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卧榻之侧
一根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萝卜苗。
赵清蹲在嫩苗面前,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欢喜。
欢喜自己亲手播下的种子发芽。
欢喜陈胜肯带着她出城走一走。
陈胜蹲在她身旁,瞅着她傻乎乎的笑脸,嘴角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他也很欢喜她的欢喜。
许久,他才直起身,看周围这块赵清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园子,笑道:“大姐,你要喜欢侍弄这些,我可以命人在这块地上修个房子,天冷了用火提高屋里的温度,冬天咱就也能吃上新鲜的瓜果绿菜了。”
赵清扬起小脸看向他,明媚的双眼满是小星星:“真的吗?”
陈胜点头:“当然是真的。”
一旁侍弄田地的农家传人鲁菽,听到陈胜的话,直起腰身惊讶道:“大人竟也知冬种夏禾之法?”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比他还惊讶:“先生竟也曾听闻过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鲁菽咀嚼着这个名称,朴实的笑着点头道:“倒也贴切……吾农家传世典籍上有载,‘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先王初临朝时,祖师还曾向太官敬献过此法,只可惜朝中公卿皆以为此法乃不时之法,有伤天和、有违四时,不宜以奉供养,遂束之高阁。”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扯淡”之后,便不再予以评价。
任他仙佛满天、妖行四野,世界规则如何天马行空!
总结规律、掌握规律、利用规律,依然是人族进步最正确的道路!
不接受反驳!
可笑堂堂九州之主,连个反季节蔬菜都不敢搞!
太平道不搞你搞谁?
“大人,小老儿这几日翻遍了祖师传下的诸多经典,也未能从中找到大人口中那位‘袁神农’的记载,大人当真不是再诓骗小老儿?”
鲁菽抓住机会,将心头憋了好几日的疑问了提了出来。
“当真没有骗你!”
陈胜一听到他又提起这个话头儿来,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力的道:“我所说的,也当真是出自那位老人之手。”
这几日,为了种出宿麦,提高产量,陈胜没少与这老头交流农业技术。
他是不通农事。
可诸如堆肥、育苗、深耕细作,乃至杂交选苗、传花授粉等等人尽皆知的农业技术,他当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这些理念中。
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包含在农家现有的知识体系之内,只是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说是做得不够到位。
比如堆肥,在农家的知识体系里就有很严格的执行程序,又是草木灰又是人畜粪便……够不够科学陈胜不知道,反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传化授粉、杂交选苗这类高阶的农学知识,就完全超出农家的知识体系了。
起先陈胜只是随口提了一嘴。
鲁菽也只是表面“是是是”,暗地里嗤之以鼻。
但后边的几天,鲁菽的状态越来越萎靡,炯炯有神的双眼慢慢挂起了熊猫眼……却是那些他初听时嗤之以鼻的知识,回头下细琢磨才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可那些知识又完全超出了他所学的知识体系,任他如何琢磨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胜当然也很想与这老头深入的探讨探讨这些高阶农业技术。
这老头岁数虽然不小,但却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只扑在田地里的庄稼汉。
有点技术宅那意思……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比和李斯那种老狐狸打交道,轻松太多了。
若真能杂交出优异的粮食品种,提高粮食产量,那也是福延人族百代的大功德!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但他越是不说。
这老头就越是心痒难耐,没事儿就往他身边凑,一抓住话头就发问。
鲁菽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莫不是大人师承有不得外传的门规?若是大人不嫌弃小老儿老迈卑鄙,请大人准许小老儿奉大人为师!”
说着,他放下锄头、双膝一曲就要跪。
直将一旁插不话的赵清都给惊住了,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小星星都快形成星河了!
这个时代,拜师乃是一件极其庄重、严肃的事。
也是极少数,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事。
要知道,任是红衣军狂热的崇拜着陈胜,将陈胜奉为神明,在授旗大典之上,也只是单膝点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先祖!
其余人,哪怕是当朝天子,也只在极少数几个大典上需对其行跪拜大礼!
陈胜也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慌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他:“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把年纪还拜我为师,那不是折我的寿吗?”
“哎,儒家先圣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人年虽幼,却心系黎民、爱民如子,只这份德行,小老儿拜入大人门下,便不负祖师授业解惑之恩!”
鲁菽执拗的一把拂开陈胜的手臂,两条强壮的臂膀坚硬得就像是两条实心铁棒一样。
陈胜别说挡不住,愣是被他的手臂嗝得生疼。
“噗通。”
鲁菽双膝重重的落于泥土之中。
小两口都懵了……来,来,来真的?
“夫子在上,弟子鲁菽有礼!”
鲁菽捏掌,神色肃穆的高声道,而后一头磕在了泥土里。
陈胜的手抽动了一下。
可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因为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老儿头都磕了!
只要他不打算现在就弄死他。
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只听说过收徒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没想到拜师,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果真是实力弱于人,没有选择权啊……
“哎。”
陈胜很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这真“老儿”,“好了,起来再说吧!”
“谢夫子体恤弟子,然拜师之礼,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执拗将陈胜推回去,完完整整的对着陈胜行完拜师礼。
陈胜也只能无奈挺着身躯,看他行完拜师礼,再上前一步,弯腰去扶他。
但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
一道黑色的人影,一步数十丈的飞奔而至。
两三个眨眼间,就穿过了空旷的田野,出现在了陈胜的面前。
“我佛慈悲。”
来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三位居士,小僧有礼了!”
陈胜不敢置信的扬起小脸,一脸懵逼的的看着眼前这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这独特的造型。
这耳熟的口号。
这分明是个和尚啊!
可是大周哪来的和尚?
不对!
眼下当是秦末之时。
可秦末也没有和尚啊!
这也会受到时间线的影响?
“你是……和尚?”
他忍不住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
陈胜在打量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僧袍、生得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
中年和尚也在打量他们三人。
他先是径直看向刚刚站起来,一脸老实巴交的站在陈胜身畔的鲁菽。
定定的看了几秒之后,他的眉头猛地一跳,合十的双手都差点被身上的肥肉波动给震开。
他好不容易才强制自己从鲁菽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陈胜。
只一眼。
就径直从陈胜的身上扫了过去,仿佛陈胜是一团空气。
然而再看向立在陈胜另一侧的赵清。
也是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扫过陈胜,欲要重新看向鲁菽。
但目光移到一般,他就又猛地移回了赵清身上,一双因为肥胖而眯起来的双眼猛地瞪大,眼神之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陈胜见状,心头那点问了一句话却没得到回应的不爽更浓了。
但他还是按耐着心头的不悦,只是一步挡到赵清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哪来的野和尚,这般盯着旁人内眷看?不怕被人挖了双眼?”
肥头大耳的中年僧人却像是听不见的他话一样,合十的双手捏了一个法印,口头无声无息的念叨了一个什么词儿,乌黑的双眸之中就亮起了两道佛光。
下一刻,他忽然伸出一只猪蹄子,一把将挡在赵清面前的陈胜给拨到了一旁。
陈胜:……
呵呵,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怎么是个人都喜欢来薅他一把?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头皮一把搂住赵清的腰肢,转身就走。
双眸之中还泛着昏黄佛光的中年和尚见状,大手一张就抓向赵清,口头还用十分和煦的语气笑道:“居士要去便去,这位女居士与我佛……”
早就暗中注意着这胖和尚动作的陈胜,搂着赵清猛地一跃而起,避开了他的猪蹄子。
“砍死他!”
他愤怒的爆喝道。
鲁菽听言,毫不犹豫的拿着锄头挡到陈胜与胖和尚之间,神色肃穆道:“恶贼,休要伤家师!”
胖和尚见了鲁菽,刚刚阴沉下来的肥嘟嘟的胖脸顿时就缓和了不少,“老人家莫慌,你与我佛的缘分,容小僧稍后再与你言说……”
然而,他还未说完。
忽然看到周围田地里那些伏首于田垄中的庄稼汉们,不知从何处抹出一把把狭长的长刀,百川归海一般的朝着这边涌过来。
粗略一扫,恐怕不下二三百之众!
胖和尚:……
他微微变色。
但眼神还算沉稳。
就见他一手探出,轻轻松松的就一把抓住了鲁菽的肩头。
而后纵身向前,肥痴的身躯却轻灵的像只燕子一样,从鲁菽的身侧掠过,冲向鲁菽后方还在不断往前移动的陈胜。
看样子,似乎是向抓起鲁菽,再去劫掠赵清。
他的动作极快。
鲁菽只觉得眼前一花。
然后就感觉到肩头一紧。
转过头望向,便见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奇装异服恶贼,正瞪大了双眼,用一种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老头儿当时就不乐意了,不爽的道:“你瞅啥?”
那厢搂着赵清的腰肢飞快后退的陈胜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胖和尚抓着鲁菽的肩头儿往他们这边冲,却反被纹丝不动的鲁菽给拽得闪了腰,险些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屎!
莫说这胖和尚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陈胜看着这一幕,脑子都有点不大好使!
但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只诧异了一眨眼的功夫,眼神就猛地一亮:“鲁菽,替为师拿下这秃驴!”
胖和尚还没反应过来。
鲁菽却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反手扣住了胖和尚的一条胳膊,然后才有些迟疑的道:“我农家弟子不得……哎,弟子谨遵师命!”
话毕。
他抓着胖和尚的手臂就往自己面前扯。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胖和尚脸色大变,慌忙单手捏印,高喊道:“大不动明王印!”
话音落,胖和尚的身形猛地一沉,体表隐隐有火焰状的佛力浮动。
鲁菽一拉之下,胖和尚竟也纹丝不动。
那厢已经从季布的手中接过锐取剑的陈胜见状,心头一转,作怒道:“逆徒,你在作甚?想要放走这秃驴,让他来杀了为师欺师灭祖吗?”
鲁菽一听就急了!
本就黝黑的面容,一下子又黑了好几个色号!
“嗨!”
只见他扎了一个马步,怒声大喊了一声号子,然后抓着那胖和尚的手臂,返身一抡。
不知是二百斤重还是三百斤重的胖和尚。
就被鲁菽单臂抡过头顶,狠狠的砸了田地里!
直接在田地里砸出了一个猪形大坑!
连那胖和尚身上浮动的火焰状佛光,都被这一砸,给砸散了!
这一幕。
将所有人都看得心头一凉,慌忙回忆过去这几天里与这老儿相处时,可曾得罪过他。
连陈胜都被自己刚收入门下的这个弟子给惊住了,这尼玛是农家弟子?
“还愣着作甚?”
陈胜很快回过神来,怒声道:“还不速速拿下这恶贼?”
一众亲卫这才回过神来,拿着长刀一拥而上的。
按手的按手。
按脚的按脚。
叠罗汉的叠罗汉。
锁脖子的锁脖子……
没办法。
他们只携带了杀人的刀。
而未携带拿人的锁。
只能用这样的原始的办法拿人了。
陈胜拍了拍赵清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而后阴沉着脸,拔出锐取剑大步上前。
勒住胖和尚的脖子的亲卫们,连忙将他的头颅从泥土里抬起来,直视着陈胜。
陈胜站在胖和尚的脑袋前方,提起锐取剑,将剑锋轻轻落到他的眉心处,轻声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名甚?在那座名山古刹修行?”
锋利的剑锋,一落到胖和尚的眉心处就捅破了他的皮肉,伤口之中慢慢涌出一滴泛着丝丝金光的鲜红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慢慢流下。
胖和尚看着眼巴前乌沉沉的青铜战剑,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自己只是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么一处有别于兖州其他地区的终生愿力旺盛之所,一时兴起前来查他,就会将自己陷入到这般的境地!
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看走了眼!
而是怪这伙人太阴、太苟!
明明不是常人,非要装成寻常百姓在田地里劳作!
他这一路行来,已经见了不下一万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佃户!
悔不该受那“立功之像”所吸引……
此时此刻。
这胖和尚的心头,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他看着陈胜,不甘心的大喝道:“你是何人?你知道你佛爷爷是谁吗?”
陈胜阴柔的笑了笑,手中战剑轻轻往前一送,剑锋的前一寸就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眉心下的额骨,却又未伤害额骨下的脑神经和脑干。
毫厘之差,便是生与死!
这边是武道的分寸。
胖和尚疼痛的面部的肥肉像是浪花一样疯狂的颤动,但却不敢大幅度的挣扎,显然他也知道,眼前的长剑只要再前进几寸,自己就没命了……
陈胜见这胖和尚的面孔以为疼痛而扭曲,心下却是微微一松。
很好!
还知道疼痛!
他还真担心这胖和尚是那种苦行僧,那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虽然他的身材不大像。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陈胜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痛苦的表情,笑眯眯的说道。
“何以为凭?”
胖和尚死死的看着他,目光半分也不退让。
陈胜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摸出汉堡大的青玉虎钮印,竖起冲着胖和尚示意:“这东西,你认得吧?”
“郡守印?”
胖和尚移动眼珠子,看了看眼前的虎纽印,再看陈胜,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竟是陈郡郡守?”
他现在确信,自己是出门时忘了给佛祖上香了!
漫无目的在兖州乱逛,竟都能撞到一郡郡守手里!
这要不是佛祖罚他不够虔诚,那是什么?
“认得就好!”
陈胜满意的收起虎钮印,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黄天在上,我熊启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对我的所有问题都如实相告,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熊启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周遭的所有郡衙亲卫听到他的誓言,面色都毫无改变。
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然而仰着一张肥嘟嘟的光头看着陈胜的胖和尚,听完却是一脸古怪:“陈郡行商陈家兵伐郡衙,以陈代熊,举郡皆知……”
“噗哧。”
终于有亲卫没能忍得住,笑出了声。
连悄悄靠近支起耳朵偷听的赵清都露出狐狸偷着鸡一般的匿笑。
“嗯?”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哧哧”的闷笑声这才停止。
他再次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正色道:“黄天在上,我陈胜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够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陈胜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说完,他放下三根手指,看向地上趴着的这个胖和尚,一句一顿道:“此等重誓我都发了,你若在敢左顾言它一个字,那我宁可不问,也定要送你去见你们佛祖!”
胖和尚低眉顺眼的垂下双目:“我佛慈悲,陈郡守有何疑问,尽管开口,小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思虑了几息后道:“你在兖州做什么?”
胖和尚沉默了片刻,答道:“传言兖州牧之子具天子气,中央大鼎万里护驾,小僧特来一观。”
为这事儿?
陈胜心下了然:“那你见到吕政了吗?”
胖和尚:“还未曾……战场杀伐之气太盛,小僧修行浅薄,不敢靠近。”
陈胜点头:“那你来这里作甚?”
胖和尚这一次没有沉默,径直回道:“小僧方才登高望气,忽见此地有‘立功’之气,特赶来一观。”
陈胜皱起眉头:“立功?”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答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功之气乃亚圣出世之相。”
亚圣?
陈胜心头浮过这胖和尚方才到此后的种种表现,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仍然抻着一条胳膊按着胖和尚的鲁菽,心头迅速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鲁菽低着头,仍作横眉怒目状的盯着这胖和尚,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陈胜在低下头,握剑的手微微中力,眯眼道:“哦,那你找到‘立功’之气的源头了吗?”
胖和尚感受着眉心处的疼痛感,面不改色的回道:“找到了。”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头,心头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虽然他尚且不知亚圣代表着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鲁菽在异时空的那位伟大老人的余辉照耀下,能够在农家一道上取得惊人的成就……
乱世已至。
粮食已经是最重要的财富之一。
或许,没有之一……
陈胜:“那你盯着我家大姐看什么?”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的没敢开口。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胖和尚连忙说道:“那位贵人的面相,若凤登梧桐,若龙归深渊……书上记载,这至少是做王后的面相!”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齐齐抬头,惊骇的看向站在陈胜身后,正像只兔子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偷听的赵清。
赵清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大跳,清秀的面颊涨得赤红的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我不是,他瞎说的……”
陈胜一手稳住战剑,转过身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嗨,你怕个啥,一个光头秃驴瞎编乱造的,谁信啊,再说,你要是王后,那我不就是王了?”
周遭的所有亲卫一听,猛地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陈胜。
炙热的目光,越发的狂热了!
陈胜回过头来,看着地上这个胖和尚。
心头却在思索着。
赵清这个面相……
到底是她本身的面相。
还是从他身上延伸出的面相。
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好比鲁菽,是在拜他为师,确定了陈胜会毫无保留的传他另一个时空的先进农业理念之后,他才具备了“立功”之气。
而赵清作为他认定的伴侣。
他若为王,她自然为王后。
所以。
如果说赵清的面相乃是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那么她的面相,说明的其实是他的问题。
但如果那就是赵清本身的面相,那这件事就很复杂了,可能性和变数都非常非常的多,很难去判定。
陈胜倾向于前者。
所以他不好询问这胖和尚,从他的面相里看出了什么。
他知道他的面相大概率是不怎么好,或者说是泯然众人矣。
不然先前这胖和尚不会当他是空气。
对此他也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这个胖和尚要是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来,他才会意外。
毕竟,那代表着,系统快要锁不住他的命格了……
可这个答案,不能从这个胖和尚的嘴里说出口。
那不但会严重打击到这些亲卫的士气。
赵清往后也得牵挂着此事,睡不安稳……
有一说一。
这个胖和尚,有点东西!
可惜了……
陈胜微微拔出锐取剑,蹲下身子与这胖和尚对视:“那么,你‘观气看象’的这门本事,能教给我吗?”
胖和尚听言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此乃我佛教神通,修行到了,自明而明,无法宣之于口,传入他耳,不过大人若愿入我佛教,小僧愿为大人受戒。”
哦豁……
陈胜心头失望的怪叫了一声,如此神技学不了,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如实的回答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直视着胖和尚的双眼,语气和煦的轻笑道。
胖和尚心头松了一口气,回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
就听见陈胜笑眯眯的问道:“世间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胖和尚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光溜溜的头顶上慢慢渗出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一阵肥腻的肥肉在他的轻微颤抖下像浪花一样抖动。
陈胜视而不见,淡淡倒数“三”、“二”、“一”……
“先有蛋、先有蛋!”
胖和尚惊恐欲绝的大声道:“没有蛋哪来的鸡呢?”
陈胜笑了。
胖和尚见他笑了,也跟着喘着粗气了笑了。
“可是……”
陈胜清清淡淡的笑道:“要没有鸡,哪来的蛋呢?”
说着,他握剑的手猛然往前一送,锋利的剑身当即就顺着胖和尚的眉心捅穿了他的颅骨,剑锋从后脑勺带着一蓬热气腾腾的白豆腐突了出来。
他肥嘟嘟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险死还生的侥幸笑意……
“很抱歉,你欺骗了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假郡守
“大人,仔细搜了,那光头恶贼身上除了些许口粮和银钱,什么都没有!”
季布行至陈胜身旁,抱拳拱手道。
陈胜偏过头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下倒也不觉得失望。
正经人谁没事儿把重要的武功秘籍、神通佛经、公文密函等等物件带在身上啊!
那随身携带的,能是正经的武功秘籍、神佛佛经、公文密函吗?
不知道欧阳锋是怎么疯的吗?
“多派几个弟兄,一把火把尸首烧了,骨殖收好,以后可能还有用……吩咐下去,今日之事,让弟兄们都守着点,切不可外传!”
陈胜说道。
“大人放心,标下会让弟兄们都闭上嘴,若有外传,大人尽管拿标下是问!”
季布只当陈胜说的是“王后面向”之事,心下满是被陈胜引以为心腹的激动感,压着嗓子声音都如同放鞭炮一样。
陈胜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好生做事,我很看好你!”
“唯!”
季布激动的捏掌一揖到底,而后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那胖和尚的尸首行去。
陈胜顺着的他前行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头暗道了一声麻烦。
在经历过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后。
这些神神道道的宗教,在陈胜的眼里就几乎与“麻烦”这两个字等同了。
无论他们蛊惑人心的手段。
还是他们所具备的神通道法真本事。
一旦沾上,都很麻烦!
可偏偏,他想对这些个神神道道的麻烦退避三舍。
麻烦却愣是要主动找上门来……
你说他,带着老婆在自家的农庄里种点庄稼。
招谁惹谁了?
你个秃驴非要自己送上门来。
这下好了吧?
你丢了性命。
我多了麻烦。
这又是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陈胜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一旁提着小木桶,正蹑手蹑脚的给她种下的瓜苗浇水,一脸“我很乖的,那胖和尚又不是我招惹的,你不能怪我,更不能生我气”的赵清。
他琢磨着,自家媳妇的八字是不是和神棍一类的玩意犯冲?
上次和太平道结怨,好像也是……
嗯,似乎不能这么计较。
上次是那些太平道骗自家傻婆娘。
这次是这胖和尚想抓自家旺夫妻。
好像是自个儿对他们动的手儿……
这么说来,难不成是自个儿的八字和这些神棍反冲?
难道七杀坐命的命格,其实是应在那些神棍的身上?
陈胜想不明白。
索性就不在去想。
杀了就杀了!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他护着自家傻婆娘,也没错!
真敢跟他玩儿打了小的跳出来了老的那一套!
他就敢送他们全家整整齐齐!
“鲁菽?”
陈胜在原地转了一圈,高声叫喊道。
“弟子在!”
鲁菽拍着双手的泥土,从田地间迈上田垄,快步到陈胜面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陈胜有些别扭,奈何师徒的名分已经被这老儿给定下了,他就别扭也得生受着。
“既入了我门下,那你往后,就是我陈家的人了!”
陈胜轻轻将他扶起,而后脸色一正,严肃的道:“即日起,我命你为陈郡典田吏,往后陈郡诸多典田事谊,皆将由你一手督办,当尽心竭力、创收济我陈县百姓,不得有误!”
鲁菽迟疑了几息,见陈胜神色肃穆,不容辩驳,只得长揖到底:“唯!”
他是不愿意做官的。
若没有对农家之学的痴迷求索之意,他也不会一大把岁数还不顾长幼之别执意拜师陈胜。
奈何师命难为……
陈胜再一次扶起他,目光略带探寻的上上下下打量这老汉,很是感兴趣的道:“鲁菽啊,咱农家之学,是否又增进体魄之法?”
听陈胜问起农家之学,老头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回道:“自然是有的,吾农家之学以四时生长养百禾,百禾自也以四时生长养我农家弟子,虽不似武家之学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日积月累之下却也可保身体康健、百病不侵……然,祖师有言,吾农家弟子不得披坚执锐、不得奸猾作恶、不得好勇斗狠,方才若非那光头恶贼欲意损伤夫子,弟子是不能与之斗的。”
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你可太谦虚了!
那胖和尚一步数十丈、周身绕佛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和尚。
但在你手下,却形如三岁稚子,毫无反抗之力!
陈胜有些失望,但也能够理解。
他有心用言语试探试探农家门规的底线和漏洞,看看能不能变通一下,把这老儿带在身边做保镖。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
他若以师徒的名分强令鲁菽往后随行身畔,护他周全,鲁菽肯定会答应。
但那无疑是让鲁菽违背他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志向……
“也罢!”
陈胜拍了拍这老头儿的肩膀,笑道:“那你就好好种你的田吧,先前你提及的那几门农家学术,且容为师回去好好整理几日,待有头绪后,再来教你!”
鲁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也有触动。
他捏掌一丝不苟的一揖到底:“夫子若有难事,弟子甘愿服其劳,传道受业解惑之恩,大于学家门规也。”
陈胜笑了笑:“行了,你的心意为师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鲁菽:“弟子告退。”
待他离开之后,陈胜转过身向还在田间劳作的赵清伸出一只手,“大姐,该回家了!”
“哦。”
赵清放下手里的小木桶和木嫖,在腰间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走上前来很自然的握住陈胜的手掌。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地里嫩绿的瓜苗,忐忑不安的小声问道:“大郎,你往后不会不让大姐来了吧?”
“怎么会。”
陈胜笑了笑:“不过你得和我一起来,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说着,他心头下定主意,回头就给季布他们弄上一批强弓劲弩!
谁来都射死他!
赵清纠结的心终于放下了,眉开眼笑的道:“大姐就知道,大郎是向着大姐的。”
见她乐了,陈胜心头的那一点点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
九月底。
陈守凯旋而归,犒赏全军。
适时。
红衣军一阶段的募军工作,也告一段落。
扩充后的红衣军,在原本的四千人马基础上翻了一本,拢共八千。
八千红衣军,合称一部,依旧由陈守担任校尉统领。
陈守之下,分作二曲,一曲四千军。
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军侯。
再加上补足的三千郡兵。
陈胜手中掌握的兵马数量,已然破万。
这还没算上青龙帮十一堂的人手。
至十月初。
九州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少帝登基,拜后将军王翦为上将军,统三十万禁军,入冀讨伐太平逆贼。
二、太平道渠帅任嚣率八千精兵奇袭徐州治所下邳,徐州牧田儋兵败被杀,徐州破……九州皆惊!
三、朝廷通传九州诸郡,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令其整顿兵马,清剿治下太平逆贼,有余力者可统兵出郡伐逆!
与朝廷加封诸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一同抵达陈郡郡守衙的。
还有州府召陈郡守领军赶赴砀山,协同州府典军校尉蒙恬,防御徐州黄巾军对沛郡一带进攻的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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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望气
空荡荡的郡守衙大堂之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陈胜,脚踏月牙白长靴,负手立于一幅巨幅之上!
这是一副由数张丈余见方的厚实帛布,拼凑而成的大周十二州舆图。
是的,是十二州。
而非九州。
九州之称,承袭夏禹划分九州之说。
原是准称,九州便是九个州。
后世易时移,九州疆土几经变化,九州就成了虚称、代称。
真正的大周疆域,乃是十二州: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荆州、青州、扬州、雍州、益州。
此刻陈胜脚下这张舆图。
乃是他结合对前世祖国疆域的记忆,再阅览家中以及郡衙内留存的诸多地势资料之后,亲自手绘大致框架后,再交由画师草绘而成。
犹是他翻阅了大量现存地势资料,再苦苦回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好几日。
脚下这幅大周十二州舆图之上,依然只有幽、冀、兖、豫、徐、扬六州,有较为清晰的郡界、治所、驰道马道、名山大川等等标识。
其余六州,尽皆空白一片……非是完全一无所知,而是资料太少,陈胜宁可空着,也不肯留下错误的地理信息误导阅览者。
但即便是如此粗糙、模糊的十二州舆图。
站到舆图上,依然能直观的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除都城洛邑所在的司州未曾设置州牧之外,另外十一州皆设有州牧。
而十一位州牧之中,有三位姬姓王族州牧、两位姬姓分支州牧。
其余的六位,也皆是陈胜记忆中鼎鼎有名的春秋诸侯国后裔。
其中,又犹以齐吕一族最为鼎盛,主脉伯昌公为青州牧,支脉不韦公为兖州牧……
更有意思的是。
由三位姬姓王族出任州牧的荆、益、豫三州,不但以靠山石之势,紧紧拱卫着帝都洛邑所在的司州。
且这四州本身就连成一片!
就大周十二州舆图的整体形势而言,这四州已经占据九州半壁江山……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强悍异族环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半壁江山。
还有。
齐吕氏一族,支脉兖州牧不韦公这一支,在坚决抗击黄巾军。
而由主脉伯昌公坐镇的青州,却好像是连半分涟漪都没能掀起来,就轻易而据的落入了太平道手里……
陈胜结合着十二州舆图,琢磨着今日才送到的朝廷和州府的两道行文。
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越琢磨越觉得思路清晰。
越琢磨,对“枭雄”这两字儿的认识,就越是深刻!
鲁迅先生说得果真不错,愚昧年代的史书,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大字,可扒开字缝,漏出来的,却都是数不尽的“吃人”二字!
都是玩战术的行家。
陈胜由衷的佩服这些目光纵横九州、手笔穿越时空、意志超越生死的厚黑学大拿。
与他们熔炼日月山河入胸怀的大气魄相比。
他的这点算计,如同贩夫走卒般蝇营狗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自惭形秽。
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小家子气,其实挺好的。
虽说他这点气量。
上不得九鼎食,流芳百世。
下不得九鼎烹,遗臭万年。
可他至少,能做个人……
就在他辗转于九州万里山岳,心神飞跃时空长河,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欣赏这些厚黑学大拿隔空交手切磋之际。
一阵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忽然从郡守衙外传了进来。
将陈胜的心神,从时空长河之中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请让小人先行通报啊……”
“起开,老子来找他,还要给他通报?反了他了!”
听到熟悉的不耐烦训斥声,陈胜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望向大门外。
就见满脸络腮胡、形象越发粗豪的陈守,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按着刀大步流星的跨入郡守衙大门。
两个褐衣谒者惊慌失措的佝偻着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陈胜捏掌,一丝不苟的向陈守行礼。
陈守瞅着眼前高冠博带、气息越发沉静的陈胜,眼神中既有克制不住的关切之意,又有恼羞成怒的不满之意:“你崽子好大的架子,老子来见你,还要通报?”
陈胜听言,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表情,很不郡守。
但对陈守做这样的表情,他却是半分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没有搭理陈守的胡搅蛮缠,转而温和的笑着冲那两个吓得脸色煞白的谒者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紧张个啥?这是我爹,他蛮不讲道理,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你们下次见着他老人家,别拦他了,嗯,我代我爹向你们道歉,你们没做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很好!”
陈守一听,脸儿都黑了:瘪犊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两名谒者却是被他吓得险些跪到在地,惊恐欲绝的一揖到底,头都不敢抬的连声道“不敢不敢”。
陈胜见状,无奈的再次挥了挥大袖,放缓了声音说道:“好了,下去吧,嘱咐庖厨,将今早送来的鹿肉烹上一锅,再取一瓮虎骨酒,一并送来。”
“唯。”
两名谒者见陈胜的确没有怪罪之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之余,竟还生出了一股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将以国士报之”的激动涕零之感!
两名谒者倒退着退出郡守衙大堂。
陈胜上前拉着陈守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他的下方,“阿爹,您可有日子没来郡守衙瞧过孩儿了,蟠龙寨就那么忙吗?”
他狭促的假意问道。
陈守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道老子为啥不愿来瞧你?
来了向不向你行礼?
不行礼,落的是你这个郡守的脸面。
行礼,落得是我这个做老子的脸面。
你说老子为啥不来瞧你?
都说当爹个个都望子成龙,生怕儿子没出息。
可若是儿子太有出息,当爹也会压力山大。
特别是对于一位正处于壮年的老父亲而言。
陈守也懒得搭理陈胜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扫了一眼堂中那一副乍一瞅很是陌生,再一瞅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的巨大舆图,问道:“这是你弄的?”
陈胜:“嗯,根据家里的行商路线图和郡衙里的地势资料,弄出来的。”
陈守拧起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不解的道:“瘪犊子,不是真要奉召领军去砀山吧?那可是笔亏本买卖,做不得!”
他急匆匆的来郡守衙,便是为了此事。
他与吕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极其警惕,生怕陈胜为了抹掉他郡守之位前的那个“假”字儿,被吕政当了枪使。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陈胜微微摇头:“咱们种下的这几百顷宿麦才发芽,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我必须得留在陈县照看。”
陈守拧着的眉头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又听到他说:“不过阿爹,您得带兵走上一趟!”
陈守侧过身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就为了摘掉那个‘假’字儿?”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声嚷嚷什么“你崽子是想害死老子,谋朝篡位”了。
“还真不是……”
陈胜徐徐摇头:“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和州府召我领兵去砀山的行文,是前后脚送到儿子手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守茫然的道:“啥意思?”
陈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意味着,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乃是绕过各州州府的!”
“意味着,他吕政欲以郡守之位挟持我陈胜的图谋,已经彻底破产了!”
“朝廷都已经加我为骑都尉了,我还需要他州府承认我的郡守之位?”
州牧与郡守之间,虽份属上下级。
但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实则极其薄弱。
流水的州牧。
铁打的郡守。
我郡守给你脸面,你才是州牧!
我郡守要不给你脸面,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胆大如熊完,甚至敢公然伏杀州牧之子!
甚至某种程度上。
这种畸形的统属关系,本就是大周王族用以牵制、平衡地方官府力量的帝王术。
陈守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那你为何还要派兵去砀山?”
陈胜拉着陈守起身走到大周十二州舆图上,伸手给他指:“阿爹,您看,这里是青州,黄巾青州渠帅宋义于此聚兵四十万,踞临淄而西南望,随时都有可能兵发兖州。”
“这里是徐州下邳,黄巾徐州渠帅任嚣正在此整军,以太平道蛊惑人心的手段,不需一月,他便能拉扯起一二十万乱军,他们只要运动到彭城,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进沛郡!”
“这里是冀州巨鹿,大贤良师张平设太平道本部于此,二十万黄巾军精锐日夜操练演武,数十万太平道徒四下奔走传道,偌大的冀州,被他们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依照孩儿看来,便是王翦上将军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再用命死战,短时间内也打不垮冀州太平道本部,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胜不败、相持不下,牵制住那二十万黄巾精锐!”
“豫州那边情况不明,但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兖州的情况差不多,勉强能自顾。”
“您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陈守紧紧的拧着眉头,脑袋偏来偏去的打量兖州所处的位置,越打量脸色越不好看。
兖州在十二州之中所处的位置,的确很尴尬。
其他州,三面与它州截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而兖州,却是五面接壤!
北接冀州。
东北接青州。
东接徐州。
南接豫州。
西接司州。
而今的形势,就等于是兖州三面都处于黄巾乱军的包围之下。
“这到这部田地了,你就是将咱家这万把人新卒全押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陈守脸色难看的说道。
“当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是的。”
陈胜不疾不徐的说道,脸色不见半分阴沉,“但您想过没有,要是……朝廷顶得住呢?”
“朝廷怎么可能……”
陈守本能的就想要嗤之以鼻,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生息。
他想到了幽州那五十万幽州军。
他想到了扬州那三十万搏浪军。
这两支兵马,才是大周真正的精锐正军!
其余的什么王军、府军、郡兵,都不过只是些二流都算不上的杂牌军。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很难……搏浪军老子不甚了解,但幽州军我可太熟了,且不论幽州军那五十万将士,皆是满腔赤诚付诸护国佑民的热血儿郎,定不愿与同族刀兵相向,便是眼下九州大阵江河日下,草原上犬戎杂碎磨牙砺爪、虎视眈眈向九州,幽州军便绝无可能回师中原!”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孩儿没指着幽州军能够回师中原,平定黄巾之乱,抵御异族、护国佑民远比参与这些野心家的博弈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可是阿爹,朝廷的确是很赢弱,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
“九州的百姓,也的确都很不堪重负,无力支持朝廷平定黄巾之乱。”
“但是您是不是忘记了……是什么,令朝廷变得这般赢弱,令百姓活得这般艰难!”
他指了指身下这座肃穆威严的郡守衙。
“是他们!”
“他们就像是一群虱子,趴在大周这头年迈的虎王身上,上吸朝廷的精血、下榨取百姓的血汗,足足趴了五六百年,他们才是如今九州大地上最有实力的一批人!”
“眼下,他们个个作壁上观,不过只是在等待火中取栗的机会,或者,觉得换个人去坐洛邑最高处的那张龙榻,他们能过得更好!”
“等到他们发现,太平道比朝廷更狠更绝,朝廷也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实力之后……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脚下的山河鸿图,慢慢举起双臂:“到那一日,才是朝廷和太平道决出胜负之时!”
陈守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心神似乎也随着他的视野,跃出滚滚涌动的时空长河,向下惊鸿一瞥!
他心下莫名的激动。
忍不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道:“那咱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陈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俊美的面容上浮起笑容。
陈守这句话,令他感到心安。
“咱家咬紧牙关,挺一挺。”
他慢悠悠的说道:“无论谁胜谁负,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片大地上,都将是凭实力说话!”
“若兵强马壮,甿隶之子亦如王侯公卿!”
“若无兵无将,王侯公卿还不如甿隶之子!”
陈守的目光越过他,落于舆图上兖州砀山之处,笑道:“是以,此次老子领兵赴砀山的目的,依旧是练兵?”
他被陈胜说服了。
因为陈胜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他父子二人坐立之处,便是最好的佐证!
倒退十年……
不!
倒退半年!
他就是做梦,都不会做他陈家能入住陈郡郡衙这么无稽的梦!
陈家在陈县走了两百年。
都不曾走进这座巍峨的大堂。
陈胜用刀兵,领着他们走进来了。
坐稳了!
这比任何蛊惑人心的话,都更具有说服力!
“除了练兵之外……”
陈胜笑着点头道:“您还得试试,看能不能将典军校尉蒙恬给诓回来,若是有机会,绑回来也行,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还可以去寻一寻当地有没有一个叫萧何的人,若是有,也务必给孩子带回来……”
陈守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无语道:“瘪犊子,咱家可是本分的行商之家,不干绑票买卖的。”
陈胜摇头:“孩儿不管,反正您只要有机会,一定记得把孩儿说的这两个人带回来,当然,能绑他们全家就把他们全家都给孩子绑回来……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一定不要对那里的官吏动粗,前几日孩儿遇到过一个相师,他对孩儿言,这二人是孩儿命里的文武星,若能得这二人相助,往后行事必事半功倍,但孩子与沛县那个地方犯冲,不能踏足其内、也不能与那里的人结怨,否则会生大祸!”
陈守一听,脸色蓦地郑重:“当真?”
他或许不信命数之说。
但涉及陈胜,他自是宁可信其有。
陈胜摊开双手:“孩儿几时骗过您?”
陈守沉吟了几息,“啧”了一声:“老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胜笑道:“不着急发兵,就算咱家要派兵去砀山,也不可能只凭他州府一封行文!”
陈守也笑:“那是得谈个好价钱!”
陈胜转过身,目光落到舆图上沛县所在之地,感慨的“啧”了一声。
他其实特别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龙盘虎踞、钟灵毓秀之地,能养出那么大一票布衣天子、布衣将相、布衣王侯,铸造华夏千古不屈魂!
可惜……
他不能去啊!
至少,现在还不能去!
事实上。
自那次吕政在陈郡郡衙召开湖畔宴会之后。
陈胜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很认真的反思,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要说崇拜。
他肯定是打心眼里崇拜祖龙的。
但吕政连嬴政都还不是,更别提千古一帝、祖龙之姿……
所以就算是崇拜,也应该会有个限度。
顶多,也就该与追星族见到偶像本人时,那种忍不住想要惊呼、忍不住想冲上去留影要签名的状态相仿。
而他当时那个状态,却是吕政连看都还没正眼看他一眼,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五体投地了。
这一点都不成熟。
他反思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结论:或许、应该、恐怕……是“七杀坐命”的命格在作怪。
这个世界若有紫微帝星,那么必然是嬴政!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所以,在他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格,或者说改变自己的命格之前。
他不想再于嬴政和刘邦这二人照面。
我陈胜不要面子的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骑都尉
(试试章节防盗,更新稍后修改,老爷们见谅啊。)
空荡荡的郡守衙大堂之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陈胜,脚踏月牙白长靴,负手立于一幅巨幅之上!
这是一副由数张丈余见方的厚实帛布,拼凑而成的大周十二州舆图。
是的,是十二州。
而非九州。
九州之称,承袭夏禹划分九州之说。
原是准称,九州便是九个州。
后世易时移,九州疆土几经变化,九州就成了虚称、代称。
真正的大周疆域,乃是十二州: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荆州、青州、扬州、雍州、益州。
此刻陈胜脚下这张舆图。
乃是他结合对前世祖国疆域的记忆,再阅览家中以及郡衙内留存的诸多地势资料之后,亲自手绘大致框架后,再交由画师草绘而成。
犹是他翻阅了大量现存地势资料,再苦苦回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好几日。
脚下这幅大周十二州舆图之上,依然只有幽、冀、兖、豫、徐、扬六州,有较为清晰的郡界、治所、驰道马道、名山大川等等标识。
其余六州,尽皆空白一片……非是完全一无所知,而是资料太少,陈胜宁可空着,也不肯留下错误的地理信息误导阅览者。
但即便是如此粗糙、模糊的十二州舆图。
站到舆图上,依然能直观的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除都城洛邑所在的司州未曾设置州牧之外,另外十一州皆设有州牧。
而十一位州牧之中,有三位姬姓王族州牧、两位姬姓分支州牧。
其余的六位,也皆是陈胜记忆中鼎鼎有名的春秋诸侯国后裔。
其中,又犹以齐吕一族最为鼎盛,主脉伯昌公为青州牧,支脉不韦公为兖州牧……
更有意思的是。
由三位姬姓王族出任州牧的荆、益、豫三州,不但以靠山石之势,紧紧拱卫着帝都洛邑所在的司州。
且这四州本身就连成一片!
就大周十二州舆图的整体形势而言,这四州已经占据九州半壁江山……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强悍异族环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半壁江山。
还有。
齐吕氏一族,支脉兖州牧不韦公这一支,在坚决抗击黄巾军。
而由主脉伯昌公坐镇的青州,却好像是连半分涟漪都没能掀起来,就轻易而据的落入了太平道手里……
陈胜结合着十二州舆图,琢磨着今日才送到的朝廷和州府的两道行文。
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越琢磨越觉得思路清晰。
越琢磨,对“枭雄”这两字儿的认识,就越是深刻!
鲁迅先生说得果真不错,愚昧年代的史书,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大字,可扒开字缝,漏出来的,却都是数不尽的“吃人”二字!
都是玩战术的行家。
陈胜由衷的佩服这些目光纵横九州、手笔穿越时空、意志超越生死的厚黑学大拿。
与他们熔炼日月山河入胸怀的大气魄相比。
他的这点算计,如同贩夫走卒般蝇营狗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自惭形秽。
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小家子气,其实挺好的。
虽说他这点气量。
上不得九鼎食,流芳百世。
下不得九鼎烹,遗臭万年。
可他至少,能做个人……
就在他辗转于九州万里山岳,心神飞跃时空长河,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欣赏这些厚黑学大拿隔空交手切磋之际。
一阵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忽然从郡守衙外传了进来。
将陈胜的心神,从时空长河之中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请让小人先行通报啊……”
“起开,老子来找他,还要给他通报?反了他了!”
听到熟悉的不耐烦训斥声,陈胜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望向大门外。
就见满脸络腮胡、形象越发粗豪的陈守,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按着刀大步流星的跨入郡守衙大门。
两个褐衣谒者惊慌失措的佝偻着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陈胜捏掌,一丝不苟的向陈守行礼。
陈守瞅着眼前高冠博带、气息越发沉静的陈胜,眼神中既有克制不住的关切之意,又有恼羞成怒的不满之意:“你崽子好大的架子,老子来见你,还要通报?”
陈胜听言,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表情,很不郡守。
但对陈守做这样的表情,他却是半分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没有搭理陈守的胡搅蛮缠,转而温和的笑着冲那两个吓得脸色煞白的谒者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紧张个啥?这是我爹,他蛮不讲道理,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你们下次见着他老人家,别拦他了,嗯,我代我爹向你们道歉,你们没做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很好!”
陈守一听,脸儿都黑了:瘪犊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两名谒者却是被他吓得险些跪到在地,惊恐欲绝的一揖到底,头都不敢抬的连声道“不敢不敢”。
陈胜见状,无奈的再次挥了挥大袖,放缓了声音说道:“好了,下去吧,嘱咐庖厨,将今早送来的鹿肉烹上一锅,再取一瓮虎骨酒,一并送来。”
“唯。”
两名谒者见陈胜的确没有怪罪之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之余,竟还生出了一股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将以国士报之”的激动涕零之感!
两名谒者倒退着退出郡守衙大堂。
陈胜上前拉着陈守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他的下方,“阿爹,您可有日子没来郡守衙瞧过孩儿了,蟠龙寨就那么忙吗?”
他狭促的假意问道。
陈守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道老子为啥不愿来瞧你?
来了向不向你行礼?
不行礼,落的是你这个郡守的脸面。
行礼,落得是我这个做老子的脸面。
你说老子为啥不来瞧你?
都说当爹个个都望子成龙,生怕儿子没出息。
可若是儿子太有出息,当爹也会压力山大。
特别是对于一位正处于壮年的老父亲而言。
陈守也懒得搭理陈胜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扫了一眼堂中那一副乍一瞅很是陌生,再一瞅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的巨大舆图,问道:“这是你弄的?”
陈胜:“嗯,根据家里的行商路线图和郡衙里的地势资料,弄出来的。”
陈守拧起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不解的道:“瘪犊子,不是真要奉召领军去砀山吧?那可是笔亏本买卖,做不得!”
他急匆匆的来郡守衙,便是为了此事。
他与吕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极其警惕,生怕陈胜为了抹掉他郡守之位前的那个“假”字儿,被吕政当了枪使。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陈胜微微摇头:“咱们种下的这几百顷宿麦才发芽,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我必须得留在陈县照看。”
陈守拧着的眉头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又听到他说:“不过阿爹,您得带兵走上一趟!”
陈守侧过身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就为了摘掉那个‘假’字儿?”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声嚷嚷什么“你崽子是想害死老子,谋朝篡位”了。
“还真不是……”
陈胜徐徐摇头:“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和州府召我领兵去砀山的行文,是前后脚送到儿子手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守茫然的道:“啥意思?”
陈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意味着,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乃是绕过各州州府的!”
“意味着,他吕政欲以郡守之位挟持我陈胜的图谋,已经彻底破产了!”
“朝廷都已经加我为骑都尉了,我还需要他州府承认我的郡守之位?”
州牧与郡守之间,虽份属上下级。
但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实则极其薄弱。
流水的州牧。
铁打的郡守。
我郡守给你脸面,你才是州牧!
我郡守要不给你脸面,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胆大如熊完,甚至敢公然伏杀州牧之子!
甚至某种程度上。
这种畸形的统属关系,本就是大周王族用以牵制、平衡地方官府力量的帝王术。
陈守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那你为何还要派兵去砀山?”
陈胜拉着陈守起身走到大周十二州舆图上,伸手给他指:“阿爹,您看,这里是青州,黄巾青州渠帅宋义于此聚兵四十万,踞临淄而西南望,随时都有可能兵发兖州。”
“这里是徐州下邳,黄巾徐州渠帅任嚣正在此整军,以太平道蛊惑人心的手段,不需一月,他便能拉扯起一二十万乱军,他们只要运动到彭城,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进沛郡!”
“这里是冀州巨鹿,大贤良师张平设太平道本部于此,二十万黄巾军精锐日夜操练演武,数十万太平道徒四下奔走传道,偌大的冀州,被他们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依照孩儿看来,便是王翦上将军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再用命死战,短时间内也打不垮冀州太平道本部,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胜不败、相持不下,牵制住那二十万黄巾精锐!”
“豫州那边情况不明,但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兖州的情况差不多,勉强能自顾。”
“您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陈守紧紧的拧着眉头,脑袋偏来偏去的打量兖州所处的位置,越打量脸色越不好看。
兖州在十二州之中所处的位置,的确很尴尬。
其他州,三面与它州截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而兖州,却是五面接壤!
北接冀州。
东北接青州。
东接徐州。
南接豫州。
西接司州。
而今的形势,就等于是兖州三面都处于黄巾乱军的包围之下。
“都到这步田地了,你就是将咱家这万把人新卒全押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陈守脸色难看的说道。
“当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是的。”
陈胜不疾不徐的说道,脸色不见半分阴沉,“但您想过没有,要是……朝廷顶得住呢?”
“朝廷怎么可能……”
陈守本能的就想要嗤之以鼻,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生息。
他想到了幽州那五十万幽州军。
他想到了扬州那三十万搏浪军。
这两支兵马,才是大周真正的精锐正军!
其余的什么王军、府军、郡兵,都不过只是些二流都算不上的杂牌军。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很难……搏浪军老子不甚了解,但幽州军我可太熟了,且不论幽州军那五十万将士,皆是满腔赤诚付诸护国佑民的热血儿郎,定不愿与同族刀兵相向,便是眼下九州大阵江河日下,草原上犬戎杂碎磨牙砺爪、虎视眈眈向九州,幽州军便绝无可能回师中原!”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孩儿没指着幽州军能够回师中原,平定黄巾之乱,抵御异族、护国佑民远比参与这些野心家的博弈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可是阿爹,朝廷的确是很羸弱,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
“九州的百姓,也的确都很不堪重负,无力支持朝廷平定黄巾之乱。”
“但是您是不是忘记了……是什么,令朝廷变得这般羸弱,令百姓活得这般艰难!”
他指了指身下这座肃穆威严的郡守衙。
“是他们!”
“他们就像是一群虱子,趴在大周这头年迈的虎王身上,上吸朝廷的精血、下榨取百姓的血汗,足足趴了五六百年,他们才是如今九州大地上最有实力的一批人!”
“眼下,他们个个作壁上观,不过只是在等待火中取栗的机会,或者,觉得换个人去坐洛邑最高处的那张龙榻,他们能过得更好!”
“等到他们发现,太平道比朝廷更狠更绝,朝廷也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实力之后……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脚下的山河鸿图,慢慢举起双臂:“到那一日,才是朝廷和太平道决出胜负之时!”
陈守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心神似乎也随着他的视野,跃出滚滚涌动的时空长河,向下惊鸿一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川日月(求订阅)
“叮叮叮……”
清越的八角铜铃,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清响。
飘荡着淡淡沉香雾气的素雅车厢内,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着闭目沉思,一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把玩着乌沉沉的龙头棍。
“叮叮。”
马车忽然停了。
陈胜淡淡的出声询问道:“何事?”
季布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大人,前方有人出殡,需改道而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挑开眼睑透过珠帘向外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令他知道,此刻他们身处长安坊之内。
北城三坊之中,长宁坊在左,长安坊居中,长乐房偏右。
从郡衙所在的南城回长宁坊陈家大院,需借道长安坊。
只一眼。
陈胜便沉声喝道:“警戒!”
甲胄整齐,按剑立于车厢之外的季布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剑指向前番迎面而来的治丧人马,高喝道:“结阵!”
急促的脚步声中,随行护卫陈胜座驾的三百甲士平戈立盾,将陈胜的马车团团围住!
时空似乎凝结了。
三百甲士与百十步外的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隔空向望,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迷惑、震惊之意。
下一刻。
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突然炸开。
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扯下头上的孝帕、扔了手中的引魂幡、掀翻抬着的棺材。
从孝服下、棺材里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长剑,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钱,高喊着杀将过来。
季布见状丝毫不乱,一面大声鼓舞前方的平戈立盾的诸多甲士稳住阵脚、不要慌乱,一面大声的勒令两翼与后方的甲士保持阵型、不要妄动。
同时还不忘一把扯过身畔的传令兵,命擂鼓,通知周遭的坊官、亭役、城门吏,率兵前来前来的救援。
“杀胜贼,复熊牧!”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高喊着,举剑前赴后继的撞上刺猬般的戈盾圆形阵,霎时间,血肉横飞!
铁桶般的戈盾圆阵也掀起一阵阵涟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孝子贤孙撕裂。
“稳住、稳住!”
季布提剑游走在圆阵后方,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给麾下士卒鼓气,一边不断挥剑砍翻一个个撞开盾阵冲上进来的孝子贤孙。
没有宣战。
也没有试探。
一动手便是死战!
车厢之中。
陈胜听着前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脸色阴沉的似是能拧出水来!
他就知道不对劲!
这条路,只通往长安坊和长宁坊。
他日日都在回家,若是长宁坊的大户人家出了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过。
毕竟人死后又不是当天就能出殡的,有条件的得大操大办好几日,邀请左邻右舍一起吃席,再择日出殡、入土为安。
没那条件的,也得在家中停灵三日后,再行出殡。
陈家乃是长宁坊最大的人家,一坊乡邻治丧,于情于理都会登门邀请陈家人出席。
要有这种事,赵清不可能提都不与他提起。
他能不能去,是一码事。
赵清说不说,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礼数,赵清是不差的。
至于为什么将只能是大户人家……穷苦人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哪里还置办得起这样的排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直接排忽略掉他们是长安坊人的可能。
长安坊早已沦为陈县穷苦人家的聚集地,稍有些家底儿的人家都已经跑干净了,那里还有大户人家?
不过……
仅仅只是这样吗?
陈胜拧着眉头。
就凭这么点无甲的死士,可啃不动护卫他的这三百甲士!
这些“孝子贤孙”背后之人,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出这样的杀局,没道理会不懂这个道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极,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木屑纷飞,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就见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他身前三寸处的车厢右壁射入,洞穿车厢左壁,横在了他身前。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股麻意瞬息之间就尾椎骨窜至天灵感。
背心一下子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季布!”
他手脚并用的平躺下来,扯着喉咙厉声咆哮道:“你他妈是死人啊,给老子突围!”
他的话音刚落。
又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车厢左方射入,在他的头顶上方穿过,洞穿右边车厢壁。
细密的木屑像是雨点一般,落了陈胜一脸!
火辣辣的疼痛感布满了面颊,但陈胜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的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这根弩箭,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渗。
方才他的反应要是再慢上那么一两秒。
这支弩箭洞穿的,就不只是车厢板了……
车厢外杀声震天,指挥麾下士卒作战的季布根本就没有听到陈胜的呼喊声。
他只听到了弩箭洞穿车厢发出的巨响。
回头一看横插着两根又粗又长弩箭的马车车厢,魂都被吓飞了一半,目呲欲裂的咆哮道:“突围!向前突围!”
言罢,他提剑飞声上马,重重的一剑砍在了健马的臀部。
健马吃疼,甩开蹄子就疯狂的向前奔跑。
三百甲士得令,也转守为攻,平戈持盾紧紧的护卫着马车,硬顶着“孝子贤孙”们的刀剑往前冲锋!
而孝子贤孙们见马车想要突围,也不要命的提着剑朝着马车扑去,就好像,哪怕只是用自己尸身去阻挡马车前进一步,也在所不惜!
一方拼命的想要走。
另一方拼命的想留。
如针尖!
对麦芒!
若有人能从长街的上空往下看。
就会看到一条赤色的洪流与一道白皑皑的匹练,就像是山洪与雪崩交汇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绽放出朵朵转瞬即逝的残酷曼殊沙华!
“杀胜贼,复熊牧!”
随着一阵阵歇斯底里的高喊声,又有两支衣裳杂乱的人马,好似潮水一般自街道两侧的民房之中奔出,前赴后继的冲向马车。
马车置身其中。
就如同一叶孤舟漂浮与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嘭。”
又一声巨响在马车之中炸开。
季布惊骇的一转头,就见一道血红的人影,自马车顶部冲天而起。
却是陈胜撞开了马车顶棚,持剑冲出!
“季布何在!”
他落于马车顶棚之上,披头散发、满脸鲜血!
“末将在!”
季布慌忙高声回应道。
陈胜提剑四顾,双眸红得就像是两个血窟窿。
“别他妈走了,砍死他们!”
他面容扭曲的咆哮了一声,持剑一跃而起,径直跳向前方孝子贤孙扎堆儿的白皑皑人潮之中。
人还未至,一团灿烂如骇浪拍巨石的雪亮剑光就在他身前炸开。
“嘭。”
血肉横飞、残兵四溅。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之中爆开一大片血雾,一个个前一秒种还在高声喊打喊杀的孝子贤孙,顷刻间就像是被老牛打滚压倒的麦田一样,一次性倒下了一大片!
这一幕,莫说是那些抓着刀剑拼命往这涌的敌人。
就算是时常见陈胜打熬武艺的季布等人,都险些将眼珠子给突出了眼眶!
谁能想到……
这个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副狡诈如狐、计深如海的孱弱谋士形象的弱冠郡守。
竟还这么能打呢?
那些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场伏杀的人,见了这一幕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诞,甚至有一种被设计的错觉:你都这么能打了,出入还携带这么多甲士护身?你这不坑人呢吗?
他们发愣!
陈胜可不会发愣。
锐取剑大开大合,澎湃的劲力如同不要钱一样顺着乌沉沉的剑身挥洒而出。
每一剑挥出去,都会像农夫割麦子一样的扫倒一片片孝子贤孙!
很多拿着剑横挡在身前,却依然被穿胸而入的劲力搅碎了心脉的孝子贤孙,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季布很快便回过神来,举剑高呼道:“弟兄们,保护郡守大人,杀!”
众甲士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中的戈矛剑盾,越发不要命的向前冲上,一击便冲破了阻拦在身前的白皑皑防线,交汇于陈胜左右。
陈胜从马车之中冲出,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诸多死士自然也就失去目标。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拼死与众多甲士作战,力求从中找出陈胜杀之。
狭长的街道之上。
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
进退不得!
处处凶险!
突之不出!
杀之不绝!
陈胜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麾下的甲士中上来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之后,他的杀戮效率就慢了下来。
却更加精准!
他提着剑,闲庭漫步帮行走于血肉横飞之中。
见到未披甲胄的人,就一剑递过去,如同探囊取物般的收走对方的性命。
他杀得轻松。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也觉得死得轻巧。
他们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然而思维就定格了,天地迅速陷入长夜……
“铛。”
一柄狭长的窄剑,挡住了乌沉沉的青铜战剑。
陈胜一眼看去,就见一身着黑色锦衣、鼻下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人影,缓步自一群粗布葛衣的杂鱼之中走出。
那一身在傍晚的阳光下微微反光的上好锦缎,仿佛再告诉陈胜:我是一条大鱼!
来人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仿佛在打量一坨金光闪闪的宝贝:“陈大人……”
陈胜:“威服!”
来人瞳孔一散,面露惊恐之色。
陈胜挥剑。
斗大的头颅飞起,温热的鲜血像是高压水枪一样从无头胸腔之中疯狂的喷出。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步向左,与无头尸骸错身而过。
还未等他再次挥剑向下一条杂鱼,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他想也不想的飞身后退:“威服!”
黑色的长剑,擦着他的衣衫,直挺挺的插入了无头尸骸之中。
陈胜横过眼,望向持剑之人。
就见一身着麻衣,脚踏草鞋,五官寻常得丢到人群之中就再难寻找的敦实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的望向自己。
“这是什么妖术?”
中年男子从无头尸体中拔出黑色长剑,如临大敌的看向陈胜。
陈胜看着他,沉思了一秒,心头再次低喝了一声“威服”,同时挺剑再刺。
“铛!”
黑色的长剑陡然在锐取剑前炸开一团幽黑的剑花。
不但拨回了青铜战剑,连带从剑身之上逸散而出的百战穿甲劲力,也悉数搅碎。
敦实中年男子宛如游鱼一般灵活的在人群之中后退了四五步后,稳住身形,看向陈胜的目光越发的警惕。
陈胜止步,拧起眉头与他对视。
而后一言不发拖着剑就后退,退入身后的甲士之中。
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横剑在前跟着他的脚步前进。
陈胜止步,眉头皱得更紧了:“无论请你来杀我的人给你开了什么价,我都十倍予你!”
敦实中年男子闻言一愣,旋即就微微摇头:“这世间上,不是什么都能用银钱买的!”
“呵……”
陈胜讥讽的笑了笑:“不用把你们的行为说得那么正义,无论你们是因何来杀我,定然都是你们错!”
说话间,众甲士已经从他两侧势如猛虎的一般往前杀出,逼近那那敦实中年男子。
陈胜紧了紧手中剑柄。
那厢的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手中黑色长剑随手在身前划圆,一片匹练般的幽黑乌光喷薄而出,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将毕竟他的几名甲士分尸。
陈胜脚下微微一动,正要冲杀上去,却被倒下的甲士尸骸所阻挡。
当激射的血雾落下之时。
原地已经没了那道敦实中年人的身影。
陈胜紧紧的攥着锐取剑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放缓了千百倍。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陈刀惊怒交加的爆喝声忽然从后方传来,“杀光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大郎?”
听到他的声音。
陈胜绷得仿佛快要断掉一般的神经,不由的一松。
下一秒。
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自他右方杀出。
陈胜捕捉到了这道剑光。
但他却只堪堪来得及转过身,连手中青铜战剑都还没来得及提起,黑幽幽的剑身就已经逼入了他身前一尺之内。
“威……”
他拼命的张开口,想要喊出“威服”两个字,但“威”字刚刚出口,他的心神就被绝望所占据了。
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
千钧一发之极。
一道气势磅礴如白虹贯日,浩浩然无可阻挡的刺目剑光,横空杀出,后发而先至的一闪而过。
一条粗壮的手臂,带着黑色的长剑高高飞去。
敦实中年男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纤弱身影。
“为什么?”
他问道。
来人顶着鸡窝一般又脏又乱的长发,纤弱的身躯剧烈的起伏着。
“他,他,他是个,是个好人。”
来人磕磕巴巴的说道。
声音如同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月同天
“哐当。”
纤弱人影话音刚落,手中缠绕着麻绳的朴素短剑就坠地在地,身躯直挺挺的往后倒。
陈胜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那厢,断臂的敦实中年人还在神经质的大笑道:“不可能,世间上的官吏,哪有……”
“不你妈!”
陈胜扶着纤弱的人影,三尸神暴跳的咆哮道:“来人啊,给老子砍死他!”
簇拥在他周围的几名甲士听令,抓着长戈一拥而上,乱戈捅穿敦实中年人的胸膛,合力将其挑起,如同破布娃娃一样重重摔倒在地,当时就没了气息。
南大营的郡兵赶到。
长街上的死士已有撤退的痕迹。
陈胜一手抓着锐取剑,护着身下蓬头垢面的纤弱身影,仰头高呼道:“二三子听令,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众甲士听令,齐声高呼道:“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后来的千百郡兵也跟着齐声高呼。
“碰。”
一道赤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陈胜的身前。
陈胜心头一紧,抓着剑就要暴起,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浑身的力量骤然一泄,登时就跌坐在地。
“大郎!”
来人紧张的扑上来,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哪里受伤了?”
来人正是陈刀。
陈胜怀抱着已然昏死过去的小乞儿,无力的摇头道:“我无事,先杀贼……我要他们死,一个都别活!”
陈刀执着的检查完,确认他身上的零部件一个都不缺,也没有什么透明窟窿之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留活口吗?”
陈胜脸色阴沉的发黑:“不用,自会有人将幕后主使交给我!”
陈刀点了点头,转身挥动腰刀朝着前方杀过去。
……
李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郡丞衙内来回的徘徊。
一名鼻下留着短须,面容刚硬,一身青色长袍依然难掩一身虬扎肌肉的魁梧男子,快步入内,捏掌作揖:“父亲大人……”
来人正是李斯长子李由。
李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厉声喝问道:“查清楚了吗?是何人所为?”
李由从怀中取出一布帛,双手递给李斯:“父亲大人请过目!”
李斯一把抓过布帛,快速的浏览了两言后,狠狠的掷于地面,怒急攻心的咆哮道:“甿隶之人、蠢彘之辈,也敢谋划一郡之首?”
李由听言,有些迷惑的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父亲大人,我李氏并未掺合他们的密谋,陈胜小……”
“啪。”
李斯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了魁梧男子的脸颊上,将他还未说出口的那个“儿”字,硬生生的给打了回去,额头青筋直蹦的怒喝道:“竖子,安敢对郡守大人不敬耶?”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直接将李由给抽懵了……您昨晚不还一口一个“陈胜小儿”叫得极是顺口吗?怎么您叫就可以,我叫就冒犯了?
李斯急促的抚着胸膛,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失控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布帛交给李由,面沉似水的说道:“速去,将此物亲手交给郡守大人!”
“什么?”
李由大吃一惊,失声道:“父亲大人,使不得啊,这可是断我李氏六百年之根基啊!”
“根基?”
李斯苦笑道:“今日之后,陈郡就没有根基了……”
“这……”
李由震惊的看了看手里的帛书,迟疑了片刻,犹自不死心的道:“那就让他自己去查啊,反正此事与我李氏无关,如何都牵扯不到我父子二人头上,您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他陈……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就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
“你是想说,为父何必去要卖这个好吧?”
李斯嗤笑了一声,旋即脸上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糊涂!你了解郡守大人吗?你知晓他对郡中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吗?你只知为父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哪你知道为父若是不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会如何看我李氏吗?”
他伸出长满老人斑的干枯人手轻轻点了点李由手中的帛书:“为父若不交人,我李氏会与这些人同罪!”
“父亲大人严重了!”
李由深深皱起眉头:“我李氏经营陈郡六百载,连历任州牧都对我李氏以礼相待,他陈胜岂能以株连之罪,拿我李氏阖族!”
“很好!你还知道他敢……”
李斯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之才,若是太平年景,足以做个开拓之长,光耀门楣!奈何、奈何,遇上了这么个龙蛇并起之世,又撞上了这么个心无怕惧、手段百出的怪胎,往后啊,你还是少动些心思罢,好好做好郡守大人交代给你的事务,于你于家族,都有好处。”
李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竟然会这么贬低自己的才能。
李斯见他脸色难看、不肯挪动步伐,摇着头又叹了一口气,“不若为父与你打个赌!”
李由:“赌什么?”
李斯看着他,一句一顿的道:“为父赌郡守大人已封闭四城门、已调遣红衣军入城;赌王家已经拿着和你手中一模一样的名录,赶往长宁坊;赌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你赌什么?”
他每说一句,李由的身躯就颤抖一次,语无伦次的说道:“不,不至于此罢?”
李氏无力的挥手:“有话还家再说,你先去长宁坊,每迟一息,郡守大人对我李氏的猜忌之心就越重一分……往后,陈郡就再也没有什么郡望李氏了,只有陈家,郡守之家陈家、郡望之族陈家!”
李由满脑子浆糊的被他赶出郡丞衙,走出老远之后再回首,便见父亲清瘦的身影还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徘徊,迟缓、沉重的脚步,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暮气。
……
陈胜牵着乞儿的手走进陈家大院。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大氅从厅堂里迎出来:“大郎,外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闹哄哄的?咦,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长安坊那边又闹贼了,我派了郡兵在那边搜贼。”
陈胜回了一句,然后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身上不太合身的赤色军袍,打了个哈哈:“下午在南城外巡视农田的时候遇了雨,衣裳湿透了,冷得不行,就换了一身儿。”
赵清不疑有他,板起脸道:“那以后可得注意了,天儿越来越冷了,你打小身子骨就若,可不能感染了风寒,往后出门,记得带件蓑衣……阿鱼,你上哪儿去呀?狗娃他们都找了你好几日了。”
她训斥完陈胜后,一脸姨母笑的看向小乞儿。
这令陈胜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赵清注意到他用长发遮挡起来的那些细小擦伤。
他此刻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早先就留了个心眼,在陈家大院周边也留了两百甲士,保护赵清。
要不然,只凭同住在这条街上的家中大爷叔伯们,很难讲那些死士会不会来陈家大院,拿住赵清要挟他……
至于不该任由赵清留在陈家大院,该将赵清带回郡衙居住,减少出入郡衙的频率以保平安……陈胜连想到没有这样想过!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那伙死士背后的人,既然设计出了这样的杀局伏杀他。
那么,无论他是不是每天都往返于陈家大院,都总会被那他们抓住机会!
他又不是什么深闺怨妇,总不能躲在郡衙就不出来了!
事实上。
陈胜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迫切的要他死!
就方才长安坊那个阵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出来的!
人员调动。
兵器提供。
行迹隐藏。
无一不需要极其强大的陈郡本土势力予以配合!
陈郡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有且仅有熊氏、李氏!
连王家庄王家都没有那个能力!
更遑论其他世家大族了!
可问题是,熊氏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残余势力不是没有,但决计翻不起这样大的浪花来!
而李氏,已经被他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他们没理由来做这件事。
就算是做,以李斯的智慧,也决计不可能做得这么糙、这么蠢……他会不知道一旦他陈胜身死,一旦他陈胜身死,无论是不是他李氏做的,陈守都一定会杀他李氏满门给他陈胜陪葬?
至于说陈郡世家大族联手设下此局,那更是一个笑话!
如果说他们能有这个组织能力,那这陈郡郡守的位子也轮不到他陈胜来坐!
如果说他陈胜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这样大的事给做成了,那他陈胜也坐不到陈郡郡守的位子上!
若非是笃定陈郡无人能伏杀于他。
陈胜也不会遭遇今日之局。
可偏偏就……出乎了他的意外!
还差一丁点,就让他们把事情给做成了!
真的只差一丁点儿!
……
赵清双手拢起小乞儿杂乱的长发,有些怜惜的拈起腰间的围裙擦拭她脸上的污垢。
“我去、我去、我去……”
小乞儿仰着一颗如同被雷击过的黑峻峻小脸,凝视看着赵清,木讷的眼神此刻竟有了些许灵动。
她磕磕巴巴的“我去”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
她既不愿意欺骗赵清,也不愿意告诉赵清她曾经的身份。
“她叫阿鱼吗?”
陈胜看着小乞儿问道……实话说,他见这个小乞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以前都一直以为她是有些先天残缺的苦命人。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个小家伙儿竟然是个女孩……
赵清笑着:“你也觉得很好听是不是?”
“是好听。”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将小乞儿的手掌交到赵清的手里,轻声道:“大姐,带她去洗漱洗漱,给她找一身儿干净的衣裳,往后她就是咱家的人了。”
赵清听言,不由的将阿鱼搂在自己博大的胸怀之中,凶巴巴的瞅着他说道:“你想干嘛!她还是个孩子!”
陈胜都被她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道:“大姐,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算是要干嘛,那也肯定是找你啊……今天我的马受惊了,是她救了我的命!”
顿了顿,他又收起笑容,很认真的说:“真是救了我命,要没有她,我今儿个死定了!”
“啊?”
赵清惊得张大了嘴,而后一步上前,在他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撩起他脸颊上的长发,露出长发下密密麻麻的细密伤口。
陈胜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连胜道:“摔的摔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脸先着了地……”
赵清此刻却是连心疼他都没来得及,就后怕无比的一把紧紧搂住了阿鱼,连声道:“好阿鱼,谢谢你救了我家大郎……”
阿鱼努力的争扎着,想从她博大的胸怀里抬起头来……
陈胜看着她们,心下忽然觉得安宁。
他愿意相信阿鱼。
虽然从阿鱼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她和在长宁坊刺杀他的那些死士,曾经是一伙的。
甚至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还可以推断出,阿鱼在那群死士中的地位不低!
这或许是句废话。
单凭她那如同白虹贯日般的一剑,她就不可能是杂鱼一流的人物!
但陈胜依然愿意相信她。
不是因为那一剑……
而是因为她救了他命。
当然,她那一剑的风采,也的确很令他惊艳!
要知道,那个敦实中年人,可是气海境的剑术高手!
准确的说,应该是初入气海,因为那名敦实中年人的剑气之中,还带着些许劲力的影子,远不及陈刀挥洒刀气如泼水那般洒脱、如意。
可初入气海境,那也是气海高手!
陈胜自问,凭自己的诸多手段,就算还不是同境无敌,相差也不愿矣。
可在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交手中,他连“慑服”天赋的使用两次,仍被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个敦实中年人,却被阿鱼一剑斩断了持剑的臂膀!
陈胜甚至怀疑,阿鱼是能够直接杀死那个敦实中年人的……
“好了好了,大姐你快领阿鱼去后院洗漱吧,刀叔他们马上要过来一趟,和我说些事。”
陈胜推着赵清往耳房那边走。
赵清顺从的领着阿鱼往后院行去。
随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耳房后。
陈胜的脸色也渐渐冷硬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厅堂前的台阶前,转身坐下,目光定定的望向大开的大门外,“这人呐,为什么要寻死呢?活着不好吗?”
他轻轻呢喃道。
……
长宁坊。
李由在几名部曲的簇拥下,心惊肉跳的走过仿佛屠宰场一般的长街。
来来往往的郡兵们,拖动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摞成一座座小山。
一颗颗血糊糊的头颅,随着他们走动满地乱滚,就像是蹴鞠一样。
深褐色的地面。
在一个个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妖异的血光。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黏在地面上的那种撕扯感。
更令他们心头发怵的是。
他们一路走来。
所有郡兵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悄悄摸摸的打量着他们。
就像是在寻找从他们身上下刀子的地方……
“郡守大人现在可没空见你。”
满身血污,甲胄的缝隙里甚至还挂着些许碎肉的陈刀,按着腰刀笑吟吟的看着身前的李由:“你不妨先回家,耐心等待郡守大人召见!”
他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笑得温和一些。
可配他上这一身凶残的甲胄,实在是没有半分说服力。
李由愣了愣,不由的就想到了临走前父亲大人所说的那句“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他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上下陡然渗出一身黏糊糊的冷汗。
“陈大人!”
他从怀中取出布伯,双手高举过顶,一揖到底,大声道:“下吏乃是为揭发伏杀大人的背后主使而来,此事与我李氏确无任何干系,事先我父子二人也确未得闻丝毫风声,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陈刀愣了愣,心道了一声“大郎果真是料事如神啊,这不就来了吗”。
他正欲开口,就又听到一道声音从李由后方不远处传来:“陈大人,我王家也要揭发伏杀大人之幕后真凶,此事与我王家也无任何关联啊,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李由听言,身躯猛然的一颤,头颅登时垂得更低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陈刀亲自引李由和王擒踏入陈家大院。
隔着老远。
李由与王擒便望见了坐在厅堂前台阶上,似笑非笑的搓着手望向自己等人的陈胜。
二人脚下步伐一紧,就想越过陈刀快步上前。
却不想陈刀一展臂,挡在了二人面前。
二人偏过头看了一眼同样似笑非笑的陈刀,再回过头看向厅堂外没有任何开口之意的陈胜,面色微变。
陈刀见二人识趣的放慢了步伐,这才不紧不慢的领着二人走到陈胜面前,抱拳道:“大人,李氏李由、王家王擒求见。”
李由与王擒一齐一揖到底,恭声道:“下吏拜见大人。”
陈胜目视着二人,忽而笑道:“二位来得正好,家中晚饭刚刚整治完备,可否赏颜,尝尝我这商贾之家的粗劣饭食?”
二人听言,慌忙齐声高呼道:“万请大人明察秋毫,今晚之事与我李氏(王家)确无任何干系啊!”
李由:“得闻大人遇伏,家父惊怒交加,当即尽起家中部曲,四下查探元凶,这才来迟一步,绝无坐视之意啊!”
王擒:“是啊大人,家父得闻此讯,亦是怒急攻心,险些旧疾复发昏死家中啊,所说第一句话便是尽起家中姻亲故交,协助郡兵封闭四城门,勿要走脱一人啊!”
李由:“此乃我李氏追查元凶之下落,请大人检阅!”
王擒:“我王家亦已查清逆贼身份,录名于此,请大人检阅!”
二人从袖中取出帛书,高举过顶。
陈胜看了看李由,又看了看王擒,淡淡的笑道:“二位很有默契嘛。”
依然保持着揖首姿态的二人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道:“大人此言差矣,我李氏与王家素无往来,若非要说有,那也是争地夺产的旧怨!”
“确是如此,以往迎夏之节,李兄可没少借切磋之名对下吏兄长施以暴行,若非忌惮他李氏门高业大,下吏兄弟二人早就还以颜色了!”
“呵呵,擒弟记得下吏对乃兄施以暴行之事,怎么就忘了你前年欺吾弟年弱,哄骗他裸身游河之事了?”
“他自己没长脑子,怪我咯?”
二人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越说冒火。
看起来,似乎是若非陈胜在此,他二人非要撸起袖子干上一架,争个雌雄!
“啪啪啪。”
陈胜慢悠悠的拍了拍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不咸不淡的道:“二位基本功不错,不若考虑一下联袂搭台唱大戏,届时,我一定第一个去给二位捧场。”
二人登时噤若寒蝉。
陈胜伸出手。
陈刀见状,上前取过二人手中帛书,送入陈胜手中。
陈胜依然没让二人起身。
就这么当着他二人的面,摊开两份帛书置于膝头。
就见两份帛书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排头之处,上书“扬州牧屈眀”、其次“武墨”……
“屈氏?”
陈胜慢慢拧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屈明有印象,先前整理十二州山河舆图之时,曾收集过关于十二州州牧的资料,其中就有这个扬州牧屈眀。
“禀大人。”
听到陈胜念叨这个名称,李由还以为他不了解其中内情,主动开口为其介绍道:“扬州建安郡屈氏与熊氏,皆乃昔楚侯之后,为一树两枝,虽分家五百年,但只因皆在高位,两支多有走动……先前熊启挟持下吏逃离陈县之后,曾分开过一段时日,想必就是那时向建安屈氏求的援。”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倒是也想起来了。
自己第一次见阿鱼,正是熊启潜回陈县煽动周边流民涌入城的第二日,他从陈家大院返回郡衙的途中……
也就是说,那时熊启就已经在布局伏杀他,只是未曾料到他的动作会那么快,当天就逼得李氏跳反,将他从暗处拉出来砍了脑袋。
“这么说来……”
陈胜慢慢眯起了双眼,笑吟吟的道:“今日之局,还是你李氏斩草不除根,留下的祸根萌发而成?”
李由愣了愣,迅速理清其中头绪,再次一揖道:“下吏惶恐!”
却是连辩解都不敢辩解了。
陈胜继续审视两份帛书,就见两份帛书所载名录出入不大,也甚是完整。
谁家提供的兵刃。
谁家接应的死士入城。
谁家提供的住所食物。
谁家负责在官面儿上打掩护。
一桩桩、一件件,尽皆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两家就能将事情的始末整理得清清楚楚。
这份儿底蕴……的确不是以前的行商陈家所能比拟的。
当然了。
事儿都出了,追查的难度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陈胜自己要想查,也能做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键是……
这么大的局,事前竟无一人向他禀报!
这说明什么?
要么,他们对陈县的掌控力浮于表面,不成体系,反应滞后!
要么,他们就是在故意装聋作哑!
陈胜懒得去追究到底是哪一种,一并就按照第二种处理了!
“那么……”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个‘武墨’又是哪族哪家?”
“回大人。”
开口的依然是李由,“两百多年前,有亚圣出世,创立‘墨家’之学,主张兼爱、节用、尚贤之说,此学曾于九州之内广为流传,徒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声势与孔圣儒家之学不分雌雄,适时有言,天下贤者,非儒即墨!”
“其后墨家三分,一支为武墨,从者皆游侠之士,四处行义,看似反抗权贵,实则依附权贵。”
“一支为文墨,从者皆学者贤人,继续讲授墨圣兼爱、节用、尚贤之说。”
“一支为技墨,从者皆工匠技师之人,崇尚经世济用之术。”
“武墨一支,主要流传于荆、扬之地,常行此刺官杀吏之举!”
陈胜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光听李由叙说,他就有一种捅了马蜂窝、炸了牛屎坑的头大如斗感!
似这种主张偏激、手段过激的民间组织,个顶个的麻烦,沾染他们,就和沾染牛皮糖一样,扯不断嚼不烂!
同时他也明白了,阿鱼为什么会放水,那敦实中年人在听到阿鱼说他陈胜是一个好人之后,表情又为什么会那么荒谬。
只能说,他们的主张或许是没有什么大错的。
只是执行主张的人,有大问题!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
无论这一批武墨,是被扬州牧屈眀用利益支使来的,还是被扬州牧屈眀用某种污蔑他陈胜的言语哄骗而来的。
都足以说明,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行为模式,有大问题!
“真是麻烦啊!”
陈胜淡淡的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温和的笑道:“两位的好意,我记下了,既二位对我家这种商贾之家的饭食没有兴趣,那就请回吧,后边的事,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适时。
满身尘土的陈守领着一大票兵将大步跨入庭院,行走之间甲胄、兵刃的碰撞之声,犹如杀鸡屠羊前的霍霍磨刀声一般,教人心惊胆战。
保持着作揖姿态、弯腰弯得腰杆都酸痛的李由和王擒听到蜂拥而至的沉重脚步声,身躯具是一抖,却又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陈守大步行至陈胜面前,面色黑得就像是要打雷一般的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弟兄们,杀人去!”
“老大人请慢!”
李由慌忙大声道。
陈守脚步一住,偏过头瞥向他:“怎么?你要阻我?”
李由被他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正要硬着头皮开口,王擒已经先一步开口道:“禀大人,下吏临行之前,家父一再耳提面命,言我王家投入大人麾下,多得大人照顾,未立寸功不提,还未能提早觉察这些逆贼伏杀大人之意,令大人遭此险境,命下吏务必要向大人请下捉拿逆贼、涤荡陈县之命……家父效忠大人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可表天地,万请大人赐此聊表寸心之心,下吏代家父拜谢大人厚恩!”
李由听着王擒感人肺腑、催人尿下的表忠心之言,心头再一次想起临行前郡丞衙内的那一番对话,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一溜烟儿的往头顶上窜!
要是他今夜未至陈家大院,那他李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他心头的警钟疯狂的敲响着,王擒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接着高声道:“大人,我李氏也愿为大人马前卒,代大人涤荡陈县、清剿逆贼,还陈县朗朗乾坤,万请大人看在我父子二人一片忠心的份儿,将此重任交与我李氏,若我父子二人令大人失望,大人尽可取我父子头颅息怒!”
如此一通他连想想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恶心言语,此时此刻从口中说出来竟是顺畅无比!
说完之后,心头甚至还有些……轻松!
对!
就是轻松!
站对了队的轻松!
陈守冷眼旁观着这二人大表忠心。
心头却并不似他面上这般平静……
这二人。
他都不认得。
以前的行商陈家,和郡望李氏、王家庄王家庄这个层次的坐地虎之间,还隔着好几条鸿沟!
他这个行商陈家的族长,根本就没有资格结识这两家的主家人儿!
但这不并妨碍他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断他们二人的身份!
这二人此刻的姿态。
令陈守有一种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比自家的病秧子独子摇身一变为陈郡郡守,更加不真实的真实感!
这可是郡望李氏!
王家庄王家!
他们自小就听着他们的名头长大的陈郡世家豪族之表!
“你怎么看?”
陈守看向陈胜。
“要不……”
陈胜看着他,似是迟疑的轻笑道:“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吧,免得说我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四个字一出口。
李由和王擒二人“嘭嘭”乱跳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捏了一把一样,心悸得他们直想吐。
此时此刻。
他们无比想即刻回家,对家中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糟老头子狠狠的磕上一个,大喊上一句:高还是您高啊……
他二人自诩也都算是聪慧之人。
可眼前这场虽不见血、却步步凶险的隔空博弈,却令他们都心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之感:连看都看不懂,更别提自己上手去落子了!
陈胜起身,慢慢走到已经鞠了约莫一刻钟的二人身前,一个一个的亲手将他们扶起来。
再将他们交给他的帛书,交还到他们的手中,和颜悦色的说道:“呐,这次可再也不要令我失望哦……”
李由:“我父子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教大人失望!”
王擒:“若走漏一人,大人尽可取我父子项上人头!”
他们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帛书,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陈胜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温言道:“那就去做事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二人捏掌,分别向陈胜与陈守一揖之后,躬身告退。
待到二人退出陈家大院之后,陈守才拧着眉头问道:“瘪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胜冲他翻了一个死鱼眼,有人好儿子、无人瘪犊子,您这一手变脸玩儿得可真溜啊!
“熊氏的二房,勾结了一个死士组织来找我报仇!”
陈胜拉着他手臂往厅堂走,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我让清娘给您做鸡子面!”
陈守不爽的打掉他的爪子:“这时候你还吃得下?为什么让李氏和王家来收拾此事?咱家无人了吗?”
陈胜厚着脸再次把着他的手臂,耐心的解释道:“此事必须要由李氏和王家来做,滥杀世家大族的名头咱家背不得,至少现在不能背,由他们来替咱家扛这口黑锅,正正合适!”
“这怎么能是滥杀呢?”
陈守不解的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设局杀咱家人,不允咱家杀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谁跟您说,儿子这次只找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大族下刀?”
陈守愣了愣,悚然一惊:“瘪犊子,你可别乱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胜轻轻笑道:“做事的是李氏和王家,和我陈家有什么关系……对了,刀叔,派个人去请十二叔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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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个假。
今天周末,容风云休息一天,放松放松脑子,明日再战。
都说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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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鱼
月黑风高夜。
数十骑纵马奔驰于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街之上,高呼道:“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所过之处,一间间漆黑的房屋里都亮起昏黄的灯光。
“吱呀。”
一扇临街的二楼栅栏窗从里往外推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窗内伸出来,望向郡兵远去的方向。
“赵二哥,听见了么,有逆贼刺杀郡守大人哩!”
有人说话。
披头散发的脑袋回过头一看,却是隔壁贩枣的刘仲,也正和他一般支着窗户往外张望。
“可不是么?杀千刀的逆贼,竟然连郡守大人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都敢行刺!”
“哎,也不知道郡守大人伤着没有!”
“不会的,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希冀如此吧,哎,杀千刀的狗贼啊,这苦日子刚有几分盼头啊!”
“你购了多少粟米?”
“不多,也就十来斤……不过省着点也够吃上十天半月了,郡守大人也不容易啊,听说那熊氏在任的时候,把粮仓里的粮食都给祸祸完了,咱们如今吃的这点口粮,都是郡守大人求阿爷告阿奶,从那些大户人家嘴里求来的。”
“可不是么,你说以前姓熊的那家人做郡守的时候,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陈大人做上郡守之后,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要我说啊,刺杀郡守大人的那些狗贼,肯定就是县里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派去的!就他们不想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好儿!”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咱还以为只有咱一人是这么想。”
“嗨,这点道道儿,谁还不知道啊,只是大家伙儿不敢说而已……”
两个吃了上顿连下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黔首,此刻聊起郡中大事却是个个都一副门清儿的姿态,颇有几分“若非手吾三寸铁,吾必上阵替郡守大人杀贼”的义愤填膺之态。
直到赵二身后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子声音:“贼汉子,滚回来办事儿了!”
赵二听言身形颤了颤,在邻居狭促的目光中放下栅栏窗,气呼呼的回过身道:“办事儿办事儿,一天到晚就知道办事……”
刘仲扒在窗台,倾听着遥远的马蹄声,蓦地长叹了一声,低声道:“郡守大人可千万无事才好,不然这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他放下栅栏窗,唉声叹气的回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家的房顶上,坐着一道头戴黑纱斗篷、背负三尺长剑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手中提着一瓮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目光定定眺望着偌大的城池内来回奔波的星星点点火光,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没了郡守,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吗?”
……
“嘭。”
朱红色的包铜大门洞开。
一群如狼似虎的郡兵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抓着明晃晃的兵刃一拥而入,高呼道:“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一道身披藤甲的人影率二三百部曲,手持刀枪于前院截住郡兵,怒声道:“老夫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吾山岳堂放肆!”
涌动的郡兵分开,顶盔掼甲的李由按着剑大步上前,隔着双方对峙的刀兵阵长叹道:“老大人,你家勾结屈氏、武墨谋害郡守大人之事,发了,束手就擒吧!”
身披藤甲的人影见了李由,身躯微微一颤,满脸不敢置信的问道:“李、李世侄,何以在此?”
李由看着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不忍的偏过头,道:“老大人,小侄奉命涤荡陈县,捉拿谋害郡守大人之逆贼,自然在此,请老大人为儿孙计,莫要负隅顽抗,令小侄难做。”
身披藤甲的人影一听,顿觉这寒露时节的夜晚,竟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冻得人通体发寒。
但他仍强撑着问道:“李世侄,何以至此?”
李由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老大人,时代变了啊!
“啧啧啧。”
就在他思虑着,该如何归劝这位固执的山岳堂陈家家主归降听候处置之时,郡兵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儿声音:“大公子,既这位老大人乃您的世交长辈,不若咱们就撤兵吧,大半夜的,弟兄们跟这儿白杵着,还不如归营睡大觉呢!”
李由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自家眼下的处境,顿时不敢再有半分怜悯共情之心,拔出腰间长剑重重挥下:“二三子,与我拿下这谋害郡守大人的逆贼,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杀!”
众郡兵齐声高呼,一拥而上。
顷刻间。
鲜血染红长夜!
……
陈丘小跑着冲入厅堂,目光一扫,就找到坐在堂下的陈胜。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陈胜面前,大手一张就将陈胜从座椅上提了起来,神情紧张的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目光着重在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多看了两眼。
陈胜本能的合拢双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您别问,清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别吓着她!”
刚刚张开口嘴的陈丘听言,立马就又闭上了,而后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将自己的嘴角都扇出了血。
他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快步走到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面前,双膝一曲就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四哥,我无用,大郎将猛虎堂交与我……”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就已经起身强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像个什么样子!”
他抓着袖子擦去陈丘嘴角的血迹,板着脸训斥道。
末了,脸上又露出宽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事情我听大郎说了,此事乃是县里诸世家大族与一个死士流派联手作为,那死士流派是专干这种勾当的人家儿,你斗不过他们也很正常,不怪你!”
陈胜也凑上去温言劝说道:“嗨,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没事儿吗,人以有心算无心,您没能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他知道。
对于自己而言,陈丘或许只是一个忠诚可靠的手下。
但对他爹而言,陈丘却是他自小一同长大、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不似血脉至亲,胜似血脉至亲。
“也幸好大郎你没事!”
陈丘内疚之极的看着陈胜,摇着头道:“要不然,老叔就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刮了,也弥补不了你爹,弥补不了咱家!”
适时。
赵清在围裙上擦着双手入内,眉开眼笑的说:“十二叔到啦,公爹,面条可以下锅了吗?”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了一大家人都能回来宵夜而高兴。
陈守点点头:“下锅吧,多打俩鸡子……哎,可惜你三爷最近身子骨不打利落,回不来,他念叨这一口念叨好些日子了。”
赵清笑道:“三爷想吃还不容易,赶明儿女儿随公爹一起去蟠龙寨,给三爷做上一顿就好了!”
陈守也笑了:“那他老人家可就美了,去下面吧,多打鸡子、多搁猪油啊!”
“哎!”
赵清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她一走。
厅堂里的三个大老爷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守看了陈胜一眼,说道:“你娘在的时候,老子也这样,那在外边遇上事儿,还没跟人动手呢,心里头就想着要是伤着了、磕着了,回家该怎么哄你娘!”
陈丘也笑着接口道:“那是四嫂给你留着面子呐,她多聪慧的一个人,能瞧不穿你那点儿小伎俩?还回回都是摔了、被马给踢了,连扯谎都不知扯点高明的。”
陈守:……
陈胜:……
父子俩忽然都觉得,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啊。
三人落座。
陈胜率先开口道:“十二叔,今日请您来,就是为了和您商议一下青龙帮以后的发展方向。”
陈丘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不用和老叔商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胜摇头:“侄儿毕竟不管帮中的详细事务,我所想到的,不一定是最适合青龙帮的。”
陈丘:“那肯定也比老叔这个粗人想到的法子强!”
“您先听我说完……”
陈胜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以前咱家还没成为郡守之族,手头力量不够,只能通过青龙帮,明里也抓、暗里也抓,硬的要抓、软得也得抓!”
“这没什么不对!”
“如果咱家还只是行商陈家的话,那青龙帮就是咱家在陈郡安身立命的底牌,和熊氏、李氏、王家争锋的本钱!”
“可如今咱家已经是郡守之族了,单单明面儿上,就有红衣军和郡兵两支兵马,合共万人!”
“再有点动刀动枪的事情,咱家压根就不需要动用青龙帮的人马。”
“实话说,要保守住咱家和青龙帮的联系,也没法儿动用。”
“用不着这么多的人马,还平白的花钱花粮养着这么多的人马,这就有点浪费了!”
“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陈胜看向陈丘。
陈丘大点其头:“是这个理儿,老叔早就想着,将白虎队这一支人马从堂口里抽出来交给四哥,怎么着也能派上点用场,又怕你留着那一支人马还有用,就一直没提过这事儿。”
陈胜道:“以前的确是留着有用的,按照我先前的打算,青龙帮应该是独立于咱家武力体系之外的一支人马,一支即便咱家现有的武力体系垮塌还能作为咱家退路、一支具备独立向外开拓地盘的人马。”
“先前我一直想的是,等到咱家将陈郡的地盘彻底捋顺了,就以青龙帮为前锋,打出陈郡。”
“但今日之事,给我提了个醒!”
“事事都想抓的结果,往往就是事事都没抓稳!”
“陈县,无论官面儿上还是暗地里,都该是我陈家的地盘!”
“可就在咱自家的地盘上儿,我竟然被三四百外地死士给伏杀了!”
“这是咱家的耻辱!”
他神色肃穆的看了看自家老爹和陈丘:“无论他们做没做成,都是咱家的耻辱!”
陈守与陈丘也都阴沉着脸。
虽然后怕的劲儿,到此时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但再听陈胜提起,二人依然忍不住的愤怒!
若今日真教那群死士把事情给做成了……陈家的大好局面,可就全完了!
“再反观青龙帮的武力,真的有必要吗?”
“就算以后有要用到青龙帮的时候,咱家这么多兵马,难不成还不能随便调两三千去青龙帮临时打打工吗?”
“再者说,以前咱家还没有这么多兵马的时候,咱家的叔伯们不也把青龙帮给支起来了?”
“而今,咱家有整个陈郡为后盾,再要去他郡复制青龙帮,只会更加的简单和容易。”
陈丘沉吟了片刻后,不确定的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全部抽出来,以后青龙帮就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
陈胜摇头:“我的意思,的确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都抽出来,并入红衣军,不过不是让青龙帮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而是要让青龙帮成为一个比这次刺杀我的那个‘武墨’组织更加专业的秘密组织!”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就拿今日之事为例,为什么怎么多的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原因无外乎是他们分批潜入,目标小。”
“陈县内有人接引,提供了他们需要的一切事物,未触碰黑虎堂所掌控的诸多行业。”
“那如果,咱们将黑虎堂的触须,再拉得广一些、密一些呢?”
“比如黑虎堂在进出陈县的所有交通要道上,开办食肆、驿馆,甚至是农庄,对进入陈县的所有人都加以留意、监控,然后再将消息传回陈县本部,由本部核实他们的去向、落脚点……如此,还会出现大批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情况吗?”
“各个堂口再留着白虎队,的确已经没有意义,那是不是可以将资源集中起来,培养一些高精尖的好手儿呢?”
“还拿陈县为例,假如说我需要黑虎堂在不惊动其他世家大族的情况下,去刺杀某一个大族的族长,您觉得难办么?”
陈丘略一寻思,就摇头道:“不难办,简单得很!他要喜欢遛弯,就让他跌死;喜欢逛极乐院,就让他马上风;他要啥都不喜欢,就喜欢搁家待着,还能想个法子送个人去他家给他下毒!”
陈胜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儿,这才有点帮派大佬的风范啊!
“那您说,咱要是能将青龙帮的分舵布满整个兖州,乃至九州十二州!”
“那时候,是不是咱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是不是别人要想害咱,还没等他先动手儿,咱就能先将他按死在茅坑里?”
他笑着轻声说道。
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阴狠劲儿!
扬州牧?
武墨?
很屌吗?
第一百四十章 权谋
残月孤悬天际。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白皑皑的雪潮涌动,宛如惊涛骇浪拍击海岸线一般,前赴后继的奔涌向绵延的长城。
浩瀚的喊杀声连天彻地。
黑压压的箭雨形同蔽日阴云。
山岳般庞大的兽首在夜色中咆哮。
穿云金阳般的刀光剑影在夜色中绽放。
万千生命在凋零。
无数未来在中止。
年轻的幽州军百将,抓着门板一般的青铜巨剑,在城头上来回的奔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夜已经砍下了多少颗犬戎杂种的头颅。
但还有无穷无尽的犬戎杂碎在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头。
就好像它们多得杀之不绝一样!
“龙且!项庄!”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双眸暴突的仰头咆哮道。
“标下在!”
两道强打精神的呐喊声,在晃动的人群之中响起。
两名年轻的屯长领着麾下仅存的士卒挤到年轻的百将身前。
年轻的百将晃眼一扫,心下冰凉一片……这才小半个时辰,同吃同住了大半年的百十袍泽弟兄,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但旋即,炽烈的怒意就彻底吞噬了他的神智,他高高的举起手中青铜战剑,面容狰狞的咆哮道:“既守不住,那就不守了,二三子,可敢随吾杀出城头,并肩下九幽!”
他狂怒的咆哮声,就像是一团暴烈的火焰!
照亮黑夜。
点燃残志!
黑暗之中,不知多精疲力尽的残兵,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哮:“有何不敢!”
年轻的百将转身,一步跃上城头,手中又宽又长的青铜战剑“嘭”的一声燃起烈烈火焰气劲。
他双手举起剑,咆哮了一声“杀”后,纵身跃出墙头。
那一刻的身姿。
就像是一道光。
照进了无数幽州军士卒的眼中!
“杀!”
残兵们怒吼着、手脚并用着,爬上城头,追随着他的身影跳下城头……“老子就是砸,也能砸死两个犬戎杂碎!”
惨烈的同归于尽之气,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染了城头上那些已经无力再战的疲兵、伤兵。
他们爬起来,踉跄的、蹒跚的,成群结队的爬上城头,前赴后继的往下跳。
若北疆防线已没有希望。
那么他们愿做最后的光!
黑暗之中。
似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这道叹息声,是那样的苍老,又是那样的轻柔。
在连天彻底的喊杀声之中,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下一刻。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在长城之外亮起,浩浩荡荡的向着草原方向推进。
所过之处,奔涌不休的犬戎大军,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像一样,一下子就停止了运动。
而后成片成片的倒下……
长城外,手持战剑浴血奋战的年轻败将,看着眼前突然倒下的万千犬戎杂碎,一脸茫然。
城墙上,数十万幽州军士卒慢慢的垂下手中的兵刃,眼神复杂的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那道几近透明的淡黄色光幕……以前,光幕的颜色,乃是如同上好的缎子一般的明黄色,上边还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农耕畜养、九州大同等等印象。
九州大阵啊!
哎……
“陛下,何至于此?”
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天地之间响起。
“兵圣孙武,也会有问‘何至于此’的一日吗?”
清脆如银珠落玉盘,却有异常有磁性的浩瀚声音,不紧不慢的在天地之间响起。
话音未落。
无穷金光,在草原的夜幕之上绽放。
九条狰狞的五爪金龙,拉动一架大如山岳的黄金车架,自草原深处飘出,瞬息之间,便至数以百万计的犬戎大军上方。
那黄金车架构造繁复,其上浮雕着万兽跪拜、四圣俯首等等异象,通体散发无穷堂皇而柔和的淡淡金光,与恢弘的九州大阵光芒分庭抗礼、毫不逊色,将夜幕照亮得宛如白昼一般。
一望无际的百万犬戎人见了这架马车,排山倒海般的齐齐跪地,虔诚的俯首高呼:“天命吾皇,主宰乾坤,亿万万寿!”
浩瀚的声音,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之上荡开。
这阵势。
却是那些自小就生长在幽州军中的军籍老卒都为曾见过。
一时间之间,数十万幽州军将士俱感头皮发麻,几乎抓不稳手中的兵刃。
“老夫还以为,老夫早已与陛下达成共识。”
适时,苍老而轻柔的声音在长城后方响起,所有的幽州军士卒回头望去,就见一道须发花白、身披士卒甲,怎么看都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军中老卒的苍老人影,手持着一杆生满绿锈的陈旧长戈,一步一步踏空而起。
人群中,有人高呼“拜见上将军”。
数十万幽州军将士这才如梦初醒,面朝着那老卒抱拳拱手:“拜见上将军!”
以一己之力,镇压北疆二百载的幽州军上将,兵圣——孙武!
“孤确与你有所默契。”
黄金车架中那人淡淡的说道:“但这与孤杀你有何干?”
“老夫也没想到……”
老卒沉默了几息,忽然也笑道:“宏图大志如帝俊陛下,竟然也会有言不由衷的一日。”
黄金车架中那人也沉默片刻了,而后同样笑道:“你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孔圣前来吗?不用等了,他来不了……”
“陛下为何会以为,老夫会是在等待孔圣呢?”
老卒淡淡的笑道:“莫非陛下以为,老夫能坐镇北疆二百载,全凭九州大阵?”
黄金车架中那人听言轻叹了一声,淡淡的道:“孤便知,瞒不过你……”
老卒抬起头,留恋无比的看了一眼上空中那道淡黄色的光幕,蓦地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陛下退回去罢,老夫虽老朽不堪,但请陛下同下九幽的实力,也还有!”
“你这又是何必呢?”
黄金车架中那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难道你们还不知,天数之下,小势可改、大势不可逆?”
老卒面无表情:“老夫不知什么天数,什么大势小势,老夫只知,只要老夫一息尚存,陛下便别想过北疆防线。”
“冥顽不灵!”
黄金车架之中传出的声音渐冷,“那孤便看看,尔人族到底能强撑到哪一部!”
老卒抱拳:“吾人族自当万古长青,永为九州之主,便不劳陛下操心了!”
“呵。”
黄金车架内那人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
一只通体如白玉雕琢的修长手掌只黄金马车之中探出,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隔空一掌,拍向恢弘的淡黄色光幕。
就见接天连地的淡黄色光幕之上陡然凹陷出一道大有千丈、五指分明的手掌印。
而后只听见“啵”的一声。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随风消散。
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卒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作。
黄金车架那种那人隔空击出这一掌之后,便在九条五爪金龙的拉动下飞速滑向草原深处。
将整座天地照耀得仿佛白昼一边的明亮金光迅速消失。
百万金发碧眼的犬戎人愣了愣后,齐齐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化成无边骇浪,拍向长城。
老卒见状,淡淡的道:“听吾号令,翻天覆地阵,起!”
“唯!”
数百道雄壮的呐喊声在幽州军中响起。
下一刻,雄浑的兵煞之气,直冲斗牛!
……
沉睡中的吕政,忽然被一阵心悸之感惊醒!
他猛地的翻身而起,却不见任何异常。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他惊悸的怒喝道:“什么人?”
“大人,是末将!”
赵佗步履匆匆的挑帘而入,抱拳拱手道:“大人,探马急报,青州黄巾贼,大举犯境!”
吕政一拧眉头,总觉一阵强烈的不安感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你方才可曾察觉有异?”
赵佗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不安的踌躇了几息后,说道:“回大人,方才天际有黄光闪过,营中所有将士尽皆惊醒……末将见到那阵黄光了,总感觉,似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物!”
“对!”
吕政用力的一点头道:“就是这种感觉,营中将士,都有此等心绪吗?”
赵佗再拱手:“回大人,末将不知……大人,青州黄巾贼已入境,我等还需要早做准备才是!”
吕政听言,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之感,沉声道:“依计而行罢,传我命令,三军拔营!”
赵佗领命,高声道:“唯!”
言罢,他转身快步冲出帅帐。
吕政独自一人站在帐中,烦闷的徘徊了两圈,忽然感觉到,自己所修法家律令之力此刻异常的活跃,似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破境之感!
他拧着眉头在帐篷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床榻边上的佩剑之上。
他张开手掌对准佩剑,沉声低喝道:“律令,出鞘!”
“铿。”
宝剑弹射而出,剑柄似有灵性一般直接飞入他的手掌之中。
吕政不可思议的的看了看自己掌中的佩剑,愣了几息后,突然脸色大变:“九州大阵!”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季睁开眼,就见自己高作于巍峨大殿之上,下方是君臣俯首,万军跪拜。
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忽然感觉到天摇地动。
他一睁眼,就见一张豹头环眼的黝黑大脸杵在自己上方,使劲儿的摇着自己:“二哥,快醒醒,击鼓了……”
他使劲儿晃了晃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坐起来,就听见雄壮的鼓声响彻大营。
他蓦地变了颜色,惊慌的失声道:“是黄巾贼打过来了吗?”
樊哙七手八脚的将刘季的甲胄抓过来,拉扯着他起来披甲:“还能是什么?二哥,快快披甲,咱们这一百的五百主感染风寒,正打摆子呢,俺与曹参、夏侯婴他们几个商议着,推举你为假五百主,带领俺们!”
“风寒?乃公看他是贪生怕死罢!”
刘季麻利的爬起来,在樊哙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披甲。
樊哙:“嗨,谁不贪生怕死啊?难道二哥你不怕吗?”
刘季愣了愣:“我不怕啊!”
樊哙讶异的上下看了他一眼,心道了一声“不应该啊”!
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他凭什么不怕?
“别耽搁了!”
刘季抓起佩剑插进腰间的革带里:“要顶替那厮的五百主之职,光有咱自家弟兄的推举还不够,还得打通二五百主那处关节,叫上哥几个,与我一道去见二五百主!”
樊哙又忍不住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会儿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
刘季却没有再耽搁,拉着他就快步冲出了营帐。
……
沉睡中的陈胜突然惊坐而起,只觉得心悸的喘不过气来。
“嘭嘭。”
敲门声响起,陈守的声音从房外传来:“大郎,你醒了没有?”
陈胜连忙起身去开门:“阿爹,醒了,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拉开房门。
他就见衣衫整齐的陈守挑着灯笼站在房门外,脸色很是沉重:“穿上衣裳,出来说!”
“哦。”
陈胜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到床榻前,抓起深衣七手八脚的裹在身上,然后快步走出来:“阿爹,出什么事儿了?”
陈守领着陈胜往前院走:“你感知一下体内的劲力。”
陈胜愣了愣,随手一拳轰出去。
“嘭。”
拳劲崩出,落于地面上,轰出海碗大的一个凹坑。
陈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情况?”
陈守道:“方才老子与你刀叔在商议练兵之事,忽见天际有黄光闪过,而后,你刀叔就突破了……他说,九州大阵,破了!”
“什么?”
陈胜惊了:“平白无故的,九州大阵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九州大阵的威力,一直都在削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破灭。
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如今破灭,好像也不是什么突然的事。
陈守:“你刀叔猜测,要么是北疆出了什么人大变故,要么是太平道又有什么大动作,导致本就摇摇欲坠的九州大阵,再也撑不住了……”
陈胜听言,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内忧外患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代变了
翌日,秋阳高照。
陈胜循例出城,登坛祈雨。
一番熟练的祭拜天地四时仪式过后,陈胜将法剑立于祭坛之上,点燃三柱清香,跪地叩首,高呼“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散布于祭台周围的三百六十辅祭齐齐跪倒在地,手捧泥土,高声呼应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风起。
云聚。
雷鸣。
雨落……
炉火纯青级的小云雨术一如既往的灵验。
连参与祈雨仪式的诸多辅祭之人,都已经没了初次见此阵仗的那种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震撼之感。
只觉理所当然!
郡守大人出马,万事皆能成的那种理所当然!
仪式已经完毕。
向祭坛行跪拜大礼的众辅祭之人,却迟迟没有起身。
他们仰着头,凝视着祭坛顶部那道人影,瓢泼大雨都浇灭不了他们目光之中的狂热火焰!
或许世间上原本是没有神的。
直到有人做到人做不到的事。
他就成了神!
祭坛顶端。
穿戴好斗笠、蓑衣的陈胜,专注的打量着这绵延十余里的蔽日雨幕。
他敏锐的发现,这一场雨,较之以往,来得更快、雨量更足!
整体感觉……就是顺畅!
若是他今日才是第一次主持祈雨。
或者,一直都像是以前主持祈雨那样。
他不会有这样的清晰的感觉。
但两相一对比。
差异就十分的明显!
就好像以前祈雨,真的是“祈求”!
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又是一条龙,人家才勉为其难的施舍你一点雨水的那种祈求。
而今日祈雨,则更像一场公事公办的利落交易。
你走流程、我们给雨水,你情我愿、没有谁求着谁,谁都不为难谁!
陈胜寻思着,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0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3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4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5000)
【武道境界:开脉二重】(气运点+6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登堂入室(炉火纯青:32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未入门(初学乍练:1200点)、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3245/22600】(2260/24h)
【天赋:威服】(68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较红衣军授旗仪式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
陈郡骑都尉的官位,在陈郡假郡守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了2500气运点。
陈家少当家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陈胜入手陈郡骑都尉之位,确立陈家郡守之族的地位,从原先的1500点,来到3200点。
而红衣军军团长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红衣军从四千人扩充到八千人,从原先的2500点,来到了5000点。
包括陈胜的武道境界,也随着昨夜九州大阵告破,无声无息的提升一重,晋升开脉二重。
此乃水涨船高,应有之意。
而之所以每日都有大把气运点入账,陈胜的各项武道修行却未能有显著的提升,却是有小雨云术这个气运点消耗大户。
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250,雨幕可囊括百亩农田。
至炉火纯青级,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1000点,雨幕可囊括二十倾农田……按大周五十亩一顷的计算方式换算,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肯定比不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更节省气运点。
但问题是,陈胜制定的以工代赈计划之中,宿麦的种植面积乃是四百倾!
也就是说,他若要给这四百倾宿麦都灌溉一边,就必须得行雨二十次!
当下又是宿麦生苗的关键季节,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每顷宿麦一个月怎么着都得行雨两次!
也就说,陈胜一个月就要行雨四十次,消耗四万气运点!
节省下来的气运点,还得留着提升小云雨术。
哪还有多余的气运点,去提升武道境界?
当然。
这也是他认定现阶段抢种粮食,比提升自己的武道境界更为重要。
毕竟无论他如何提升自己的各项武道功法技法。
最终修行,还得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
他如今拥兵过万,缺一个开脉境的战斗力吗?
这并不是说,陈胜不重视武道修行。
他很重视!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大半年内,就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一跃为一个开脉二重的好手!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武道修行快一步慢一步,影响不大。
可错过眼下耕种宿麦的最佳季节,影响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治下百姓生死!
不过,这只是他之前的想法。
经过昨日被数百武墨死士伏杀之事后,他的观念又有所改变……拥兵过万,也敌不过咫尺之间,人尽敌国啊!
既已踏上了这条称王称霸的不归路,那武道修行就永远都是最终的几件事之一,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松懈!
……
“还是1000点。”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若有所思的想道:“消耗的气运点没有变化,那么这种差异,就只能是九州大阵破灭所致了……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这个结论,就如同一片阴影,重重压在了陈胜的心头,挥之不去。
按照昨夜陈刀所说,九州大阵乃是一座以九州鼎为基、人族气运为源,镇压周天元气、攻守兼备之阵!
对外,九州大阵可挡异族强者入侵!
对内,九州大阵可绝外道传承!
何为外道?
人道之外,皆为外道!
这些信息,在经常借用九州大阵之力抵挡高阶妖族入侵的幽州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陈刀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内确定九州大阵出了问题,却是这种周天元气活跃的感觉,一如身在北方草原时的感觉!
用他自己的话说,九州内部的天地元气这还只是刚刚复苏,距离北方草原上周天元气的活跃程度,还差得远……
陈胜没去过北方草原。
自是不知北方草原上的周天元气,到底有多活跃。
但仅仅这一日的变化,就足以令他心惊!
九州大阵破灭了。
再无事物,阻外道强者入境。
九州之内,生灵成妖也不会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闻异事。
真正的乱世。
好似如今才真正拉开帷幕!
……
陈胜心事重重的走下祭台。
早已等候在祭台之下的鲁菽立即迎上来,施礼道:“夫子安康。”
陈胜早就被这老汉的殷情问候给整麻木了,见他只披着蓑衣站在雨里,随手就将自己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到他头上:“无土栽培技术,有眉目了吗?”
鲁菽并没有拒绝陈胜的斗笠,在他的观念中,他既拜入陈胜门下,那么伺候陈胜、服侍陈胜,都是理所应当的,而陈胜赐予他之物,自也就属于“长者赐,不可辞”。
他正了正斗笠,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夫子,有些眉目了。”
陈胜指了指那厢牵马过来的季布,轻声道:“边走边说……”
“唯。”
鲁菽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陈胜身后。
“大人。”
季布行至陈胜面前,抱拳拱手道:“郡丞大人来了,在农庄里等候。”
陈胜刚刚从一名甲士的手里接过马匹的缰绳,听言随手便将缰绳扔了回去:“传他过来。”
“唯!”
季布得令,转身按剑匆匆离去。
陈胜左右巡视了一圈,拉着鲁菽往田间佃户们搭建的避雨草棚行去。
“有什么疑问,尽可道来。”
鲁菽恭声道:“回夫子,夫子所言的‘无土栽培技术’,弟子已有眉目,所种黄豆,也已生根发芽……恕弟子驽钝,此法虽好,可弟子实是不明此法要意何在,一样需花费粮种、人力与土地,既不能增产,也不能节约人力,精研此法有何用?”
陈胜步入草棚之中,摘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问道:“是不是觉得,此乃小儿玩闹之法,无有大用?”
鲁菽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颅,低声道:“弟子岂能揣度夫子之法!”
陈胜忍不住笑道:“是不能,还是不敢?”
鲁菽慌忙作揖道:“夫子恕罪!”
“好了,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与我说话不必这般多礼。”
陈胜扶起他,转身在草棚里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不紧不慢的道:“你会有此念很正常,不过,这说明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庄稼,看不到其他事物……我来问你,天下间,是土地多还是良田多?”
鲁菽毫不犹豫的答道:“土地多,能作良田者,十中无一!”
陈胜点头:“很好,我再问你,天下间,是有田者居多,还是无田者居多?”
鲁菽再答道:“无田者居多,有田者,十中无一!”
说到此处,他已有所悟,但似是仍旧未想通什么,眉头紧锁。
陈胜见状,笑着再此问道:“最后问你,种庄稼最重要的是什么?”
鲁菽答曰:“守其时,给其肥!”
陈胜看着他:“再结合我们先前所谈的温室种植法,可有领悟?”
鲁菽愣了许久,忽然醒悟,面对陈胜长揖到底:“夫子大贤,堪吾农家万世之师!”
陈胜闪身避开了他这一礼,摇头道:“此法并非我所创,此礼不可受!”
鲁菽却执意转向,再度朝着他一揖到底:“先贤常有,愿传道授业者不常有,弟子能从夫子,乃弟子之福。”
陈胜听言,也就不再闪躲,生受了他一礼。
一礼毕,鲁菽起身,又热切的看着他恭声问道:“夫子,按您先前所说,庄稼生长离不开光照,若以温室之法行此无土栽培之术,那要如何才能解决光照的问题?”
陈胜笑骂道:“你这老货,好生贪心,无土栽培技术都还没吃透,又想钻研温室建造之法?还有杂交水稻技术,派人去寻野生稻种了么?”
鲁菽连忙点头道:“寻了寻了,弟子拍出了十几名弟子,出去寻野生稻种了,月底之前,便会有回音!”
陈胜颔首道:“那就先钻研无土栽培技术……非是我不愿教你温室建造之法,而是此法非你农家所长,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便是教你去钻研,也难有所成,反倒耽搁了你研究无土栽培技术的进度!”
说道这里,他也想起什么来,接着说道:“嗯,说起来,你可有相熟的精研铸铁机关之数的人才?可否与我推荐一二。”
鲁菽想了想,询问道:“父子所言,可是‘技墨’之学?”
陈胜愣了愣,点头道:“对,便是‘技墨’之学!”
鲁菽思忖了片刻,有些为难的低声道:“弟子早年间在兖州游学之际,倒是结识过一位‘技墨’行家,不过二十余年未有联系,不知他是否还健在,若夫子有意,弟子可去信一封,然‘技墨’门人,素来孤僻,鲜与旁人往来,他能否卖弟子这个脸面,弟子也不知!”
陈胜略一寻思,便笑道:“不妨事,你只管告诉他,我有他墨家失传之机关要术要与他切磋,请他前来一晤便可!”
鲁菽讶异道:“夫子还涉猎‘技墨’之学?”
陈胜谦虚的微微颔首:“略懂,略懂……对了,我看田地里的麦苗已有半尺来高,后续的雨水,还如先前这般吗?”
鲁菽经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连忙道:“弟子正要想夫子禀报此事,而今距霜降还只有两三日,今岁大旱,必然有大寒,初雪会提前,往后雨水可减半,预留雨水过冬。”
“大寒吗?”
陈胜面色肃然,脑海中立刻就想到了雪灾对于治下百姓的影响,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着郡衙尽快拿出抗寒过冬的方案。”
他的话音刚落。
便见季布领着李斯快步走入草棚之中。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一步入草棚,便向陈胜一揖到底,“州府飞禽传书,有要事相报!”
陈胜拧了拧眉头,挥手屏退了鲁菽和季布等人后,陈胜道:“讲!”
李斯急声道:“启禀大人,昨夜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砀山大营岌岌可危,州府输粮五千石,请大人领军出郡,火速救援砀山!”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州大阵破
“咔嚓……”
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阴沉沉你饿天际。
耀眼的光芒在刹那间,照亮了草棚中陈胜阴晴不定的脸色。
暗中打量他的李斯,似是被他眼中逼人的光芒所摄,畏惧的垂下了眼睑。
“家里……”
陈胜淡淡的开口道:“打扫干净了吗?”
李斯揖手:“打扫干净了,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逐的逐,郡中世家豪族,唯余十二。”
“十二……”
陈胜一挑眼睑,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他:“为什么还多出来五家?”
李斯:“回大人,郡尉周氏、郡丞刘氏,为大人马前卒。”
“桑蚕吴家家主,为下臣妹夫。”
“无锋堂张家,为王家庄姻亲。”
“牛马行田家,为徐州田氏分支,且与项城项氏为姻亲。”
“此五家皆与昨日之事毫无关联,且俱已献上半数家产,为附大人尾翼之粮资。”
他毕恭毕敬的回道。
“项氏……”
陈胜轻声念叨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强豪之家。
无论是他先前布局青龙帮之时。
还是他出任陈郡郡守之后。
他都没有去碰过项城。
而项氏,也真如老翁稳坐钓鱼台。
既未派人来掺合过陈县内的风云变幻。
也未派人来见他寻求合作、谋取利益。
这令陈胜知道,项氏所谋……甚大!
不过他不在乎。
他不愿得罪项氏是真的。
无论是出于陈家与项氏的世交之情,还是出于对那个神勇千古无二的霸王的忌惮。
他都不愿得罪项氏。
但也仅仅只是不愿意得罪。
对于项氏。
他的态度就是能合作固然是好,不能合作各走各他也不拦,实在是不见不得他陈家崛起要和他开战他无惧!
“我很高兴,李公能与我开诚布公。”
陈胜淡淡的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信你李氏与王家都是确不知情,但既然你们之中有人主动将刀子递到我手上,我自然也没理由不接着!”
“常言都道‘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你也不会希望再有第三次,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所以,日后郡中的风吹草动,还劳烦李公多替我注意注意,李氏能屹立陈郡六百年不倒,实属难得,若是崩坍于某些无知蠢货的牵连,我想你纵是死,也难瞑目!”
李斯长揖到底:“请大人放心,从今往后,吾李氏定以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没有与陈胜分辨什么。
他很清楚,他李氏既然顶着“郡望之族”的帽子,享受着其他世家大族享受不到的风光和权力。
那么他李氏自然也该肩负起其他世家大族不必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从这一点上。
以前熊氏牧守陈郡之时,与而今陈胜治理陈郡之时,其实并无二致。
只是世道变了。
两代郡守对他李氏的态度和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会主动让他李氏给陈胜做刀,屠戮陈郡诸世家豪族。
而今他李氏和王家,已经彻底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
再想跳车。
别说陈胜会不会放过他们。
坍塌在他们两家屠刀下的陈郡诸多世家大族,都会一拥而上,撕了他们……能在这样的时代修谱传家的人家,谁还没有几条后手啊!
当然,这些人家的仇恨,也是他们两家彻底投入陈胜麾下,获取陈胜信任的投名状!
陈胜微微颔首:“李公是聪明人,我自是相信……州府请我救援砀山大营之事,你有何见解?”
李斯听言精神微微一振。
他知道。
这次问计,即是陈胜对他表示信任的信号。
这也是陈胜对他的一次考验。
“此事不难应对!”
他不假思索的张口道,显然是早有腹稿:“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大人志向几何!”
“若大人只欲紧守陈郡,做一个收成之主,那此事好办,吞下州府所输粮秣,遣兵上路,一日一歇、三日一营,州府为催促大人麾下兵马尽快抵达砀山大营,定会再拨付粮秣,如此一来,大人既不失大义之名,又可坐收渔利,此番兖州之围,依下臣见,不出十日,必见分晓!”
“若大人有凌云之志,那此事正是大人开疆扩土之机,前番冀州黄巾逆贼攻打陈留,陈留郡中诸世家豪族死的死、降的降,公子政平复陈留之后,虽推举故郡守之子接任陈留郡郡守之位,但实则已将陈留收归州府牧守,大人可借此机去信一封,以五千兵马,与州府换陈留节制之权,以下臣对不韦公的了解,大人获取整个陈留郡的节制权或有难度,但为解砀山之围,半郡之地不韦公定会予大人,届时大人治下二十城,背靠豫州,西接司州,任他黄巾逆贼如何势大,大人都可进退自如!”
“此乃应变之策,若大人不欲应变,那么径直忽视州府的飞禽传讯即可,反正州府的正式调遣行文,至少也需四五日才能抵达陈县,到时大人再借整军拖延五六日,砀山之围已见分晓,出不出兵都无关紧要,且同样不会失了大义之名!”
李斯没与陈胜卖任何关子,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所谋尽数说出。
“啪啪啪。”
陈胜微笑着鼓掌,颔首道:“好一个上中下三策,李公之才,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斯谦逊的作揖道:“大人廖赞,是下臣献丑了!”
陈胜笑着,没有点评他这上策。
他很捧场。
但实际上,李斯所述三策,在他的眼中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没有大错。
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
不过他也清楚,这并非是李斯之才仅限于此。
而是李斯不清楚他的志向、他的行事风格。
在不出差错的前提下,还能想出如此上中下三策,实属不易!
至少对大局观和对人性的把握,李斯都可以说是十分精准的!
已经超出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
陈胜转而问道:“昨夜涤荡陈县,起获粮秣几何?”
李斯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维节奏,愣了愣后才连忙答曰:“详细数目还在盘算当中,但大致在二万三四千石上下!”
陈胜似是有些惊奇的抿嘴“啧”了一声。
二万四千石粮秣,多吗?
肯定是很多的!
但要知道,李由和王擒昨夜查抄的世家豪族,不下二十家!
二十家世家豪族,才拢共查抄出二万三四千粮秣,平均一家才一千石出头。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陈郡是真的没粮了……
陈胜问道:“你知道,粮库里还有多少粮秣吗?”
李斯想了想,答曰:“八千石左右。”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想到了?”
李斯对他一揖到底:“下臣思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陈胜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李公何罪之有,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已。”
李斯:“下臣惭愧。”
陈胜悠然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眼大肚皮小,是会撑死的!”
李斯:“下臣受教!”
陈胜一只手摩挲光洁的下颚,寻思了许久后,轻声道:“替我拟书回信州府,我陈郡可出兵八千,驰援砀山大营,请州府拨付相应粮秣兵甲等辎重,于蒙县交割,辎重何时抵达,我陈郡兵马何时赶赴砀山大营,另,我陈县兵马请命自成一军,成军之后仍可归属于蒙校尉统领,但需州府行文确认。”
话音落下后,他迟迟未听到李斯的回应。
一抬眼,就见李斯仍作倾听装。
李斯见他看向自己,不由的一愣:“如此而已?”
陈胜轻轻点头:“如此而已。”
李斯皱着眉头,隐藏在大袖手中的双手捏动着,踌躇好了几息才道:“大人,请恕下臣鲁钝,大人之举,于大人有何益?”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无益,亦或者说,益不在当下。”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似是在说: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出八千人马,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陈胜没有解释,径直说道:“你按照我说的回信即可。”
李斯只得揖手:“唯。”
说完,他转身往草棚外行去。
陈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李公若放心,不妨遣公子由入我红衣军为将,幼虎须得自狩猎、雏鹰还需己展翅,不是吗?”
李斯挑了挑稀疏的花白眉毛,旋即便转身道:“犬子能得大人青眼,乃是他的福气,岂敢不从命!”
陈胜颔首:“那就去做事吧!”
李斯:“下臣告退!”
陈胜独自一人,在草棚中枯坐许久之后,才起身走出草棚。
季布牵着马匹迎上来。
陈胜翻身上马,一拉健马缰绳:“去蟠龙寨!”
……
“咳咳。”
干爽明亮的木屋里,陈三爷脸色蜡黄的躺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咳嗽。
陈胜坐在他的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胸口。
“郡守衙上那张席子……”
陈三爷慈祥的看着他,浑浊无光的眸子之中满是爱怜之意:“不好坐吧?”
陈胜笑着说道:“是不好坐,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不是算计人,就是招人算计,身边又没几个人能使得上劲儿,就指着您老给孙儿出出主意了!”
“小滑头。”
陈三爷吃力的笑了笑。
陈胜也跟着笑,“只是一场风寒而已,您别太当作一回事,修养个几日,也就痊愈了,咱家刚刚爬起来,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您老享哩!”
“三爷也想啊。”
陈三爷低低的说:“都还没见着你崽子生小崽子呢,到了地下,你祖父问起来,咱怎么与他说……”
“那您老就好好保重身子骨。”
陈胜脸上笑容不变:“等到清娘生了孩子,您再到下边寻我爷爷,好好跟他吹嘘,他老人家肯定特羡慕您。”
陈三爷听言,浑浊的双眼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光,萎靡的精神头似乎都抬了起来:“那他肯定得妒忌咱……”
陈胜见了他的变化,心下不但没有放松,反倒越发的沉重了。
快入冬了啊……
陈三爷抓住他的手,询问道:“你今儿来,是来调军的吧?”
陈胜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瞒他老人家,当然这事儿根本瞒不住:“孙儿都安排好了,您老就别操这个心了……”
“要操、要操!”
陈三爷争扎着坐起来。
陈胜连忙起身搀扶着他坐起来,发现他被子下边也没有什么温度。
陈三爷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微微喘气的说道:“趁着咱还能操这个心,和三爷说说、说说!”
陈胜拗不过他,只得道:“徐州黄巾军进犯沛郡,砀山大营典军长史蒙恬率令由各郡郡兵组成的杂军迎战,局势不太乐观。”
陈三爷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陈胜没有遮遮掩掩,径直道:“蒙恬不能败,眼下五万府兵在吕政的统领下,屯兵兖州东北部,与青州黄巾军对峙,一旦蒙恬战败,徐州黄巾军登时便可长驱直入,直扑昌邑!”
“届时,济阴郡、沛郡以西南,再无成建制朝廷大军可挡黄巾军,我陈郡纵有一万兵马,也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所以,咱家必须支援砀山大营!”
他没告诉陈三爷,五万府兵已经在吕政的率领下和青州黄巾军打起来了,是不想让他太过忧心。
而州府征陈郡兵马支援砀山大营之事,却是他提早就与陈守说过。
陈守既知道此事,那么陈三爷就必然知道此事,瞒不住。
陈三爷微微喘息着思忖了片刻,问道:“那典军长史蒙恬,是何人?”
陈胜忍不住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此人孙儿有所了解,应是一名能征善战之将!”
陈胜答道:“但实际如何,孙儿也无确切把握,不过孙儿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蒙恬若能战,咱家红衣军自然全力助他退敌,若他不能战,我爹也能领着红衣军退回陈郡。”
陈三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疲惫的拍着他的手说道:“你既已拿定主意,那就只管放手去做,你还年轻,别怕,咱家有手艺,没了郡守衙上那张席子,咱家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陈胜连忙起身搀着他老人家慢慢躺下,轻笑道:“孙儿不怕,您老人家也不能怕了,孙儿还指着您老给孙儿顶着这个家,我爹那人您也知道,动手比动脑子麻利,您要真倒下了,这个家可就全落孙儿肩上了,家里这么多叔伯,个个都比孙儿辈大,孙儿哪挑得起这个担子啊!”
“嗯,三爷撑着、撑着!”
陈三爷喘息着,努力说道:“一定多给你顶几年!”
陈胜笑眯眯的说:“说好了啊,您老可不能赖皮!”
陈三爷疲惫的慢慢合上双眼,轻声说:“说好了,说好了……”
陈胜站在床头,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木屋。
走出老远后,他才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帷幕大开
陈胜缓步跨入山寨大堂,随行的甲士自行按刀立于堂外。
大堂内,红衣军五百主及其以上的二十余名军官,早已垂手恭候许久。
陈胜微笑着开口道:“诸君久侯了。”
众将见了他的笑容,面上也不由的浮起了笑意,他们齐划一的抱拳拱手:“标下拜见将军!”
震得房梁都似在簌簌颤抖的洪亮声音,令堂内唯一坐着没起身的陈守,心头不由的琢磨道:“这帮夯货这般精神,看来还是操练得轻了,回头操练量翻倍!”
陈胜伸手虚扶:“诸君请起!”
“唯!”
众将齐声应喏,挺直腰身。
陈胜大步走上大堂,站到代表着蟠龙寨之主的虎皮大椅前。
转过身,迎着他们似在呐喊、高呼的狂热眼神,一张面孔一张面孔的扫过去,似乎是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好几息后,他才轻笑道:“很好,我很高兴能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生面孔,这说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堂内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笑声之中满是兴奋之意。
“好了,坐下说吧!”
陈胜伸手虚按。
众将依言落座。
陈胜依然站在虎皮大椅前,并未落座。
他正了正面色,肃穆道:“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我已决意,出兵驰援梁郡砀山大营!”
说到此处,陈胜略作停顿,目光一扫,观察堂下众将的神色变化。
就见众将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神之中连惊讶之意也无。
他暗自点头,默默的给自家老爹点了个赞。
他继续说道:“出兵的理由有很多,我只问占列位一句,你们是愿意等到那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逆贼冲进咱自家的地盘,将咱们的家打得稀巴烂后,再跟他们干,还是先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的地盘上?”
众将听言,毫不犹豫的齐声回应道:“自然是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地盘上!”
陈胜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微微点头道:“很好,看来这在一点上,我与诸君达成共识!”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即便是要出兵,怎么个打法儿,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
他竖起一个手指:“咱们奔赴砀山,乃是客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统兵大将又非咱自己人!”
“其次,眼下兖州的局势虽岌岌可危,但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远有朝廷、上有州府,咱爷们犯不着去充这个大头儿!”
“我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但仍可归属砀山大营主将蒙恬节制。”
“意思就是,只要有的打,咱爷们就陪他蒙恬跟黄巾逆贼干到底!”
“可若是没得打,无论是州府、还是他蒙恬,都别想拿咱爷们的性命,去给他们换功劳!”
“就算他们强下军令,你们也可以不认,不要怕,万事有我给你们扛着!”
“但听清楚了,违抗军令,乃是在事不可违,他们还逼着你们去送死的前提下!”
陈胜看着堂下众将,神色严肃的道:“我给你们违抗他们军令的底气,是为了让你们能堂堂正正的去作战、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作战,而不是让你们贪生怕死!”
“你们是军人!”
“保家卫民的军人!”
“其他人可以怕死,你们不能怕!”
“明白吗?”
众将轰然应喏道:“明白!”
“很好!”
陈胜颔首,接着说道:“此战,我红衣军的首要之务,乃是练兵!”
“有道是‘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咱们红衣军建军也有些日子了,每日都是操练、操练、操练,也是时候见见血,!”
“徐州黄巾逆贼,是个很好的练手对象!”
“他们的本部人马只有八千,其余逆贼尽皆是近日之内才放下锄头镰刀的乌合之众!”
“这些乌合之众不但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操练,兵甲、后勤也差得一塌糊涂,他们没有甲胄,拿的是木枪,甚至上阵之前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
“若是连这样的乌合之众都打不过,那我给你们的那面旗,你们就该还我了……”
他走入堂下,慢慢踱步,沉声道:“我是你们的将军,所以给你们挑选合适对手、给你们争取撤退的权力、给你们提供充足的兵甲辎重这些活计,都是我的职责,我当仁不让!”
“而你们也是你们麾下士卒的将军,你们也有你们当仁不让的职责,那就是在完成作战任务的前提之下,尽可能的将你们带出去的每一个袍泽弟兄,都囫囵的带回去!”
“所以也拜托你们,打仗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也多给你们的袍泽弟兄们一些时间!”
“咱们红衣军是新军,军中部分袍泽大都是老实本分了小半辈子的良家子,他们没有杀过人,上了战场可能会怂、可能会怕、可能会心软,你们得带着他们,慢慢的去适应战场的味道!”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并没有足够的带兵经验,有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上过战场!”
“不过没关系,我也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带兵、怎么打仗!”
“但我给了你们时间,你们就得珍惜,豁出老命去给我学,若是给你们时间,你们还达不到我的标准,那就不要怪我撤你们的职……我让一个不合格的五百主继续领兵,那就是在推他手下那五百袍泽弟兄去死!”
“听明白了吗?”
他脚步猛地一住,目光威严的扭头四顾!
众将齐声回应:“明白!”
陈胜一拧眉,陡然拔高音调咆哮道:“你们是没吃饭吗?给我大点声,听明白了吗?”
众将蓦地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声嘶力竭的高喊道:“明白!”
“很好!”
陈胜满意的点头:“你们的声音,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们应该也都听见了,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也不要令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失望,诸君,请戮力向前,我会在家中,备好猪羊美酒,待你们凯旋!”
众将起身,面朝陈胜抱拳拱手:“将军所命,百死不回!”
陈胜再次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
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道:“下去准备吧,两位军侯级与陈校尉暂留片刻!”
众将起身,鱼贯退出大堂。
很快,大堂内就只剩下陈守、陈胜、陈七、李仲四人。
陈胜走回虎皮大椅上落座,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后,偏过头对坐在左手首位上的陈守说道:“阿爹,此行你们轻装简行,只携十日粮秣即可,相应的兵甲辎重,州府会送到蒙县交割给你们,不见兵甲辎重,不往砀山。”
陈守颔首:“几时出征?”
陈胜摇头:“明早吧,三更造饭、五更出发,能在五天之内抵达蒙县便可!”
砀山大营所在的梁郡,在陈郡东北方,两郡交界,过了拓县,便是梁郡。
而陈县距蒙县,有四百余里路程。
若是按照正常行军三十里造饭、六十里行营的行军速度,须得七八日才能抵达蒙县。
但此次出兵,红衣军轻装简行,无有辎重拖累,日行八十里,问题不大。
“五日?”
陈守微微凝眉,“蒙恬能撑到我们抵达砀山吗?”
“我想他是能够撑到你们抵达砀山的。”
陈胜说道:“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送你们去打仗,不是送你们去送死!”
陈守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这瘪犊子玩意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陈胜调过脸,看向另一侧的二人:“七叔、李仲,方才我与弟兄们说的话,你们听明白了吗?”
二人齐齐点头:“听明白了。”
陈胜点头:“此次出征,我爹得应付着州府和蒙恬,还得时刻注意着战局走向,咱们这八千子弟兵的生死,可就全在你们的肩上了,逢战多动动脑子,能用箭射死的敌人,就别让底下的弟兄们傻乎乎的凑上去跟人拼刀子,用兵也尽量往多里用,能用一百人就打垮的敌人,就用二百人,能用二百人的,就用四百人,以绝对的优势,来换取时间,让底下的士卒能够有个接受战场气氛的过程!”
说到之处,他又回过头对陈守道:“对了阿爹,此次出征,您将王擒与李由带上。”
“李由此人,孩儿暂时还不算太了解,但看他行事之风,颇有良将之姿,您可以试着给他点兵马,磨砺磨砺,若堪大用就大用,若不堪大用就随便找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打发他。”
“倒是王擒其人,孩儿与他多有接触,此人才思敏捷、眼光独到,略作打磨,便是一名合格的谋主,您进入大营之后,遇事不妨多与他商议商议,听一听他的意见……嗯,李氏奉了几名鹰奴给孩儿,您带上两人随行,若有重要决策难下断定,可令鹰奴传讯孩儿,此去砀山五六百里路,良禽一夜之间便可来回,不耽误大事!”
陈守听言,非但没觉得陈胜这是在轻视他的智慧,反倒隐隐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此甚好!”
陈胜察觉到了他细微神色变化,不由的笑道:“您别太有压力,方才孩儿所说,并不是诓骗弟兄们的,月前您也清剿过陈留流窜过来的黄巾残兵,他们有几分成色,您心头最清楚。”
“徐州黄巾军的情况,应比那一路冀州黄巾残兵还要不堪,您想想,任嚣打下徐州才多久?这就拉扯起一二十万大军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的兵马,他任嚣就算是有登天的本事,也决计做不到如臂指使、令行禁止!”
“您领优势兵马与他们作战,只要稳住阵脚、步步为营,绝无兵败之虞!”
他并不觉得自家老父亲还未出征便信心全无,便是一名不合格的将领。
相反,陈守会感到压力,才恰恰证明他有良将的潜质!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很显然。
陈守清楚红衣军的成色,而不了解徐州黄巾军的详细情况。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还妄自尊大、盲目自信。
那陈胜才是不得不考虑是否临阵换将……
陈守听到陈胜的话语,心头忧虑登时就消散了大半,但面上还不屑一顾的道:“放你的狗屁,老子走南闯十几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会怕他一伙流寇?”
听到他说出“怕”字儿,陈胜“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既然您不怕,那咱就说说,您这次领兵出征的另一个任务!”
陈守纳闷的瞅着他:“还能有什么任务?”
陈胜轻轻一拍座椅扶手,起身道:“青壮!能抓多少青壮,就给我抓多少青壮!”
堂内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有些迷惑不解。
“郡中不是缺粮缺得紧吗?”
陈守皱着眉头询问道:“你哪来的粮食再养一批青壮?就算是你想要再扩军,直接从郡中流民之中招募不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打徐州黄巾军的主义?”
到底是知子莫若父,陈胜只提了“青壮”二字,陈守便知道他要再扩军。
陈胜抱起两条臂膀,笑眯眯的问道:“阿爹,您知道陈郡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陈守愣了愣,摇头……我一个走货的,我哪里知道陈郡有多少人口?
陈胜:“今岁旱灾之前,陈郡的人口应在八十万上下,如今,应已不到五十万!”
陈守吃了一惊,震撼道:“旱灾饿死了这么多人?”
陈胜摇头:“不止是饿死的,还有死于流寇作乱的,远走他乡求活路的……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内,先后补充了这么多批流民之后,如今县里的人口,依然还未超过旱灾爆发前的人口!”
他伸出手指,给陈守掰手指头:“这五十万人里,老弱妇孺占据三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还少了!”
陈胜:“有家有业、不愿参军,和已经参军的青壮,算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也少了!”
陈胜收起手指头,“那就只剩下十万青壮了。”
“听起来还挺多是不是?”
陈胜笑道:“但这十万青壮,还肩负着全郡过半耕种、商贸,还有护卫地方等等职责,您还觉得多吗?”
陈守听着他的言语,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过了一遍陈郡十二县的百行百业,默默的摇头。
不多!
真的不多!
甚至可以说是很少了!
他们陈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他们陈郡陈家还是行商陈家之时,家中两三百号青壮,供养三百多户自家人,都觉度日维艰。
他们家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大户人家!
可想那些既无家业、又无一技之长、家中还只余一二青壮的人家,度日该是何等的艰难……恐怕只会觉得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儿吧!
“今岁的旱灾,已经伤了陈郡的元气。”
陈胜叹息道:“再不与民修生养息,陈郡就要彻底垮了!”
叹了一口气后,他又笑道:“但如果是从徐州黄巾军中抓捕青壮的话,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
“您看,任嚣已经帮咱爷们挑选过一次了!”
“咱们只要从中再挑选一次,那就是个顶个的精壮汉子!”
“而且这些精壮汉子吧,一无家眷拖累,二有上过战场的经验!”
“可不比咱们花大力气从郡中招募,更省时省力?”
“最重要的一点。”
“徐州黄巾军不堪一击的现状,我们都知道,你们觉得他任嚣知不知道?”
堂中三人一愣,这个角度……很刁钻啊!
“应当是知道的吧?”
陈七不确定的回应道:“那贼鸟厮能凭八千精兵下徐州,显然是沙场宿将!”
陈胜拍手:“那你们觉得,他为什么会明知他那一二十万大军不堪一击,还要带着他们来攻打兖州呢?”
三人一脸迷茫。
陈胜伸出两根手指头:“原因有二!”
“一来,太平道作乱之势,不允许他停下来!”
“二来,他欲借征战治军,几场硬仗打下来,乌合之众中也能练出精兵!”
“你们看,他任嚣不惧伤亡,拿伤亡换精兵!”
“咱家却要拿着仅有的这点本钱去和他死磕。”
“这是不是太蠢了点?”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从他任嚣的嘴里抢食!”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
他要没记错的话,曹老板就是以三十万青州黄巾军起家,进而三分天下的!
曹老板都可以!
他陈胜当然也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意出兵(求订阅、求月票)
破晓时分的橙红色阳光,照射在远去的八千红衣军身上。
赤红色的人龙,迤逦于深秋平原上,就像是一条流动岩浆河。
许久。
陈胜才心思沉重的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身畔一脸渴望的凝视着红衣军远去的季布,不由的笑道:“咋的?你也想出征啊?”
季布慌忙抱拳拱手:“标下不敢!”
陈胜扶起他:“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作为一名军人,渴望领兵出征,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好学本事,以后会有机会的!”
季布大喜道:“谢大人提携!”
陈胜又不由的笑了笑,小伙子到底是年轻啊,两句话就把心里话给吐出来了。
他环伺了一圈,在一群大妈大婶之中找到了赵清的身影,她正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藏蓝色粗布衣裳,全神贯注的跟着寨子里的大妈大婶们学做酱菜。
他将双手拢在嘴前做喇叭状,高喊道:“大姐,回家了。”
“哎,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赵清头也不回的高声回应道,然后与大妈大婶们嘀嘀咕咕了好一回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向陈胜走来。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一大群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大妈大婶就提着竹篮将她围住了,七手八脚的就将竹篮往她手里塞。
赵清连连摆手,可纤长的身影还是迅速被那些提篮淹没。
陈胜连忙快步凑上去,又是拱手又是赔笑,好不容易才将自家媳妇从人堆儿里抢了出来。
“大郎。”
赵清两只手挂着七八个提篮,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咱们不能要啊……”
陈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七八提篮,再看了看她手里的七八提篮,都是些鸡蛋、鸭蛋、干菜、酱菜之类的农家特产。
这或许已经是她们最好的东西了。
“收下吧!”
陈胜笑着慢慢放下自己手里的提篮,将她身上挂的那些提篮摘下来:“都是婶娘们的一片心意,你不收她们才会难过。”
他没有让周围的甲士们来帮忙提这些提篮,而是让季布去把马车拉过来,和赵清一起亲手将这些提篮一一装到马车上。
赵清笑容满面的和远处那些笑呵呵的望着他们的大妈大婶们挥手作别后,在陈胜的搀扶下走进马车。
陈胜放下竹帘,转身翻身上马。
三百甲士将他与马车护卫在中心,徐徐下山。
“季布。”
戈林前行之间,陈胜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呼喊道。
季布迅速打马而来,抱拳拱手道:“大人!”
陈胜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与自己并行,而后一边驾驭着健马慢慢前行,一边开口道:“这两日太忙了,未来得及好好与你聊一聊长安坊一战的收获,你是那一战的统领,你有何感悟?”
季布听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标下正想寻机向大人禀报此事。”
“前日一战之后,标下暗自反省许久,认为就凭眼下标下所领袍泽弟兄,不足以护卫大人周全。”
“标下之意,非是弟兄们不够尽心竭力,而是大人您的周全太紧要了,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且我等日日随大人进出,欲谋害大人之歹徒不动手则已,动手必有应对我等儿郎的手段!”
“是以,单单尽心竭力还不够,还须得够勇武!”
“还有,我等之责既是护卫大人周全,那么而今所用戈矛,便已不再适用。”
“如前日长安坊一战,街巷长而窄,弟兄们以戈矛对阵那些歹徒的长剑,便吃了大亏……”
陈胜一边认真倾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季布能想到这些,说明他是真的用了心,也动了脑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胜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你们乃是我的亲卫,日后我若领军出征,你们就是我的短兵,就你们那日在长安坊的表现,的确不够格!”
他没有藏着掖着,哪怕他知道周围的甲士们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不是说我的命比你们的命金贵。”
他直白的说道:“都是娘生爹养的、都在拼命的活着,谁的命都金贵!”
“可我是陈郡郡守,我的生死并不只影响我一人,也不只影响我家中父老妻儿,还影响到郡中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这不是我自己吹嘘,你们每日随我进出,我在做些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个大概!”
“那日我要是死在那些死士的剑下,那么今年郡中就得饿死好几万人,到明年,郡中几十万百姓就得落得易子相食的境地……其中也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但只要我活着,那么战死的弟兄,后事就有我操办、遗孀就有我赡养,残了的、伤了的弟兄,也还有我找人给他们医治,以后的生计也还有我为他们操心!”
“只有我活着,弟兄们才不必流了血,还得流泪……”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明明是一眼便可知的事情,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令所有在听他说话的人,都觉口干舌燥、心头发慌。
长安坊一战之后,他们只是愤怒、只是庆幸。
还真没想过,那日要是陈胜死在长安坊了,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的确都知道陈胜在做些什么。
如何筹措粮秣。
如何种植宿麦。
如何行雨灌溉。
陈胜没有避过他们。
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若是陈胜没了。
陈郡的大好形势,立时毁于一旦!
即便他们是郡兵,下场也绝对不会比那些普通老百姓好多少!
“大人,您不必多说!”
季布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您待弟兄们如何,您待郡中百姓如何,弟兄们都看在眼中,能效忠于您,我等百死无悔!”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砍死每一个敢向咱们递刀子的蠢贼,便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季布也笑了,重重的点头道:“对,砍死所有敢向您抵刀子的蠢贼!”
陈胜颔首:“那我们就来说说该如何增强我们这五百人的战斗力。”
他的亲卫,是五百甲士。
三百随行,二百驻扎在陈家大院附近。
前日长安坊之战后,陈刀当日就从郡兵大营之中挑选精兵补齐了战损。
“我的意思是,往后你们加大训练量,嗯,至少三个时辰起,详细时间则以我当日的行程定!”
“不会武艺的弟兄,我会给请人来教你们‘杀生拳’,会武艺的弟兄也可以改练这门武功,这门武功后续的发展更合适战场厮杀。”
“当然,有付出就会有回报!”
“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的粮饷都翻三倍,百将以及开脉境给田十亩,五百主给田五十亩,且免赋税、免徭役!”
季布听到这里,脸上刚刚露出欢喜之意。
就又听到陈胜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武艺闭门苦修就能练出来的!”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才知道。”
“从近往后,你们每月都要举办一次大比武!”
“同期南大营那边也会举行大比武!”
“卫队前十位会有奖励,后十位则淘汰回南大营,由南大营的前十补充进卫队!”
“且,大比过程当中,下级可向上级挑战!”
“卒胜伍长为伍长,伍长为卒!”
“伍长胜什长为什长,什长为伍长!”
“什长胜屯长为屯长,屯长为什长!”
“以此类推!”
“也包括季布你这个五百主!”
陈胜注视着季布,笑吟吟的说道:“若是胜不过你手下的百将,那你就自己下去做百将!”
“亲卫的大比会由我亲自主持,谁都别想徇私舞弊!”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到时候弄一个军官学校了?
大周的军制传承数百年,深入人心,短时间内是难以撼动。
但也可以从小事做起,先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中下级军官,由下至上的慢慢编练新军……
正好还可以抓一抓思想工作!
嗯,有搞头!
陈胜默默的在心头的备忘录上,记下一笔。
季布并没有被陈胜所言的压力吓到,斗志昂扬的道:“大人放心,标下绝不令您失望!”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胜笑着点头:“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多用点心,我很看好你!”
季布兴奋的抱拳拱手:“谢大人提拔!”
陈胜勉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挥手让他继续去巡查队伍。
季布告退。
陈胜随着健马前行起起伏伏,心头思索着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
郡内的政务,这些时日里他已经捋得七七八八了。
该收拾的世家大族,也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短时间内,只需要处理好日常事务,慢慢等陈郡恢复元气就行了。
郡中的军务……
红衣军已经出征,接下来郡兵这边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养蛊练兵之法,努力练兵就行了。
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事要操心了。
不对,还有铸造兵甲之事,该提上日程、排队等候了。
宿麦种植这边,用鲁菽的话说,即将霜降,行雨减半。
后边不必再日日出城行雨不说,还能节省下一大笔气运点开销。
后续可以多花点时间在提升自身武道修行之上了。
对了,还有御寒越冬之事,也得早些着手准备!
正好种植宿麦的前期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以工代赈的开展方向,就以推广火炕为主吧!
但燃料是个问题。
家家户户都靠木柴烧炕取暖,显然是不现实的,所需的人力和物力都很难跟得上。
那让各地官府出面,集中老百姓建大通铺火炕越冬?
以百人一屋为标准。
按照为三十万陈郡百姓提供越冬帮助来计算。
那就是三千间大屋……
这个问题到不是特别大,要是流民以工代赈的劳动力跟不上,还可以号召各地的百姓一起参加建设嘛!
包括材料和用地,都可以就地取材。
问题是,陈郡现有的行政体系,怕是执行不了如此繁重的任务!
哎,要是有煤炭就好了……
另外,还有青龙帮的改体事宜,也需要他去亲自操刀。
还有各州的太平道活动,也只能由他自己盯着……
陈胜越细想越头大。
越细想越觉得自己可用之人太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心头警醒:“后边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我就算是头老牛,迟早也得累死在任上!”
“看来,不单单只是军官学校,还得组建文官学校。”
“尽快培养人才,组建高效的行政体系,这样才能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中抽离出来,继续把控大局!”
“要不……弄个招闲令?招揽一下民间的人才?”
“不行不行,招贤令是个大杀器,要弄就必须有一鸣惊人之势才行!”
“现在就弄这个,招揽不到什么贤才不说,还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不过招贤令用不了,倒是可以试试弄个聚贤庄啥的……”
“嗯?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晦气?”
“换一个换一个……白鹿山庄?”
“不好,一听就和儒家有关联。”
“天下第一庄?”
“格局太大了,区区一个陈郡压不住!”
“梅花山庄?”
“这个好,寓意好,而且还有点梅花易数那味儿……”
陈胜思索着。
心中千头万绪渐渐明朗,对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也渐渐清晰。
“就这么办!”
“开设文武学院……算了,直接抄袭一把,就叫稷下学宫好了!”
“开设稷下学宫,培养人才!”
“设立梅花山庄,招揽人才!”
“两条腿走路才更稳当!”
“抗寒越冬之事,可以交给李斯和王雄去做!”
“寻找乡野贤才以及煤矿之事,可以交给青龙帮去做!”
“嗯,顺便督查各地县衙的工作,也可以交给青龙帮,权当给他们试手。”
“我接下来,只要抓好开设稷下学宫之事就可以了,这事儿不能假手于人。”
“咦,要是稷下学宫能按照我所设想的发展,陈校长这个头衔,潜力比郡守之位还要大啊!”
“这……应该算是‘立功’了吧?”
“不对!”
“小了!”
“格局小了!”
“整什么文武学院啊!”
“直接超级加倍,百家争鸣!”
“学宫落成,第一个就收鲁菽入门!”
“那老货都是‘立功’的亚圣之姿了!”
“那我这个学宫之主,四舍五入一下岂不就是‘立德’的圣人之姿?”
陈胜越琢磨眼睛越亮。
只觉得一条直上青云的康庄大道,已然出现在自己的脚下!
“所以啊,懒惰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最强动力啊!”
陈胜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为了偷个懒,竟然能想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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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前会议
午时,阳光正好。
陈家大院后院,陈守的卧房内。
一位头发胡须白了一大半的朴实老砖瓦匠,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按照陈胜的要求盘着火炕。
陈胜抱着两条臂膀站在一旁,又一句没一句的和砖瓦匠闲聊着。
“刘翁,这种青砖做起来麻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哩,只要劳力和柴火够使,一日下来就能烧四五百块砖头,大人您要多少砖头?交给小老儿,小老儿保管给您张罗齐喽!”
这老头是长宁坊这一片儿有名的砖瓦匠,手艺都是祖传的,以前也没少和行商陈家打交道,算是相熟的街坊。
“四五百块?”
陈胜扫了一眼屋里和屋外的砖头,心下略略皱眉。
他按照双人床的规格盘炕,都需要四五百块青砖。
若是建造他计划中的那种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不得要个七八千一万?
而且烧制青砖,还要耗费大量的柴火……
他默默的在心头将“砖石火炕”这个选项给划掉。
沉思了片刻后,他又问道:“刘翁,我记得有一种砖好像不用烧制,直接用模子打成,晾干后就能用。”
小老头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夯土砖吧?您要砌啥啊?要小老儿那砖窑里的青砖不够使,小老儿再去别处给您张罗,保管给您凑齐喽!您是什么身份呐?哪能用夯土砖?那玩意土不拉几的总掉渣不说,还不经用,顶天了二三十年也就散了,哪有青砖经使啊,青砖砌成的大屋,传个四五代人都不得垮!”
陈胜笑了笑,心道思忖了几息,寻思着火炕抗寒计划似乎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正好还可以请这个内行人给自己参谋参谋:“是这样的,我得贤人提醒,预悉今岁入冬后十有八九会大雪连日,今岁大旱,郡中父老本就苦不堪言,再经大寒,不知得冻死多少人。”
“这玩意叫火炕,是一种可以取暖的床榻。”
“您看,等火炕砌好后,在这里烧火,热气会随着烟雾,通过烟道将整个火炕都烘得暖烘烘的,人躺在上边,外边下大雪呢,还暖和得和夏天一样。”
“这头烧火,这一头还可以煮热汤炖肉,何时都有一口热乎的……”
他比划着火炕和小老头解释道,“我欲赶在入冬之前,在郡中十二县修上三四千张可以睡上百十人的大通铺火炕,集中无力御寒的父老乡亲们,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劳力不用愁,县内还有两三万以工代赈的苦人家。”
“愁就愁在时间和时间。”
“既要简便,不能花费太多的物力,又必须得赶在大雪来临之前,将这几千张大通铺火炕给砌好。”
“您老看看,有什么办法……”
小老头都被他这一番话给干懵了,拿着瓦刀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将手里的砖头给靠到火炕上。
这是来自于格局和眼界上的降维冲击!
好一会儿,他才猛得回过神来,扔了瓦刀和砖头就向陈胜连连作揖:“大人圣人心肠啊……”
陈胜连忙上前扶住他,笑道:“行了行了,说正经的,您是干砖瓦的行家,你觉得这事儿做得成么?”
“咱,咱,不,不知道。”
小老头磕磕巴巴的摇头道,他狭窄而贫瘠的认知,根本就想象不出,要在短短一个多月里修建好三四千张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到底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只觉得千头万绪,头皮发麻!
“您老别慌,咱们一件一件的捋。”
陈胜笑着温言宽慰老头,“首先第一点,用那种不经烧制的夯土砖砌成的床榻,能睡得人吗?能经得住火烧吗?”
小老头想了想,笃定的回道:“经得住,小老儿少时曾随先父应徭役北上筑长城,当时大家伙儿都用夯土砖砌砖窑,那些砖窑昼夜不息的烧上好几年都没见坍塌,并且拆除的时候,好几条大汉都推不动,人躺在上边只要不使劲儿跺脚,定不会垮塌。”
陈胜点头。
其实他也依稀记得,火炕最初都是土炕。
但他前世也只是在去东北旅行的时候,见识过的火炕,知道火炕的原理。
至于土炕是怎么盘的,他哪里知道啊!
“第二个问题,夯土砖好制作吗?制作夯土砖的黏土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吗?我说的是大批量的制作,能跟得上修建火炕的进度啊?”
这回小老头没再犹豫,想都没想的答道:“好做好做,八岁孩童一天都能做出七八块,若是青壮,一天紧着点,二三百块也不在话下!夯土也没啥特殊要求,随便找个地儿掘上三四尺,底下的泥土就能做夯土砖。”
“很好!”
陈胜笑着一拍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活儿难吗?假如我要您在十天之内,带会一百个徒弟,您带得出来吗?”
小老头低着了头,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只要您肯教这个手艺,我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了您……我可以给您一身儿吏袍,只要肯老实本分的做事,不做那伤天害理的糟烂事,那身儿衣裳您老无论是给大刘还是小刘,都可以!”
他笑吟吟的说道。
“包在小老儿的身上!”
小老头蓦地的挺起了胸膛,老脸涨的通红,将胸膛拍的“嘭嘭”作响:“莫说一百个,就是两百个小老儿也一定手把手的给他教会喽!”
陈胜颔首,说道:“回头我给您引荐一个人,您老帮着他,将县里边所有的砖瓦匠都请来,一起做这件事……不是徭役,给工钱,粮食也行。”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清的声音远远的从耳房那边传来:“大郎,十二叔来了,在前厅等你。”
陈胜冲她点了点头,回过头对仍激动不已的小老头说道:“那您老忙着,完事儿了一定要烧火试试,看烟囱冒不冒烟。”
小老头点头如啄米,“大人放心,小老儿一定给您把活儿做踏实了!”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卧房,往前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