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脸了,来挨骂了……
今天要鸽了……
很久之前看过一本小说,里面主以蛮力类似于用刑的方式,硬生生解除掉了配角的狂化状态。
那个主角当时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认为,持续而剧烈的痛楚,可以让任何生物保持清醒。
大概是这样吧。
当时看的时候觉得真酷,真有逼格,但现在作者发现了另一件事。
持续而剧烈的痛苦,的确可以让人保持清醒,但问题是……它会破坏理智,破坏思绪。
本来作者今天已经用手机码了大半章了,但转头一看,这写的什么几把玩意儿……没忍住把手机砸了。
当然,手机砸了不是鸽的理由,因为也没砸坏。
因为接下来是很重要的剧情,关系到很多方面,与其写的乱七八糟逻辑混乱,作者宁愿断更。
所以你们想骂就骂吧T_
另外更新方面……今晚估计又是个不眠之夜,慢慢磨应该能磨出来,明天应该不会鸽。
拜谢。
第195章 六约本质!血祭之法!
不死一省,天下尽殁?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面色一变。
首先,他们想的不是去质疑,而是思考其可能性。
然而无论往哪个方向去推测,他们都始终没办法把一省人命,跟天下生灵相挂钩。
永泰帝的这个言论,怎么看都有些强词夺理。
只有楼有知,明显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而正继续往上的永泰帝,故意给了众人一些反应时间。
等又上了几级台阶,发现无人作声后,方又继续开口。
“楼有知,朕还是小看了你,直到现在你都一声不吭……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人群中的楼有知。
窦天渊也是。
他本来沉浸在相信永泰帝和质疑永泰帝的犹豫之中,不知道怎么应对。
现在,听永泰帝的意思,楼有知是猜出来什么了?
窦天渊眼神期盼的看着楼有知,正准备低声询问之时,永泰帝的话语再次传来。
“大庆为什么是大庆?”
“为什么一直是大庆?”
“因为大庆有户籍制度,有六约。”
“因为大庆有数量最多的洞天、福地、灵地。”
说着,永泰帝再一次的停下脚步,佝偻的背影剧烈起伏。
这幅景象,看着让人提心吊胆,怀疑他随时会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大概歇了盏茶功夫,永泰帝才继续往上登去。
“楼有知,你怀疑朕在用天灾续命,可你知道,似我皇室之人,为何会寿元短缺?”
“乾王可能告诉过你,是因为拥有太祖血脉的人,紫府先天就是残缺的。”
“可他有没有告诉你,我等皇室的紫府,为何会先天残缺?”
为何会先天残缺?
这不是资质超凡的代价吗?
楼有知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带着茫然看着上方那个背影。
的确。
第一次跟乾王在地宫会面时,乾王告诉了他紫府残缺一事。
然而整个过程,乾王都是在说,皇室成员资质远超常人的代价,是紫府残缺。
这让楼有知本能的认为,紫府残缺能换来的好处,仅有这一点。
可现在听永泰帝的意思,好像不只是这个?
楼有知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乾王。
可惜,乾王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怎么样,很好奇吧?”
永泰帝突然转过身,面对着无数的皇室和官员,就这么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这件事,只有每一代的庆帝,和宗人令才有资格知道。”
“不过今天,朕可以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
“因为六约,因为户籍制度。”
‘六约’、‘户籍制度’这两个词一出,数百万人哗然。
主要是皇室中人。
对于在现场只算的上极少数一部分的朝廷官员来说,无论是六约和户籍制度,最终维护的都是皇室的利益,那么皇室因此付出一些代价,实属正常。
可对皇室中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寿命短缺这一点,本就让他们觉得老天不公了,现在告诉他们,他们寿命的短缺,是为了去制衡皇室外的其他人?
身在福中不知福,自然无法接受。
永泰帝也不急,就那么坐着,仅仅的的扫视人群,去看那些跟自己有着同样血脉的皇室族人。
虽然隔了很远,但楼有知还是从永泰帝的脸上读取到了嘲讽。
好在这种喧闹并不持久。
在绝对忠于永泰帝的皇室努力之下,众人渐渐稳住情绪。
等到彻底没了嘈杂,永泰帝才继续开口。
不过这一次的内容,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上古之时,这个世界有一个名字,叫天玄界。”
“当时除了人族之外,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乃至河流土石都可修炼。”
“然,修炼无终止,灵气有尽时。”
“一旦新诞生的修炼者,多于死去的修炼者,灵气的透支,就会对天玄界造成损伤。”
“而这种损伤到了一定程度,天玄界就会彻底毁灭。”
“所以,人族先祖,于万族之中崛起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建立阴阳神宫,带领人族屠戮苍生,最终让整个天玄界,只剩我人族可以修炼。”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减少修炼之人,防止天玄界毁灭。”
这一番上古隐秘说出来,让诸多皇室也好官员也好,都是心潮澎湃。
原来人族的先祖这么霸道……
也难怪现在,那些寻常的马匹沾染到灵气后,可以变成更为强大的异兽马的,原来这些牲畜本身,也是可以修炼的。
“人族先祖强大无比,可惜……”
“可惜他再强大,也无法控制人族的繁衍。”
“当天玄界的尽头,被无休止壮大的人族所触碰到,当新诞生的修炼之人,远远多过死亡的修炼之人,天玄界的毁灭,再一次成了所有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你们知道,彼时的人族领袖是怎么应对的吗?”
永泰帝笑吟吟的问了个问题。
怎么应对……
难道跟杀光异族一样,开始杀戮同族?
一个让人惊恐不已的念头,出现在所有人脑海。
而永泰帝接下来的解释,让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沉重无比。
“人族领袖拥有足够的力量,也有足够的拥护,去清理同族之人,来保全天玄界。”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将所有部族,所有势力的首领聚集到一起,商谈逐步减少修炼之人的办法。”
“彼时,人族彻底没有了外患,远不如万族林立之时那么团结。”
“所以自然而然的,商谈不出任何结果。”
“每个部族、势力,想的都是削弱他人,增强自己。”
“这名人族领袖,终其一生都在与各个部族势力周旋,想要说服他们。”
“然而直到他死亡,都没有任何成效。”
“也正是因为他的死亡,阴阳神宫彻底分崩离析。”
“也正是这个时候,天玄界的损伤,出现了。”
“呵呵。”
永泰帝自嘲一笑,站了起来,“所以说啊,人族的内部,还是只有一个声音的好。”
说完,永泰帝转过身,开始继续登台。
他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变得铿锵有力。
“幸有我大庆太祖姜妄,横空出世!”
“带领阴阳神宫残部,再度于人族崛起!”
“仅五年,便扫平一切,为我等后来者,打下了一个朗朗乾坤!”
诸多皇室,无论与永泰帝对付还是不对付的,在这时都是热血上涌,满心的与有荣焉。
那个时代,光是想像,就让他们激动到无法自已。
能作为太祖的后世子孙,他们焉能不感到荣幸?
“在太祖征战天玄界的过程中,山河破碎,海陆倒悬……这让天玄界的损伤,无法避免的再一次加重,且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
明明是沉重的话语,永泰帝的语气却反而有些轻快,“然而,太祖的选择,与历代人族领袖不同。”
“太祖认为,屠戮同族,与禽兽无异,他也做不到这一点。”
“但他可以让整个天玄界,破而后立!”
“所以……”
“太祖他,主动的加深了天玄界的损伤!”
永泰帝略作停顿,感慨非常,“要知道,世界本源的损伤,以小映大,稍微过头,就是整个世界的毁灭。”
“好在没过多久,天地规则大变。”
“跟太祖想象的一样,所有人都丧失了修为,丧失了力量。”
“并且无论是谁,想要再度开启修炼,都会瞬间暴毙而亡。”
“为了让无法修炼的人族,同样也能安稳的传承和存续,太祖于陆地中心建国大庆,制定律法、礼仪……”
“身为后世儿孙,朕每每想起此事,都不得不拜伏于太祖的魄力,心智,还有手段。”
“毫不夸张的话,哪怕太祖再早生数千年,于万族林立的年代出世,同样也无愧于人族领袖之名。”
随着永泰帝的讲述,众皇室心绪起伏,久久无法平复。
而接下来,他们的心情彻底复杂了起来。
“天地的变化、修炼的变化,太祖都算到了。”
“唯独只有一点,太祖漏算了……漏算了我人族的智慧。”
“只能说,我人族不愧是万物灵长,天地规则大变后,只过区区几年光景,就开辟出了新的修炼之法……”
“呵呵,也就是说全民修炼的盛况将再一次出现……而天玄界的损伤程度,已经撑不住全人族的共同索取了。”
永泰帝的笑声有些凄凉,也有些无奈,“为了阻止或者说延缓天玄界的毁灭,太祖取洞天转轮天为炉,以蕴含了大祝诅术和一叶障目两种神通的世界石为引,用所有血脉后裔的紫府残缺为代价,成功打造出来了‘六约’。”
“自此,匠、民、官、贵、道、皇,只有官籍以上,才能记住跟修炼相关的事情。”
“而真正对世界构成负担的,只有到了贵籍之上才可。”
“你们应该清楚,匠、民、官三种户籍,限制住了天下多少人。”
“可以说,六约的出现,从很大程度上,延缓了天玄界的损伤。”
“大庆能存续到现在,世界能存续到现在,非六约之功莫属。”
“而六约的代价,便是我等皇室的紫府,我等皇室的寿元。”
“哈哈哈哈……”
永泰帝突然笑了起来,回身在底下的人群中找到楼有知,“袁守义误会朕,江之鸿痛恨朕,而你,甚至可能还想过为江之鸿、为难民报仇,那么朕问问你,这么多年下来,无数英年早逝的皇室,又该痛恨谁,向谁报仇呢?”
众皇室被永泰帝话里的情绪感染,又是悲凉,又是愤怒,纷纷看向楼有知。
楼有知一阵沉默,转而问道:“就算陛下所言都是为真,那天灾呢?天灾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永泰帝淡淡的看了楼有知一眼,重新转过身,开始继续攀登。“猜到这个世界,本质上就是一个更大更大的洞天。”
“洞天的衰亡,可以用血祭之法延缓。”
“具体做法,就是以洞天之主的同源血脉,加十倍生灵之血,共同血祭天地,换得洞天的延续。”
“这个血祭之法,放到天玄界也是有用的。”
血祭之法?
众人先是一愣,仔细思索过后,才明白过来其中含义。
霎时间,诸多皇室悚然而惊。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那所谓的天灾,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杀死难民?
而是杀死难民之中,流淌有太祖血脉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洞天的血祭,不需要天灾。”
“而天玄界的血祭,需要因为天玄界的损伤才出现的天灾作为条件。”
“事实上,出现天灾清除生灵,从本质上来将,就是天玄界这个世界本身,自己的求生本能。”
“而朕与诸位先帝,与太祖,不过是从侧面帮了天玄界一把,让仅仅消减人口的天灾,变成了延缓天玄界死亡的血祭。”
到这里,在场的皇室成员,都是心中微沉。
一为大庆帝王的做法,无疑是在杀死同族。
二为自己等皇室,也是太祖血脉,会不会有一天……
“呵呵。”
永泰帝的笑声有些气喘,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从并州四十二年后,朕开始渐渐疏远东宫属臣,于暗中遍寻山川河海,寻找能替代天灾,替代人命的办法。”
“一直到先帝即将宾天为止。”
“这段时间,朕找到过很多好东西。”
“已经绝迹的药材,各种各样的洞天残片,还有早就失传的神通。”
“然而,却始终找不到能替代天灾的东西,甚至可以说,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
“朕……真的尽力了……”
这句话,永泰帝的语气明显低沉不少,连声音也小了很多,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不过刚说完,永泰帝就自嘲的笑了笑。
“朕刚即位那几年,看起来很勤勉吧?至少不比列位先帝要差,对吗?”
“可那只是表象罢了。”
“对朕来说,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民生、政事、平衡、发展……一切的一切,在整个人族,整个世界的存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仅仅几年后,朕便彻底厌倦,将一应权利交给了内阁。”
“而朕自己,则开始准备。”
“朕的准备有两个。”
“第一个,便是天灾。”
“不得不说,朕真的很幸运。”
“朕继位的第一次天灾,便是滨州海沸。”
“海沸来的太过汹涌,等灾情传回京城,滨州已经死了足够多的人,根本不需要朕再做任何的弥补。”
“所以那次赈灾,是数百年来最为迅速,最为高效的一次。”
“可惜,也只幸运了那么一次。”
“雍州蝗灾,朕不得不调动太平道的力量,配合着,完成了对整个雍州的血祭。”
“怎么调动的太平道?”
“朕在踏遍山河的时候,找到了一门神通。”
“其名道心种魔,可以控制人的言行生死。”
“借用道心种魔,朕设计抓捕了上任太平道道主林狂,从林狂的身上,又得到了另一门神通,身外化身。”
“后来接任太平道道主的那个姬庆之,就是朕用身外化身制造出来的。”
真相被说到这个程度,台下本该一片喧哗之声。
可永泰帝的话语还在继续,众人也不敢打断,生怕错过。
“而第二个准备……”
“跟当年太祖留下的另一手准备有关,也跟朕的道心种魔神通有关。”
“太祖为什么要四处留情,让天下到处都有他的血脉?”
“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等后辈不得不采取血祭之法,所做的准备。”
“朕的准备,便是在太祖将血脉散布民间的基础上,将未来有一天可能需要的血祭,拓展到已经膨胀到夸张的皇室之中。”
“所以,朕再内苑须弥天,大肆举办论道,为的就是给诸多皇室种下魔种。”
“毕竟,民间的血脉,天灾也好,屠戮也好,想要他们死,实在是简单不过。”
“而皇室成员则不同。”
“想要大批量的处死他们,除了道心种魔之外,别无他法。”
哗啦啦!!!
人群激动起来。
有指责永泰帝的,也有惊恐不已想要逃离这里的。
然而永泰帝只是转过身,摆了摆手。
“诸位放心,现在,朕已经找到了新的方法,不需要血祭你们了。”
新的方法?
刚刚掀起一点点的汹涌,复又迅速消退。
当然,愤怒仍旧还是愤怒的。
但只要确定能不被控制着血祭,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另外,既然不需要血祭了,那永泰帝应该会解除这种神通控制吧?
诸多皇室都开始关心到这个。
“新的方法,得自于一个叫李向学的小家伙……从他的身上,朕找到了可以自如控制心魔的办法。”
话音刚落,窦天渊面色狂变!
心魔可以自如操控,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没敢把这一点声张出去。
因为单是心魔可以增强道种这一点,就足以让世界发生剧变。
尤其是太平道那边,没有律法约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可现在,永泰帝居然知道了!
不仅知道……
好像还打算就这么当众说出来?!
就在窦天渊的凛然之中,永泰帝继续开口。
“控制心魔的方法,朕自己试了试。”
“然后,朕就发现了……”
永泰帝慢慢勾起嘴角,“道心种魔的真正用法!”
昨天收到诸位彦祖的回应,作者大半夜热泪盈眶,通宵码了两千字,后来迷迷糊糊实在扛不住睡着,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然后又趁着不痛的时候加紧码字。
至此5000奉上。
本来有更多,可又开始痛了……
第196章 永泰帝的手笔!谁才是真正的蛀虫?
身外化身的真正用法?(上一章写错神通,已经改正)
窦天渊有些茫然。
身外化身他知道,心魔的特殊用处他也知道。
可这两者能结合在一起吗?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毕竟,许崇得到身外化身之时,早就解决了心魔。
至于后来,对种道境来说,心魔是极难诞生的。
首先,种道境已经是这天下间的佼佼者,无论是仇恨、贪婪、杀心……大不了去做就是了,很少有什么事是无法解决的。
其次,就算有无能为力的事,以种道境的心性,也基本不可能形成心魔。
譬如江之鸿的死,也没能成为楼有知的心魔。
所以窦天渊认为,即便是许崇自己,恐怕也没想过身外化身能跟心魔相结合的。
可现在,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是成功酝酿出了心魔,甚至还将神通与心魔联合在一起使用了?
身外化身加心魔……
难道还能形成多个心魔不成?
这个问题,出现在窦天渊的脑中。
下一刻,永泰帝给出了答案。
“神通身外化身,可以神魂为基,制造出与本体共享一切能力的分身。”
“可惜,对于未能紫府种道且达到阳神境的人来说,这种神通会割裂神魂,丢失掉部分情感之能。”
“譬如当年,朕将舍弃大权,就有着无善无恶这个原因在内。”
“但现在,朕发现了,如果不以神魂为基,而是以心魔为基的话,神通和心魔,就没了任何限制。”
“比如心魔的数量可以无限增长,比如心魔离体后会像身外化身那样完全受自身控制,再比如……”
说着,面向众人的永泰帝,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屈指收拢:“比如这样。”
话音落下的刹那。
乾王身周的一些皇室,都齐齐呆愣在了原地,面色木然。
“……醒醒!”
乾王面色一变,抓住身边之人摇晃了两下。
可惜不仅没有任何作用,那人还在他刚松开的时候就软倒了下去。
乾王飞身而起,粗略的扫视了一圈,然后一颗心就跌入了谷底。
到场的数百万皇室中人,居然有大半之数都成了这幅模样。
无论修为是高是低,无论是男女老幼,此时都跟之前倒下的那人一样,木讷无比。
只有瞳孔深处,尚存惊恐到了极点的情绪。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乾王转身,怒视永泰帝。
“做了什么?”
“朕只不过是在弥补太祖他老人家,跟人族先祖所犯下的同样过错罢了。”
永泰帝面色淡然无比,指着下方环绕了一圈,“宗人令不觉得,皇室已经成为天下最大的蛀虫了吗?”
蛀虫?!
乾王的面色彻底冰寒下来。
他想起了曾经的事情。
在他和永泰帝都还小……甚至可以说少不知事的时候,他就从心底里厌恶起了对方。
因为永泰帝,是所有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
但这种讨厌,单纯就是年轻气盛的不服输,和那么一丢丢的妒忌。
因为乾王也不得不承认,永泰帝的确很优秀。
是以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都安分守己,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直到后来。
算时间,应该就是文昌四十二年,并州旱灾之后的事情。
那段时间,乾王再见永泰帝,突然发现对方变了。
具体说不上来,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永泰帝看任何人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憎恶。
不,不是任何人,主要还是皇室。
太子,厌恶皇室?
乾王一直认为,这是自己的妒火所引发的错觉。
然而一直到永泰帝登基、退居幕后,再到刚刚。
这段跨度长达二十余年的期间内,每次相见,都有这种感觉出现。
而当听到‘蛀虫’二字时,乾王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不是错觉!
那种眼光,不正是看蛀虫的样子么?
“我大庆人口以万万计,可尔等有谁算过,这其中,有多少人是可以踏上武道的?”
“朕告诉你们,朕算过!”
“以一个五万人的县城为例,哪怕县令县丞主簿典史教谕全都满置,也才五个可以修炼的官户。”
“看起来万中有一,对么?”
“朕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万中根本就没有一。”
“因为五万人是小县,小县通常只有县令、教谕、典史三个官户,而只有十万人以上的大县,才会常置县丞主簿这两个佐贰官。”
“而到了府城,若抛开独立在外的血衣卫和屯军所去算,明明以数十倍增之的人口,官户的数量却只翻了三四倍这样。”
“一增一减之下,数万中无一。”
“再之后的一省首府亦如是。”
“哪怕是京城,各大世家豪门,官籍以上者,加起来也不到五万。”
“可以说,太祖的六约和户籍制度,是相当之成功的。”
永泰帝看着大量陷入呆滞的皇室,表情淡漠甚至是冷漠,“可惜,太祖跟人族先祖一样。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致命的错误?
乾王勉强稳住心神。
族人的状况让他焦急无比,可他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待永泰帝说完。
“皇室,从出生到死亡,一直就是皇室。”
“皇室的后代,后代的后代,仍旧是皇室。”
“而我皇室之人,有紫府残缺所得的资质弥补,九成可以开窍,五成可以通脉,一成可以洗身。”
“朕之前说过,到了洗身境,就会对世界造成负担。”
“乾王不妨算一下,皇室之外的天下,有多少洗身境。”
“而皇室之中,又存在了多少洗身?”
这根本不用算。
整个大庆范围内,所有的洗身之上加在一起,只怕两三万数就顶天了。
而皇室……
须弥天三百八十万人,一成就是三十八万。
“所以呢?”
乾王冷着脸,“所以你想要杀死这些同族之人不成?”
“呵呵。”
永泰帝笑了笑,突然问道:“你等操纵杜千川等人,总是将太祖大诰放在嘴边,朕且问你们,太祖大诰最后一句为何?”
“你!!!”
乾王面色狂变。
因为他已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永泰帝的打算。
“太祖大诰之三百三,若天地倾覆,当皇族先往!”
另一边,窦天渊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这句话。
而楼有知,也终于在此时做出了应对。
“——太平无道,天地皆苦!!!”
宏大的嗓音,在实力的加持下,瞬间传遍整个庆陵。
且因为独特的地形,开始不断传出回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当回声渐消,楼有知已经能确定这句话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惜……
对那些已经陷入呆滞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真正因为这句话,而感到神魂一轻的人,在庞大的人数面前,只能算极少极少的一部分。
“有意思,楼有知,朕每次都觉得已经足够高看你了,但每一次你都会给朕带来新的惊喜。”
永泰帝啧啧称奇,“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
楼有知没回答,沉着脸准备再重复一次。
“没用的。”
窦天渊拉住楼有知,摇了摇头,语气震撼无比,“他们中的不是道心种魔,而是心魔……一炷香后,心魔会带着他们的道种养分,回到陛下体内,而他们,也将彻底死亡……”
“心魔!!!”
楼有知悚然而惊。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过来,永泰帝将大祭提前的目的了……
准确的说,大祭只是收尾,真正的布局,是在祈天斋。
只有祈天斋这个过程,永泰帝才有足够的条件,去接触足够多的皇室,从而散布心魔。
再结合永泰帝之前的话,神通结合心魔,没了任何限制……
原来,早在今日之前,这个局就已经彻底完成了。
楼有知忍不住脚下一个趔趄,脸色苍白。
他想起了雍州的赈灾。
也是在赈灾队伍到达之前,就已经注定了那将成为一场剿匪的。
“看来朕的血衣卫指挥使,也远远没有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永泰帝眯起双眼。
“废话少说!”
乾王凌空而起,直到与永泰帝的高度齐平,“永泰,你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我等群起而攻之吗?”
群起而攻之?
楼有知被乾王的一句话拉回神,开始思考可行性。
永泰帝往四下看了看,点头道:“的确,尚在清醒中者,仍有二十万左右。”
“二十万人,哪怕朕尤在巅峰,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而只要朕死了,诸皇室心魔之危立解。”
“可问题是……”
永泰帝笑了笑,“你凭什么觉得,这二十万人会帮你你,而不是帮我呢?”
话音一落,乾王、窦天渊、楼有知,还有一些反对永泰帝且并未被控制的皇室,脸色霎时难看到了极点。
果然,剩下还清醒的人,绝大多数开始迈步。
他们穿过呆滞的同族,穿过警惕的官员,最终在齐天台下汇聚在了一起。
而后齐齐转身,面向人群中的乾王等人。
“好!好!好!”
乾王怒极而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操控同族,向同族举起屠刀……你心中可还有半点人性?”
“乾王,放弃吧。”
一个同辈分的皇室突然开口,“我并没有受到任何控制。”
乾王一滞,本能的反驳道:“不可能!”
然而……
“我也没有被控制。”
“我也是。”
“还有我……”
一个又一个的皇室成员开口。
乾王的面色,由愕然转为冷厉,再由冷厉到充满杀意。
可惜。就当他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另一个人挤出人群。
“叔父,他们就算了,您看看我,您觉得我能被控制吗?”
中年深深的看着乾王,表情带有规劝的意味。
他是宗人府的右宗正,也是乾王最重视的嫡亲子侄。
这个人的出现,彻底击垮了乾王的防线。
“为什么?!”
乾王厉声喝问,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叔父……”
中年叹了口气,道:“陛下并没有危言耸听,若任由我皇族继续侵吞天地,倾覆之日就在眼前了……”
“不不不。”
站在台阶上的永泰帝突然摆了摆手,“一码归一码。”
“即便现在杀光天下所有的修炼之人,也无法阻止天玄界的灭亡了,充其量只能延缓一些罢了。”
“朕这么做,只是在用这些人,来修复朕的紫府,获得足够的寿元。”
永泰帝表情平静,眸光坚决无比,“只要有了足够多的寿元,朕有信心,能为整个天玄界,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真正的目的,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说了出口。
寿元。
而无论是楼有知,窦天渊,还是乾王,本来早就从错误的途径也联想到这一点上的他们,却突然觉得荒谬无比。
乾王面沉如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去吧,本王不掺和了。”
说完,乾王冷哼一声,朝着京城方向电射而去。
看样子,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永泰帝面露戏谑,淡淡道:“闫忠。”
——砰!
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响起,已经远离了一些距离的乾王,突然倒飞了回来。
所有还清醒的人,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只手破天?!”
窦天渊骇然失声,死死盯着那个将乾王击退回来的身影。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闫忠。
就在永泰帝开口之前,闫忠明明在齐天台的台阶之下……
只用了一个刹那,便跨越空间出现在远处,而且精准的拦截下了乾王。
不是只手破天还能是什么?
“乾王可是想去请太祖大诰的初本,以之来剥夺朕的帝位?”
永泰帝轻轻摇了摇头,“你能想到,朕又如何想不到呢?”
“你真是铁了心要屠戮同族吗?!这可是数百万人,数百万跟你流血同样血脉的人!”
乾王厉声质问,面色惨然无比,“你可有想过,死后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开国太祖?!”
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衣冠凌乱了一些。
“怎么面对另说。”
永泰帝摇了摇头,“我让闫忠拦你,不是阻止你去请太祖大诰的……它就在这儿,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说完,永泰帝挥手示意。
人群后方,本用来装载祭祀用度的车队,其中一辆上盖着的锦缎被掀开。
那锦缎似乎不是凡物,盖着的时候还没有任何端倪,这一揭开,浓郁的灵气喷薄而出。
内里,是一块巨大的青铜板。
正是庆太祖姜妄,亲笔写下的太祖大诰初本。
本就以上古的神奇材料为承载,又在这么多年中,凝聚了无数民意。
可以说,就这一块青铜板,所蕴含的灵气就不比一个完整的洞天要少。
乾王看着马车上的大诰初本,神色一时有些莫名。
他想靠近过去,却又没敢妄动。
是怕阻拦吗?
不。
相比起阻拦,他更怕毫不阻拦……
“乾王,朕曾多次邀请你入天极殿后殿。”
“不,不仅仅是你,还有楼有知,窦天渊,吕仲,你们这些有资格参与皇族大祭的官员,朕都邀请过。”
“可惜,你们都选择了推辞……算了。”
永泰帝笑了笑,有些自嘲,也有些不屑,“乾王,你不是想以大诰初本,来剥夺朕的帝位吗?”
“初本就在这里,你大可以随意施为。”
“朕也很好奇,也想看看。”
“朕之所作所为,是不是就真的如你等想的那样十恶不赦。”
“又或者……”
“朕,无愧于帝位?”
“啊哈哈哈哈哈……”
永泰帝仰天长笑。
此时一炷香时间将近,数百万心魔在陆续回归。
没有任何波动,没有任何异象。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永泰帝佝偻的腰背渐渐挺直,掉光了的须发重新生长,干枯的皮肤也在变得光滑。
这是紫府得到修复,并不断强化后,寿元弥补所带来的变化!
第197章 人族为大,故无罪!
“乾王,朕的皇兄。”
永泰帝背过身,最后用余光斜睨了乾王一眼,“你每犹豫一个呼吸,便有成千上万的皇室在死去。”
说完这句话,竟是再也不理会下方的动静,继续登台。
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的脚步,已经变得坚定有力,背影也在逐渐昂扬挺拔。
“你该死!!!”
乾王咆哮一声,冲向了队伍末尾的马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在再也没有了任何臂助。
因为永泰帝这次要杀的人,不是百姓,不是官员,不是世家,而是皇室。
如楼有知和窦天渊,能在此事上为了皇室发声,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在看不到希望的前提下,饶是这二人再怎么想阻止永泰帝,都只会选择暂时隐忍。
而不是像他,只能,也必须义无反顾。
好在,永泰帝居然真的没有阻挠他靠近太祖大诰。
一直到他的双手抚上冰冷的青铜板,都始终没有任何人拦截。
“今日,本王就看看,太祖是否会允你同族相残!”
乾王须发皆张,怒吼着一指插进心口。
!!!
正注视着这里的窦天渊,猛地为之一惊,“他这是在干什么?!”
“只有心头热血,才能浸润青铜板,书写成文……”
楼有知幽幽一叹。
“心头热血?!”
窦天渊面色狂变,“他是皇庭种道,能有几滴心头血?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死……”
说完,窦天渊打开虚空门扉,就要一步跨出去到乾王身边。
然而,另一扇门扉出现在了他身前更近的地方……
老太监闫忠,先窦天渊一步走了出来。
“这是陛下跟王爷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窦大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闫忠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他的嗓音同时具备尖锐和沙哑,听着让人很是不舒服。
“恩怨?”
楼有知面色微变,“果然,陛下的布局,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目的。”
要说乾王跟永泰帝的恩怨,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细节和由来。
但几乎每个人,都能清晰的从乾王身上,感受到那种对永泰帝的敌意……也不能说敌意,叫排斥更恰当一些。
比如朝会从不行礼,无论是最开始永泰帝在的时候,还是后来换楼有知主持。
比如所有的指派,必须要有圣旨、金令二者合一才会领命,像口谕什么的,统统无视。
这是百官自己能看见的,私下里还有没有另外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曾有人猜测,这是二人演的一出戏,故意制造出皇室与陛下不合的假象,来引诱出藏在朝臣中的反贼。
毕竟,任谁被长年累月的这么针对,只怕早就恨的牙痒痒了,换做堂堂的天下共主,就算没办法直接处死宗人令,但怎么也不至于完全无动于衷。
但现在看来……
“乾王,一定要死吗?”
窦天渊死死盯着闫忠。
“窦大人担心乾王,为何不担心陛下呢?”
闫忠眼带嘲讽,“来之前陛下说了,若今日是他败退,那往事一切不必再提,你等辅佐皇太女登基继位即可,而若是他胜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面色复杂起来。
是啊。
那毕竟是太祖大诰。
倘若大诰初本判定永泰帝有罪,那他会瞬间被剥夺血脉,贬为庶民。
哪怕永泰帝再强,遗忘掉一切后,也只会是个痴傻之人。
而倘若大诰初本,判定永泰帝无罪……
连太祖都说他是对的了,自己这些人还有什么可坚持,可挣扎的呢?
念及至此,无论立场如何,众人皆是看向了乾王。
刚好,乾王从心口抽出手指,开始书写起来。
“今有无道昏君永泰!”
“以天地倾覆为由,戮害苍生,谋取私利!”
“特此禀明,请太祖皇帝裁定!”
“十九年春,永泰调用神通分身,勾连太平道反贼,毁我大庆各地粮仓。”
“四月,雍州行省漫天飞蝗!”
“永泰以筹措粮食为由,拖延赈灾近半载!”
“幸得贤人于雍州布武,拯救一省难民。”
“然,永泰杀心不止……”
请大诰裁定,是需要尽可能多的证据细节,而且必须要是真实的细节才行。
但有弄虚作假,心头血便无法被青铜板所吸收,自然就不可能书写成功。
因此,乾王并不敢有任何偏向,甚至在尽力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写了上去。
从雍州蝗灾,到江之鸿身死,到雍州尽灭,再到杜千川撞柱而亡。
最后……
“今,永泰为延长寿元,不惜以神通结合心魔,对数百万皇室同族出手,势要夺其性命根本填补自身!”
“此等大奸大恶之人,怎可为我大庆之君,为天下之主?”
“后辈宗人令,敬请太祖明察!”
最后一个字写完,乾王的脸色再不剩一丝血色,更是足下发软站立不稳。
窦天渊怒吼一声击退闫忠,闪身而出扶住了乾王。
然而刚一触碰到乾王,窦天渊的心就跌到了谷底。
在他的感知下,乾王的体内已经根本不像是活着的生灵,反而更像是朽木、是顽石。
筋脉、窍穴、玉池道种,全部干瘪萎缩到了极致。
黄庭和紫府,窦天渊无法探查,但想来这两个道种,同样被乾王彻底抽干,化作了催生心头血的养分。
简单点说,乾王所有超出血肉层次的人之根本,都已经彻底耗空。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你……”
窦天渊不知道说什么,只勉强吐出了一个字。
“闭嘴!”
乾王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青铜板一动不动。
这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实际上,乾王按在窦天渊手臂上,被袍袖所遮掩的手指,正在快速划动。
‘若他无罪,逃!’
逃?
为什么要逃?
就算永泰帝赢了,也不一定会跟自己等人秋后算账才对……
窦天渊神色微凛,似乎想开口询问。
乾王大急,不知道从哪儿挤出来一丝力气,努力的紧了紧手掌。
在成功制止窦天渊出声后,他又继续划动手指。
‘他赢,我死,六约将被他掌控!’
一句话,让窦天渊猛地惊醒。
的确。
他有只手破天,有金身九转,还有逆转魔种的方法,实在打不过也可以跑。
哪怕是永泰帝那种心魔侵体的新手段,他也有把握在中招之前离开。
可六约就不一样了!
六约可以篡改他人的记忆!
就算他是大庆第一高手,就算楼有知是大庆第一权臣,在六约的面前,都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放在以往,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心。
一是历代的庆帝不会去轻易篡改他人记忆,二是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庆帝去篡改他人记忆
但现在不一样了。
雍州血案、天灾真相、反贼分身……以及最严重的,谋害皇室。
永泰帝的所作所为,表明了这不是一个会瞻前顾后的帝王。
只要对他有用,任何人都可以利用,任何事都可以发生。
一旦六约由永泰帝执掌,或者由永泰帝的人执掌……
乾王的余光,察觉到了窦天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顿时松了口气,认真的看向青铜板。
大诰会怎么判呢?
这时,青铜板上的血字已经被彻底吸收,消失不见。
淡淡的威严从其上蔓延出来。
这是正阳劲这套功法所附带的威严,同样,也是属于太祖姜妄的威严。
众皇室纷纷拜伏而下。
又过十息,耀眼如正阳的金光,从青铜板上刺出,直入高空。
紧接着,一个一个金色的大字在高空中被慢慢勾勒出来。
‘损人利己,为过。’
这是出现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看到这句话,那些未被波及的皇室成员,差点都忍不住惊喜高呼了。
可惜,紧接着出现的第二句第三句一直到最后,将这种惊喜一遍又一遍的粉碎。
‘顾全大局,为功。’
‘忍辱负重,为德。’
‘运筹帷幄,为才。’
四句简单的话语,便是大诰初本,对乾王所写之内容的评价。
“果然如此么……”
乾王无奈的笑了笑,居然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果然?”
窦天渊面色一僵,“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不单单是我……”
乾王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耷拉,嘴里的语句也轻微起来,“人族为大,国次之,家再次……”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窦天渊根本无法理解。
他的心情,已经复杂到了极点。
光是好友即将身死,就让他有些难以面对。
更别说,还有打心底里反对了这么久的永泰帝,居然被大诰做出如此判定……
如果永泰帝是对的,那自己等人都错了吗?
江之鸿、杜千川、楼有知、许崇,顾成仁……
所有人都错了?
一时间,窦天渊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疲惫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新的金字出现。
‘人族为大,国次之,家再次。’
‘故此裁定,无罪。’
窦天渊猛地瞪大了双眼。
无罪这个结果,他已经有所预料,现在事实与预料吻合,并不让他惊讶。
他惊讶的是前面一句……
居然,居然跟乾王说的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窦天渊猛地看向乾王,还不等对方回应,就立马又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呵呵……”
乾王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令他睁眼都无法做到,“他要…六约……走……”
是的,窦天渊没说错。
事实上,乾王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并且他还知道,永泰帝也早就有了答案。
那就是无罪。
原因很简单。
他跟永泰帝,是唯二有资格翻阅太祖手札的人。
可以说整个皇室,整个天下,都没有人比历代的庆帝和宗人令,更清楚大庆太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虽然手札里并没有记载世界在毁灭这种秘闻,甚至里面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太祖的一些见闻和感慨,但窥一斑可见全豹……
一个继承了上古时期阴阳神宫的领袖意志的人,最看重的会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是整个人族的存续。
所以在太祖眼里,与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相比,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会怎么判定永泰帝,自然一目了然。
至于为什么乾王明明能预料到结果,却仍旧还要义无反顾的使用大诰……
他的最后一句话,既是对窦天渊的劝告,也是在回答窦天渊的问题。
六约。
永泰帝想要获得六约,那就一定要杀死他这个现任的宗人令。
并且,一定是要现在就杀死他。
否则的话,一旦给了乾王足够的时间,下一任宗人令会是谁,又会不会听永泰帝的命令,就再次成了未知数了。
现在,只要宗人令一死,接任者就是原定的右宗正。
而右宗正,站到了永泰帝那边……
“无罪。”
不知不觉中,永泰帝已经登上了齐天台的台顶。
“朕,无罪。”
“尔等,可是看清楚了?”
在高空金色大字的映照下,永泰帝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这张面孔,所有人都很熟悉。
正是永泰帝还身为太子之时的模样。
换句话说,永泰帝的寿元,是真的已经补全了回来的!
不!
能重返年轻,应该是寿元得到了长足的增长!
再看那黑压压倒下去一片片的皇族中人,皆是肉身枯败萎缩之相。
“臣……拜见陛下!”
吕仲幽幽一叹,当先拜下。
其余官员略作迟疑,也跟着拜下。
这次的事情,主要发生在永泰帝跟皇室之间,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只是有些惊惧,倒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
而剩下的小部分皇室,也在眼神交流后,默然跟着拜下。
他们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那些已经倒地、和仍旧在茫然呆立的皇室,有他们的至亲之人。
有可能是父亲,有可能是兄长,有可能是儿子。
皇族也是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至亲死去,他们怎能甘心?
然而。
他们比起场中那些官员,更加没有反抗的余地。
甚至对他们来说,反抗的念头都不该有。
毕竟,太祖大诰已经给了答案。
无罪。
两个简简单单的字,放到具体的事情上面,就不简单了。
换句话说……
血祭之法,是对的。
冤杀江之鸿,是对的。
屠戮整个雍州,是对的。
甚至,连谋害数百万同族之人,都是对的。
身为皇室,身为太祖血脉,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们不得不接受。
所以,他们也跟着下拜了。
转眼之间,整个庆陵之中还站着的,除了被心魔侵体之外,就只剩下了楼有知和窦天渊两人。
楼有知蹙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窦天渊一脸冰寒,搀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乾王,跨越空间来到楼有知身边。
此时,永泰帝终于再度开口。
“楼有知,窦天渊。”
“你二人里应外合,于朝把持朝政,于野操控民心,屡次三番与朕作对,甚至妄想将朕彻底架空,罪同谋逆。”
“现在,朕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说服朕不杀你们的机会。”
第198章 楼有知的选择,窦天渊的选择
机会?
楼有知跟窦天渊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了彼此的凝重。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种话,都只会是表面上嚣张实际毫无意义的狠话。
因为窦天渊很强。
这种强,并非是单纯指的杀伤能力,而是包含了存活能力、应变能力等等在内的综合力量。
毫无疑问,拥有只手破天,同时又是金身九转的窦天渊,在这方面是无出其右的。
但他面对的是永泰帝。
十余万的皇族大军,不是问题。
同为金身境,且同样掌握了只手破天的闫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构成问题的,是永泰帝。
不说别的,单一个即将被永泰帝掌握的六约,窦天渊和楼有知二人就根本无力应对。
记忆篡改之下,一切都毫无意义。
至于逃走……
窦天渊弯下腰,将乾王的尸身平放在地。
乾王最后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可他知道,逃走可以,但没用。
若永泰帝铁了心的不放过他,哪怕逃到天边又如何?
第二天,他就会猛然惊醒,想起自己是大庆的‘肱骨忠臣’。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一条路了。
窦天渊直起身子,开始从气质上变得高大。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楼有知突然抢着踏前一步,高声开口。
“陛下为天下计,是臣等心胸狭隘,错怪了陛下。”
楼有知一边说,一边拱起手,缓缓下拜:“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再理政二十载。”
一句话还没说完,丝丝缕缕的玄黄二色雾气,从楼有知的眼、耳、口、鼻,还有全身的毛孔喷薄出来。
——哗啦啦!
周围的一众官员,居然被这股雾气给扫飞了出去!
就连窦天渊这个大高手,也忍不住身躯晃了晃。
“你疯了?!”
窦天渊面色狂变。
他已经认出来,这雾气是什么了。
道种之力!
楼有知,在崩溃自己的道种!
位于法相九品的,黄庭道种!
“停下!快停下!”
窦天渊挥舞着双手,想要顶着雾气前进。
可惜,单从道种品质上而言,楼有知的法相九品并不逊色于他的金身九转。
哪怕他的肉身力量再强,在面对一整个道种崩溃的爆发性力量,也一时不能寸进。
面对窦天渊的动作,楼有知的反应是直接无视。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对永泰帝抱拳躬身的姿势。
很快。
由于楼有知并未对爆发开来的力量做任何调动,整个道种崩溃过程只用了盏茶功夫便彻底结束。
盏茶的功夫,法相九品,跌成了洗身九重。
然而,高台上的永泰帝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
“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
楼有知高声重复,不过内容却做了改动,“再理政十五载。”
从二十载,降低到了十五载。
为什么?
因为楼有知在开口的同时,开启了尸解的第一步。
——焚身!
黄庭道种的崩溃只是力量的损失。
而焚身,会从根本上消减掉他的寿元。
换句话说,焚身之前,楼有知还能活二十年,而焚身之后,他只能活十五年了……
窦天渊本来还在疑惑,不明白楼有知怎么突然改口。
一直到楼有知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才他彻底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同时,也明白了楼有知的打算。
“楼黑子……”
窦天渊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袍袖中的双手早已死死握紧。
与道种崩溃相比,焚身的过程很快,只是爆发出来的力量会残余很久。
不过这点力量,当然不是楼有知所需要的。
可惜,直到焚身完成,他仍旧没有等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再一次开口了。
“微臣楼有知,愿为陛下……再理政十载。”
语毕,尸解第二步,逆脉!
噗噗噗……
一连串如同气泡破裂的细微闷响,从楼有知的身上传出。
顷刻间,楼有知就被染成了血人。
而直到此时,他所等待的东西终于来了。
“阁老能有此心,甚好。”
永泰帝的声音从高台传下,语气淡然无比。
“微臣,谢过陛下。”
楼有知猛地松了口气,踉跄了一下直起身子站稳。
已经重新归位的那些官员,包括吕仲在内,都是不由得一阵叹息。
这些人能参与见证皇族大祭,除了在大祭上有具体负责的事务之外,余者全部都是朝臣中官职最高的那一批。
哪怕本身并不是出自世家大族,也已经靠上了某个世家大族。
抛开皇室,这些人已经能代表整个京城了。
而说句实话,他们之中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反感楼有知此人。
因为楼有知当首辅的这段时期,是各方利益分配得最恰当的时期。
楼有知是实实在在的用能力,向整个权贵阶层,证明了他的政务水平。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能臣,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硬生生的被逼到废掉修为,缩减寿元……
众官员的心头一阵悲凉。
“现在,该你了。”
永泰帝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窦天渊,“朕如果没记错的话,血衣卫的职责,是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吧?”
“巡查缉捕就不说了,这直驾侍卫,朕可是好多年都没有见到了。”
“总指挥使大人?”
恶意,赤裸裸的恶意。
虽然永泰帝的语气也好,表情也好,威胁和戏弄的意味居多。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的从中感受到浓厚的恶意。
窦天渊也感受到了。
但他并不慌乱。
“陛下,您知道,臣明明是血衣卫总指挥使,为何却始终穿着一身黑衣吗?”
窦天渊呵呵笑着问了个问题。
闻言,永泰帝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其余人也都生出了好奇。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窦天渊好像自从声名鹊起开始,就一直穿着这么件儿黑袍,无论时辰,无论季节。
原以为这是‘第一高手’的特殊爱好,但听窦天渊的意思,好像并不是?
“其实你们都看错了。”
窦天渊扯了扯胸前的衣襟,“这其实就是一件血袍,最低等的校尉血袍……只是血染得多了,慢慢的越来越难洗掉,就成了彻底的黑色。”
血袍?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在天灾中幸存下来的孤儿,名字就叫疯狗,是血衣卫的一个小旗说我资质不错,将我带回了血衣卫,给了我新的名字。”
窦天渊一边回忆,一边旁若无人的叙说。
官员也好,皇室也好,永泰帝也好,在此时此刻,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
“一个小旗,能瞧出一个六岁娃娃的资质吗?”
“我不知道。”
“有人吓唬我,说那个小旗喜欢吃人肉。”
“所以我先杀了他。”
“用他的迷魂香杀了他。”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说着,窦天渊自嘲一笑,“因为,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杀人。”
六岁……
不是第一次……
众人的目光复杂起来。
“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吧。”
窦天渊摇了摇头,“我从校尉,杀到小旗,杀到总旗,杀到百户,杀到千户……”
“杀同僚,杀百姓,杀反贼,杀官员……”
“只要有任何威胁到我或者阻拦到我的地方,都会被我悄无声息的杀死。”
“别怀疑这一点,只手破天从武技层面开始,就足以让我杀人的同时销毁证据了。”
“就这么杀杀杀啊的,终于,杀到了总指挥使的位置上。”
“唔,前任总指挥使死于太平道诱杀……自然也是我杀的。”
“然后,我就认识了江之鸿。”
“认识了乾王。”
“认识了楼有知。”
说到这里,窦天渊的语气愈发飘忽,但一双眸子却赤红了起来。
“楼有知告诉我,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定要杀人才能达成目的。”
“我信了,渐渐的不再杀人。”
“乾王告诉我,气人比杀人更有意思。”
“所以我跟他没有一次见面不斗嘴。”
“江之鸿告诉我,为别人而活,才能真正活着。”
“说实话,这一点我一直不太懂。”
“……直到有一次。”
“楼有知说,有个人跟我一样,并没有什么忠君爱民的念头,从头到尾,都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罢了。”
“那个人是不是这样我不太清楚。”
“但我,真的是这样……”
“天地倾覆,人族存亡?”
“这跟我有个鸟的关系!”
窦天渊仰天大笑,“我只知道,江之鸿死了,乾王死了,剩下一个楼黑子也成了废人一个。”
“所以……”
“天!!!”
“魔!!!”
“解!!!”
“体!!!”
——呜呜呜。
狂风骤起,乌云低垂。
顷刻间,整个庆陵所在的区域,如同末日降临。
一个高逾十丈的巨大身影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而只是刚刚出现,便彻底失去了行迹。
众人还来不及惊惧,来不及警戒,就听到砰的一声爆响。
一蓬红色的雾团,突兀在半空爆开。
这是闫忠。
同样掌握了只手破天,同样是金身境的真人,居然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完全击碎成了血雾。
而这还没有结束。
因为半空中只有血雾,不见那个十丈高的身影。
闫忠死了,被窦天渊杀死了。
那么窦天渊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齐天台的顶端。
也几乎就是在他们扭头的一瞬间,一连串密集的爆响传了过来。
砰砰砰砰砰……
不是血肉爆开的声音,更像是两种坚硬的物体硬碰硬才能制造出来的动静。
除了声音之外,还有各种光芒闪耀而出,笼罩了整个齐天台台顶。
一息、两息、三息……
整整十息之后,爆响终于停止,刺眼的光芒也不再闪耀,露出了内里的情形。
身高十丈的巨人,屈身而立,作攻击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正是窦天渊无疑。
只不过窦天渊现在的状态……
浑身血肉崩裂,一只手臂不见,端口处极其凌乱,不像是被割断扯断,反倒像是自己硬生生捶打至此。
而相比起来,他对面的永泰帝显得要体面得多。
表情淡然,衣衫规整。
如果忽略掉穿胸而过的那根巨大的,正在缩小的手指的话……
“不愧是陛下,居然有三百一十四件道器护体。”
窦天渊狞笑着吐了一口血沫。
“可惜,还是被你打穿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旋即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窦天渊一愣。
“按照我的推论,这个时候,你应该想的是怎么保命,忍辱负重以待将来,绝对不是对我出手……”
永泰帝面露不解,“你为什么敢的?”
话音未落,台下的楼有知也忍不住微微愕然。
是啊。
窦天渊是怎么敢对永泰帝出手的?
大庆的皇室都差不多,基本上很少有人前出手的机会。
但不出手归不出手,没人会去质疑皇室的强大。
尤其是大庆的帝王。
要知道,能成为大庆的帝王,首先要成为储君,而能成为储君,就代表了资质绝佳。
这个绝佳还是对皇室而言的,放在整个天下来看,可以说是盖压当代。
漫长的岁月下来,自然而然的,庆帝等于至强成了每个人的认知。
更别说永泰帝了。
身外化身、道心种魔,还有这新出现的,心魔加神通的诡异手段。
一切的一切,都无不昭示着永泰帝的强大。
所以从一开始,楼有知就没想过以武力反抗。
可窦天渊……
不仅做了,似乎还成功了?
“我怎么敢?”
窦天渊此时已经缩小到了正常人的身高,闻言忍不住偏了偏头,似鄙夷似不解道:“你怎么不问问,江之鸿布武雍州,是怎么敢的。”
“怎么不问问,杜千川血染金殿,是怎么敢的。”
“怎么不问问,乾王明知必死仍义无反顾,又是怎么敢的?”
“我怎么敢……”
“你忘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窦天渊咧嘴一笑,猩红的血液挂在嘴角,让他显得异常可怖。
“疯狗么……”
永泰帝叹了口气,“想不到,朕自认为的万全之策,居然被你这样一个莽夫给破坏。”
说完,永泰帝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台下。
那里,还有百余万的皇室中人并未倒下。
“也罢,这么多也应该够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窦天渊,“你我君臣,便稍后再见吧。”
够了?稍后再见?
什么意思!
窦天渊心中猛地一紧。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追问,永泰帝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刹那间转为呆滞。
跟底下那些中了招的皇室一样。
“心魔?!!!”
窦天渊骇然惊呼。
第199章 楼有知急智,最后的自保之法!
永泰帝突如其来的反应,的确就跟台底下那些陷入呆滞的皇室一模一样。
所以窦天渊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心魔上面。
另外,还未死掉那些皇室,在同时一时间清醒回神,也同样可以印证这一点。
“我……我刚刚……”
“血,好多血!”
“那是地狱,那一定是地狱!”
“为什么,我生平从未做过恶事,为何会去地狱走一遭……”
“苍天不公啊……”
诸多皇室跌倒在地,哭嚎、怒吼、尖叫。
甚至有很多已经浑身瘫软,下身失禁,显然是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
但很快,这些在心魔侵体中或多或少有所损伤的皇室,在其他同族的告知和安抚下,渐渐明白过来一切,转而开始对永泰帝大声咒骂。
而永泰帝,已经和诸多死在了惊恐之中的人一样,气息全无,肉身枯萎。
窦天渊收回仅剩的一条手臂,茫然无措的看着台下的景象。
很明显,正是因为永泰帝的死,才让其他人清醒了过来。
可问题是,如果连永泰帝都是被心魔侵体而死,那这心魔,到底是谁的?
在永泰帝的背后,难道还有另外一个隐藏得更深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天灾、神通、心魔、多位庆帝的异样……等等等等,难道都是这个存在的手笔?
“诸位!”
楼有知突然喊了一句,似乎是想吸引众人的注意,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
可惜他只剩下了开窍境的修为,哪怕用尽了全力去开口,声音也实在太小,在这种震天的嘈杂中根本不起眼。
好在窦天渊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用天魔解体尚存少许的庞大力量,代替楼有知喊了一声。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闭嘴!!!”
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大咆哮,轰然回荡在整个庆陵。
顷刻间,场中为之一静。
众人茫然抬头,愣愣的看向高台之上。
窦天渊一甩手,劲力离体而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直接将楼有知卷上了高台。
楼有知站稳后,也来不及跟窦天渊交谈,就这么对着台下百多万人朗声开口。
“诸位,事已至此,咒骂也好,怨恨也好,都已经于事无补。”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尽量的弥补局面!”
“这是我等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稍纵即逝!”
弥补局面?
众人齐齐一愣。
“楼相。”
一名穿着华丽、拄着金拐的年迈老者站了出来,“我等是愿意相信你的,可现在暴君已然被窦大人所杀,还有什么局面要弥补?莫非,皇族儿郎们的损伤,是可以挽回的?”
这名老者楼有知认得,是跟文昌帝同时期的皇族成员,本名叫姜怀丰。
在太祖血脉的寿元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姜怀丰已经算的上德高望重的宿老了。
因此,他一开口,剩余仍有些躁动的皇室,都纷纷平静了不少,眼含期待的看着高台上的楼有知。
“这种心魔造成的损伤能不能挽回,我并不知道。”
楼有知摇了摇头,不等众人喧哗,又紧接着道:“但我知道,陛下并没有死。”
“什么?!没死?!!”
百万皇室齐齐一惊。
“若我所料不差,方才的陛下,只是他以身外化身神通,制造出来的又一具分身,目的便是为了利用大祭之时皇室聚首,来收割诸位的道种本源。”
楼有知自顾自说道,“这么做,能壮大他的这具分身,而真正的陛下,又可以隔着数十里的距离,隔空收割这具分身,从而让还在后殿之中的本尊同样变得强大。”
“至于窦大人那一击,看似杀死了陛下,实际上只是提前中止了陛下的收割。”
“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现在正在天极殿的后殿,努力消化从各位身上得到的一切。”
说着,楼有知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一旦让陛下消化完……”
话音未落,众人的心情已经变得无比沉重。
整个庆陵之内,稍微扫一眼就能知道,三百八十万皇室,只剩下了一半都不到,粗略估计,顶多只有一百五十万。
也就是说,有足足两百三十万人,已经彻底化作了永泰帝强大自身的养分。
如果永泰帝将这股力量完全那会变得有多强?
若再来上这么一次收割,届时谁能再站出来阻止?
且不说窦天渊用了天魔解体,活下来也会是个废人。
就算窦天渊仍旧能保持全盛的状态,彼时又会是永泰帝的对手吗?
念及至此,两个字突兀的闪过大多数人脑海。
逃离。
是的,逃离皇室,逃离京城。
楼有知很敏锐的洞察了众人的想法,适时开口劝说。
“诸位,且不说能不能逃的走,就算逃了,去哪儿?”
“别忘了,太平道也是由陛下的分身所掌控的。”
姬庆之已死的事情,楼有知暂时还不知道,但他的这番话,成功扭转了众人的念头。
见众人按捺住了心思,楼有知再度开口:“其实,诸位也无需太过惊慌。”
“首先,下官认为,陛下就算有所隐瞒,但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并不是谋害大家,而是真的在为天地倾覆谋出路。”
“其次,因为窦天渊的出手,我等已经多了一个重要的筹码。”
说着,楼有知意有所指的低头,看向齐天台之下,“一个足以让我等自保的筹码。”
没错,永泰帝的分身是死了。
但那些拥护永泰帝的十来万皇室,仍旧留在了这里。
这些人在刚刚的骚乱之中,一度想要趁机离开,但却被愤怒的姜怀丰死命拦住,现在仍然围聚在台下。
“我知道了!”
姜怀丰不愧是活的足够久的皇室,很快便明白了楼有知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宗人令的职位!”
“没错!”
楼有知笑着颔首,“下官记得,皇室宗法里虽有宗人令薨逝,右宗正接任这一条,但在这之上,还有皇室全体表决,直接任命宗人令的律法,只要新任的宗人令,能保持公允,不偏不倚,那么诸位便无需太过担忧。”
“这……”
有人皱眉开口,“就算我等选出新的宗人令又如何?永泰只要足够强,完全可以强行再更换。”
“不!”
姜怀丰一顿金拐,“我们还有大诰初本!”
大诰初本?
众人齐齐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纷纷看向人群外围,几乎要被遗忘的巨大青铜板。
控制了六约,就可以避免被永泰帝篡改记忆。
控制了大诰,就可以避免被永泰帝强行撤换宗人令。
两者环环相扣,只要同时掌握在手里,就可以从很大程度上杜绝被永泰帝谋害。
至于永泰帝增强的实力……
大不了躲进须弥天,不准永泰帝入内就是。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只有窦天渊,反而更加愁苦了几分。
“既然你猜到他没死,又何必再出这个风头?”
窦天渊深深的看着楼有知,“我此举已经彻底把他得罪死了,哪怕天魔解体不死,想必他也不会放过我,而你跌境折寿,本是可以活下去的,现在……”
“不用担心。”
楼有知摇了摇头,“陛下应该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我。”
“怎么说?”
窦天渊微微愕然。
“就像我刚刚跟他们说的那样。”
楼有知看向台下,已经开始聚拢起来,围堵右宗正等人的一众皇室,“陛下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杀光皇室,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对陛下来说应该已经够了。”
“够了?”
窦天渊心中一动,“他的分身在死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是了。”
楼有知点了点头,“陛下的真正目的,仍旧是寻找出路,他的目光并不在天玄界之内。”
“我之所以会采用这种方式来保命,便是料到了这一点。”
“很可能,陛下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而我能活着,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帮他稳固朝政……或者说,帮他守好天玄界这条退路。”
“哪怕我这么做会让陛下不喜,但只要能活着,并且保护你我的记忆不被篡改,那这就是值得的。”
“倒是你……”
说着,楼有知揶揄的看了窦天渊一眼,“你老喊我黑子黑子,你自己不也藏的这么深?天魔解体这门旁术,我记得并不好练。”
“呵呵,不断重复最细微的尸解步骤,稍有不慎便是真的尸解,当然不好练。”
窦天渊得意一笑,“我也是花了足足六年才练成的。”
“六年……”
楼有知扯了扯嘴角。
作为尝试过多门旁术修炼的人,他深切的知道只用六年时间,练成一门已经被人练成过的旁术,这是一件多么夸张的事情。
真是稍不留神,就会给窦天渊炫耀的机会。
“接下来呢?”
窦天渊神色一肃,“天魔解体大概率弄不死我,但我的境界怕是要倒退回铁骨境,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你怎么做我不管,但我的话……”
楼有知眸光闪烁,“既然陛下说世界正在毁灭,我岂能不亲自去看上一眼?”
“你要入后殿?”
窦天渊心头一凛。
毫无疑问,如果世界上有个地方,能直观的观察到世界毁灭的进程,那一定就是永泰帝困居了十几年的天极殿后殿。
“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而是陛下一定会要我进去。”
楼有知淡淡的笑了笑。
这时,台下的诸多皇室已经有了结果。
右宗正等一应身居宗人府要职,却明显站在了永泰帝哪一边的人,被几个嫡亲血脉死绝了的皇室,给当场碾压成了肉糜。
这些人处于暴怒和悲愤之中,已经完全不考虑自身后果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姜怀丰鼓动的因素在内。
毕竟,想继续活下去的人,可不敢在明知永泰帝不可力敌的情况下,冒着风险去杀死右宗正等人。
而新的宗人令,也在这个时候被推举了出来。
这个人并不在场。
——废太子,姜星河。
不得不说,姜星河的名字一出现,就几乎得到了所有皇室的共同肯定。
没办法,实在是姜星河历来的表现,都太符合如今的局面了。
还有谁,能比一个为了百姓,为了公义,甘愿被废去东宫之位的前太子,更适合宗人令这个职位呢?
至于被囚克己殿的罪名,在这个时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当宗人令的人选被在场诸多皇室所认可的刹那,姜星河就受到了大诰初本的保护。
无论是谁想要在这个时候谋害姜星河,都可以直接请出大诰裁定。
哪怕是永泰帝,在这一点上也无计可施。
于是,诸多皇室、官员,浩浩荡荡的一百多万人,结束了这场根本没能举行的皇族大祭,严密保护着大诰初本,往京城的方向返回。
等回到京城后,这些人先是第一时间涌向克己殿,释放了在其中闭门思过的姜星河。
而后一边告知姜星河经过,一边簇拥着姜星河前往宗人府。
当然,在做一切事情的同时,也分出了相当一批人将天极殿团团围拄,密切注视着一切动静。
在姜星河好不容易接受这一切,正式执掌了宗人令大印,以及六约所在的那个特殊空间后,诸多皇室又不惜动用血本,将整个宗人府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
他们相信,就算永泰帝成就了三道巅峰,甚至自己练成了只手破天,也没办法瞬间突破这些防护。
只要有一定的缓冲时间,那就足以让太祖大诰生效了。
值得一提的是,时峥这个同样参与并目睹了整个‘大祭’过程的言官,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承诺一定以死捍卫大诰初本,绝不让任何以外的人染指、甚至是靠近。
跟姜星河一样,时峥过往的人品和言行,得到了诸多皇室的认可。
可惜他的实力并没有得到认可。
无奈之下,时峥只能被迫的,以左都御史的职位,将办公地点连同大诰初本一起,转移到了宗人府之内,与姜星河毗邻相守。
这整个过程,耗去了半天的时间。
而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或者旨意,从天极殿后殿传出。
一直到未时三刻,忙完了一切的皇室诸人,才陆续警惕着返回须弥天。
至于须弥天有没有就此关闭,戒备永泰帝的进入,这一点在外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差不多等所有的皇室退去,传召的圣旨,才终于从天极殿送了出来。
送到了血衣卫总衙。
“走吧。”
楼有知站了起来。
他已经换了身崭新的袍服,除了面色比之前显得要苍老一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伤势。
窦天渊就不一样了。
之前虽然也是一副小老头模样,但至少精神矍铄。
而现在却是一副委顿不堪的样子,连走个路都需要楼有知搀扶。
不过他的脸上却没什么纠结郁闷,反而爽朗无比。
这让楼有知有些好奇。
“哪怕你不被处死,惩罚也是少不了的,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无论是死是残,至少我这辈子,总算跟你们几个一样了。”
“一样什么?”
“一样活明白了。”
第200章 灭世之危!令人恐惧的缺口!
天极殿。
跟往日一样,空空荡荡,安静无比。
楼有知搀扶着窦天渊行至龙椅近前,缓缓下拜。
“微臣楼有知,参见陛下。”
“进来吧。”
永泰帝的声音从帷幕后传出。
除了嗓音已经从苍老转为雄壮,语气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同样是那么淡漠。
“还真给你算到了……”
窦天渊嘀咕了一句。
二人开始拾阶而上。
按理来说,去后殿面见庆帝,是要出了天极殿,绕到殿身背后,从北门求见才是正常途径。
像诸多皇室参与过的祈天斋,也都是从北门入内。
但对于早已摆明了车马的双方而言,这个假装恭谨的步骤显然有些多余,永泰帝也懒的去计较这么个细节。
在他开口的时候,金色的帷幕便已经被撩开了,摆明了是让二人直接从龙椅后方进入。
就这样,二人顺着帷幕入内。
连接前后殿的穿堂很宽敞,却显得很拥挤。
因为整个穿堂之内,用数百条丝线横着,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
有图画、有文章、有皮卷……密密麻麻。
只一眼,楼有知就看到了很多此前只是听说,而无法亲身接触到的内容。
比如画着最早的,比现在陆地面积要大得多的坤舆图,
比如用古体字记载的上古修炼之法。
等等等等。
“这些东西,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永泰帝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而是朕决意告知你等真相后,所特意准备的,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一个人,敢于受邀或者说听命进入后殿。
对此,楼有知丝毫不为所动。
那些悬挂着的各种珍贵史料,也是随意扫了两眼便不再关注,搀着窦天渊继续迈步。
吱呀。
后殿与穿堂连接的门扉自动打开。
富丽堂皇但很常见的后殿空间显露出来。
一个英武雄壮的挺拔身影,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二人。
正是永泰帝。
“陛下……”
楼有知作势再拜。
“行了,朕不会杀你们。”
永泰帝头也不回,直接开口打断,“你们不是想看世界毁灭的证据吗?来看就是。”
楼有知跟窦天渊对视一眼,同时迈步。
第一步,踏入后殿。
——嗞嗞嗞嗞嗞!
明明刺耳,但同时又显得那样空旷缥缈的巨大噪声,就这么突兀出现!
饶是楼有知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在刹那间陷入了失神,满心都只剩下了惊惧。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窦天渊挣开搀扶,踉跄着紧跑几步。
一直跑到永泰帝身边,才忍不住歪倒,猛地趴了下去。
然后,他整个人就那么僵住。
他面前的地面上,有着一个方圆丈许的不规则破洞。
破洞边缘,是往四周延伸的细密裂痕。
破洞之内,是无可名状的深邃黑暗。
仅仅是一眼,窦天渊就生出了一股逃离这里的强烈冲动。
“这就是世界的损伤之处?”
楼有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窦天渊身后。
同样惊惧但保留了几分冷静的语气,让窦天渊快速平复下来。
“应该是了……”
窦天渊一边慢慢起身,一边带着震撼喃喃道,“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跟我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呵。”
永泰帝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跟齐天台上同样年轻的面孔。
“如果将整个天玄界都看做是一个洞天的话,原本能充斥世界的规则,如今只能笼罩在后殿这么一小块儿区域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令人厌烦的声音无法传出后殿的原因。”
说着,永泰帝一拂袍袖。
后殿的地面重归平整,显露出了原本的华贵地毯。
噪音也好,破洞也好,顷刻间消失无踪。
“说来也是可笑。”
永泰帝突然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朕本来只剩下短短的几年寿元,雍州之事,不过是想为后继者以及天下,再多延缓一些时日罢了。”
“却没想到,后来居然会生出如此多的变故。”
“你们因江之鸿的死怨恨朕,但你们可有想过,若江之鸿什么都不做,雍州至少还能活下两百万人?”
“而如果江之鸿成功拯救了雍州,以当时人口锐减的数量,要不了十年,整个世界将又一次陷入毁灭的危机。”
“朕想问你们。”
永泰帝淡淡的问道,“真到了那时,下一任庆帝被尔等以所谓的天下大义所裹挟,无法再用天灾延缓危机,那整个天下的生灵因此而死,又该去恨谁?”
连番的质问,都是摆在明面上真真切切的事实。
一边是个人情感,一边是灭世之危。
二人很想反驳,却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论点。
最终,还是窦天渊带着浓烈的不甘,开口问道:“就真的没有了其他任何办法吗?”
“被验证有效的办法并没有,不过……朕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试想过另辟蹊径。”
永泰帝突然开口,“或许存在一种,不需要任何人死,也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一劳永逸?”
窦天渊立马来了精神,“是什么办法?”
永泰帝缓缓吐出三个字:“长生天。”
“这……”
楼有知心中一紧,不动声色道:“臣查到过些许记载,长生天跟别的洞天不一样,其内的空间极小,大概只有一座宅院大小,别说迁移整个人族了,就连人丁稍微旺盛一些的家族都嫌拥挤。”
“当然不是迁移。”
永泰帝摇了摇头,“再怎么说,长生天也只是一个洞天,远远无法跟天玄界相比,朕岂会如此不智?”
“朕在遍寻山河之时,除了找到一门神通之外,还得到了长生天和诸多洞天残片。”
“其中有蕴含规则的,也有只余些许灵气的。”
“这些残片,被朕统统放置在了长生天之中。”
“因为朕的目的是寻找天玄界的出路,再加上长生天的规则对太祖血脉这种紫府残缺的人无效,所以直到很久之后回到京城,才在清点收获之时察觉到异样。”
“沾染了规则的残片,有不少其上的规则消失了,变成了彻底的死物。”
“相反,其他蕴含了灵气的残片,却被保存的非常好。”
永泰帝深深的看着二人,“如果朕的推测无误,那些规则,是被长生天给吸收了。”
“长生规则,能吸收别的洞天规则?”
窦天渊愕然,“那长生天有变化吗?”
“朕不想闹到人尽皆知,故而并未成为长生天的真正掌控者,也就没能去切实的感受变化。”
永泰帝微微摇头,“但那些残片上的规则消失,只能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楼有知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问道:“陛下方才所说,并不是所有残片被吸收了规则?”
“确实。”
永泰帝点了点头,“有些规则能被吸收,有些规则哪怕在长生天内存放再久,也始终维持原样。”
“应该跟洞天的品阶有关系,不过这一点已经不用担心了。”
“朕用一些品阶较高的洞天残片尝试过。”
“至少,无法被其余洞天吸收的幻真天残片,是可以被后殿吸收掉规则的。”
“不过,可能是幻真天残片太少,因此对后殿并没有什么助益。”
“但长生天不一样,要知道,当时朕所拥有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生天。”
“朕所试想的办法,便是崩碎长生天,而后尽可能更多的收集沾染了长生规则的残片,全数喂给后殿。”
随着永泰帝的叙说,二人不由得陷入沉思。
的确。
长生不老虽然是作用在寿元上的规则,但洞天也好,世界也好,其逐渐衰亡的过程,同样可以看做是另类的寿元。
另外,长生天的品阶再高,肯定无法跟整个天玄界相比。
这个办法,理论上还真有不小的可行性。
沉吟片刻,楼有知心中微动,“陛下设计林狂,一开始并不是为了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
永泰帝摇头失笑,“这只是意外收获罢了。”
“想要以人为的手段毁坏一个洞天,只有用另一个洞天与之相触,让二者的规则产生对抗才能办到。”
“而京中的诸多洞天,要么不能轻动,要么各有势力盘踞,不是一个太子身份就能随意挥霍的。”
“于是,就有了对林狂的设计。”
“至于身外化身……”
“在林狂从百草园的崩毁中活下来之前,朕并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道主居然也掌握了一门神通。”
“可惜,朕唯独没料到,长生天的所有规则,居然都聚拢在了一枚残片之上,而偏偏这枚残片又一直没能被朝廷找到。”
“朕费尽了心思,费尽了手段,却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偏差,而落空了足足二十余年。”
“直到前阵子,那个长生者的出现,这才让朕又看到了希望。”
“如果朕没猜错,长生者就是太祖遗脉吧?”
说着,永泰帝意味深长的看着二人,“他现在身在何处,你二人可知?”
话音刚落,楼有知跟窦天渊面色一凛,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也罢。”
永泰帝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界外是何等样的环境吗?”
环境?
二人一愣,不知道永泰帝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你们不妨想想,这个缺口存在了这么多年,列位先帝又怎么可能不派人出去一探究竟?”
淡淡了说了一句,永泰帝回过身,让那个令人恐惧的黑洞再次显现。
刺耳的尖啸响起,楼有知跟窦天渊不可避免的再次一阵惊惧。
半晌之后,等到二人稍微适应了一些,永泰帝这才继续开口。
“这么多年下来,阳神九变,法相九品,金身九转的人,都被送出去过。”
“还是用道器品质的绳索系着腰身送出去的。”
“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道器品质的绳索,一离开这个世界,刹那间就会被腐蚀掉,稍一用力往回拉,便会被直接扯断。”
“法相九品跟道器绳索的下场一样,顷刻间腐朽成了枯骨。”
“相比起来,金身九转能坚持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最高的一次记录,是六个时辰后,传回一声若有若无的呼救。”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仅仅只有种道第二境的阳神。”
说着,永泰帝的双眼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
这丝光彩一闪而逝,极难察觉。
可却仍旧不可避免的被楼有知给捕捉到了。
事实上,楼有知从进入后殿开始,就始终在不动声色的留意永泰帝的神情。
一直到现在,才被他察觉到异样。
楼有知的心中有些发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永泰帝眼中的闪过的那抹光彩……
好像是渴望?
于是楼有知斟酌着问道:“难道阳神能在外面存活更久?”
“没错。”
永泰帝点了点头,“以阳神包裹肉身,能在界外坚持整整一个月。”
“他回来了?”
窦天渊忍不住发问。
“没有。”
永泰帝的语气带着遗憾,“绳索很快就断裂了。”
“当时的帝王之所以能发现他活了这么久,是因为每个出去的人,都留了一盏命灯。”
“事实上,在这么多年的尝试中,也只有命灯能传回界外的信息,其余一应外物都是无效。”
原来如此……
窦天渊有些失望。
命灯的作用只有一个,即时映照命主的生死,人死则灯灭。
命灯不属于宝具、法兵,或者道器,哪怕是命主在诏狱第七层身死,也会即时给予反应,能映照出界外之人的生死,也算是情理之中。
“在太祖手札里,这并非它一开始的模样。”
永泰帝继续说道,“它最初的样子,跟洞天的出入口类似,并且可以随时开启和关闭。”
“然而,自从太祖平定天下之后,它就只能被隐藏,无法被关闭了。”
“哪怕它不会继续扩张下去,始终维持这个模样,同时世界也不会毁灭,可你们想过没有……”
“除了天玄界,还有没有别的世界?”
“如果有的话……”
永泰帝的语气突然深沉了下来,“一旦有界外的强者,顺着这个缺口进来,我等将会面临什么?”
界外的强者?
顺着它进来?
二人悚然而惊。
能在界外那种,连道器和金身九转都要被腐蚀湮灭掉的环境存活,该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另外,它的扩大只能被延缓,无法被终止。”
永泰帝不给二人反应的时间,“朕在文昌四十二年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只有方圆六尺。”
“从建国到文昌年间,数千载岁月也不过是扩张到六尺……却在文昌到如今的区区数十年,扩张到了一丈。”
楼有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沉默难言。
至少从现在的一切表象来看,永泰帝的做法,才是真正正确的。
江之鸿也好,那些在雍州嘶吼‘何为武道’的火星也好,杜千川姜星河等等也好,包括他们二人自己……
都错了。
真的错了吗?
“现在,明明有一个很可能可以终结掉灭世之危的办法摆在眼前。”
永泰帝隐去缺口,转身淡淡的说道,“而你们,仍旧还要坚守心中,那点可笑而又虚伪的道义吗?”
可笑?
虚伪?
窦天渊的本能反应是怒从心头起。
但永泰帝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深深的盯着楼有知。
毕竟,窦天渊很多时候都是个莽夫,这已经验证过很多次了。
而楼有知过往的行事,则足以表明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个人情感而丧失理智的人。
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不知道世界的真相罢了。
现在知道了,应该会做出合理且正确的选择。
可惜。
永泰帝还是想错了。
“陛下。”
楼有知笑了起来,“您真正的目的,应该并不是为整个天玄界寻找出路吧?”
“或者说,您也没办法为整个天玄界寻找出路。”
“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寻找出路,对么?”
第201章 棋高一着?天命在身!
“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寻找出路,对么?”
楼有知淡淡的笑着问道。
话音刚落,殿内的气氛陡然一沉。
“哦?”
永泰帝轻咦一声,眯起双眼,“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身外化身,没有分身和本体的区别,两者共享实力、手段。”
说着,楼有知看了一眼窦天渊,“陛下分身的肉身强度,顶多只有金身一转,但同时,他在击穿陛下心口的时候,感觉到了大概有法相一品层次的黄庭道种。”
“这不合理。”
“乾王曾告诉我,如果他完全不在乎寿元,早就可以突破到法相九品。”
“而乾王之所以是乾王,陛下之所以是陛下,是因为陛下的资质比乾王更高。”
楼有知缓缓说道:“所以,臣觉得不合理。”
“法相金身双种道三境,纵然比单独的法相七品差,差的也不算太多。”
永泰帝不置可否,“朕位居世界之巅,实力并不重要,就算懈怠一下也无可厚非,这能说明什么吗?”
“当然,单看这一点,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楼有知点了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林狂呢?”
“林狂?”
永泰帝面色微动。
“二十多年前,林狂被陛下设计擒拿。”
楼有知回答道,“当时他并不认得陛下,但陛下的强大,让他仅仅是看一眼,就完全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林狂是紫府种道,神魂感知最为敏锐,而能让阳神九转的境界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无论是法相一品还是金身一转都不够,除非……两者兼具。”
“换句话说,早在二十多年前,陛下就已经是法相一品,兼金身一转了,而这二十年里,陛下在境界上并没有任何的提升。”
“可偏偏,窦天渊曾进过后殿面见陛下。”
说到这里,楼有知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那时的他已然金身九转,却跟林狂一样,从陛下的身上感觉到了无法力敌。”
“所以呢?”
永泰帝淡淡问道。
“所以,陛下的弱小,应该是本身拥有的力量,而陛下的强大,应该是后殿的规则,或者说天玄界的规则所赋予。”
楼有知笑了笑,“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陛下的生活范围一直在逐渐的缩小,最终自囚于后殿,因为一旦离开规则的范围,陛下就不再那么强大了。”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结合乾王的法相七品都能活到现在,甚至本可以活的更久……”
楼有知的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陛下,您哪怕不以心魔吞噬那些皇族子弟,也应该还剩有不少寿元吧?”
啪、啪、啪。
永泰帝突然鼓起掌来,摇头失笑:“楼有知啊楼有知,你的头脑,实在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朕刮目相看。”
“微臣惶恐。”
楼有知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永泰帝话锋一转,“朕放弃修炼,保留寿元,难道就不能是为了替天玄界寻找出路吗?”
“陛下说过,天玄界可以看做是一个洞天。”
楼有知似笑非笑,“这个洞天的规则,可以让您瞬间变的强大无比。”
“而您此时又已经修补好了紫府。”
“如果您在界外,也可以利用这个规则的话……”
说到这里,楼有知突然顿了顿,颇为感慨道:“紫府种道的不灭神境,应该足够陛下在界外畅游无碍了吧?”
不灭神?
窦天渊愕然。
刚刚修补好紫府,就能立即突破到不灭神?
这……
还真有可能!
窦天渊看永泰帝的眼神,已经带上了震撼。
刚刚,他的心神并没有完全放在永泰帝身上,更多的是在关注世界缺口,以及楼有知跟永泰帝的交谈。
直到现在回过神,他才又一次从永泰帝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危机。
比上一次入后殿觐见之时,还要浓烈许多的危机!
要知道,他虽然用了天魔解体,可损伤的只有血肉之躯,道种还是完好的。
只要道种完好,哪怕实力大损,属于高手的感应还在。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永泰帝在修补好紫府后,身处于后殿,已经比曾经更为强大了。
而这种强大的增幅,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刚修补好的紫府所能提供。
唯一的解释,就是永泰帝此时,已经突破到了不灭神!
只用了区区半天……
“果然,哪怕朕已经精心准备了,在你这种真正的聪明人眼里,还是有不少破绽。”
永泰帝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天玄界的规则,叫言出法随。”
“跟长生天的规则一样,从一开始,就只能有一个人享受这个规则。”
“说言出法随有点夸张,因为规则的生效,要建立在一定的真实依凭之上。”
“这一点,跟幻真天的幻假为真还是有所区别的。”
“比如,以朕的资质,理论上可以修成金身九转以及法相九品,那么在规则笼罩之内,朕瞬间就可以成就金身九转和法相九品。”
“比如,以朕的悟性,修行几门旁术也是没问题的,所以在这里,朕会的东西很多……包括只手破天。”
“再比如,此前朕的紫府有所残缺,这个规则便无法让朕紫府种道,甚至连阴神一变都不行。”
“当然,离开规则笼罩之地,朕原本该是什么境界,就会是什么境界,朕原本拥有什么手段,就只剩下什么手段。”
“除了界外。”
“先帝曾冒死尝试过踏足界外。”
“到了界外,有天命在身,便可以继续利用界内的规则……天命就是跟洞天枢纽一样的东西,只要登基,便会即刻认主。”
“只可惜,先帝虽然活着回来了,却因不是紫府种道,没有从外获得什么信息。”
“但朕就不一样了……”
“朕的紫府已经修补完全,成就了不灭神九变!”
永泰帝突然张开双手,面对着被瞬间打开的世界缺口,狂放无比道:“这个令我大庆数百代帝王辗转反侧,终生痛苦的界外,对朕来说,再没有了任何威胁!”
话音未落,窦天渊的震撼,已经不可遏制的从眼神浮现到了面上。
而楼有知却是一颗心跌入了谷底。
为什么在花费了巨大代价后已经保住一命的他,非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丝毫不留余地的揭穿永泰帝?
因为之前,永泰帝看向界外的那一抹眼神。
渴望的眼神。
那种渴望,带着一丝炽热,绝非是为天玄界寻找出路,所能有的炽热。
所以楼有知认为,永泰帝是在给他自己寻找出路。
那个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恐惧的界外,一定有什么东西。
对永泰帝有着巨大吸引力的东西。
于是,仗着对方留着自己还有用,楼有知铤而走险,当面戳破了永泰帝的谎言。
可他万万没想到,永泰帝居然就如此直言相告,连一丁点怒意都没有。
是豁达,还是……
尽在掌握?
楼有知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嗓音在殿外通禀。
“陛下,宗人令求见。”
话音刚落,楼有知和窦天渊先是一愣,接着就悚然而惊。
宗人令?
之前的宗人令是乾王,已然身死,尸骨被皇族收敛去了须弥天。
而新任的,是姜星河!
可是……
姜星河???
姜星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求见永泰帝?!
他不是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被皇室打造得如同铁通一般的宗人府之中,时刻戒备着永泰帝的手段吗?
怎么可能自己送上门来???
就这样,哪怕已经看淡了生死,楼有知二人仍旧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惊慌之中。
“呵呵。”
永泰帝淡淡一笑,一挥手,再次隐去了世界缺口,“让他进来吧。”
“是。”
尖锐的嗓音回应。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跟之前乾王同样袍服的中年,从后殿的另一个出入方向缓步而来。
正是姜星河。
“臣,宗人令姜星河,参见陛下。”
姜星河双手合拢,行了一礼。
“免了。”
永泰帝平静开口,问道:“时峥呢?”
“已被臣修改了记忆,明日便会上书请辞。”
姜星河直起身子回答,也不去看永泰帝背后的二人。
“怎么,不忍心下杀手?”
永泰帝挑了挑眉。
“时峥错在不知真相,罪不至死。”
姜星河不卑不亢。
“呵,也罢。”
永泰帝晒然一笑,转过身来,表情有些戏谑,“楼有知,朕不否认你的才智,甚至直到现在都极为叹服。”
“可你把朕想的有些太简单了。”
“别忘了,废太子也是有资格参加皇族大祭的。”
“他之所以没去,难道真是朕气量狭小到了这个地步?”
“不,不是。”
“朕不让他去,是为了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变数。”
“果不其然,窦天渊的出手成了变数,你随后的应对,也成了变数。”
“可惜……”
永泰帝的嘴角微微勾起,“终究还是朕棋高一着。”
“呵呵……”
窦天渊惨然一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姜星河,“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是在演戏,实际上,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嫌隙?”
“不不不。”
永泰帝摇了摇头,道:“废太子有资格参与皇族大祭,同样也有资格参与祈天斋。”
“早在祈天斋之时,他就已经来过后殿了,只不过没人知道罢了。”
“换句话说,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早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另外,他也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大义。”
大义?
楼有知一阵荒谬。
窦天渊忍不住看着姜星河问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出路,而不是在给天玄界找出路,莫非你并不知道?”
的确。
站在整个世界的角度上去看,江之鸿拯救雍州并非大义,杜千川撞柱而亡也并非大义,乾王覆书大诰同样并非大义。
可至少,这些人,这些事,都是在为他人而为。
永泰帝呢?
雍州尽殁也好,屠戮皇室也好,更多的仍旧是为了自己一人之利。
难道这就能算做大义了?
窦天渊死死的盯着姜星河,想从对方脸上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表情。
可惜,并没有。
姜星河平静如常,淡淡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
窦天渊面露厉色。
“这个问题,朕来回答吧。”
永泰帝一拂袍袖,幽然一叹,“曾几何时,朕跟星河一般无二,从小便立志一定要效仿列位先帝。”
“哪怕登不上皇位,也要让这天下继续繁荣昌盛下去。”
“也是侥幸,在皇嗣大考胜过乾王,入主东宫。”
“本以为雄心壮志终于得以施展,却因并州旱灾,得知到了世界的真相……”
永泰帝的语气有些唏嘘,“说是万念俱灰也一点都不夸张。”
“好在,守成的愿景没了,却多了一个更大的担子。”
“一个匡扶天地,拯救世界的担子。”
“只可惜……”
说着,永泰帝摇了摇头,“当朕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找到先帝,先帝却告诉朕,天玄界是救不了的。”
“原因很简单。”
“就是朕之前跟你们说的,界外的环境。”
“法相九品撑不住分毫,金身九转撑不过一天,就算是阳神,也只能活月余。”
“整个天玄界有几个法相,有几个金身?”
“遑论更为稀少的阳神?”
“万万子民,离不开天玄界。”
“只能靠着天灾血祭之法,一次又一次的拖延,让尽可能更多的人活下去。”
“活到老死,便是他们的幸运。”
“活到天地倾覆,有众生陪伴,也算不得悲哀。”
“不过现在……”
说到这里,永泰帝顿了顿,神色一正:“你说的没错,朕的确有私心。”
“因为界外,很可能存在着其他更完整,甚至更高等的世界。”
“譬如自古就有的,人人可得长生的仙界。”
“可你们不妨想想,朕的私心,跟众生大义冲突吗?”
“天玄界延续的越久,朕便可以仗着天命在身,拥有足够的实力和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新的世界。”
“毫不夸张的说,朕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天玄界长久存在下去。”
“所以也不怕告诉你们,长生规则……”
永泰帝的表情突然冷下来,“朕志在必得!”
第202章 窥伺,篡改!许崇的危机!
志在必得。
当这四个字出现,楼有知和窦天渊二人,没有任何言语或眼神的交流,却不约而同的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用体内仅剩的力量,去疯狂的摧毁自己的生机。
事实上,从姜星河出现在后殿的那一瞬间,二人就始终在寻找机会自我了断。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之前,自己的结局再坏,也坏不过一个死。
而姜星河倒向了永泰帝,就代表他们很可能会沦落成记忆被完全扭曲、篡改,只剩忠心的傀儡。
只不过,二人一直没找到机会。
同样是在姜星河出现后,永泰帝就有所准备的,再也没放松过对二人的注意。
可现在,他们知道不能再等了。
哪怕希望渺茫,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因为志在必得这四个字,代表永泰帝已经完全没了耐心。
别说他们现在一个等同全废,另一个近乎半残,就算他们仍在巅峰,在后殿之中也不可能是永泰帝的对手。
更别说,永泰帝已经是三道巅峰了。
所以,二人看似平静的面色之下,体内的力量已经开始疯狂涌动。
只可惜。
正如他们感知到的那样,永泰帝一直在防范这一点。
他们体内刚刚开始暴动,便有一道微风般的无形力量拂过,将这种暴动瞬间镇压。
“居然这么快……”
窦天渊脸色灰败下来,“另一种神通?”
“在后殿,言出法随的规则,远比什么神通更加强大,只要理论上朕有足够的力量能控制你二人生死,那么便是稍稍动念的事情罢了。”
永泰帝面无表情的解释了一句,语气陡然一沉:“不过有一点朕实在不明白,朕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仍旧让你二人留有体面,甚至不惜耗费口舌陈明利害,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选?”
“那个许崇究竟有何出众之处,居然能让朕的血衣卫指挥使,跟内阁首辅两位重臣,抛却一切,甘愿赴死。”
“甚至,宁可为了他,而让整个天玄界陷入毁灭的危机。”
“难不成,你们认为,他比天命在身的朕,更有希望扭转这一切不成?”
听到这个问题,本心丧若死的窦天渊,忍不住有些愕然。
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赴死的确是甘愿的。
可为什么呢?
因为许崇那吓人的天赋?
不,应该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毕竟,许崇的天赋再高,再离谱,也强不过掌握了言出法随的永泰帝。
因为许崇的善良?
这更不可能了。
先不说他窦天渊并不认为善良是什么好事,单就许崇本身而言,只能说心肠不坏罢了。
真遇到什么事儿,该痛下杀手的许崇绝不会犹豫。
那是为什么呢?
窦天渊想了想,片刻后有了答案。
“这个陛下你问楼黑子就行。”
窦天渊朗笑一声,面露讥讽:“我就是看陛下你不顺眼,看许崇比较顺眼罢了,天地大劫,众生危难……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窦天渊被击飞了数丈,跌落在地。
不过看其落地仍能挣扎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致命一击。
永泰帝面无表情,看向楼有知,“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陛下方才说,长生规则若能固化这个缺口,于陛下于天下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个臣信,也很心动。”
楼有知开口说道,“可假设,假设陛下到了界外之后,遇到了某个需要陛下再次动用心魔吞噬的危机或者契机,陛下会怎么做?”
永泰帝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臣替陛下回答吧。”
楼有知轻笑道,“陛下会回到天玄界,第二次使用心魔吞噬的手段,来强大自身底蕴。”
“而到了那时,或许陛下的目标,就不仅仅只是皇室了。”
“或许是整个天下也说不定。”
“与之相比,臣宁愿天下人与天玄界共存亡。”
楼有知摇了摇头,道:“就像陛下说的,活到老死,是他们的幸运,活到天地倾覆,有万万众生一同陪葬,也算不得悲哀。”
“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窦天渊突然大笑起来,“对,说的对!陛下肯定会这么干,但我敢打赌,同样的情况换做许崇,他一定不会这么做……这小子,明明傍上了我这么一个大高手,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求助过,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是一个人去抗。”
永泰帝无视窦天渊的挑衅,兀自陷入沉思。
而站的稍远一些的姜星河,眼皮微微跳动了几下。
良久。
永泰帝开口:“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会发生。”
“数千上万年下来,天玄界的缺口之外始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路过。”
“换句话说,朕渴望的更高等更完整的世界,就算存在,也必然相距极其遥远,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寻找。”
“朕想让天玄界延续下去,只是为了能更久的掌控天命罢了。”
“甚至,朕都没打算过会再次回到天玄界。”
永泰帝的语气沉稳有力,充满了让人信服的感觉,“朕走之前,会如同前人一样,留下一盏命灯,命灯灭,则新皇继位,天命回归,于天玄界并无损害。”
“这是其一。”
“其二,朕并不需要这么做。”
“足足两百万有修为在身的皇室子弟,已经让朕的底蕴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朕的真实实力达到了三道巅峰,也远远无法耗空这种底蕴。”
“就算朕有幸,真的找了能突破更高层次的方法,剩下的底蕴也足以支撑这种突破了。”
“所以,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朕不认可。”
说完,永泰帝顿了顿,继续道:“好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你我君臣一场,情谊便至此了却……星河。”
楼有知面色一黯。
倒在地上的窦天渊,也停止了挣扎。
他们知道,最糟糕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而他们根本无力反抗。
“通过六约窥伺记忆,耗时颇久且很难做到完整无漏,最好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或事。”
姜星河躬身,问道:“陛下想知道的,是否只有许崇身在何处?”
“知道他在哪没用。”
永泰帝摇了摇头,“朕要的是让他回京,入后殿。”
“臣,领命。”
姜星河直起身子,转身从来的方向离开了后殿。
殿内陷入沉寂,再也无人开口。
时间慢慢流过,转眼便是第二天清晨。
等到姜星河再次出现在后殿时,已经成了个两鬓斑白的六旬老者,满脸都是疲惫之色。
哪怕已经站在了对立面,楼有知和窦天渊仍旧忍不住有些惋惜。
相反,身为生身父亲的永泰帝,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淡然无比。
“如何?”
永泰帝深深的看着姜星河。
“许崇已经突破到了金身九转,且修成了只手破天,实力完全不在窦天渊之下。”
姜星河开口回答。
“金身九转?!”
永泰帝双目一凛。
他当然不会惧怕金身九转,哪怕是掌握了只手破天的金身九转。
只要身在后殿,便无人可以撼动他分毫。
可问题是,许崇才多大?
满打满算,也没到三十岁吧?
这种恐怖的修炼速度,只怕并不是紫府残缺……
而是压根儿就没有紫府吧?
摇了摇头,永泰帝再问:“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回京?”
“窦天渊身上有一枚穿云令,与之相对的另一枚,在许崇身上。”
说完,姜星河微微停顿,问道:“是否需要臣篡改窦天渊的记忆,让他引导许崇回京,而后再想办法诱许崇入后殿?”
话音未落,窦天渊惨笑起来,“姜星河,迟早有一天你会后……”
‘悔’字还没出口就戛然而止。
窦天渊的说话能力被彻底封住。
“不必了。”
永泰帝一甩袍袖,笑着道:“篡改大量记忆会让你陷入寿元枯竭的危险,为了这么一个自寻死路的莽夫,不值当……呵呵,许崇可是朕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让他听话并不难。”
儿子?
闻言,楼有知和窦天渊有些发愣。
许崇什么时候成了永泰帝的儿子?
难道是永泰帝遍寻山河之时,流落民间的遗腹子?
“哦?这个你们不知道?”
永泰帝讶然,似笑非笑道:“许佑安这个分身,可是比姬庆之出现的更早。”
许佑安!
听到这个名字,二人忍不住猛地一惊,面露骇然。
窦天渊跟许崇的关系亦师亦友,早就知道许佑安这个名字。
而楼有知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可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将许佑安当做了资质低劣,无法觉醒记忆的太祖血脉……
现在看来,并不是?
许佑安真正的身份,居然是永泰帝的分身?!
二人的反应落在永泰帝眼里,让他再添了几分把握。
然而……
“陛下,这个办法恐怕无法奏效。”
姜星河非常不合时宜的开口,打断了这种念想。
“嗯?”
永泰帝一滞,“怎么说?”
“除了世界在毁灭这一点,许崇知道其他很多事情,包括雍州、姬庆之、林狂,等等。”
姜星河继续说道,“这些事情,许崇是跟窦天渊、楼有知等人共同经历的,所以,对许崇来说,窦天渊的分量比许佑安更重……另外,许佑安的死而复生,反而可能会引起许崇的警觉,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困难。”
闻言,永泰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有些难办了。
如果许佑安的身份能发挥奇效,许崇再强也只是一个儿子。
但若是无法奏效,一个掌握了只手破天的金身九转,毫无疑问就是另一个窦天渊。
离了后殿的话,别说擒住许崇,他能不能在许崇的手中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倒不是怕损失一具分身,有言出法随的规则在,损失了他也能瞬间补回来。
怕的是因为此事,而让许崇完全警觉,彻底远离后殿。
想了想,永泰帝看向坐在地上的窦天渊,“也罢,就让你这莽夫再多活些时日……”
就这样,楼有知和窦天渊二人,被始终限制在了后殿之中,不仅没被处死,反而还被永泰帝挪用内帑的大量珍稀药材,恢复了伤势。
也只是伤势罢了,境界方面没办法。
想要恢复尸解对身体根本造成的损伤,上古之时可能还有办法,现在是别想。
所以另一边,姜星河不得不以这两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为核心,开始了大范围的记忆改动。
不得不说,这对姜星河来说,是一件极其耗费寿元的事情。
其他人还好说。
那些参与了大祭的幸存者,只需要用另外一件事掩盖掉就行。
但楼有知和窦天渊,这两个与许崇有密切接触的人,是需要针对记忆进行极为细致的篡改。
怎样让一切变得合情合理,这个还有永泰帝来想注意。
但篡改所消耗的寿元,是实打实的由姜星河来承受。
整个篡改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才最终完成。
半个月后。
后殿之中,仍旧是之前的四人。
姜星河已经形如朽木,一副随时都要老死的模样。
当然,代价如此巨大,效果也是极为显著的。
楼有知跟窦天渊垂手而立,面上满是恭谨。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修补了紫府,容貌重回年轻的永泰帝,居然也跟姜星河一样,成了垂垂老矣的老者。
“一切的真相,你们如今都已经知道了。”
永泰帝叹了口气,面露疲惫之色,“现在,你们还觉得朕是暴君,是刽子手吗?”
“臣不敢。”
二人同时下拜。
“去吧,找朕的皇儿回来。”
永泰帝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现如今也只有他,有希望拯救这个世界了……”
“是。”
二人抱拳,转身离开。
可走了没几步,二人又不约而同的齐齐转身,双眼赤红的看着永泰帝。
“陛下……”
“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言辞之恳切,真情之深重,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君圣臣贤的楷模。
对此,永泰帝十分满意。
等到二人离开后殿,那个令人恐惧的缺口,再次被放了出来。
永泰帝看着缺口,眼中只有炽热。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只要长生规则能固化这个缺口,天玄界的倾覆之危就会彻底解除。”
“而朕,也可以心无旁骛的踏上寻仙之路了!”
第203章 莫名来信!许崇回京!
空无一人的春秋冢。
许崇盘膝坐在春秋堂内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
可能是面板对灵源的汲取,加速了洞天的崩毁,也可能是之前的判断有误,春秋堂已经支撑不到给他提供三十年的修炼时间了。
好比如此时。
按理来说,外界四个月,在春秋堂内里应该是四十余年。
可他真正度过的时间只有二十年不到。
顶多还有三四年,春秋冢便会彻底崩毁,跟幻真天、长生天等等一样,爆碎成大量的残片。
所以,他需要尽可能的榨干其剩余价值,在最后的时间内将紫府和黄庭也都推至巅峰。
好在有还真旁术,他已经对食水没有了依赖。
“省去了给身体补充养分的时间,剩下的这三四年,也差不多足够我达成所愿了。”
许崇一边搬运劲力灌输道种,一边默默的想到。
然而就在此时,一连串急促的铃声响起。
“穿云令!”
许崇豁然睁眼。
本能的,他就想到了花家。
“莫非是花弄玉的魔种?”
许崇从腰间取出铃铛,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枚穿云令,不是跟花家对应的那枚!
而是窦天渊那边的!
“窦大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许崇眯起双眼,脸色变幻不定,“难道,是永泰帝又有什么新的动作,他跟楼有知合力都无法解决?”
“不,不应该。”
“永泰帝困居后殿,无力染指任何事务,这是早就已经被证明了的。”
“如果永泰帝不为寿元所困,恐怕早就出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更何况,我已经将预防道心种魔的方法告知了二人,以他们的手段和实力,应该不会遇到危险。”
“所以,不是坏事?”
念及至此,许崇沉下心神,“且看看再说。”
瞬间,一个微缩版的,类似全息投影的地图,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其中,有大片区域是灰暗的。
而剩下亮着的部分,有两个小点正在闪烁。
一个位于陆外汪洋,是春秋冢所在的位置。
另一个在大庆京城,血衣卫总衙的后院。
“是老地方没错。”
许崇放下心,起身下了石榻。
只一步,就出现在了花家楼船之上。
既然窦天渊是在血衣卫后院联系的他,那就代表事情并不是那么紧迫,顺带来花家看一眼也来得及,反正要不了多久。
然而,刚跨出空间,许崇就撞到了一个娇弱的身子。
一声惊呼。
面孔略微熟悉,应该是花家的侍女。
许崇弹出一道劲力,将差点儿摔倒的侍女托起。
接着,他就皱起了眉头。
身为花家的姑爷,自然不需要什么客套,所以他是直接出现在太阴阁之外的。
只不过平日里空空荡荡,并无什么人进出的太阴阁重地,居然分散的站了十余名侍女,被他撞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这些侍女目光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姑爷?”
侍女站稳,先是愣了愣,紧接着惊喜的喊了起来:“姑爷回来了!姑爷真的回来了!”
唰。
十余道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接着跟那名侍女一样,露出了同样惊喜的神色,先后叫唤了起来。
许崇一头雾水,问道:“你们这是在找我?”
“是啊。”
那侍女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自从十来天之前,老太君就让我们散布在楼船之上,轮流等候姑爷归来。”
许崇心中一沉,“知道是什么事吗?”
侍女摇了摇头,刚准备回答,一个苍老中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退下吧。”
花老太君杵着拐,出现在了太阴阁门口。
“是。”
众侍女齐齐欠身,鱼贯而出。
而许崇则跟着花老太君进入阁内。
刚一坐下,花老太君就单刀直入:“半个月前,花家收到了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是给你的。”
“我?”
许崇一挑眉。
“信笺上有你的名字,而内容只有一句话。”
花老太君点了点头,缓缓吐出几个字:“莫入后殿。”
话音刚落,许崇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后殿。
这两个字,或者说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
哪怕有后殿的宫殿很多很多,他都只能想到一个。
天极殿后殿。
更何况,这封信既然是指名道姓给自己的,有可能的指向也只会是这一个。
可问题是,无论他也好,窦天渊楼有知也好,还是那些已经知道了天灾真相的人也好,对天极殿的后殿,都是绝对忌惮的。
这个有必要提醒?
沉吟片刻,许崇问道:“信是在哪收到的?”
“花家在定天府的堂口。”
花老太君回答。
“堂口?”
许崇有些疑惑,“不是都撤离了吗?”
“是这样,不过之前是为了保住花家,所以我才不得不让外面的嫡系都隐藏起来。”
花老太君解释道,“如今有你,有弄玉和莜蓉,花家自然不需要再继续这么谨慎下去,所以我就令她们各归其位了。”
“原来如此。”
许崇点了点头,“送信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送信的人。”
说着,花老太君也有些疑惑,“明明堂口的警戒力量是足够的,但那封信却仍旧悄无声息的出现,看起来很像……”
话没说完,许崇的表情就僵硬了起来,“很像只手破天对么?”
“只是像罢了。”
花老太君注意到了许崇的神色,又道:“也有可能是什么别的手段,毕竟窦天渊跟你之间,应该也不需要靠这个来传讯才是。”
“是啊……”
许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跟我之间,的确不需要信笺什么的。”
很明显,送信到花家堂口的,绝对不是窦天渊。
因为窦天渊刚刚还用穿云令联系过他。
而且正如花老太君说的,窦天渊跟他之间,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有什么事儿,铃铛一摇,马上就能见面说。
那么问题来了,送信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首先,对方一定是知道自己跟花家的关系,所以才会通过花家的堂口来给自己送信。
光这一点,就可以将范围缩小到三个人身上。
楼有知,窦天渊,乾王。
说实话,这三者几乎是互通有无的,一个窦天渊被排除,其他两个也能连着一起被排除。
除非在这段时间,三个人之间出现了什么根本上的不可调解的冲突,已经背道而驰了。
这个不太可能。
其次,送信者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提醒自己不要入后殿?
不,不是。
应该说不仅仅是。
因为就算没这个提醒,自己也不会进入后殿。
除非……
除非有一个自己完全信的过的人,用一个绝对合理的理由,邀请自己进入后殿。
比如……
刚刚联系过自己的,窦天渊!
想到这里,许崇的心情沉了下去,涩声问道:“我闭关的这段时间,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
花老太君点了点头,“永泰帝将本该三年后才举行的皇族大祭,提前到了半个多月之前。”
果然!
许崇目中厉色一闪,又问:“大祭的过程呢?”
“这个没人知道。”
花老太君苦笑道,“皇族大祭只有皇室成员,和最顶尖的那一批大臣才有资格参加,短短半个月,花家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不过……这次大祭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按理是要跟往届一样持续三个月的,然而却在当天就结束了。”
堂堂的皇族大祭,只一天就结束?
许崇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回到楼船,有什么事让莜蓉通知我。”
说完,许崇一步跨出,身形彻底消失。
“这……”
花老太君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最终化作了一声忧心忡忡的叹息,“希望不要出意外吧。”
……
……
血衣卫总衙。
许崇跨越空间而来,出现在后院。
窦天渊背对着他,一如既往的坐在池塘边上。
唯独不同的是,窦天渊的脊背不再是那样挺拔,而是深深的狗搂着。
仅仅是个背影,便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迟暮之感。
“大人。”
许崇轻声开口。
“回来了?”
窦天渊坐着侧过身体,笑着问道:“干扰到你闭关了吧?”
嗖!
哪怕是这么短的距离,许崇仍旧动用了只手破天。
因为他从窦天渊的脸上,看到了从没有出现过的虚弱。
这种虚弱,并非是跨越超长距离后,所装出来的那种浮夸的虚弱,而是切切实实,如同大病初愈一样的虚弱。
所以这一刻,许崇放下了顾忌,直接来到窦天渊身边,伸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仅仅一个呼吸。
——嗡!
整个后院的地面,陡然下沉了三寸!
凛冽到无法形容的杀机,笼罩住了整个血衣卫,以及周边里许范围的天地。
许崇面若寒霜,眸中有无穷怒火肆虐,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谁干的?”
他感知到了窦天渊的身体状况。
经脉窍穴全毁,肉身的强度别说金身九转了,甚至连洗身境都只能稍微沾着点边儿。
已经废了。
哪怕玉池道种完好也同样废了。
毕竟,玉池道种跟紫府和黄庭不一样,力量表现完全在肉身,而非道种。
换句话说,现在的窦天渊,是一个空有境界,而没有与境界对应的力量。
只怕一个洗身九重,都能够吊打现在的窦天渊。
“告诉我!”
许崇忍不住又低声咆哮了一句。
“呵呵,放松点儿。”
窦天渊笑着摇了摇头,“天魔解体是我自己用的,跟别人无关。”
话音刚落,笼罩天地的杀机为之一僵,许崇的表情也同样一僵。
“坐下吧,我慢慢跟你说。”
窦天渊拍了身边的青草地。
许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收敛了气势,并未坐下。
窦天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开始讲述。
“你我上次一见后,没过多久,乾王找到我跟楼黑子,说陛下要将大祭提前三年。”
“因为陛下很早就控制了不少皇室子弟,而这些人又在这些年里,于皇室内部取得了不小的话语权,所以,当乾王找到我们的时候,大祭之事就已经被定了下来,楼黑子跟乾王都没办法阻止。”
“我本来是准备当时就找你商议的,可楼黑子却说,万一我们死了,你就是最后的希望……”
从准备大祭,到举行大祭,再到永泰帝以心魔吞噬数百万皇室,甚至包括乾王的覆书大诰,楼有知的自我尸解,窦天渊所有的叙说都跟发生过的事实一模一样。
唯独缺少了‘世界正在毁灭’那一段。
“最终,我因乾王之死怒而出手,以天魔解体这门旁术,杀死了陛下的那个分身。”
窦天渊的语气突然沉重下来。
许崇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他并没有关注什么弥天大祸,他关注的是三个人。
不仅窦天渊废了,楼有知也废了?
甚至,那个从头到尾,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就一直在为自己默默付出的乾王,居然死了???
“你知道么,陛下的分身在临死前,没有任何愤怒、仇恨,有的居然是绝望,无尽的绝望。”
窦天渊继续说道,“他是近乎哀求的,让我进一趟后殿,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也说不上来是因为陛下的哀求,还是因为我们两个想看看天灾杀人的本质。”
“总之,我跟楼黑子仗着不会被道心种魔控制,又只剩下半条残命,便壮着胆子,进了后殿。”
“然后……”
说到这里,窦天渊面露恐惧,“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那是世界的缺口,是这个世界正在毁灭的证据。”
“陛下也好,先帝也好,用天灾杀人固然有错,哪怕到现在,我跟楼有知也接受不了这点。”
“但……”
“但毕竟,这是他们不得不做的。”
“因为不做,死的就不只是一个省了。”
“甚至就连乾王付出性命覆书的大诰,也都裁定陛下无罪。”
“而本该有能力让这一切悲剧、危机,都就此终结的陛下……”
窦天渊摇头苦笑,“被我给终结了?”
“什么意思?”
许崇木然的问了一句。
“意思就是,如果陛下能够吞噬掉那数百万皇室,然后让分身活着回到后殿,他就能将修复并且壮大紫府,从而突破到不灭神的境界。”
“因为只有不灭神,才可以在界外存活,才可以替天下众生,寻找到新的栖息之地。”
“可惜,这个分身被我杀了,没能回到后殿。”
“呼……”
窦天渊缓缓吐出一口气,茫然无比道:“我前半生作恶多端,后半生一直在收敛杀性,本来还自认为做的很好,没想到临老,却要杀死整个天下……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们,都错了吗?”
“找我回来去界外么……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许崇突然开口,不答反问。
“我也好,楼有知也好,没有半点吐露你的存在。”
窦天渊摇了摇头,“叫你回来,只是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心里有个底。”
许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知道?”
窦天渊一愣,旋即有些紧张:“你想现在就去界外?”
“不…我知道写信的是谁了。”
许崇眼中闪过精光,一步跨出。
第204章 闯宗人府!濒死的姜星河!
宗人府在皇宫的西北角,比克己殿要稍稍靠近一些天极殿。
整个皇宫区域,许崇去过的只有文华殿区域,也就是詹事府所在的吉祥天,是以无法用只手破天直接进入宗人府内部。
不过他也不在乎。
分光化影的无上境界,足以让他避开几乎所有的监控手段,一路到达宗人府跟前。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继续潜入,而是显露出身形,就这么大刺刺的往里迈步。
“来人何人?!”
两个守卫铿的一下半抽长刀,警惕中带着凶厉。
砰。
不见许崇有任何动作,守卫便倒飞进了院内,晕厥过去。
动静很快便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刚刚踏入宗人府大门的许崇冲来。
然而无一例外,全都跟那两个守卫一样倒飞而出。
许崇也不加快速度,就这么闲庭信步,朝着深处去。走
身后那些来的慢一些的人,见势不妙去调兵也好,去上告也好,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这些人只是一些低品级甚至没有品级的杂务人员,杀了没必要,问话也问不出来什么。
一直等到迎面而来的人群里,出现了官职较高的存在,许崇才没直接下手击飞。
“说,姜星河在哪?”
许崇单手一探,那名穿着宗人府经历袍服的老者,如同磁石一般主动将脖颈凑进了他的手掌。
“在……”
老者哪见过这么恐怖的手段,吓得说话都支支吾吾,只能尽量的扭动胳膊,指向身后的方向。
“多谢。”
许崇点了点头。
砰。
老者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包括之前的那些守卫和小官,这些人都只是被许崇的巧劲弄得昏睡过去,本身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顶多一个时辰就会醒来。
许崇松开老者,任其软倒在地,自己则继续往里走。
后面他又见到了几个宗正宗人什么的,不过这几个正一品官员都是皇室的王爷,早就认得许崇这个太祖遗脉。
所以对于许崇的举动,他们也只是疑惑,并没有加以干预。
毕竟说起来,王爷的身份和太祖遗脉的身份,到底哪个更高,这个还真不好定。
就这样,许崇再没遇到什么阻拦,旁若无人的进入了最深处的大殿。
不过刚一进门,他就皱起了眉头。
主位上,一个身影正靠在椅背上假寐,看袍服跟之前的乾王一样,的确是宗人令无疑。
但这个人……
未免也太老了一些。
稀稀拉拉仅有几缕的银色发丝耷拉着,不注意看跟光头没什么区别。
老脸上沟壑纵横,密密麻麻都是老人斑,嘴口附近塌陷下去,明显连牙齿都掉光了。
整个人看上去,比寿元将尽的花老太君更加老迈……
这是姜星河?
许崇心中微动,缓步靠近,“是你传信于我的?”
主位上的老者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听到明确的话语声后皱了皱眉,然后才慢慢睁开双眼。
又花了好一会儿,才用浑浊的目光看清来人面目。
“你…总算……来了。”
短短的五个字,老者停顿了两次,每次停顿似乎都在积蓄力气。
单看面孔,老者与姜星河已经没有了任何共通之处,但眼神中的那抹熟悉感,还是让许崇确认了他的身份。
所以许崇没再犹豫,闪身而至,一手按在了姜星河的肩上。
片刻后,许崇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星河跟窦天渊不一样,身体没有任何伤势,之所以如此苍老,单纯就是寿元枯竭,已经到了濒临死亡的最后关头。
若是他来的再慢上一些,或许一天之后,或许一个时辰之后,姜星河就会彻底死去。
“……”
姜星河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支撑。
“稍等片刻。”
许崇制止了姜星河。
下一刻,灵源和纯阳洗身录的劲力,顺着他的手掌渡入到了姜星河体内。
灵源被劲力裹挟,在他的刻意操控下,分散融入到了姜星河的各个重要脏器。
这么做乍看有些浪费,因为别说阻止姜星河的死亡了,甚至连延缓都做不到。
唯一的作用,是让姜星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内,拥有足够的活力。
至少跟普通人一样,正常说话,正常行动。
片刻之后,许崇松开了手:“现在你可以说了。”
“这种手段……”
姜星河感受着久违的充沛体力,面色难掩震撼。
“只是让你能顺畅的说话罢了,我无法帮你延寿。”
许崇摇了摇头,“如果你本该一个时辰后死,那现在仍旧如此。”
“这样么,也够了。”
姜星河呵呵一笑,旋即话锋一转:“你会直接来找我,应该是已经收到了信,而且见过了窦大人。”
许崇微微颔首,“如果我没猜错,他的记忆已经被你篡改了。”
“不,不仅仅是他。”
姜星河面色一肃,“还有楼相,还有参与大祭的一干人等。”
“怪不得你会苍老至此。”
许崇眼露嘲讽,“都说虎毒不食子,看来我们的这位陛下,比狮虎还要恶毒。”
“其实跟他的关系不大。”
姜星河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对我实施控制,只是让我看了那个缺口,告诉我真相,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时间不多,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
“请说。”
许崇面色一正。
姜星河先是整理了一下思绪,而后才缓缓开口。
“事实上,陛下一开始的打算,是将整个大祭事件给彻底掩盖掉,然后将楼相和窦大人的记忆,完全篡改掉。”
“只不过被我以自身寿元不足以支撑,以及什么事都没发生反而更有疑点为借口给拒绝了。”
“主要还是第二个。”
“毕竟,我的寿元不足,还可以换下一任宗人令,但若完全篡改和掩盖掉一切,窦天渊邀请你入后殿的借口就很难编造。”
“这两个理由都很充分,所以陛下并没有怀疑我,准许我真中藏假,只做了小部分的篡改和掩盖,让一切都显得更加合理。”
“他不知道,我也需要你回京。”
“他要你回京,是想引你进后殿,我要你回京,是想告诉你这一切。”
姜星河先是解释了一下,以此让许崇放下戒心,然后又继续说道,“你从窦大人那里得知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比如心魔和身外化身结合,吞噬了数百万的皇室。”
“但有一点被我做了篡改。”
“天地即将毁灭的真相,是早在大祭开始之时,陛下便公开告诉了所有参与者的。”
“也就是说,乾王是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仍旧选择了覆书大诰,挽救皇室众人,窦大人也是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仍旧选择了对陛下的分身出手。”
果然如此!
许崇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
从窦天渊口中,他所得知的版本,是窦天渊跟楼有知进入后殿之后,才得知一切真相。
这两个版本,看似只是调换了一下真相出现的顺序,意义上却完全不同。
真相在前,出手在后,这没什么,只能说窦天渊还是那个窦天渊。
而出手在前,真相在后的话,能让窦天渊这样的人都追悔莫及,那就代表天玄界的毁灭跟春秋冢一样,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看来还好。
“另外,还有一处篡改最为致命。”
姜星河继续说道,“陛下的分身的确死了,但严格来说并不是窦大人杀死的,而是陛下主动用心魔杀死了自己的分身,然后……将数百万皇室所化作的养分,带回了后殿。”
话音刚落,许崇心中巨震。
作为同样拥有过这种心魔手段的人,他清楚的记得,心魔离体的范围只有三尺,虽然收回的范围可以更远一些,但绝对达不到从庆陵到后殿数十里地的程度。
很明显,这同样是身外化身跟心魔两相结合之后所带来的效果。
想了想,许崇开口问道:“后殿的规则是什么?”
“言出法随。”
姜星河回答,“可以让掌控者在有现实依凭的情况下,完全省略过程,直接达成所愿……此前,陛下在后殿是黄庭玉池双道巅峰,现在,陛下修补了紫府,是三道巅峰。”
解释很简单,但以许崇现在的眼界,瞬间就明白了这种规则的恐怖。
三道巅峰听起来很强,连他现在都没能达到,但想要以之表述言出法随的强大,恐怕还远远不够。
要知道,‘省略过程’可不仅仅只是能作用在突破境界之上的。
永泰帝完全可以将能搜罗到的的旁术修炼个遍。
不,不仅仅是旁术。
永泰帝已经拥有的神通,被证实的只有道心种魔和身外化身。
但真的只有这两种吗?
而境界、旁术、神通,种种相加在一起而结合出来的碾压式的恐怖实力,又足以支撑永泰帝在后殿中对敌的时候,再次‘省略过程’。
堪称无解。
倘若姜星河没有送信到花家堂口,他哪怕对窦天渊的表现有所怀疑,也很可能会仗着自身的强大,和永泰帝所表现出来的弱小,从而进入后殿。
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陛下想让你进入后殿,也并非是要真的派你去界外寻找出路。”
姜星河再度开口,“他需要的,是已经被你掌控了的长生规则。”
“长生规则?”
许崇挑了挑眉,旋即了然,“是了,他已经修补好了紫府,已经可以通过长生规则,获得无限悠久的寿命了。”
“不,这回你还真想错了。”
姜星河否决道,“天玄界的毁灭是真的,就算有长生规则在身,也无法避开世界的毁灭,而距离毁灭的那一天,只剩下四十余年,他修不好紫府后,不需要长生规则也同样可以活那么久了。”
“这……”
许崇有些愕然,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用长生规则,固化言出法随的规则,使其能笼罩的范围,不再进一步缩小。”
姜星河的回答,比永泰帝亲口对楼有知二人说的要更加精细,“如果这一点能成功,很有可能连带着整个天玄界也会停止毁灭进程。”
“原来如此……”
许崇忍不住哂笑,“看来,也只有这种连他都逃不过的天地大劫,才能逼得他真正心怀天下一次。”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次,他心里想的仍旧不是天下……”
姜星河叹了口气,“他真正想的,是仗着言出法随在界外可以利用,不灭神在界外可以存活这两点,出去寻找更完整高等的世界……比如在民间传说中自古就有的,人人都可长生的仙界。”
“好吧,原来我还是高看了他。”
许崇鄙夷的摇了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你呢?”
“你没有配合永泰帝,那就说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太子。”
“可这样一来,你应该更会选择配合才是,因为可以保住天下,保住天玄界。”
“我无法理解,你这么选择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姜星河想起后殿中的那一幕,回答道:“在后殿之时,楼相和窦大人曾试图自绝,陛下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选择你。”
“楼相的回答是,倘若有朝一日,天玄界的众生对陛下而言再次拥有了价值,陛下会回到天玄界,吞噬整个众生。”
“窦大人大笑,说换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
“我信了。”
正如许崇所说,最开始的时候,姜星河的确是打算完全配合永泰帝,从许崇的身上夺回长生规则。
因为不管永泰帝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至少有希望保住天玄界。
可就是因为楼有知跟窦天渊的那一番回答,才让他彻底改变了念头。
“呵呵……”
姜星河苦笑一声,“我大庆传承数千年,到了如今却是一副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局面……我等皇族子嗣,死后不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许崇无视了姜星河的复杂感慨。
他在想另外一件事。
永泰帝需要依靠后殿,才能维持那种无法想象的强大。
换句话说,永泰出了后殿,就只有法相一品,金身一转,以及刚刚才开始的紫府种道。
这样的话……
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岂非可以将永泰帝强行逼回之前的那种状态了?
那种不敢踏出后殿一步,大权彻底旁落的状态?
念及至此,许崇眯起双眼,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第205章 当长生者操控六约
有了一定的把握,许崇将注意力放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被六约篡改过的记忆,是否可以恢复?”
许崇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花费两倍篡改时所耗费的寿元。”
姜星河说着叹了口气,“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新的右宗正会在我死后接任宗人令,除非你有办法能让他冒着当场暴毙的风险帮你。”
寿元?
许崇心中微动,“宗人令的职位,一定要是右宗正接任?”
“一般情况下就是这样。”
姜星河回答道,“有别于其他衙署,宗人府的宗人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这五个职位都是由皇室之中出类拔萃者担任,且筛查考核极其严格,一旦通过,就可以立即封王,且此后顺位升任。”
“唯一的例外,是皇族全体参与的选任。”
“我能成为宗人令,就是因为那些在皇族大祭中幸存下来的皇室共同推举。”
“不过这一点……”
姜星河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觉得比说服下一任宗人令更难。”
“你一直在说心甘情愿、说服,意思是我无法胁迫了?”
许崇微微扬眉,问道:“莫非成为宗人令后,可以获得强大的实力?”
“并非如此。”
姜星河摇了摇头,“宗人令通常会拥有极高天赋,自然而然实力不会差,但要说天下无敌也不可能。”
“只是无论是篡改、掩盖,又或者是让记忆复原,都是需要进入六约所在的独特空间。”
“这个空间,从一开始就是跟宗人令这个职位绑死了的,其他人哪怕是陛下都无法进入。”
“你想让宗人令帮你复原楼相他们的记忆,就只能放他进去。”
“可他进去后,到底是听你的,还是用六约篡改某个人的记忆,借以通知皇室围剿你,那就不知道了。”
“更何况,早在之前他们就躲进了须弥天。”
说到这里,姜星河顿了顿,“就算我死之后,新的宗人令不得不出来接掌六约,也肯定是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态出来的,任何威逼的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原来如此。
许崇明白了过来,心中有些沉重。
别人他可以不管,但楼有知和窦天渊二人,可以说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
在二人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前提下,还坐视二人带着错误的记忆走完剩下的生命,这一点他难以接受。
“其实……”
姜星河突然开口,“倒也不是没有例外。”
许崇双目一凛:“什么?”
“六约跟大庆武库一样,有太祖亲身参与了打造。”
姜星河意味深长的看着许崇,“我想,如果是太祖的话,应该能无视这些限制。”
“太祖……”
许崇眯起双眼,“你有多少寿元,是用在了窥伺记忆上的?”
“没办法,我的选择,关乎了整个天下的存亡。”
姜星河没有回答,只是叹息。
他的确更相信楼有知和窦天渊,但仅仅是主观上的相信,并不足以支撑他,去改变那么重要的决定。
真正让他做出最后抉择的,是楼有知的一段记忆。
跟乾王对话的那段记忆。
也是因为这个,他在窥伺完记忆后,向永泰帝的汇报中,故意隐瞒了很多许崇的信息,从而让本该很快就会被处死的窦天渊成功的活了下来。
“无可厚非。”
许崇点了点头,“不过你居然会只手破天……只怕不仅是我,所有人都不知道吧?”
“我志不在此,不觉得练成一门旁术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姜星河呵呵一笑,“没想到却在最后发挥出了奇效,只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许崇没有接话,直接问道:“六约在哪?”
“那面墙壁之后。”
姜星河指了指堂中的东面,“正常情况下,不是宗人令是进不去的,哪怕摧毁这面墙壁,也只能到达隔壁的耳房。”
许崇也不耽误,直接走到墙边。
细细感应了一下,许崇突然偏过头,“放心,如果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坐视天玄界的灭亡。”
说完这句话,许崇一步跨出。
然后,就这么直接走进了墙壁之内。
刹那间,姜星河耷拉的双眼猛地瞪圆。
真的进去了?!
“墙壁完好无损……是真的进去了!”
姜星河内心无比震撼,同时也激动起来,“好好好,进去了就好,进去了就好,我赌对了……”
“太祖,太祖……”
“大庆有救了,天下有救了!”
姜星河喃喃个不停,热泪从眼角滑落,被不规则的沟壑所分割。
……
……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血衣卫后院,原本坐在池塘边,仍旧处于自我怀疑之中的窦天渊,目中突然一阵错愕。
“大祭、乾王、楼黑子……”
“缺口……”
“选择……”
“姜星河……”
“不好!许崇!!!”
窦天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上下不再有任何颓丧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焦急。
几乎是想都不想,他就拔腿开始往外跑。
另一边,楼有知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出现了同样的反应。
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反而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咧开嘴畅快的笑了笑,而后继续投入到了奏章的批阅之中。
真正掀起了轩然大波的,是须弥天。
在大祭的当天,姜怀丰主导了推选宗人令,加强宗人府等一应事宜。
做完这些之后,皇族众人押解着那一批‘叛徒’,也就是前任的右宗正等人,返回了须弥天,并将须弥天完全封锁,防范永泰帝的进入。
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要知道,姜星河对大祭整个过程的掩盖,只有天地大劫这一条。
连有这一条的时候,他们都对永泰帝痛恨到了极点,更何况没了。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姜星河已经倒向了永泰帝,也不知道‘固若金汤’的宗人府又被恢复成了原样,在自欺欺人的安慰之下,他们只是加强了对洞天出入口的防范,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姜星河与时峥二人的身上。
一直到今天,到刚刚。
复原的记忆,让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姜星河‘背叛’了皇室。
仅存的希望破灭,引发了鱼死网破的冲动。
又是姜怀丰带头,迅速阻止起了一批寿元不多,但仍旧保持有不俗实力的皇室老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须弥天,杀向宗人府。
当然,鱼死网破,也只是表面上的鱼死网破。
他们杀向宗人府,并不是为了去拿姜星河怎么样,而是为了给须弥天内的动作拖延时间。
三百八十万皇室,虽然一场大祭没了二百多万,可剩下的一百多万无法挤在一处岛屿上生活。
共同推举新的宗人令需要集结皇室,而集结皇室则需要时间。
这些大概在两三万之数的皇族老人,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给后辈们争取时间的。
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太久。
然而,当他们浩浩荡荡的涌入宗人府之后,却纷纷傻了眼。
宗人令的位置上,靠着一个比他们还要年迈得多的老者,正一脸坦然的看着他们。
“敢问足下……”
姜怀丰踏前半步。
“族叔,我是姜星河。”
姜星河笑了笑。
“好你个姜星河!”
一个脾气暴躁,虽然苍老但身材仍旧魁梧的皇族老人冲了上来,指着姜星河的鼻子就开骂:“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我们如此信任于你,居然转头就背叛了我们!”
有人带头,剩下的也跟着闹腾了起来,仗着辈分对姜星河各种指责。
“就是!”
“姜星河,你的为国为民呢?你的胸怀天下呢?”
“这么多年,都是装出来的吧?”
“跟你那个暴君父皇一样,表里不一!”
“……”
——嗡!
就在众人激动无比之时,一个如同远古凶兽般的恐怖气息,突然升腾而起,刹那间笼罩住了整个厅堂。
“都给我闭嘴!”
淡漠无比的话语响起,让众人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仅仅是通过气势,他们就完全相信,自己数万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来人的对手。
是谁?
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宗人府?
莫非……
众人脑中闪过一个绝对不想看到的面孔,一点儿一点儿的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张无比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你……足下是谁?”
姜怀丰惊疑不定的问道。
不等许崇开口,另外有人帮他回答了。
“我知道,你是许崇!那个太祖遗脉!”
开口的人在一群老者里算是比较年轻的,显然是有关注时局。
“是我。”
许崇点了点头,“姜星河被永泰帝所迫,不得不掩盖你们的记忆,不过这已经被我撤掉了。”
“原来如此。”
姜怀丰颔首,刚准备松口气,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不是宗人令,怎么可以使用六约……等等,你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年轻?
还真是啊……
许崇入京的时候好像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动用了六约之后,还是这个样子?
有人顺着姜怀丰的话去观察,而后猛地一惊:“他是长生者!那个长生者!”
闻言,众人皆是同样的惊了一下。
但很快,这种惊讶就变成了茫然。
长生者?
太祖遗脉成为长生者,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
作为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势力,长生天在历史上曾有很多次被大庆的皇室所掌控,同样也有异象出现,宣告天地。
可问题是,掌控长生规则没问题,但拥有了太祖的血脉,应该无法被长生规则延寿才对啊……
许崇为什么还能保持这么年轻?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放松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开始怀疑许崇的身份和目的。
“也罢。”
许崇摇了摇头,抬手一挥。
气势再起,又一次震慑住了喧闹的众人。
“不管你们有什么问题,现在都给我憋回去。”
许崇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我说,你们听,然后照做,否则死。”
强硬的语气通常会让人心生方案,但如果同时匹配了强绝的实力就不一样了。
一干心高气傲的老一辈皇室,在许崇这个太祖遗脉的盛气凌人之下,纷纷选择了闭嘴。
“很好。”
许崇满意的点了点头,切入正题:“你们的记忆已经复原,应该很明白,永泰帝已经成了悬在你们所有皇室头顶的一把利刃。”
“这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收割掉你们的一切。”
“而我,有办法拿掉这把利刃。”
“至于我凭什么敢这么说……”
“第一个,实力。”
“有我在,永泰帝哪怕修补好了紫府,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都不敢再踏出后殿一步。”
“第二个,手段。”
“我可以无视只有宗人令才可以操控六约的限制,直接进入六约空间。”
“同时,我是长生者。”
“我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元,可以将皇室,百官,甚至将全天下人的记忆,都按照我的想法完全篡改。”
“第三个,身份。”
“这个你们也知道,所以无论是领导你们对抗永泰帝,还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都有足够的资格。”
“只要你们,还有其他的那些皇室,不想余生都惶惶不可终日,听我的命令行事就行了。”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商量。”
说完这句话,许崇就收敛了气势,迈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姜星河的身边。
一众皇族纷纷避让,然后开始小声交流。
许崇想听也能听见,但他懒的这么做,而是看向姜星河:“你还能活多久?”
“最多还有三日。”
姜星河回答道。
“三日么,也够了。”
许崇点了点头。
“需要我配合吗?”
姜星河认真的问道,似乎猜到了许崇要做什么。
“不必,你只需要看着就好。”
许崇笑了笑,“你跟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一样,我没办法阻止你们的死亡,但可以让你们走的安心一些。”
“好。”
姜星河用力的点了点头,也笑了。
这时,堂下的一众皇室也商量的差不多了。
事实上,在场的这些人都知道,他们根本没的选择。
拥有无尽寿元,还能绕过限制直接操控六约。
如果许崇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无论他们怎么选择,许崇都可以对他们的记忆进行篡改,从而达到同样的目的。
也正因许崇给了他们一个看似可以商量的余地,反而让他们心里好受了许多,认为许崇并非是永泰帝那样惨无人道的屠夫。
姜怀丰作为代表,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肃然的看着许崇:“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简单。”
许崇勾起嘴角,“以宗人府和全体皇族的名义,召集百官。”
“明日。”
“天极殿大朝会。”
第206章 长生规则在此,来拿!
次日。
跟以往的大朝会一样,卯时未至,天极殿外就已经站满了人。
不同的是,今日最靠近殿门的区域,被一群穿着华丽,但样式大同小异之人给占领。
这些人有老有少,皆是男性,且身上有淡淡的威严流露。
毫无疑问,都是皇族子弟。
对此,大多数人疑惑不解。
要知道,即便是有官职在身的皇室成员,也不一定会跟百官一起参加朝会,都是有什么事儿就觐见去了。
而今天来了那么多,十有八九并无官职。
联想到刚刚过去不久的皇族大祭,众官员隐隐觉得今日肯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纷纷闭口不言,老老实实的等待朝会开始。
整个天极殿外,因此而显得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相比起来,殿内的动静要稍微大一些。
文武官员都被赶到了左列,姜怀丰带着一众皇室,占据了整个殿内的右侧区域。
吕仲悄无声息的贴近了一些楼有知,带着怨念低声道:“你就不能先透个底?”
“你误会了,这次我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楼有知摇了摇头。
“不知道?”
吕仲扭过头,狐疑的看着楼有知。
虽然大祭之后,楼有知等同于半废,可这废的是个人实力,又不是手下的势力。
就算势力会随之衰弱缩减,也不至于半个多月就瘫痪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昨天大祭的记忆被复原,也应该着手调查了。
这么想着,吕仲本能的认为是楼有知不想告诉自己,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
而就在此时,永泰帝的声音从帷幕后传出。
“今日并非朝会之日,是谁召集尔等来此?”
帷幕不仅能阻隔视线,同时也是规则笼罩的分水岭。
因此,永泰帝只能听见前殿的动静,却看不到前殿有哪些人。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问这种问题。
“回陛下,此次朝会,由宗人府联合全体皇族发起。”
姜怀丰缓缓开口,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话音刚落,金色帷幕无风自动。
骇人的气势席卷而出,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猛地压在了众人心头。
“皇叔此举,所谓何意?”
永泰帝的语气有些冰冷。
说实话,此时的姜怀丰是有些慌乱的。
他没想到,隔着帷幕呢,永泰帝居然还能表现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看来那两百万皇室儿郎,果真都成了养分……
一念至此,姜怀丰心中发狠,高声道:“请太祖遗脉——入殿!”
太祖遗脉?
后殿之中,听到这四个字,永泰帝心中猛地一沉。
他当然知道太祖遗脉是许崇,也知道许崇这两日大概就会回京。
按照预计,被篡改了记忆的窦天渊,会在犹豫再三后联系许崇,将世界缺口以及皇族大祭等事宜告知。
然后许崇会去楼有知那里求证,等得到同样的答案后,才会做出最终的选择。
而无论许崇选择进入后殿,还是选择远离京城,都不太可能会跟姜怀丰扯上关系。
毕竟,姜怀丰等一众皇室对自己的态度,肯定是忌惮远远大过怨恨的,此时更应该老老实实的躲在须弥天之中严加防范,而不是冒着危险跑出来瞎转悠,并且刚好与许崇接触到。
唯一有可能的原因,是姜怀丰等人的记忆……
已然复原!
“……姜,星,河!”
永泰帝从牙缝里吐三个字,冷冷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殿内的官员听到这个问题,很快学着皇室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名并不起眼的老者身上。
面对众人的目光,姜星河面无异色,淡淡道:“臣,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好,好!”
永泰帝怒极而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也无怪乎他如此盛怒,实在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倘若再出现一个窦天渊那样的高手,且同时对他抱有敌意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因此……
“既然你一心寻死,朕便成全你。”
永泰帝的语气充满了杀意。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从帷幕后爆射而出,直直刺向姜星河出声的位置。
这可不是天地自然之风,而是法相境天人的杀伐之风。
若是姜星河被打中,别说现在的他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就算是他最巅峰的时候,也只会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可惜的是,许崇早已身在殿中。
就在殿中诸人后知后觉,大骇之下想要出手救援之时,一只白净的手掌出现在了姜星河面前。
两指合拢,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住了那道劲风。
“呵,果然,只有法相一品。”
许崇轻笑着显露出身形。
众人的动作齐齐一顿,心中惊疑不定。
许崇他们都认识,那种突然出现的手段,他们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真正让他们惊讶的,是许崇的实力。
法相一品?
意思是永泰帝的杀招只有法相一品的程度?
好吧,就算是如此……
法相一品的力量,是能被两根手指头就这么轻松捏住的吗?
一时之间,本就对这场朝会不明所以的众人,更是纷纷警惕了起来。
对此,许崇并没有理会。
砰的一声,劲风被两指之间的力道直接湮灭。
“姜小空啊姜小空,你算计天下,算计我,可曾想过有今天?”
许崇微微笑着,一步一步登上御台。
话音未落,殿内一片惊惧。
姜小空,是永泰帝的本名,小是字辈,跟乾王的姜小花一样。
也不知道排字的姜家先人是怎么想的,可能传承太多代,取字辈有些困难,于是到了永泰帝这一辈就很不幸的碰到了这么一个。
因为小字多少带了点儿蔑称的意味,所以哪怕同族同辈,都很少有人会去直呼这些人的名字。
此前唯一的例外,是窦天渊和乾王。
一是二人关系好,二是窦天渊没有恶意,三是乾王打不过窦天渊。
现在,则又多了一个。
但很明显,许崇跟永泰帝的关系不好,直呼其名的那句话也满满都是恶意。
所以说……
许崇比陛下更强?
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众人脑中,让他们有些不敢置信。
而此时,许崇已经绕到了龙椅之后,就这么直面帷幕。
“你不是想要长生规则吗?”
许崇张开双手,狂放无比道:“来拿!”
“……”
帷幕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殿中众人就更不用说了。
哪怕是姜怀丰,也没料到许崇会这么嚣张,惊惧的同时,也跟其他人一样,紧紧的盯着帷幕之后。
然而过去良久,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崇一甩袍袖转身,走到了龙椅旁边。
这一番对峙,早就已经把一众官员和皇室给看呆了,眼见许崇有动作,连忙又集中起注意力。
“翰林院拟旨,陛下龙体有恙,即日起皇太女监国,大庆一应政事,由内阁与皇太女共同署理,无需上奏。”
话音刚落,楼有知眼神动了动。
这番话,除了加进去一个皇太女之外,也是他当初差点就说出口了的。
看似合情合理,但就这么当着永泰帝的面,只有一个意思。
夺权。
彻彻底底的夺权。
一旦招领颁发,就代表了永泰帝被完全架空,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不同的是,这句话如果是他在当初说出来,便是跟整个皇室撕破了脸,而放在大祭之后的现在,由许崇这个太祖遗脉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楼有知扭过头,看了看姜怀丰等一众皇室。
果然。
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表情,都只是惊讶、震撼等等,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满。
这一点,窦天渊也注意到了,忍不住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皇室怎么就突然开始支持许崇了?”
“你记忆复原后应该去找过许崇吧?怎么反而问我。”
楼有知瞥了一眼窦天渊。
“这……”
窦天渊挠了挠头,“昨天我是打算闯后殿的,可还没到就被许崇给拦了下来,问他他也不说,只告诉我今天朝会。”
“那不就结了。”
楼有知耸了耸肩,“你昨天见过许崇都不知道,更别说我是在朝会上才跟他再见的。”
“好吧……”
二人停止交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帷幕之后。
现在车马已经摆明了,百官大概率不会反抗许崇,而皇室那面的态度更加明确。
那么,永泰帝会怎么应对?
是明智的选择避其锋芒,还是另有手段?
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下,永泰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崇,你想要权,朕可以给你,因为权利于朕毫无作用。”
“就如同长生规则于你一样。”
“拥有太祖的血脉,就代表了紫府先天残缺。”
“长生规则于你毫无用处,但于天下于众生,便是唯一的希望。”
说着,永泰帝停顿了少许,语重心长道:“朕希望你能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
许崇面露不屑,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个顾全法?”
“自然是配合朕,剥离你身上的长生规则。”
永泰帝直言道。
“别说的那么好听。”
许崇嗤笑,“剥离?洞天残片附着人身也不是没有过先例,但想要获得规则,除了杀死其人让残片另择寄托外,可有过什么其他的方法?”
“……”
永泰帝噎了一下,又道:“一条人命换整个天地苍生,万代后世也必将传颂你名。”
“好,好一个天地苍生,好一个顾全大局。”
许崇拍起巴掌,话锋突然一转:“只是我不明白,这个顾全大局在你那,是屠戮百姓,屠戮皇室,怎么到了我这,就成了牺牲我自己了?”
“许崇……”
永泰帝的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
“闭嘴!”
许崇爆喝一声,华贵袍服无风自动。
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强大的气势,从他的体内缓缓升腾而起,如同魔神复苏。
“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挑动其他人,为了后世之利转而与你联合,逼我入后殿。”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还让你继续说完?”
“因为你说错了。”
“从一开始,我的紫府就是完好无损的。”
“甚至我的第一次种道,就是紫府。”
“所以,长生规则……”
许崇勾起嘴角,“是真的可以让我长生的。”
“不可能!”
永泰帝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只要你是太祖血脉,紫府就必定是先天残缺的,除非……
“除非你根本就不是!”
“是了,你本就只是许佑安收养的一个孤儿罢了。”
“朕本来还好奇,怎么朕的分身刚好就能收养到一个太祖血脉,并且这个太祖血脉还刚好就觉醒了记忆,甚至资质能好到成为太祖遗脉。”
“现在看来,你的体内,根本就没有太祖血脉!”
永泰帝突然严厉起来,“说!你是用何邪法,窃取了我皇族根基的!”
话音刚落,以姜怀丰为首的一众皇室,皆是瞳孔猛缩。
如果没有皇室血脉的话,哪怕许崇只是比较特殊才学会了正阳劲,这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可以算的上一件大大的坏事。
原本一个拥有无尽寿元的人掌控六约,就已经让他们如芒在背,也就是太祖遗脉这个身份,才让他们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而倘若许崇连皇室的血脉都没有……
念及至此,姜怀丰等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哎……”
一直沉默的姜星河突然叹了口气,踏前一步,“这个问题,我来解释吧。”
唰。
殿内之人纷纷看了过来。
“正如陛下所说,许崇并非太祖遗脉……”
姜星河也不顾勃然变色的姜怀丰等人,话锋一转:“许崇的真正身份,是太祖的转世身。”
?
!!!
皇室也好,百官也好,都是先一愣,接着大惊。
“姜星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从帷幕后传出。
姜星河不管不顾,继续道:“此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我在窥伺了楼相的记忆之后,又亲身验证过,才得出的结论。”
“撇开正阳劲不谈,能证明这件事的还有三点。”
“其一,许崇的紫府先天完善。”
“其二,许崇在大庆武库之中,可不受任何武库限制,畅通无阻,视物无碍。”
“以上是我从楼相记忆中所得知的。”
“还有我亲身所验证过的第三点。”
说到这里,姜星河转过身,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许崇没有担任宗人令一职,却可以直接掌控使用六约。”
“你们所有人的记忆,就是被他复原的。”
第207章 你好像以为,我杀不了你?
前殿的百官和皇室也好,后殿的永泰帝也好,都陷入了沉默。
实在是这个消息,有些太过骇人听闻。
转世之说自古有之,但更多程度上,只是人们对死亡的一种美好想象。
那么多年,都没听说有出过真实案例的。
现在却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而且那个转世的人……
居然还是太祖?!
众人的第一反应,毫无疑问是质疑。
可当他们想要反驳姜星河的时候,却找不出来任何依据。
因为姜星河说的每一条,除了‘太祖转世’这个理由,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紫府完善却能修行正阳劲。
在大庆武库畅通无阻。
光是这两点,就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而且还有第三点。
六约。
对于京中权贵来说,六约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而事实上他们也并不太担心,自己的记忆会突然就被篡改掉。
毕竟这是损耗寿元才能办到的,宗人令那么尊贵的身份,岂会轻易舍弃寿元?
至于姜星河掩盖大祭一事,只能算是特例。
整个皇室能有几个姜星河?
但现在不一样了。
能能绕过宗人令,以区区一个詹事府洗马的职位,直接操控六约……
必是太祖转世无疑!
……就算不是,也必须是,也只能是。
姜怀丰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激动无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可以帮我等恢复记忆,怪不得之后还能那么年轻,原来是太祖!”
跟他一样激动的,还有其余皇室众人。
刚刚还压在他们心头的大石,现在不仅不翼而飞,甚至还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诚然,太祖转世并非太祖本人。
但太祖转世,会无缘无故的用六约去篡改他们记忆吗?
可以说根本没那个必要。
因为在太祖转世之身被证明的那一刻,许崇就拥有了一切。
另外……
既然是太祖转世,那这方世界,还会覆灭吗?
“后世皇族子弟姜怀丰,愿尊许崇为王,任宗人令!”
姜怀丰踏前一步,高声开口。
剩余的皇室对视一眼,皆是高声附议。
就这样,一声一声的‘尊许崇为王’回荡在天极殿,传出了殿外。
那些殿外站着的皇室子弟本就激动无比,在听到这个宣告后,纷纷选择跟着开口。
这个开口的意义,跟大祭那会儿一样,算是皇族的共同推举。
虽然对于还剩下了一百多万的皇室来说,天极殿内外加起来都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但结局已经不用怀疑。
良久,呼声渐消。
“敢问这王号……”
姜怀丰人老成精,再次抢在了众多同族前面。
“王号?”
许崇挑了挑眉,瞥了一眼帷幕。
自从姜星河抛出‘太祖转世’之后,永泰帝就再也没开过口了。
既然如此……
“摄政王吧。”
许崇笑了笑,“反正咱们的陛下也说了,权力于他而言毫无用处。”
“另外,摄政总不能站着摄政。”
说着,许崇伸手,往龙椅侧后方,帷幕之外的那一块区域指了指,道:“在这儿添把椅子。”
窦天渊的眼皮一阵狂跳,心里直呼过瘾。
虽然按照历来的规矩,单字封号要比二字封号更尊贵,可这摄政二字……
还有那张即将被添置在龙椅侧后方的椅子……
嘶!
真踏马爽!
也真踏马的解气!
跟窦天渊一样直抽冷气的还有不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幸灾乐祸。
甚至,有些性子梗直乃至迂腐的官员,脸色连连变幻,似乎有出列斥责的冲动。
相反,对此表现得最为平静的,是一众皇室成员。
“姜怀丰,参见摄政王!”
老头儿毫不犹豫的下拜。
余者皆从。
不得不从。
一片‘参见摄政王殿下’的高呼。
“行了,我不好这口。”
许崇面无表情的挥手,“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跟陛下还有要事相商。”
“是。”
众人俯首,退去。
转眼之间,整个天极殿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许崇一人。
也是直到此时,沉默了很久的永泰帝才终于开口。
“太祖转世……”
“呵呵。”
“朕之前半生,为了这天下,为了这世界,如此呕心沥血。”
“纵然后半生是为了自己更多,但朕仍旧可以说上一句无愧于心。”
“万万想不到……”
永泰帝自嘲一笑,显得凄凉无比,“做了这么多,居然抵不过一句太祖转世?”
“你错了。”
许崇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帷幕,“且不说我到底是不是太祖转世,就算是又如何?你以为我很需要这个身份吗?”
“嗯?”
永泰帝一愣,“倘若没有这个身份,你便会成为所有皇室,甚至所有世家大族的共同敌人,哪怕他们暂时拿你没办法……”
“不不不,不是暂时。”
许崇打断永泰帝,道:“他们永远拿我没办法。”
“你未免有些高估自己了。”
永泰帝淡淡道,“纵然你是金身九转,纵然你会只手破天,可若是整个京城之中所有的权贵联合起来,未必拿你没办法……你信不信,若是没有太祖转世这一茬,这些人刚一离开皇宫,就会勾连各方,商量怎么除去你。”
“这个不重要。”
许崇一拂袍袖,背起双手,“就算他们现在仍会这么做,也伤不到我半根汗毛……你还不知道吧,身外化身,我也会。”
“……”
永泰帝似乎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吐了口气:“所以,方家抓到的那个林狂,根本就是你伪装的?”
话音刚落,许崇瞳孔猛缩。
这件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要么是没机会跟永泰帝接触,要么是不会告诉永泰帝。
哪怕姜星河从楼有知的记忆中猜到了一些,也会帮他隐瞒下来。
所以,不是永泰帝……是姬庆之!
许崇踏前一步,气势如狂风骤雨倾泻而出,“说!李向学在哪?!”
“呵呵。”
永泰帝轻笑一声,“果然,李向学跟你早有关系,而且看来还关系不浅,可惜,朕知道的太晚了……至于他在哪,他用心魔杀死了太平道道主,你觉得他能活下来吗?”
“……”
许崇一阵沉默,道:“我会让整个太平乡给他陪葬。”
说完,汹涌的气势骤然消散。
“随你。”
永泰帝并不在意,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身外化身,金身九转,只手破天,这三者相加固然很强,但你的底气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怎么,还没放弃么?”
许崇不屑一笑,道:“你想试探我的实力手段,那我便告诉你又如何?”
“除了你说过的那些,我还是法相八品,不灭神七变,且另有旁术还真,旁术分光化影。”
“别的你都知道,分光化影的话,可彻底隐匿身形,青天白日不可见,更可分出与身外化身类似的假身,且数量没有限制。”
“就这些了。”
“如何?”
许崇面目淡然,隔着帷幕,隔着距离,与永泰帝遥遥对视,“可想出对付我的办法了?”
“……”
永泰帝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今天第几次沉默了。
每一次都是因为许崇。
而这次,沉默之余,更多的是震撼。
三门旁术,一门神通。
还有都接近巅峰的三次种道。
这世上,居然有人能拥有如此超凡卓越的资质?
莫非,许崇真的是太祖转世?
太祖转世……
愤怒、不甘、委屈……等等情绪突然开始上涌。
“呵,太祖转世?”
“为何偏偏是太祖转世?”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你早些出来,朕以及列位先帝,又何必要利用血祭残害自己麾下的子民?”
“若你早些出来,朕又岂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好了,朕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改变自己,你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哈哈,整个大庆,整个皇族,数千年的脸面都要被朕一人丢光了。”
永泰帝自嘲不已,冷静下来后又道:“许崇,不管你是太祖转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好,这笔账,朕记下了。”
“若朕死在界外,则恩怨自消。”
“若有朝一日,朕能活着回来……”
永泰帝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之意无以言表。
“你好像以为,我杀不了你?”
许崇冷不丁开口。
“杀我?”
永泰帝一愣,嗤笑道:“你如果这么有把握,何不进来试试?”
“你又错了。”
许崇摇了摇头,“后殿的言出法随规则,我的确没有应对之法,可问题是……杀你,我根本不用进后殿。”
“什么意思?”
永泰帝心中一沉。
“你大概还不知道。”
许崇语气幽幽,“六约之中,同样有属于庆帝的印记。”
“什么?!!!”
永泰帝勃然变色。
六约之中,居然会有庆帝的印记?
这怎么可能?!
六约不是太祖打造出来,给宗人令制衡皇权之用的吗?
如果里面有庆帝的印记,那还叫什么制约皇权?
凌驾皇权还差不多!
“看来这件事是真的没人知道。”
许崇笑了起来,“可能因为我是太祖转世,所以才能找到属于庆帝的印记吧。”
“当然,作为庆帝,无论是窥伺你的记忆,还是篡改你的记忆,所损耗的寿元都是万倍。”
“只可惜寿元这玩意儿,我多的是。”
“你不妨想一想,我是否可以通过篡改你的记忆,让你主动离开后殿,然后……”
说着,许崇眯起双眼,杀机毕露:“杀之而后快!”
永泰帝:“……”
这次不是沉默。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因为他知道,许崇所说,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看似无解的后殿规则,从这一刻起,将无法给他提供任何依凭。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有了长生规则的许崇,已经可以将任何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这其中也包括他。
相反,比起有可能出现的其他情形,被许崇直接杀死,似乎是他能得到的最好下场。
念及至此,永泰帝突然开口:“你选择主导今天这一幕,甚至还告诉我这些,而不是直接篡改我的记忆……”
“是了,你的实力在这,只要我无法踏出后殿与你相抗,对你而言我的生死并不重要。”
“权势也好,天下也好,真正意义上都已经成了你的。”
“再杀死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惹来争议,引起不必要的波澜。”
“你并不想杀我,对吗?”
在这一刻,在天玄殿,拥有天玄界最高权力和地位的永泰帝,再也顾不上什么帝王颜面,天子威严。
他所想的,所渴求的,都只是从许崇口中,听到一句肯定。
不会杀他的肯定。
对此,许崇的心中不仅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只有失落。
“你还是错了。”
许崇的语气淡漠无比,“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想杀了你,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将你挫骨扬灰。”
“为什么?!”
永泰帝惊怒出声。
“为什么?”
许崇的音调陡然拔高,“因为刘二,因为老李,因为麻婶儿,因为赵六……”
一连串永泰帝听都没听说过的粗糙称呼,从许崇口中一个个吐出来。
“这些够吗?!”
许崇厉声发问,“不够的话,还有江之鸿,还有乾王,还有窦天渊,还有楼有知,还有姜星河!!!”
“我曾经发过誓的。”
“我发誓,迟早有一天,要让我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敢不过问我,就随意剥夺他人的性命。”
“可结果呢?”
“天下万万人口,我在乎的就这么些个。”
“大半都因你而或死或残!”
许崇双拳紧握,满眼都是杀意:“你说,你该不该死?!”
“……”
永泰帝默然,问:“有人替我求情?”
“呵,有。”
许崇晒然一笑,“那个被你一道命令,就不得不损耗寿元到濒临死亡,而你却懒的多看一眼,还差点当众杀掉的的废太子。”
“星河……”
永泰帝心中复杂无比,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怨恨还是愧疚。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
许崇背过身,“如果你还想我给你留几分颜面,从现在开始给我闭嘴。”
“出界寻找更高层次也好,在后殿里颐养天年也好,都随你,我不会干涉,也懒的干涉。”
“但如果你再妄图将手伸出来……”
说着,许崇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我必不再手软。”
第208章 再见李向学,太平乡的隐患
宗人府。
“你们……”
姜星河看着缓缓走近的许崇,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
许崇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杀他,但我更不想欠你什么,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会说到做到。”
是的,他没有杀死永泰帝,
因为他答应过姜星河,饶恕永泰帝一次。
但也仅有一次。
如果永泰帝冥顽不灵,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杀死对方,让这大庆换个皇帝。
永泰帝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明智的无视了许崇如同羞辱一般的强势。
不过,虽然没能彻底解决后患,但许崇也并不担心什么。
不仅帷幕之外有他的身外化身坐镇,甚至整个天极殿,都已经被他用分光化影所制造出来的假身所包围。
后殿之中的永泰帝一旦有任何异动,他都能立即察觉。
用万无一失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此,姜星河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你的妻女……”
许崇又道,“真打算送去民间,让她们过普通人的生活?”
“有你安排,荣华富贵怕是少不了,也算不上真正的普通人。”
姜星河笑了笑,“如果世界一定要毁灭,那远离武道、权势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更好,只不过要劳烦你了。”
“此小事一桩。”
许崇一摆手。
姜星河对妻女的安置,是先降为民籍,而后让许崇给她们被知见障遮蔽掉的空白处,重新添上正常的记忆和常识。
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换其他任何人来都未必能做到,只有许崇能轻而易举完成。
悲观来看的话,如果世界注定要毁灭,那么在有绝对的物质基础和安全保障下,当个普通人的确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而毁灭如果没有发生,或者干脆被阻止,恢复户籍和记忆也同样轻而易举。
所以许崇也没太过在意,对姜星河点了点头后,就转身迈入一侧的墙壁。
与此同时,茫茫大海之上的太平乡,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何人主事,速速出来见我。”
许崇临空而立,淡漠的话语回荡在整个太平乡上空。
怒容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不少执法队成员腾空而起,试图将这位不善的来者拿下。
可惜的是,无论是什么境界,是通脉洗身的跳跃,还是黄庭种道的御空,都无法离开地面三丈。
一旦高于三丈,便会如临天威,被一股大力强行压下。
许崇以为,这个手段已经足够让不相干的人看清事实,老实待着。
可他想错了。
在尝试多次无果后,不止一个人,选择了尸解。
“焚身!”
“逆脉!”
“毁窍……”
怒吼此起彼伏。
许崇有些愕然。
他是第一次来太平乡,也是第一次与太平乡之人起冲突。
说实话,以他的实力,不需要去分析这些人有可能的反应。
但哪怕他分析过,也绝对不包括现在这一幕。
这一幕……
许崇想起了雍州,想起了风鼓县,想起了那一声声遥相呼应传递开来的‘何为武道’。
原来,这就是太平乡?
怪不得林狂对永泰帝的恨意,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因为自身被囚禁。
更多的,是那句‘太平有道,天地无苦’的口号,被永泰帝当做了屠杀的工具。
“也罢。”
许崇暗自叹了口气。
而就在他准备撤掉这股压制之时,岛屿中心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朝他急速掠来。
“何方贼子,安敢扰我太平?!”
狂躁的怒意,凛冽的杀机,还有巨大的威势。
可惜。
面对许崇,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
来人刚靠近许崇十丈,就被一只突兀出现的白云大手给攥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那是……庆一大人!!!”
岛屿上的民众惊呼。
“该死!放开庆一大人!”
“你不得好死啊!!”
“……”
许崇看的很清楚,哪怕是一些并没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在这一刻也都表现出了那种同仇敌忾的气概。
而剩下那些有修为的,已经爆发过尸解的,开始悍不畏死的冲刺,妄图突破三丈限制。
没爆发过尸解的,也开始爆发了。
“真是让人费解。”
许崇摇了摇头,轻喝一声:“困!”
云层陡然坠落,细分为无数条细小的云气,精准的钻进了他视野之中每个人的体内。
只一招,就将所有人的行动和力量就被限制死了。
只要不到法相境界,就无法突破这层限制,除了看,连话都都说不了。
确定没人再暴动,许崇这才看向被他抓住的那个人。
然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感知中,对方的黄庭道种,正处于不断的崩溃之中。
“怪不得能突破我的封锁。”
许崇眯起双眼,“你就这么不怕死吗?”
“我乃道主近卫,誓死捍卫道主,捍卫太平乡!”
庆一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许崇,哪怕生死操之于人,也没有半点的惧色。
“我认识很多不怕死的人,所以我很明白,怎么对付一个不怕死的人。”
许崇说着,扫了一眼下方的岛屿,“我问,你答,否则死……所有人都死。”
这句话当然是诈对方的。
如果这座岛上的人并非什么恶贯满盈之辈,他还不至于大开杀戒。
但对方不知道。
“……你问吧。”
庆一牙齿都要咬出血来,恨声道。
“李向学在哪?”
许崇问道。
“李向学……”
庆一面色一变。
有惊慌,有不甘,有忿怒。
许崇的眼神阴沉下来:“说!”
“他死了。”
庆一开口回答,面上再无异色,甚至还笑了起来,“这个叛徒偷袭道主,被我亲手处决了。”
毫无疑问,李向学到底死没死,整个太平乡只有庆一最为清楚。
可他却选择了撒谎。
或者说,他不得不撒谎。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强大得离谱的年轻人,肯定是永泰帝派过来,对李向学实施报复的。
在无法力敌的情况下,想要阻止这件事,肯定不能像对其他人说的那样,李向学有任务外出。
所以他只能说李向学死了,而且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世事就是这样,一个小误会,往往酿成更大的误会。
闻言,许崇身子僵了僵:“死了?”
对方之前的面色变化,让他本能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隐情,生出了李向学或许没死的想法。
可对方回答的内容,却与永泰帝所说对应上了。
看来,李向学是真的死了。
“呼。”
许崇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看了一眼下方岛屿:“本来,所有人都要死。”
“不过很幸运,他们的举动,让我放弃了杀死他们的想法。”
“如果你没有杀李向学,你也可以不死。”
“可惜……”
说着,许崇目中厉色一闪,就准备下杀手。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住手!”
伴随着声音,是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
道主袍服,头戴草冠,白光遮面。
霎时间,许崇眼中的厉色更甚:“姬庆之?你没死?!”
风起云动。
两只横贯天穹的大手豁然成型,朝着中间狠狠拍击而去。
姬庆之就是永泰帝,二者记忆互通。
如果姬庆之没死,那永泰帝就是说了谎,肯定有什么特别的谋划。
所以哪怕许崇并不认为对方会是自己的对手,也仍旧在瞬间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管他是不是姬庆之,管他有什么谋划,先打残再问话。
这就是许崇的谨慎。
然而,就在两只大手即将合拢之时,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将遮住五官的白光散去,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同时疾声高呼。
“许叔叔,是我!”
两只大手差之毫厘的刹住了车,僵在半空。
许崇看着对方的面容,忍不住有些不解。
来人不是李向学,还能是谁?
“许叔叔……”
李向学看了眼距离自己连半尺都不到的大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死他就没怕过,可如果死在许叔叔手里……
这玩笑就大发了。
“到底怎么回事?”
许崇看看李向学,又看看仍旧被大手擒住的庆一。
“此事说来话长。”
李向学靠近,对许崇抱拳一礼,“还请许叔叔放开这些人,我们回去再说。”
说完,遮掩面目的白光再次浮现而出。
许崇皱了皱眉,挥手散开力量。
很快,三人一起飞往太平宫,留下满岛不明所以的太平乡人。
因为离得有些远,他们并没有看清李向学的面容。
在他们眼里,许崇这个造成了不少人受伤的不速之客,莫名其妙突然就成了道主的叔叔。
叔叔?
感情是来走亲戚的?
自认为弄明白经过后,众人纷纷郁闷了起来。
你特么来走亲戚就走亲戚,搞这一副要灭了太平乡的架势干什么?
那么多开启了尸解的人,就算及时挽回,顶多也就保住命不死,再想突破根本别想。
简直没地儿说理……
就这样,太平乡的众人郁闷无比,各自散去。
没尸解的该干活干活,该修炼修炼,开启过尸解的,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觅地养伤,尽力挽回。
另一边。
太平宫的大殿之中,李向学交代完了一切。
“所以,是他为了保住太平乡的安稳,选择了隐瞒姬庆之的死,让你伪装顶替?”
许崇瞟了一眼旁边的庆一。
一个被道心魔种控制到最深程度的魔臣,居然还能保留下这样的心思,实属难得。
许崇想了想,挥手弹出一些灵源,“我无法逆转道种崩溃,只能帮你稳住伤势,此后就作为洗身境活着吧。”
“足够了。”
庆一笑了笑,神色间既没有郁闷,也没有懊丧。
相反,只有渴望和期待。
“阁下的强大,便是整个太平乡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不知……”
说着,庆一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硬起头皮:“不知阁下可愿留在太平乡?”
“你怕永泰帝会回来找你们的麻烦?”
许崇问了一句,然后勾起嘴角摇了摇头,“放心吧,不会了。”
“呃?”
庆一愕然。
许崇说的没错,他最担心的,就是永泰帝。
毕竟只要李向学的伪装不被戳破,六大家族就不会对太平乡做什么。
需要提防的,只有一个损失了分身,清楚知道姬庆之已死的永泰帝。
什么叫不会了?
莫非堂堂大庆之主,能咽得下分身被杀这口气?
“永泰帝已经被我困住,无法踏足外界一步。”
许崇淡淡的说了一句。
困住永泰帝?
庆一一脸问号。
不是震撼,因为他根本无法消化这句话。
相比起来,李向学只是呆愣了那么一瞬,就选择了相信,且由衷的开心起来。
不愧是许叔叔,不愧是父亲口中的那个最大的英雄。
“只要你愿意,可以回到大庆,过任何你想要过的生活。”
许崇继续道。
此话一出,庆一当即变了脸色,再也顾不上其他,满眼紧张的看着李向学。
他可以不在乎姬庆之的死,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道种,但他不能不在乎太平乡。
如果李向学走了,又找不到另一个人来伪装道主的话,林、郑二家很快就会涌入太平乡。
到时候,太平乡还能像现在这样太平吗?
改叫混乱乡还差不多。
这是庆一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要求李向学留下。
李向学在太平乡经历过什么,别人不清楚,他庆一清楚。
要么和人犯厮杀,要么就是埋头苦修。
没有一天是正常人的生活。
甚至,到最后还发现,连道主的培养都是别有用心。
在这种情况下,李向学对太平乡岂会有半点归属或者认同?
念及至此,庆一低下头,眼神黯然。
然而,李向学却笑了笑:“我想留在这里。”
唰。
庆一猛地抬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许叔叔,能得知你还活着,向学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向学并不在意庆一的反应,自顾自说道,“至于回到大庆……永泰帝的问题已经被您解决,我回不回去都不重要了。”
“果然如此。”
许崇早有预料,平静的点了点头。
对李向学来说,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这么一个亲人。
相比起来,太平乡不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用处处谨慎时刻提防,肯定是比大庆要舒服。
而且就目前来看,太平乡的这些人,也值得李向学留下。
“既然这样。”
许崇转头看向庆一,问:“有什么隐患,我替你们一并解决了。”
“隐患?”
庆一的眸子亮了起来,“有,除了我之外的道主近卫,我不知道他们是更忠于太平道,还是更忠于姬庆之。”
“可以。”
许崇点了点头,“我走的时候,会将他们一并带回大庆,还有吗?”
“这……”
庆一想了想,瞥一眼李向学,壮着胆子道:“如果向学继续伪装的话,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林家和郑家不会乱来,但若是要光明正大的当这个道主……”
“古族么。”
许崇沉吟片刻,道:“岛上应该有这两家的旁支在吧?”
“明面上没有,但暗地里六大家族都有探子在。”
庆一回答着,心中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许崇长身而起,往外走去:“毕竟是传承了近万年的古族,应该很明白,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