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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吾心如故     长生从狗官开始txt下载     长生从狗官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赈灾?好像不需要了

    滚雪球的威力愈发强大。

    三天过去。

    九成的雍州灾民都打开了或多或少的窍穴。

    剩下的那一成,要么是完全没有资质,要么是脑子太不灵光,实在没能学会。

    对这些人来说,自己没了希望,那就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虽然体会不到那种力大如牛,身轻如燕的感觉了,但只要其他人都学会了武道,自己至少不会因为粮食短缺而饿死。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打开窍穴的人越来越多,又随着这些人打开的窍穴越来越多,对粮食的消耗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减。

    另外,新的食物源源不断的被找回,虽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莫名其妙的收获一万石粟米那么夸张,但各种动植物的收获都在不断增加。

    再加上周边剩余的空地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垦和播种之中,照这样下去,雍州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大批量的人口锐减了。

    城外官道,最靠外围的区域。

    “王麻子,开了几个窍了?”

    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开口,语气里尽是得意,“我已经开了三十个,你可不要落下我太多啊。”

    “不好意思,我已经开了三十二个。”

    王麻子眼皮都懒的抬,“你蔡老根儿想在我面前炫耀,还是再多练练吧。”

    “切,就多两个而已,看我明天就超过你。”

    蔡老根儿不服气的回了一句。

    “超过就超过,有什么打紧的。”

    王麻子枕着土堆,眼神迷蒙,“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

    蔡老根儿得意的表情慢慢消散,最后也躺了下来,“是啊,活着就好,等明年粮食长成,管它开了多少个窍,我们都不会再记得了吧。”

    “伱很不甘?”

    王麻子问道。

    “一开始有,后来没有了。”

    蔡老根儿扯了扯嘴角,“倒不是豁达,实在是一想到,那些开窍二三重的,到时候也会跟我们一样什么都忘记,心里就舒服多了。”

    “小人。”

    王麻子嗤笑。

    “我小人,你又不是刚知道。”

    蔡老根儿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还记得之前么,为了一只虫子,我差点儿把你打死……你恨我吗?”

    “恨?”

    王麻子轻蔑道,“你只是打了我一顿,我都要恨你的话,那些被我打死的人,是不是要变成厉鬼来索我的命了?”

    蔡老根儿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警惕的看着王麻子,“你还打死过人?连我都没打死过人……”

    “他们要抢我的娃娃,我能不打死他们吗?”

    王麻子淡淡说道。

    抢孩子……

    蔡老根面色僵了僵。

    这种事儿他也见过,还险些参与了进去。

    没办法,太饿了……

    “等等。”

    蔡老根四下望了望,“你说你把那些人打死了,那怎么没见你娃娃?”

    “染了病没撑住,被我埋了。”

    王麻子叹了口气,“老父、老母、娃儿、婆娘,埋在了一处。”

    “好吧……”

    蔡老根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孑然一身。

    突然,王麻子坐了起来,看向无人的远处。

    “怎么了?”

    蔡老根跟着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地面,在震动。”

    王麻子皱起了眉头,死死盯着官道尽头。

    “震动?”

    蔡老根疑惑。

    “像是……像是有很多匹马在奔跑。”

    王麻子说着,又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死死瞪大了双眼:“火?!”

    蔡老根这下也看清楚了。

    在官道尽头,密集的火光摇动着,突兀刺入黑暗。

    “人马!是人马!好多好多的人马!”

    王麻子大喊起来。

    顿时,引来了附近更多人的关注。

    “人马?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马?”

    “会不会……会不会是朝廷赈灾来了?!”

    “赈灾?有可能!不,一定是这样!”

    “朝廷来人赈灾了!来人赈灾了!!!”

    “……”

    动静迅速扩散出去。

    蔡老根喜极而泣:“来了,终于来了……”

    只有王麻子面色平静,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

    蔡老根一脸奇怪:“那是赈灾啊,肯定带了好多好多粮食过来。”

    “我们现在……”

    王麻子深深的看着蔡老根,“还需要吗?”

    “这……”

    蔡老根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

    就算没有赈灾,自己好像也能活下去了?

    这么一想,喜悦顿时不翼而飞。

    “的确没那么需要了。”

    蔡老根摇了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能吃饱的话,还是不错的。”

    王麻子没再说话。

    他现在跟蔡老根一样,但两个月前,不一样。

    两个月前,他哭爹喊娘,上拜天下叩地,期盼甚至乞求着朝廷的赈灾。

    可现在……

    一家子都死光了。

    赈灾?

    抱歉,我不稀罕了。

    王麻子面无表情的退入人群。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不少。

    但更多的,还是如蔡老根刚开始那样,喜悦到哭喊,声嘶力竭。

    毕竟,他们已经盼了太久太久。

    就这样,远处的人马不断靠近。

    果然,是骑兵!

    浩浩荡荡的骑兵!

    借着火光,远远的可以看到明晃晃的亮金铠甲。

    人身上有,马身上也有。

    那种难以言说的高贵和威武,没有被这夜色遮掩半点儿。

    难民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真的是朝廷赈灾来了。

    否则的话,谁还能在如今的雍州,保持着这么高贵的仪态呢?

    三里、二里、一里……

    外圈的难民们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些骑兵,好像并没有减速的意思?

    当这个念头划过他们脑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百余丈的距离呼啸而过。

    金甲铁骑没有丝毫停顿,就这么着官道,笔直朝着人群冲撞而来。

    瞬间,一片惨叫声响起。

    断臂,断腿,四分五裂的身躯,飞溅的血液。

    铁骑洪流硬生生的碾出来一条血路,直奔城门。

    从头到尾,这些马背上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连一句呵斥都没有。

    对他们来说,那些拦在路上的难民,似乎与路边那些,连食物都够不上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城楼废墟跟前,骑兵队伍才总算停了下来。

    从中打马走出一骑,似乎是这只军队的领头人。

    “江之鸿,速速前来领罪!”

    “江之鸿,速速前来领罪!”

    “……”

    声浪一圈一圈扩散出去,威势并不比江之鸿教授武道时要小多少。

    “别喊了,我在这儿。”

    淡淡的声音响起,江之鸿跃上废墟尖端。

    “江之鸿,你可知罪!”

    骑兵头领厉声喝问。

    “知罪?”

    江之鸿呵呵一笑,“敢问老夫何罪之有?”

    此话一出,那头领的眼神阴冷下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

    头领呵呵一笑,“本将军离京之前,陛下给了两道旨意,你若配合,便是回京再审,若是不配合……”

    “你错了。”

    江之鸿摇了摇头,“陛下知我为人,雍州之事既然传到了京城,那陛下就绝不会给你两道诏书,不信你可以打开看看。”

    将军面色一僵。

    他无法判断江之鸿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现在已经不敢去打开那道‘配合’的帛书了。

    “既然如此……”

    将军眯起双眼,从怀中取出帛书,转过身面对了茫茫多的难民。

    难民们还没从骑兵草菅人命的悲愤中回过神,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尔等可知,江之鸿根本就不是县令,也不是左都御史,甚至,他都不是朝廷的人!”

    被灌注了劲力的话语层层叠叠传开,响彻众人心头。

    不是县令?

    不是左都御史?

    甚至不是朝廷的人?

    什么意思?

    人们没反应过来。

    而江之鸿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抹惨然。

    将军展开帛书,高声诵念。

    “诏曰!”

    “罪人江之鸿,前为左都御史,后为风鼓县县令。”

    “然,此皆表象!”

    “经血衣卫查明,江之鸿其父,实乃太平道之反贼!”

    “其父原在衮州经商,便多有奴役百姓之举。”

    “而今江之鸿本人,于雍州蝗灾之际,趁乱裹挟难民,以太平道邪法操纵百万,枉顾人命,枉顾天理!”

    “数十载君臣之情,竟是所谋深远,朕心甚痛。”

    “然!人有情而国法无情!”

    “现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共同批断,江之鸿之举,为不可赦之谋逆大罪!”

    “着令定天卫总指挥使薛荣,即刻发兵雍州,镇压叛乱!”

    “另,念众难民受奸人蛊惑,降则不杀。”

    “贼首江之鸿,务必……”

    将军顿了顿,回身看着江之鸿,缓缓道:“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江之鸿脚下一个趔趄。

    原来,这天灾啊,真的是陛下在捣鬼。

    陛下这是嫌我坏了他的好事啊……

    呵呵呵。

    江之鸿惨笑。

    “我可以带你走。”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之鸿认了出来,这是许崇的声音。

    走?

    走去哪儿?

    真的加入太平道?

    江之鸿摇了摇头。

    这时。

    靠近城门的难民群中,一个老妪挤了出来。

    “放你祖宗十八代的屁!!!”

    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脏话,就这么甩到了金甲将军的脸上。

    薛荣猛地僵住,有些不敢置信,一点一点的扭过头,“你在跟我说话?”

    “除了你,还有谁放屁了吗?”

    老妪的脸上满是污渍,但讽刺却赤裸裸的表现了出来,“你说江大人是反贼,要带我们造反,这不是放屁是什么?”

    “江大人给我们吃,给我们喝,给我们治病。”

    “还教给我们武道。”

    “邪法?什么邪法?”

    “老婆只知道,练武道可以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去!”

    “你说,你不是在放屁是在干什么?”

    说完,老妪朝着金甲将军狠狠的吐了一口浓痰。

    只不过距离远,力道又不够。

    浓痰只落到了马蹄上,没有半点儿沾染到那高贵的金甲。

    刀光闪过。

    老妪的身体僵住。

    先是脑袋掉了下来。

    紧跟着身体也歪倒在地。

    而直到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才开始喷涌鲜血。

    长刀指天,薛荣怒吼:“列阵!!!”

第137章 这个反贼,我当定了!

    所有的金甲铁骑闻声而动,眨眼之间便列出了一个类似锋矢般的阵势。

    从锋矢尾部开始,一阵耀眼的金芒从各自的金甲上氤氲而起,往一马当先的薛荣身上汇聚而去。

    “金甲浮屠的威力你应该知道。”

    长刀指向江之鸿,薛荣的声音满是肃杀,“乖乖授首的话,本将军承诺,不牵连到这些难民。”

    虽然铁骑不多,只有六千,且无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不会是江之鸿的一合之敌,但薛荣心里丝毫不惧。

    这些人马身上的金色甲胄,全都是法兵金玉宝甲。

    其效用便是抽取全军三成之力,灌输一人之身。

    三千金甲,可战种道。

    六千金甲,可杀种道!

    这就是薛荣的底气。

    而面对薛荣的叫嚣,江之鸿一言不发,双眼盯着老妪滚落到废墟跟前的头颅,神情怔怔。

    他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没猜到居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

    自己是反贼?

    先父也是反贼?

    挽救雍州百姓,成了奴役难民造反?

    江之鸿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

    因为他记得,曾经的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开朗,英明,睿智。

    忧国忧民,心怀天下。

    永远都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

    哪怕是身为状元的自己,也不得不在才学和胸怀方面叹服无比。

    那一声声的江二狗。

    那一日日的论政论学。

    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那么多年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

    “江之鸿!本将军最后问你一遍。”

    薛荣的耐心渐渐耗光,眼神带上了杀意,“你降还是不降?!”

    话音刚落。

    一块不规则的石头,砸在了军阵末尾的马屁股上,与金甲撞击,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

    薛荣沉默了片刻,压抑的暴怒从喉咙低吼而出:“变阵!!!”

    哗啦啦。

    锋矢阵变作了圆阵。

    这种阵势,可以让军队所受到的伤害、冲击力,平摊到每一个人,每一匹马的身上。

    一般情况下,主要用于防御。

    特殊情况……也可以用来屠杀!

    屠杀数量远超于己方的弱者!

    “站出来,其他人可以不死。”

    薛荣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难民们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一个老汉儿站了出来。

    “我!”

    “是我扔的。”

    老汉儿走路都不怎么利索,咧着嘴笑,“杀我吧,反正老汉儿学不会邪法,活着也是拖累大家,浪费食物的废物罢了。”

    刀光一闪。

    又一具尸首分离。

    薛荣收刀,表情轻蔑。

    一群平民……哦不,一群灾民罢了。

    虽然数量这么庞大,真打起来的话,自己等人累也会累死。

    毕竟这些人大部分都练了武道。

    可惜,马上就要天亮了。

    只要天亮之前解决掉江之鸿,这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对六千金甲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踩着这个点儿抵达风鼓的原因。

    薛荣在圆阵中调转马头,冷冷道:“江之鸿,看到了吗?现在只是死两个,若伱执意反抗,打起来的话,死的就不止这么点儿了。”

    砰!

    又一块石头砸上金甲。

    而这次,砸到的是人身上的金甲。

    不等薛荣暴怒,一人挤出人群,表情嚣张无比:“我干的,来杀我。”

    是蔡老根儿。

    话音刚落,所有难民的表情微妙起来。

    不少人选择了迈出脚步,跟蔡老根站在了一起。

    “……”

    薛荣眯起双眼,“看来,本将军还是太仁慈了,区区两颗人头,还不能让你们认清楚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蔡老根哈哈大笑,“情况就是,这两个老东西活的好好的!”

    “饥饿没能要他们的命,瘟疫没能要他们的命,吃人的畜生还是没能要他们的命。”

    “要他们命的,是你!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哈哈哈,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

    “从京城过来那么远,路上不轻松吧?”

    “所以,朝廷有胆子派你们过来杀人,没胆子派你们带上哪怕一丁点儿赈灾的粮食?”

    “呵呵,太平道的反贼?”

    “如果当反贼能活,当百姓要死,那这个反贼……”

    蔡老根更起脖子,双眼暴凸:“老子踏马的当定了!!!”

    “当定了……有多少人这么想的,可以站出来。”

    薛荣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慢慢的扫视了一圈儿。

    或许是人多势众。

    或许是蔡老根的话引起了共鸣。

    ——哗啦啦。

    但凡比较靠近军阵的难民,齐齐跨前一步。

    “呵呵,好,好,很好。”

    薛荣笑了,高喊一句:“你们都看到了吗?”

    “看到了!”

    整齐划一的答复,来自六千金甲浮屠。

    “既然如此……”

    薛荣举起长刀,狠狠挥下。

    就在他准备吐出那个‘杀’字的时候,一股大力猛地从背后袭来,撞到了圆阵流转的金芒之上。

    ——咚!

    一声巨响。

    六千金甲军阵,齐齐后退一步。

    毫无疑问,这是江之鸿。

    “……”

    短暂的惊骇后,薛荣回过神,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江之鸿,你动手了,你果然动手了!”

    “只要你敢动手,‘反贼’二字,就永远也别想摘下来了!”

    “这样一来,陛下杀你,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面对薛荣的得意和嘲讽,江之鸿充耳不闻,只是不断的攻击着金甲军阵,带起一声一声的轰鸣。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力量越来越狠,金甲军阵也在不断被他逼得后退。

    然而始终没有任何一名骑兵真正受了伤的。

    “他们在拖延时间!”

    一个声音突兀从不远处冒出来。

    楚威一边疯狂加速,一边高声大喊,“他们想拖到天亮,等所有人都失去武道,再立即杀死大人!”

    “大人快走啊!!!”

    楚威高喊着,朝着军阵笔直冲去,“他们不可能屠杀掉百万人!只有您走了,才有机会继续带着大家活下来!”

    他穿着典史官袍,举着普通的制式长刀。

    自身境界又只有开窍一二重。

    对金甲浮屠来说,几乎毫无威胁可言。

    甚至都用不着将军出手。

    一柄长刀被最外围的骑兵脱手掷出。

    噗!

    楚威还没逼到近前,就被扎了个透心凉。

    “大人!!”

    楚威倒了下去,用最后的力气嘶吼:“趁着天还没亮——走啊!!!”

    难民们本就处于极端的不甘、愤怒之中。

    楚威的话,犹如一点火星,飞入众人心间。

    拖延时间?

    拖到天亮,等自己这些人忘记武道?

    这么说的话……那些金甲,是忌惮自己等人的?

    难民们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

    火苗就这么被点燃。

    “大人!快走!!”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也许是一起动的。

    方圆数里之内的难民们齐齐冲出,一窝蜂的扑向了军阵。

    他们不会什么武技,能运用的,只有为数不多那几十个窍穴的劲力。

    充其量只是让他们比普通人的力气大上了那么一些而已。

    想要摧毁军阵,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楚威的话,和楚威的死,让他们相信,只有让江之鸿先走,自己等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有这一点,就够了。

    就这样。

    数万人动了,带着后面不明所以的数十万人,也跟着动了。

    漫山遍野的难民,如潮水一样往城门处涌来。

    两方甫一接触,难民便如破絮一般抛飞出去,砸倒了更多的人。

    可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

    “走啊!!”

    刚开始只有一部分人在喊。

    后来是所有人都在喊。

    “该死!!!”

    薛荣面色难看无比。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江之鸿停手了。

    他不怕这些难民冲撞军阵,他只怕江之鸿逃走。

    正如楚威所说,离天亮已经不远了,这些难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军阵防御。

    可问题是,这段时间虽然短,但已经足够江之鸿逃走了!

    明明是黄庭种道,有结丹的手段不用,却一直在以肉身硬撼军阵。

    为什么?

    在楚威看来,这就是江之鸿摇摆不定的证明。

    现在停手,很有可能要选择逃走了。

    驾云而走……重骑兵是追不上的。

    于是,楚威只能厉声呵道:“江之鸿,如果你敢逃,本将军发誓,这里的数万乃至数十万人,都将因你而死!”

    “放心,我不走。”

    江之鸿的身形重新出现在废墟之上,正对着军阵。

    这句话同样是劲力说出,宏大无比。

    难民们的速度为之一缓,但已经有不少人贴近了军阵。

    一片刀光剑影,一片血肉横飞。

    薛荣笑了,“不走,那就快快自裁谢罪吧,你每拖一息,这些人就要死上不少。”

    “自裁?”

    江之鸿摇了摇头,跨出一步。

    这一步跨出,他全身的劲力消失一半,猛地注入了腹下玉池。

    “刚才,楚威的话其实是错的。”

    “这些难民,根本没有希望活下来,因为你们来了这里。”

    江之鸿一边问,一边跨出这第二步。

    这一步二步跨出,玉池被劲力彻底浸润。

    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且变得年轻了起来。

    眨眼之间,便成了只有四旬左右的中年。

    “玉池种道……怎么可能?!”

    薛荣满面震撼。

    他只知道江之鸿是黄庭种道,可现在!!

    然而这还没完。

    “你们带着陛下的旨意来这里,是杀我江之鸿吗?”

    “不,不是。”

    “你们真正要杀的,是这数百万的苦命人!”

    江之鸿的第三步跨出。

    这一步,全身窍穴尽毁。

    人体的最基础潜能被彻底释放。

    远远超出洗身境的磅礴劲力,疯狂肆虐,在江之鸿的体表鼓出一个个指肚大小的包裹,游动不休。

    “你们来了,结局就注定了。”

    第四步跨出,全身经脉逆转。

    劲力的总量再翻一倍!

    无数的裂缝出现在江之鸿的身体表面,顷刻间就将他染成了血人。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

    “老夫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们,为这些数以百万的人……”

    “陪葬!!!”

    第五步跨出,焚身!

    劲力开始压缩,压缩,再压缩!

    极致的压缩,带来了极致的温度,人体的水分被蒸发出来,袅袅散出周身,让本就成了血人的江之鸿,愈发恐怖。

    “他不是要将我打为太平道反贼吗?”

    “那竖起你的耳朵,给我听好了。”

    “老夫江之鸿!!”

    江之鸿开口,咆哮而出:“乃太平道江之鸿——是也!!!”

    最后一步,新诞生的道种,悍然崩溃!

    唰!

    江之鸿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第138章 愿天下众生

    毁窍、逆脉、焚身这三个步骤加在一起,有一个特殊的称呼。

    尸解。

    一是因为必死无疑,二是因为那种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

    同样,有人以尸解开发出了旁术,天魔解体。

    与天魔解体的旁术加持不同,正二八经的尸解,只能一步一步进行,没办法像天魔解体那样,同时发动。

    而且哪怕完全施放,效果也没有天魔解体那么强大。

    理论上是无法打破六千金甲组成的军阵的。

    但,再加上道种崩溃的话,就完全足够了。

    道种崩溃,崩溃的其实就是被劲力浸润过的种道之地。

    这也是人体密藏,而且是比经脉窍穴更高等的密藏。

    可以说,这一连串的步骤下来,江之鸿比自己曾经最巅峰之时,还要强大了太多太多。

    所以仅仅是一拳,六千人齐齐吐血。

    包括薛荣在内。

    而外围那些境界较低的,鲜血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喷涌,面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

    “……尸解?!”

    薛荣惊骇无比。

    眼前的情况,与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按理来说,以江之鸿的脾性,要么是用结丹手段殊死一搏,将自己等人完全斩杀,要么是暂避风头,等自己等人撤离,再收拢难民继续。

    怎么敢用尸解的?

    哪怕是自己唬人,他就真的不怕自己大开杀戒,殃及难民吗?

    薛荣想起了江之鸿的那些话。

    什么叫自己等人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杀难民的?

    自己等人已经足够克制了好吗?

    毕竟陛下都交代了,尽量不要对难民出手。

    更何况,足足数百万难民,自己从何杀起???

    薛荣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硬抗。

    “坚持住!!”

    薛荣大吼:“他只能出手三次,只要扛过去,他就会因为肉身崩解而死!!”

    只有三次?

    一种骑兵丝毫不怀疑主将的判断,顿时强行打起精神,全力运转劲力。

    “死!!”

    江之鸿状如疯魔,第二拳狠狠打在流转的金芒之上。

    作为施展尸解的本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薛荣说的没错。

    自己只有三次出手的机会。

    三次出手之后,自己的身体就会寸寸开裂。

    哪怕还能保持着人形,内里也保留不住任何生机了。

    所以,他的每一拳,都用上了全力。

    ——轰!!

    伴随着轰鸣声出现,金芒寸寸消失。

    从最外圈开始,迅速朝着内里蔓延。

    咔嚓!

    这是金甲碎裂的声音。

    但凡是没了金芒流转的,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随着金甲碎裂,连肉身都四分五裂。

    有足足四成之多!

    减少了四成的骑兵,剩下的军阵上还保留的金芒明显黯淡了不少。

    “给我死啊!!!”

    第三拳轰出。

    瞬间,摧枯拉朽。

    如同方才一般的情况,迅速朝着圆阵中心蔓延。

    金芒消散,人和马被分尸。

    江之鸿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看着这种蔓延继续。

    骑兵的数量疯狂锐减。

    然而可惜。

    在距离薛荣还有十来人之时,这种锐减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哈哈!!!江之鸿,你就认命吧!你杀不了我!”

    薛荣一边喷血,一边狂笑,“三次出手,你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杀不了么……

    江之鸿喃喃。

    “另外,看在伱马上就要死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

    薛荣嚣张的打马而出,等靠近后俯下身自,压低声音道:“陛下交代了,让我尽量不要对难民动手。”

    不要对难民动手……

    果然,他需要这些人因天灾而死……

    呵呵呵呵……

    江之鸿惨笑。

    “不过嘛,尽量不要动手,不是绝对不能动手。”

    薛荣眼神怨毒,声音嘲弄:“我想,以谋反的罪名,杀掉一些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你杀了我这么多人……就以十倍来计吧,六万条贱命,就能赔六千金甲浮屠,这笔买卖,总得来说还是你赚了呢。”

    杀人诛心么。

    让江老死前最后的时刻都不得安宁……真该死啊!

    许崇暗自叹息了一句,屈指一弹。

    正俯身低语的薛荣,猛地看见身边不远处,突兀出现十余点白光,慢悠悠的飘向了江之鸿。

    在天色尚未明朗的昏暗之中,这些白光显得极为耀眼。

    白光?

    薛荣面色狂变。

    他虽然没认出来白光是什么,但他从其上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

    几乎是想都没想,薛荣立即就要直起身子,调转马头回到军阵之中。

    可惜迟了。

    令人心悸的气息,从江之鸿身上再度升腾而起。

    一只手掌就这么卡在了薛荣的脖颈上。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江之鸿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陛下要你杀的,不是我,是这些难民。”

    “至于我对你们出手,也并不是我很你们。”

    “没有定天卫,还有赤松军,还有血衣卫……陛下能使唤的人太多了,谁来都是一样。”

    “陛下需要这些难民,死在天灾之下。”

    原本在惊恐挣扎之中的薛荣,猛地浑身一颤。

    他很想立即反驳江之鸿,可是脖颈被扼住,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不杀你,等我死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江之鸿呵呵一笑,突然将声音压到很低:“不过,我劝你杀掉你的那些手下,尽力拖延时间,趁这个机会逃去太平道。”

    “毕竟……无论是真是假,你已经亲耳听我说了。”

    “你猜,当你再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你能不能隐瞒住这一点?”

    “如果隐瞒不住,你将会是什么下场?”

    随着江之鸿的话语,薛荣面色逐渐惨白起来。

    即便他的脖颈已经被松开,却仍旧保持着坐在马背上伏低上身的姿势。

    江之鸿也不管他,就这么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向城门废墟。

    所有难民都静静的看着,满脸都是疑惑。

    哪怕是那些离得近的,知道整件事情经过的人,也是满心的不理解。

    江大人不是已经打败那个将领了吗?

    都已经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为什么却不下杀手?

    他们不明白。

    而此时,江之鸿已经走上了废墟顶端。

    之前走下去用了五步,这次走上来也用了五步。

    “我知道你在旁边,刚才,谢谢你了。”

    江之鸿轻声说了一句。

    许崇默然。

    他给了江之鸿十点灵源。

    可这十点灵源,没办法保住江之鸿的命。

    别说十点,一百点,一千点恐怕都不够。

    那十点灵源唯一的作用,便是将肉身崩解延迟上那么一点点。

    现在,崩解又开始了。

    “不要为我难过。”

    江之鸿轻轻一笑,“这些人,应该能活下去了。”

    活下去?

    许崇愕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愿天下众生,不受饥饿寒冷!!!”

    或许是身体在震动,江之鸿的血肉开始脱落。

    “愿天下众生,不受骨肉相残!!!”

    江之鸿的身躯猛地一矮。

    双腿上没了血肉,腿骨寸寸断裂。

    许崇只能抵住他的后背,让他慢慢盘坐下来。

    “愿天下众生,不受妻离子散!!!”

    原本就被尸解染红的衣衫,色泽开始发暗。

    这是躯干的血肉也已经脱落了。

    许崇拖住了他的脑袋,跟随着崩塌的身躯缓缓放下。

    “愿天下众生,不受天灾……”

    明明只剩下个脑袋,甚至连脑袋上的血肉都在脱落的江之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咆哮嘶吼而出:

    “不受——人祸!!!”

    日光洒下,照耀在洁白的颅骨上,显得异常耀眼。

    数以百万的难民们,也在这一瞬间,猛地失去了意识,跌倒在地。

    薛荣对此无动于衷,不断重复着四个字。

    天下众生。

    是的。

    江之鸿说的,是天下众生,不是大庆子民。

    这个效忠了大庆一辈子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抛却了自己所坚守了一辈子的大庆!

    至此,薛荣再也不怀疑江之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嗒嗒嗒。

    仅剩的二十余骑金甲浮屠靠了过来。

    “将军,江之鸿已死,我们现在?”

    “走吧。”

    薛荣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枚白到发光的头骨,调转马头,“我们……回京复命。”

    “走?”

    一众属下面面相觑,有些不明便将军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居然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离开。

    此时,难民们已经清醒过来,却是忘记了和武道相关的一切。

    包括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们好奇又畏惧的让开一条通道,目送着金甲骑兵离去。

    整个过程,双方秋毫无犯。

    “怎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有人皱起眉头,疑惑的问道。

    “空落落?”

    “对啊,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我想不起来。”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是。”

    “怎么回事儿啊,就算是做噩梦的话,也不会这么多人一起做吧?”

    “你看那边,好多尸体……还有马的!”

    “嘶!!!发生了什么?!”

    “不止,那废墟上面,还有个头骨!”

    “该死,谁这么大的胆子!那可是江大人的位置……”

    “江大人的位置?江大人在县衙里待得好好的,跑那废墟上面做什么?”

    “呃……好像是这样哈,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江大人的位置?”

    “不知道,算了,不管了……该去粥棚那边排队了。”

    “……”

    短暂的疑惑后,难民们自圆其说,或者说逻辑自洽的接受了无法解释的一幕,照旧开始前往各处粥棚排队。

    然而,他们却猛地发现,粥棚里根本就没有煮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生火!

    不满的情绪开始酝酿。

    许崇静静的看着。

    突然,一个中年逆着人群,往废墟这边走来。

    走到废墟跟前,先是深深一礼拜下。

    而后直起身子,面对茫茫多的难民。

    “我叫丁大英!!!”

    一嗓子并不是很夸张的嘶吼,顿时吸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名为狼牙县典史,实为太平道之反贼!!!”

    “我问你们!!!”

    “——何为武道?!!!”

第139章 江之鸿的绝笔

    “——何为武道?”

    随着丁大英一声带着哭腔的咆哮,所有听清了这句话的难民面色一阵恍然。

    片刻后,他们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武道,想起了教授他们武道的江之鸿,想起了江之鸿的死。

    原来,那颗头骨不是别人,正是江之鸿的!

    这些人红着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站在废墟下的丁大英,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废墟之上的头骨,接着转过身,面对着茫茫人海,声嘶力竭。

    “——何为武道!!!”

    “——何为武道!!!”

    “……”

    呐喊此起彼伏。

    每一个重拾记忆的人,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向更多的人,吼出这一句,江之鸿每天都会对他们吼一遍的话。

    呼啸震天。

    直到此时此刻,许崇才总算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他之前始终不觉得这些人有活路?

    因为,江之鸿一死,就没有人唤醒难民们的武道记忆。

    没有武道记忆,哪怕开了再多的窍穴,这些人也只能是普通人。

    别说力大无穷,就连最基本的少食多活这一点,他们都不再具备了。

    因为,劲力完全潜伏在窍穴之内,是没有任何辟谷效果的。

    剩下的那些粮食,根本不够这么多度过难关。

    除非。

    有人继续充当江之鸿的角色,每天负责唤醒这些难民。

    可问题是,就算有人这么做又如何?

    朝廷还是会继续派人来杀人。

    所以,江之鸿没有杀死薛荣。

    或者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根本不是杀死薛荣!

    他要做的,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薛荣,引起薛荣对庆帝的猜忌,然后不得不选择尽量去延缓朝廷收到消息的时间。

    ‘我劝你杀掉你的那些手下,尽力拖延时间,趁这个机会逃去太平道’。

    这段多出来的时间,真的是给薛荣逃去太平道的吗?

    不是。

    是给这数百万难民最后的活命机会!

    因为,江之鸿早就知道,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将他没能完成的部分继续下去。

    而且,这个人不是自己。

    说实话,哪怕到了现在,许崇都不能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顶着巨大的风险,来上那么一句‘何为武道’。

    所以,江之鸿应该是知道,难民里面还有官籍的人存在。

    比如这个丁大英,比如另外七个,选择跟丁大英一样站到了废墟之下,口称自己为反贼的人。

    他们是反贼吗?

    不是。

    早在好几个月之前,太平道的人就都撤离了。

    这是花老太君亲口所说。

    而不出意外的话,包括丁大英在内的这八个人,都是雍州本土的典史!

    还没来得及攒够贡献,踏上武道的典史!

    他们没有劲力护身,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只能跟其他难民一样,选择来到风鼓县避祸。

    在跟众多难民一起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们终于被江之鸿的言行打动,选择站了出来。

    那他们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太平道呢?

    或许,是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也或许,是在为江之鸿鸣不平吧。

    不管是哪一种,这都证明了江之鸿的又一次神来之笔。

    可惜,也是绝笔。

    许崇闪身来到城头,将劲力注入穿云令。

    “原来,你真的还留在了雍州。”

    窦天渊推门而出,叹了口气。

    刚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被山呼海啸的‘何为武道’所震撼。

    “果然是雍州布武。”

    窦天渊面色凝重起来,道:“江老倔呢?是活着,还是已经……”

    “喏,那一滩就是。”

    许崇站在城头端口处,往下方指了指。

    “……”

    窦天渊浑身猛地一颤,一点一点儿的低下头。

    在看到那颗头骨,以及那一堆碎肉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全尸都没给他留???”

    窦天渊面皮抖动,浑身杀意喷涌,“这薛荣……”

    “没那么简单。”

    许崇摇了摇头,语气低沉:“我从头跟伱说吧……”

    就这样,许崇将自己与那队血衣卫分开之后的所有所见所闻,缓缓道出。

    包括一路而来的惨状,包括难民因饥饿加深而出现的言行变化,包括江之鸿从坚持到绝望,再到猜出真相后的决绝。

    以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洒下了希望之种。

    窦天渊默默的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双眼,许崇说完了都没有睁开。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

    许崇自顾自的继续道,“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若这个抱薪者,已然冻毙了,当如何?”

    “……”

    窦天渊睁开双眼,眼里满是苦涩,“你想叛出朝廷,彻底加入太平道?”

    “你想多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冲动。”

    许崇笑了笑,一指废墟前那站着的八个人:“抱薪者冻毙,则众起,皆抱薪。”

    “他们……”

    窦天渊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欣赏,又似惋惜,“都是好样的。”

    “是啊,都是好样的。”

    许崇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薛荣能拖多久?”

    “短则十天,长则一月。”

    窦天渊面色一肃,“无论如何,都拖不到开春。”

    “这样么……”

    许崇眯起了眼睛。

    拖不到开春,就意味着拖不到冬稻成熟。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你想让花家派人做这件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希望了。”

    窦天渊猜到许崇的想法,摇头道:“的确,太平道的人解封过后,足以担任唤醒难民记忆的角色,而且以你跟花家的关系,让她们派几个死士也是轻轻松松。”

    “可问题是,有了此次,朝廷再来人,会是什么境界?”

    “好吧境界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再来的人,会只是杀了人就走吗?”

    话音未落,许崇的面色难看了起来。

    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朝廷再派人来的话,肯定就不会那么轻易就走了的。

    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将这些难民疏散掉,留在雍州各地监视。

    “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没有这个能力。”

    窦天渊叹了口气,“总衙那边错综复杂,我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不多。”

    “既然如此。”

    许崇眯起双眼,眸光闪烁不定,“安排我进诏狱吧,诏狱里清净。”

    窦天渊心里一沉。

    他本能的认为,许崇这是心灰意冷了,打算自囚于诏狱。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窦天渊深深的看着许崇,“这事儿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嗯?”

    许崇一愣,愕然转头。

    “具体的我不能说。”

    窦天渊摇了摇头,“你若不信,实在想去诏狱里待着那也由你。”

    “这样么……”

    许崇若有所思。

    二人又说了几句,窦天渊推门而去。

    许崇没动,就这么在城头上静静的站着。

    一直等到夜深,县城内外的秩序终于彻底恢复,而那八个人商量出了新的办法,包括如何更高效唤醒众人记忆,如何维护现有的食物分配制度,如何轮换带领队伍寻找新的食物等等。

    江之鸿撒下的种子,就这么发了芽。

    许崇阴神离体,裹起肉身而去。

    阴神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正在路边露宿的金甲浮屠。

    这些人取下了头盔,吃着精致的糕点,喝着美酒。

    唯独只有薛荣坐的有点儿远,看着一众手下,目光闪烁不定。

    他在犹豫。

    犹豫到底要不要像江之鸿说的那样,杀死这些手下,逃亡太平道。

    说实话,有洗身六重的实力在,他并不怀疑太平道会不会向他敞开门扉。

    甚至,他认为自己还能在太平道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

    可问题是,他并非是孑然一身。

    在遥远的京城,他还有妻子,有孩子。

    如果加入太平道,自己是没事了,妻儿怎么办?

    薛荣心里来回挣扎,既不敢赌庆帝会放过自己,又不想那么白白的丢了妻儿。

    这时,众人的后怕被酒意彻底驱散,纷纷开口聊了起来。

    “那江之鸿真是死有余辜,居然敢公开传授武道……”

    “可不是么,本来告老还乡好好的,非要当个什么县令,当县令就当县令吧,这天灾跟他有什么关系,伤得了他分毫么?硬是弄这么一出。”

    “诶,话说回来,朝廷这么久迟迟不赈灾,到底是为什么啊?”

    “该不会就像那江之鸿说的……朝廷故意要杀死雍州的人?”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傻?”

    “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这是太平道干的。”

    “太平道?什么意思?”

    “我听说,太平道劫了各地的粮仓,不仅仅是雍州,还有另外十二个省的。”

    “疯了吧?那么多粮仓,太平道哪有那么多人手车马运走?简直瞎扯淡。”

    “我只是说劫了,又没说劫走了……大半粮仓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陛下因此龙颜大怒,撤换了好多个地方官员。”

    “呃……太平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烧粮食,有点儿吃力不讨好了吧?”

    “废话,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朝廷迟迟运不来粮,好让江之鸿这边造反么。”

    “这么说……好像还真有道理。”

    “太平道这次,真是好大的手笔……”

    “还好血衣卫那边查清得及时,否则若真是让他成了,数百万人加入太平道……不,数百万武者加入太平道!”

    “嘶——”

    “……”

    一众骑兵悚然而惊,旋即又庆幸不已。

    突然,劲风呼啸。

    薛荣出现在了有小道消息之人的身边,“你刚刚说的这些,从何处听来?”

    那名手下被吓了一跳,连忙回答道:“属下有一远方表亲在吏部供职,临行前曾与小人在一起喝酒……”

    “你能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吗?”

    薛荣眯起双眼。

    “大人放心。”

    那名手下拍着胸脯,“属下与那表亲相交已久,可以保证他绝不是信口胡言之辈。”

    “……”

    薛荣盯着手下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啊!你这个表亲不错,有机会引见一下,哈哈哈哈。”

    “谢大人赏识!”

    手下振奋不已。

    薛荣手底下的骑兵,还存活了二十余人。

    而这些人在阴神的视野中,原本是红光要多余白光的。

    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多半薛荣还是会选择出手。

    可现在。

    这些红光正在迅速消退!

第140章 拖庆帝一个月!

    薛荣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当然,更多的是轻松。

    因为,相比起江之鸿,他更相信这个手下说的话。

    只要这个手下没有说谎,那这从头到尾,肯定就是太平道的手段了。

    烧毁粮仓,人为放大天灾的后果,拖延朝廷赈灾,以此来煽动海量的难民造反。

    “那江之鸿,真是该死啊。”

    “居然想诓我背叛朝廷……还好我没急着动手。”

    “江之鸿怕是死了都想不到,我有个手下刚好就知道真相。”

    “真是好险。”

    “数百万的反贼……一个不好就是生灵涂炭。”

    “差点儿成了千古罪人。”

    “唔……这么一说的话,变相来看,我不信江之鸿的话,就是救了整个天下啊。”

    “嗯,是这么个道理。”

    薛荣越想,越觉得自己高尚。

    而那个手下,在他心中的位置也随之无形拔高。

    可就在他准备再说几句,激励一下这个手下之时,他猛地发现,对方有些不对劲!

    眼神有些躲闪……他在说谎!

    薛荣的心猛地凉了半截。

    再看这个手下,那表情,好像夹杂了一丝丝恐惧。

    恐惧?

    为什么会恐惧?

    薛荣猛地想起之前的一幕。

    在自己以为尘埃落定,打马走向江之鸿的时候,这个手下明明是距离城门最近的一个。

    可等到后面众人赶上来,问自己怎么打算之时,这个手下却落在了最后……

    为什么会这样?

    薛荣眯起双眼。

    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个手下,听到了江之鸿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那句‘我劝你杀掉你的那些手下,尽力拖延时间,趁这个机会逃去太平道’!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个手下,从队伍最前方,落到了队伍最后方,是因为怕自己动手杀人!

    不仅如此。

    这个手下甚至还想出了化解的办法!

    什么太平道烧毁粮仓,什么大量撤换地方官员,什么吏部供职的表亲。

    都是假的!

    是这个手下为了活命,而编造的谎言!

    只要自己相信了这个谎言,就会把江之鸿的话当做谎言,然后堂而皇之的回到京城,最终被陛下秘密处死。

    好狠,好毒,好厉害!

    想到这里,薛荣的心中一片冰寒。

    “对了,你那个吏部的表亲,叫什么名字?”

    薛荣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

    “这,不瞒大人。”

    手下有些迟疑,道:“属下那表亲品级很低,声名不显,只怕大人没听说……”

    咔嚓一声!

    这名手下的脑袋,连连旋转,从脖颈处拧成了麻花。

    “嗬嗬……想骗我回京,让我送死?”

    薛荣双眼赤红,嗓音沙哑低沉,“可惜,伱的谎言太过拙劣了。”

    “……大人”

    众骑兵一脸呆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上一瞬还聊得开开心心的,怎么下一瞬就动手杀人???

    将军平日里也就睚眦必报了一些,何时变得这么喜怒无常了?!

    “除了刚才的这些,他还有没有跟你们说别的?”

    薛荣阴冷的看向手下。

    “……”

    众人对视一眼,警惕的往后挪了挪步。

    且不说本来就是一路策马,根本没有功夫说什么。

    就算真的说了什么,以将军现在这幅择人欲噬的样子,那也不能承认啊。

    “没说么……算了,不重要了。”

    薛荣低沉一笑,“因为,你们都要死!”

    话音刚落,仅剩的二十一名骑兵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暴退。

    毫无疑问,将军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们不知道这个误会从何而来,但他们知道,无论能不能解除这个误会,都得先保住命再说。

    可惜。

    刚刚退开没几步,以往给他们提供强大力量和强大防护的金玉宝甲,猛地开始往内里挤压。

    手臂、躯干、双腿。

    只一瞬间,便将他们牢牢给限制在了原地。

    “无论是银甲浮屠,还是金甲浮屠,主将都是可以操控属下生死的。”

    薛荣面容可怖的解释了一句,瞬间消失在原地。

    接着就响起来一连串的颈骨断裂之声。

    至此,六千金甲浮屠,便只余下了他一人。

    薛荣甩了甩沾染血迹的手掌,面色无比冷酷,“你们若是逃了,本将军还怎么活?要怪就怪你们的同僚吧,谁让他好巧不巧的,听到了江之鸿跟我说的话呢?”

    许崇以贪光藏身,就那么站在薛荣面前,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事实上,以阴神包裹的话,绝对比肉身目光看得更加仔细。

    心跳、呼吸、眼神、最细微的表情,这些加起来,完全可以粗略的判断心理变化。

    可问题是,他的三具阴神,已经缩小到了巴掌大小,根本裹不住一个完整的人,只能用肉眼去搜集信息。

    不过现在看来,已经足够了。

    “这种手段,是真的离谱……”

    “我只是简单的加强了一个人的红光,便可以让薛荣自主的对其诞生恶念,且寻找到足够支撑的理由来不断扩大恶念,最终付诸行动。”

    “唯独可惜,阴神一变还是太弱了。”

    “仅仅是操控一个通脉武者的祸福,就消耗如此之巨。”

    “看来还是要想办法提升。”

    想到这里,许崇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江之鸿对金甲浮屠出手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收获。

    比如江之鸿。

    虽然许崇根本没想过要吸收江之鸿的灵源,可毕竟他是近在咫尺看着江之鸿身死的。

    那么近的距离是摆脱不掉的事实。

    还有那些死在城门处的骑兵,加上眼下这新死的二十二骑。

    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提供哪怕一点的灵源。

    要知道,面板吸收灵源,可没有什么亲手杀死的限制。

    只要新死,站在边上就能吸。

    无非是多少的问题罢了。

    “所以……这是天灾的影响么?”

    许崇若有所思。

    好像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这时,薛荣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我……”

    “我怎么会突然出手?!”

    “明明,我明明更相信手下的话才是……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薛荣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惊骇和恍惚。

    “被操控者的死亡,会消除其对余者的意识影响?有些不妙啊……”

    许崇皱起了眉头,继续观察。

    恍惚之后,薛荣的面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选择了。

    如果回京面圣,他可以肯定,自己瞒不住这二十来个手下的真正死因……

    “该死!!”

    薛荣愤怒的咒骂了一句,站起身来。

    先是走到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徒手挖掘出来一个深深的土坑。

    而后又转头杀死了那些马匹。

    最终,二十二具人尸,二十二具马尸,就这么被掩埋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薛荣坐回原处,埋头沉思。

    整件事情,现在是两个版本。

    一是江之鸿说的,根本没有太平道,是庆帝在谋害雍州难民。

    二是手下说的,根本没有庆帝,是太平道在阻挠赈灾,借机煽动难民造反。

    说实话,无论怎么想,薛荣都觉得后者才是真正的真相。

    堂堂大庆帝王,没事儿杀难民做什么?

    更何况,就算要杀,直接大军碾压过去不就完了么,何必搞这么复杂?

    可惜,无论真相是什么,自己都杀死了二十二名金甲浮屠。

    算来算去,都只剩下投奔太平道这一条路可走。

    “太平道……”

    做出决定,薛荣当即不再分心,皱眉思索起来,“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太平道的人,参与解封。”

    “可哪怕再快,保守估计要预留一个月才行。”

    “一个月的时间,怎么拖?”

    “血衣卫能发现太平道的密谋,那就证明肯定还有人留在雍州……一旦江之鸿身死的消息传回去,我拿任何理由拖延返京都显得很异常。”

    “而且就算能拖一个月……我该以什么身份接触太平道?!”

    “该死……”

    薛荣再次咒骂了一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

    找到太平道简单。

    他现在还保留着定天卫的身份,随便去哪个血衣千户所打听一下,就能获得不少线索。

    哪怕雍州这边没有,去临省也来的及。

    可问题是,江之鸿死了,自己害死的。

    作为太平道此次谋划的负责人,江之鸿的身份很可能不简单。

    确定不了太平道是个什么态度,就决不能以原本的身份与太平道接触。

    当然,捏造一个假的身份也不是不行,太平道一样会接纳。

    可问题是,那样的话,太平道凭什么那么重视?

    排队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一来就给你安排解封?

    薛荣的心情直坠深渊。

    就在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你好像很苦恼?”

    “!!!”

    瞬间,薛荣汗毛直竖,身形暴退十丈。

    “别那么紧张。”

    许崇维持着贪光,淡淡道:“老夫看你亲手杀死自己的手下,很是好奇,所以来看看……能潜入金甲浮屠,你是哪一家的嫡系?”

    “哪一家……六大家族?!”

    薛荣面色狂变,“你是太平道之人?”

    “你不也是么,有什么好惊奇的。”

    许崇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不解。

    “我……”

    薛荣一阵迟疑,问道:“敢问阁下身份?”

    “老夫郑怀空,应该算是你长辈。”

    许崇淡淡道。

    这是从花弄月那儿听来的名字。

    “郑怀空!”

    薛荣头皮发麻。

    他记得这个名字。

    郑怀空,郑家家主的亲弟弟!

    在血衣卫的情报里,最少也是洗身九重。

    单对单,无法力敌!

    “为什么,你好像很怕我?”

    许崇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是太平道的人?”

    一招摘星掐在手上,遥遥锁定薛荣。

    同时,许崇心里有点儿疑惑。

    按理来说,薛荣此时最希望见到的,应该就是太平道的人才对。

    故而自己才会捏造出这个身份来,打算引导薛荣怎么去拖延时间。

    怎么反倒害怕起来了?

    “大人饶命!”

    巨大的威胁笼罩心头,薛荣再也不怀疑‘郑怀空’的身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人饶命啊!”

    “小人被那庆帝蛊惑,一时糊涂才犯下如此大错!”

    “幸而得江大人点醒,小人才能迷途知返,打算与朝廷彻底决裂!”

    “请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无意害死江大人啊!”

    薛荣连连叩首,哭喊个不停。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许崇眯起双眼,加大了一点摘星的威力,同时微微抬高音调:“什么!江之鸿死了?!老夫离开不过区区数日,江之鸿居然死了?”

    “大人饶命啊……”

    薛荣浑身猛地一颤,“小人一定痛改前非,势与暴庆不两立!”

    “将经过细细道来,若有任何隐瞒之处……你应该知道,核实你所说的东西,很简单。”

    本着做戏做全套,冰寒无比的话语从许崇口中吐出。

    而这,反而让薛荣心下稍松。

    他就怕江之鸿是什么了不得、死不得的关键人物,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至少这个‘郑怀空’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只要没动手,自己就有机会。

    于是,薛荣老老实实的将整个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许崇听的是皱眉不已。

    这薛荣,加料也加的太多了吧?

    居然把他手下说的,和江之鸿说的,给完全糅合到了一起。

    整件事情直接大变样,成了‘庆帝密谋暗害雍州百姓,太平道义薄云天伸出援手’。

    说什么自己的本意其实是想让江之鸿束手就擒,跟自己回京。

    说什么毕竟有那么多手下在,人多眼杂,自己只能那么做。

    还有诸如被点醒之后幡然醒悟,但悔之晚矣之类的话。

    薛荣竭尽全力的,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原本忠于大庆,却在知道大庆的真正面目后,断然选择了决裂的义士。

    一同长篇大论,许崇愣是听到快不耐烦了,才终于结束。

    “不是小人贪生怕死,实在是小人恨透了这暴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推翻暴庆的路上!”

    薛荣以额贴地,痛声道:“求郑前辈给小人一个机会!”

    “……”

    许崇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起来吧,江之鸿死了就死了,老夫既已得知,再派另外的人去继续就行。”

    “谢前辈!”

    薛荣大喜,又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

    看来,那江之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不过……”

    许崇话锋一转,“你想加入太平道,光靠表忠心是没用的。”

    来了!

    不怕你提条件,就怕你不提条件。

    薛荣精神一振,“前辈但说无妨。”

    “帮太平道,拖住朝廷!”

    许崇开口,“时间越长越好。”

    “这……”

    薛荣面色微微一变,道:“前辈有所不知,雍州之事,是血衣卫查明后传回京城的,小人猜测,雍州此时仍旧有血衣卫潜伏暗中……”

    “这个你不必再担心了,老夫此次离去,便是处理这件事的。”

    许崇随口说道。

    事实上,早在蝗灾之前,雍州的血衣卫全都转入了静默,要么窝在千户所,要么窝在行省分司。

    不用问,这是庆帝故意为之,延缓灾情传回京城。

    而现在嘛……血衣卫会将这种状态继续保持下去。

    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前辈解决了血衣卫?”

    薛荣一愣,沉思片刻后,咬牙道:“只要没有其他传递消息的人,我至少能拖一个月。”

    至少一个月?

    这跟窦天渊的说法可不一样。

    许崇挑了挑眉,“细说。”

    “首先,想要拖延朝廷,必须一切都要看起来是真的。”

    薛荣开口,尽可能的展现着自己的价值,“所以,江之鸿的死,不能瞒……不仅不能瞒,最好是把事情的经过,还有江之鸿的身份如实上报。”

    “这个我会教你怎么写。”

    许崇不在意道,“继续。”

    那位庆帝肯定知道,江之鸿并不是什么反贼。

    如果奏报里言之凿凿,说江之鸿是太平道的重要人物,那只会适得其反。

    “是。”

    薛荣也没在意,继续说道:“除了江之鸿的死讯之外,我打算捏造一些太平道出没的痕迹,询问那位庆帝,我是直接带着江之鸿的尸身回京,还是暂时留在雍州,提防太平道。”

    有道理……

    许崇有些诧异的看了薛荣一眼。

    这薛荣,倒是有几分头脑。

    “这么算下来的话,二十天就过去了。”

    顿了顿,薛荣解释,“雍州本地的驿站已经全数废弃,上报得赶去临省,以金甲浮屠的脚力需要三天,而奏报送回京城,最快需要七天……这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天。”

    “哪怕新下来的旨意是让我带着金甲浮屠回京,加上路上赶路的时间,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想要再长的话,得看那位庆帝会不会让我留守雍州了。”

    最短只有一个月么……

    许崇想了想,不在意道:“没事,一个月也够了。”

    只靠拖延时间就救下雍州,这本就不太现实。

    最终还是得看窦天渊说的那个‘别的方法’。

    “前辈。”

    薛荣面露挣扎,片刻之后一咬牙,道:“小人帮忙拖延一个月没问题,但这事儿风险太大,最坏的情况是一个月之后,我会被立即削去户籍……”

    “放心吧,郑家就有天地血池。”

    许崇呵呵一笑,“哪怕你变成了个废人,老夫照样可以带你回去解封,重新找回记忆。”

    “多谢前辈!”

    薛荣大喜。

    不是他一点儿都不怀疑,是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

第141章 朝会!百官上书!

    文渊阁。

    楼有知一如既往的处理着政务。

    无论是表情,动作,还是批复奏折的效率,都跟以往一样。

    然而一众同僚却是如坐针毡,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就连次辅吕仲这般活络圆滑的人,此时也是一丝不苟。

    整个堂内的气氛凝结至极。

    一直到酉时,散值的鼓声咚咚响起。

    哗啦啦。

    除了楼有知之外,所有人同时起身,然后按照内阁的座次,一一跟楼有知打招呼离去。

    从始至终,楼有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在批改奏折。

    但从他面前那张巨大的桌案,以及桌案上奏折所垒起的高度来看,怕不是一个人干了文渊阁九成的事儿。

    “哎……”

    窦天渊看不下去,推门出来,“我看了你两个时辰,你都不揭穿我。”

    “没那功夫。”

    楼有知面无表情,手上动作不停。

    “可你已经在这儿坐了十天了。”

    窦天渊无奈道,“我知道,老江跟伱是发小,是同乡,是同窗,但他已经死了……要不我带你去看看那堆碎肉,看看那颗头骨,让你近距离缅怀一下?”

    “他的死早就注定,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打击。”

    楼有知淡淡回应。

    “可你没想到……”

    窦天渊眯起眼睛,“陛下会把他打为反贼,把江家的祖祖辈辈都打为反贼!”

    咔嚓!

    楼有知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他手中的笔,断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窦天渊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暗中保住老江户籍的事儿,此时已经捅到陛下那里了!”

    “我相信你能发现并且压下。”

    楼有知闭上双眼,揉捏着鼻梁,“现在人已经死了,户籍完全销去,不用担心什么。”

    “我当然不担心这件事。”

    窦天渊面色愈发冰寒,“我担心的,是你跟我说的那个法子!那个保住雍州的法子!”

    “很简单。”

    楼有知睁开眼,屈指一弹。

    一封奏报飞入窦天渊手中。

    “这是……薛荣!”

    窦天渊双目一凛,快速将内容浏览了一遍,然后就皱起了眉头:“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你觉得陛下会信?”

    楼有知反问。

    “不会么?”

    窦天渊疑惑着,将奏报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这写的,很符合老江的脾气,应该就是事实,询问是否留守也很恰当……你为什么觉得陛下不信?”

    “陛下除了登基那几年,此后再不问政,一直到如今。”

    楼有知眼露讥讽,“他是通过什么办法,比所有人都要更早察觉雍州异常的?”

    “什么意思?”

    窦天渊面色一变。

    “很简单,要么他手上有一支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力量,要么……”

    楼有知的眼神冷冽下来,“他不需要通过任何人,就能知道数千里之外的雍州,所发生的事情。”

    “这……这不可能。”

    窦天渊皱眉想了想,旋即摇头,“如果他早就知道老江做的事,那当初给我的密旨就不是去探查雍州了。”

    “对,他不可能知道江之鸿在干什么,但他一定知道,雍州人口的锐减速度。”

    说着,楼有知叹了口气,“而我们无法判断,他是通过何种渠道得知的。”

    “所以……”

    窦天渊面色难看起来,“这封奏报,根本起不到拖延作用?”

    “不仅没有拖延的作用,反而还会立即让陛下警觉。”

    楼有知肯定道,“因为,奏报里没有隐藏江之鸿身死的时间,而距离江之鸿身死,已经过去了十天,理论上,雍州的人口锐减速度,已经开始有所回升。”

    “然而,事实上根本没有。”

    窦天渊顺着这个方向补充,“所以……一旦这封奏报递上去,陛下会立即明白,薛荣叛了!”

    “然后,去的就不仅仅是金甲浮屠了。”

    楼有知接着说道。

    “要不。”

    窦天渊眼神闪烁,“压下这封奏报?”

    “……”

    楼有知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窦天渊,“这种愚蠢的想法,居然出自堂堂血衣卫总指挥使,简直是骇人听闻。”

    “……好吧。”

    窦天渊有些尴尬,“那怎么办?实在不行,看来只能放弃雍州了。”

    “放弃雍州?”

    楼有知轻笑着摇了摇头,“与其放弃,我更想试试,看这天灾……对陛下究竟有多重要。”

    “……你疯了?!”

    窦天渊面色大变,“老江曾经跟陛下那么好的关系,现在是什么下场你没看到吗?”

    “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我才更想试试。”

    楼有知神色莫名。

    窦天渊沉默半晌,问:“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朝会。”

    楼有知站了起来,“我会自请为雍州赈抚使。”

    “……”

    沉默半晌,窦天渊丢下一句话,推门而去。

    “若你死了,无论是怎么死的,我都不会给你报仇。”

    呵呵。

    楼有知轻笑一声,背负起双手,往门外走去。

    “死?”

    “大庆第一权臣,堂堂的楼奸,哪有那么容易死?”

    次日朝会。

    在首辅楼有知的代掌之下,百官照常议事。

    一切都与平常没什么区别。

    直到接近朝会尾声,突然有官员出列。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洪靖,恳请陛下,即刻选派官员,调配物资,前往雍州赈灾!”

    毕竟是朝会,即便是楼有知代领,那无论要说什么,都要表示是跟庆帝说,而不是跟楼有知说。

    但这句,很明显就是直接冲着庆帝去的。

    可惜,过了半晌,金色的帷幕之后始终保持着沉默。

    “你当知晓,各地粮仓付之一炬,粮食的筹措还在进行之中,远没到可以赈灾的程度。”

    楼有知挥了挥手,示意洪靖退下。

    “首辅此言差矣!”

    又一人出列,是户部侍郎,“既然粮食的筹措早已经开始,那必然已经是筹措到了一部分的,那便先将这部分粮食运往雍州,让雍州百姓喘口气,给后续的粮食筹措争取时间。”

    “此言亦差矣!”

    礼部侍郎出列,“你可知,若难民人口和赈灾粮食这二者数量悬殊太大,不仅不会起到任何赈灾的效果,反而会让雍州的秩序彻底混乱?”

    “秩序?哈哈哈哈!”

    右副都御史嘲讽大笑,“距雍州爆发蝗灾已近五月,此时怕是遍地白骨,饿殍盈野,还有哪门子的秩序可言?”

    说完这句话,右副都御史朝着龙椅后方的帷幔之内一抱拳:“臣,恳请陛下,赈灾雍州!”

    这一幕,实际上已经发生了不少次了。

    数月以来,几乎每天朝会都会上演这么一出。

    每次都是‘即刻赈灾’,和‘筹措粮食’之间争论不休,谁也占不了上风,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所以帷幔之后的人根本没当回事。

    然而,今天不一样。

    “诸位争来争去,不过是粮食的问题罢了。”

    安国公长笑而出,“实不相瞒,这段时日,老朽让人去各省募捐,已经筹集到了足够多的粮食,只要陛下旨意一下,便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往雍州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内的空气仿佛粘稠了起来,变得沉重无比。

    这是压力,来自帷幕之后的压力。

    “臣,恳请陛下……”

    安国公毫无惧色,苍老的身体缓缓下拜,“赈灾雍州!”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名又一名的官员站了出来,抱拳躬身,皆是附议。

    渐渐的,足足有近九成的官员站了出来。

    最后,图穷匕见。

    楼有知轻笑一声,转身抱拳:“臣楼有知,愿自请为赈抚使,即刻往雍州赈灾!”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于,压力陡然消散。

    “好,好,好啊。”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帷幕后传出,“朕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文武百官百官同心协力?”

    “这真是大庆之福啊。”

    “朕,准奏。”

    ……

    ……

    滨州行省边缘。

    许崇看着不远处的薛荣,面色凝重无比。

    薛荣还是那个薛荣,但无论是眼神,气质,仪态,都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母亲?!”

    薛荣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四下张望,“这是哪里啊!荣儿要回家!荣儿不要在这里!”

    “……”

    许崇略一迟疑,解除贪光,显露出了身形。

    登时,薛荣就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许崇道:“那贱仆,本少爷命令你,速速送本少爷回家,若是迟上少许,扒了你的皮!”

    看来是真的忘了。

    许崇的心跌入谷底。

    很明显,薛荣被削了户籍,忘记了和武道有关的一切。

    而不出意外的话,薛荣应该是承袭了父辈的贵籍,从很小就开始接触武道。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记忆完全退化到儿时的情况。

    可问题是……

    这才不到二十天啊!

    不是说,最少都能拖上一个月吗???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贱仆,你听不到本少爷说话吗?”

    薛荣趾高气昂,走到许崇面前,抬手就要扇下去。

    许崇抓住薛荣的手腕,“既然如此,留着你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下一瞬,薛荣身首分离。

    片刻后,十来点灵源飞来,没入许崇的身躯。

    “果然,是天灾的问题。”

    许崇眯起了双眼。

    在雍州之内,死的任何人都无法给他提供灵源。

    而只要一出雍州,在这滨州的边缘地带,立即就不受影响。

    这天灾,真邪门。

    许崇摇了摇头,以无相衣将薛荣吞噬,制造出了新的假相。

    没过多久。

    许崇假扮的薛荣,一身金色盔甲,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驿站。

    “您是上次的那位大人?”

    驿丞被惊动,小跑着迎出来,老远就拱手讪笑,“敢问大人此来,可是还有信笺要送?”

    “不送信笺。”

    许崇摇了摇头,“我来打听一下,京城那边这阵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京城?”

    驿丞想了想,摇头道:“除了赈灾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赈灾?”

    许崇猛地一挑眉,“具体说说。”

    “哎,还不是隔壁雍州那事儿。”

    驿丞叹了口气,“百官天天上书,请陛下赈灾,可各省各地的粮仓被毁,朝廷一时半会儿筹措不出来这么多粮食,就一直拖着,好像是七天前吧,总算凑出来足够粮食,就准备赈灾了。”

    “……”

    许崇一阵沉默。

    这事儿绝对有蹊跷。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各省各地的粮仓被毁又如何?

    以皇室的底蕴,真想赈灾,分分钟给你凑齐了。

    纯粹就是不想赈灾罢了。

    关键是,明明已经拖了这么久,却在这会放弃了?

    想了想,许崇又问:“这事儿有点儿突然,具体情形知道吗?”

    “有到是有些消息,不过准不准确就不知道了,毕竟都是往来的驿夫口口相传。”

    驿丞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据说,楼相自请为赈抚使了。”

    “嗯?”

    许崇猛地一挑眉,“楼有知,自请为赈抚使?”

    这与江之鸿做的事儿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跟庆帝对着干吗?

    “这事儿,下官只敢猜那么一猜……应该是真的。”

    驿丞再次肯定,“据说是有人偷偷的让人去各地募捐,凑齐了粮食,然后百官一同上书。”

    “百官一同上书……”

    许崇恍然大悟。

    很明显,这就是窦天渊说的那个‘别的方法’。

    不得不说,真是太刚了。

    许崇松了口气,又道:“还有别的事儿吗?”

    “让我想想……”

    驿丞皱眉沉思。

    虽然面前这人能被派出来送信,在金甲浮屠里肯定也是个小卒子,但毕竟那是金甲浮屠,不说巴结吧,能不得罪还是好的。

    “有了。”

    驿丞双眼一亮,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根据前几天的那个驿夫说……”

    一通八卦花边新闻,根本就没什么营养。

    许崇听了一会儿便直接走人。

    可惜天还没黑,只能用薛荣的战马赶路,远没有阴神来的快。

    “不知道风鼓那边怎么样了。”

    许崇如是想着。

    他倒不担心那边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他是想看看,那些难民身上,所代表灾祸的红色光晕,有没有减少。

    如果减少了的话,那就代表楼有知能保下这些难民。

    如果不能……

    ……

    ……

    风鼓县城内。

    粥棚跟前,拍着长长的队列。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遵守着,那并没有足够人手来维持的秩序。

    赵六一家跟李向学也在其中。

    “向学,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白了。”

    赵六看着李向学,眼神疑惑,“泥都挡不住了……”

    在逃难到风鼓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可以说李向学没有让他操半点儿心。

    一不惹事,二不乱跑。

    完全不像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

    尤其是江之鸿开始教授武道后,李向学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简易的棚屋里,除了领食物哪里都不去。

    赵六都快怀疑李向学出了什么问题。

    “放心吧,赵叔,向学没事的。”

    李向学朝赵六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包括面部,包括脖颈,包括手腕,全都是如玉一般洁白晶莹。

    如果许崇在这里,就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压制不住劲力,让劲力流转于体表所导致的。

    是的。

    李向学也踏上了武道。

    而他所练习的功法,不是江之鸿所教授的任何一种。

    是明玉劲。

    当初,许崇兑换的全套明玉劲,就是给李向学用了的。

    本来,许崇认为,李向学想要接触到武道,那至少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谁料,江之鸿的布武,唤醒了李向学对明玉劲的记忆!

    至于境界。

    开窍六重。

    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开窍六重。

    可惜,李向学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都不敢说自己踏上了武道。

    因为,结合沧泷县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小小的李向学,已经能猜到很多事情了。

    比如,父亲的死跟武道有关。

    比如,许崇有秘密。

    所以,李向学害怕连累到许崇,只能装作一个平凡的少年。

    哪怕是根本不需要吃那么多粮食,他还是选择领了同样的分量。

    ‘等你长大,一定要给许大人报恩,记住了吗?’。

    李向学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父亲母亲的叮嘱。

    “到我们了。”

    赵六碰了碰李向学的肩膀,示意他上前。

    “噢,好。”

    李向学回过神。

    然而就在他准备往前迈步的时候,剧烈的强光突然罩下,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过了好半天,这种刺目才消退一些。

    众人惊奇抬头,顿时骇然失色。

    “那是什么?!”

    “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到……天上多了一个太阳???”

    “我也看到了!”

    “怎么回事……”

    惊叫声此起彼伏。

    下一刻,一个缥缈无比,宏大无比的声音在县城上方缓缓荡开。

    “尔等无需惊慌,吾乃太平道道主。”

    “——姬庆之!!!”

第142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

    天色终于转暗。

    许崇放出阴神,准备裹住肉身趁着夜色回到风鼓。

    然而,阴神一离体,瞬间就被天边那巨大的紫色光晕所吸引。

    “!!!”

    许崇满脸呆滞,震骇无比。

    阴神所能看到的光晕,只有三种。

    白、红、紫。

    白色发灰是因为寿元所剩不多,属于正常的生老病死范畴,

    总得来说,一个正常人,寿元足够,且最近无灾无福,在阴神眼中就是只有白色。

    而红色部分越多,代表灾祸来的越快,红色越深,代表灾祸越大,通体红到发黑,就证明离死不远。

    最后的紫色,则是福缘,规律与红色是一个道理。

    比如在花家楼船上,阴神所看到的花弄月。

    通体紫晕流转,虽然不是很深,但已经是许崇所看到的最有福缘之人了。

    可眼下!!

    那远处的深深紫色居然横贯苍穹,渲染了半边夜空!!!

    要知道,颜色的,而颜色渲染的范围越大,就代表其人的境界越强。

    “什么存在,居然能有如此深厚恐怖的福缘?!”

    许崇心头战栗。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庆帝。

    毕竟,庆帝是皇朝共主,享有整个天下,有这么夸张的福缘并不过分。

    而且庆帝也有足够的动机来到雍州。

    可问题是,窦天渊说了,庆帝十几年都没走出过皇城一步,无论再大的事情,都永远隐藏在帷幕之后。

    为了推动天灾,而亲自下场?

    这不太可能。

    亲自下场就代表了告诉所有人,他需要天灾杀人。

    既然都告诉所有人了,那何必再亲自下场?

    基本可以排除。

    而排除了庆帝,第二个可能呼之欲出。

    太平道,道主!

    虽然太平道远远弱于大庆,但毕竟是在朝廷的强大力量之下同样存活了千年以上的势力。

    作为道主,能拥有这种档次的福缘,也能理解。

    “该死!”

    许崇面色难看无比。

    薛荣的奏报是按照他的意思写的,里面就有一句‘恐太平道趁虚而入’。

    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太平道真的来了!

    不仅来了,还是太平道道主亲自出动!

    许崇面色变幻不定,往风鼓县的方向挪出一步。

    ——当当当当当!

    与上次即将天亮一样,警钟疯狂奏响,震彻心头。

    许崇顿住脚步,死死盯着那天边紫色。

    很明显。

    无相衣也好,贪光也好,看不见的阴神也好,都没用。

    只要去风鼓县,他就必死。

    怎么办?

    许崇扫了一眼面板。

    杀死薛荣后,灵源上涨到51,足够提升到阴神二变。

    然而根本没用。

    二变可能比一变强不少,但那是对自己而言的。

    在太平道主的眼里,这点儿提升等同于无。

    旁术的话,摘星在第四个层次,51点灵源,应该是足以突破至只手破天的。

    但只手破天是用来长距离跨越空间的,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儿罢了。

    贪光的话……旁术层面的发展方向,应该是更进一步的隐藏自身。

    有戏是有戏,但灵源不够。

    想来想去,他根本没有应对之法。

    许崇叹了口气。

    好在事情还没有坏到极致。

    虽然不知道太平道道主具体想做什么,但想来不是为了残害难民而来。

    很有可能就是跟薛荣写的奏报一样,趁虚而入,筛选出资质上佳的难民,壮大太平道的力量。

    “希望如此吧……”

    带着些许不甘,许崇停留在了原地。

    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

    白天阴神不能离体,无法掌握太平道道主的动向,许崇只能暂时退出雍州,尽量远离了一些。

    等到再次天黑,他又会放出阴神,继续观察。

    一直到第三个夜晚。

    “嗯?这么快就走了?!”

    许崇的阴神刚一离体,就发现那天边的紫色已经荡然无存。

    当即也不再多想,裹住肉身,朝着风鼓县赶去。

    一夜倏忽而过。

    亥时。

    在距离风鼓还有两百里左右的时候,许崇阴神归体,以无相衣变幻样貌,又以贪光隐藏身形,开始用肉身赶路。

    虽然警钟没再敲响,但毕竟太平道去过风鼓,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半个时辰后。

    许崇在一处小山坡停下,满面震撼。

    这里跟难民聚集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但已经能看到不少情景。

    在他的眼前,整个难民聚集地已经完全大变样!

    那些密集而杂乱的棚架,已经换成了一排一排相连的房屋。

    碍于地形,房屋有高有低,形制也极为简单粗糙,就是单纯的用土块和石块垒起来,只能用于遮风挡雨罢了。

    但这数量……

    数以十万计!

    而且,大变样不仅仅只是建筑物!

    还有人!

    屋外,有不少已经早起的难民。

    他们脸上没有了污渍,身上的衣物虽然仍旧廉价,但已焕然一新。

    另外……

    他们有的劈柴,有的生火,有的淘米,还有的……在洗菜切肉!

    粮食!

    每个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粮食!

    许崇大为震撼。

    不用猜,食物也好衣物也好,都是太平道提供的。

    还有那些几天时间就搭建起来的漫山遍野的简易房屋……很明显是有高境界武者亲自出手,否则的话不可能有这么高效率。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该不会是想把这里打造成超大型的固定据点吧?不怕朝廷围剿?”

    许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往城内而去。

    片刻后。

    在一个二层小楼的单间卧室内,许崇找到了刚刚起身的赵六。

    许崇显出身形,先是比出一个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问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大人您回来了?”

    惊喜从赵六眼中爆发,然而他并没有压低声音,笑道:“大人,咱们不用害怕什么了。”

    “这些食物、衣物,还有房屋,是谁提供的?”

    许崇问道。

    “谁提供的?”

    赵六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除了朝廷,还有谁能提供这么多东西啊。”

    “……”

    许崇面色微滞,几个字缓缓轻吐而出:“何为武道?”

    “什么何为……”

    话没说完,赵六的表情猛地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清醒,已经是面色骇然。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赵六喃喃,花了许久才平复心情,抬头看向许崇:“是太平道道主,姬庆之。”

    果然如此!

    许崇凝眉,道:“从太平道主出现开始,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好。”

    赵六点点头,开始低声讲述。

    五天前。

    天上多出来一个太阳,太平道道主表露身份,瞬间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还不等太平道道主再说,有不少难民站出来,求着想要加入太平道,为江老报仇。

    姬庆之并没有理会。

    而跟着姬庆之一起来的人站上了城头,以劲力喊话,通告四方。

    说太平道来此,是甄选有资质之辈充入太平道的,并不是任何人都有那个资格。

    然而,还没等众人开始失望,天边出现了一片片云层,分散到各个区域降下。

    这些云层上都站着很多人,带来了数之不尽的粮食、衣物、药品等等。

    难民们本就拥有了良好的秩序意识,倒也没有发现哄抢的情况。

    接下来,那些人又分作两批,一批给各个区域的难民分发物资,一批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各个区域建造起了房屋。

    这是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那个站在城头上的人,以‘何为武道’唤醒众难民记忆。

    除了分发物资和建造房屋还在继续之外,太平道的筛选也开始了。

    标准就一个,开窍二重以上。

    只要达到开窍三重,无论年龄,无论男女,无论出身,太平道都愿意接纳。

    筛选全部结束之时,已经到了第四天,也就是昨天。

    然后太平道的人,带着资质合格者就那么走了。

    “布武到现在不足两个月,开窍二重……这是太平道的最低要求么?”

    许崇若有所思,问:“有多少人被选中?”

    “到最后一共不到一千人。”

    赵六回答,“李向学也在其中。”

    “嗯?”

    许崇皱起了眉头,“我离开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打开窍穴吧?”

    “应该是瞒了下来没去登记。”

    赵六说道,“那天,他主动去找的太平道,展露了开窍六重的修为,当场被定为什么道子。”

    “开窍六重……罢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许崇面色复杂,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李向学修炼的应该是明玉劲了。

    主动去找太平道,很可能是因为老李的死猜到了什么。

    顿了顿,许崇又道:“看来,丁大英他们那几个,也都走了。”

    太平道第四天走的,而现在是第六天的凌晨,天还没亮。

    也就是说,第五天的时候,并没有人来唤醒难民们的记忆。

    “不。”

    赵六眼中露出仇恨之色:“那八个典史,有三人没被选中,还有丁大英,虽然他被选中了,但是他却拒绝了跟太平道走。”

    “!!!”

    许崇勃然色变。

    加上丁大英一起,有四个拥有官籍的人没走。

    另外三个先不提。

    但丁大英是主动选择留下!

    为什么留下?

    当然是为了继续承担唤醒记忆的责任!

    然而……

    第五天,也就是昨天!

    无论是丁大英也好,还是另外那三个,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唤醒难民们的记忆!

    “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赵六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双目通红。

    丁大英几人,在江之鸿死后,承担了唤醒难民们记忆的责任,可以说同样也延续了难民们对江之鸿的情感。

    而就是这样的几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连尸体恐怕都找不到。

    这让赵六瞬间将太平道恨到了极点。

    “太平道主……”

    许崇脸色冰寒无比。

    他心里同样愤恨,但更多的,是想不通太平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物资给了,人力出了,有资质的难民也带走了。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这样的事?

    阻止难民们恢复记忆,对太平道能有什么好处?

    哪怕是真的要带领这数百万人造反,都比这样做要合理得多。

    “大人。”

    赵六擦了擦眼睛,突然单膝跪地。

    “怎么了?”

    许崇皱了皱眉。

    “丁大英私底下跟属下说过了,想要记住武道,就至少要成为官籍才行……而且哪怕是官籍,私自泄露武道也是重罪。”

    “属下不是官籍,记不住武道。”

    “请大人,每天天亮之后,唤醒属下的记忆。”

    “只唤醒属下一人就好。”

    赵六说着,面色决然,“如果朝廷要追究,属下会第一时间自绝,绝不给大人留半分隐患。”

    “你……”

    许崇动容,片刻后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用了。”

    “不用?”

    赵六愕然。

    “朝廷下旨赈灾了。”

    许崇解释道,“这是十天前的事,想来这几天就能到雍州。”

    赈灾?

    朝廷的赈灾,终于要来了么。

    赵六先是一喜,狠狠的松了口气。

    然而仅仅片刻,他的情绪就猛地低落下来,表情黯然,一言不发。

    “怎么了?”

    许崇挑了挑眉。

    “赈灾一来,是不是代表我们……”

    赵六语气低沉,“将会永远忘记这些事情?”

    “绝大多数人都会是这样。”

    许崇点了点头,“但你的话,我可以安排伱成为官籍,再次踏上武道。”

    “大人误会了。”

    “官籍也好,武道也好,属下并不稀罕。”

    “但江大人……”

    “江大人给我们吃,给我们治病,让几百万人都活了下来。”

    “最后…最后还为了我们战死。”

    “而我们这些人,连念着江大人的好都做不到?”

    赵六抬起头,双目通红湿润,“属下心里……堵得慌。”

    许崇暗自一叹。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无论是谁来,都不可能同时将数百万人升为官籍。

    江之鸿的所作所为,注定将被绝大多数人遗忘。

    “放心吧,如果赈灾没能及时赶到,我会安排另外的人来做这件事。”

    许崇拍了拍赵六的肩膀,闪身而去。

    太平道所谋未知,如此诡异的行为,让他不得不心存顾忌。

    城楼废墟。

    那枚属于江之鸿的头骨,跟离开之时一样,完好无损的摆放在上面。

    许崇也没理会,站在旁边,阴神离体而出。

    只是一眼。

    暴虐就爬满了他的的心头。

    “呵呵呵呵……”

    “太平道主,好一个太平道主……”

    许崇冷笑连连,杀意几乎凝如实质。

    楼有知那边已经抗住了庆帝的压力,不仅让庆帝没有继续派兵,反而下旨赈灾。

    就算来得晚一些,有自己在,还有相当一部分粮食在,也足够这些难民坚持到赈灾了。

    按理来说,绝大多数难民的体表,应该是白色的光晕才对。

    然而在阴神的视野中,城内也好,城外也好。

    整整数百万难民,体表的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白光,那红色光晕,反而比自己离去之时还要浓厚了更多!

    很明显,这些人要死了。

    虽然不知道会是何种死法,但毫无疑问,他们要死了。

    而且是很快就要死了。

    谁干的?

    毋庸置疑,只能是太平道主。

    许崇收回阴神,看向江之鸿的头骨。

    “本打算让你看到一个好结局的。”

    “现在不用了。”

    “你做了那么多,没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你的同乡出手,还是没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总有人跳出来,棋高一着,非要他们死。”

    “真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江之鸿的尸骨被收敛,安葬在了城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许崇又回到了城头,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如同木雕一般,等待着那个结局的到来。

    时间慢慢淌过。

    天色渐亮。

    难民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嗝……”

    张才坐在门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吃饱的感觉,是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

    隔壁的邻居一样坐在门前,拿着根儿木刺剔牙,“放在几个月之前,那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说真的,这朝廷的赈灾,怎么跟变戏法一样?”

    张才歪着脑袋,疑惑道,“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吃的,突然就多了个房子……还有那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太利索了点儿。”

    “你傻不傻?”

    邻居鄙夷道,“别人说是朝廷赈灾,你就信啊?”

    “不是赈灾那还能是什么?”

    张才更疑惑了。

    “你想想,如果是朝廷的人,那他们肯定是官兵吧?可他们的衣服都不一样啊。”

    邻居说道。

    “呃……确实不太一样。”

    张才点了点头,又问:“可不是朝廷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我猜,他们是天上的神仙。”

    邻居指了指上方,神神叨叨:“老天爷可怜咱们,派神仙下来救命来了。”

    “……”

    张才顿时无语。

    “你还别不信,粮食衣服的就不说了。”

    邻居敲了敲屋子的墙壁,煞有介事道:“但你想想,这种房子,几天时间就建了那么多,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

    “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才挠了挠头。

    “哎,你们觉不觉得,什么事儿都不干,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另外一边的邻居从屋子里探出头,对二人说道。

    “少了什么?”

    “除了吃饭,好像也只有务农吧?可咱们几个腿脚不便,这事儿也轮不到咱们啊。”

    二人没听明白。

    “我总觉的,吃饱了饭,应该要干点儿什么来着,而不是像这样发呆,等着吃下一顿。”

    那邻居皱着眉头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好像还真有这种感觉。”

    想来想去,几人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这种疑惑广泛的出现在难民群体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也想不起来,曾经的自己,是会盯着一个方向,神色肃穆的摆出各种不同姿势,为了活下去而将每时每刻都利用起来。

    许崇看在眼里,没有任何干涉。

    大约巳时,视线尽头多出一条水平的黑线。

    黑线上方,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

    那是个大大的‘庆’字。

第143章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当军队出现在风鼓县之时,所有难民才明白,原来这个样子的,才是朝廷赈灾的队伍。

    旌旗飞扬,清一色的制式铠甲。

    锣鼓、号角、报唱开道。

    被保护在队伍中间,是一辆辆载满货物的辎重车,驶过就是两条深深车辙。

    比庆字旗小上几号的旗帜,以及周围仪仗举着的玉牌,明确的表明了领军之人的身份。

    “的确是赈灾的队伍,也的确是楼相亲自出马。”

    “这种阵势都无法逆转难民的命运……那个姬庆之,到底对难民们做了什么?”

    许崇的目光往四下扫去,始终找不到任何异常之处。

    赈灾队伍是来救命的,跟金甲浮屠的性质不一样。

    所以他们只能一边驱散拥堵的人群,一边慢慢前进。

    过去很久,先头部队才总算出现在城下。

    就在此时。

    一声惊天呐喊传遍四方。

    “——何为武道?!”

    “!!!”

    许崇面色狂变,猛地转头,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是谁?!”

    这一声呐喊极为宏大,其人最少也是洗身境界!

    绝对不是难民!

    然而,难民们实在是太过密集了,声音传出的那块区域,至少有数万人有这个嫌疑,根本无法精确到个人!

    好在,许崇找不到,有人能找到。

    一道霹雳突兀而降,照彻四方。

    ——咔嚓!

    惊天炸响之中,雷电收缩,从密密麻麻还在恍惚的难民之中,提起一个人来。

    不出意外,这是楼有知出手,找出了喊话的那个人。

    然而。

    一个比方才还要宏大的声音,从另一块区域传出。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音浪甫一出现,便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虽然同样是一道霹雳降下,擒住了此人,但为时已晚。

    所有难民,在听到‘太平有道,天地无苦’这八个字的瞬间,脸上的恍惚被极端的憎恨所替代。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

    嘶吼。

    此起彼伏的嘶吼。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开窍多少,都跟着嘶吼了起来。

    许崇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距离城墙不远的妇人怀中,那根本不具备爱憎和说话能力的婴孩,居然也面目狰狞的,跟着嘶吼了起来!!

    许崇的心脏如同被巨锤砸中,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他已经明白了过来,太平道主想要做什么了。

    挑动难民,对大庆的仇恨!

    “太平有道,天地无苦?”

    冰寒至极的话语,从许崇的牙缝里挤出来,“好一个天地无苦!!”

    难民仇恨大庆,仇恨到失去理智的时候,会做什么?

    这根本不用猜。

    果不其然。

    在连续九次之后,嘶吼的内容突然凌乱了起来。

    “杀!杀!杀!”

    “杀死暴庆!!!为江大人报仇!!!”

    “哈哈哈哈哈,愿天下众生,不受天灾,不受人祸!!!”

    “……”

    难民们流着血泪,带着极端的仇恨,一边嘶吼,一边对赈灾的部队发起了冲击。

    他们没有锋利的武器,没有坚韧的铠甲,就这么靠着血肉之躯,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击!

    反观军队一方,虽然队伍拉得极长,但显然每一截都有领军之人统筹,片刻之间就做出了恰当的应对。

    结阵,防御,反击。

    双方接触的一瞬间,便留下了数万具难民残尸。

    许崇木然的站着,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许小友可在此处?”

    一个看着六十余岁的华贵老者,乘着清风疏忽而至,落上城头。

    “你是……楼相?”

    许崇如梦初醒,当即显露身形,急切道:“还请楼相速速下令,制止官兵杀戮!!”

    “没用的。”

    楼有知摇头一叹。

    “怎么可能没用?!”

    许崇焦急不已,疾声道:“这种邪诡的手段肯定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最迟等明日天亮,肯定就会消除掉……”

    “然后呢?”

    楼有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许崇,“我的确可以下令,让这些官兵只防御,不出手,纵然被耗死大半也不是不行,可然后呢?”

    “这种手段,连我都不知道底细。”

    “你觉得,朝廷会放任这数百万随时都可能被操控的人,活下去?”

    蹬蹬蹬。

    许崇连退三步,面色惨白。

    他知道,楼有知说的是对的。

    哪怕这种操控人心的手段,实际上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且今后都再也无法生效,那又如何?

    只要无法确定,对大庆来说,这数百万人永远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所以,被操控了这么一次,就够了。

    有这一次,想杀这些难民的,还仅仅是庆帝吗?

    不!

    有了这一次,无论是中立的,支持庆帝的,还是本就心向难民的,但凡朝廷的人,都只会有一个选择!

    让这些人,死!

    “呵呵呵,数百万条人命……”

    许崇笑了起来,连连拍手,“好狠,好狠啊!”

    这数百万人里,包括沧泷人,包括赵六,包括很多他熟悉的面孔。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有能力保下这些人。

    哪怕是打包送给花家,安排个区区万人,不是难事。

    可现在……

    他做不到了。

    仅仅是在密集的人群中找到这些人,他都根本做不到。

    “无论你是什么心情,现在先给我放到一边。”

    楼有知面无表情的盯着许崇,“告诉我,这些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我告诉伱。”

    许崇深吸一口气,“但你,也要告诉我你知道的。”

    楼有知双目一凛。

    许崇毫无畏惧的对视:“你一定知道的比我多。”

    良久,楼有知点了点头:“可以。”

    当下,许崇平复心情,将自己从赵六那里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楼有知。

    从始至终,楼有知都面无表情。

    “就这些了。”

    许崇说完,直视楼有知。

    “看来,我猜的没错了。”

    楼有知转身,看向那些显得极为突兀不协调的土石房屋。

    “你猜到了什么?”

    许崇问道。

    “当日,陛下任命我为赈抚使之时,还另外多下了一道旨意。”

    楼有知指了指下方杀红了眼,开始主动发起进攻的官兵,“让雍州十三府,所有屯军所协助赈济事宜。”

    “屯军所是万户所,各有兵卒五万至六万不等,整个雍州加起来,有六十万人马。”

    “而屯军所的官兵配置,是普通人跟官籍混杂的。”

    “到了百夫长级别,就需要武者才能担任。”

    “只是赈灾的话,二十万就完全足够,多派的这些人,纯粹就是浪费人力物力。”

    “更别说,我还从京城带出来二十万更精锐的京兵。”

    “这是赈灾?”

    楼有知一摆袍袖,冷笑不止:“不,这是在确保,能杀光这数百万难民!”

    “你的意思是……”

    许崇眯起了双眼。

    “很明显了。”

    楼有知平静的说道,“事实上,在看到这些不该出现的房屋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是太平道的手笔,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太平道道主,姬庆之,居然会那么配合陛下。”

    “为什么他要配合庆帝?”

    许崇阴沉着脸,“我们不知道庆帝能得到什么,但太平道,不过是补充了区区千名武者罢了,哪怕其中有资质极佳的人,两者也完全不对等。”

    “不对等?不对等就对了。”

    楼有知双眸低垂,“这说明,太平道的道主,根本就是朝廷……甚至根本就是陛下的人。”

    许崇浑身猛地一僵,手脚冰凉。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从一开始,一直到最后,雍州的这场天灾,完完全全都在那位庆帝的掌控之中。

    哪怕出了江之鸿、窦天渊、楼有知……等等一切变数,最终仍旧没能脱离这种掌控分毫。

    庆帝,居然如此可怕?

    “哈,就知道你们会在这儿见面。”

    窦天渊推门出来。

    嬉笑的表情只维持了半个呼吸,就立即铁青一片。

    他看到了‘赈灾’的场景。

    近乎野兽低吼一般的嗓音,从窦天渊喉咙吐出:“楼黑子,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

    楼有知不屑一笑,“解释就是,我们所有人都被那位陛下,给玩弄在了鼓掌之中。”

    “陛下?”

    窦天渊一怔,看向许崇。

    许崇木然的,将太平道主所做的一切再次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楼相推测,姬庆之是庆帝的人。”

    “……”

    窦天渊面色彻底难看下来,语气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怒意:“怪不得,怪不得突然那么莫名其妙的,让我来雍州督赈……”

    “很明显,你跟我走的太近,让他有些不满了。”

    楼有知淡淡道,“名为督赈,实为对你的警告。”

    窦天渊心中一沉,“只是警告,我没什么问题,可你的话……”

    人人都说楼有知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是,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这样。

    毕竟那位陛下不理朝政,所有的军国大事,都全部交给了楼有知来处理。

    但往更深了看,这也代表了楼有知,从未有过忤逆陛下的举动。

    唯独这次。

    百官齐齐上书,自请赈抚使,安国公私筹物资。

    无论哪一件,都实实在在的触犯了逆鳞。

    “放心吧,他不会杀我的。”

    楼有知无所谓道,“除非他想看到,朝廷彻底陷入瘫痪。”

    话说的轻松,但窦天渊却更觉不妙。

    因为他记得,以往楼有知所说是‘他杀不了我’,现在却是‘他不会杀我’。

    这两者是云泥之别。

    “江老在布武之前,曾经有个疑问。”

    许崇突然插话,“想杀人,何必要用天灾呢?大军压境,扣上叛逆的帽子,一天便能杀死百万人,便是屠尽整个雍州,又能花得了多少功夫?”

    “当时我的回答是,可能单纯的屠杀并不能给庆帝带来任何好处,必须要是因为天灾而死才行。”

    “呵呵,现在看来,只要死在天灾降临之地就行了。”

    许崇冷冷一笑,“不屠杀,只是因为他既想当表字,又想立住牌坊吧。”

    赤裸裸的大逆不道之言就这么脱口而出,还是从‘太祖遗脉’的口中。

    楼有知和窦天渊同时挑了挑眉。

    “我能看出来,你们并不是站在庆帝那边的。”

    许崇抬起手掌,“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自创的一门旁术,可能会对你们有帮助。”

    话音刚落,一点白色灵光,从许崇的手掌冒了出来。

    其上浓郁的灵气气息,同时让二人面露震动之色。

    操控、凝聚灵气……

    天底下,居然能有这样的旁术?

    许崇没说话,就这么等着。

    楼有知和窦天渊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面色连连变幻。

    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随着时间流逝,那点白色灵光渐渐缩小,黯淡,直至消失不见。

    “前几天在滨州的时候我试过了。”

    许崇开口,继续说道,“在滨州,这团灵气会一直存在下去,不会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只有在雍州,或者说在天灾降临之地,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正常来讲,如此凝聚的灵气想要消散掉,需要耗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也并不是消散,只是附着、融入到了周边的人或物之上。”

    楼有知面色凝重,“但刚刚,它不仅如此快速的消散,且我没有感受到它消散的去处,就像是这么凭空彻底消失了一样。”

    “你们的意思……”

    窦天渊眯起双眼,“这就是陛下所需要的东西?”

    “没那么简单。”

    楼有知扫了窦天渊一眼,“只是灵气的话,皇室绝对不缺。”

    “我猜,应该是灵气,生命,这二者结合到一起,能在天灾之地转变为一种别的东西。”

    许崇缓缓说道,“而这种东西,才真正是庆帝所需要的。”

    楼有知跟窦天渊对视一眼,同时闪过恍然。

    “你们想到了什么?”

    许崇问道。

    “寿元。”

    窦天渊缓缓吐出两个字。

    “寿元?”

    许崇挑了挑眉,“我记得,庆帝现如今才六十不到吧?”

    六十岁,对于普通人可能是个坎儿。

    可对一个从来都不理朝政的帝王,根本就不算什么。

    更何况,这个帝王,还是玄幻皇朝的帝王。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窦天渊叹了口气,道:“拥有太祖血脉的人,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血裔,又或者是你这样的太祖遗脉,都有着一个得天独厚之处——资质没有上限。”

    “也不能说没有上限吧,反正,资质好的,远远比正常人之中的绝世天才还要好。”

    “而与此同时,这份得天独厚还有一个限制——资质越好,寿元越短。”

    “比如你见过的乾王,看起来一副快老死的样子,实际上却比我还要小十岁。”

    窦天渊说着,语气低沉下来:“而陛下之所以是陛下,不是乾王……是因为他的资质,比乾王更好。”

    “原来如此……”

    许崇看着城外的尸横遍野,木然的点了点头。

    想想看也是。

    前世那种凡俗世界,哪怕帝王的寿元上限并不比普通人低,都会孜孜不倦的去追求长生。

    何况是在这里?

    一个拥有无匹力量、无敌势力的帝王,寿命却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那么,这个帝王无论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而且。”

    窦天渊再次开口,意有所指道:“就连长生规则,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

    许崇心头震动,强装镇定道:“长生规则?还有那样的东西?”

    “当初,朝廷和太平道在沧泷县对峙,为的就是蕴含长生规则的洞天残片。”

    窦天渊也不在意,继续道:“如果长生规则对陛下有用的话,怎么可能只会是那么几个本地的血衣卫出手呢?就算提防我私吞,难道就不会选几个能制衡我的人一起去?”

    这番话说出来,许崇就知道,窦天渊怕是早就怀疑长生天残片在自己这里。

    此时告诉自己这些,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的。

    “很明显,陛下,或者说历任帝王,已经找到了能延长寿命的方法。”

    楼有知淡淡道,“可惜,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方法是怎么发挥效果的。”

    “我劝你别做傻事。”

    窦天渊面色一肃,认真道:“至少最近几年,不要乱来了。”

    楼有知并没有理会,而是看向许崇:“江之鸿葬在哪?”

    “在城内。”

    许崇回答,“一个绝对看不到战场的地方。”

    “那就好。”

    楼有知点了点头,乘风而起,往赈灾队伍后方的一辆马车而去。

    窦天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颓然一叹。

    许崇突然道:“大人,回京吧。”

    “你……”

    窦天渊挑了挑眉。

    “属下戴罪已久,该进诏狱了。”

    许崇露出一个微笑。

    哎……

    窦天渊叹了口气,当先推门而去。

    许崇最后看了一眼战场,跟着跨步。

    那最后一眼,他仍旧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有的只是以血肉之躯为武器的复仇者。

    无穷无尽。

第144章 七层诏狱

    “血衣卫的三十五司你应该知道。”

    池塘边,窦天渊抛了一杆,“除却三十大省的分司,京城也有五个分司。”

    “典狱司,掌行刑审问。”

    “巡守司,掌巡防值宿。”

    “缉事司,掌侦讯缉捕。”

    “圣仪司,掌倚仗侍卫。”

    “监察司……”

    说着,窦天渊的眼神黯了黯,“是江老倔鼓捣出来的。”

    “别人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一个本子,他每天不低于三本。”

    “那固定的三本,一本参楼黑子,一本参我,一本请求陛下设立监察司,用都察院官员担任,掌血衣卫内部监察。”

    江老……

    许崇恍然,“效果如何?”

    “效果就是血衣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油水,骤减一半。”

    窦天渊笑了笑,“那时候的他,真是风头无两,整个朝堂都干净了不少。”

    “表面干净些罢了。”

    许崇不以为意。

    正在此时,一个靓丽少女骂骂咧咧的从月门拐进来。

    “让你不要烦我不要烦我,真当姑奶奶好惹的?今儿个你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少女噘着嘴,手上提溜着一个贵公子的后脖颈。

    许崇挑了挑眉,问:“伱女儿?”

    “你都知道我未曾娶妻了,哪儿来的女儿。”

    窦天渊否认,看向少女,“蓝家代代单传,你这么对蓝景,若是给庆国公看到,我可不替你抗。”

    “师父。”

    少女松开贵公子,瞟向许崇:“这就是许崇小师弟了吧?”

    许崇愕然。

    “我是你的三师姐,师父把我捡回来,给我取名叫窦子,不过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少女笑眯眯说道。

    豆子……

    许崇看向窦天渊。

    “贱名好养活,没叫狗剩就不错了。”

    窦天渊没有否认,指了指地上的贵公子蓝景:“你真要把他丢进诏狱?”

    “当然了。”

    窦子踢了一脚地上的蓝景,“天天在门口堵着,一出门就跟个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我不同意!”

    蓝景本是躺在地上一脸陶醉,闻言腾地一下窜起来,肃然道:“被苍蝇围着转的是茅坑,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

    窦子脸色瞬间涨红,一把将蓝景提起,往池塘里扔去。

    窦天渊无奈的摇了摇头,手腕一抖。

    池塘的水面上陡然出现一个旋涡,将下坠的蓝景给容纳了进去。

    等旋涡消失,池塘还是那个池塘。

    “这就是诏狱?”

    许崇看出端倪。

    “嗯,理论上诏狱是典狱司管理,不过诏狱根本用不着狱卒、牢头什么的,加上池塘不好挪,就一直我在掌控了。”

    窦天渊点头,收回鱼竿,取下一截鱼线递给许崇,“将这个带上,虽然不能让你在诏狱里修炼,但至少可以让你自如选择监牢。”

    许崇伸手接过。

    半截手指长的鱼线,甫一接触掌心,便化作了一枚奇特的印记,如同纹身。

    “等等等等……”

    窦子一脸愕然,“师父,你要把小师弟关进诏狱?”

    “成天就知道玩儿。”

    窦天渊脸色一黑,“许崇就是那个杀死谢长青的太祖遗脉。”

    “嗯?!”

    窦子瞬间双眸放光,猛地盯向许崇:“那个恶心人的家伙是你杀的?”

    “心魔使然,不得不为。”

    许崇淡淡回答。

    “行了,别打岔……”

    窦天渊摆了摆手,正要继续开口之时,突然面色微动,“我有事要办,你给许崇讲一下诏狱然后送他进去。”

    说完将鱼竿塞进窦子手里,直接推门而去。

    许崇眯起双眼。

    “不用在意,他老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师姐我已经习惯了。”

    窦子当即摆起了师姐的架子,似模似样道。

    “怎么没见大师兄跟二师兄?”

    许崇挑了挑眉。

    “大师兄死了,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二师兄在巡守司当赈抚使,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面。”

    窦子呵呵一笑,扬起下巴:“换句话说,师父不在,这里就是本师姐说了算。”

    “这样么,请师姐指教。”

    许崇点了点头。

    这一声师姐,让窦子瞬间喜笑颜开。

    “你应该知道,诏狱是一个洞天,规则师父应该也跟你讲了,是禁天绝地。”

    “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很久很久之前,诏狱堪堪只是个福地……”

    窦子居然直接开始讲起了诏狱的由来。

    许崇听了半晌才明白。

    原来,诏狱曾经就跟千户所的黑狱一样,是建立在总衙地底下的牢狱,最初只是个下品的福地。

    而禁法规则的特性,得以让诏狱不仅不需要任何喂养就能维持,反而还能不断的成长。

    久而久之,诏狱成了洞天,规则成了禁天绝地。

    禁法只能禁劲力。

    禁天绝地连道种都能禁。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诏狱还会继续成长。

    只不过从下品洞天开始,再往上成长,就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才能晋升了。

    “诏狱的入口,就在这片池塘中心。”

    窦子继续说道,“里面很大,有山有水有食物,加上禁天绝地的规则,也不需要人送饭、看管什么的,所以除了偶尔的审讯之外,没人会下去。”

    “不过有几点你得注意。”

    “诏狱一共七层,每往下一层,面积越小,也越贫瘠。”

    “一层最大,差不多有一个小县城那么大。”

    窦子双臂划了了一圈儿,“通常关押的都是些京里的达官贵人,关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比如我刚刚丢进去的蓝景。”

    “二层小一圈儿,大概半个小县城,里面的人也没犯什么法,一般是触怒了龙颜,被罚关个三五月……现在应该是空的。”

    “三层的话,面积再小一半儿,都是明确触犯了庆律的,被三法司判罚监禁。”

    “从第四层一直到第六层,关押的就都是死刑犯了,要么择日问斩,要么还没交代清楚。”

    “至于第七层……”

    说到这里,窦子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师姐劝你千万不要下去。”

    “为什么?”

    许崇挑了挑眉。

    “据说,里面关押着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窦子阴恻恻的说道。

    “都禁天绝地了,还怕他们动手不成?”

    许崇不解,“除非……玉池种道?”

    玉池种道,是可以强化根本肉身的,不属于劲力范畴,也不属于道种范畴。

    理论上进了诏狱,还能保留非人的肉体力量。

    然而窦子摇了摇头,“玉池种道很少,除了咱们血衣卫,大部分都是不得不走玉池种道的路子,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小心翼翼,不会轻易犯法和涉险,更何况……第七层的规则强度,连肉体力量都会被限制到极其微弱的程度,哪怕是金身九转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第七层还有什么危险的?”

    许崇愈发不解。

    “不太清楚,反正只要进第七层,最后都会死,无论是人犯,还是负责审讯的。”

    窦子耸了耸肩,抛出鱼钩一抖,“去吧,我会给你安排个好地方。”

    “好。”

    许崇飞身而起。

    在落入旋涡的前一瞬,无相衣发动。

    ……

    ……

    安国公府。

    原本门庭若市的国公府大门,从十几天前的那场朝会开始,突然就冷清了下来。

    起初,一众府中仆从惶惶不安,以为老国公是不是得罪了皇室亲王,闹得京中权贵避之不及。

    毕竟,比国公还大的,除了九五之尊,就只有皇室的亲王了。

    不过随着这么多天下来,始终无风无浪的,让众仆从渐渐放下心来。

    除了安国公陈忠,和嫡长子,也就是国公世子陈开。

    “父亲……”

    书房之内,陈开忧心忡忡的看着老父亲。

    “怎么,吓到了?”

    安国公老神在在,“放心吧,楼相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必有完全之策。”

    “孩儿担忧的不是楼相,而是……”

    陈开咬牙,欲言又止。

    “而是国公府对么?”

    安国公叹了口气,“此事,我们根本没的选。”

    “于情,陈家祖籍雍州,那里有我们的根。”

    “于理,赈灾天经地义。”

    “于势……你犯下那么大的错,想要保住国公府,就只能投靠楼相。”

    噗通一声。

    陈开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孩儿拖累全族,罪该万死……”

    这事儿还要从年初说起。

    年初,陈开升任户部左侍郎,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等事宜。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陈开又是个极为上进的人。

    于是一上任便带着吏部下属纠核往年账簿,统计新的数据登记造册。

    短短一月,便完成了繁琐异常的工作,得到了户部尚书以及一众同僚的认可。

    唯独就是奏报刚一写好,准备第二天交上去,结果当夜就遗失了。

    本来陈开也没当回事,重新补写了一份上交。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各地粮仓被太平道或劫或毁的消息……

    太平道怎么能知道各地粮仓的精准消息?

    毫无疑问,这是那封遗失的奏报泄露出去的。

    而遗失了奏报这件事……不只是他自己知道。

    “现在说这个已经迟了。”

    安国公摆了摆手,面露疑惑:“只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太平道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至于,他们已经猖獗到潜入京城,去户部行窃吧?”

    “绝无可能。”

    陈开擦了把眼睛,“户部的防范比吏部都要严密,哪怕窦天渊亲自出手,都不可能从户部窃走文书。”

    “算了,事已至此,只希望楼相那边能顺利赈灾,将此事彻底掩盖下去。”

    安国公再次一叹,愁容满面。

    说实话,赈灾事宜他一点都不担心。

    有了那么多粮食,雍州的人口又锐减了那么多,绝对够了。

    他担心的是,以后安国公府该何去何从。

    完全投靠楼有知,指不定那天被当做了炮灰……

    刚念及此处,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家跌跌撞撞,也不敲门,直接闯进了书房。

    安国公面色一变,呵斥:“发生了什么,快说!”

    “老爷,府外来了好多人马,已经把国公府包围了!”

    管家颤抖着说道,“有血衣卫,有金甲浮屠……”

    血衣卫和金甲浮屠?

    安国公心中猛地一沉。

    “领头的人是谁?!他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陈开腾地一下站起,一把揪住管家衣领。

    “没……没有看到领头的,他们就包围了国公府,也不说话。”

    管家颤颤巍巍的回答。

    “领头的人是我。”

    一个声音响起,窦天渊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窦大人?”

    陈开心中一惊,松开管家,让其退下。

    “不知窦大人无辜围我府邸,所谓何事?”

    安国公沉着脸说道。

    “这是刑部尚书的本子,你自己看吧。”

    窦天渊将一封奏折放到书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刑部……”

    安国公心中更沉。

    而等他看清内容之时,更是如坠深渊。

    ‘敬启庆圣天子:’

    ‘臣刑部尚书潘石,数月前接到密报,言户部左侍郎陈开,与太平道勾结,私自泄露各地粮仓信息,现已查明此事无虚,皆为实情。’

    ‘户部左侍郎,为朝廷重臣,本应忠君爱民,辅佐圣明治理国家。’

    ‘然陈开贪赃枉法,心怀叵测,将各地粮仓信息私自泄露于太平道,使得各地粮仓遭受抢掠损毁,损失惨重。’

    ‘其后更致使雍州赈灾拖延数月,百万灾民死于饥饿。’

    ‘实乃罪恶滔天,罪不容诛!’

    ‘依照《庆律》,当判其凌迟处死,九族尽诛,以彰法纪之威。’

    ‘请陛下审议此案,敕令执行,告慰百万亡魂!’

    陈开看完奏报,浑身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楼相…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吗?”

    安国公面沉如水。

    “你错了。”

    窦天渊摇了摇头,“楼黑子还在雍州,就算卸磨杀驴,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他是在雍州,可这不是更方便他卸磨杀驴而不沾染自身么。”

    安国公恶狠狠的盯着窦天渊:“你不用掩饰了,我知道潘石是他的人。”

    “在这之前,我也以为潘石勇是他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潘石是他的人,可现在看来……”

    窦天渊苦涩一笑,“你知道,陛下的旨意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无非三法司共同复审罢了。”

    安国公冷冷道,“楼相想卸磨杀驴,那就别怪我如实交代那些粮食的来路!”

    “你又错了。”

    窦天渊再次摇头,“陛下说,陈开利令智昏,虽罔顾国法,罔顾人命,但念在安国公府世代忠良,改判主犯凌迟,九族削籍,男为奴,女为娼……即刻执行。”

    “——怎么可能?!!”

    安国公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失声惊叫。

    刑部尚书的奏折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缉拿、审问、查案,这些步骤统统没有,直接定罪判刑。

    所以他认为,这是楼有知一手操纵,想要卸磨杀驴。

    所以他还能保留一丝希冀。

    因为一个国公的处置,肯定还要过陛下那道关。

    而陛下,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退一万步讲,哪怕一直到最后,勾结反贼的罪名还是坐实了,至少他还可以反咬楼有知一口。

    可现在!!

    居然连复审都没有,直接执行判决???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会这样?!”

    安国公双目赤红,“告诉我,告诉我啊!”

    窦天渊暗自一叹,道:“你认为,那些粮食的来处,陛下不知道?”

    “什么?!”

    安国公如遭雷殛,“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

    却仍旧跳过复审……

    “所以……潘石,真的是陛下的人?”

    安国公惨笑莲莲,“所以,是陛下,想要杀我?”

    “死的只有陈开罢了。”

    窦天渊说道,“你们其他人……”

    “男为奴,女为娼。”

    安国公笑着,再也不报任何希望,“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整件事,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只能告诉你,雍州那边不是赈灾,而是剿匪。”

    窦天渊转头看了看屋外,“再多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时间不够了。”

    “剿匪?时间不够?”

    这两句话,安国公一句没听懂。

    可正当他准备再问之时,没有任何征兆的,包括他自己,包括陈开,二人的表情同时变得茫然起来。

    他们的户籍,被削了。

    不仅仅是这两人。

    无论是身处安国公府内的,还是在各个衙门任职,又或者是远离京城的。

    以陈开为圆心,所有九族之内的亲属,全数在同一时刻,失去了大半辈子的记忆。

    比如京城的国子监。

    观星楼上,俏丽妇人言行大变,监正杜千川手足无措。

    直到大队的官兵赶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族削籍……为什么九族,为什么是九族?”

    杜千川如遭雷殛。

    无论是三族、五族、七族。

    都不会囊括已经出嫁的女儿。

    因为理论上来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成别家的族人……

    只有九族这种,根本不指具体关系,沾亲就算。

    “杜千川,还不让开,你想包庇人犯吗?”

    大理寺少卿冷冷开口。

    “……”

    杜千川回过神来,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这种滔天恶行,我恨不能手刃那陈开,以告慰数百万冤魂……不如手刃他女儿吧。”

    话音刚落,杜千川回身一掌,出手如电,拍在了痴傻妇人的头顶。

    “你!”

    大理寺少卿勃然大怒。

    “本官为雍州难民不平,一时义愤出手,你若要拿我问罪,我绝不反抗。”

    杜千川大刺刺的站在那里,一幅束手就擒的样子。

    大理寺少卿冷冷的看了杜千川一眼,转身,“将尸体带上,我们走。”

    一众官兵就这么走了。

    杜千川开始颤抖,一点儿一点儿的蹲了下来。

    他的手指刺破掌心,牙齿咬出鲜血。

    “我想和你白头偕老的……”

    杜千川压抑的低吼,“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的……”

    整整十四年。

    他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终于让安国公点头,将孙女嫁给了自己。

    而成亲至今,连一年都没到,他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不想杀,可他不得不杀。

    不杀的话,他的妻子就会被送入教坊司……不,教坊司是没有匠籍的。

    有匠籍的,是最低等,最肮脏,最廉价的勾栏。

第145章 第四层的反贼

    进入诏狱的方法是跳入池塘里的旋涡。

    但许崇穿过那个旋涡的时候,却并没有什么失重感。

    只是一暗一亮,就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似乎是一个不大的庭院,有房屋,有茅舍,有厨棚,有菜园,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占地大约半亩。

    上方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看不到太阳。

    “看着跟外面没什么区别,这就是洞天么。”

    许崇四下看了看,然后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果然,他没有感受到劲力的存在。

    就连紫府里的阴神,也彻底陷入了沉寂。

    仿佛从一个种道的神人,瞬间被打回了普通人一样。

    除了身体素质是被洗身九重提升过的状态,没有任何超凡之处。

    “洗身九重,没有劲力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但强得有限。”

    确定自身的情况后,许崇心中默念:“面板。”

    【姓名:许崇】

    【紫府:阴神一变】

    【黄庭:无】

    【玉池:无】

    【旁术:摘星(融会贯通),贪光(初学乍练)】

    【规则:长生不老(消耗一万灵源激活)】

    【灵源:51】

    【灵气浓度高,灵源生成中】

    “果然能生成灵源!”

    许崇松了口气。

    来诏狱,他在意的只有两个,一是面板能不能打开,二是灵源能不能生成。

    现在面板出现,证明了这两个都不是问题。

    “灵气浓度高,不愧是洞天。”

    许崇记得,在陪都钦天监的时候,这一句提示是‘灵气浓度中等’。

    很明显,诏狱的灵源生成速度,肯定是要快于三天1点的。

    唯一的问题,是那些加号统统消失。

    无论是紫府、黄庭、玉池后面的,还是旁术后面的,此时都没有了加号。

    所以,哪怕面板,也无法绕过禁天绝地的规则,让他身处诏狱之时获得提升。

    不过许崇也不在意,他只需要积攒灵源就够了,突破等出去再说也一样。

    “先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许崇回神,朝着那栋两层小楼走去。

    咚咚。

    许崇敲了敲门。

    还不等他呼唤,房门就在这种轻微的力道下打开了少许。

    “没人?”

    许崇挑了挑眉,推门而入。

    正厅,里屋,偏房,楼梯、桌椅、摆饰……

    片刻后,许崇确定,这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二层小楼,跟他在钦天监所居住的地方差不多类似。

    而且里面没人。

    换句话说,这一整个庭院,就是一座单间的牢房。

    唯一不同之处,是大部分的实体,都跟禁法枷镣是同一个材质。

    “怪不得豆子说第一层只关达官贵人,而且关不了多久……这哪里是坐牢,分明是度假。”

    许崇摇了摇头,来到一层靠东的书房。

    笔墨纸砚、木架藏书,都有。

    许崇随手取了一本簿册翻阅。

    ‘本公子自出道,纵横京城十余载,至今未逢敌手,便是那太平道的护法,也只能俯首称臣。’

    ‘现遭小人妒忌,于诏狱一行,想着也是缘分,便于此留下本公子独创秘法,望后来者珍而视之。’

    这是第一页的内容。

    出道就能无敌于京城?

    看着挺夸夸其谈的,但着实让许崇有些好奇,翻到了第二页。

    “……”

    只一眼,许崇就彻底无语。

    这所谓的独创秘法,原来就是些床笫技巧。

    密密麻麻的小字就罢了,还配了图,真够离谱。

    当然,还有更离谱的……

    来自后来者的标注。

    ‘此处不敢苟同’、‘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贼子安敢欺我’‘阁下之法固然妙哉,可若是先天不用,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许崇有些无语。

    这个‘不用’,又叫阴器不用,说白了就是没那能力。

    先天不用,就是天阉。

    最过分的是有一条直接覆盖住了正文的评语:贼子安敢欺我?!

    这几个字笔锋如刀,字字充斥怒意。

    应该是看过这本书的人出去应用了一下,结果发现没用,想方设法的又回来了诏狱一趟,留下了这条评语。

    许崇将册子放了回去,又换了另外几本翻阅。

    片刻后,他彻底对这间书房失去了兴趣。

    哪里是藏书啊,都是一些贵公子琢磨出来的取乐方法。

    取人之乐,取物之乐。

    物乐包括花鸟虫鱼、古董珍玩、美酒美食、踏青狩猎等等。

    人乐的话不限男女……委实辣眼。

    出了小楼,院子里也没什么稀奇的,菜园有果蔬,池塘有鱼虾。

    许崇径直往庭院外走去。

    不管怎么说,堂堂监牢,连门都没有。

    就是一个空洞的拱门,拱门一丈外的对面,是另一扇拱门。

    蓝景正靠在对面的拱门上四十五度望天,一脸痴相。

    许崇没准备搭话,抬腿就要迈出去。

    “停!!”

    蓝景突然出声,制止了许崇。

    “怎么了?”

    许崇皱了皱眉。

    “这位兄台是哪家的俊才,有些面生啊?”

    蓝景彬彬有礼的笑道。

    “吕东华,见过小国公。”

    许崇随口胡诌。

    无相衣改变容貌,一次固化后便无需劲力,不会被禁天绝地的规则驱散,所以蓝景并没有认出他来。

    “吕兄客气,叫我蓝景就好。”

    蓝景摆了摆手,不敢托大。

    京中姓吕的有很多,但来头大就一个次辅吕仲。

    很明显这吕东华是次辅的后辈。

    “吕兄是第一次进这诏狱吧?”

    蓝景又问道。

    “蓝兄如何得知?”

    许崇挑了挑眉。

    “吕兄还不知道。”

    蓝景指了指身前的地下,“这拱门是出不得的,一迈出去就会弹回来,轻则头晕目眩,重则……重则也头晕目眩,反正出不去就是了。”

    “……谢蓝兄提醒。”

    许崇拱了拱手,有些无语。

    他肯定是能出去的,但不好当着别人面儿出去。

    毕竟是来坐牢的。

    “小事罢了。”

    蓝景摇摇头,旋即怅然一叹,又靠在了拱门旁边。

    “我说蓝景,你能不能别搁这儿唉声叹气了。”

    一个脑袋从许崇斜对面的拱门探出,无语道:“你才进来多久,我都听你叹了八百次了。”

    “胡说。”

    蓝景皱了皱眉,“明明只有八十二次。”

    “……”

    那人一噎,问:“伱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思念了她八十二次,哎……”

    蓝景又一脸痴相,“现在是八十三次了。”

    “……”

    那人彻底憋住,郁闷的看向许崇,“在下长信侯长子赵珏,见过吕兄。”

    “失敬失敬。”

    许崇拱手,心知自己胡诌的名字怕是让人联想到吕仲了。

    “呵呵,蓝景铁定是被那女魔头扔进来了,不知吕兄为何进来?”

    赵珏笑着问道。

    “什么女魔头!”

    蓝景瞬间暴怒,探出半截身子瞪着赵珏,“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好好好是我失言,我错了我错了!”

    赵珏当即认错,郁闷道:“但你肯定是被她扔进来的。”

    “这次不一样!”

    蓝景瞬间痴相,一脸幸福道:“这次,她没有打我。”

    “……”

    这下许崇也无语了。

    赵珏哭笑不得,对许崇道:“吕兄习惯就好,蓝景就是这样。”

    “这……他这个样子……”

    许崇忍不住开口。

    赵珏面色大变,连连摆手。

    然而还是迟了。

    “多久了?”

    许崇的后半句问了出来。

    “哈!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蓝景立马精神了,“那天,风和日丽……”

    赵珏一脸无奈的对者许崇耸了耸肩。

    半晌过去,许崇才听到了一个开头。

    说白了,就是十三岁的时候,蓝景跟着父亲去城外的牧场狩猎,结果遭遇到了太平道的袭击。

    好在窦天渊及时赶到,击杀了强敌。

    那次,窦子也跟着去了,然后一眼情根深种。

    就这么简单。

    不出意外的话,这种从头开始讲的爱好,应该是跟窦子学的……而且还发扬光大了。

    在蓝景口中,无论是他自己也好,还是窦子也好,明明都是打酱油的龙套,两人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却成了缠绵悱恻、生离死别的动人爱情故事。

    “蓝兄……厉害。”

    许崇面皮抖动,看向赵珏岔开话题:“不知赵兄因何事进来的?”

    “呃。”

    赵珏摸了摸鼻子,有些欲言又止。

    “不用猜,肯定是因为不肯念书,被他爹扔进来的。”

    蓝景抓住机会报复,“你进来多久了?我记得上次在外面碰着你,还是半年之前……你爹不会是打算让你老死在这里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

    赵珏面色灰败,“我早该猜到的,他想让我二弟继承爵位。”

    “切,那也怪不了别人。”

    蓝景嗤笑,“谁让你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说的轻松,你知道考童生有多难吗?”

    “……我都举人了。”

    “你是你,我是我,能一样吗?我现在通脉七重,你呢?”

    “通脉一重,但我是举人,洗身之后必反超你。”

    二人开始深入攀比,许崇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小楼。

    这些贵族之间的鸡毛蒜皮,实在是浪费听力。

    “窦子说要给我安排个好地方,结果安排在了蓝景对门……应该是想让我帮她教训一下蓝景。”

    “可惜,关我叼事。”

    就这样,许崇静静的等待灵源生成。

    第一天过去,51点。

    第二天过去,还是51点。

    ……

    一直到第五天,灵源才堪堪上涨了1点。

    看着面板里那个‘52’,许崇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应该啊。

    都灵气浓度高了,怎么反而生成速度要低于福地?

    “难道……要往下层去才行?”

    许崇想着,出了小楼。

    也不知道是没的聊了,还是已经出去了,蓝景跟赵珏都不见其人。

    倒是方便行事。

    许崇跨出拱门。

    果然,他并没有被弹回来,也没有什么头晕目眩的感觉。

    道路只有一丈宽,两侧一眼望去,全是这样的一个个拱门,大约有六百之数。

    而道路的尽头,一侧是堵死的围墙,另一侧,则有个旋涡样的物事立在那里。

    不出意外就是通往下一层的入口了。

    许崇也不多想,快速迈步,一头扎了进去,过程中也并没有碰到什么其他的人。

    光线由亮转暗,再转亮。

    这次,许崇并没有出现在庭院之内。

    在他面前的,是如同一层近乎一样的场景。

    丈许宽的道路,道路两旁是拱门。

    只不过拱门和拱门之间的间距小了很多,而且数量也没有第一层那么多。

    窦子说过,这一层现在应该没有人。

    于是许崇便直直朝着另一边尽头的旋涡走去。

    路过的时候,透过拱门瞄了几眼。

    庭院还是庭院,只是面积小了大概一半儿,两层小楼变成了一层,池塘变成了水井。

    “呵呵,触怒了龙颜也能有这个条件,庆帝还真是慈悲为怀。”

    许崇笑了笑,穿过旋涡。

    本以为还会是同样的感受,可没想到他刚一出现在第三层,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重力增大了。”

    许崇皱着眉头站稳。

    好在增大的不多,并不影响他行动。

    抬头望去,还是丈宽的道路,尽头还是旋涡。

    不过两侧的庭院变作了瓦房。

    百来个平方的小院用栅栏围住,排成两排。

    看着跟白杨巷似得。

    白杨巷……

    许崇眼神一黯,抬腿迈步。

    “哟,生面孔啊。”

    刚没走几步,一个声音从左侧院子传出。

    穿着素色囚服,披头散发的中年正在给菜地浇水。

    许崇早就看到了他,不过他并不打算理会,继续往另一头走去。

    “切,狗仗人势的东西。”

    中年吐了口唾沫,叫骂道:“有本事告诉我你的名字,等本官出去后,必参你一本!”

    “赵珏。”

    许崇头也不回。

    “……你踏马的骗谁呢,老子就是赵家人!”

    中年气急败坏。

    “蓝景。”

    “……你踏马当我没见过蓝公子?”

    中年盯着许崇远去的背影吼道。

    没走多远,又有人犯想叫住许崇,而且还不只一个。

    “小兄弟,帮老夫送个消息回李家,必有厚报……”

    “小哥停停,我不让你带消息,你去上面两层给我弄点儿肉来就行……”

    “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窦大人……”

    “……”

    诸如此类,许崇一概无视。

    反正用的是假面目,哪怕是太子关在这里,他也照样敢得罪。

    逼逼赖赖烦了,上去大嘴巴子抽都行。

    很快,许崇便走到旋涡跟前,一头扎了进去。

    那些一直注意他的人犯,顿时目瞪口呆。

    “他不是来这一层提审的?”

    “这个不重要……他怎么敢就这么直接下去的?”

    “哈哈,愣头青一个,要吃苦了吧。”

    “……”

    许崇并不知道这些。

    但他是真的吃到了苦头。

    刚出现在第四层,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景象,强横的重力猛地将他压得趴在了地上。

    “……”

    许崇整个人贴在土里,好半晌没缓过来。

    要知道,他现在是没有劲力守护肉身的。

    哪怕经历过洗身境,那也只是让肉身纯净而已,并不比普通人强了很多。

    得亏是松软的土地,否则这一下重力突袭,很可能他就受伤了。

    甚至,若是有尖锐的石头刚好怼在要害上……

    “妈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窦子怎么没提?”

    “好吧……她并不知道我会往下深入。”

    许崇吭哧半晌才爬起来,连连喘气。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第四层的景象。

    刚刚他跌倒时所接触的,并不是泥土,而是云团。

    整个第四层,是一片灰暗的云海。

    其实也不能叫云海,看整个云层的面积,叫云湖更恰当。

    而在云湖之中,有近百块类似山顶的土地刺出云层,面积约莫五六十平。

    其上以矮篱为界,内有简单的茅草屋,和人工挖出来类似水沟一样的小渠。

    菜地倒是有,但其上生长的植物,种类也好,个头也好,都跟上一层有明显的差距。

    放眼望去,近百峰顶,只有六个囚犯存在。

    这六个人盘膝而坐,面无表情,对许崇的到来仿佛视若无睹。

    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

    不用问,都是些不肯交代的钉子户。

    许崇也懒的理会,运足力气起身,朝远处那旋涡一步一步走去。

    这个过程有些缓慢,花了他整整半个时辰。

    到旋涡跟前,许崇直接趴在了地上,准备以爬的姿势去到第五层。

    “你会死。”

    六人之中唯一的女性开口了,“哪怕爬进去,你也会死。”

    许崇动作一顿。

    “就你多事,让他死不好吗,给我们陪葬。”

    “就是,你一个反贼,什么时候关心起血衣卫的生死了。”

    “叫你们道主知道,一准将你踢出太平道。”

    “……”

    另外几人纷纷出言,冷嘲热讽。

    许崇算是听明白了。

    这个女的是反贼,另外五个是犯了死罪的官员。

第146章 打架也是要讲策略的

    女反贼不理会那五个人的冷嘲热讽,淡淡道:“你不是来审讯的。”

    “何以见得?”

    许崇从地上爬起来,改为坐姿。

    “不等身体适应规则强度,最高只能下到第四层。”

    女子继续说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却还要继续往下,证明你根本就不是前来审讯的……伱是窦天渊的什么人?”

    许崇没有回答,眯起双眼问道:“这一点,你们好像都很清楚?你们都下去过?”

    “蠢货。”

    一个离得较远的人犯嗤笑,“真是不长脑子。”

    许崇面无表情的扫了那人一眼。

    “我没下去过,但我见到别人下去过。”

    女反贼仿佛很有耐心,“无论是人犯、探监,还是你们血衣卫,都会在这一层待上三天,而后再往下,这很容易看出来。”

    “原来如此……”

    许崇也明白了过来。

    很可能,七层诏狱,每往下一层,规则强度提升,重力也会跟着提升。

    从第一层下到第二层,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是因为他在第一层住了五天。

    而从第二层,到第三层,再到第四层,他都没有做什么停顿,硬扛着变大的重力继续往下,所以才会出现趔趄和摔倒的情况。

    顿了顿,许崇看向女反贼:“你需要我做什么?”

    又是反贼,又是死囚。

    两者兼具,却来提醒他一个很明显是朝廷的人。

    肯定是有所需求的。

    果然。

    女反贼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等三天后我再告诉你。”

    “可以。”

    许崇盘坐好,闭目养神。

    “喂,你一个朝廷官员,却要跟死囚,还是反贼做交易?”

    “就是,比我们还没有底线。”

    “啧啧啧,血衣卫,真是烂到了根儿里啊。”

    “……”

    各种嗤笑,不屑。

    许崇一概充耳不闻。

    那女反贼也一样,应该是早就习惯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面板上的灵源,在这三天内终于又生成了一点。

    等于是恢复到了钦天监福地的标准。

    “果然,越往下,灵源生成速度越快。”

    许崇暗自点头,睁开双眼。

    此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已经完全适应了第四层重力,行走坐卧不会再受到任何影响。

    “说吧,要我做什么?”

    许崇看向女反贼。

    其余几人听到动静,也都从茅屋里出来,好奇的看了过去。

    死,他们肯定是要死的。

    但如果能在死前,见识到反贼死囚的惊天密谋,还是很有意思的。

    然而。

    女反贼勾起嘴角,目光从另外五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帮我撕烂他们的嘴。”

    “我本就打算这么做。”

    许崇长笑而起。

    “你疯了?!”

    “我们几个都是重要人犯,还有很多秘密没有交代。”

    “你敢擅自用刑,不怕窦天渊剥了你的皮?”

    “混账东西……”

    几人皆是震惊不已。

    说怕倒不至于。

    能被关进第四层还没死,要么是真嘴硬没交代干净,要么是外面以为他们没交代干净。

    无论哪一种,他们早就尝遍了血衣卫的刑罚手段。

    区区肉体痛苦,他们还真不放在眼里。

    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这个血衣卫的人,怎么就那么大的狗胆,敢当着他们面儿跟反贼交易,还要帮着反贼撕烂自己的嘴?

    “再多说几句,一会儿你们就没的说了。”

    许崇脚步不停,朝着这几天骂的最凶的那人走去。

    “哼,在这里,谁也不比谁强,有种你就进来。”

    那人摆开架势,冷笑连连,“反正我也要死了,死前能杀一个红皮狗,也算赚的。”

    的确,在没有劲力的情况下,大家都是普通人,差别都不大。

    无非就是谁的身体素质强点儿,谁的力量就大点儿。

    但许崇没有丝毫被吓到,直接跨步而入。

    砰!

    人犯一拳打在许崇胸口,许崇一拳打在人犯眼眶。

    二人同时倒退数步。

    “再来!”

    人犯一声咆哮前冲。

    砰!

    砰!

    砰!

    拳拳到肉。

    许崇开始受伤。

    口鼻溢血,面庞红肿。

    但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与不弱于自己的人战斗。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

    原来,只有血肉之躯作为武器的话,打一个同样的血肉之躯都是这么的费力。

    算算时间,雍州那边应该快要死绝了吧?

    许崇想着,越打越凶,越打越不要命。

    片刻之后。

    人犯被许崇死死的按在地上。

    “疯子!疯子!”

    “我是个死定了的人,都没你这么疯!”

    “你踏马……”

    砰!

    话还没说完,一拳重重的砸在嘴上。

    接着就是第二拳,第三拳……

    直到彻底吐不出来一个字,许崇这才收手,喘着粗气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第二个人走去。

    整个过程,其余几人都在看着。

    那女反贼有些微微惊异。

    其余四个则是面色难看。

    “你刚刚打完一场,进来的话,会死。”

    第二个目标冷冷说道。

    “没有任何这种可能。”

    许崇迈步而入。

    第二场战斗开始。

    而这一次,许崇赢得无比轻松。

    仅仅过去数息,战斗就结束了。

    对。

    规则之下,境界全无,武技、秘法、旁术,都不能用。

    但他还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技巧。

    虽然没系统的学过什么内家拳外家拳,但一些寻常的擒拿、技击理论,他还是记得不少。

    而在第一场战斗之中,这些理论已经被他渐渐掌握。

    此时用出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几个回合,便结束了战斗。

    “……这是普通人的招数,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女反贼有些讶然,“刚才怎么不用?”

    “刚才在学。”

    许崇回答,朝着第三个目标走去。

    片刻后,第四层诏狱能发出声音的存在,再次减少了一个。

    “够了。”

    女反贼开口,“你走吧。”

    “我说过……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许崇剧烈的喘息,脚步不停,“他们,可是差点儿害死我啊。”

    “疯子,疯子!”

    第四个目标恶狠狠的咒骂,“我们是重要犯人,就算你都赢又如何?只怕出去就会被问罪!”

    “你太天真了。”

    女反贼不屑一笑,“你以为朝廷真没办法让我们交代?”

    “什么意思?”

    第四个目标面色一变。

    “别的不说,单就是刑部的道器问心岩,连你祖宗十八代都能问出来。”

    女反贼冷冷道,“无非就是我们的价值不够,不值得他们动用这件道器罢了。”

    “……”

    那人不再说话。

    体力大幅度消耗,让第四场战斗的时间拉长了一些。

    许崇也不可避免的挨了几下,口鼻渗血。

    女反贼也没再劝阻,静静的看着许崇走向第五人。

    第五人站在篱笆门附近,面带讥讽:“来,快进来,好久都没尝到肉味儿了,今天正好开开荤,看你细皮嫩肉的,生吃应该也不错。”

    许崇踱步到近前,隔着矮篱,与第五人对视。

    “怎么,不敢了?”

    那人鄙夷道,“不敢就滚吧,该去哪儿滚去哪儿,狗一样的东西,嚣张个……”

    话还没说完,许崇猛地探手抓住对方衣领,狠狠往外一拉。

    这突然的变故,让那人始料未及,就这么失去重心往篱笆外倾倒。

    出于本能,一只脚迈了出去。

    “!!!”

    那人瞳孔骤然紧缩,想要强行收腿,却根本来不及。

    ——嗡!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股大力袭来。

    那人倒飞而出,在空中就狂喷鲜血,落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你演的太过,不知道打架也是要讲策略的吗?”

    许崇拍拍手。

    “什么意思?”

    女反贼好奇的问道。

    “从始至终,这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就连骂人,都带着股绝对的自信……好像他才是这一层的老大一样。”

    许崇一边说,一边走向第五层的入口,“很明显,他是玉池种道,肉身比普通人强,在这里,应该能有个相当于二十来窍穴的力量。”

    相当于二十窍穴的力气,能比普通人大个两三成。

    而这两三成,便足以决定胜负了。

    所以只能智取。

    “原来如此。”

    女反贼恍然大悟,看许崇的目光更惊异起来。

    这个不知身份的血衣卫,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观察每一个人吗?

    “走了。”

    许崇头也不回,没入旋涡。

    场景骤然变换。

    饶是许崇已经在第四层适应了三天,刚一出现在第五层的时候,还是猛地被压到险些趴下。

    “如果三天前没有被提醒,还真有可能横死在这儿了。”

    许崇直起身子,四下望去。

    第五层的面积要更小,而且场景也与第四层完全不同。

    从云湖,变成了湖。

    数十个宽大的牢笼,就这么漂浮在湖面之上。

    牢笼整体是同样的材料,五面栏杆,底部挖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孔洞。

    仅有的三人,其中一个刚刚从孔洞里捞出来几根水草一样的植物,一脸欣喜。

    不出意外的话,吃喝拉撒都是靠这孔洞解决了。

    许崇打量了两眼,就这么在湖面上盘膝而坐,静静等待。

    比起上一层那五个碎嘴子,这一层的三个老者都显得要安静许多,虽然都有在注意许崇,不过谁也没有开口攀谈。

    时间一天天过去。

    仅仅两天,面板就生成了1点灵源。

    为了稳妥起见,许崇在第五层待了六天,让灵源增加到了56点。

    两天一点,已经比钦天监强了。

    后面还有第六层,第七层。

    许崇眼神坚定,起身迈步。

    三名囚犯面露惊异,低声交谈。

    “还真是往下的?”

    “六层还有人在?”

    “应该没有了吧?我在这儿待了十年,都没见到有人下去过。”

    “呃……如果六层没人的话,他要去的难道是第七层?”

    “虽然我不敢相信,但应该就是这样了……”

    “第七层不是死地么?”

    “谁说是死地,窦天渊应该就下去过,不也没事儿么。”

    “窦天渊好歹是金身九转,你看他那年纪,能跟窦天渊比么?”

    “也是哈……那他下去干什么?”

    “不清楚。”

    “……”

    死地?

    许崇并不在意。

    如果能让灵源收获得更快,就是死地他也打算闯一闯。

    于是。

    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许崇跨入旋涡。

    ……

    ……

    雍州,风鼓县。

    熊熊的大火,遍布整个县城内外周边。

    空气中到处都是飘逸的焦糊肉香。

    数百万难民,没有一个逃走,没有一个活下来。

    八十万的赈灾队伍,也死到只剩下十余万。

    近七十万的官兵,连同数百万难民一起,全部在大火中慢慢化作养分,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可以想象,若干年后,风鼓县周边将会成为整个大庆最肥沃的地方,为朝廷输送源源不断的粮食。

    楼有知端坐在车厢之中,火光闪烁,映照出他面无表情的五官。

    战争持续了七天,他就看了七天。

    看到恨意滔天的难民,哪怕四肢都被砍断,都要蠕动着像条蛆虫一般向官兵靠近。

    看到大杀四方的官兵,从茫然,到愤怒,到杀红了眼,再到军心崩溃。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受死亡刺激,破釜沉舟,这场战斗的胜负还真未必。

    “整整七天七夜,直到难民死绝,那种操控手段还没有失效。”

    “这绝对不是外物能办到的,也不是正法旁术能办到的。”

    “所以。”

    “传说中的神通,是真的存在了?”

    楼有知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

    功法、真功、正法,武技、秘武、旁术。

    这都是上古时代被颠覆之后才出现的称呼。

    在那之前,并没有这么细致的划分。

    神通,就是上古时代的产物,既不属正法体系,也不属旁术体系。

    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以至于传承方法未知,获得方法也未知,一直以来都只是被当做传闻而已。

    但现在看来,这不仅仅只是传闻。

    “既然能蛊惑数百万低境界甚至无境界的,那能不能蛊惑……一两个至强者?”

    楼有知沉思着。

    这时,一个中年儒士走到马车之外,拱手道:“大人,请问我们带来的那些粮食,该如何处理?”

    “粮食……”

    楼有知回过神,想了想,道:“一起烧了吧。”

    “呃,烧了?”

    中年儒士闻言一惊。

    数百万石的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价值虽然不会太高,但筹集起来要花费不少功夫。

    就这么直接烧了,未免太过可惜。

    “这是陛下欠他们的。”

    楼有知说道。

    “这……可粮食是咱们自己……”

    中年儒士欲言又止。

    “是啊,粮食是咱们自己弄来的。”

    楼有知眯起眼睛,“所以,现在是陛下欠咱们的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在中年儒士听来,却犹如天籁。

    惊喜、震撼、渴望从他的瞳孔爆发。

    “属下明白了!”

    中年儒士深深一礼。

    就这样,数百万石粮食,被投入火海。

    火势暴涨,火光冲天而起,无声咆哮。

第147章 楼有知回京!满城民愤!

    第六层诏狱没什么稀奇的。

    因为看起来就是个正经的监牢,跟千户所的黑狱有些类似。

    长长的甬道,两边是牢房,顶上是通风口。

    有藤蔓一类的植物,从通风口处垂下,爬满了牢房的墙壁。

    就如那三个老者所说,第七层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犯存在。

    许崇在这一层待了足足十五天。

    十五天,15点灵源!

    “约定的是三年。”

    “三年时间,便是千余灵源。”

    “远远不够啊……”

    “别说长生不老了,按照阴神一变就要50点灵源来看,千余灵源怕是连阳神九变都达不到。”

    “而就算能到阳神九变,够干什么?”

    许崇起身,毫不犹豫的朝着甬道尽头而去。

    那里,是通往第七层的入口。

    可能是因为在第六层待得够久,所以这一次,许崇没有任何失态,就置身在了第七层之中。

    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豁然印入眼帘!

    百来个平米的面积,火红岩浆缓缓流动,四块矗立着牢笼的岩石漂浮其上。

    炽热、干燥、压抑。

    只短短片刻,许崇就汗流浃背。

    而偏偏就是这种地狱般的环境,居然传出来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

    “小小诏狱火光亮。”

    “炽热红浆涌岩上。”

    “烈火烧尽人间物。”

    “唯我林某笑猖狂。”

    许崇心中一紧,警惕的看向声音来处。

    其中一个牢笼里,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和年龄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这边,看着牢笼外的岩浆,高声吟诵,怡然自得。

    不出意外,这个自称‘林某’的男子,就是窦子口中那个世间最危险的人了。

    “嗯,好诗,好诗啊,得记下来!”

    男子满意的砸吧砸吧嘴,转身寻找石块。

    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旋涡口处,站在岩浆之上的许崇。

    四目相对。

    短暂的沉默后,男子沉声道:“庆帝终于没有耐心了吗?”

    许崇没理会,只是保持着警惕的同时,目光游移,寻找第七层所存在的食物。

    他此次下诏狱并没有做多余的准备,进来这么多天,同样是靠着诏狱里的食物才活到现在。

    比如第一层的果蔬鱼虾,第四层的植物根茎,第五层的水草,第六层的藤蔓。

    没有这些东西,他一样得饿死在这里面。

    第七层的话……

    好像没有啊。

    许崇皱了皱眉。

    “也不是来杀我的?”

    男子呵呵一笑,“你走吧,我知道的东西全部都说了。”

    许崇没有理会,踩着岩浆走到最近的一个牢笼。

    第七层依旧对他没有限制,轻轻一推,牢笼的栅门就打开了。

    不过反馈回来湿滑柔软的手感,让许崇心中微动,凑得更近了一些。

    原来,牢笼的栏杆上,附着了一层薄薄的黑色植物,应该是某种藓类。

    不止栏杆,墙壁、地面,都有。

    很明显,这就是第七层诏狱唯一的食水来源了。

    许崇撕下来一块放到嘴里。

    刚一入口,剧烈的苦涩在舌尖爆发。

    仅是瞬间,整个面部都开始发麻。

    “呵呵,火藓有毒,不过并不会致死,你想靠着这个来自残打动我,有些过于天真。”

    男子不屑一笑,道:“我林狂被抓了二十多年,你们什么手段没对我用过?”

    许崇不予理会,自顾走进牢房,顺手还把门给带上。

    “哟呵,自囚于此?”

    林狂继续道,“准备靠时间来跟我拉关系,套我话吗?”

    “不怕告诉伱,这招也有人用过。”

    “只不过最狠的那个,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就跑了。”

    危不危险不知道,但话是真多。

    许崇沉默着,先是将石床上的火藓清理出来,堆放在床边,然后自顾自坐了上去。

    等面部的酥麻稍稍消退,又拾起一块火藓送入口中。

    苦还好,主要是这个涩,劲是真大。

    他怀疑自己要是连续吃上个二三两,都能自我麻醉了。

    “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听劝呢。”

    林狂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寻摸石块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他的这间牢房地面,早就没了任何火藓的存在。

    其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都是涂改覆盖过的,凌乱不堪。

    片刻后,林狂写完,回到石床上躺下。

    如果许崇走近了看,会发现在林狂新写的蹩脚诗旁边,有四个苍劲的大字

    ——神魂朝拜。

    “可惜,只剩一年多。”

    林狂看着牢房顶部,神色怅然,“应该没机会见了。”

    ……

    ……

    这天,楼有知班师回朝。

    百姓们交口称赞,夹道相迎。

    花瓣和红毯铺出十余里。

    毕竟,京城里也有曾经在天灾中活下来,而后翻身改命的人。

    在这些人的渲染下,朝廷赈灾变成了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连带着对赈济使也充满了敬重。

    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这么个迎接赈济使回京的仪式。

    只不过这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那些官兵,怎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甚至有些还在躲闪,畏惧?

    另外……离开京城的时候,应该不止这么点儿人吧?

    带着疑惑,百姓们目送首辅入宫面圣。

    半天后,这个疑惑得到了解释。

    雍州百姓投靠太平道,被首辅楼有知率军,全数斩杀!

    赈灾,变成了剿匪!

    一时间,满城欢迎,变成了满城唾骂。

    “整个雍州都投靠了反贼?这怎么可能?!”

    “我看啊,这是那奸臣编出来的谎话!”

    “谎话?那…那雍州人还活着?”

    “活着?怎么可能活着!”

    “你忘了,如果是真的剿匪,那赈灾粮食就根本没用,哪儿去了?”

    “——嘶!你是说,奸臣私吞了?”

    “仅仅是私吞的话就罢了,只怕,奸臣为了坐实雍州叛逆的罪名……是真的将他们都杀害了!”

    “刽子手!刽子手啊!!!”

    “我的祖籍就在雍州,雍州还有我的宗族亲人在……奸臣该死!”

    “……”

    或许是有人在暗中引导,或许没有。

    楼有知在民间的官声,仅仅用了半天就毁于一旦。

    起初人们还只是在私底下猜测,议论。

    即便是胆子大些敢四处嚷嚷的,也只是用奸臣二字代替。

    直到一条新的消息传开。

    ‘前左都御史江之鸿,为此次雍州反叛的罪魁祸首,被首辅楼有知于雍州捉拿,就地凌迟处死’。

    对此,百姓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朝堂上的事情偶尔也是会流传出来的。

    而江之鸿这种官场铁头,自然是频频占据C位。

    时间一长,在所有人眼里,江之鸿就是大庆的第一好官。

    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哪怕是再大的官,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都是一本参过去,毫不含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朝廷,还连带着整个雍州一起背叛?

    用脚指头想,这都不可能。

    于是,私底下的民怨变成了明面上的民愤。

    百姓们呼朋唤友,大声痛斥者当朝首辅,言其利欲熏心,罪恶滔天。

    就连奸臣二字,都被直接换成了奸相、楼奸。

    一脸持续数日,都没有半点儿消停的迹象。

    血衣卫总衙后院。

    楼有知跟窦天渊于池塘边并排而立。

    “陛下真是好狠的手段。”

    窦天渊的语气有些心灰意冷,“先是借你之手,屠杀数百万,而后借我之手,除掉安国公阖族,现在又要借着百姓的手对付你了……一环扣一环,一招接一招,呵呵。”

    “在雍州之时我就已经料到了。”

    楼有知淡淡道。

    “那你有没有想到,陛下接下来会怎么做?”

    窦天渊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会怎么做。”

    楼有知面不改色。

    “你可别骗我。”

    窦天渊面色凝重,“如果你的推测无误,姬庆之跟陛下关系紧密,那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证据,将你打为反贼。”

    “就是因为随时可以处置我,他才反而不会做什么。”

    楼有知解释道,“除非出现一个新的首辅人选。”

    “新的首辅人选?”

    窦天渊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内阁里除了你还有六个人,随时随地都能顶替你的位置吧?”

    “内阁首辅、血衣卫总指挥使,这两个职位,必须由背景简单之人担任,这是很久之前就定下的规矩。”

    楼有知扫了窦天渊一眼,“你可以去翻一翻史书,看看有没有哪个世家之人坐上这两个位置的。”

    “背景简单……我明白了。”

    窦天渊也不是傻子,一经提醒很快了然。

    大庆皇朝延续数千年,朝堂势力错综复杂。

    几乎可以说,外戚和世家,已经完全糅合在了一起。

    稍微上点儿台面的家族,都有女儿嫁给皇室,或者娶了皇室的公主。

    现如今的内阁阁老,六部尚书,除了楼有知之外,都有这种背景。

    如果把皇室比作一个地主,朝廷百官,世家大族,就是地主家里的佃户。

    内阁就是管理佃户的管家,血衣卫则是地主的护院。

    纵然这个地主再强大,管家和护院仍旧有勾结佃户,反过来跟地主抢夺利益的风险。

    想要提防这一点,要么地主能者多劳,要么就用尽可能背景干净,跟佃户们没什么关系的人来统领管家和护院。

    “只要他想继续不理朝政,便不会急着对我动手。”

    楼有知继续说道,“至少十年吧,十年之后,才会有适合接替我的人出现。”

    “十年……你指的是许崇那个同窗?”

    窦天渊挑了挑眉。

    “目前他是最大的可能,余者才干也好,资质也好,都不如他。”

    说着,楼有知的目光微微凛然,“一个小小的沧泷,便能同时出现首辅之才和太祖遗脉,而一整个雍州……”

    “事情已经发生,抓紧时间查清楚才是正理。”

    窦天渊面色一肃,“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头绪?”

    “神通。”

    楼有知缓缓吐出两个字。

    “神通?!”

    窦天渊悚然而惊,“还真有这种东西?”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同时蛊惑数百万人,并且长达七日之久。”

    楼有知眯起双眼,想起自己那个可怕的猜测。

    是陛下蛊惑了太平道主,还是太平道主蛊惑了陛下?

    “神通……”

    窦天渊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血衣卫这边只有只言片语,没什么有价值的。”

    “文渊阁、国子监也一样没有。”

    楼有知直言道,“要想查出这个神通的来历,还是要从根源上入手。”

    “你是说……太平道?”

    窦天渊双眼一亮,“六大家族传承悠久,很有可能就有相关记载……许崇黄庭种道的时候我去了花家一次,现在随时都可以去。”

    “恕我直言。”

    楼有知摇了摇头,“花家怕是没有的。”

    “怎么说?”

    窦天渊愕然。

    “文渊阁虽然没有神通的记载,但有太平道的。”

    楼有知解释道,“花家以六大家族的身份被朝廷所得知,是在三百年前,底蕴不够。”

    “好吧……不过试试也无妨。”

    窦天渊略有失望。

    这时,窦子飘身而来,对二人行礼:“师父,楼相。”

    “怎么了?”

    窦天渊疑惑,抬手散去封锁。

    虽然有只手破天的能力在,谈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去,他也从不限制窦子出入后院。

    但正常情况下,窦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的。

    “师父,钦天监监正杜千川求见……”

    窦子开口解释,似乎有些无语,“说今天不见到你就不走了。”

    她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这么大胆的,跑到血衣卫总衙,点名要见第一高手,还说见不到就不走。

    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她来这儿并不是通禀,而是请示……

    “要不要我把他打出去?或者丢进诏狱?说真的徒儿还没打过监正呢……”

    “胡闹。”

    窦天渊脸色一黑,道:“让他在前……”

    “带他来这儿吧。”

    楼有知突然插话。

    窦天渊有些诧异,略一思索,对窦子点了点头。

    “是。”

    窦子领命而去,小嘴微微撅起,似乎有些可惜。

    “所以。”

    窦天渊看向楼有知,意味深长道:“你来这儿不是找我,是等杜千川?”

    “是的。”

    楼有知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你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

    窦天渊一噎,郁闷道:“我还是不太明白……哪怕他因为安国公的孙女肯站在我们这边,一个杜家能有多大用处?”

    “有时候,用处大不大,不能光看背景和力量。”

    楼有知似是而非的解释了一句。

    很快,窦子领着杜千川进入后院,行了一礼之后自行退去。

    “楼相……”

    杜千川的表情瞬间阴冷下来,边走边道:“正好,也省的我一个个找上门。”

    这语气让窦天渊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江之鸿。

    “问吧。”

    楼有知淡淡开口。

    “我岳父陈开,是否真的勾结了太平道?”

    杜千川也不犹豫,直接开口问道。

    “没有。”

    楼有知摇头,否决了这一点。

    杜千川面色连连变幻,袖袍中的双手不知不觉紧握。

    没有勾结太平道,那就代表是冤枉的。

    主犯凌迟,九族削籍……还有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妻子。

    好半晌,杜千川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江之鸿,是否真的勾结了太平道?”

    “没有。”

    楼有知笑了笑,再次否决。

    杜千川死死的盯住楼有知,“所以,是你勾结了太平道?”

    很明显,如果陈开没有勾结太平道,江之鸿也没有勾结太平道,那么勾结太平道的人,自然而然就只有楼有知这一个可能了。

    正如外面流传的那样,为了私吞数百万石粮食,坑害了数百万条人命。

    然而,楼有知第三次否决:“也没有。”

    “也没有?!”

    杜千川愤怒的咆哮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陈家,江之鸿,还有那数百万难民的亡魂,都与你无关了?!”

    “错。”

    楼有知深深的看着杜千川,“这三者,都跟我有关。”

    “你!”

    杜千川怒不可遏,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的玩物。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想为你的妻子报仇,那就回去吧。”

    楼有知不为所动,淡淡道:“去钦天监,查查江之鸿当年要你查的东西,记住它们,一个月后,我会调你去吏部任职。”

    话音刚落,杜千川悚然而惊。

    当年,他与安国公孙女两情相悦,但由于年龄、地位都不匹配,以至于只能暗中来往。

    江之鸿以此事为要挟,逼着他调阅了封存在钦天监的天灾实录。

    可这件事情不仅办的极为隐秘,且以江之鸿的人品绝不会泄露……楼有知怎么会知道?!

    “去吧。”

    楼有知再次开口,“记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就像当年一样……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好。”

    杜千川深深的看了楼有知一眼,也没问对方为什么要自己去吏部,就这么扭头走了。

    等他走后,窦天渊这才开口:“江之鸿找他查天灾实录的事情,还是许崇告诉我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早在江之鸿之前,我就已经查过了。”

    楼有知继续说道,“当年,我从并州赈灾回来的时候,袁守义还没跑去陪都,我独自一人潜入了钦天监。”

    “……原来如此。”

    窦天渊想了想,觉得这才正常。

    毕竟,真正切身经历了并州旱灾的,不是江之鸿,而是楼有知。

    所以理论上,楼有知才是最早会对天灾起疑的人,比江之鸿先一步查阅天灾并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

    窦天渊皱了皱眉:“不对啊,就算袁守义沉浸在丧亲之痛里,魂不守舍,那时候的你,也没办法潜入钦天监吧?”

    楼有知淡淡吐出几个字:“秘武,贪光。”

    身形瞬间消失,持续瞬息又复出现。

    窦天渊的下巴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贪光他知道,那个千户葛万山自创的。

    甚至他不仅知道,还亲眼见过许崇施展。

    可他万万没想到,楼有知居然也练成了这一手。

    ……藏得是真他妈深。

    嗯?等等!

    葛万山?

    窦天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还是不对劲,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葛万山还没将武技推至秘武吧?”

    “武技是他创的,但秘武是我先练成的。”

    楼有知神情淡然,“没有背景,没有师门,我只能靠自己。”

    “看不出来,你的悟性这么好……”

    窦天渊说着,表情肃然起来:“我可以将折风手、摘星、只手破天的所有诀窍告诉你,只要你练成,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没用。”

    楼有知摇了摇头,“折风手我早就练过,迄今为止也只有一成增幅,这们武技并不适合我。”

    “好吧……”

    窦天渊一阵失望,旋即看向池塘。

    楼有知也跟着看了一眼,道:“恕我直言,我们死前,他未必能练到只手破天的最高层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

    窦天渊叹了口气,“不过无所谓,只要能练成只手破天就行。”

    “我并不是很理解这种,一定要亲眼看到衣钵被传承的心情。”

    楼有知摇了摇头,“想想看,连神通这种失传了数千上万年的东西,都能有重现的一天,你还怕后人练不成你一个旁术?”

    “话虽如此,但总要亲眼看到,才觉得没白活这一生。”

    窦天渊笑了笑。

    “说起许崇。”

    楼有知突然扬了扬眉,“我觉得乾王对他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窦天渊心中一紧。

    “自许崇种道一事后,乾王篡改了许崇所有的案卷……你知道,篡改案卷简单,但对应的篡改记忆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楼有知看着窦天渊,“你跟乾王走得近,他没告诉你这个?”

    “没有。”

    窦天渊面露凝重,“他篡改了哪些人的记忆?”

    “整个沧泷县,还有章华府的一些……”

    “这个层次的人,也不费多大功夫吧?无非就是费些时间。”

    “我没说完。”

    楼有知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还有成国公一家。”

    “这……”

    窦天渊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别的还好,但成国公段如峰,是凝婴境的天人。

    如此一来,对乾王的消耗可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

    “在最初,太祖遗脉的身份来历就被保护的很好,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许崇这个名字。”

    楼有知意味深长的说道,“而现在,雍州死绝,加上成国公一家被篡改了记忆,许崇的过往变得清清白白,一点儿坏事儿都没做过。”

    “乾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窦天渊百思不得其解,“有太祖遗脉的身份在,许崇哪怕做了些坏事又如何?”

    “无法猜测,只能断定一点……”

    楼有知看着平稳如镜的水面,沉声道:“许崇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重要。”

第148章 梦境再现!林狂的身份!

    【姓名:许崇】

    【紫府:阴神一变】

    【黄庭:无】

    【玉池:无】

    【旁术:摘星(融会贯通),贪光(初学乍练)】

    【规则:长生不老(消耗一万灵源激活)】

    【灵源:71】

    许崇看着面板,神色振奋。

    他进入第七层才堪堪过去六个时辰,面板就再度生成了1点灵源。

    意思就是,第七层诏狱,灵源生成速度为一天2点!

    三年的时间,便是2000点灵源以上!

    无论是继续走紫府种道,还是另走一道,理论上都可以达到种道第三个大境界。

    虽然拿来对抗大庆肯定还是不够的,但这完全足够让他跻身当世顶层。

    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

    此后再谋划什么,就方便也安全许多了。

    “或许,我出去后,可以再犯个什么事儿让自己进来?”

    “损害皇室利益么……”

    许崇自顾琢磨着。

    而另外一边,经过半天的酝酿,林狂又是诗兴大发。

    “天玄地赤,形单影只。”

    “诏狱为墓,敛我尸骨。”

    是不是诗不说,作的怎么样也不说。

    但几句里头明明表达的是无比凄惨的味道,林狂却是一脸满足,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不止:“好诗好诗,得写下来,以便后人传颂。”

    还传颂……

    许崇无语的摇了摇头,躺了下来。

    道种劲力被封,他也是要睡眠的。

    好在第七层没人下来,而有牢笼在,林狂也到不了他这边,可以放心睡觉。

    唯一的问题是,气温太高,怕那贴着牢笼这种始终冰凉的材料,身体还有一半儿是被灼热所包裹的。

    所以许崇薅了一把火藓塞入口中,借着轻微毒素麻痹自己。

    等苦涩稍稍退散,酥麻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和颈部。

    许崇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夜。

    寂静小巷,两人隔着数丈距离对峙。

    一者斗笠蓑衣,一者怀抱襁褓。

    襁褓中的婴孩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满是星辰的夜空。

    半晌,冷冽如刀,但又十分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为什么不杀我?”

    接着是另一个熟悉,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

    “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是……水鬼和三爷的声音!

    浓烈的熟悉感,让许崇的意识瞬间覆盖婴孩。

    “好吧,又做梦了……”

    许崇微微愕然,然后很快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婴孩,襁褓。

    所以,这次的记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远了?

    许崇也不惊慌,就静静的听着。

    他控制不了小虫儿的身体,目光也好,动作也好,只能按照原本发生过的事情去进行。

    好在这会儿的小虫儿很是安静,也听不懂两人的话,就那么盯着繁星好奇。

    “小小的沧泷县,居然能有通脉境界的高手,而我却从未听闻。”

    水鬼保持着警惕,继续说道,“很明显,你是朝廷派来寻找洞天残片的人。”

    “是又如何?”

    许佑安不以为意道。

    “是的话,伱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杀死我,然后慢慢留在沧泷寻找。”

    水鬼不解道。

    “一块洞天残片而已。”

    许佑安摇了摇头,“我觉得比不上一条人命。”

    “……”

    水鬼呆立当场。

    如果这句话换个人来说,他只会嗤之以鼻。

    洞天残片,比不上一条命?

    简直是冠冕堂皇。

    可问题是,对面这个强到根本试探不出深浅的男子,是真的没有杀自己。

    而且是在很轻易就能杀了自己的情况下,没有杀自己。

    甚至,看着都是那种不太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

    “你……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水鬼叹了口气,微微放下警惕,“为了这个洞天,朝廷已经杀了多少人了?六大家族、各地分堂,甚至连道主现在都生死未卜。”

    “运数罢了,我左右不了别人,只能左右自己。”

    许佑安说着,也是幽幽一叹:“不过你们道主,着实有些可惜了。”

    道主?

    许崇心中微凛,当即听的更认真了。

    “是啊,数百年难遇的奇才。”

    水鬼语气低沉,“太平道从下到上,无不叹服,认为只要有他在,必定能带领我们建立真正的乐土……可没想到,终究还是文昌帝棋高一着。”

    “别灰心。”

    许佑安笑了笑,“兴许下一个道主,会更优秀呢?”

    “算了吧。”

    水鬼无奈的摇了摇头,“连长生天在手,都无法敌过朝廷,现在长生天破碎,道主生死不知,我们已经并不抱什么希望了……说不得哪天就分崩离析了。”

    “不会的。”

    许佑安语气莫名,“只是少了一个林狂,少了一个洞天,并没有伤到太平道的根基。”

    “林狂……这是道主名讳?!”

    水鬼神色震动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道主认识?”

    殊不知,许崇此时比他还要震撼。

    林狂,居然是太平道的道主?!

    不。

    应该说,林狂是太平道的上任道主!

    怪不得……

    怪不得窦子说,第七层关押了世上最危险的人。

    “神交已久,至今无缘得见。”

    许佑安随口应付,“名字只是碰巧得知罢了。”

    “哪有那么碰巧……”

    水鬼眯起双眼,却也没再深究,“你说太平道没伤到根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许佑安似乎是真的打算解释。

    然而一声嘹亮的啼哭突兀响起,将他后面的话语打断。

    ——呜哇呜哇呜哇!

    许佑安面色大变,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当着水鬼的面哄起了儿子。

    “……”

    许崇一阵无语。

    后面明显还有大料呢,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出?

    有心想要遏制,可惜他的存在,对这一幕场景来说只是观众,没有任何干涉的能力。

    没过多久,在许佑安的安抚下,婴孩沉沉睡去。

    属于许崇的意识,也彻底昏暗。

    “……身居赤上岩,神游天外天。”

    “好诗,好诗啊!”

    “得写下来。”

    上任太平道道主林狂,又得一‘佳作’,趴在地上哐哐一顿写。

    许崇坐起来,即是无语又是费解的看着这一幕。

    通过三爷跟水鬼的对话,他现在对这个林狂很是好奇。

    究竟林狂有什么本领,能让三爷神交已久。

    总不会是那些异常高产的诗句吧?

    至于说什么最危险的人……

    毫无疑问,是朝廷刻意传播成这样的。

    想了想,许崇开口:“你能不能不要作诗了?”

    “……”

    林狂愕然抬头,“你不是哑巴?”

    “我只是不想搭理你而已。”

    许崇回答。

    “好吧……”

    林狂叹了口气,点头道:“是我的才华太过耀眼,让你自惭形秽了吗?”

    许崇:“……”

    “看来是这样了。”

    林狂更加笃定,“怪我思虑不周,伤害到了你。”

    “但你想想……”

    林狂一指满地的诗词,肃然道:“若是这些千古佳作无法传承下去,那将是天下所有人的损失!”

    许崇:“???”

    “而你,将成为那个让天下人、让后来万世,都蒙受损失的罪人!”

    林狂深深的看着许崇。

    “……”

    许崇愣了好半晌,郁闷道:“你想装比,完全可以用你的境界,用你太平道道主的身份,真没必要作诗的。”

    一个异世界原住民,对一个穿越者用诗词装比。

    这太炸裂了。

    “哈哈哈哈。”

    林狂仰天长笑,“境界?身份?此等外物,千百年后不过黄土一抔罢了,届时谁还记得我林狂?唯有诗词传承千古,方不坠我林狂之名。”

    “可问题是……”

    许崇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且不说你这诗词算不算佳作吧,就算是佳作……你别忘了这里是诏狱。”

    千百年后,只怕诏狱的等级还会往上爬一爬,从下品洞天升为中品洞天。

    届时,这第七层的规则势必更加强大。

    很有可能从关押人犯的地方变成了处决人犯的地方。

    这些诗词留在这里,谁能带出去?

    有等于没有。

    “诏狱又如何?”

    林狂毫不在意,“日月轮转不休,天地都有可能颠倒,遑论诏狱。”

    果然,和偏执狂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许崇无奈点头:“……好吧,你说的对。”

    谁料只是一句敷衍,却登时让林狂精神大振。

    “你居然这么快就懂了?”

    林狂一撩蓬乱的长发,露出来一张苍老的面容,讶然无比道:“之前那两个人,一直到死在这儿都没明白的。”

    “死了?”

    许崇左右看了看,问:“尸体被清理出去了?”

    “哪有。”

    林狂摇头,“都成了火藓的养分。”

    “……”

    许崇的脸色顿时一黑。

    “不提那两个。”

    林狂摆摆手,道:“难得遇到一个懂我的知己,我也不能吝啬……我教你作诗如何?”

    许崇扯了扯嘴角,干脆侧躺下来,不去理会。

    “哎你这什么意思?”

    “我既然说教,那必定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的。”

    “你转过来……”

    ……

    ……

    在大庆东方,无尽海域之上,有一座巨大的岛屿。

    整座岛屿被天然的雾气笼罩,亭台楼阁隐约显露,看着宛如仙境。

    这就是太平道的总门所在。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太平乡。

    只怕任何一个大庆之人,都无法想象,反贼最大的据点,居然是在一座岛上的。

    李向学在到来之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太平道的所在,不仅没有臆想中那样的肃杀森严,反而还一片宁静祥和。

    渔民撑着大大小小的捕捞船,唱着优美的歌谣,在岛屿周边劳作。

    岛上酒楼药铺,衣坊学塾,应有尽有。

    除了比沧泷要大很多之外,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别。

    哦,这里没有官府。

    “没有官府的话,如果有人干坏事怎么办?”

    李向学缓步穿梭在坊市之中,身边跟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青年,南家的小辈,南重岳。

    “太平乡也是有执法队的,专门署理民事纠纷,缉拿有恶行之人。”

    南重岳笑着回答。

    “所以,执法队就是官府咯?”

    李向学问道。

    “你刚来不久,有所不知。”

    南重岳摇了摇头,道:“太平乡有执法队不假,可这个执法队,并不要求一定是武者才能担任。”

    “哦?”

    李向学讶然。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

    成为道子后,关于朝廷,关于武者,关于户籍。

    他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

    “往那儿看。”

    南重岳朝着远处正在巡视的队伍指了指:“执法队十人一组,这一组里面,至少有一半不是武者。”

    “万一遇到境界高的人打不过怎么办?”

    李向学问道。

    “那旁边很多人都会出手。”

    南重岳笑了笑,“在太平乡,绝大多数人都是执法队成员。”

    “执法队每天一轮换,无论是武者也好,普通人也好,到了第二天,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比如我,虽然我是六大家族南家的成员,但只要待在太平乡,而又在太平宫没有职位的话,就必须承担起一份执法的责任。”

    “你看看四周,行人也好,商贩也好,他们也都一样,是执法队的一份子,只不过可能需要很久,才会轮到他们巡逻一天。”

    “一旦有需要,他们可以立即转换回执法人员的身份,维护太平乡的秩序。”

    这样么……

    李向学不是很懂,但觉得这样似乎挺不错。

    “不过,你是道子,和我们不一样。”

    南重岳继续道,“你只需要不停的修炼,然后争取成为第一道子,继承道主之位就行了。”

    “道主……”

    李向学神情恍然。

    当日,太平道主现身风鼓,筛选资质合格者加入太平道。

    本来他是根本不用离开风鼓县的,因为那些负责测试资质的人,根本就没打算给他测试。

    想想也是,一个五岁孩童,身体都没发育好不说,认知也有很多缺失,就算资质好,又能开几个窍穴呢?

    只要他不主动站出来,完全可以留在风鼓,继续和大家一起待下去。

    但他还是站出来了。

    因为明玉劲。

    李向学只有五岁不到,很多事情都无法理解。

    但他知道一点,明玉劲是许崇给的,如果让别人知道,可能会连累许崇。

    所以他站了出来,不仅成功通过测试,还直接成为了太平道的道子。

    虽然来了太平乡,举目无亲让他有些孤单有些无措,但一想到大家都有了粮食能活下去,而自己又不会再连累到许叔叔,李向学就十分满足。

    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私授武道’是个什么样的罪名,愈发觉得加入太平道是对的。

    至于报答许叔叔的事情,等长大以后,有了能力再说吧。

    “还好我离开了。”

    李向学喃喃自语。

    “什么离开了?你说雍州吗?”

    南重岳听到了这句话,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是啊,还好你离开了,若是没走,只怕此时也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了。”

    “死无……什么意思啊?!”

    李向学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

    “嗯?你还不知道吗?”

    南重岳挑了挑眉,“风鼓县那数百万人,全都死了……”

    话还没说完,李向学一把扯住了南重岳的衣摆,声音颤抖:“全死了?什么全死了?”

    “这……”

    南重岳面露迟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到底是小孩子,哪怕经历了常人一辈子都未必会经历的磨难,心性也还没有足够的沉稳。

    “罢了……你总归是要知道的。”

    南重岳叹了口气,“大庆内阁首辅楼有知,以雍州百姓聚众谋逆的罪名,变赈灾为剿匪……风鼓县地界那数百万人,都被楼有知所杀害,无一生还。”

    “……”

    李向学如遭雷殛,面色瞬间煞白。

    死了?

    都死了?

    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闪过。

    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有和善的,有冷酷的。

    等最后定格,剩下了赵六一家,还有许崇。

    “你骗我的,对吗?”

    李向学泪流满面,哽咽着开始哀求,“你在骗我,赵叔叔,许叔叔,他们没死,对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赵叔叔和许叔叔是谁,但风鼓县那数百万人,并没有任何活下来的,这是总门特地派人核实过了的。”

    南重岳摇了摇头,双手搭在李向学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已经是太平道的道子了……”

    后面的话李向学完全没有听清。

    他眼前开始发黑,头脑变得昏沉,耳朵里全是嗡鸣。

    只撑了片刻,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就这么昏了?”

    南重岳蹲下来,碰了碰李向学,无语不已:“到底是小孩子,死几个人罢了,这点儿打击也承受不住。”

    摇了摇头,南重岳抱起李向学,一路返回太平宫。

    先是将李向学送回住所安置,而后又通过层层把守,来到了最深处的大殿。

    “禀道主,属下已将雍州之事告知李向学道子。”

    南重岳的上半身深深低伏,根本不敢去看宝座上那个五官被光芒遮盖的男子。

    “很好。”

    缥缈无迹的声音响起,“南家的天地血池,可再掌十年。”

    “谢道主。”

    南重岳深深吸了口气,躬身而退。

    这么简单的任务,却能换来南家继续保持十年的独立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深意,但他不得不为。

第149章 二次种道的办法

    翌日。

    李向学一个人离开太平宫,走向海边。

    这一夜,他数次被噩梦惊醒。

    每一次,他都希望那真的只是梦。

    然而,他在师尊,也就是太平道主的口中,再次得到了确认。

    那些人,真的都死了。

    赵叔叔死了,赵家婶婶死了,赵家哥哥死了。

    还有爹爹和阿母一次又一次嘱托自己,长大后要报答的那个许叔叔,也死了……

    “你叫什么?”

    “李向学。”

    “叔叔带你去玩弹珠,怎么样?”

    “好。”

    “……哇,叔叔弹珠打的好准!”

    “这颗弹珠漂不漂亮?”

    “嗯!漂亮!”

    “那叔叔把这颗弹珠送给你怎么样?”

    “这……爹爹说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的,我…我不能要。”

    “当然不是随便给伱了,你得答应叔叔一件事情。”

    “唔,什么事啊?”

    “叔叔先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都不能回来,留在家里的男子汉是谁?”

    “男子汉……是,是我?”

    “没错,就是你。当爹爹不在的时候,向学就是家里的男子汉,明白吗?”

    “嗯!明白!”

    “好,那你答应叔叔,是男子汉,就要保护好阿母,不让人欺负阿母,能做到吗?”

    “能做到!”

    “叔叔相信你,现在,这颗弹珠是你的了。”

    “谢谢叔叔……”

    “……”

    现在的李向学,还控制不住流泪,因此视线有些模糊,走的比较慢。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才终于到了海边。

    李向学擦了擦脸,解开外衣,取出腰上绑着的东西。

    那是许崇的长生牌位。

    哪怕现在他有了曾经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优渥条件,他还是选择了将牌位贴身携带。

    而来到太平乡的这些日子,他照旧每天会拜上一拜,为许崇祈福。

    只是,以后再也用不到了。

    李向学深深的看了几眼,弯腰将牌位放下。

    没多久,海浪涌上,淹没了李向学的半个身子。

    等到再退却,已经卷走了牌位。

    这是太平乡的一种传统。

    将最珍视的东西放在沙滩上,如果能被海浪带走,你所思念的故人就能得到安息。

    李向学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太平宫最深处。

    “师尊。”

    李向学双膝跪地,叩首:“我想变强。”

    “有多强?”

    “能杀死楼有知那么强。”

    “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好。”

    ……

    ……

    京城,钦天监。

    自从一个月前开始,整个钦天监的氛围就完全变了。

    监正要么不出观星楼,出了观星楼,就开始各个科房巡视,有任何一点儿错漏,就会大发雷霆,将人骂个狗血临头。

    天象科、漏刻科、历科……各都有人被撤职,开革出了钦天监。

    为什么?

    虽然没人敢说,但人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亡妻之痛。

    连续几次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再偷奸耍滑,让衙门的效率快上一倍都不止。

    观星楼所在的后院,更是成了禁区,无人敢随意踏足。

    而这一切,都是杜千川刻意营造出来的。

    为的,就是悄无声息的,第二次调阅天灾实录。

    就如当初,假装与江之鸿意趣相投,天天下棋品茗一样。

    现在一个月过去,杜千川已经将天灾实录背诵了下来。

    此时正独自立于观星楼顶,默然眺望。

    “不出意外的话,楼有知肯定也看过天灾实录。”

    “而且,他跟江之鸿一样,从中发现了什么。”

    杜千川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研究了整整一个月,也只能总结出三点。

    第一,天灾实录只有三千年的记载,三千年之前的,没有任何痕迹。

    第二,天灾实录之中的记载,都是波及了一省之地的大灾害,任何范围小于一省之地的灾害,都没有被记载进天灾实录。

    第三,天灾发生的间隔正在逐渐缩短,尤其是最近的一千年。

    第一个一千年,最多的间隔一百年,最少的则有九十二年。

    第二个一千年,最少的间隔也有八十年。

    而最近的这个一千年,这个间隔直接从八十年,缩短到了十二年,也就是滨州海沸跟雍州蝗灾所间隔的时间。

    这个着实有些骇人听闻,让杜千川也忍不住担忧。

    想想看,如果将来有一天,一个天灾还没过去,另一个天灾又来了……会不会出现天下间所有地方同时被天灾笼罩的情况?

    然而担忧归担忧,他却始终不明白,这跟他岳父一家的通敌案有什么关联。

    正想着,一个肃然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监正大人,吏部有文书送到。”

    五官正站在院门口俯身,双手捧着一封文书,似乎不太愿意走进院中。

    “终于来了么。”

    杜千川伸手一招,文书轻飘飘飞起落入掌中。

    这是一封降职的文书,大致意思是,杜千川近来苛待下属,渎职严重,已经不再适合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现调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任主事。

    文选司主事是正六品,比监正的正五品要低了两个品级。

    然而看似是降职,实则却是升职。

    因为文选司掌官吏班秩迁升、改调之事,不说职位能带来的好处,单明面上掌握的权利,就远不是钦天监这种清闲衙门所能比拟的。

    一般情况下,没有绝强的背景,是捞不到这个职位的。

    “明降暗升,他这么做,是否有些惹眼了?”

    杜千川皱了皱眉。

    雍州剿匪一事后,朝野对楼有知的看法,都是‘利欲熏心,草菅人命’。

    而安国公一家,自然而然就成了被楼有知卸磨杀驴的无辜者。

    在这种背景下,对自己这个安国公的孙女婿明降暗升,太过反常,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难道说,他让我自己寻找的真相,只有在文选司才能查到?”

    杜千川若有所思,“文选司……”

    ……

    诏狱第七层。

    林狂刚刚作完一首对仗不工整,韵律也不恰当的‘千古大作’,正愁眉苦脸的酝酿下一首。

    许崇则在斜对角的牢房里百无聊赖。

    整整一个月过去,六十点灵源被他收入囊中。

    这让他紧绷的精神随之松懈了一些,忍不住开始规划三年后怎么分配灵源才能做到实力最大化。

    从阴神一变到九变,需要四百点灵源。

    而再往上的话,保守估计要一百点灵源才能提升一重。

    也就是说,到阳神九变,加起来最低要一千三百点灵源。

    剩下七百点,不管怎么说,应该也足够突破到阳神之上,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境界。

    不过,许崇并不打算继续走紫府种道的路子。

    毕竟,玉池种道配合只手破天,是已经被验证过的最强之路。

    在灵源有限的情况下,毫无疑问选择这种更加稳妥。

    三年积累两千灵源,应该足够让他提升到金身境,且留有足够灵源提升只手破天。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玉池也比其他人要强,如果二次种道的时候,又碰到劲力不够的情况怎么办?

    要知道,种道境,是不会改变原本洗身九重的劲力总量的。

    哪怕玉池种道都不会。

    想了想,许崇打算请教‘诗牛’。

    “道主大人何必纠结,实在想不出来不要硬想嘛。”

    许崇眯起双眼,“须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嗯?!”

    林狂本能的跟着复述,接着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抬头看向许崇,声音发涩:“这两句,谁教你的?”

    “偶得之。”

    许崇勾了勾嘴角。

    “……我不信!”

    林狂连连摇头,“除非你告诉我剩下的。”

    “告诉你剩下的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先回答一个问题。”

    许崇眯起眼睛说道,怎么看怎么阴险。

    林狂抓耳挠腮,想都没想就道:“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无论是我的诗作,还是我作诗的理念,都可以告诉你。”

    “……”

    许崇微微一噎,道:“我问你,如果一个人的种道之地先天就比别人强很多,等到种道时,全身的劲力加在一起都不够用,怎么办?”

    林狂微微有些失望,旋即皱眉道:“种道之地大同小异,便是资质再好,顶多也就是牢固一些,让种道的过程以及后续提升更加顺利,大小都是差不多的,怎么可能劲力不够用呢?”

    “你别管可能不可能,你就说吧,如果有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许崇说着,耸了耸肩,“当然,你如果不知道就算了,那两句……”

    “谁说我不知道了!”

    林狂想都没想就打断。

    堂堂太平道前任道主,哪容得一个后生反驳。

    “哦?说说看。”

    许崇一挑眉,“如果我觉得有道理,就把那两句诗告诉你。”

    “让修炼同样功法的人在旁边守着,随时渡入劲力。”

    林狂回答道。

    “除了这个。”

    许崇面不改色道。

    且不说藏拙不藏拙的问题,光是一个紫府种道被篡改成黄庭种道,就绝对不能再让他人辅助自己二次种道了。

    “……你这是耍赖!”

    林狂双眉倒竖,接着轻蔑一笑,“我知道了,你根本没有后两句。”

    “哪里耍赖了。”

    许崇讶然道,“你要知道,大庆跟你们太平道六大家族可不一样,六大家族都各有各的传承功法,一脉相承,而大庆这边都是去武库换的,鬼知道还有谁换了同样的功法……而且,万一这个人修炼的功法,此时此刻世上根本没人修炼呢?他去哪里找人帮忙?”

    “呃……也是哈。”

    林狂愕然,旋即陷入了沉思。

    半晌过去,始终不见动静。

    “算了,看来所谓博学多才的前任太平道道主,不过是名不符实之辈。”

    许崇刻意的轻蔑道,“那两句我还是直接告诉你把。”

    “嗯,好。”

    林狂抬头,十分自然的点头。

    许崇:“……”

    “呵呵,都跟你说了,这二十多年下来,什么阵仗我没见过,激将法是最低等的一种了。”

    林狂得意的笑道,“快说快说,后两句是什么。”

    “……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许崇吐出两句,郁闷的别过身,靠在了墙壁之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林狂复述着,眼睛越来越亮,“有道理,有道理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许崇扭头,郁闷的问道。

    “天公赠诗信手来,地母献词妙笔出。”

    林狂当场就是两句甩到许崇脸上,大笑不止:“原来,作诗的最高境界,是根本不加思索!管他工整不工整,管他押韵不押韵!作就完了!”

    “……你开心就好。”

    许崇彻底无语。

    林狂得意无比,话锋一转,道:“你刚刚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你别告诉我,是收个徒弟,让他练一样的功法,等几十年后再种道。”

    许崇吐槽道。

    “哦?这倒也是个办法……”

    林狂一愣,居然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我想到的不是这个。”

    “嗯?”

    许崇当即来了精神。

    “如你所说,一个人的种道之地太过庞大,又找不到人帮忙,想要完成种道,只能从自身出发……增加体内的劲力总量。”

    林狂胸有成竹道,“比如,拓宽经脉和窍穴。”

    “还有这种办法?”

    许崇讶然。

    他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他问过了,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人体的经脉窍穴,会随着年龄慢慢完善,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彻底定型,长无可长。

    根本就没有什么拓宽经脉窍穴的逆天神药或者神功。

    “如果是二十多年前,我可能还想不到这个办法,但现在……”

    林狂笑了笑,往脚下一指:“我在诏狱。”

    “跟诏狱有关?”

    许崇扬了扬眉,隐隐猜到一些。

    “准确来说,只有在诏狱之内才能办到这一点。”

    林狂继续说道,“在禁天绝地的规则之下,筋脉、窍穴、道种,是从身体里完全消失了的。”

    “完全消失?”

    许崇若有所思的抬起手,握了握拳。

    “如果不是完全消失,怎么可能连一丁点儿力气都无法增大?”

    林狂理所当然道,“宗旨,只要能在这个时候,往经脉窍穴原本的位置,填入难以祛除的东西,等出了诏狱,便可以借之将经脉窍穴撑开,最后再慢慢祛除掉这些东西,变大后的经脉窍穴,自然可以容纳更多劲力。”

    “这……”

    许崇一阵迟疑,“经脉窍穴皆是无形无质之物,连找都找不到,怎么填?”

    “简单。”

    林狂一扬下巴,得意无比道:“有很多药物是作用于经脉窍穴的,在诏狱里吃下,自然而然就能填入经脉窍穴的位置……比如你们血衣卫那种下三滥的迷魂香就是。”

    “迷魂香?”

    许崇皱了皱眉。

    他此次下诏狱,可并没有带这一类药物。

    林狂捕捉到许崇的表情,阴险的笑了笑,“看来,你就是你口中那个种道之地巨大的人了,小子,你还是嫩了点儿。”

    “……”

    许崇没说话。

    “说真的,我现在很怀疑你的身份了。”

    林狂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许崇挑了挑眉。

    “已经十多年没人下来这里了,我想,怕是直到我死之前,庆帝才会派人来一趟……可现在距离那天还早。”

    林狂眯起眼睛,“所以,你并不是庆帝派来的。”

    “我可没说过我是庆帝派来的。”

    许崇不动声色道。

    “但同时,你也不是窦天渊派来的。”

    林狂呵呵一笑,“是因为窦天渊作为诏狱的掌控者,可以无视规则强度的变化,随时随地下来第七层,根本没必要另外派人浪费时间。”

    “没必要不代表绝对。”

    许崇沉声道。

    “你说的没错。”

    林狂继续道,“但,你对诏狱了解的太少,他就算派人,也不会派你来。”

    “别否认,我注意到了,你一开始并不知道,火藓是第七层的食物。”

    说着,林狂指了指许崇那边的牢笼地面,“现在,你又不知道,火藓就是制作迷魂散的主要材料。”

    “火藓……原来如此。”

    许崇恍然大悟。

    所以,只要多吃点儿火藓,出去后就可以借此拓宽经脉?

    这第七层还真是来对了。

    “你到底是谁?”

    林狂的眼神犀利起来。

    整个人的气质随之改变。

    从一个玩世不恭的诗牛,瞬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超凡巨擘。

    许崇不甘示弱,同样眼神一凛,气质暴涨:“吾乃太平道道主——姬庆之!”

    本只是随口胡诌,谁料林狂的脸色茫然了起来。

    “姬庆之?这一任的道主,叫姬庆之?”

    “……是。”

    许崇面色一变,“怎么,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林狂摇了摇头,“但,这不是三大家族的姓氏啊。”

    “三大家族?太平道不是六大家族么?”

    许崇心中微动。

    “是六大家族没错,但真正的核心,是林、郑、方三大家族。”

    “另外花、南、谢三家,都是后来才出现的。”

    “无论是底蕴还是势力,新三家远远无法与老三家相提并论。”

    “除了花家那位惊才绝艳的老祖时期外,每一任太平道道主,都是老三家的人。”

    林狂摸了摸下巴,笑道:“看来,太平道又出了个了不起的后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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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了不得的后辈?”

    许崇撇了撇嘴,“好吧,敢跟朝廷搅和在一起,确实了不得。”

    “跟朝廷搅在一起?”

    林狂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半晌后缓缓开口,语气低沉:“怎么跟朝廷搅在一起的?”

    许崇顿时警觉,道:“小道传言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小道传言……”

    林狂深深的看了许崇一眼,“诏狱是洞天,而这里是诏狱的最深处,无论是任何人,哪怕是窦天渊这个掌控者,除非他亲自下到第七层,否则也是听不到你我对话的。”

    许崇眯起双眼,没有接话。

    目前推测出‘姬庆之是庆帝的人’,并且相信这一点的人,只有楼有知,窦天渊,还有自己。

    此事关系重大,除非有足够的信任基础,否则最好还是不要对人言。

    “也罢。”

    林狂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接下来的日子,林狂变得沉默了很多。

    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连诗都不作了。

    许崇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也有事要做。

    吃火藓。

    几乎是除了睡觉之外,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进食之上。

    没办法,火藓的毒性,就注定了吃这种食物有CD,连续食用一部分,连吞咽能力都会被麻痹掉,需要缓一缓等毒素深入,落到经脉窍穴的位置才能继续进食。

    唯一的好处,是火藓极为纯净,除了毒素,水分,能量之外,没有任何杂质存在,省去了排污的功夫。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林狂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许崇身上,眼神越来越稀奇。

    堪堪到了三个月左右,林狂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的确很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顾虑。”

    “没关系,我先讲讲我的事,伱要是觉得可以信任了,你再告诉我。”

    林狂的声音极为严肃、认真。

    这让许崇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不过却没有表露在面上。

    “之前说过了,我是三大家族之一林家的人。”

    “但我并不是嫡系,只是一个出生在楼船上的旁支族人。”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林、郑、方三家,并不需要依靠楼船,真正的族地所在,除了嫡脉之外无人知晓。”

    “而太平道的道主,一般就是三家的优秀旁支来轮流担任。”

    “二十多年前,便是轮到林家的时候,而我便正是当时林家最优秀的旁支族人。”

    “我修炼的功法是流水劲、伏波功,和玄海洗身录。”

    “特点是劲力如同水浪层层叠起,开窍通脉洗身都会比较顺利……”

    林狂自顾自说着,许崇却皱起了眉头。

    “等等。”

    许崇打断,疑惑道:“三大家族的事情倒罢了,知道的人肯定也有,可功法这种东西,属于家族秘密了吧?就这么告诉我?”

    “功法是秘密,但算不上林家的秘密。”

    林狂摇了摇头,“因为,这只是旁支所修炼的功法……更何况,想让你相信我,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自然而然我也要告诉你一些秘密了。”

    “好吧。”

    许崇不置可否。

    “事实上,我的修炼速度虽然要远远快过一般人,可在林家旁支里,并不算拔尖,甚至连出众都算不上,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去当这个道主的。”

    林狂继续说道,“直到我另辟蹊径,选了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道路——紫府种道。”

    “嗯?”

    许崇心中微动,“据说紫府种道极为凶险,你……”

    “的确凶险。”

    林狂点了点头,“紫府太过脆弱,稍有纰漏便是或死或痴,等于是成功种道的没出纰漏,出了纰漏的没机会告诉别人纰漏是什么,所以后来者无法借鉴前人经验,无论是谁,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那你还敢选这个?”

    许崇讶然。

    “没办法,旁支出身,资质又不必别人强,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只能另辟蹊径了。”

    林狂耸了耸肩,理所当然道,“无论是朝廷还是太平道,紫府种道都是备受重视的。”

    “哦?”

    许崇淡淡应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

    “紫府种道可以趋吉避凶。”

    林狂继续解释,“这种能力,是任何一个势力都需要的。”

    “所以,你在成功种道后,引起嫡脉重视,获得了更多的培养?”

    许崇顺着话头问道。

    “没错,不过也是我自己足够争气,才能一步步坐上道主之位。”

    林狂嘿嘿一笑,“你看那南家的南如意,年纪跟我差不多,二十年前,她阴神九变,而我阳神九变。”

    “阳神九变,不也还是沦为了阶下囚?”

    许崇指了指林狂,淡淡道:“仅仅是这些的话,没办法让我相信你。”

    “重点我还没说。”

    林狂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阳神九变,是可以提前很多预知危险的,甚至是只要能威胁到我的人,对我产生了敌意,那么无论相距多远,我都能瞬间感应到。”

    许崇一惊。

    只要产生敌意,无论相距多远都能感应到?

    这比那个什么净心琉璃强出了无数倍好吧。

    可问题是……

    都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了,怎么还是被朝廷抓住?

    “朝廷……麻痹了你的这种感知?”

    许崇沉声问道。

    “没有,我的确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足以让我身死的危险。”

    林狂摇了摇头,“但同时,我又在这种危险之中,感觉到了巨大的机缘!”

    “机缘?”

    许崇皱起了眉头。

    “我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也想要置之不理。”

    林狂说着叹了口气,“但那个机缘实在是太大了,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只要能得到这件东西,我将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许崇斜着眼看林狂,“这不是利欲熏心是什么?”

    “的确是利欲熏心,不过我也没有被冲昏头脑。”

    林狂对许崇的鄙夷不以为意,继续道:“我是在做了详细调查,彻底弄清楚这个机缘是什么之后,才决定冒这个风险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居然能让堂堂的太平道主不顾生死也要冒险的?

    许崇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这个机缘,是无主的长生天!”

    林狂缓缓说道。

    “无主?”

    许崇疑惑,“长生天不是太平道的洞天么?”

    根据最近的那个梦境,再加上跟林狂聊了这么多,他早就猜到,长生天的上一任主人并不是姬庆之,而是林狂。

    可现在,林狂却让他沦落至此的机缘,是本就在太平道手里的长生天?

    “嗯?”

    林狂皱了皱眉,“太平道的确有洞天,但不是长生天。”

    “……”

    许崇沉默。

    “在林家的记载中,从古至今,长生天一直在不同的人手上流转,每次都是离奇出现,持续很短的时间,然后拥有者离奇死亡,长生天消失无踪。”

    林狂摇了摇头,继续道:“再说,如果长生天有主的话,是不会被阳神感知为机缘的……看来二十多年过去,外面已经传得似是而非了。”

    “这样么……”

    许崇紧紧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次我感受到的机缘,经过调查,确定了就是再一次出现,并且还是无主状态的长生天,所以,经过再三思虑,我还是选择赌一把。”

    说着,林狂自嘲一笑,“结果很明显,我赌输了。”

    “……我不明白。”

    许崇静静的看着林狂,“我曾经听人说过,真正有底蕴的人,并不会去追寻长生天,因为长生规则只能让人不老,不能让人不死,而躲起来的长生,价值并不大……你明明是三大家族的人,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风险?”

    “因为,三大家族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

    林狂眯起眼睛,眸光莫名,“阳神之上,为不灭神!”

    “不灭神?”

    许崇被这三个字惊到了。

    “具体的不知道,但我想,既然叫不灭神了,那以不灭神包裹肉身,是不是可以做到抵御一切外来伤害?”

    林狂语气深沉,透着丝丝憧憬,“如果再得到长生天,二者合一的话……”

    “!!!”

    许崇彻底震撼。

    他不得不震撼。

    如果真如林狂推测的那样,不灭神包裹肉身,可以豁免一切伤害的话,再加长生天的长生不老规则……

    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看来你也明白了。”

    林狂呵呵一笑,“试问一下,无主的长生天,对我这个阳神九变,且有望再往上突破的人来说,诱惑有多致命?”

    “确实……”

    许崇缓缓点头,心潮起伏不定,“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通过太平道的渠道,成功潜入京城藏身,在暗中寻找长生天所在……也确实被我找到了。”

    林狂说着,语气带上了浓浓的无力:“长生天是一朵莲花,生长在一个池塘里……也就是诏狱外面的那个池塘。”

    “诏狱……”

    许崇眯起双眼,“这是是朝廷为你设下的陷阱?”

    “是的,就是陷阱。”

    林狂叹了口气,“但我还是决定动手,因为当时的血衣卫总指挥使,并没有强到像现在这个窦天渊一样离谱,而我只要先一步得到长生天,往里面一躲,就可以等到成就不灭神再出来。”

    “你不知道洞天是可以被打碎的吗?”

    许崇皱起眉头。

    “我是经历了之后才知道的,之前可没有发生过洞天被打碎的事情……”

    林狂愣了愣,“如果没有长生天爆碎这件事,只怕到现在都没人觉得洞天能被打碎……洞天须弥藏芥子,虽然从外面看上去缩小到了极致,但内里是真真切切有那么大一片天地的,怎么打碎?”

    许崇愕然。

    看来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林狂也不愧是太平道的前任道主,接触不久,就推翻更新了他的很多认知。

    想了想,许崇又道:“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拿不到长生天怎么办?”

    “当然想过。”

    林狂点头,解释道:“所以我将太平道总门的洞天,百草园也带上了,虽然百草园的规则只适合用来种植各类各等级的药草,并不具备攻伐能力,但它好歹跟长生天一样也是洞天。”

    “所以你无论抢不抢得到长生天,都打算往洞天里躲是么……”

    许崇哭笑不得,继续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让长生天破碎?”

    “后来很顺利,甚至顺利到我都没有遇到那个血衣卫总指挥使,就靠近了长生天,可就在我即将得手之际,视线中突然就出现了另一个人!”

    林狂想起那个身影,心底一阵阵发寒。“而这个人,就是我预知中危机的真正来源!”

    “是谁?”

    许崇眼神微凝。

    “我不认识,我只知道,这个人一出现,我便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所以我直接躲进了百草园,然后……”

    林狂看着许崇,眼里有丝丝震撼,“我就那么待在百草园之中,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新出现的人,操控长生天与百草园对撞。”

    “所以……”

    许崇若有所思,“洞天与洞天相碰撞,才是摧毁洞天的唯一办法?”

    “唯一不唯一我不知道,但百草园和长生天是真的碎了。”

    林狂自嘲的笑了笑,“太平道就这么失去了最重要的物资来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收集修补完整。”

    “这个不清楚,不过太平道现在活的很滋润。”

    许崇眯起眼睛,语气冰寒,“尤其是那个新任的太平道道主。”

    “你愿意告诉我了?”

    林狂一咕噜站了起来,紧走几步,拉近了与许崇牢笼之间的距离。

    “你说过,你死前庆帝会派人下来,”

    许崇摇了摇头。

    “你怕我会用这件事换取庆帝放我离开?”

    林狂摇头失笑,“你想多了,我身上的秘密,是庆帝志在必得的,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没了生还的希望。”

    “说实话,我很好奇,什么样的秘密,让整个大庆朝廷都束手无策?”

    许崇有些疑惑,“单单我知道的,就有刑部的道器问心岩。”

    “你说的我知道,朝廷也在我身上用过,不过都没效果。”

    林狂摇了摇头,“紫府种道便是神魂由己,别说道器了,就连都察院的丹心规则都无法让我说我不想说的东西。”

    “好吧。”

    许崇砸吧砸吧嘴。

    原来紫府种道还有这个好处。

    “细节我不能说。”

    许崇静静的看着林狂,“姬庆之,以一种奇特的手段,蛊惑了数百万雍州难民,逼得朝廷的赈灾队伍……不得不大开杀戒。”

    “!!!”

    林狂面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百万人?!”

    “这怎么可能?!”

    “数百万难民,对朝廷能造成多大的损害?”

    “这么做,完全是损人不利己,没有任何意义啊!”

    “更何况,肆意危害无辜之人,在太平道是大忌。”

    林狂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损人是真,但不利己未必。”

    许崇冷冷道,“如果没有一些人冒着生死之危挽救雍州,那数百万人根本等不到赈灾就会死掉大半……而到了朝廷赈灾之时,雍州已经不需要赈灾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

    林狂面色变幻,想了很久很久才艰难开口:“你的意思,是朝廷想要那些难民死,姬庆之在配合?”

    “很难让人不往这上面想。”

    许崇沉声开口,“我怀疑,姬庆之根本就是庆帝的人。”

    “庆帝的人……”

    林狂面色瞬间煞白。

    “你想到了什么?”

    许崇凝重起来。

    “我需要知道那数百万人被蛊惑的细节。”

    林狂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认真的看着许崇道。

    “……好。”

    事已至此,许崇也没再多做犹豫,当即将那天所发生的场景详细的说了一遍。

    林狂仔细的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良久之后,林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时隔几天,仅凭一句口号,就能瞬间蛊惑数百万人,这种能力,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神通!”

    “神通?”

    这两个字许崇当然不陌生,但在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神通是上古时代才有的,不属法,也不属术。”

    林狂解释了一句,而后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姬庆之就掌握了一种能惑人心神的神通。”

    “原来如此……”

    许崇叹了口气,“现在知道也迟了,太平道道主和庆帝勾结,天下再无一处净土。”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林狂深深的看着许崇。

    “什么事?”

    许崇挑了挑眉。

    “我也是当过道主的人,太平道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至少曾经,它比朝廷要干净一些……太平有道,天下无苦,这太平道人共同的愿景,不应该被用在这里。”

    林狂面色肃然,“帮我,帮太平道,杀死那个狗娘养的姬庆之。”

    “呵呵,不用你请求。”

    许崇淡然一笑,“时机一到,吾必杀之。”

    “既然如此……”

    林狂点了点头,突然抬起双手,连连结印。

    片刻后,一个一模一样的林狂横跨一步,从林狂的身体里走了出来。

    “!!!”

    许崇头皮发麻。

    “这就是庆帝想要得到的秘密。”

    林狂开口,缓缓吐出几个字:“神通——身外化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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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274/ 第一时间欣赏长生从狗官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吾心如故所写的《长生从狗官开始》为转载作品,长生从狗官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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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从狗官开始介绍:
这个世界皇权至上。
五等户籍制度编织出一张盖世罗网。
罗网之上是皇室,罗网之下是众生。
许崇穿越而来,成为一个小小县城的秀才。
为了寻找灵气,继承狗官父亲的职位进入县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百姓:许大人跟他父亲不一样,他是青天大老爷!
百官:陛下,许贼包藏祸心,万不可留啊!
皇帝:许爱卿是朕之臂膀,尔等再敢构陷,杀无赦!
反贼:老大,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立马就能推翻暴庆!
许崇: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狗官……长生从狗官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生从狗官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生从狗官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