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生活
“你看你看,我就说棠记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在他们家吃了好多回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要是蛋黄酥里有东西,牛乳茶那么香甜里,更容易爬进去虫子了,我可从来没喝到过。”
“嘁,你是天天一碗牛乳茶在棠记混一天,所以才帮他们说好话吧?”
“胡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混……”
……
吵吵嚷嚷中,温若棠低声和马笑儿说了几句话,马笑儿点了点头,等大家声音小了些,才道:“其实之前为了留一些颜面,我一直没有揭破,眼前这位,就是之前云逸斋的齐万竹齐掌柜吧?”
齐万竹立刻否认,“我不是,别瞎说。”
马笑儿道:“一个男人,敢作要敢当,我相信这京中也有不少人认得你。”
一些人开始还没注意,被马笑儿这么一说,赶忙凑上去细看,齐万竹躲无可躲,只能拿衣袖遮住自己的脸,但这动作着实欲盖弥彰,而且也不能全然挡住,当即就有人指着道:“没错,就是齐掌柜,我之前去他家买过杏仁酥。”
马笑儿大声道:“齐万竹,你的云逸斋里有人吃出了虫子,导致食客越来越少,不得不关门,你便希望其他的糕饼铺子也和你一样?我告诉你,我家姑娘不论做什么,都有良心;我们棠记不论做什么,都有良心!”
齐万竹面色铁青,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孟起直接上前推了他一把,“我姓孟的最恶心像你这样的人,眼红咱们棠记,就正正经经地再开个铺子,面对面地比上一比,只要你东西做的比咱好吃,食客们都去你那里,我也没话说,偏偏你喜欢走这种歪门邪道。”
于小八别的或许不擅长,鼓掌助威早就熟练得很,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棠记碰到你这样的小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的书生们本就站在棠记那头,见确实是棠记遭人陷害,渐渐地也帮忙说起话来。
“棠记的东西本来就好吃,正所谓,日啖蛋黄三百个,不辞长做京中人。”
“李兄,这可也太夸张了,荔枝也就算了,这三百颗咸蛋黄下肚,不得噎死撑死么?”
“诗词么,夸张几分也不算什么。”
“我倒觉得旁边的鸡蛋灌肉饼最佳,一口嚼下去,唇齿留香,肉沫绵软,这才是吃来都美,吃来都美啊!”
……
在一片吹捧声中,齐万竹灰溜溜地走了。
温若棠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夸赞了马笑儿这次处事得当,要陈申也尽量学着,以后再碰着找麻烦烦的,须得机巧应变,之后便进了棠记粥铺。
而在黑暗的掩饰下,没有人瞧见,齐万竹拐过弯后,停在了一辆马车旁边,垂头丧气地喊了一声“主家”。
马车没有什么标识,显然主人不欲让人知道身份,不过听到了齐万竹的声音后,里面的人开口应了个“嗯”,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齐万竹低声说:“小人……失败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了,当真是不中用。”
齐万竹闻言,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小人也没想到那个马掌柜是个女人,还有这样的本事,本来以为发现了虫子,大肆宣传,就能给他们重重一击……毕竟当初的云逸斋就是这样没了的,结果……”
“云逸斋只是因为有虫子么?你们何其愚蠢,得罪了徐大人的弟弟,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齐万竹低着头道:“后来才知道……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女子的手轻轻磕在马车内壁上,“温家这会子本来就在凑钱,如果铺子再倒了,就是雪上加霜……可惜都被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给毁了。”
齐万竹连连磕头,“主家请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手里有很多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只要小人能够有个铺子,东山再起,必然会将棠记打压下去。”
女子道:“我要的不仅仅是棠记关门,其实打压棠记只是从最简单的开始,若能一步步吞噬将军府的产业,坏了他们的名声,你想在京城开十个铺子,我也能拿钱出来帮你开。”
齐万竹惊喜不已,“主家还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女子平淡地道:“最后一次机会,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棠记入不敷出,等到那时,你的新铺子开张,才能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齐万竹咬了咬牙,“小人一定不负主家所望。”
夜色渐浓,衬着一旁的风灯愈发明亮,街上的行人也渐少,不过总有晚归的人路过棠记粥铺时会买上一份鸡蛋灌肉饼或是坐下来吃一罐养生粥,再慢慢地回家。
这些人都是熟客,偶尔会和孟起聊上那么一两句。
“我家闺女很喜欢你家的灌肉饼,上次给她买回去,她抱着啃,啃着啃着就睡着了……小丫头片子……憨憨的……”
“哪里憨了,能吃是福啊,老哥,那我给你多加点肉末,让丫头吃个肚儿圆。”
……
“孟厨儿,你家这个粥,喝完一罐再回家,睡觉都香些,我都连着来了三天了。”
“那我给你多夹两筷子咸菜,你就着吃,更香。”
……
“油滚鸡丁还有么?快,给我来一份,家里俩小子天天吵着要吃,今天卖鸡蛋赚了点钱,赶紧来买。”
“莫急莫急,我现给你炸,保准外焦里嫩,让你家的小子们香掉舌头!”
……
因吃堂食的人也不太多了,温若棠和左溶溶就没有坐隔间,而是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看着这些人来来往往。
左溶溶挺羡慕的,说:“要是我爹爹还在,他也会像这些父亲一般,给我买零嘴回家。”
温若棠笑道:“你还有我呢,我带你来吃,不比他们差什么。”
话音方落,温亦涵身后带着奔流,也款步进来,笑言:“还有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今日请你们吃,更不差什么了。”
左溶溶眼睛一亮,赶紧起身把旁边的长板凳拖了拖,让温亦涵坐下。
第92章 家人
奔流向两个姑娘施了礼,就去找丹雪他们一起吃东西,左溶溶笑眯眯地问:“温大哥,你怎么来了?”
温亦涵道:“忙了一天,有些饿了,正好腰也有些酸,奔流说得出来走走,我想着不如就到棠记粥铺来吃一些宵夜,权当是支持阿棠的生意,没想到你们都在。”
左溶溶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油滚鸡丁放到温亦涵面前,“温大哥先吃。”
温亦涵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放入口中,先赞了一声“好吃”,才问:“你们在外面跑了一下午,累不累?”
左溶溶摇摇头,“我不累,但若棠姐是真的累,温大哥若是看到了今天下午若棠姐有多繁忙,定要心疼。”
温亦涵笑道:“她这个丫头,有福不享,自己择了这条路,就是累了我也不心疼。”
“温大哥口是心非。”左溶溶又给他倒茶,“吃慢些,细嚼慢咽才养胃。”
温亦涵赶紧喝了口茶,说:“咱们又聚在一处,可惜少了个忘归。”
左溶溶把茶盏狠狠磕在桌上,“他不来才好。”
温若棠赶紧给温亦涵使眼色,温亦涵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刻就懂了,试探性地问:“忘归和你说了?”
左溶溶的嘴巴撅了起来,“原来你们都知道我哥不想娶我,却都瞒着我。”
“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温亦涵立刻认错,又解释,“我就是觉得,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我若胡乱传话,闹坏了你们的关系,反倒让你和咱们生分。”
左溶溶“噗嗤”一声笑,“温大哥忒小心了,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你们生分呢。”
温亦涵悄然松了口气,道:“那我明天去给你买糖炒栗子。”
“好啊。”左溶溶并不客气,“多买些,我和若棠姐分着吃。”
他们俩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一旁的温若棠静静吃茶,表示这个时候自己就要减少存在感,千万别当那光芒四射的电灯泡。
可偏偏这一晚上注定不大平静,就在他们之间气氛正好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马笑儿的声音,“……你过来做什么?我不回家……我说了我不回家,食坊还没有打烊……”
左溶溶“咦”了一声,看了温若棠一眼,打算起身去看看。
温若棠赶紧先他们一步站了起来,一手一个按住他们的肩膀,“你们就坐在这里聊着,我出去看看,估摸是马笑儿的家事,最好不要让更多人去看笑话。”
温亦涵点点头,“那我与溶溶就坐在这,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过来找我。”
温若棠才一出去,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拖马笑儿,旁边还站了个同龄的女人,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劝人。
温若棠正要上去把两人拉开,陈申忽然从棠记食坊里冲了出来,直接隔在马笑儿和男人中间,道:“这是怎么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男人大声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她老子,大锦哪条律法规定了,老子不能对自家闺女动手的?”
陈申道:“就算你是她老……父亲,也不能这样强迫于他,你没听她说么,她不想回去。”
男人推了一把,“有你这小子什么事儿?”
马笑儿急了,“爹,你别对旁人动手啊,陈公子只是出来劝一劝!”
“这还护上了?他是你什么人?野男人?”
“爹!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他与我一同守着这个铺子,别乱泼脏水!”
“那你就甭废话,和我回去。”
……
一时间,几人闹将起来,温若棠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都给我住手!”
马笑儿喊了声“姑娘”,奋力挣开马爹的手,跑到温若棠身边。
温若棠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扫了一圈,冷然道:“都是些什么人,来我棠记门前闹事,是当我们温家没人能管了?我告诉你们,强抢民女,我就是先揍你们一顿,再报官,都不理亏!”
马爹嚷道:“什么强抢民女,我可是她爹。”
“就算是她爹,她的卖身契签给谁的?马笑儿是我的人,你们要是不懂这个道理,我就让衙门教教你们!”
马爹见她气势汹汹,一时不敢说话。
陈申赶紧上前,“姑娘,我……”
温若棠斥道:“你是店里的男人,碰到这种事,不知道把他们‘请’到后院去解决吗?人来人往的地方,成日闹腾,像什么样?”
陈申低着头,“是我的错。”
温若棠立刻道:“知道错了,还不亡羊补牢?”
陈申赶紧进去招呼小二,这个时辰,棠记食坊的糕饼早已售罄,但是会留下一两个人给这些书生准备牛乳茶等饮品。
他们算是半拉扯半劝解,把马家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点着一盏风灯,昏暗不已,温若棠踏进后,又让加了两盏,之后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
马爹已经知道了温若棠的身份,不敢太过造次,陪着笑说:“小人马洪,这是我媳妇马孔氏,见过三姑娘。”
温若棠笑了笑,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你们当真是厉害啊,敢来我这里闹事,你们可知上一个来我这里闹事的,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马洪干笑道:“小人哪里敢在姑娘的地界儿上闹事,小人只是想把自家闺女带回去。”
温若棠反问:“自家闺女?她真是你们家的闺女?”
旁边的孔氏没有忍住,接话道:“当然了,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
“好,你们倒是说说,带她回去做什么?”温若棠眼皮子都不抬,“她和棠记签了契,眼下是我棠记的人,你们想带走就带走?”
孔氏横了一眼马笑儿,又变出一副笑脸对着温若棠,“姑娘是良善人,想不到这死蹄子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不孝的事。她生不出孩子就算了,现在愈发连家都不回了,就算签了契,晚上也能回家休息吧?现在她夫家上门找我们要人,我们也没办法啊!”
第93章 白养了
“那我就奇怪了,马笑儿被夫君打的时候,你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一个人站出来管管,现在她的夫家找你们要人,你们倒认定她是你家闺女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
温若棠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马洪和孔氏抖了一抖,“我告诉你们,马笑儿现在是温家的人,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谁想要人,就找我来要,要是再让我发现这么强行上手带走的,我温府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马洪立刻就怂了,说了几个“这这这”,不知如何是好,那孔氏却抬高了几分声音,道:“姑娘,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们是她的爹娘,我们只是想带她回家,中途有些拉扯,那是因为一家子人,难免口角几句,再正常不过,哪里就算是强行了。我知道您是温府三姑娘,可就算是温府,也要讲道理啊。”
马笑儿的脸色苍白,这会儿似乎回过神来了,抓着心口,颤抖地道:“姑娘,之后的由我来解决吧,让姑娘担忧了。”
温若棠摇摇头,这种原生家庭,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嫁错了人还可怕,毕竟嫁错了人能和离,和爹娘之间的关系,却没法断绝。
她温柔地安慰,“这是很多人都迈不过去的坎,你能走到现今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怕,我还这里呢。”
马笑儿使劲点了点头,慢慢把手放下去,十指微蜷。
“爹,娘,我一直觉得,如果我没有嫁给李充,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苦难,但是现在看来,李充至少还托人把我弄进了将军府做仆婢,让我见到了姑娘,而你们,对我不管不顾不问,到了现在,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马洪道:“当着姑娘的面可不兴瞎说,我们也是挑了很久,才挑到李充做你的夫婿,他对你也没有多差,除了有时候会动动手,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你一直没生出孩子,他也没休妻,这怎么就算是火坑了?”
孔氏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当初李充娶你,花了好些银子,还额外送了一头猪,我就问你,凭你这模样,这身板,能嫁给李充这样的好姑爷,是你的福气。”
马笑儿恨恨地道:“这样的福气,我不要,娘,你要是想要,你去嫁给李充。”
孔氏气急了,上去就给马笑儿来了一下,“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还像动手,温若棠冷着脸,斥道:“还不快拉着,由得她在这里动手动脚?!”
陈申早就想这么做了,上去拉着孔氏,那孔氏却状若疯魔,使劲挣扎,喊道:“没听说过管自家女儿还要被拦的,我要去报官!”
混乱中,陈申挨了两下,马笑儿见状,上去狠狠一撞,将孔氏撞倒在地,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孔氏愣了愣声,拍着地就开始哭,“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了这样的孽种,竟然和外人一起打我这个亲娘……她爹,你管管那,这样不孝之女,就是打死她,别人也不会说咱们的不是……”
马笑儿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压住心酸,道:“娘,你实话告诉我,李充是不是许诺了你们什么东西,所以你们才要这样把我抓回去?”
孔氏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知道,你这个孽障,竟然敢对亲娘动手……”
马笑儿直接打断了她,定定地道:“我问你,李充是不是要给你们东西。”
“这有什么重要,他是我女婿,给我点东西,怎么了?你是亲闺女,还不如这个女婿呢!”
马笑儿呼出一口浊气,低声而坚定地道:“我要和离。”
孔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马洪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离。”
马洪也气急了,一面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打她,一面怒道:“你这死丫头,你要是敢和离,马家就当你死了,我们没有你这么丢人的闺女!”
马笑儿的目光甚是果断,“那么,爹、娘,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马洪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地往地上坐去,孔氏扑上去扶住,痛哭流涕道:“你有没有良心?你要气死你爹吗?为了你生不出孩子,你爹在李家人面前,都矮上一头……”
“孩子,孩子,你们只晓得孩子,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刚刚姑娘说我被打,你们没有一个人,透露出一丝一毫心疼的意思,爹,娘,我被李充打成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
马笑儿感觉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我一定会和李充和离,爹,娘,我向你们磕十个响头,我还会把我这么多年积攒的一点钱全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与你们再无父女和母女的情分,我,就是死了。”
她直直地往下磕第一个头,然而孔氏冲上去把她拦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听娘的话,好好回去和李充过日子,他和我们说了,以后不会再打你,还要送我们一头猪,五只鸡……你这还看不出他的诚心吗?”
马笑儿咬了咬牙,“我一条人命,还比不上这些畜生?娘,之前的我,差点就被他打死,如果不是姑娘,你们早就要给我收尸去了!”
孔氏坐在地上哭,“白养了,真是白养了,这是哪里来的白眼狼,你哥哥家要贴补,你妹妹在夫家也正缺着钱,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在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马笑儿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
沉闷的声音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因院子里没有铺青石,尘土飞扬起来,又缓缓落下,和着马笑儿的眼泪,滴落在地面。
温若棠明白,眼下她正走在解脱的路上,心里的负担卸得越来越干净,终于哭了出来。
第十下磕完,马笑儿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攒下的积蓄会托人送到马家”,就站到了温若棠身后。
从这一刻开始,她只有三姑娘了。
第94章 问斩
温若棠冷然道:“陈申,送客,以后这家人要是再来闹,直接拿大棒子赶出去,如果他们诋毁棠记,就把他们剜二女儿的血肉来补贴其他孩子的事情透露出去,让他们家大儿子和三女儿也没法抬头做人。”
陈申掸了掸衣袖,抬头道:“听见我们姑娘说的话了吗?二位请吧!”
马洪双眼直愣愣的,孔氏却还有神智,知道再怎么也不能和官家女儿硬碰硬,啐了两下,扶起自家丈夫,跌跌撞撞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马笑儿红着眼眶,屈膝行礼,小声说:“又给姑娘添麻烦了。”
温若棠摇摇头,“谁家里还没一本难念的经,你也没法管你爹娘,不过今日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以后就更要自立自强了。”
“我会的,姑娘。”
“对了,他们说你不回家,是怎么回事?””
马笑儿道:“姑娘,李充的伤好了。”
温若棠立时紧张起来,“又打你了?”
看到这神情,马笑儿心窝子都暖,“没,这一次他不敢打我了,但他还是会骂我,骂我给他带来了血光之灾,骂我没孩子还那么横……其实我没有和他横,我只是不想和他说话。”
温若棠舒口气,“……没受伤就好,你眼下住哪里呢?”
“就住在棠记的厨房,我在那里弄了个地铺。”
温若棠道:“厨房的条件太差,温府里的下人房没有住满,我让丹雪给你安排个位。”
马笑儿似哭又似笑,“那就多谢姑娘了。”
温若棠起身,她的个子比马笑儿矮,便伸着胳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后你得照顾好自己,给自己争一口气。”
马笑儿微微弯曲了双膝,“我现在有活儿干,有钱花,不靠男人也行。”
言罢,马笑儿又看向陈申,“就是家里头这么闹,给陈公子也添麻烦了。”
陈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没什么麻烦,你也不容易……再说了,之前别人来闹事,都是你站出来的,倒是我没甚用处……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马笑儿赶紧道:“千万别这样说,陈公子读过那么多书,什么字都会念,有时候还能和来铺子里的读书人论一论文章诗词,我真是羡慕都来不及,咋还能说百无一用。”
陈申摇了摇头,叹道:“书生……读书人……嗨……”
马笑儿被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了。
温若棠见似乎没什么事了,忽然觉得把马笑儿和陈申放到一处经营铺子,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宵禁的时辰也渐渐近了,温若棠同马笑儿陈申道别后,又回到了粥铺。
粥铺里的两个人,还在天南地北地谈着天。
左溶溶坐在正对门的位置,看到温若棠后,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呀”了一声,问:“若棠姐,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本来还想着要去瞧一瞧,怎么给忘了……”
温亦涵也起身歉意地笑了笑,“阿棠,我后来没听见动静,便也给忘了。”
温若棠摆摆手,“没事,你俩忘了我,特别好。不过咱们得快些回家了,不一会儿就要宵禁了。”
温亦涵哑然失笑,“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温若棠也笑,心想这大约不是时间过得快,而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是同心之所向的人呆在一处吧。
夜色正好,虽无清风,却有明月,三人决定走着回去,浑然不知身后的拐角处,季忘归和李深珏正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知去了哪里。
李深珏问:“公子不去棠记了?”
“不去了,回温府吧。”
李深珏低声道:“其实属下心里一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忘归道:“那你就不要讲了。”
“属下要讲。”李深珏一气儿往下说,“属下觉得公子不该在这时候这么着急地靠近三姑娘,三姑娘对公子的影响,也过于大了。”
“她本来就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为她做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并不奇怪。”
李深珏道:“大锦表面上看着还是繁花似锦,实际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公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该把三姑娘牵扯进来。上次山匪之事,就已经初见端倪,以后还有更多这样会陷入危险的情况。”
季忘归低声道:“上次她也看到了莲花,但后来没有问我,想来是知道这些涉及着一些隐秘,并不想问。”
“所以还是该远离……”
“所以为了她,我更要护住大锦,护住她的铺子,她的家人,有些东西不必告诉她,大锦在她眼里,还是繁花似锦的样子,就够了。”
李深珏沉默了一会儿,“……合着属下都白劝了?”
季忘归点点头,“白劝了。”
李深珏叹了口气。
季忘归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也绝不会忘。”
李深珏小声说:“属下知道公子不会忘,属下只是在想,以后也得好好地护着未来的夫人了。”
季忘归轻轻一笑,李深珏也扯着嘴笑了起来,二人并肩而行,向温府走去。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熬过了秋老虎,越国公府的一众人也回到了京中,老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山匪一事,还特特地打发人来感谢温家的照顾。
倒是越国公季沉波专门同温景焕见了一面,安抚他说官复原职不过是迟早的事,两家之间又有这样关系在,到时候他也会上书,替温景焕说话。
如此到了九月初,京兆府终于把那些山匪审明白了,正如季忘归所猜测的那样,匪首徐武宁死不屈,即便把所有刑罚都过了一边,甚至拿他夫人来威胁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恩人是谁。
京兆府尹便认定,这徐武背后并没有人指使。
因徐武还是带头之人,虽然并没有杀人,但仍定了个斩首示众的结果。
圣上恼怒这群人折了朝廷的面子,朱红的笔落下,批了即刻问斩,而其他匪徒或是流放,或是一起斩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的家眷,男子不论岁数,尽皆流放,女子则全部发卖,季忘归也遵守了对温若棠的承诺,将徐夫人买了回来。
第95章 徐花
被买到越国公府的头两日,徐花整个人浑浑噩噩,之后季忘归带着李深珏去看了她一次,遭受了徐花疯狂的谩骂,但因答应了温若棠,季忘归颇有耐心,直到第五日上,徐花发现骂人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终于恢复平静。
季忘归细细询问徐夫人的情况,徐夫人说话远不如之前在山寨里遇见时明快,不过慢慢说,也说得清楚。
徐夫人也姓徐,据她所说,她和徐武都来自徐家村,同姓十分正常,至于名,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花”字。
她嫁给徐武也才两年,因为家中出事,婆婆惨死,而很多人也因为马匪时常出来杀人放火而家庭破碎,徐武集结了一批人,打算北上来京城讨生活。
他们是流民,一路上受尽了白眼,不仅守城门的瞧不起他们,就连其他百姓,都对他们避而远之。
徐武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说,如果这个世道这般不公,不如报复回去,让别人也体会体会被匪徒欺压的痛苦。
那个时候徐花已经怀了一胎,可是徐武催命似的赶路,如此舟车劳顿,她见红小产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说,徐武欠了她一条人命。
后来他们到了这个山坳里,在徐武的带领下,建起了山寨,徐武因为对她心有愧疚,几乎是百依百顺,除了他去杀人,去劫道,其他所做的任何事,徐花都觉得没错。
“早知道做这种行当,是不得善终的……不栽在你们身上,也会栽在别人身上……”徐花喃喃,“不过我还是恨你,如果不是你,他还能多活一阵子……”
季忘归知道很多事情论不了对错,只能低声说:“那些马匪,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剿灭,徐武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既幸存了下来,就好好地活下去。”
徐花冷然道:“我当然会好好活,用不着你这臭男人来和我说,不过,”她指了指李深珏,“我那天见到的,究竟是他,还是你?”
“是我,不过是他从背后打晕了你。”
徐花“哦”了声,“都说是一个姓李的随侍打晕的我,看来是我记错了。”
相比较徐武已经被斩首示众的事,这只是一桩混乱了的细节,徐花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能不能去最后见一次徐武。”
徐武早已尸首分离,被丢在乱葬岗,不知道有没有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季忘归想了想,还是同意带她去。
但这一趟注定白走,徐花在尸首和白骨里四处寻找,找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未见得徐武的尸身。
等到太阳西下,雀鸟回巢之时,她眼里的那点光也熄了,走到季忘归面前微微屈膝,施了一礼,道:“还是谢谢你,走这一趟,我也安心了。”
季忘归摇摇头,“是你先施了恩,你想要救温姑娘,我承这个情。”
徐花的唇颤了颤,最后只是凄凉一笑,“所以说,人还是要多做好事。”
自这天后,徐花没有再闹,她挽起袖子开始学着越国公府的仆婢们干粗活。
不过徐花到底是温若棠想要保下的人,按道理该问问温若棠的安排,季忘归琢磨着这也算个理由,正好专门去趟越国公府,与她面议,便寻了个空闲,直接往温府去。
自然,明面上,他是来探望自己的师父,还专门地穿了一身骑射装,跟着温景焕在小校场射了几箭,才缓缓地说,想去见一见师妹。
温景焕皱了眉,心里老大不乐意,“哪有你这样频繁出入别家内宅的公子哥?就算是师兄师妹,也要懂得避嫌。”
季忘归道:“师父这话不对,我并没有频繁出入内宅,一个月也就几次。”
“一个月几次还不算频繁?怎么着,你是想住这里?”温景焕瞪他,“之前你家长没有长辈,又突逢变故,在这里小住一阵,我就不同你计较了,现在还要来,再过一阵子,外面的风言风语就该起来了。”
季忘归恭恭敬敬地捧了捧,“师父是光明磊落之人,又何惧风言风语。”
“说好话也没用,我是不惧,但阿棠是女子,经受不了这些。”
季忘归沉吟一会儿,道:“那就……”
温景焕直接把他的话头打住,“你可别想着借着风头直接把阿棠娶回家,圣上那边似乎属意长昭郡主与你婚配,届时圣旨一下,你无法推拒不说,还要害了阿棠。”
季忘归很果决地道:“师父放心,我猜很快就会有个机会,届时若成了,我与阿棠的事也能定下来了。”
温景焕半信半疑。
季忘归又施礼,“那徒儿这就去寻阿棠了?”
“不行。”温景焕把弓箭丢过去,“射足三十次靶心,我便允你去。”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
季忘归老老实实地拿起弓箭,搭上羽箭,屏息凝神。
羽箭破空而出的那一刻,发出铮铮之声,瞬息之后,正中靶心。
这力道,这准头,即使温景焕正记恨着猪拱白菜之仇,也不免叫一声“好”。
之后二十九下,每一下都命中,甚至还有三箭,直接劈中了靶子上的羽箭。
温景焕又喜又气,一巴掌重重地拍了拍季忘归的背,兵营里的浑话也带了出来,“臭小子,竟精进至此,上次让你射五十箭,还没到这个水平……我他娘的是拦不住你了。”
季忘归道:“师父将来也可以放心了。”
温景焕瞪他,“你心思缜密,阿棠傻乎乎的,交给你,才是不放心。”
季忘归笑了笑。
或许在爹娘面前,孩子永远是最傻、最值得担忧的那个。
“阿棠在我心里聪颖机灵,而且,我不会把那些心思用在阿棠身上,我给阿棠的,一定是最实在的。”
温景焕摆了摆手,一副“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眼”的模样,季忘归恭敬地作了揖之后,带着李深珏离开小校场。
天气正好,温府后院里秋日胜春朝,偶有风过,带来阵阵清爽,温若棠正和丹雪青屏一起踢毽子,不知道是从哪个倒霉的公鸡屁股上拔来的羽毛,色彩鲜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耀眼的光泽。
第96章 毽子
毽子飞起又落下,主仆三人之间皆是放开了来,青屏偶尔还会笑话温若棠踢不好,温若棠就说自己之前没踢过,学上几天,定然能超过她们。
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温若棠催着青屏往她这里踢,眼见毽子过来,温若棠奋力一抬腿,毽子腾空而起,斜着飞过丹雪和青屏的头顶,落入季忘归手中。
丹雪和青屏回头见到来人,连忙收敛了,规规矩矩地福身道:“见过小公爷。”
季忘归抬了抬手,“不必多礼。”然后走到温若棠面前,把毽子递过去。
温若棠接过毽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来找我的?”
季忘归颔首,“徐夫人的事。”
温若棠道:“那你说。”
季忘归把徐花大的情况大体讲了一下,温若棠叹了口气,道:“眼下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我并不打算一直把她放在越国公府,毕竟归根结底,他们那个寨子,在她看来,是深珏动手拔掉的,她夫君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深珏将他们送了官。”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道:“……深珏可真是个背锅侠。”
“背锅侠是何物?”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把徐花送去哪里?她已经无亲无故了。”
季忘归问:“你铺子里缺人么?”
“这会儿倒不缺,不过将来还要盘其他铺子,总是会缺的。”温若棠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把徐花送到我这里来?”
“是,她与你无冤无仇,虽然众人都说这次剿匪温三姑娘功不可没,但在她心里,你只是一个抢了深珏功劳的小丫头罢了。”
温若棠感觉,自己也成了一个背锅侠,不过背的是一鼎好锅。
当然,与其只能在越国公府里干粗活儿,她更愿意徐花到铺子里帮活儿,说不定能和马笑儿一般,找到自己的价值。
决定了这件事后,温若棠还想继续去踢毽子,奈何看了半晌季忘归,并没有看出他有离开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和我们一起踢毽子吗?你要是不想……”
季忘归爽快地答应,“好。”
“嗯?”温若棠无奈扶额,“你还有这种爱好?”
季忘归道:“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温若棠一咬牙,索性又问了问深珏,“你呢?你来不来?”
李深珏退后两步,“属下就不来了。属下不会。”
季忘归却把他一拉,“玩一玩么,踢毽子很容易,学一下便会。”
“属下……”
“听话。”
李深珏有些郁结,用极小的声音说:“公子想讨三姑娘开心,用不着把我拖下水吧?”
季忘归同样用极小的声音说:“我也不会,两个人都不会,就没那么丢人。”
李深珏摸不着头脑,“……这样应该更加丢人吧?!”
可惜季忘归由不得他选,一把将他推到场中,正色道:“开始吧。”
“……公子!”李深珏想说自己很紧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运动,也没有被这许多姑娘围在中间。
可来不及了,丹雪踢出毽子,正冲着李深珏而去。
李深珏耳尖一动,长年习武的习惯,令他觉得毽子是某种异形的暗器。
长剑出鞘,寒芒闪过,毽子一分为二,跌落在地。
鲜艳的鸡毛还在轻轻颤抖,然而一阵风过,散得毛也不剩了。
温若棠目瞪口呆,丹雪和青屏亦是目瞪口呆,季忘归反应最快,斥道:“还不快收剑?把人都吓到了。”
李深珏还剑于鞘,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步一步蹭到了季忘归身后,“属下错了。”
季忘归眉头锁了起来,看向温若棠,“你看这……毽子是哪里买的?我去买来赔你们。”
温若棠无力地抬了抬手,“罢了,那毽子是丹雪自己做的,你们要不先回家吧,咱们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季忘归便斥责李深珏道:“你看你,是让你踢毽子,不是劈毽子,眼下怎么是好?”
李深珏拱手低头道:“属下这就去找只公鸡,拔一篮子毛来,给丹雪姑娘重新做一个。”
温若棠赶紧拦住,“算了算了,公鸡又做错了什么呢?之前拔了一只公鸡的毛,吓得它好几日没打鸣,要是再这么拔下去,就要抑郁而亡了。”
季忘归道:“那我们去练拳?”
“不练,成日跟着爹爹练够了。”
“去射箭?”
“爹爹在家,我一天得射十箭,才能出门。”
“那我们出去寻好吃的?”
“爹爹让小厮给我买了好些零嘴,谷雨轩都放不下了,而且我常要去铺子里,想吃什么也能自己买。”
季忘归第一次觉得在温若棠面前,被自己未来的老丈人打败了。
他带着李深珏灰溜溜地从温家离开,临上马了,他还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没有心的女子,到底没有出来送,也没有说留他吃个饭什么的。
“都怪你。”季忘归最后做了个总结。
李深珏委屈得要命,“属下已经认错了,而且是公子把属下推过去,才会有后面的事。”
季忘归冷着脸,“胆子愈发大了,从前在棋山的时候,你从不驳我。”
李深珏甚是理所当然地说:“公子也见着了三姑娘对贴身婢女是什么样子,公子该和三姑娘多学学,对属下也好一点。”
“你皮糙肉厚,和那些水灵灵的小丫鬟能比么?”季忘归一抖缰绳,身下坐骑抬足向前去。
李深珏赶忙跟上,问:“公子,去哪?”
“逛集市,买毽子。”
秋风渐起,打着旋而来,从温府门口,一路吹到谷雨轩中,随着太阳落山,天色也很快暗了下去,温若棠没了毽子,嘀咕着季忘归果然是个衰神,只能早早用完饭后散散步,便洗漱上榻,在心里默默规划着第二天要做的事。
第二日清晨,温若棠就起来收拾,赶去归耘堂陪着温夫人用了早饭后,她就打算出门去一趟东市。
眼下粥铺和食坊都步入正轨,小小的铺子已经不能够满足她,得去东市找个更大的店面,也许她开遍大锦的连锁酒楼,就从这一个铺子开始。
第97章 讨论
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骑马而来的季忘归。
温若棠带着帷帽,微微屈膝施礼,“小公爷,你是来找爹爹还是找大哥?”
季忘归道:“我来找你。”
温若棠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别,你来找我,往往没什么好事,我这里可没有新毽子给你们劈了。”
季忘归抬了抬手,李深珏驮着个麻袋,上前两步,“三姑娘,属下特来赔罪。”
他当着温若棠的面打开了麻袋,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各式各样、数不清的鸡毛毽子。
温若棠惊异地抬起头,“你这是……”
“还请姑娘以后多多邀请我家公子一起踢毽子,别把之前那个放在心上。”
李深珏背书似的说完这句话,又站回了季忘归身后。
“这么多毽子……”温若棠兜起麻袋看了看,哭笑不得地问,“我就算是个蜈蚣,一次用十个腿儿踢,也用不了这些。”
季忘归又回头去看李深珏,“你买这么多作甚?”
“不是公子你说……”
“好了,不必多言。”季忘归挺认真地给温若棠出起主意,“你家所在的这条巷子中,有不少孩子,不如给他们分一些。”
温若棠觉得这个说法倒是不错,毕竟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早当家,平日里一个毽子也抢来抢去地玩儿,便让旁边的小厮先把麻袋送去谷雨轩,言道:“等我下午回来分,正好下午他们都跑出来玩儿了。”
季忘归问:“你出去有事?”
温若棠点点头,“去看铺子。”
“去哪里?”
“东市。”
“巧了。”季忘归拉了一下李深珏,“他也要去东市。”
李深珏一脸茫然,“嗯?”
季忘归并不管他发表了什么疑问,只自顾自地续道:“我陪他去,我们正巧同路。”
温若棠赶紧道:“倒也不是很巧,你们快出发吧,我忽然想起来谷雨轩里还有一些事……”
“阿棠……”季忘归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靠近一步,低声说,“我怕又碰到三皇子。”
“三皇子哪有那么闲,天天从宫里跑出来。”温若棠皱了皱眉,“而且你也不像是胆子小的人。”
“他就是很闲的,我不好与他起冲突,到底是位皇子。”
“那我就更不好与他起冲突了,爹爹如今赋闲在家,我可不敢给他惹事。”
季忘归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没想到因为一个深珏,被厌恶至此,只好回去罚他了。”
“诶……等一下。”眼见他拉着深珏就要走,温若棠赶紧拦住,“不是深珏的错,其实也没有厌恶……我就是觉得和你在一处行动,会有些倒霉……算了算了,既然都要去东市,那就一起吧。”
季忘归心中暗喜,这吃软不吃硬的丫头哟……
当然,温若棠也不是没感觉到季忘归的怪异,这个人最近总是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对于一个体会过人间苦难的人来说,温若棠并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两个人若能频繁相见,一定是因为有人在主动制造相见的机会。
上了马车后,温若棠沉默地想了许久,最终和身边的丹雪严肃地说:“深珏不会瞧上你了吧?”
丹雪正在自娱自乐地翻花绳,闻言吃了一惊,“不能吧。”
温若棠细细分析,“季忘归三番五次来寻我们,而且每次都将深珏推出来,不就是想让他在大伙儿面前表现表现?”
丹雪随口就答:“姑娘也说了,是小公爷三番五次来寻我们,那为何不是小公爷看上了姑娘?”
“你傻呀。”温若棠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十分肯定地说,“溶溶说过了,季忘归心里有人,要是那个人是我,就以溶溶那脾性,能忍住不告诉我?”
丹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接着又挠了挠头,“但奴婢觉得奴婢没什么值得人看上的地方……”
“你哪哪都好,李深珏要是娶了你,可是他有福气。”温若棠开始盘算起来,“李深珏家世不知道如何,明面上看,是个挺不错的人,武功又好,也未见得有什么拈花惹草的事,如果你嫁给他,我也能放心。”
丹雪脸都红了,“姑娘,奴婢说了不嫁人的,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先处处看,没说非要嫁人,万一你也瞧上他了呢?”温若棠沉吟了一会儿,“看来这段时间季忘归若是来找我,我不能推拒了。”
丹雪完全被温若棠带着跑,也开始分析起来,“万一他看上的是青屏呢?甚至,是姑娘呢?”
温若棠眯了眯眼,“多半不会,如果是青屏,今日他们大可不必去东市;如果是我……我可是只想招个赘婿,深珏上次也听到了吧,像他这样武功绝佳的男儿,怎么会愿意做赘婿,所以肯定也不是我。”
丹雪被她这一通说服了,想想还有些紧张,“那姑娘,我应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爱慕过谁,除了府中的公子、小厮,我也没和其他男人相处过。”
说起这事,温若棠也有些悲愤,“你以为我就谈过恋爱吗?这么多年,我也不过是一只快乐的单身狗罢了……”
“谈恋爱?单身狗?”
“就是说我也不懂该怎么和男子相处,这方面我可教不了你,你自己努努力,走一步看一步吧。”
丹雪眨巴眨巴眼,她觉得姑娘着实有些坑。
不过丹雪知道,青屏那丫头在这种事上绝对更坑,左思右想,温若棠至少读的书多,讨论讨论,也不全然不考虑好得多。
主仆二人分析了一路,说得口干舌燥,到得下马车的时候,二人的心境都已经完全不同。
温若棠是带着“嫁女儿”的心态,看向李深珏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审视,丹雪则多是紧张,不知道手脚怎么放。
季忘归浑然不知马车里还有这么一出,挺关心地问:“你这次打算买个什么样的铺子?”
温若棠道:“要大的,通风好的,最好是在闹市区。”
季忘归“唔”了声,道:“这样的铺子可不便宜。”
“慢慢找,不着急,我预计是入冬后再开业。”说着话,温若棠就一家一家铺子看过去,“顺便”道,“深珏,你与丹雪在后面跟着,若是累了疲了,可随时去旁边摊子坐上一坐,休息休息。”
第98章 讲价
丹雪使劲摇头,“奴婢是不会累的。”
深珏也道:“属下是习武之人,就是将京城绕上一圈,也不会乏。”
这不解风情的男人哦……温若棠暗暗摇头,只能先办好自己的事。
有些铺子不愿找牙行,却会在自家门口贴上转出的告示,这样一来,只需要找个保人,就可以转出铺子,相比找牙行更加划算。
季忘归和李深珏就跟在她们身后,时不时地在路边买些零嘴,塞到温若棠和丹雪手中。
算上温府小厮,一行七八人,倒是走出了春游的气势。
东市正在盘出的铺子并不少,其中有个酒楼,虽只一层,却有大大的天井,两边还有回廊,一眼望去十分开阔,主家之前在经营时,特地辟了三间屋子出来做雅间,不过即使这样,大堂也不显小。
这种地方,和棠记粥铺食坊,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丹雪很激动,“姑娘,以后咱们就要在这种地方开铺子了?”
温若棠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铺子的价格想必很贵。”
旁边有管事陪着看,闻言道:“贵是贵些,少说一千两起,但您瞧瞧,外面多少人那,只要盘下来,随便开个什么,必是一本万利。”
温若棠道:“即使随便开个什么都能一本万利,你主家为何不把这金饽饽捧在自己手里?”
“嗨……”管事的尴尬一笑,“我主家是书香世家,不太会经营……更何况主家也不缺这点子经营的钱。”
“所以说,你这酒楼就算地段再好,没有之后的经营,还是会落得盘出的境地。”温若棠面带微笑,但话如刀子,一下就把价格砍了下去,“五百两,一次付清,你回去与你主家商量商量。”
“五百两?!”管事的摆摆手,“那姑娘还是甭再来了,主家不会同意的。”
温若棠不紧不慢,开始砍价第二步:挑问题。
“其实说白了,东市上像你这样的铺子也不少,而且你看看旁边的两个铺子,都是做吃食的,我亦是做这一行,若买了你家铺子还要与他们竞争,未必是个好事。”
“还有你看看这些桌椅,和整个酒楼半点也不搭,到时候我还要花银子全部换了,你这柱子,自己过来瞧瞧,都裂了缝了,还有这个雅间,竹子都发黄了呀,我还怎么用?只能全部拆了重建。”
“实话与你说,你这铺子问题大得很,把柜台摆在此处,完全就挡住了风嘛,都说风水风水,你这完全是挡风挡水的,怎么能行,到时候全都要拆掉,还有这后院,杂物堆放毫无章法,厨房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管事的,你是懂行的,你算算这么改下来,要多少钱?”
末了,她悠悠抛出一句,“不如你开个你主家能接受的价吧,咱们还能慢慢谈。”
管事的之前没觉得这酒楼有这么差,被她这么一叨咕,感觉简直一无是处。
但他到底做久了事,多少有些精明,仍旧笑道:“姑娘肯定还是觉得咱这酒楼有好处,才愿意和小的说这么多,这样吧,我也看出来了姑娘的诚心,如姑娘觉得合适,八百两,您就拿去。”
温若棠道:“高了,八百两,我都可以拿去买个不需要怎么大改的铺子了,这样吧,各让一步,六百两一口价。”
“六百两太低了,小人没法和主家交代,您要是乐意,七百五十两,小人再去同主家商量商量,您瞧如何?”
如此就算砍下来整整二百五十两,所有人都觉得温若棠会就此妥协,没想到她异常执着地说:“六百两,我再另给你一百两,你去和你主家说,这个酒楼破败到这个份上,买的人太少,不如卖给我算了。”
丹雪呆呆地看着温若棠,万万没想到还能走出这一步棋。
而季忘归的脑中则浮现出孟五先生的模样,想来那天老先生就是这么被温若棠忽悠住,谈了个破天荒的低价。
抠门的老头终于有人治了,季忘归忍不住轻笑了笑。
至于眼前这位管事的,已然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到时候签契,主家是会来的,就算他卖出了七百五十两的价,那也是全落入了主家的口袋。
可如果谈成了六百两……一百两对于他这种管事来说,不算什么大钱,但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有钱不赚王八蛋啊!
“那小人和主家去商量商量,若有什么消息,小人就着人给姑娘带个话,不知姑娘住在何处?”
“城东温府。”
管事的也人精一般,听她这么报,直接问:“可是温景焕温大人府上?”
温若棠点了点头,“正是,只不过爹爹如今赋闲了,称不上一声‘大人’。”
“小人明白,那就请姑娘等小人的信儿吧。”
从酒楼里出来,丹雪第一个竖起大拇指,“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温若棠摆摆手,谦虚道:“不算什么,我只发挥了三成功力。其实东市的铺子本来就没有那么贵,而且近来生意不好,没见好多铺子都在往外盘么。”
季忘归在一旁悠悠地道:“但就算是七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钱都拿去补那两千两了,哪里还拿得出六百五十两。”
他自认话里话外都带着“快找我借钱”的暗示,就等温若棠开口,可是温若棠想都不想,直接道:“这个问题我之前就考虑到了,我定然是拿不出七百两的,所以我会去找钱庄支一点,反正我所赚的钱,必然能超过钱庄收取的利息。”
季忘归沉默了片刻,道:“何必找钱庄,你又不是没有亲朋。”
温若棠道:“亲人就不说了,现在大家都艰难,至于朋友……你说溶溶吗?还是算了,溶溶孑然一身在京城,手头上定要有些钱才好,我就不问她借了。”
季忘归就差没指着自己的脑门问温若棠是不是他就不算亲朋了,忍了半晌,才说:“我有钱。”
温若棠“啊”了声,恍然大悟,“对呀,你有钱,我之前怎么压根没往你身上想呢?”
“……约莫只有鬼知道。”
温若棠瞬间摇起了小尾巴一般,笑问:“那忘归哥哥打不打算投资一下我的新铺子呢?”
第99章 又来
季忘归比出一个食指,“我给你这么多,连带着之前的一百五十两,你都不需还我,届时与我算红利便是……红利我要的不多,你我之间七三分。”
温若棠赶紧纠正,“之前的那个一百五十两已经变作一百两,后来我帮你给溶溶做了一顿饭,你说五十两买来着……七三分是我七你三么?”
季忘归嫌弃道:“算得这般清楚做甚,来来往往的,我已经记不清你我之间的账了……对,就是你七我三。”
“账还是要算清的,不过忘归哥哥……我七你三于我而言不划算啊。”温若棠又指着他比出的食指说,“一百两而已,加上一百两,就是二百……”
“什么二百。”季忘归拍了一下她的头,“我给你一千两。”
“一千两!”
温若棠不断对自个儿说,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在意这区区一千两银子,两个铺子赚上几个月,也能赚来,但是……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更让人觉得激动。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你家里人会同意么?”
季忘归道:“家中事务由我管,其他人皆不会过问。”
“真厉害,像你这般年纪的公子哥儿,没几个会管家。”温若棠毫不吝啬地给出赞美之词,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那小清庄要转手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季忘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道:“越国公府名下产业太多,所以京郊的庄子,我都交予深珏打理,卖庄子的事,他忘记与我说。”
李深珏在后面听着,那样肯定的语气,让他都有些茫然,仿佛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但是自个儿忘记了。
温若棠也没多追问,总之这一千一百两银子能够到手就够了,铺子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自然她也不会死守着刚才那家,东市要盘出的铺子还有不少,她一路走一路看,碰到差不多的都会进去问问,顺带砍砍价。
似乎砍价这件事对于温若棠来说,能寻到很多乐趣。
丹雪还帮着解释一下,“我家姑娘对人其实很大方,很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季忘归随性地道:“这样做亦是给我省钱。”
丹雪忙不迭地说好话,“可说的呢,咱们姑娘勤俭持家,当真是很适合嫁入高门大户做主母……”
自然这话不该由一个未婚嫁的奴婢来说,她讲到一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不肯再往下讲。
季忘归“嗯”了一声,附和一句,“谁娶到阿棠,自然是福气。”
正说着话,温若棠折回来问:“你们说什么呢?这家铺子看完了,走吧。”
“没说什么,奴婢在夸您……”丹雪很想促成这桩姻缘,正要提醒温若棠好好表现一番,转眼见到红珠在街上提着裙子四处窜,面上皆是焦急,一双眼也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找什么人。
丹雪“咦”了声,抬起手,提高了几分音量,“红珠,红珠!”
红珠循声望来,看到丹雪后,立刻知道站在她身边、带着帷帽的女子是温若棠,忙小跑着赶来,匆匆行过一礼,就道:“姑娘,食坊又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温若棠的脸色肃然起来,能让红珠这样跑来找的,想必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季忘归福了福,“忘归哥哥,我得过去瞧瞧怎么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季忘归道:“一起去。”
言罢也不等温若棠反应,抬步便走。
温若棠本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但哪还有空和他说不必去,带着丫鬟们急急地走到街头,上了马车。
路上,红珠讲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还是那个齐万竹闹出来的事,他今日又来棠记买东西,本来马笑儿和陈申都知道他有问题,不肯卖给他,偏偏来的人太多,食坊的一个小二没注意,卖给他三个奶香甜甜圈。
要说甜甜圈这个东西,也是棠记食坊独有的,虽然不如温若棠以前吃过的甜甜圈带着蓬松,但经过改良后,泛着勾人食欲的奶香气,外圈又烤至酥脆焦黄,一口下去嘎嘣脆,很多老饕都对此趋之若鹜。
齐万竹买了一个,直接就在路边吃起来,结果两个下肚后,正在吃第三个的时候,他扑倒在地,捂着肚子打滚,说自己肚子痛,一定是棠记在甜甜圈里下了毒。
马笑儿知他又开始那一套,冷眼旁观了一会儿,问怎么其他人没事,偏就他有事。
齐万竹嚷嚷的街坊四邻都听见,说是因为棠记食坊之前与他结下了梁子,所以单他吃的甜甜圈有问题,没想到棠记这样的铺子,竟会这般小肚鸡肠。
之后的事情就颇为顺理成章了,在糕饼里发现虫子,还能说是后厨未打扫干净,下毒可是害命之事,必须要弄得明明白白,马笑儿就请了郎中来看,结果郎中把了把齐万竹的脉后,很肯定地道,真是中毒。
这下就麻烦许多,齐万竹恳请周围围观之人帮忙报官,京城之人也十分热心,很快就小跑着去了,眼见着郎中都拿参片出来给齐万竹吊着命,马笑儿和陈申也被热心的群众围控了起来。
红珠急切地说:“奴婢看这件事马笑儿解决不了了,想着得赶紧找姑娘来,还好昨儿奴婢听青屏提了一嘴,说姑娘今日很可能去东市看铺子,就一路跑着过去了。”
温若棠点点头,“做得很对,眼下可有官府的人去了?”
“奴婢走的时候还没到,不过姑娘去的时候,想必已有人来了。”
温若棠问:“一般这种事情,会由哪里审理?”
红珠道:“要是没出人命,也就是先派个捕头过来,问明现场的情况,若不是很严重,就由捕头直接处理了,严重的话自然要全带回衙门……如果影响很是不好,呆过衙门后,就要移交大理寺了……”
大理寺便是温亦涵如今当差的地方,倘若最终到了那里,估计能从齐万竹口中问出个真话,但对于一个小案子来说,做官儿的不重视,升堂断案都不知要过多久,等所有的过程走完,可能已过了整整一年。
第100章 毒
不能即时揭开真相,对于生意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在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不明内情的食客不肯再来,铺子也就关门大吉了。
温若棠加快了脚步,走到街尾上了马车,“只能先过去看看,齐万竹两次与我们过不去,时间相隔不远,匆促准备之下,未必事事都能做得完美,咱们过去后看看能不能找到破绽,随机应变。”
一路上都抱着担忧的心情,紧赶慢赶到了棠记食坊门前,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宝地,却成日都聚集着许多人,眼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忘归让深珏排开众人,把温若棠送了进去。
齐万竹仍旧躺在地上,不过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很糟糕,可能是找来的郎中正好带了相应的药材,可以抑制毒性,所以他吊着一口气,说什么也不去医馆继续医治,定要等到官府的人来。
而正如红珠猜测,官府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派了个捕头带了俩捕快过来,眼下捕头正指挥着那俩捕快把棠记食坊的人都抓起来,螃蟹似的串了一串,带回去审问。
马笑儿被双手被缚住,光从衣饰上与身量上便知来者是温若棠,赶紧冲着她死命摇头,意思是这件事不与姑娘相干,姑娘千万别为了救咱们把自己搭进来了。
温若棠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上前对着捕头行了一礼,“这位官爷不知如何称呼?”
捕头三四十岁,听闻对方称自己“官爷”,十分客气,便抬眼打量了一下。
虽然对面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出容貌如何,但所穿衣物皆用的上好布料,上面所绣图案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出自绣娘之手,显然这女子出身不错,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娇养出来的。
他的言语之间不免客气了几分,道:“我姓王,有什么事?”
温若棠柔声道:“王捕头,我姓温,是他们的主家,这个棠记食坊亦是我开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在此处解决吗?”
王捕头道:“原来这铺子是你的,这就好办了,你跟在后面,一起走一趟衙门吧,省的我再去传你。”
马笑儿赶紧道:“这件事和我们姑娘没关系,她早上都没在这里,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你们不能带走她。”
“难道还要你教我怎么办事么?一个犯人,还随便插话,有没有点规矩!”王捕头横了一眼,“不管和你们姑娘有没有关系,都一起去,到了府衙,自有定论!”
温若棠对马笑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又拿出耐心与和气,细声细气地劝着。
“王捕头是么?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了,素来听闻你有明事理之名,在咱们京城的地界,谁提到你不竖一竖大拇指?其实这个齐万竹之前就来我们这里闹过事,最后发现他是栽赃陷害。如果今次和上次一样,王捕头把他带回,最后发现此人所言皆是谎言,于你英明的名声也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捕头听她语气温柔,又处处捧着自己,也和气了些许,指了指地上的人,“他都这样了……”
温若棠感觉到对方有些动摇,忙趁热打铁,“上次他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己啃了一半的蜚蠊放到我家的蛋黄酥中,王捕头是忠义之人,行事坦荡,或许不晓得这世上的有些人,尽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王捕头皱了皱眉,陷入思索。
平日里他虽受下面的捕快们夸着,但深知在京城这种丢个石头都能砸死个五品官儿的地方,自己真不算什么,尤其是碰到一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也得卑躬屈膝,难得碰上一个这样不倨傲的。
况且这姑娘声音又好听……
王捕头咳了一声,“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我就问一问……地上躺的是何人啊?”
齐万竹恨恨地看着温若棠,本来挺顺利的一件事,可以直接把棠记食坊一锅端,偏偏温若棠刚过来,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捕头的想法。
他只能捂着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十分痛苦地说:“大人,先前已经说过了,我叫齐万竹,住在城南曲沟旁……”
王捕头“哦”了声,又问:“中了何毒?”
“郎中说,我中的是一种以马钱子为主的毒药粉,吃过后不仅会头晕头昏,还会胸胀胸闷,郎中说里面可能还放了些乌头碱,所以我现在腹痛难忍……”
温若棠问:“这位郎中,我想问一句,此人会死么?”
郎中面露不快之色,“姑娘这话问错了,我行医多年,药到病除,虽然这毒是复杂了些,可是量小,本身就吃不死人,我把能解马钱子乌头碱的干姜干草等物磨成粉,喂他吃下,他已无性命之忧。”
“原来如此。”温若棠点了点头,轻笑道,“若真如齐万竹所说,我棠记的人也太过善良,连害人都不肯害个满的,只放一点点量。”
齐万竹怒道:“你怎么说话呢?一点毒药就不是毒药了么?你们想害我,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我告诉你们,棠记必须赔偿我,你是主家吧?你还要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吃食的生意!”
温若棠问:“你想要多少赔偿啊?”
“我一条性命,本是无价的,只不过我求医及时,到底没死,所以你给我赔个两千两就是了!”
“狮子大开口呀……”温若棠若有所思,对方刚刚语气的着重点,似乎在“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吃食的生意”,这么看来,她的棠记已经开始惹一些人的眼了,不知只是齐万竹看不惯她生意兴隆,还是另有其人。
齐万竹道:“相比较我的性命,两千两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你黑了良心,连自家食客都要毒害,你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非得让你晓得了教训,以后才不会继续害人!”
说着话,他还“哎哟”了两声,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
旁边的人本来对棠记还有几分好感,看到这段时间频繁出事,不免也连连摇头,议论着以后还是去别家铺子买糕饼,急得马笑儿差点掉下眼泪。
第101章 思索
王捕头听了这么半天,也觉得这是一桩无头公案,为了少些麻烦,便劝道:“温姑娘,你看看,这人证物证俱在,人家确实是吃了你们棠记的东西才出了问题,你们也无可抵赖,不如就按照齐先生所说,把此事解决了吧。”
温若棠摇了摇头,帷帽的纱随之轻轻摆动,“铺子么,我自然是不会关的,齐万竹所吃的奶香甜甜圈,我们以后还是会照常售卖。”
王捕头有些不快,把眉头一皱,“温姑娘一看就不是靠这两个铺子吃饭的人,何必把小事化大呢?”
温若棠道:“事实上真正把小事化大的,是躺在地上这位。”
“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不仅没有和你们棠记过不去,还常常来你们铺子里买吃的,分明是你们刻意害我,才闹到这样的地步……”
温若棠不去搭理他,只对着捕头道:“不知能不能把刚才他所吃的甜甜圈给我看一下?”
王捕头皱着眉,“这……”
温若棠笑着道:“便是到了府尹大人面前,便是真的认定了我们棠记个个是犯人,也该有看到证据后,替自己辩驳两句的机会吧?”
“这倒也是。”王捕头抬了抬手,“把证据拿来给这位姑娘看看,不过这位姑娘,你也要听好了,如果确凿无误无可辩驳,就是你们铺子下毒,这些人都要带走,至于这铺子,打今天起就要关了。”
温若棠道:“放心,如果真是棠记食坊出了问题,便是捕头大哥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甜甜圈被摊在油纸上送过来,温若棠不敢直接用手去碰,连带着油纸一起接了过来。
细细地看了一下,甜甜圈上面确实有些粉末,颜色偏黄,倒是和烤出来的甜甜圈颜色差不多,看来这次齐万竹真的用心了,明面上瞧,这个毒药下得毫无破绽。
温若棠好一阵子没说话,旁边的人都等不及了,王捕头也等不及了,问道:“怎么样,看出了什么吗?”
温若棠摇了摇头。
众人皆哗然,看来这棠记食坊下毒是实打实的事了。
“这棠记,也太黑良心了……亏得我日日都来这里买糕饼。”
“我家孩子也吃了不少,不会出事吧?”
“应该不会,这齐万竹之前就和棠记过不去,棠记只是想害他。”
“那我以后也不敢再买了,棠记这种黑良心的铺子,就该关门,就该被所有人唾弃!”
……
喧闹中,王捕头觉得自己已然仁至义尽,大手一挥,“既如此,就都带走……”
季忘归带着李深钰遥遥站着,一直关注着情形,季忘归微蹙着眉,忽地抬步往前走,李深珏知道他要插手了,忙拦着道:“温姑娘还在想。”
温若棠确实还在思索,但季忘归道:“我出面,以越国公府的名义直接替棠记作保,然后再去查齐万竹,届时揭出……”
“那就慢了。”
“我知道这样会慢一点,但是……”
“公子原来就说过,做生意最忌讳回应得慢,温姑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没有放弃,公子应该相信温姑娘。”
季忘归的脚步停了。
棠记的那些小二们、打杂的,年纪都尚轻,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哭天喊地,捕快们不耐地催促,陈申抖了抖衣裳说自己会走,马笑儿倒是很镇定,她早已想好了,就算被打死,也不会认这样的罪名。
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涌了起来,一直沉默的温若棠却忽然回过头去,看向地上的人,她并不是问齐万竹,而是快速地问郎中,“不知马钱子、乌头碱这类带有毒性的药,从药铺里购买时,是否会记录在案?”
郎中捋了捋胡须,“这种东西和砒霜一样,药铺里售卖得很谨慎,每一笔都有记录。”
温若棠又问:“它们磨成粉末后,会保持原有的气味么?”
郎中道:“这是自然,只是磨成了粉,药性并没有变化,所带的气味自然也不会变,只是撒得粉末少,气味就淡些,撒得多,就重些。”
温若棠点点头,小跑几步,拉住马笑儿,不顾旁边不快的呵斥,急切地说:“今日的甜甜圈还剩多少?”
“也快卖完了,只剩十几个。”马笑儿迅速答到。
温若棠心中已然有数,朗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棠记当着众人的面蒙了冤,捕头大哥,我要伸冤!
王捕头叉着手皱眉道:“你问的问题我也听到了,又有何用?难道我们要把京城里的药铺都查一遍?你可知京城里有多少药铺,且你完全可以雇一个人去买,这样就不留痕迹了。”
温若棠立刻道:“捕头大哥反应当真是快,我一问记录,就晓得可以去查,但是这样一来,太辛苦你们了,如今还有个方法能证明棠记有冤。”
她指了指食坊门前,言道:“所有人都在这里选购糕饼,齐万竹亦是如此,刚刚马掌柜说,甜甜圈只剩十余个,可见棠记食坊人来人往,食客众多。”
“如果说小二提前备好了一个加了粉末的糕饼,然后等齐万竹来,专门卖给他,中间要当着所有食客的面进行替换,太过显眼,可是若齐万竹不来,或者齐万竹没有选择买甜甜圈,便会前功尽弃。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蠢笨地下毒。”
“嗯……”王捕头道,“当然,我也想到了这一则。”
温若棠道:“铺头大哥英明,自然也想到了,最好的下毒方式是等齐万竹来了后,专门往他所买的东西上添这些粉末,由于我们的糕饼需要在旁边用油纸进行包装,这时候只要袖子里藏一些,用手沾上那么些许,涂抹在食物表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王捕头连连颔首,“姑娘倒是和我想到了一块去,那么只要看看谁的手上沾了粉末,谁就很可能是凶手,届时再顺藤摸瓜,找到他购买毒药的铺子,和记录一对,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
第102章 扭转
温若棠道:“粉末易除,药味儿却最是难散,捕头大哥还可以一个一个闻过去,自然,这些粉末十分细小,可能还会渗进指甲缝而不自知,只要咱们细细地查……”
说到这里,她猛然转过头,指着齐万竹道:“你为什么要低头看自己的手?你在害怕吗?!”
王捕头身手敏捷,一阵风似的扑上去,直接将齐万竹按倒在地,“把手伸出来。”
齐万竹连着喊叫,“疼,疼,疼啊……我没有……我没有……”
温若棠振振有词地道:“你确实没有良心,上次你来找我们的茬,我们就饶过了你,这一次竟然还变本加厉,想着让我们彻底关门,齐万竹啊齐万竹,你这是何苦,还给人家王捕头添了不少麻烦。”
王捕头掀起他的手,凑上去闻了闻,“唔,确实有淡淡的药味,看来果然是他自己下药自己吃。”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指甲缝里也有些东西,不过不确定是不是粉末,得带回衙门再细细询问。”
温若棠赶紧行了一礼,“那之后的事,就有劳捕头大哥了。”
这一下局面扭转,加害和受害的身份一下就调换过来,棠记的人都爆发出欢呼声。
王捕头见这姑娘占理儿了还这般客气,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没想到此人这般无耻,还好他做贼心虚,让我等抓了个正着。”
温若棠仍捧着他,“我刚才就说了,捕头大哥英明。”
王捕头直接把齐万竹拉了起来,也不管他肚子还痛不痛,头还昏不昏,打发人把他绑起来,道:“真是个没事找事的,衙门里见吧。”
齐万竹嘴巴里还在喊,“我没有做贼心虚,我没看手……我是冤枉的,是棠记食坊下毒害我……”
王捕头却已经对温若棠完全信服,连听都不想再听,打算直接带着人走。
温若棠却喊住他,“捕头大哥。”
“姑娘还有别的事?”
温若棠朗声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因齐万竹嫉恨棠记食坊生意好而起,让你们这样辛苦跑一趟,实在是于心不忍,我打算把剩下的糕饼与你们几位以及街坊邻居们分一分,就当是浪费了大家的时间,给大家赔礼道歉。”
言罢,她向四周都拱手,“还请大家不要嫌弃,棠记上下众人,以后定会更加谨言慎行,以保证大家康健为主,用最好的食材,做合大家口味的吃食。”
王捕头第一个过来,伸出手道:“温姑娘这话说的,早听说棠记食坊的糕饼味道别具一格,一直没有机会过来尝尝,现在可以白吃,哪还会嫌弃,我是很相信棠记的东西没有问题的。”
到底是在官场里摸滚打爬过的人,所谓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今天这个小姑娘很会说好话,还不显谄媚,他便投桃报李。
温若棠便道:“马笑儿,还不快给王捕头多包几个?”
马笑儿应了声,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每种糕饼都给王捕头包了两个,又唤了小二过来,让他们先给其他捕快,免得耽误他们。
王捕头接过包好的糕饼,直接打开来拈了一块咬了一口,跟着就竖了竖大拇指,“果然不错,各位,我尝过了,棠记的糕饼当真是健康又可口啊!”
温若棠笑吟吟,“多谢捕头大哥捧场,说起来,到眼下还是只知尊姓……”
“王易杨。”王捕头利落回道,又问,“温家是……哪个温家?”
“家父名讳上景下焕。”
“温……景焕……”王易杨惊了一惊,“是温大将军?”
温若棠不卑不亢地道:“家父现已赋闲在家,‘大将军’一称,谈不上,只能说曾有功名。”
王捕头连连摆手,“若早知是温将军之女,这件事查都不必查,温将军治军严明,治家亦有方,从未见温府出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倒是我有眼不识了。”
温若棠轻笑道:“还是要多谢捕头大哥查清,予棠记清白。”
王易杨再次摆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都来尝尝棠记食坊的糕饼啊,那边的街坊,还有这边的……都在客气些什么……以后要多多照顾棠记的生意才是……”
齐万竹本来一直在一旁喊叫说棠记投毒,自己无罪,听到王易杨和温若棠的对话,又看王易杨化身棠记小二,大力帮着宣传,知道回天乏力,已是面如死灰,连喊叫出来的声音小了许多。
而旁边那些一开始质疑过棠记的人,但凡有些良心的,都觉得不大好意思,偏偏棠记的人十分热情,从马笑儿到陈申到小二们,都把糕饼装好了分发至每个人手上。
就是他们言道心有愧疚,推拒不要,小二们也笑嘻嘻地道:“咱们姑娘说了,请大家吃,就算之前说过什么棠记不好的话,也过去了,以后棠记还要靠各位常来,才能红红火火呢。”
好些人赧然笑着接过,小声说:“放心,以后只来你家买糕饼,你家姑娘人又聪明,又和善。”
旁边便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这两次事情,都是别人陷害棠记,咱们这条街上,好不容易出个棠记这样火的铺子,他们就眼馋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相信任何说棠记不好的话。”
“我家孩子最喜欢吃棠记的糕饼,就是不太买得起……多谢你家姑娘,看个热闹还给孩子看回个零嘴……不过我也不白拿,以后碰到了人,我总是要和他们说说棠记的吃食有多好。”
如此一来,反倒是坏事变成好事,棠记不仅没有就此关门,反而收获了许多移动的招牌。
温若棠暗暗舒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指望有多少人会主动帮忙宣扬,只要不说坏话,对于一个想长久的铺子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
王易杨见场面一派和谐,便带着手下的捕快和五花大绑的齐万竹走了,不过据他临走前所说,齐万竹这种情况,也就是在衙门里关个七八天,拿那些刑具吓吓他,叫他不要乱说话,便能放出来了。
第103章 很多暗示
温若棠知道大锦的律法中,还没有类似“诽谤”的罪名,如此惩罚,多半是王易杨看在温景焕的面子上,着意给齐万竹一个教训,感谢之余亦表明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等周围围观的人也散去,温若棠才想起来季忘归还一直等在左近。
温若棠赶了两步,走到季忘归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等得久了……其实你不必来的,不是说深珏在东市还有事情要办么?”
“办完了。”
“咿……这么快么?”
“你先前看铺子的时候,他就去办了,你全心扑在铺子上,想来没注意。”
温若棠“噢”了下,“那确实没有注意到……想必你们也饿了吧?要不要去粥铺吃点东西?”
季忘归点点头,走了两步,忽然问:“刚才齐万竹确实没有看自己的手吧?他一直很克制,不会到了那个时候功亏一篑。”
温若棠默然了一会儿,道:“……嗨,事情都过去了,你偏要说出来。其实他抬没抬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时候,要让所有人相信他做贼心虚,只有这样,我的铺子才能一天不耽搁地经营下去。”
丹雪和红珠跟在后面,听到这番话,面面相觑,其实那个时候她们真的没注意到齐万竹做了什么,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姑娘身上。
姑娘的这份心机哟……
丹雪叹口气,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完全可以用眼神示意:看到了没,明明京中男子都喜天真单纯的女子,姑娘在小公爷面前,却从不收敛。
红珠摇了摇头,亦是用眼神示意:罢了罢了,招赘婿吧。
然后她们俩就听到了季忘归接下来的话。
“……挺好的,至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要我说你还不够狠,齐万竹这样的人,就该一次将他按死,以后便永远翻不起波浪。”
唔,小公爷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客气还是真心话,丹雪和红珠想不明白。
温若棠一径走到粥铺的隔间,请季忘归坐了,点了些许吃食。
她倒是万事不挂在心上,外人的夸赞或贬低,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能让她上心的,是另一件事。
“丹雪,你和深珏也不用守在一旁伺候,都去吃东西吧,这笔账就记在……”
本来想说记在自己头上,但转念一想,请了深珏,岂不是要连带着季忘归一起请,万一深珏到时候真娶了丹雪,自己可是赔了左膀右臂又折钱,赶忙改口道,“就记在我和忘归哥哥头上。”
季忘归笑,“计较。我来付账便是。”
温若棠正色,“均摊是最公平的。”
季忘归饮了口茶,“我与你之间,要什么公平。”
温若棠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再开口时,话题还是回到先前,“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让齐万竹付出代价,但怎么付出呢?世人毁我谤我,我却并无律法可依,即便是最终移交给大理寺,查出真相,也不过是将齐万竹斥责两句,关上几日,就放了出来。”
小罐粥最先上来,温若棠毕竟是主家,小二便把粥放在了季忘归面前。
季忘归一边把粥往温若棠那边推,一边闲闲地道:“不如以恶制恶,以权压人,只要你地位足够高,这样蜚蠊似的的小人就不敢惹你。”
温若棠也习惯于女子优先,不客气地拿起瓷勺,喝了口粥,随口回道:“怎么会,千里之堤还能溃于蚁穴呢,站得高,更怕小人钻空子,只能说不同位置上的人,有不同的烦恼,人生本就是不如意十之八九。”
季忘归一时找不着什么反驳的话,半晌才道:“每每都是这般振振有词。”
温若棠笑着说:“因为我读书多嘛。”
季忘归又问:“可找到了合适的赘婿?”
“……怎么又说起这个。”温若棠实话实说,“没找到,赘婿不好招,招还得招个专一长情不给我惹事的,而且还没来得及和爹娘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看法。”
季忘归道:“天下男子,专一长情的本就少,愿意当赘婿还专一长情的,就更少了。此路本就不通。”
温若棠颇有同感,“你说的有道理,人心毕竟隔肚皮,有些人明面上表现得极好,实际上就是冲着钱来的,碰到了岳家败落,拍拍屁股就走人。”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人心最难测,与其天天揣测别人怎么想的,不如寻一个有能耐的,你若嫁个武功、钱财、地位皆有的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亏。”
季忘归眼皮子都没抬,筷子一伸,拈了个炸到金黄的鸡肉粒放入口中,似乎刚才那个话,只是作为师兄善意的提醒,和他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温若棠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我是不是要弄个比武招亲?从武功开始,一步步甄选,能撑到最后的,就是最佳人选。”
季忘归默了默,“……你到底在想什么?比武招亲何其麻烦,你只需擦亮眼睛,多多看看身边的人,毕竟知根知底。”
温若棠总是不曾往其他方面去想,但这一连串的暗示太过明显,不想也不合适了,闷头喝了好几口粥,她才沉声问:“你是讲,我可以考虑考虑你?”
季忘归轻轻地“嗯”了一声,如果不是温若棠一直侧耳倾听,又身处隔间相对安静,根本听不见。
氛围忽然变得紧张,季忘归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那里,指尖都有些发白,只是神色依旧平静。
温若棠喃喃道:“……有些突然,其实我之前没想过……”
就是因为没想过,所以现在才发现,之前季忘归已经给了很多暗示。
月色下饮酒的话语。
中秋那天的兔子灯。
左溶溶不肯说的人。
左溶溶……当初自己还说要和左溶溶一道,把季忘归爱慕之人“杀”的片甲不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杀”我自己?
温若棠喃喃,“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只是一个幌子对吧?你心里另有所属,却不能娶她为妻,只能把我娶回家放着,做给外人看。”
第104章 起义
其实话出口后,季忘归也有些后悔,他明明是想等一个契机,之后再找个环境优美,气氛和谐的地方与温若棠说这些,但……怎么忽然就没忍住?!
大概就是怕她真的招了赘婿吧。
“不是幌子。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季忘归看起来十分镇定,手中的筷子也终于动了起来,这一次是夹了些许咸菜,但也没放到粥里,而是随手放在了碗里的酥炸鸡块上。
“能好吃吗?”温若棠忍不住问。
季忘归低头一看,缓缓道:“我的口味比较独特。”
温若棠道:“哦……那咱们还是说说婚嫁之事。”
“你说。”
“女子自己寻夫婿,在有些人看来,是天大的丑事,我却不这样觉得,所以接下来的话,我都是很认真地问你。忘归哥哥,是真的想娶我吗?”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啊……季忘归几乎是豁出去了,他颔首,正要说话,李深珏忽然进来,急切地道:“公子,出事了。”
“何事?”
“南边传来消息,流寇竟集结起来,混入棋阳县中,杀了棋阳县县丞,宣告起义了!”
短短一句话宛若平地一声惊雷,早听说流寇流寇,未曾想流寇竟然已经为患到这个地步,惊得温若棠豁然起身,“什么?起起起起义?!”
季忘归倒没什么惊讶,沉着地问:“宫里知道了吗?”
李深珏道:“知道了。八百里加急今日送来。”
季忘归立刻道:“走,进宫。”
李深珏应声,跟在季忘归身后就往外走。
然而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折回去,看着一脸茫然的温若棠,低声说:“你等我回来。”
“回来?我在粥铺等你么?”
“不是,进宫之后,我应该就没机会再单独见你了,你等我回到京城。”
温若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他,可这会儿形势紧急,也来不及问那许多,只是点了点头。
季忘归似乎有些不放心,还加了一句,“不要比武招亲。”
温若棠哭笑不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生意不知能不能持续下去,还比武招亲?”
“也不要招赘婿。”
“不招……万一天下大乱,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季忘归“嗯”了下,直接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柜台上,转身走了。
桌上还有不少吃食,可温若棠哪里还吃得下,只勉强把粥喝完了,剩下的让红珠用油纸包好放在马车上,就带着丹雪等人往家奔。
八百里加急这种大事在京城里基本上是瞒不住的,温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在家中不断踱步,看到温若棠进来,把愁容抹去几分,伸出手道:“去哪里了?今天累不累?”
温若棠摇摇头,问:“爹爹呢?爹爹回来没有?”
“还没……圣上宣召,进宫去了。”
温若棠咬了咬唇,“看来爹爹得带兵出征了。”
温夫人道:“流寇的事你也知道了?你不是出门了么?”
“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传,但是我正好碰到了忘归哥哥,他和我说的。”温若棠拉着温夫人的手,“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爹爹去灭寇,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那些流寇本也是百姓,怎么打都不对。”
温夫人叹气,“这个道理我和你爹都知道,而且你知道这流寇起义的棋阳县是个什么地方么?”
温若棠还真不知道。
“棋阳县在大锦东南,与乌月接壤,因它两面都是连绵山脉,它的北面,就是你二哥学艺的地方。”
温若棠低声道:“棋山。”
“对,就是棋山,棋山被称作大锦境内第一仙山,但它可没有什么仙气,反而高耸入云,很难攀爬,即便是绕着棋山而行,道路也十分坎坷,行商之人都不愿往棋阳县去,所以这地方可说是一年不如一年,在京城人看来,那地儿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温若棠更加忧心了,“既是个这样的地方,行军作战,粮草都不好运过去。”
“没有人会愿意去那里,但是圣意又不可违抗。”温夫人喃喃道:“我只能把你爹爹的行装准备好,谁叫他从了军……这便是我的命。”
温若棠心里堵得慌,她只能跟在温夫人身后帮忙收拾行囊,巴望着带好了东西,温景焕在外面行军,能稍稍舒服一些。
母女俩忙里忙外,什么都想让温景焕带上,又怕影响他出行,挑挑拣拣半晌,好不容易才拾掇好。
温夫人长舒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喝口茶,温若棠便坐在温夫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只想把温景焕等回来。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难道是棋阳县的问题确实棘手,这么多大臣聚在一处,都不能立时拿出一个完满的方案?
等到太阳落山,秋风一阵又一阵地扫过落叶,连老鸦都撕着嗓子边叫边回了巢,才有小厮激动的声音遥遥响起。
“老爷回来了!大公子也回来了!”
温夫人立刻起身,拉着温若棠的手往外走。
迈过门槛,温景焕已经带着温亦涵大步过来了,见到温夫人,温景焕又赶了两步,斥道:“今天起了风,虽说只是凉爽,但浸到骨子里去,就该生病了,到了秋日就该添衣裳了,王嬷嬷怎么不注意着些……”
温夫人看了他好一阵,才缓缓地说:“夫君,你每次要去打仗,话就会变多。”
温景焕搓了搓手,看起来有些愧疚,不过还是引着温夫人往归耘堂里走,直到进了屋内,才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圣上的旨意。”
温夫人听了就来气,“圣上怎么不叫别的人去?你明明已经被革了职,朝廷里的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哎呀,这话怎么能说……”温景焕颇小心地陪着笑,“毕竟去京西大营练兵的人是我,那些兵也肯听我的。”
看到他的神情,温夫人立刻心软了,可是心一软,这个水做的女人就忍不住掉眼泪。
她转过身去,低声说:“谁都知道你好欺负,那棋阳县是什么地方,鸡都不愿生蛋,你过去了吃什么?喝什么?你也不想想家里只有咱们娘几个,该怎么办……”
第105章 分毽子
温若棠想劝,但是又有点哭笑不得。
刚刚的娘亲分明不是这样的啊,没有爹爹在的时候,她可是要多稳重有多稳重!
不过甭管温夫人先前什么样,温景焕当真是心疼坏了,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一点、再柔一点,“我会平安回来的,不过是棋阳县而已,总比去西边吃沙子好,而且流寇仅是流寇,人数也没有,我大锦兵将,必会所向披靡……你要信我……不哭了啊,眼睛给哭肿了……”
温夫人轻轻啜泣,温景焕就低声哄她,十分有耐心。
温亦涵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等温夫人的心情终于缓过来后,他才认真地道:“此次出征,圣上很看重爹的建议,跟随的两个副将都是爹亲自选的,还有,忘归也会一起去,圣上对忘归的重视有目共睹,真正危险的地方是不会让他去的,所以娘大可放心。”
温若棠讶然了,“季忘归?他……他去打仗?”
温夫人也急切地道:“忘归怎么能去,那孩子身体一直都不好,便是长途跋涉,都能让他送去半条命。”
温景焕捋着胡子说:“我和你之前的感觉一样,会觉得忘归身体弱,难堪大任,但后来我觉得,眼见未必全为实。而且身体好与不好不重要,单从他主动请缨来看,这孩子就比很多人有骨气。骨气,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骨气有性命重要吗?”温夫人问:“圣上竟然就这么同意了?真是瞎胡闹。”
“哎呀,哎呀,怎么又这样不敬……”温景焕看了看周遭,还好归耘堂附近的人早就被温亦涵打发走了,“圣上本来也是不让他去的,奈何忘归执意要前往,还说若他赚得军功,恳请圣上应他一件事。”
温夫人顺嘴就问:“什么事?”
“忘归没说。”
温若棠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如果不曾知道季忘归的想法,或者是在得到消息前未曾见过季忘归,她可能还不会往自己身上带,可现在……
季忘归的请求,不会真的与自己有关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他有武功,也很有可能因为没有经验而挡住了明枪防不住暗箭,季忘归就算真的想娶她,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他家里人怎么肯?该劝住的呀。”温若棠忍不住说。
温景焕道:“我猜他根本没和家里人商量,只是凭着一腔热血,站在了圣上面前,所以这孩子当真是有担当。”
有什么啊!你们根本不知道啊!他可能就是为了娶媳妇才站出来的!这就是色令智昏啊!
温若棠心中呐喊,偏偏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
温夫人摇摇头道:“真是荒唐,那样孱弱的一个孩子,竟然说上战场就上战场,不过是同你学了几天骑马射箭,最多打打拳,哪里就有那个本事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别让他与人拼命。”
温景焕道:“你看看,你就没有忘归的豪情,他说了,这次去战场,不为求死,只为求生,这么多年来越国公府深负圣恩,定要拿出他父亲年轻时的气势,为大锦的民众守住这片土地,别说圣上了,连我都是闻之动容。”
温若棠一下子又迷茫起来,这个季忘归,见一个人就有一种说法,偏偏当着圣上的面,还能做到这般冠冕堂皇,他对自己,到底是何态度?自己究竟要不要接受越国公府这样强有力的助力?
想到最后,温若棠告诉自己,算了,这些问题,还是等季忘归活着回来再说吧。
回谷雨轩的路上,温若棠有意把季忘归的事撇到一边,她的好处向来是只要思考和生意有关的问题,其他所有都会抛诸脑后,正好一进院子,看到地上的麻袋,温若棠抿了抿唇,道:“走,咱们再出一趟,把毽子分给同街的孩子们。”
丹雪忧愁道:“姑娘,咱们还有心情做这件事呢?”
“不论打不打仗,百姓的生活都要过下去,许多孩子们只有这会儿能在外面跑着玩着,能叫他们高兴高兴也好。”
丹雪赶忙道:“那我让小厮把这些扛出去。”
温若棠道:“我也一起出去,今天发生的事儿有些多,心里沉甸甸的,看到孩子们还能松快些。”
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候,将军府外面的巷子里,不少孩子都在玩耍。
本来温景焕就是自己打拼出来的,算不得勋贵世家,建府之时便选在了相对便宜的地界儿,左邻右舍皆是平常百姓,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要学着做家事,到得夕阳西下时分,才有空享受童年的快乐。
自然,就算是真正的世家,这么多年下来,周遭起起落落,又有不少的家生子会住在左近以方便服侍主子,情况多半与温府也差不多。
小厮常在外行走,会和孩子们打交道,往道中站定,高声道:“皮猴儿们,都过来,我们三姑娘要给你们发东西啦!”
小孩子们抬头望过来,羊拐也不玩了,石子儿也不打了,花绳也不翻了,时间好像在那一刻静止,唯有小巷子吹过微微的风,久久不停。
在他们眼中,站在小厮身后的那个大姐姐,冰雪一般的人儿,平常只能遥遥地看着,碰见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此刻哪里敢接近。
小厮从麻袋里摸出几枚毽子,那毽子都用的公鸡尾巴做的,光泽诱人,他举在手里,笑着问:“怎么,都不要么?”
又安静了好一阵子,一个穿麻布衣裳、梳着俩羊角辫子的小姑娘,捏着衣角怯怯地说:“要钱么?我一个铜板也没有……”
小厮眼睛都要笑没了,直接地把毽子塞在小姑娘手里,道:“一个铜板也不要,这是三姑娘送大家的。”
小姑娘双颊红通通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见已经有人拿到了毽子,孩子们都涌了上来。
“我也想要……”
“我也是,我也要。”
“我想要两个,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我拿回去给她们玩。”
……
小厮一边分,一边吩咐道:“要说‘多谢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