大周朝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调兵遣将平乱时,这种打法的致命缺陷,才终于暴露出来……抛开异峰突起的陈胜军不谈,青徐两州七十万黄巾军,围攻只有十万府兵郡兵守卫的兖州月余,竟都未能攻入兖州腹地!
但这就和做大生意一样,越是资金短缺的时候,却是不能漏了怯!
不但不能漏怯,还必须得比往常更大手大脚、更挥金如土!
太平道眼下的处境,就是这样。
他们明知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既有的地盘、整军练军。
而不是继续浪费粮秣,拿人命去给吕政和赵佗等人刷功绩。
却还不得不绷着头皮,继续和吕政、赵佗他们对线……
今岁的大雪。
着实是将他们从进退维谷的泥潭之中,解救了出来。
他们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撤军,稳固大后方。
还不必担忧,他们稳固大后方的时候。
大周朝廷会举兵讨伐他们。
连被打光的扬州黄巾分支,都可以趁此机会,重新拉扯起一直兵马来!
这口喘息之机,对于已显疲态的太平道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而对于陈胜和吕政等人而言,却意味着,明年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
这种明明就快将敌人给弄死在线上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快乐的回家补血出装的境遇,何止是叫愤懑。
……
“哎……”
陈胜叹息着,将手中记载着宋义部退回临淄的帛书,扔进身旁的火盆里。
殿下的范增、李斯、王雄等人,显然也知陈胜在叹息什么。
范增揖手道:“君上不必过多忧心,今岁的大寒虽给了太平逆贼喘息之机,但也给个朝廷反应的时段,待到明年开春之时,朝廷当有大动作才是!”
李斯紧随其后:“是啊大人,您常说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今大人已为抗击黄巾逆贼立此不世奇功,九州莫不以大人为楷模,也该给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一個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说到后边,殿内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胜也笑了笑。
他没有去反驳李斯的观点,与他讨论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而是转而问道:“各县月报都传回来了吗?今岁的防寒抗冻工作,如何?”
李斯起身,捏掌一揖到底,高声道:“下臣正要回报,大人所施仁政,惠及十万民,纵遇此百年不遇之寒潮,郡中冻毙者仍未有百,大人之功德,可比古之圣贤矣!”
“不到百人吗?”
陈胜心下亦大感喜悦,当即说道:“李公不必将功劳全部归于我身,我做了多少工作,我心中有数,郡中百姓能渡此艰难之时,应该感李公之恩才是!”
他没有吝惜自己的称赞,此事他只是做了大体的布置,其余事务,皆是是李斯一手操持。
以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和行政体系,遇到这种百年不遇的寒潮,能将工作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非常不容易!
话音落下,殿内的范增、王雄、周章以及李由、王擒等人,纷纷面带羡慕之色的看向李斯。
陈胜很少这么称赞一个人的。
李斯亦是惊喜交加,连忙说道:“大人谬赞,下臣所为皆乃大人所命,若有寸功,也该归属于大人才是,下臣何德何能,敢得万民感念!”
“好了!”
陈胜微笑着摆手:“有功便是有功,有过便是有过,功过都不分,何以治万民!”
李斯心悦诚服的一揖到底:“谢大人!”
陈胜:“不过此事还得劳烦李公多多花些精力盯着,眼下才刚进腊月,最冷的时候才刚刚开始,须得多多督促各县县衙,切不可松懈!”
李斯:“唯!”
陈胜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坐下,而后看向王雄:“王公,煤矿的运转可还正常?”
王雄起身揖手道:“回大人,一切正常,得梅花山庄几位巧匠之助,改进了几种开矿工具,产量比之以往还略有增长!”
陈胜笑着遥遥揖手道:“很好,今岁郡中防寒抗冻工作,就全仰仗王公与李公大力支持了!”
二人连忙回道:“本分也!”
陈胜向王雄按了按手,示意他落座,目光最后看向范增:“范公,项氏的粮秣到哪里了?”
范增起身道:“回君上,据项氏回报,后日晌午左右,他们就该入城了!”
陈胜略一沉吟后,问道:“军中的粮秣还够吗?”
范增颔首:“足够支撑到项氏的粮秣运抵。”
陈胜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起身笑道:“罢,今日无甚要事了,就此休衙吧!”
第一百七十章 传奇(求订阅、求月票)
“大兄回来啦,大兄回来啦!”
“哪呢哪呢……”
马车驶入陈家大院外,还未停稳,陈胜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他会心一笑,起身走出马车,就见一大群高高壮壮的青年挤在自家门前,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
这些家伙的来意,陈胜心知肚明。
谯郡战役结束之后,他从蒙城带回了近六万降卒,加上双锁山一役后收拢的那一万充作民夫的降卒,他手中的降卒已经超过了七万!
这么多的降卒,如果全部用作垦荒建设的民夫,那无疑是太浪费了!
但扩军是个技术活。
怎么扩、扩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陈胜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借着此次扩军,彻底实行新军军制!
他计划组建两个师。
一个师二万五千人,由五个四千人的加强团、师直属弓箭营、师直属骑兵营等等单位构成。
一师由跟随陈守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为班底组建,师长当然依旧由陈守担任。
二师由跟随陈胜讨伐屠睢军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为班底组建,陈刀将从郡兵曲调任二师任师长。
至于郡兵曲,就地改编为加强保安团,下辖五千人,赵山将从红衣军第三曲调任保安团团长。
先前要不要彻底改军制这个问题,陈胜一度很犹豫。
旧军制有旧军制的好。
新军制有新军制的妙。
至少在固定思维上,旧军制更省力,不需要陈胜去过多给麾下将士解释,千百年的传承,令他们上到了某個位置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自己的权力和职责。
而新军制,陈胜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给麾下的将士解释,什么叫营、什么叫团,营长该做什么,团战又该做什么,而他们也会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理解和适应。
如今能下定这个决心,却是因为谯郡一战之中,他直观的感受到了两种军制的优劣。
在先前追击屠睢军的过程中,陈胜曾同时指挥红衣军第三曲和第四曲两支兵马,对屠睢军发动袭击。
严格的说,第三曲和第四曲都是新军,成军时间上,第三曲的时间还早于第四曲。
但给陈胜的感受,他指挥第三曲作战的时候,远不如指挥第四曲时得心应手。
尤其是一些带点操作的军令,第三曲在执行的过程之中,总显得反应迟钝、组织散乱,就好像大部分将士都分不清东南西北那种……
而第四曲很少出现这种状况,即便是某些拆分他们曲,再合力完成的复杂军令,他们的完成度也都很高。
成军速度快、适合精细作战这两大优势,无疑是十分契合陈胜以小胜积累大胜的作战思维。
至于赵山……
陈胜原本惦念着他单枪匹马为陈家开辟青龙帮基业的功劳,想再拉他一把,看看他能不能跟上陈家进击的脚步。
但赵山的确不是领兵作战之才,而且思维顽固、不肯学习,陈胜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很多次,可一但开战,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诸如“我带人去砍死他们”、“怕个屌,人死蛋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们优势很大,冲他娘的一波”这些耿直的想法。
很可惜,他也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做不了冲锋陷阵之将。
陈胜也只能先将他调出作战部队,后续再想法子给他找个富贵的职位,给他养老了。
这次扩军的力度这么大,会出现很多职位,陈胜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家人……曹老板当初打天下,手下大将小半都姓夏侯呢!
陈家父辈的叔伯们,不需要他操心,提得动枪刀的早就跟着陈守进入军中了。
陈胜需要操心的,是同辈的兄弟们。
这些同辈弟兄,先前被他安插到郡兵大营以及郡中各衙门历练,至今也快三个月了,眼下正是他们进入军中领兵的好时机。
反正都是新军,练新兵是练、练他们也是练,索性一勺烩了!
这不,昨日陈胜才通过陈虎放了点风声出去。
今儿个这些家伙就找上门来了。
……
“就数你们鼻子精灵,闻着点肉味儿就全凑过来了!”
陈胜笑骂了一句,纵身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往家门走去。
“说啥呢,咱吃的咱家嫂嫂的!”
“对,又没吃你的!”
“就是,瞅你这抠搜样,你还是咱大兄吗?”
“可不,你不疼咱弟兄,还不准咱嫂嫂心疼咱弟兄了……”
一帮半大小子七嘴八舌的跟在他后边,乱哄哄的挤进院子。
一进门,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
伙房那边,赵清和一大群婶娘,撸着袖子、围着围裙,在几口大锅之中来回的忙活着,阿鱼扎着一个丑丑的发髻,站在伙房外,一手鸡腿、一手猪手,啃得小脸儿上都是油渍。
“大郎回来啦!”
“饿了没?”
“快来,六叔母这里有鸡腿……”
见到陈胜领着一帮童子军进来,伙房那边忙活的婶娘们笑呵呵的朝着他挥手。
看着她们的亲切的笑脸,陈胜蓦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忽然觉得,自己让他们入伍,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眼下这世道,当兵可是要打仗的,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先前老父亲带出去的叔伯们,就有六位再也吃不上家里的蒸饼了……
但他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瞅着院子里的坝坝席垂涎欲滴的脸嘴,压根就没人看他。
他仔细数了数,三十六个……嗯?人数怎么不太对?
除去年纪还太小,还在进学的,他记得他安插到郡兵大营和各衙门中的同辈兄弟,有六十多人来着!
“大兄,给!”
阿鱼蹭蹭蹭的跑过来,把手里的鸡腿递给陈胜,纯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陈胜。
陈胜接过鸡腿,喂到嘴里咬了一口,笑吟吟轻轻推了推阿鱼:“快去找六叔母再拿一个。”
“哎!”
阿鱼喜笑颜开的迈开两条小短腿儿就往伙房那边跑:“六叔母,大兄说,我可以再吃一个鸡腿……”
陈胜望着蹦蹦跳跳的阿鱼,竟想不起她拿剑的样子了。
他转过身,啃着鸡腿,盯着自家的兄弟们:“都听说了?”
“咕咚。”
“咕咚。”
一帮半大小子盯着他手里的鸡腿,吞咽着唾沫,齐齐点头。
“那好!”
陈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指着那边的饭桌:“看到桌子上那盘猪蹄儿没有?锻骨境三重以下的,去拿一个!”
一帮半大小子齐齐不屑的看他一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人动弹。
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虽然九州大阵破碎之后,习武变得容易了许多,连血气都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人,而今都能轻而易举的越过锻骨境的那道门槛。
但以他们的岁数,都有这个武道境界,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没有吗?”
陈胜想了想,又道:“是家中独子的,过去拿一个!”
一半半大小子迷惑的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动弹。
陈胜都愣了。
旋即才恍然大悟,这是老头子们,已经为他挑选过一次了!
难怪人数不太对!
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怕死的,去拿一个!”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道:“想清楚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前的半大小子们已经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冲上饭桌前抓起一大块的猪蹄儿,啃得满嘴流油。
有那跑得慢了些的,没抢到猪蹄儿的,还不满的回过头冲陈胜嚷嚷:“大兄,没猪蹄儿了……”
陈胜无语的转过身瞅着他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脑子里除了猪蹄儿,还能想点其他的吗?”
“啊,还可以要其他的吗?”
“那咱要鸡腿!”
“咱要猪耳朵!”
“咱要猪尾巴!”
“瞅瞅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咱就和你们不一样,咱想吃嫂嫂做的鸡子面!”
陈胜瞅着他们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有气无力的轻叹了一声,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回家
天地封冻。
红衣军扩军的进程,却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陈胜的操盘下,只用了短短五天的时间,红衣军两个师的架子,就拉扯起来了!
随后就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活动!
怎样练兵?
值此寒冬腊月之际,陈胜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浪费宝贵的体力去进行队列训练。
他居中调度,以团为单位,指挥着两个师深入各县,为当地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他一面死死的弹压着各个团部,命他们抓紧军纪。
一面发动各县郡衙,令其组织百姓进入军营劳军。
劳军的粮食,由郡中里出。
但一定要让当地的父老乡亲们,亲手送到红衣军的将士们手里!
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肯认真去捂,总能捂热……
红衣军去给各县百姓除雪修屋,捂的是各地百姓的心。
各地百姓冒着风雪去军营里劳军,捂的是红衣军的心。
此外。
既能锻炼红衣军将士的意志力、团队协作力。
还能梳理一遍陈郡的基础建设。
一份粮食支出。
四份收获!
事情的进展,也的确在沿着陈胜计划的方向发展。
根据青龙帮汇总上来的资料显示,红衣军进驻各辖县开展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等等工作之后,各县百姓对他这个新任郡守的认同,也跟着再上了一层楼。
郡中的风云变幻,底层的百姓其实不怎么关心的,或者说,他们连两餐一宿尚且朝不保夕,哪还有这个闲工夫去操心坐在郡衙最高处的那個人是谁?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
陈胜用一系列深入低层百姓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我和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不一样!
而红衣军各团部提交回来的各阶段报告中,也很清晰的展示出了红衣军在开展这些工作中的精神面貌变化。
起初,对于大雪天气不能在大营里舒舒服服的猫着,还得跑几十里路去给那些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陌生人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红衣军整体都是抗拒的!
即便碍于此令乃是陈胜亲自下发,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但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也大都是一副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架势!
连对陈胜的忠诚度最高的红衣军第一曲旧部们,都是这样……他们不怕死,但他们也不愿意大冷天的出去做工,而且他们才刚刚打了胜仗,营中这么多的降兵,凭什么要他们出去做工?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
红衣军的构成成份,非常的复杂。
细致点分,可以分为良家子、流民、流寇、帮派成员、乱军。
大体上分,可以分为胜利者、战败者。
从地域上分,还能分为兖州人与青州人。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上过战场……很显然,在构成成份如此复杂的前提下,上过战场这个原本应该算是优点的共同点,反而变成了他们组成一个整体的阻碍!
要将这样一支成份复杂的军队,拧成一股绳,难度不可谓不大!
在陈胜的记忆里,曹老板接收的那三十万青州黄巾军,至始至终都没能融入曹魏集团。
他们只听曹老板一人的军令,除了曹老板之外,任何人都指挥不动那支大军,而且军纪崩坏,逢战必大肆劫掠。
以至于曹老板死后,连继承者曹丕都指挥不动,不得不发放钱粮,解散那支战斗力强悍的大军……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曹魏集团被司马家篡位夺权的一大重要因素!
陈胜眼下正在走的,正是曹老板的老路,但他不想步曹老板的后尘。
所以这个问题,他必须要从一开始就重视!
直到……成群结队的当地百姓,提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走进军营。
刀枪不入的好汉,也抵挡不住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一句“多好的伢子哟”……
练兵逐步进入第二阶段。
进入到这一阶段后,各团的提交上来的汇报之中,各种各种样的冲突就很少了。
原本懒洋洋的磨洋工的红衣军将士们,也开始主动去做一些活计了。
大营之中也很少再听到,关于胜利者和战败者、兖州人和扬州人的议论。
陈胜死死的拿捏着他们的心态,在所有各团都陆陆续续的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一纸文书送到的一师,令一师挑选原红衣军第一曲的旧部,组建教导队,奔赴各团部。
原红衣军第一曲,是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一手带出来的,陈胜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们早就听李仲念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今陈胜让他们带着那些话,深入到营连,去问问那些新来的新兵。
凭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生来做牛做马?
为什么要大冬天不在军营里舒舒服服的烤着火、睡大觉,要跑这么远来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民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因为这些穷苦百姓,也和他们一般,都是被权贵压榨的牛马!
因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曾是、或者如今都仍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自己人总得帮着自己人!
什么?
你说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王已经死了,地覆了吗?
天下大吉了吗?
黄巾军干得那些事,还需要我一件一件的说吗?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来来来,我来告诉告诉你们,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练兵逐步进入到第三阶段。
各团部的将士们,开始争相去攻克一些比较困难的工作。
开始跳出除雪修屋和修桥铺路的局限,真心的去帮助当地的老百姓们解决一些困难……
而原本只是恪于官府的力量,不得不去军营中劳军的百姓们,在感受到他们的真情之后,也开始付出真心。
送到军营里的食物,不再只局限于官府提供的粮秣,还有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他们一点点攒下来的一小块碎布。
也不再只等着官府的组织,开始自发邀约亲朋好友、左邻右里,去军营里看望那些冒着雪为他们砍柴、整理房舍的后生们……
当陈胜看到各团部提交回来的报告中,出现这些情况的时候。
他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轻轻的哼唱道: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岁末
睡梦之中。
陈胜忽然睁开双眼,愣愣的盯着窗内那一片轻纱似的皎洁月光出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醒了。
旋即精神一松,又一阵困倦感袭来,他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房梁,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大人,四更天了。”
值夜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胜一听才四更天,安心的闭上双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但片刻之后,他就又睁开了……奇了,竟然睡不着了!
他辗转了几圈,索性揭被而起,抓起锐取剑,推门而出。
凛冽的寒风之中,一片浩大的洁白,映入眼帘……
昨夜又下雪了。
“大人!”
门外值夜的两名亲卫见他出来,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起来了,回营喝碗姜汤,歇下吧。”
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所宅子,都已经被陈胜盘下了,作为守卫陈家大院的亲卫们的营房。
“唯!”
两名亲卫再揖手,按着腰刀轻手轻脚的快步离开后院。
陈胜提着锐取剑往前往行去,路过赵清房外的时候,还往里边望了一眼。
赵清是女眷,房门外不便安插亲卫守夜,不过她与阿鱼一房安寝,那丫头的实力……陈胜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他了解过阿鱼修习的剑术,那是一门舍弃武道强大己身的本质,换取极致一剑的偏门技法。
武道修行本是一门循序渐进的艺业。
如陈胜所走的正统武道修行路线:先熬炼筋骨,接着掌劲力,再开气海,通十二正经,开奇经八脉……
这个过程,不是掌握强大力量的过程,而是强大自身的过程。
因为武道的立意,是护身!
寒暑不侵、百病消弭,延年益寿是护身。
杀敌,也是为了护身。
而阿鱼所修行的武道路线,则是直接越过了稳固根基的阶段。
她一上手,就是走十二正经!
这就导致了,她的攻击力奇高!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气海之下鲜少有人能接她一剑!
但她的身体,却极其脆弱,连锻骨境武者的进攻,她都扛不住!
甚至,她的身体连她所修行的武功,都负荷不足!
直白点说,正经的武者杀敌,耗费的是力气。
而阿鱼杀敌,耗费的是她的生命力……不求长生久视,只求刹那芳华,正经的死士功夫!
陈胜带她回家的时候,就曾请郡中的名医来给她把过脉。
得出的结果是,阿鱼的脉象,比血气方刚的男儿还要蓬勃……而她当时还不到十三岁。
用那位名医的话说,她的身子如果不抓紧调养,恐难活过十八岁。
自那以后,陈胜就禁制她在修习剑术,一面寻来温补之物给她慢慢调理身子,一面传她陈家家传《长春桩》,双管齐下,固本培元!
说起来也是好笑。
历任陈家主,个个都嫌弃家传的武功太过绵软,置祖训而不顾,偷偷修习别的武功。
这次好不容易派上用场,却是因为其人修习的武功太过激进,需要这门绵软的武功中和一下。
……
行至前院,陈胜拔出锐取剑,开始练剑。
劲力震荡之际,卷起周身三丈之内的白雪,绕身漫天飞舞,却不加一粒!
如今距他将《百战穿甲劲》提升至登峰造极,已经一月有余。
他开脉境修行,已然在无声无息之中,走到尽头。
好几日,他便已有劲力涌动、呼之欲出之感。
但他总有种吃饭少吃了一口的不饱感。
于是乎只从陈刀处寻得了开辟气海的法子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如同往常一样稳扎稳打的修习武道,中间还花费了四万多气运点,先后将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哥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的层次。
“起!”
就见陈胜一抛锐取剑,双手高举,霎时间,上万道闪烁着点点寒光的透明牛毛剑气,自他周身虚浮而起。
远远望去,就像是雨幕定格于他周身。
“凝!”
他单手捏剑指,朝着天空一指,上万道牛毛剑气随之腾空而起,随着他的指挥,于他头顶上凝聚成一条剑气长河。
虽然他指挥剑气的不是剑指而是意念,但他觉得这样比较帅。
“走!”
他挥动剑指在身前交差,剑河随着他的动作,在天空之中缓缓的飞舞,速度并不迅猛,转向之时更显生硬,就像是一条劣质的机械蛇,一点都不灵敏。
而此时,陈胜的面容已然有些发红。
显然以开脉境的境界,操控如此庞大的剑河,太过勉强!
不过万千疾雨剑这门剑术,本就不是给开脉境的剑客修行的,陈胜要不是有系统,他开脉境能将这门剑术练入门,就很不错,更别提登峰造极!
“合!”
陈胜猛地举起双手,慢慢合拢。
天空之中的上万道剑气,随着他的意念,缓缓凝聚成一道丈有十余丈、宽有七八尺的磅礴巨剑!
看形制,正是已经损毁的八面汉剑!
“卧槽,真成了!”
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的陈胜,见到空中渐渐成型的磅礴巨剑,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就在他一开口的瞬间,天空中的磅礴巨剑瞬间就散开了。
陈胜见状,连忙双手分开,轻呼道:“落……”
上万道牛马剑气慢慢落地,在他的意念下平和的散去。
陈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随手对着身前插在雪地里的锐取剑一勾,乌沉沉的青铜战剑便灵活的拔地而起,精准的自动归鞘。
“还是太勉强了些……”
陈胜微微喘息着,喃喃自语道。
这几招挥剑成雨、汇雨成河、凝河为剑,乃是以登峰造极级的百战穿甲劲为本、登峰造极级的万千疾雨剑为凭,登峰造极级的七杀剑为意,三大武功合而为一而成。
纵然他已经将这几招练到心随意动、不需要再分心去维持某一门武功的地步,但以他而今的意志,着实还不足以同时操控这么多的剑气!
特别是凝河为剑这一招,他练了这么久,今日还是第一次成形。
这不是剑气数量的问题。
以前他试过减少剑气数量,也依然无法凝聚成形。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他的意志力,还不足以操控剑气进行这种细微的操作。
但这一次凝形之后,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像,是他在剑道上的领悟,还差了些,虽能使用剑气,但却未能彻底掌握剑气。
不过剑河这一招,他估摸着开气海后,应该就能用于实战了!
凭此一招,后天境之下,乱杀!
再遇到先前蒙城战场上遇到的那黑汉一级的对手,他瞪都能瞪死他!
“剑道领悟……”
思及此处,陈胜忍不住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武道技法】栏。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
又有一万点气运点了么……
陈胜凝视着系统面板,心下略有些犹豫。
先前气运点足够之后,他没有提升七杀剑,而是转而继续提升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
是因为他不确定,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会不会也和七杀剑一样,出现“前无古人”这個等级。
毕竟相较于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七杀剑的起点,低了些。
如果后续都有“前无古人”这个等级的话。
那要不要继续提升七杀剑,就有点思考了。
而且,他修习七杀剑这门剑术大半年,还凭其数次亲临战阵鏖战,对这门剑术的理解已经十分深刻。
如今,他已经能够隐隐猜到七杀剑后续的提升方向……七杀剑登峰造极级的提升,就已经有点剑意那味儿了,再提升,估摸着就是剑意了吧!
这就令他很有些犹豫。
武功是不能乱练的。
阿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杀剑……杀意太重了!
陈胜不愿自身的意志,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自己的问题。
而是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尊重人性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那些觉得伴侣对自己不够忠诚,偷偷请人去考验,结果头上真变成青青草原的愚蠢例子,就不说了。
陈胜前世还听说过几个更惊悚的,就是某些直男,自觉坚挺如钢筋,啥内容都敢去了解,啥属性都敢去开发,最终真被掰弯了……
有的时候,适当的无知,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但现在的结果,也很明显了。
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起点远远高于七杀剑的剑术,并不具备“前无古人”级的提升!
陈胜觉得,这或许是立意的问题。
七杀剑的立意,立意就是意。
而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立意是术。
术有尽头。
意无尽头。
或许似七杀剑这种直指剑意的剑术,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
陈胜盘坐冰凉的雪地之中,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聂风。
他想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砍翻的那一个个敌人。
他想到了自己欢脱的纵马奔向屠睢帅旗时的心情。
他想到了面对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时的心情。
他还想到凯旋时,看到出城二十里迎接他们回家的大爷们、婶娘们时的心情。
最后出现的他眼前的,是赵清给他端上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好久之后。
他才平静的呼唤出系统面板,意志集中到七杀剑后那个流光溢彩的“+”号上,轻轻按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急转。
天地急转。
逐渐平息。
陈胜定神,习惯性的四下打量自己置身之所,想看看,系统这次又整什么活儿!
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呢,就被一蓬温热的鲜血给泼了一脸。
再一定神。
阴暗的小巷。
一具无头的单薄尸体,依靠着墙边儿“噗噗噗”的喷着鲜血,滚落一旁脸朝下的人头……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飞速奔逃而去的黑衣人……
“这人的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陈胜看着墙边的那具无头尸体,有些纳闷的琢磨道。
下一刻,他忽然看到吴广从另一条巷子里冲出来,仿佛看不到他一眼,径直哭嚎着扑向那具无头尸体,高呼道:“大兄……”
陈胜:……
狗系统,你玩儿我?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可不就是当初他和赵四筹备黑虎堂时,赵四宴请东市亭长遇袭的那天吗?
只是那天他出其不意,整死了那个袭杀赵四的太平道徒。
而这个陈胜,被那个太平道徒反杀了……
系统你什么意思?
是想教我不变强,就会死吗?
陈胜纳闷的瞅着这一幕。
不一会儿。
陈虎和赵四出现了,负在这个陈胜的尸身上,哭嚎得像是受了伤的野兽。
陈胜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尸身送回陈家大院,看着赵清昏厥、痛哭、再昏厥。
看着赵清日日夜夜守在他墓前,日渐消瘦,郁郁而终。
看着陈守回来,坐在他的墓前,一夜白头……
看着偌大的陈家,渐渐衰败,被熊完发配到周口挖河渠……
时间的流速并没有快进。
陈胜被强迫着看着他们,看着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悲鸣,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死亡。
直到陈守也被陈家挟持着,在周口的徭役营地里郁郁而终之后,他的眼前才再度一转。
依然是死亡开局。
长安坊外,寻找陈小五的那日。
他被迎面突袭的太平道道徒的斩马刀,一刀砍下头颅。
然后,历史再度重演。
他又一次的看着赵清守在自己的墓前,吐血而死。
但这一次,陈家并没有再被发配到周口开挖河渠。
而是猛虎堂背后乃是陈家之事暴露,被李园手下的太平道徒趁夜袭杀,陈家三百多户,死伤大半。
而赶回来的陈守,还未进城,就被熊完扣上狗贼匪类的罪名,派郡兵拿下投入陈县大狱,被折磨而死……
画面在一转。
同样的死亡开局。
地点变成了拓县外的壕沟路,陈胜带着陈刀他们去劫州府之粮那日。
死法变成了被诸多郡兵,乱刀砍死……
……
黎明前,陈县又飘起了细盐似的雪花。
盘坐空旷庭院中心,周身落满雪花的陈胜,蓦地捏紧了拳头,身上的雪花陡然炸开。
“铿。”
只听到一声暴烈的剑鸣之声,陈胜身前的锐取剑自动弹出,悬于他身前丈余之高,疯狂的旋转。
狂暴的剑气,形成了一道凛冽的龙卷风,席卷着漫天雪花,倒卷而上!
“咯咯咯。”
陈胜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俊美的面容狰狞而扭曲,脖子上大筋隆起。
他越怒。
身前席卷的剑气便越是狂暴。
剑气龙卷风的范围渐渐扩大,由三丈、变成四丈、五丈……
悬挂于厅堂之内的几口陈年老剑,忽然自动弹出,飞入锐取剑周围,剑身剧烈的颤鸣着,绿莹莹的锈迹一点点消散,露出黄亮的铜色。
动静之大,将陈家大院内值夜的亲卫们,尽数吸引过来。
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着这近乎天威的一幕。
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又不敢前去惊扰明显是在修行武道的陈胜。
只能远远的看着,守着……
直至天际泛起藏蓝色之际。
剑气龙卷风中间颤鸣着旋转的数口长剑陡然坠地,“铿铿铿”的插入陈胜周围的青石地板当中,已然囊括了大半个庭院的剑气龙卷风,也随之消散。
陈胜慢慢的睁开双眼,眼神古井无波,唯有瞳孔之中,一点雪亮的剑光,在暗淡的清晨之中,熠熠闪光。
他还是那个他。
但他已不在是以前那个他。
多了眼眸之中的这一点剑光,就像是画龙点上了睛!
“杀人只是杀人……这种歪门邪理,搁前世,都够枪毙十分钟了吧?”
他轻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伸手,轻轻一抬,千百牛毛剑气,凭空生成!
而锐取剑,依然纹丝不动的插在地面上。
陈胜再轻轻的一捏拳,千百牛毛剑气百川归海一般的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他的身前凝结成一柄纤毫毕现的雪亮八面剑!
他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八面剑,想了想,曲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八面剑亮起澎湃的金光,就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刀刃及体般的凛冽之意,周围远远眺望的亲卫们,无不感觉如直视烈阳。
“这就是气海吗?”
陈胜体悟着丹田内的那一点好似实质般的内气,觉得的确与开脉境劲散四肢百骸有天壤之别!
嗯,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以剑意开气海,不同于正常的劲力开气海。
陈胜细细的体悟了一会儿,许久,才挥手散去身前漂浮的八面剑,再度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武道技法】栏后,七杀剑已经变成了【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
“嗯?还有?都返璞归真了,竟然有还提升的余地?”
陈胜讶异的盯着这门剑术,心下很是震惊,连气运点消耗再度翻了五倍,他都没太在意。
但旋即,他就醒悟过来。
不是七杀剑这门剑术的潜力大。
而是杀剑意的潜力大!
事实上,这门剑术提升到前无古人级之后,其延伸出的精义已经与剑术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不过即便是想明白这一点,陈胜也还是感觉到很震惊……他自己感觉,杀剑意提升到返璞归真的境地,应该是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剑道境界,是推演不出后续的提升方向了。
难不成,是要归本溯源,以杀剑道入剑道之极?
那肯定不对,单单是这个气运点就不对!
剑道之极那个层次,怎么也得八百十万气运点起步才对!
“不想那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寻一门厉害的气海境武功才是!”
陈胜寻思着,缓缓起身。
而今制约他的实力的,已经不是技法境界,而是武道境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大郎,开门啊!”
是陈虎的声音,有些急切。
这么早,什么事这么着急?
陈胜抬手,对着门闩轻轻一挥手。
一线剑光飞出,跨越七八丈的距离,精准的斩断门闩。
“嘭。”
大门打开,陈虎一步跨过门槛,见了院中的陈胜就步履匆匆快步向他走来,连门后没有人都没发现,“快快快,快去换身衣裳,去蟠龙寨,你三爷爷殁了……”
陈胜人一僵,心头的喜悦顷刻间消散一空:“什么时候的事?”
陈虎:“丑时……”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扩军
“老头前几日状况就不大好了……”
蟠龙寨大堂外,披麻戴孝的陈守陈胜父子俩,面向大堂内的灵堂而立。
陈守搂着水烟筒,眉宇间难掩悲戚之意的一口接着一口的猛嘬着韭云叶,吐烟雾吐得就跟根烟囱一样,“吃、吃不下,喝、喝不下,睡也睡不踏实,手脚冻得跟冰块一样,还不停的嚷嚷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常把我认成你祖父。”
“我和你三叔就商量着,让你暂且放一放郡中的事务,回来送老头最后一程,免得你日后忆起此事来,心头遗憾。”
“没成想说的时候,老头还迷惑着,一听到你的名字,立马不迷糊了嘿,指着我和你三叔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说这个时候让你扔下这么大一个陈郡不管,来伺候他一个要死的老东西,是想让几十万老百姓戳你的脊梁骨吗……”
陈胜静静的听着他的叙说,目光定定的望着里边的灵堂,使劲儿的抿着嘴唇。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说些什么都已经晚了。
前世他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其实不大懂得,如何与父母相处。
反而和爷爷奶奶辈儿的人相处,他会觉得很舒服。
陈三爷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但陈三爷对他的舔犊之情,他是能够感受的。
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陈三爷毫无保留的支持和爱护,他能不能这么顺利的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好说。
但老父亲的父爱铁拳,他肯定已经结结实实的吃了好几顿了……
“你也别太难过,他老人家走得……还算体面。”
陈守察觉到陈胜的哀伤,将手里的水烟筒递给他,被陈胜挥手拒绝之后,接着一边猛嘬一边吐着烟雾说道:“昨晚是我和三叔一起守的夜,老头坐立难安的折腾了半宿,丑时的时候,突然就消停了,不但坐起来吃了小半碗米糊,还自个儿提着夜壶撒了泡尿,然后就舒舒服服的躺回榻上,笑眯眯的闭上眼睛,再喊他,就已经没声儿了……”
丑时。
四更天……
陈胜忽然想了什么,双手捂住面颊使劲儿的揉搓几遍面目,然而才艰难的问道:“三爷走之前,还有交代什么吗?”
“交代……”
陈守寻思了片刻,不确定的说:“老头尚且清醒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一個事……对了,他说他殁了之后,不入祖坟,就埋在蟠龙寨后山上、面朝陈县,他说那地儿他去看过,是块风水宝地,蟠龙寨作为咱陈家的兴盛之地,得有人在下边坐镇,才能压得住风水。”
“你要不问,这事儿我都快忘了……难怪你三叔让人将石材都拉到这里!”
“不行,这事儿我得去跟你三叔商量商量,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孤零零的一人儿躺在这片荒山野岭里,……”
陈守快步的走进大堂,寻守灵的陈三去了。
陈胜独自一人站在大堂外,凝视着灵堂上的棺材,心头慢慢咀嚼着方才陈守说所的话,视线渐渐模糊。
……
陈三爷年过七旬,寿终正寝,算是难得的喜丧。
陈家今非昔比,族老寿终正寝,岂能草草了事!
是以,陈三爷的后事,操办的庄严而又繁琐。
招魂、小敛、大敛、成服、入葬……
一套完整的丧仪走下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陈胜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之间,一边处理着郡中的事务,一边以长孙的身份给陈三爷守灵。
中途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来自郡中、郡外的诸多认识、不认识的世家权贵们,派遣来的吊唁使者。
州府、梁郡郡守、陈留郡守,项氏、蒙家……甚至连徐州的任嚣,都派了一队人马赶来吊唁,完事后之后才偷偷摸摸与陈胜接触,云里雾里的说着一些“大贤良师很是赞赏大人之勇武”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语。
陈胜起初还以为,是李斯将陈家的丧事传递了出去。
那老货跟个交际花似的,九州遍地都是故交旧友,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渠道,几乎已经达到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境界。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样一件小事传得漫天飞,除了李斯,陈胜的确是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偏偏,他询问过李斯时,李斯竟一口否认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把岁数了,岂能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就很有意思了!
也是直到这时,陈胜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黄巾之乱的风口浪尖上。
……
陈守陈胜父子俩,到最后也没能犟过陈三,将陈三爷请回祖坟。
最终还是按照陈三爷的遗愿,将他的墓冢设在了蟠龙寨后山山顶之上。
那块地,陈胜请范增这位当世玄门翘楚去看过。
范增言那块地有风无水、有荫无靠,纵使花力气改造,也顶多只能算作中吉之穴。
不过因红衣军起于此,此地地脉风水之外,多了几分重整山河的壮阔气象。
与陈三爷半生戎马、半生飘零的命数,恰到好处的契合。
既不会太差,祸及子孙后人,损陈家气运。
也不会太好,德不配位,招致灾殃。
若将来红衣军还能步步登高,此地的气象也还会随之水涨船高。
且陈三爷作为红衣军的缔造者之一,能受此气象。
纵使将来此地风水改天换地、凝结蛟蛇之脉,也不虞德不配位!
陈胜听到此言后,心头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他在乎自己的事业。
但再在乎,他也做不出让一位亲近的长辈,生前为了自己奔波辛劳,死后还得为了自己受苦受累这种事。
007福报都不带这么压榨人的……
陈三爷下葬之后。
陈胜拉着瘦了一大圈儿的赵清,浑噩噩的跑回家,闷头睡了两天一夜。
醒来。
就见一片明净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卧房照得亮堂堂的。
他披头散发的赤着脚“咚咚咚”的跑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一面明媚的春光扑面而来,晃得他睁不开双眼。
他这才陡然醒悟过来。
哦,原来已经开春了……
大厦崩裂的王五十八年,已经远去。
而今已新王登基的头一年。
王一年……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练兵
“末将陈刀,拜见将军!”
一身赤色军伍常服的陈刀,在谒者的带领下步入郡守衙,面朝高坐在郡守衙上方的陈胜捏掌作揖。
他口称将军,而非大人,却是因为红衣军,并非是陈郡官服的兵马,而是陈家族兵。
在红衣军将士的眼中,无论何时何地,陈胜红衣军军团长的身份,都高于陈郡郡守的身份。
陈胜放下手中的竹简,伸手遥遥虚抬,温言道:“请起。”
陈刀:“谢将军!”
他起身,腰板微踏、面容恭敬的垂手而立。
陈胜挥手屏退谒者,谒者作揖,躬身退出大殿,出门之际,还很有眼色的命门外值守的甲士拉上大门。
待到三丈多高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之后,殿内的二人才齐齐的一塌肩,就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
陈胜起身,端起案头上的一叠糕点缓步走下殿来,状态闲适的冲着陈刀招手道:“刀叔,快来尝尝我命郡厨研发的零嘴。”
陈刀脸上不由的浮起了笑意,快步上前。
叔侄俩席地而坐。
陈刀好奇打量着面前用一种前所未见的青色高脚瓷器盛放,一块块呈现塔状错落叠放、面上还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莹绿小饼,一种有别于当前尊鼎漆陶的饮食方式、却又十分赏心悦目的新奇感涌上心头。
“这是何物?”
陈胜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尝尝!”
这玩意…真能吃?
陈刀怀疑的看了陈胜一眼,见陈胜笑吟吟的不像是戏弄他的模样,信任的拿起一块喂进嘴里,慎重的小小咬了一口。
入口松软,略一咀嚼,一股子清甜中带着些许青草清香的柔和味道在他唇齿之间绽放,从未品尝过这种味道的味蕾,竟被这股味道打得溃不成军,强烈的酥麻感沿着腮帮子直往头皮上窜!
他忍不住将一整块绿饼都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这是何物?”
陈胜:“绿豆糕,绿豆碾成粉,混合小麦面,加猪油和蜂蜜揉面,最后用酒曲发酵,哦对了,还加了一点点艾草汁……”
“就这?”
陈刀惊异的看了看碟中的一块块绿豆糕,似乎有些不相信,用陈胜所说的那些平常食材就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
美味佳肴不应该只能用龙肝凤脑、鹿尾猩唇、驼峰熊掌这些珍贵的食材才能得吗……
“嗯,这阵清娘吃了太多寒食,食量大减,我就想着,弄些清淡的小食,给她调理调理脾胃……对了,听说二婶给您张罗的亲事,您又给辞了?咋的?您又看不上那家的姑娘?”
陈胜冷不丁的问道。
陈刀面容一僵,旋即就挺直了腰板,拿出长辈的气势:“你这个郡守是不是太闲了?长辈的亲事,你也敢管?”
陈胜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他,末了小声问道:“刀叔,您实话跟我说,您不是在北疆的时候受了啥不可言说的创伤?要是有,咱趁早请医师诊治,要郡中的医师不济事,我还可以着李斯设法从洛邑请宫中的医官前来……”
“打住!”
陈刀急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尺长的锦缎卷轴,往陈胜怀里一塞:“你要的气海境功法在此,休得胡言乱语!”
陈胜没急着打开怀里的卷轴,越发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陈刀,越发小声的问道:“刀叔,你不会真不行吧?”
陈刀恼了,“蹭”的一声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末将告退……”
“别别别……”
陈胜连忙拉住他,“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陈刀气咻咻的坐回席子上,板着脸不说话。
陈胜心头琢磨着,回头问问随他一起从幽州军中卸甲的那几位叔伯,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
他拿起怀里的两根锦缎卷轴,看了看:“这是一门武功?”
陈刀:“两门,你且先大致看看再说。”
陈胜依言,拿起一根卷轴,徐徐展开,就见锦缎上墨迹浓重,一看就知乃是陈刀新近所书。
“《八荒归一气》……”
“《上善若水气》……”
许久之后,陈胜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两部卷轴,年轻的面容上尽是惊叹之意。
这两门武功的立意之高、气象之壮阔,着实有些考验他的理解能力。
短时间内,他只能在心头勾勒出这两门武功的大致框架。
无法去进行消化和比较!
于是乎,他也只能向陈刀索取答案,他相信幽州军数百年积累之下,对这两门武功的认知肯定比他自己一人苦思冥想得到的结果更透彻:“刀叔,这两门武功孰优孰劣?”
“无有优劣,各有所长!”
陈刀答曰:“当初我入气海,甄选功法时,大爷曾与我点评过这两门武功,他言《八荒归一气》乃是斩将夺旗的斗将之法,《上善若水气》乃是以势取胜的统兵之法。”
“《八荒归一气》重在一个‘破’字儿,若无‘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魄,强练此功,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上善若水气》重在一个‘化’字儿,若无‘天时地利人和在心、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将帅之才,强练此功,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胜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两门武功他都挺合适的!
但人只有一副经脉,不可能同时修行两门武功,总得作出取舍……
“就算是各有所长,也总有高下之分吧?总不能将《八荒归一气》练到极致的人,与《上善若水气》练到极致的人相遇,次次都会打成平手吧?”
陈胜不死心的追问道。
“一定要说高下的话……”
陈刀迟疑了几息,还是如实回道:“《八荒归一气》要略强于《上善若水气》。”
“《八荒归一气》脱离了军阵,自身的实力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上善若水气》脱离了军阵之后,十成实力顶多能发挥出八成……”
“不过大郎你可得思虑清楚了,我知你武道天赋高绝,心气也高,但这两门武功委实都不是寻常人就能练出点名堂的。”
“相较之下,《上善若水气》虽难,但每隔個七八年,我幽州军中都能出一两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的统兵大军……”
“但能将《八荒归一气》练至大成的不世猛将,五十年都难得一出!”
“大爷那般好战,当初晋升气海境后都没敢练《八荒归一气》,而是练了《上善若水气》。”
“当初我们老哥几个去选气海武功时,都拿这门武功当传说看的……”
“对了,你后续若还想修习我幽州军中的武功,就得早些派人去幽州拜见大爷,寻求后天境武功了,我手中只得一门亲卫路数的后天境武功,以你的武道天赋,练这个太浪费了……”
陈刀絮絮叨叨的说道。
陈胜听明白了。
《八荒归一气》,就是一门莽夫武功,无论有无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都只得一句“狗贼哪里跑,吃某家一刀”!
而《上善若水气》,则是一门需要动脑子才能发挥出威力的武功,若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曹公哪里走,末将恭候多时”,若是没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你站着别走啊,我这就摇人儿……”
而且某种意义上,他开脉境所练的《百战穿甲劲》与《上善若水气》,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再继续沿着统兵大将的方向走下去……倒也不是不行,一加一大于或者等于三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
可陈胜有着系统的帮助,他怎么可能甘心去选一个次级选项?
要选……
当然是选最难的!
当然是选最猛的!
哪个男人,不向往单骑冲万阵,横行天下无一合之敌的无敌路呢?
古往今来名将何其多?
为何项羽与吕布之名,能千古不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剑意
陈刀将他所知道的一些关于的《八荒归一气》大的练法,一股脑的全部掏给陈胜后,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赶回军营了。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令陈胜总疑心他是为了躲亲事……
陈胜独自一人捧着《八荒归一气》琢磨了一下午。
一边琢磨,一边不断开关系统面板。
直到临近傍晚时,系统才终于将八荒归一功收录进功法栏:【八荒归一气·未入门(初学乍练:5800点)(+)】
看着那个5800的数字。
陈胜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初学乍练5200点。
登峰造极,就是……41600点!
要知道,他以杀生剑意御满级的百战穿甲劲开气海,气海境一重的气运值加成也才5400点。
寻常的气海境一重,有没有3000气运点加成都难说……
也就是说,他自以为同阶无敌的实力,其实只够堪堪将八荒归一气练入门!
他要真只是个天才型的气海武者,估摸着登堂入室级,就是他能走到的极限了。
还好。
他不个一把破铁剑的闯天下的游侠儿。
他除了是天才武者。
他还是红衣军军团长、陈郡郡守兼骑都尉、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
一瞬之间。
陈胜心头闪过了很多想法,而后才轻声感叹道:“是说穷文富武、穷文富武,可苛刻成这样,未免也太真实了……,
他摇着头,呼唤出系统面板,将八荒归一气后边闪烁的那个加号,按了下去。
不就是气运点么?
管够!
下一秒,陈胜眼前一黑。
……
翌日清晨。
陈胜带着赵清和阿鱼出城踏青,顺道行两场雨,再顺道去见一见鲁菽。
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可灌溉田地六十顷,每次消耗2000点气运值。
即是说,四百多倾宿麦,他只需要花费一万四千气运点,就能够全部灌溉一遍!
而他晋升气海境之后,境界气运点加成,外加上其余头衔的正常气运点增长,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已经逼近四万。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他的气运点上限应当能够突破五万!
到时候,一万四气运点,也就是他三天的回复数值!
这就是他敢于扩军五万的底气!
值得一提的是,项氏先后三次运粮到陈县,从陈胜的手里换走了一万降卒。
项氏的粮食是掌管陈县官仓的陈虎验收的,据他说,项氏第一批运来的,大都是七八年前的陈粮,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虫蛀了。
用陈虎的话说:这种糟糠,要搁在丰年,喂大牲口都嫌糙!
陈胜没有说什么,这年月,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他只是从涡河畔那一战后收束的降卒中数了一批,送到了项县……那一批降士,都被范增用两万气运点做蓝条使出的那一记大招,给彻底打崩了,大多都有极其严重的PTSD,一摸到戈矛身子骨儿就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项梁显然是知道那一批降卒的成色的,但他收到那一批降卒后,同样也没说什么。
只是送到陈县的第二批粮秣,就变成了四五年前的陈粮,也就是粮荒前粮市上一文钱四斤的那种货色。
而第三次送到陈县的粮秣之中,就有一小部分是去岁的新粮了。
这使陈胜知道,哪怕是对于项氏这种一族占一城的强豪而言,十万石粮秣也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小数目。
当然,这也不排除,项氏是在迷惑的……
但即便是这样,陈胜心里依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十万石粮秣、一万降士。
这两個数字都恰好好处的卡在了他的心坎上。
再多,他就得想个法子,防着项氏一手了!
虽然这的确很狗……
但陈胜一直信奉“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这句话。
不想被别人背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给人背叛的机会和条件。
陈胜从谯郡拢共带回了七万降士。
扩军挑了四万。
项氏带走了一万。
还剩下两万多人。
陈胜准备将这两万多人和那一万多流民,合编成一支屯田兵,等到开春了,再在陈郡内开垦两千六顷粮田,加上现有的这四百顷宿麦田,拢共三千顷粮田,合三十万亩粮田。
三千顷粮田,一次灌溉六十顷,灌溉一遍需要行雨五十次!
一次消耗两千气运点,五十次也就是十万气运点!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他自己估计气运值上限会去到五万五左右。
一个月也就是十六七万的样子!
除去行雨的消耗,还能有剩下六七万,用以再多学几门武道技法。
这样也最大程度上的将他的气运点利用起来,不会再白白的浪费……先前陈三爷丧期期间,他就浪费了不少气运点。
不过,这个美好的计划目前还处于“想法”阶段。
要想落到实处。
单单是前期的勘察规划工作,少说都得一两个月!
总不能天南海北的到处都是,陈胜一个月啥正事儿都不干,就满陈郡乱窜吧?
好在。
眼下刚刚开春,距春耕之期,还有两个多月,陈胜还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好在。
郡中掌握土地的世家大族,早已被他杀得七七八八,大把良田任他大刀阔斧的规划。
……
陈胜挽着裤腿站在田地里,弯腰轻柔的抚摸着一尺多高的绿油油麦苗,心中的喜悦,比他昨日练成八荒归一气还要纯净。
这些麦苗开春后,就跟吃错了药似的疯长。
他记得先前来回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时,路边的麦田里都还白花花的一片,一丁点绿色都瞧不见。
这才几天,都一尺多高了!
“鲁菽啊,这些宿麦,啥时候能收割?”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鲁菽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葛布短打,蹲坐在田垄上,乐呵呵的看着他,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得看天气,要日头好,三月底应该就能收割了,可要日头不好,估摸着得到四月中或四月底,说不得还会减产!”
陈胜直起腰身,看着他:“我正想问你这件事,依你看,今岁还会不会有旱灾?”
鲁菽摇头:“现今哪里看得出来,至少也得到雨水前后,才能看出点苗头来……”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老货:“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鲁菽犹犹豫豫的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欲言又止模样。
陈胜不耐的道:“有话说、有屁放,跟我你还吞吞吐吐的做甚?”
“也罢……”
鲁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说道:“这可是您叫我说的,我要说得不入您的耳,您可不能逐我出门墙!”
陈胜都被这老货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呵斥道:“说,再敢敢吞吞吐吐的,我现在就逐你出门墙!”
“我听说,去岁的大寒,连会稽上游的河水都封冻了,须得下力汉凿冰才能走船……”
老汉慢慢的说,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打量陈胜的脸色,仍显得很犹豫。
会稽以南?
陈胜想了想,问道:“你听谁说的?”
鲁菽低声道:“就是听您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黄巾兵说的……”
“他们?”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他们北上的时候,河水就已经封冻了?”
鲁菽见他也听出了不对,精神微微一振:“您也觉得不对是吧?扬州地处江东,下雪不稀奇,但河水封冻,须得凿冰而行,别说我未曾听闻过,便是范老儿世居江东,都不曾听闻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也隐隐的想到了什么,不耐的道:“扬州的河水冻不冻,和兖州的天气旱不旱,有什么关系?别兜圈子,有话直说!”
鲁菽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农家曾有先贤为太常令佐官三十载,归乡归隐山林之后著有一作曰《四时》,其上曾记载过扬州河水封冻的异象,但那已是七百多年前,商纣之末,其时中原大地赤地千里、南北封冻,草木不长、赤地千里,绵延十数年之久,人竟相食、十室九空……太常令中古籍谓之‘天罚’!”
“人皇失德、王朝易数,天罚!”
老汉神神秘秘,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惊悸的低声说道。
“嘁……”
陈胜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这种贬低失败者、美化胜利者的言论,你竟也会相信?”
但笑归笑。
他心里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我尼玛不会是撞上小冰河期吧?
他记得前世曾看过一种言论,说是华夏上下五千年,并非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是因为小冰河期,但每一次小冰河期都造成了王朝更迭!
当下这个时候……好像距离秦末也不远了啊!
他已经确信这个世界的确是有妖怪。
既然妖怪都有了,再有一些更加高端的神仙鬼怪啥的,也不值得惊奇。
但他依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换个角度说,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要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还会跟大周冷刀冷枪的干这么多年?
那小日子过不错的膏药人,才稍微撩拨了一下漂亮国的神经,就立马迎接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胖子上门作客……
陈胜心头千回百转的思忖着。
还未想出个结果来,就又听到鲁菽小声道:“信啊,为啥不信?此时此刻不就恰似彼时彼刻么?”
陈胜猛地一抬头,惊异的看着这老汉:是你,汤师爷!
鲁菽被陈胜怪异的眼神看得悚然一惊,老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慌忙说道:“夫子,我嘴上没门,我胡说八道的,我没……”
“好了!”
陈胜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跟我你还怕个啥?我还能拿你下大狱咋的?”
老汉哆哆嗦嗦的说道:“夫子,您,您可别捉弄俺,俺经不住您逗的……”
“行了,真没事儿,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一心给朝廷捧臭脚的人么?我要真是那种人,你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话?”
陈胜没好气儿的道。
老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安心了不少。
陈胜坐到他身旁,看着前方平整的麦田里乐淘淘的给麦苗除草的一大一小姐俩儿,心下很是忧愁的轻声说道:“三皇五帝保佑,可千万别被你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要不然,这天底下,不知得死多少人……”
这么大个九州。
他就算是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鲁菽也跟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不想说的原因,可这事儿埋在他心头,着实也折磨他好些日子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开口道:“今岁我欲意集中力量,开辟三千顷粮田,无论今岁是涝是旱,都保全郡百姓能有一口粥喝,活下去……这事儿,伱得全力助我!”
鲁菽想也不想的从田垄上跳到麦田的走道里,对着陈胜一揖到底:“夫子既命,弟子自当全力以赴!”
陈胜没有身后去扶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就这两日,我会在郡中诸衙门之外再组建一个督农司,专司打理这三千顷粮田,你进去做个主吏,要挑那些人给你搭手,你回头列一个名单给我,只要他有才能,不用管他是那家儿的人,我会安排!”
“包括我方才所说的这三千倾粮田,也需要你来给我标注,原则上是在陈县百里以内,快马去当日就能回那种,我的做法你很清楚,尽量挑选平坦、集中一些的田地,也不用管田是那家的,你只需要标注好位置递交给我,我会派人安排!”
“还有,你一个人忙不了这么多事,你得抓紧时间,给我带一批徒孙出来,不要求个个都有你的本事,但至少个个都能做事。”
“假如,假如真如你所说,那后边这些年头,咱师徒俩,有的忙了……”
说到这里,陈胜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眺望远处乐淘淘的姐俩,喃喃自语道:“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啊!”
鲁菽直起腰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麦田间没有半分郡守夫人气象的赵清,忍不住说道:“若能活在您治下,乱世亦如盛世!”
陈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老货还有溜须拍马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