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质
温若棠到了外面,果然看到大家已经混战成一团,奔流力大无穷,缠斗一阵,瞧见破绽,抓起一个就扔出去一个,算是干脆利落;李深珏的武功似乎很不错,剑光所到之处,便有人见血倒地。
温亦涵不在刀剑上下功夫,好在对方也大多不会武功,只是凭着一股狠劲儿进攻,温亦涵到底是将军之子,平日里耳濡目染,对上这些没有武功的山匪,尚能自保。
看起来,季忘归的情况最为糟糕。
他并没有带武器,只能尽量闪躲,不过也许是他运气好,身上还完好无损。
温若棠确定了需要帮忙的对象,提刀便上。
山风拂过,温若棠鬓边的碎发被她顺手捋至耳后,紧接着一刀劈出,虽无山崩地裂之势,却让围攻季忘归的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方眼窝深陷,面色黝黑,见来者是个女人,“呸”了一声,“这小丫头不错,长得可以,老子陪你玩玩,到时候,你也陪老子玩玩!”
在温若棠心里,语言上的攻击就如同挠痒痒,她面色不变,二话不说,又是一刀挥出。
男人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这般干脆利落,侧身躲过,差点被砍下来一条胳膊。
冷汗过后,他嘴里一些不干不净的词全都往外蹦了出来,什么“臭娘们”、“贱人”,只有更难听,没有最难听。
温若棠却充耳不闻,左劈一刀右砍一记,刀刀都是冲着要害而去。
她感觉到身后的季忘归总想往前来,猜想他是个男人,肯定不愿意被女人保护,便大声道:“你站在我身后,这时候可要不得面子!”
季忘归张了张嘴,身随意动,随手躲开了一个人的攻击,并一记手刀将他打晕在地,准备上前把状若疯兔的温若棠拉回来。
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李深珏飞身过来,低声道:“公子!”
季忘归一面躲人攻击,一面用很小的声音道:“我怕她受伤,都杀了算了。”
“不可!不然公子就舍身一下吧,只要公子被俘,大家就不会继续动手。”
季忘归皱眉,“之前说好了是你……”
“属下身份低微,如果是属下被俘,温公子和温姑娘未必会停手。”
“你太小看他们了,在他们面前,谁的命都是命……阿棠!”
季忘归忽然喊出一声,纵身上前。
在说话的时间里,他的余光并不离温若棠左右,眼见那男人一杆长刀使得虎虎生风,温若棠脚下不稳,险象环生,他赶紧过去四两拨千斤地挡了一下,并揽住了温若棠的腰。
此招看似无意,实则高明至极,等闲人并不能看出其中奥妙,还当是季忘归运气好。
温若棠也是这么认为,更何况打斗之中不拘小节,站定后她只道了声谢。
季忘归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又攻了过来。
温若棠没想到,山匪竟然有这么多,而且他们好像看出来季忘归武功不太行,嘴巴又毒,都冲着这边过来。
她和季忘归并肩作战,两个人且打且退,慢慢地就走进了细密的林子中。
林子皆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树叶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挡住了当部分的阳光,只有几丝光线渗透过来,照在堆满落叶的地面,蒸腾出些许腐败的气息。
眼见着和温亦涵走散,温若棠心急不已,出刀不免乱了章法,脚下又甚是吃亏,被藤条绊住。
当面横过来的一刀躲不开,她打算搏一把,用身侧的伤口,换对面毙命。
手起刀落,温若棠杀到血红的眼睛里,映照出季忘归再度上前,出拳若风令敌人回防,替自己解了围。
温若棠喊了一声“好”,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几招之后,敌人的刀横在季忘归的脖颈中间,但凡用点力,稍稍往下一按,季忘归就会身首异处。
但敌人脸上的神情有点茫然,有点无措,如果刚才的记忆没有出错,应该是先被这个公子的双手拂了一下,看似没多大劲,却直接让他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本想这下糟了,可能碰上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然而下一刻,那公子又上前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钻到了自己和刀之中……
他觉得今日的劫道,很有些玄妙。
不过人质在手,也算有了底气,这人冲着温若棠就道:“住手,否则他没命!”
这下太突然,兔起鹘落,温若棠僵住了,她满心都是一句话:明明和左溶溶说好了是出来帮季忘归的,这下要怎么和她交代……
然而现在只能看见参天的树木,温亦涵左溶溶还有丹雪他们现在去哪里了,还安不安全,她完全不知道。
温若棠只能把砍刀杵在地上,抬起一只手,“那什么,咱们都先冷静一下,这位……到底怎么称呼?”
男人自觉占了上风,声音又恢复到之前的粗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徐武。”
温若棠听出他的声音便是那领头之人,想了想,到底是投鼠忌器,只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徐武是吧,你听我说,我这里有银票,也有现银,我给你,换他回来。”
徐武抬了抬下巴,“先拿出来,给我的兄弟——我警告你们,别想扣住我的兄弟,咱们的命贱,就算一命换一命,也划算。”
旁边的山匪虎视眈眈地靠近,温若棠握紧了刀柄,皱了皱眉,“那若是我给了钱,你却不放人呢?”
徐武把刀子往上提了提,在季忘归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现在你没有资格和老子谈条件。”
温若棠赶紧放下砍刀,从袖中拿出银票,“好好好,有话好好说,你们要钱,拿去就是。”
然而徐武说话果然如同放屁,钱一到手,他就一边指挥兄弟们把温若棠一道绑了,一边带着两个人质往后撤。
其他兄弟怎么样,他们似乎并不担心,也不打算再回去劫道之处看看。
温若棠急了,徐武显然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么一被带走,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她颤抖地喊出三个字,“等一下。”
第77章 你放心
徐武很谨慎,把刀一提,“怎么?”
“你们手上的这位公子一惯病弱,若是惊病而亡,你们就什么都捞不着了。”温若棠鼓起勇气商量,“不如放了他,让他回去找我家中要钱,有我做你们的人质也足够了!”
这样一来,季忘归至少还能通个风报个信……
“你想让他回去通风报信?当我傻啊?”徐武挥了挥手上的刀,“快,都带走!”
温若棠顿时气馁。
虽然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但她真的十分珍惜,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要面临生死。
都怪杀千刀的京中官员,如果他们不那么要脸,没把瞒下山匪的事而是开始大肆搜查,温若棠又带了不少小厮,定然能把这些山匪一举拿下!
不过……温景焕如今在京西大营与世隔绝,温亦涵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官,对于匪患不清不楚,十分正常,按照左溶溶的说法,季忘归却是知道的,他为什么不提醒温亦涵或是自己多带点人?
她想到这一则,就往季忘归的方向看去,没想到季忘归正巧也在看她,温若棠就忍不住了,边走边咬牙切齿地小声道:“你怎么回事,知道有山匪还不做准备?”
季忘归亦是小声回答,“有深珏在,山匪不算什么。”
“这还叫不算什么?!”温若棠声音大了点,被身后的山匪推了一把,叫她不要说话,她赶忙收敛了几分,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咱俩被绑了,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你那个深珏此刻在干什么?”
季忘归道:“在保护亦涵和溶溶。他们俩绝对不会有事。”
温若棠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那我俩呢?我俩完蛋了!”
季忘归忽然说:“你怕死,为何还要护着我?”
“我……你弱成那个样子,我肯定要护着你啊。”温若棠眉头紧锁,“你能不能不要问这种没用的问题了,快想一想咱们怎么逃走。”
“不逃。”
温若棠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季忘归不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天爷……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屡次挡在我前面,生怕我受一点伤害。”顿了顿,季忘归轻轻问出三个字,“是爱慕?”
如果不是双手被绑,温若棠很想一刀劈开季忘归的脑袋,看看那里面究竟装了哪些玩意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说这种话,但我想告诉你,真到了这些山匪的老巢,咱们俩插翅难逃,就算彼此之间没有爱慕,被配个冥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忘归忽然笑了笑,但那笑容淡得就像是天边抓不住的虹桥,“你放心。”
温若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放心的,难道是放心大胆地去配冥婚么?
接下来的一段路,她不再说话。
季忘归也不说话,但他心情像是很好,艰难的山路走起来就像是闲庭信步。
不得不说,这些山匪选了个好地方,除了七拐八扭的山道,中间还穿过了一个山洞,才能到达他们的老巢。
如果是温景焕带兵前来围剿,恐怕光是寻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就要寻上小半个月。
山坳中,有十数个房屋,看起来搭建了没多久,旁边还开辟出一些农田,一些妇孺正站在其中,或弯腰锄草,或施洒臭烘烘的肥。
为首的徐武一进寨子,大家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话,听到徐武说几个兄弟可能永远回不来了,都一脸沉重,等到徐武报出那些人的名字,当即就有几个女人失声痛哭起来。
其他人要么恶狠狠地瞪着季忘归温若棠,要么上前安慰哭泣的女子。
正嘈杂着,一个身着布衣,面色黝黑的妇人走过来,排开众人,盯着徐武大声斥道:“大半天不见人影也就罢了,又去做没本钱的买卖,这下闹死了人,你要这些孤儿寡母怎么办!”
“如果不去劫道,我们早就饿死了,这些孤儿寡母现在也成了一把白骨,连伤心都没法伤心。”徐武斜着眼睨了她一下,喝道:“还不快把银票拿来给夫人看看!”
见到银票,妇人骂骂咧咧了几句,终于没有再多说,只接过来团在了袖中,又指着季忘归和温若棠道:“这两个又是抓来的人质?都怪俊的。”
徐武背着手,“这是你一个女人该管的事吗?今天兄弟们都累着了,晌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咱们要喝酒,你赶紧带着其他人备好酒菜。”
妇人细细打量了一眼温若棠,轻轻“哼”了一声,一扭身走了。
徐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把他们带去西北角的屋子里关着,派几个人把守,尤其是这个女人,要看管好了,等到晚上……嘿!”
有人凑上来道:“大哥,你就别想了,嫂子盯着你呢!”
“老子怕她?好不容易弄来了钱,大半年不用愁了,还不能爽快爽快?!”
“大哥也就是嘴上说说吧……嫂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哥哪受得住……这女人,还是我们的……”
“臭小子,你拿些肉,给那些家里死了男人的送去。”
“好嘞!大哥当真是仁义!”
“大哥仁义!”
……
一片叫好声中,温若棠和季忘归被带走。
匪寇们自不会懂得怜香惜玉,半推半搡的,将二人关进一个散着霉味儿的屋子里。
阳光斜刺里从窗户照进来,照出漫天飞舞的灰尘,旁边堆放了一些建屋时剩下的木棒,压着不知从来收来的稻谷,有虫蚁溜溜地爬过,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
温若棠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唉声叹气,“完了,今天晚上我是完了。”
季忘归的手绑得比她更死,却还安慰她,“不怕,所有的事都会在今晚之前结束。”
“你这么有信心,莫非是深珏会来救我们?”
“深珏确实会来。”
“什么时候?”
“不是现在。”
温若棠再度气馁,“别等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埋在地下了。”
季忘归闭眼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房屋的排列,很有些奇怪。”
第78章 机会
温若棠愣了愣,这又是什么鬼问题?
“我没注意……我哪里还有功夫注意这个……”
“不像是普通排列的,倒像是某种阵法。”季忘归很肯定地说。
温若棠感觉这是在武侠小说里才见过的东西,忍不住问:“那这种阵法有用吗?可以把人困在里面出不来吗?”
季忘归摇头,“没用,就是好看,充其量能表现出设计山寨之人的学识。”
果然……
温若棠叹气,“是不是阵法,其实也和咱们没关系。”
“有关系。”季忘归本就冷面,此刻严肃起来,更加显得难以靠近,“他们仅仅是流寇。”
温若棠怔了怔。
对啊,作为将军的女儿,她都不曾真正学过什么阵法,那些流寇先前不过是最最贫苦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
温若棠低声问:“所以,这些人后面有高人指点?”
“指点应该谈不上,但他们可能与所谓的高人有联系,高人让他们来京城左近上劫道。一句话说,他们被人利用了。”
温若棠喃喃道:“利用这些流寇……难道是为了试探京城的实力?那现在有心之人都知道了,大锦国库日渐空虚,连围剿一个区区的山匪都要筹谋许久。”
季忘归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慰道:“京城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大锦崇文,向来是文官居多,可用兵将太少,不过京城里有圣上的亲卫守着,到了此时,还是很安全的。”
“我主要是在想我的铺子,要是真打起仗来,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温若棠想了想,又说,“不对,不对,怎么被你给带跑了?我现在要愁的,不应该是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季忘归忽然看了看照进窗子的阳光,“等午时。”
温若棠以为,午时,李深珏就会找来了。
然而午时已过,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门吱呀一开,竟是徐夫人端着两碗饭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的布鞋已经磨得起毛,一张脸被晒得黝黑,双手的沟壑里也藏着些泥土,但周身不像那些山匪有戾气。
她往温若棠季忘归面前各放了一碗食物,冷然道:“吃吧。”
季忘归气定神闲,“吃不了。”
“噢,手绑着。”徐夫人挥了挥手,“来人,给他们松绑。”
外面的看守很谨慎,“这……大哥吩咐过,不能……”
徐夫人怒喝,“是你们大哥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松绑!”
看守赶屁颠屁颠地照做,松绑后又赶紧去门口守着,很显然他们对于夫人都有些发自内心的畏惧。
温若棠活动了一下手腕,端起饭碗。
碗里的饭已经生了小虫,虽还不至于密密麻麻,也是肉眼可见十余只,温若棠本来就没甚心情,吃肯定是吃不下的,但看出了这个徐夫人似乎没有那么狠毒,不知道从她这里入手,能不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个……”
刚开口,徐夫人就压低了声音打断她,“待会儿等他们都午睡了,我带你从后面的小路走,你就往东,一路走下去,最后能不能走出这座山,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温若棠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愣了愣,才指着季忘归问:“那,那他呢?”
“臭男人?臭男人我管不着。”徐夫人凶着一张脸,“你别想着得寸进尺。”
“不不,我不是得寸进尺,徐夫人大恩,我感激之至。”温若棠意识到她是个心善的女人,脑子飞快地转着,“可是我与他一起被抓过来,单我一个人逃出去,恐怕要遭千夫所指。徐夫人,您送佛送到西,把我们一起送走,将来我一定报答您!”
徐夫人忽然问:“他是你的情郎?”
温若棠一时语塞,旁边的季忘归却面不改色地来了句,“是。”
“臭男人,也配和我说话?”徐夫人啐了一下,“小丫头,我告诉你,你现在心心念念要将他一起救出去,说不定碰到同样的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听我这个过来人一句话,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跑,别犹豫。”
温若棠略微思索,如果自己跑出去,搬救兵过来,季忘归尚有一线生机,怎么看都比呆在这里等死强,于是轻轻点了点头,问:“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他徐武欠着老娘一条命,敢把老娘怎么样?!”
温若棠低声说:“那就多谢了。此等大恩,必涌泉相报。”
“报答……我不要什么报答……”徐夫人沉默了一下,“希望能积积德……”
季忘归忽然问道:“之前被抓来的四个女子都怎么样了?”
徐夫人闻言色变,豁然起身,“关你什么事!来人,把他们给我绑上!”
她关门离去,小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温若棠小声问:“那四个女子……”
“应该是都死了。其中一个被抛到溪里,顺流而下,被一个放牛的小童发现,报了官后仵作验尸……死状惨烈,至于其他三个……看徐夫人的模样,应该也没有善终。”
“死状惨烈”四个字,几乎概括了能发生在女子身上所有可怕的事情,温若棠感觉心口就这么堵了堵。
良久,她才换过一个话题,“我要是能逃出去,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季忘归摇摇头,“独自离开太危险,咱们当然是一起走。”
“可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季忘归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小半时辰,太阳渐渐西移,照入窗子的光更盛,带来扯不开的闷热。
就在温若棠焦急不已准备再度开口时,他抬手,把食指放在嘴唇之间,轻轻地“嘘”了声,“寨子里似乎安静了许多。”
温若棠皱眉,用气声说:“多半都睡去了吧。但是……”说到这里,她忽然瞪大了双眼,“你你你的手什么时候能动了?!”
季忘归觉得她这么一惊一乍,却又不能大声说话的样子,很有点可爱。
“我身体虽不太好,内功却还行,这样的绳子困不住我。来,我给你解绑。”
“内功……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温若棠有些惊异,这种东西,不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高手才拥有的吗?
第79章 徐夫人
季忘归一边帮她解绳子,一边道:“暂时来不及和你细说,不过今天你所见,不要与任何人讲,包括亦涵和你父亲,也包括左溶溶。”
温若棠还有些懵懂,只问:“你信我?”
“信。”
简简单单一个字,倒是有种一诺千金的意味,温若棠知道,糟了,就自己这性格,定会背负起这个秘密。
想想被瞒了那么多事,还要帮人保密,温若棠就来气。
只是这个时候计较不了这些,好不容易双手重获自由,她赶紧去墙角拿了个趁手的木棒,“咱们现在怎么出去?听徐夫人的意思,后山有条路正好是通往……”
季忘归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咱们不出去。”
温若棠又有了想把他的脑子打开看看的冲动。
季忘归续道:“这个寨子里会有一些关于背后指使者的信息。”
温若棠想想自己的生意,如果任由京郊这么乱下去,即使挑选好了庄子,也时时刻刻处在威胁之中,到底点了点头。
“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
“为免打草惊蛇,先等徐夫人过来,抓住她问一问。”
温若棠想到她之前主动相救,忍不住道:“别伤她。”
“我不会伤她,她是否有罪,自有官府来定。”
温若棠连连点头。
又过一会儿,徐夫人如约而至,她先把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支走,然后打开房门,拉起温若棠就准备去解她身后的绳子。
定睛一看,绳子已不翼而飞。
“你怎么……”一句话没问完,旁边的季忘归骤然出指,疾风一般封住了徐夫人的穴道。
温若棠猛然回过头去,像打量一个怪物打量着季忘归。
她知道这是一个有武功的世界,不然自家二哥也不会早早地出门学武,可内功也就罢了,点穴……这种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病弱不堪的季忘归,为何会这般深不可测?对于温若棠来说,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不要喊叫,否则你会死。”季忘归的手离徐夫人的喉咙很近,“我相信夫人是聪明人。”
徐夫人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季忘归沉声问:“你们为什么会从南边来到京郊,可是有人指点?”
徐夫人默不作声。
季忘归继续问:“你知不知道徐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他遇见过谁?”
徐夫人还是那副神情。
“不说也可以,不过你夫君造的孽,总是要还,那些死去的女子,和你夫君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觉得你们人多,定然能把我困住,但实话告诉你,今日我来到此处,是计划当中的一环,你们已是瓮中之鳖。”
季忘归的神态是那么平静,以至于都不需要其他佐证,就能让人感觉到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下别说徐夫人了,就连温若棠双眼也有些发直。
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翻江倒海,到得这一刻,终是有根弦崩掉了——合着这一路上,季忘归胸有成竹地看着她上蹿下跳,却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
徐夫人则是想帮徐武说话,“我的男人我知道,绝对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季忘归的眼里有怒火,“但是那些女人确实是被抓到这个寨子,确实是被寨子里的人……至死,甚至她们死了都没得到应有的体面,未着寸缕,就随随便便被抛到了冰冷的溪水中。”
当着温若棠的面,季忘归到底没有说出那个残忍的词,可徐夫人是经历过这一切的,脑中已经出现了当时的场景。
“徐武没做,那些女人的死和徐武无关。”
“也就是说,四个女子,无一幸免。”季忘归冷然道,“她们撕心裂肺地惨叫、在冰冷的溪水里浮沉、浑身是伤地被埋在土里……这些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徐武在做什么?”
这些场面显然也在折磨着徐夫人,这个心底还有善良的女人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们那些人都疯了,都疯了你知道吗?他们觉得天下都是自己的,人都杀了,睡个女人算个屁,睡死了,就睡死了……”
“混账!”季忘归少有的怒斥,“是哪些人?”
徐夫人喃喃地说出一串名字,季忘归凝神记忆,末了,徐夫人疲惫无比地说:“他们也有媳妇孩子,曾经还有热炕头的时候,他们也就是个农民,从来没想过这些。”
“想了,还做了,就是罪恶。”
“……你说得对,我是没读过啥书,但我知道善恶,所以我想放这个姑娘走,他们不能再造孽了,造过的孽,将来都会应到我们孩子身上……”
季忘归迅速接话,“所以你要将功折罪,我相信曾经的徐武只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是受人挑唆才走了如今这一步。”
徐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豁出去一般,开口道:“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徐武心里有多苦,当时马匪从边境过来,一路无恶不作,正巧徐武的娘在田里劳作,被他们一刀砍伤,然后牵在马后拖了二里地。”
“你们没见过有人是那样死的……半个头都被磨没了,眼珠子挂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你们告诉我,这种时候官府在哪里?如果不是有人给徐武指了一条明路,让我们来到了这京郊,我们不被马匪杀死,也饿死了。”
季忘归沉声道:“那究竟是谁给徐武指了这条路?”
徐夫人道:“不知道,没人见过他的面貌,徐武见他的时候,他也带了面具……我只听过那人的声音,温和,像是读过很多书,唔,是个男人。”
季忘归点点头,“徐夫人,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将来论罪,如过徐武真的如你所说,没有伤害那些女子,我会想办法帮他求情。”
顿了顿,他说:“还有,我叫李深珏,你记住了。”
徐夫人来不及回应什么,季忘归一记手刀,将她打昏。
温若棠的眉头皱了皱,“把她绑了,堵住嘴,不就行了么?”
“打晕了最方便,且她见过我的脸,届时见官,可借着晕了的借着让她以为自己记忆出错,其实见到的的是李深珏。”
第80章 莲花
李深珏不如改名叫“背锅侠”得了……温若棠一时没忍住,脱口道:“小公爷真是算无遗策,每行一步,未来十余步都瞧见了,在下自愧不如。”
“你我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不必说这种话。来,跟我走。”季忘归从窗缝里看了看,反手拉住温若棠的手腕,准备带着她往外走,却被温若棠甩开。
“怎么了?”
温若棠心中烦闷,但很清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考虑对方故意隐瞒了多少东西,只道:“你拉着我,或许是拖累,我跟在你后面,只求自保,对彼此来说更方便。”
季忘归却执着地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腕,“我一人,足够护你周全。”
温若棠定了定心,把木棒握紧了些,“好,走。”
季忘归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带着温若棠在房屋之间的空隙穿梭,中途有几次要躲过巡逻的匪寇,便在墙壁后隐藏片刻。
这排成阵法的房屋,交错而立,竟然给了他极大的便利,甚至还让他有时间俯身从地上扫几枚石子到袖中,以作暗器备用。
温若棠没学过轻功,好几回都觉得自己在半空中悬了起来,但回过神来时,双脚又稳稳地站在地上。
如此便知,这样玄妙的武功,绝对不是随便和温景焕学学就能学会的,温若棠打定主意等事情过后,和季忘归这种深藏不露的人离远些。
“每间房屋都有记号。”季忘归忽然道。
温若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屋子西南边的一块砖上,刻着一朵花,不仔细看很容易就漏过了。
那花似莲,但又不完全是莲,每片花瓣上都延伸出利刃,直指天空。
温若棠低声道:“他们果然有组织。”顿了顿,她又问,“这些人背后受何人指使,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一些,不过也是件说来话长的事,等以后有空了,我再慢慢和你说。”季忘归拉着温若棠跃上了房顶,扫视一圈,目光钉在最北的那间房屋,“那是阵眼,过去看一看。”
他伸出手去,抓住温若棠的腰带,问:“西北方有人看守,我们直接从屋顶过去,你也抓紧我。”
温若棠不知往哪下手,季忘归直接拉着她的手带了带,亦是从背后环去,拉住腰带。
“这种时候就要不拘小节。”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提气,双脚轻点,便离了屋顶,悄无声息地飘出去。
温若棠内心多少有些紧张,面上倒是不显,落地后立刻松了手,季忘归也缓缓地放开她的腰带,上前一步,推门而入。
屋里没什么陈设,但很是干净整洁,唯有椅子上搭了两件刚换下来的衣裳,正是徐武之前劫道时所穿。
温若棠和季忘归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找对了,立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分头寻找各种线索。
桌子上,柜子里,枕头下……所有能想到的藏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什么也没找到,季忘归微微蹙眉,沉声说:“刚刚忘记问徐夫人,徐武是否识字。”
温若棠点点头,“若他不识字,对方想与他联系,自然不能用写信的方式,我们找也是白找。”
“不过也不算白来。”季忘归忽然在床榻边蹲了下去,按了一处凸起的地方,一个暗格应声弹了出来。
温若棠凑过去看,里面静静地躺了一只碧玉扳指,上面以极精细的手法,刻满了神佛的像。
“玉皇大帝,西王母,南极观音……其他的都是些什么?”温若棠从前不信这个,着实认不全。
“紫薇大帝,长生大帝,元始天尊,斗姆元君……”季忘归轻轻“呵”了声,“刻扳指的人心倒是很大,装得下漫天神佛。”
温若棠道:“看来徐武和那人的唯一联系,也只有这枚扳指了。”
季忘归把它拿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目光冷了许多,“走吧。”
温若棠问:“去哪里?”
季忘归道:“算着时辰,他们午睡也该醒了,之前的账,该清算清算了。”
温若棠觉得他这副模样颇有气势,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一句,“那咱们还是偷偷摸过去吧?对方人多,偷袭的胜算比较大……诶诶诶,我话还没有说完啊!”
季忘归已经揽住她的腰,直接用轻功飞了出去。
他脚下不停,直接冲进了整个寨子中最大的房屋,果然徐武等一众人都在里面。
大约中午也喝了酒,屋中酒气冲天,不过已经有人醒了过来,见到季忘归携温若棠闯入,惊叫着拿起散落在地的刀子。
温若棠想提醒季忘归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随便动武,不然到时候去了官府,他的秘密必然保不住,下一刻……季忘归已经把着温若棠的手,四两拨千斤地用木棒掀翻了最前面的人。
他打人很有章法,往往是找到破绽之后才进攻,因此他造成的伤害即使不致命,也会让人倒地后一时很难起来。
温若棠本来心中有气,这会儿也不得不佩服季忘归的能耐,而且他一边打,还能一边分心说两句话。
“……温姑娘当真厉害,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
“……虽是女儿身,却比这些男人还狠,季某佩服之至。”
“……温姑娘,下手轻些,咱们还要留活口问话。”
“……温姑娘快护着我,这边来人了。”
有他这么念叨着,又有眼花缭乱的动作做幌子,在场的人竟都以为是温若棠武功高强,拿个棍儿就能把人打得落花流水,气势上先减了大半。
等到温若棠的右手掐住徐武的脖子,季忘归喝令大家住手,很多人还在云里雾里,温若棠更是如牵线木偶一般,久久难以回神。
这里刀、斧、绳子,一应都是现成的,季忘归随手拿个绳子把徐武给绑了,然后给温若棠抛了个眼神,示意她来问话。
温若棠知他打定主意藏拙,只得清了清嗓子,站出来高声道:“我的本事,大家想必也见识到了,今儿有几句话问你们,如果不答,你们这位大哥,立刻脑瓜子落地,听到了么?”
第81章 清算
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徐武狠狠“呸”了声,“栽在个娘们身上,算老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便,其他人赶紧走,他们只有两个,拦不住的!”
季忘归一直分外柔弱地站在温若棠身边,这会儿才悠悠抛出来一句话,“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连你媳妇的性命,也不顾了?我们拦不住他们,还拦不住一个女人么?
“他奶奶的……”徐武仍是怒目圆瞪,只是语气弱了几分,“所有的恶事都是老子一个人做下的,与老子算账便是,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温若棠抄起木棒就往他身上打,“你还知道欺负女人不算本事?之前纵容手下对他人施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徐武倒也硬气,并不哼唧,咬牙受住了,反倒是旁边那些人嚷嚷起来。
“不要动手!”
“快住手。”
“你伤了我们大哥,我们会报仇的!”
……
一片杂乱声中,季忘归的声音小而清晰,在温若棠的耳边响起,“和他们清算。”
温若棠打不过这许多人,但她对季忘归很有信心,按照他所说一步步往下走,“要报仇是吧?行啊,我就在这里,随时等你们报仇,只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先尝尝风水轮流转的的滋味如何?”
顿了顿,她目光一凝,喝问道:“李二是谁?”
人群里跳出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举着刀喊道:“就是我,你想怎样?”
温若棠的语气很冰冷,“你杀了人,还欺辱了那些姑娘,将她们抛在溪里,我没有说错吧?”
李二看着有些心虚,但面上还是强硬得很,“做就做了,我就在这里,你想报仇?来啊!”
话音刚落,一枚小石子破空而出,正中他的喉咙。
这个男人出场还不过一瞬,就发出“嗬嗬”的声音,目眦欲裂地倒了下去。
旁边人的悚然一惊,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胆子稍微大点的上去探了探李二的鼻息,跟着惊恐地抬起头道:“死了……死了!”
石子是从温若棠那个方向发射出来的,在众人心里,自然就是温若棠出的手,但她分明动都没有动一下。
难道这个女人的武功已经强到可以用意念投掷暗器了?
这下更没有人再敢上前。
温若棠看着那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头一次见到死人离自己这么近,感觉唇干舌燥,心中有那么一缕不忍飘然而过。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不忍只是对生命骤然逝去的感慨,杀人就该偿命,李二不仅杀人,还让那些女子死前痛苦不堪,这么快就抵了命,已是轻的。
她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稳稳地念出第二个名字。
徐夫人之前报出的一连串名字,就像是阎王爷索命的生死簿,只要出现在温若棠面前,就定会尸横当场。
第二个人已经害怕了,温若棠喊了两次,也不敢站出来。
其他人讲究个兄弟义气,也不肯把人推出来。
“缩在人群里是吧?无妨,我这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温若棠直接指向最左边的那个人,“就从你开始吧。”
她把木棍在手里掂量掂量,那人退后一步,因刚刚的混战中伤了右手,眼下只能左手提刀,颤抖地说:“凭什么,我又没杀过人,我也没碰过那些女人……”
“那你说,杀人的是谁?”
“我……我……”
旁边有人开始浑水摸鱼,嚷道:“咱们还能被一个婆娘拿捏住?一起上啊,把她杀了!”
立刻有人反对,“大哥还在她手上……”
“大哥肯定也不希望我们这样被人拿捏住,等咱们把这对狗男女杀了,大哥自然就……啊!”
又是一枚石子飞出,精准地瞄中人群中正说话的那人,这力道实在精巧,直奔右耳而去,刮掉了一块肉,那声惨叫之后,鲜血直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而在众人的余光里,温若棠的衣袖都没动一下,这女人究竟是有怎样的妖法,才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至于后面那个偶尔咳嗽、看起来病弱至极、双手藏在袖中的男人,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一片惶然中,温若棠心虚地抬起了头,喝道:“你说谁狗男女?你完全不顾你们大哥的性命,还想让大家一起陪着送命,说,是不是想浑水摸鱼,掩盖自己的罪行?!”
季忘归在她身后小声说:“不错,就是要有这种气势。”
有人想离开,温若棠眼疾手快,随手拿了个椅子砸过去,正好砸在门前,堵住了退路。
作为一个练过射箭的人,这点准头,已经远超这些从前种地半路落草的流寇了。
随着温若棠的施压,和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打出来的小石子制造的恐怖气氛蔓延开来,众人都有些崩溃了,也不知道哪里伸出一只手,把坏了耳朵的人一推。
有胆子小的就开始嘀咕,“我早说了,劫道就劫道,拿了钱就该走,为什么还要杀人……咱们是杀人的那块材料吗……”
不免有人附和,“是啊,家里也有老婆,看到长得好看的,就忍不住。”
被捆成粽子的徐武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地道:“你们啊,你们啊,来京城之前咱们是怎么说的?大家都是兄弟……”
可这个时候,能凝聚起所有人的徐武已经被擒,人心散了,哪还有人管什么兄弟不兄弟。
甚或有读了点书的人想,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只能对手无寸铁的旅人下手,现在有硬茬子来了,谁犯下了罪过,就该站出来认罪,别拖累别人是是正经。
温若棠漠然地看着伤耳的男人,问:“你认罪么?”
男人无可逃避,死死地盯着温若棠片刻,忽地恶向胆边生,一个暴起,向温若棠扑去。
季忘归不由自主地想挡在温若棠身前,然而耳听得温若棠大喝一声“找死”,气势颇足,便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下一刻,男人挨了当头一棒,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温若棠呼出一口气,回过头得意地看了一眼季忘归,终于感觉到了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用处,而季忘归直接向她比出个大拇指。
第82章 无恙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更加证实了这女人绝对是个母老虎,惹不得。
接下来,身负罪孽的人一个一个被拎出来,温若棠看着那一张张或稚嫩或沧桑的面庞,俯身看着徐武,“你们背后的那个人呢?他不救你们?是放弃你们了?”
徐武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似乎打定主意不透露一个字。
“你不说话,他们就会死。”温若棠发了狠,伸脚一点,寒光闪过,一把刀翻至半空,被她接在手中,“你说过,他们都是兄弟,眼下兄弟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别以为我同你开玩笑。”
“你们已经杀人了,我又怎么会觉得是玩笑。”徐武的眼睛爬上红血丝,极是挣扎,“各位兄弟,我们喝过彼此的血,也发过同生共死的誓,你们死了,我绝不活着……但我不能出卖恩人!”
“恩人?”季忘归嗤笑,“从来没见哪个恩人会把人往死路上送,在京郊劫道……亏他想的出来。”
徐武道:“至少我们知道了,大锦京城的防守也不过如此,那么多做官儿的,却没有一个能为民做主,大锦必亡!”
季忘归立刻接话,“所以你们的作用,就是来试探大锦京城的虚实,你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对么?”
徐武的身体僵了僵,季忘归不需要他答话,单凭反应已判断出自己猜的差不离。
“你们从离开故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一枚死棋,竟然还把那人当成恩人……太傻。这屋里的人也真是傻,一步步跟着你走向死亡。”季忘归就这么看着徐武,徐武则盯着地面。
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有声音渐渐起来。
“不会的,大哥不会这么对我们。”
“大哥,你说句话啊,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大哥,你说过要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肯定不会让我们死。”
“说话啊,大哥说话啊!”
季忘归抬了抬手,“都闭嘴,等他说。”
喧哗即止。
那么多双眼睛,都巴巴地望着徐武,接下来他的话,很有可能就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温若棠感觉到徐武有些动摇,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打破了当下的氛围。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鼓起座椅旁边的旗,季忘归的耳朵微动了动,厉声催促道:“还不想说么?带着这么多人替仇人去死,值么?!”
“其实……”
徐武抬起头,缓缓地开了口。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大门忽然被人撞开,奔流冲在最前,挥舞着双刀,高声道:“放了我们姑娘!”
他见人就砍,力气又大,无人能阻,堂中乱作一团。
李深珏紧随其后,纵身而入。
季忘归根本不回头,一把拎起徐武的衣领,追问道:“其实什么?”
徐武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其实,带着这么多人,为他而死,我心甘情愿。”
看来刚刚的施压与催促,都是白搭,季忘归的心往下一沉,问:“为何?”
“因为是他砍下了那些马匪的头颅,帮我报了杀母之仇。所以明知道自己是死棋,我也来了,你永远不会从我口里问到一点关于他的信息……唔。”
季忘归一拳打在徐武的小腹处,然后抬手卸了他的下颌,道:“我只会这一招,不过正好对你有用,自杀是不可能了。深珏,查他口中。”
李深珏应声“是”,附身检查片刻,直接手探进去,拿出一枚药丸,“有毒药。”
季忘归道:“收好。把这屋中所有的人都绑起来,交给府尹大人。”
李深珏有些犹豫,“公子,京兆府?”
季忘归点点头,轻声说:“徐武视死如归,不如丢到牢里,看看京兆府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李深珏建议道:“我们可以用他的家人来威胁。”
“他媳妇……罢了。”
李深珏虽然不解,但没有再说,拱了拱手,自去行事了。
温若棠没空管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拉住大杀四方的奔流,急切地问:“大哥怎么样了?溶溶怎么样了?”
奔流语速很快,“姑娘放心大公子没事左姑娘也没事,老爷和他们在一处,现在正在别处搜寻姑娘。”
“老爷?爹爹也来了?”
“是的,我们脱险之后,大公子说不如直接赶去京西大营,有老爷在,救出姑娘的胜算更大,我们就快马加鞭赶去了,老爷一听说姑娘出事,带着人就杀了过来。”
他一脚踹开了扑上来拼命的人,续道,“……还是深珏有本事,根据踪迹一路查到这里,姑娘没吃什么苦吧?”
他淅淅沥沥说了一大篇,温若棠关注的却不是这个点,而是问:“既然爹爹他们都来了,人呢?”
奔流一拍脑袋,“我们是分头潜入的,我听到这里有声音,直接就撞了进来,忘了和他们说……不过我们的动静这么大,他们也该赶过来了。”
一句话才说完,温景焕带着温亦涵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些兵卒,以及喜极而泣的左溶溶与丹雪。
“阿棠!”
“姑娘……”
“若棠姐,若棠姐。”
各种称呼都响了起来,在温若棠脑子里缠成一团乱麻,她只记得自己扑过去,抱着温景焕的胳膊,喊了声“爹爹”。
这一天的经历着实跌宕起伏,只有见到了最亲的人,才能卸去所有的防备和盔甲。
温景焕被叫碎了心,一边说“不怕不怕,爹爹来了,没人敢欺负阿棠了”,一面细细打量,生怕闺女受到了一点伤害。
温若棠赶紧说:“我没事,没受伤。”
奔流在一旁附和,“姑娘确实好好的,小人冲进来时,姑娘正站在最中间的地方耀武扬威,匪首都已经被姑娘绑起来了!”
温景焕又惊又喜,只是面上不怎么表现,“阿棠,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你的武功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开话题,“爹爹,这些人要怎么处置才好?”
温景焕大手一挥,“都绑了。”然后又拉过季忘归来看了看,忧心忡忡地问,“忘归,你身体一直不好,又被俘至此,没伤着吧?”
季忘归摇摇头,“多谢师父关心,有您女儿保护我,我安然无恙。”
第83章 回家
温景焕见得女儿徒弟都脱险,悬在半空的心早就放了下来,“哈哈”一笑,道:“阿棠此次做得确实还不错,但也不能太过得意,如果真的足够厉害,就不会被掳至此处。”
温亦涵赶紧道:“爹,阿棠是女孩子,已经很厉害了。”
奔流也在一旁认真地附和,“没错,看姑娘那架势,要是小人再晚来两步,姑娘怕是要取匪首而代之,成了这个山寨的大当家了。”
“唔……”温景焕内心到底是骄傲的,拍了拍温若棠的肩膀,“走,回家。”
走了两步,温景焕又回头看向季忘归,“忘归,你和左丫头也都受惊了吧,你们家中也没个长辈在,嗯……不如就去我家小住两天,虽然我不在家中,但有阿棠她娘在,你们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就和阿棠她娘说。”
左溶溶自然想去,眼巴巴地看着季忘归。
季忘归施礼道:“既然师父这样安排了,做徒弟的听话便是。”
温若棠低着头,没有说话。
如此,为祸没多久的山匪就算是被拔除了,温景焕把这些人一并送去京兆府,因还有他们的家人,浩浩荡荡的长队惹来不少京中百姓驻足观看。京中百姓在相互交流中,才知道先前有旅人死在他们手下,还有几个女子死状惨烈。
看着那些五花大绑的匪徒,他们情绪激奋,或赶紧奔回家或找旁人借,拿来烂白菜臭鸡蛋,使劲往他们身上扔。
而官府无作为、隐瞒圣上、不顾百姓性命的说法,也传了出去,愈演愈烈。
温若棠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么一来,京中官员想掩盖的事情被揭开在日光之下,他们这些文官,最会给人找麻烦,之前温夫人就说过,有人正盯着温景焕的错处,这下正是把把柄送到他人手中。
温夫人一直不知道温若棠出事,直到风声传入了将军府,她才知道自家闺女经历了什么事。
这下不得了,等到温景焕带着孩子们回来后,温夫人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下来,边哭边道:“我就说不让阿棠去,偏要去偏要去,结果被人绑了还都瞒着我……混账,你们简直混账至极!”
总不能让父亲担这些责骂,温亦涵当即就跪下,“都是儿子的错。”
“当然都是你的错,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还有脸回家么?你今天就给我饿着,不,接下来两天都给我饿着,不许吃饭!”温夫人抽噎不止。
温景焕心疼妻子,上去就给了温亦涵一下子,“你娘说的没错,平日里要你练武,你就是不好好练,现在知道了吧?练不好武,连家人都护不住。”
“别啊,别啊。”温若棠赶紧抢了几步,把温亦涵护在身后,“大哥一直都护着我,而且很多东西都是讲究天赋的,大哥有读书天赋,我才是有练武天赋的那个,本该是我保护大哥。”
温景焕皱眉,“你闭嘴,这时候求什么情,你娘还在气头上呢。”
温若棠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赶紧上前把温夫人一搂,撒娇道:“娘亲,大哥一直很护着我的,而且这次大哥差点受伤,您肯定也心疼啊,那些不让吃饭的话,多伤人心啊,娘亲就不要再说了。”
温夫人擦着眼泪,“手心手背自然都是肉,可忽然给我来这么一下,我怎么受得住?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我这心里……”
温若棠小声道:“这不是见到了吗?娘亲,我同你说,还好大哥思维敏捷清晰,如果没有大哥去京西大营叫来爹爹,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那寨子里出来呢。”
温夫人又骂,“呸,你爹也是,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那些匪徒掳我女儿和忘归,还想活着进京?就该把他们都给砍死!”
温景焕弱弱地道:“为官者更要遵律法了……怎么能都砍死。”
“你是遵律法,也不想想自家闺女和徒儿受了什么苦!”
“是我错,是我错。”
温景焕本就是带了军营里的几个手下去救的人,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太做小伏低。
温夫人哪里不懂这个道理,抹了抹眼泪,哽咽着向那些兵卒说:“各位肯跟着去救我家女儿和忘归,我心中十分感激,以后各位就是我将军府的恩人……”
话没说完,本来正在偷笑将军怕媳妇儿的兵卒们就正色起来,连连摆手,让温夫人打住。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夫人这样称呼,俺可不敢当。”
“俺也不敢当,将军待咱们和兄弟一般,救三姑娘,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没错,听到姑娘出了事,咱哥几个摩拳擦掌,只想赶紧去救人,没想到姑娘本身也挺厉害的,倒叫俺们没什么用武之地。”
“下次还有打架的事,尽管叫俺们,万死不辞。”
……
都是豪气万分的汉子,温夫人施了个拱手礼,其意也尽在不言中。
那边厢,温若棠已经把温亦涵扶了起来,温景焕给温夫人倒了杯茶,抚慰道:“哭累了吧?骂也骂了,亦涵跪也跪了,好在他们都没有出事,亦涵还护住了左姑娘,不算毫无作用,你也别气了。”
温夫人叹口气,对左溶溶伸出手,左溶溶赶紧上前一步挽住,温夫人便问:“溶溶,你也没事吧?”
“我没事,您别说温大哥了,如果不是温大哥,我可能就要死……”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温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就好。”
温景焕看着温夫人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道:“好了,我也该回京西大营了,亦涵,阿棠,不许再惹你们娘生气,不然皮给你们揭了,知道么?!”
俩人赶紧应声,看着他俩鹌鹑似的模样,温夫人却又心疼起来,推了温景焕一把,“好了好了,他们好不容易脱险,你也别念叨了,你还得回京西大营么?”
温景焕肃然颔首,“嗯,此次出营,未得圣上口谕,我得回去写奏折领罪。”
温夫人抓住温景焕的手腕,担忧不已,“这可是糟了。”
第84章 是我的错
温景焕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笑道:“没事,外面的事有我在,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养着身体,管好孩子们,我这毕竟是为了救闺女,圣上也是做父亲的人,想必只会小惩大诫。”
温夫人点点头,慢慢地放开了手,温景焕又按了按温亦涵的肩膀,接着一挥手,“走,咱们回营!”
“是!”
兵卒们齐声喊道,然后向温夫人齐刷刷地施了个拱手礼,跟在温景焕的身后,大步离去。
温夫人忧心忡忡地目送他们远去,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如此闹腾下来,大家都累了,随便用了些饭,就各回各处,左溶溶和季忘归住去客房,温若棠压下心里的担忧,默默地往谷雨轩走。
走出归耘堂,正行至后院的假山旁,季忘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棠,我有事和你说。”
温若棠根本就不回头,一径往前走,口中还吩咐道:“丹雪,明日你去铺子中,支取一百五十两纹银,直接还给越国公府。”
她语气不大好,丹雪都听出来了,小声道:“姑娘,您同小公爷闹脾气了?”
温若棠道:“非是闹脾气,是咱们高攀不上越国公府,两不相欠才是最好。”
季忘归赶了几步,将她拦住,道:“阿棠,你听我说。”
温若棠直视着他的双眼,“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爹爹必受此事的牵连,除非我及早知道会有山匪劫道,避开这一劫,但显然,我与季公子并非同路人,季公子即使知道一些隐秘,也不会告知我。”
季忘归沉声道:“我单独和你解释,可否让丹雪去一旁等一下?”
温若棠只摇头,“但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了。”
季忘归叹气,“……我有苦衷。阿棠,给我一次机会。”
他抿了抿唇,忽然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温若棠,若他是只小狗,这会儿尾巴恐怕已经摇了起来。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暗骂了一声“他奶奶的”,心想自己到底心软,碰到一个男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恳求,就不好意思再咄咄逼人。
“……丹雪,你去一旁看着,要是有人靠近,就说一声。”
丹雪放了心,她觉得小公爷挺好的,并不想姑娘就此和小公爷闹崩,赶紧应了声,乖巧地走远了。
季忘归道:“阿棠,其实流寇在京郊落草为寇的事,我也是近期才得知,他们背后有人指点是我之前就猜到了,所以想亲自去查一查,今日也是怕你碰上这些人,才专门陪着溶溶去接你,没想到真的那么巧,正好是你回家时,他们下山劫道。”
温若棠冷冷地道:“你既有把他们一锅端的本事,想直接摸到他们老巢,我也能理解,但你一路上都没有告知我,我担心了那么久,就像一个笑话。季忘归,可见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季忘归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的错。我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
本以为之前隐藏,之后却如天神下凡一样救了温若棠,就能在那一瞬间得到温若谈的倾慕呢……
这话季忘归到底说不出口,半晌才道:“本以为你那样聪明,会看出来,而且我也没有故意隐瞒,后来在你面前,我是怎么做的,你也看到了。”
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温若棠感觉自己的气在渐渐消散,本来么,她和季忘归也不过就是一同练武的师兄妹,还没有左溶溶和他亲近,季忘归肯这样维护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足够说明他的重视。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这一则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你会武功?”
“他们嫉妒我。”这个问题季忘归好回答多了,松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三皇子对我亦是虎视眈眈,我会得太多,就更加是他们的眼中钉了。”
温若棠百思不得其解,“倒也是奇了怪了,三皇子不和其他皇子比,却和你过不去。”
“天家只是表面光鲜,内里有很多事很恶心的,不听也罢,总之我不能太出挑,不然我会一直活在暗害当中。”
季忘归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些龌龊事,说起来很平静,只是越平静,越让人觉得他应该被保护。
温若棠把头偏向一边,这个会偶尔咳嗽、眼里写着疲惫的男子,和在山寨里的季忘归完全不一样,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就不想再计较了。
“那……那如果徐武并未杀人,你会帮徐武求情么?”
季忘归摇摇头,“我不会。”
温若棠叹了口气,“果然。之前你和徐夫人说的话,也是骗她的。”
季忘归道:“那时候想套取更多的话,不得不骗,如果没有我们,徐武会继续作恶,早晚有一日会沾染鲜血,更何况他肯定也做了什么,才能让其他人服气。徐武毕竟是匪首,按照大锦的律法,该当斩首示众。”
温若棠知道杀人就该偿命,没有再多问,只道:“那徐夫人,徐夫人是想救我的,那些男人做的恶,和一直在寨中的老弱妇孺无关,如果有机会,我想拉徐夫人一把。”
季忘归点点头,“好,我会帮你盯着,像这样的罪犯家属,官府判定无罪后,可能会进行发卖,到时候咱们把徐夫人买下来。”
温若棠感觉小腹缩了缩,又有些阵痛,怀疑自己来了癸水,赶紧颔首,“那就这么说定。我回谷雨轩了。”
“你原谅我了?”
温若棠只想赶紧回去,便道:“本来也没有多生气,我走了。”
季忘归却伸臂拦她,“等一下,我还没有说完。”
“下次再说。”
“就几句话。”季忘归有些急切。
温若棠了解自己的身体,非常确认,癸水果然来了,直接将季忘归一推,匆匆忙忙地向前走,丹雪看到温若棠动了起来,赶忙也跟上。
季忘归不解其意,仍旧跟在后面。
“阿棠……”
温若棠冲后面摆了摆袖子,“不说了不说了,几句话我也不想听,我现在只想休息。”
季忘归摸不着头脑,巴巴地跟在温若棠身后,“你还在生气么?那我给你银子……不,我送你个铺子,如何?”
温若棠哭笑不得,“我真的有事……”
第85章 面圣
“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事?”季忘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果决的人,偏只要碰上温若棠的事,就变得叽叽歪歪,话也极多,“铺子也不行的话,我再送你个庄子如何?”
温若棠简直要抓狂,“你想送啥送啥,只别耽误我回去。”
季忘归道:“那过两日去签契书。”
“好好好。”
季忘归又说:“明日你帮我做一桌子菜?”
“为什么?”
“你忘了么?中秋时你答应我的。”
温若棠这才想起来,“噢”了声,“好,明天做菜,你是要单独与溶溶一起用饭?”
“是。”
“知道了知道了。”
“需要什么食材?我让深珏去准备。”
温若棠只要同他说话,就得回一回头,脚步自然就慢了许多,但她明显感受到癸水已经要奔涌而出,崩溃地说:“明天要什么食材,我明天再和你说成么?你快去你的客房休息,折腾了一天,难道你不累么?”
季忘归道:“不累,其实与你在一处,倒觉得很多话想说……”
“天爷啊,你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吧?!”温若棠止住了脚步。
季忘归莫名其妙,问:“上帝是什么东西?”
“上帝不是什么东西,但你真的是个啰嗦的东西。”温若棠严肃着一张脸,豁出去一般,一字一顿道,“我来癸水了,因为你一直拖累我,所以癸水弄脏了我的衣裳。”
季忘归愣了愣,“癸水”这两个字他是听过的,但是他真的没有接触过。
左溶溶好像也会来癸水,来癸水的时候会闹腾,说自己很难受,食不下咽,但有老夫人在,会安排人给她做补养的膳食,还会派人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你现在是不是很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简直想打人。”
季忘归愣了愣,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那你打我?”
温若棠崩溃了,哭丧着脸说:“我要回去……回谷雨轩……”
季忘归二话不说,提起了温若棠的腰带。
丹雪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姑娘被小公爷带走了。
而且还是飞走的……
熟悉的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来了,待到双脚沾地,温若棠已经稳稳地站在谷雨轩门前。
她惊道:“胡闹,这是在将军府,很多人会看到。”
“天黑了,只要他们不抬头,就不会发现。”
“还有丹雪……”
“丹雪是你的心腹,有你管着,想必她不会乱说。”季忘归道,“你快进去,没什么比处理癸水更重要。”
温若棠回过神来,连说了几声“对对对”,一扭身就急匆匆地往屋里去。
她是真的顾不上了,一叠声地喊“青屏”,青屏弄明白情况,又是唤人烧了热水来,又是去拿干净衣裳,谷雨轩里的人都忙了起来,没人注意到季忘归是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日,谷雨轩很安静,本来想让温若棠做一桌饭的季忘归也没有来打扰。
不过温若棠还是做好了安排,毕竟答应了旁人,就要做到,然而这边厢才刚刚准备好食材,那边厢朝堂上,已然闹翻了天。
山匪祸乱之事,自然是上达了天听,圣上得知那些文官如此欺瞒不报,以至于官宦人家的子女被劫,其中一个还是越国公府之子,发了雷霆之怒,当朝就罢免了几个官员。
还有一些体察不及的大臣,亦是两股战战地遭到了申斥。
当然温将军的女儿单枪匹马拿下匪首的事,亦渐渐流传开来,圣上评论了一句“此女颇有须眉气概”,就揭了过去,即使明面上看,温若棠破匪有功,也没有得到任何奖赏。
倒是关于季忘归,圣上问了很多,先是担心有没有受伤,之后又问回越国公府的一众人回京没有,得知他没有受伤,眼下在将军府住着,有人照顾着,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圣上又专门派小太监给正在避暑的越国公传话,让他不必担忧,老夫人身体也才刚刚好,尽量把事情瞒下来,不要让老夫人知晓。
圣上对越国公府的眷顾,可见一斑。
至于温景焕擅自带人离开了京西大营的事,圣上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天未亮时就派人将温景焕召回京中。
温景焕快马加鞭,赶回时已经是午时将近,换好官服便进宫面圣。
彼时的圣上正在屏风之后用膳,听到温景焕进来,也不让撤去屏风,温景焕行过跪礼,微微抬头,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道身影。
圣上一直没有说话,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让小太监抱了一叠奏章放到温景焕面前,悠悠问道:“温大将军,你让朕怎么处理这些折子?”
温景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臣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但臣绝不敢私自用兵,臣只是在营中问了一下,看哪些兄弟愿意和臣一起去营救小女和越国公之子,后来也不过是带了几个相熟之人前往。以上句句属实,请圣上明鉴。”
“还算你去得快,季沉波也曾是为了大锦南征北战过的功臣,要是国公之子都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大锦的颜面也是丢尽了。不过……”
圣上话锋一转,“今日你家女儿被劫,明日他家女儿被劫,臣子们都去救人了,完全将‘尽忠职守’四字抛在脑后,我大锦如何有将来啊?明明犯下大错,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同朕说起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温景焕听出不快,忙道:“臣有罪。”
圣上慢慢搁下筷子,立刻有小太监送上浣手的金盆,圣上在里面洗了洗手,问:“你且说说,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温景焕低下头,恳切地道:“是臣的错,臣应当被免职,以儆效尤。”
圣上道:“既然你自请免职,朕就让你求仁得仁,不过最近军饷短缺,你又犯了错,光是免职也不够,朕限你十日内筹措两千两纹银,上缴国库。”
温景焕也知道家中情况,虽然吃喝不愁,却没有什么大笔的、可流动的银子,踌躇了一会儿,道:“臣以为……”
第86章 筹钱
圣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还带了几个兄弟去么?他们不像你,有调兵遣将、事从权宜的职权,这样随意离开军中,往大了说可以以逃兵论处,该当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温景焕不敢再多说,躬身道:“圣上说的是,圣上既往不咎,宽宏大量,臣等感激不尽,臣立刻就回去筹措银两,以充国库。”
圣上在屏风后掀了掀手,道:“退下吧。”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温景焕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下去。
如此已经算很好,至少两千两纹银换得了那些肯跟着自己去拼命的弟兄们,性命还在。
回到家中,温夫人还未传饭,显然一直在等待结果。
温景焕见到她后,有些紧张,还有些愧疚,先把大体的情况讲了一遍,又说自己从今往后就算是赋闲在家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靠妻子养着,着实丢人。
温夫人倒是豪气,“就算再来一百次,我也支持你出营救闺女,要是你连这点保小家的心都没有,还怎么保大家?另外,咱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说什么养不养的,你要是再讲这种话,我把你赶出家门。”
温景焕在娘子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气势,憨然地一笑,言道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温若棠几人自然也晓得了,赶过来关心,温景焕顶不习惯被大家围绕着问东问西,只好板着脸道:“不是多大的事,只是赋闲而已,而且正好有了空闲,可以教你们练练武。”
他环视一圈,身上仍带着将军的威严,“都别想着偷懒,每日下午都要来小校场,左家丫头也可以跟着学一学,就算学不会什么,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本以为最不喜欢习武的温亦涵会唉声叹气,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低着头,沉声道:“儿子定然孜孜不辍。”
温景焕皱了皱眉,“你又要处理公务,又要读书,还敢与我保证孜孜不辍?”
温亦涵道:“儿子想子承父业,就算拼命,也会坚持。”
“……胡闹。”温景焕道,“你妹妹都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长处就是读书,又折腾什么‘子承父业’?”
温亦涵不说话,但神情坚定。
温景焕叹了口气,比起不懂事的孩子,温亦涵这样的好儿子,更让他心中难过。
温若棠却说:“大哥不必想那么多,爹爹也是,这一次赋闲想必不会长久。”
温夫人亦点了点头,“南边流寇未除,圣上早晚要起用你,这一次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那些文官看罢了。不过说实在的……与其是剿灭流寇,不如赋闲在家。”
温景焕心里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但眼前想不了这么多,那两千两白银是最要紧的,他苦恼地问:“家里能拿出多少钱?”
温夫人赶紧招手让人拿账本和算盘来,又唤王嬷嬷去翻找体己,一阵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后,她说:“粗略算下来,咱们能凑出九百两白银。”
温景焕有些着急,搓着手道:“远不够啊……”一转头看到几个孩子还在,赶紧挥了挥手,“接下来的事与你们没关系,都各回各屋,该用饭的用饭,该休息的休息。”
季忘归摇摇头,上前一步道:“师父是为了救我和阿棠才擅离职守,越国公府自然是要出这一笔钱的,只不过都走越国公府的账,想必就算祖母和父亲知道了,也不会有意见。”
温景焕拍了拍他的肩膀,“忘归,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圣上既然指明了这笔军饷由温家出,就不能让其他人插手,不然传到圣上耳中,又是温家之过了。”
季忘归皱着眉头,“那借呢?明借实给。”
“罢了,因你也落入了山匪手中,圣上已很是震怒,此事越国公府不要出头最好,筹钱的事,由我们自己来。”温景焕又看向温夫人,“不如我出去借借。”
温夫人皱眉,“还是我出去借吧,你这一辈子,除了向圣上,从没向其他人低过头,更何况将来你还要带兵上战场,这份威仪不能丢。”
温景焕道:“不可,怎能让你去瞧别人的脸色。”
两厢僵持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温若棠忽然道:“不用娘亲低声下气,这个钱,我去筹。”
温景焕愣了愣,“你筹?”
“圣上无非就是想伤一伤我们温家的元气,本来现在的情况是,爹爹振臂一呼,就有许多兵卒会响应,若是家中还不缺钱财,圣上只会更加忌惮。咱们就要做出元气大伤的模样,给圣上瞧一瞧,将军府真的不似其他大臣会敛财,对大锦,对圣上,从未有过私心。”
温若棠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着,“刚才女儿就在盘算,女儿手头上有约莫有五百两纹银,屋中还有不少大哥给的摆件,拿去当铺当掉,能当个二三百两,再盘一个铺子出去……”
“不行。”
“不行。”
季忘归和温亦涵都是直接反对,俩人对视了一眼,季忘归先说:“那两间铺子都是阿棠的心血,与其把铺子盘出去,不如还是越国公府出钱。”
温亦涵也道:“阿棠早起贪黑,就是为了这两桩生意,我宁可当我屋里的东西,也不愿动棠记。”
温景焕却怔怔地看了看温夫人,温夫人也怔怔地看了看他,末了,温景焕有些惊异地问:“等等,阿棠,你手里那五百两纹银是怎么来的?”
“自己赚的。”温若棠甚是自豪。
温景焕紧张地道:“自己赚?你别是给人家当打手去了。”
本是挺紧张的气氛,温若棠愣了愣,忍不住笑道:“爹爹想哪去了,钱都是两个小铺子挣的,我知道在你们眼里,那铺子不起眼,但你们不晓得,中秋那阵子,点心十分行销,我狠狠赚了一笔。”
温夫人立刻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家孩子,真的都聪明。”
温景焕也立刻道:“随你。”
温夫人很受用,笑道:“有这些孩子在,我一点也不愁了。”
温景焕道:“昨日不是还抱怨来着?”
温夫人便笑说他讨嫌。
第87章 好吃
本来很令人焦灼的一件事,在一家子的讨论中,渐渐地梳理开来,温夫人说阿棠既然有钱,就暂且先征用了,等家里周转开来,再还给阿棠,至于两个铺子,盘是不用盘的,各屋都拿出几样东西去当,自然能凑足。
从归耘堂里出来,左溶溶带着羡慕的神色,道:“若棠姐一家子有商有量,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能一起解决,多好。”
季忘归道:“确实很好。”
左溶溶又道:“不知道若棠姐的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亦清……他话不多,但是武功极佳,有时也挺有趣。”
“哥哥也认得?”
“自然。”
“是和温家二哥一起习过武么?”
“不是。”
……
正说着话,丹雪从后面追上来,道:“小公爷,左姑娘,请留步。”
季忘归回身问:“什么事?”
丹雪道:“昨日姑娘答应了小公爷要做几道菜,姑娘说还请小公爷和左姑娘移步观月亭,先吃些点心,菜很快就上。”
季忘归皱了皱眉,“她不是来了癸水?还能下厨?”
闻言,左溶溶吃了一惊,问:“哥,你怎么知道?”
丹雪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公爷放心,姑娘虽去了厨房,但一应食材都是奴婢们准备的,姑娘只是炒菜的时候才上,而且有几道凉菜是在姑娘的指点下,奴婢们来做的,所以不大要紧。另外,姑娘说了,之前讲好五十两,就是五十两,欠越国公府的一百五十两现在还剩一百两,请小公爷不必再多给个庄子。”
左溶溶再度忍不住插嘴,问:“庄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件小事。”季忘归随口答道,又对丹雪说,“赔礼道歉与请她下厨本不该混为一谈,庄子是我欠她的。”
丹雪微笑道:“奴婢只是替姑娘传个话,小公爷要是有什么想法,不若直接跟咱们姑娘去说。”
季忘归微微颔首,道:“那便先去观月亭。”
对于温家,季忘归轻车熟路,带着左溶溶走上了左手边的鹅卵石路。
左溶溶在后面跟了两步,还是问起刚刚的问题:“哥,若棠姐来癸水的事,你怎么晓得?”
季忘归道:“昨天是我送她回的谷雨轩,她的衣衫脏了。”
左溶溶不解,“这里不是若棠姐的家么?怎么还需要你送?”
“因我有事与你讲,所以请她帮忙做这一顿饭,顺路便把她送了回去。”
左溶溶舒了口气,“原来如此。”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什么,紧张道:“你是不是要与我说我们的婚事?”
饶是季忘归对其他人并无情意,此刻也很难在面对左溶溶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时,直接说出伤人的话。
“不着急。”他走进观月亭中,指了指其中一个石凳,“先坐,咱们边吃边说。”
左溶溶很听话地坐了下来,季忘归把各色点心全都堆在她面前,道:“吃。”
左溶溶夹起一块桂花糖糕往嘴里送,打定了主意,不论季忘归说什么,她都要坦然接受,决不能像泼妇那样苦恼。
季忘归等她吃了一会儿,才问:“好吃么?”
左溶溶连连点头,“将军府……”想到温景焕被革了职,这么喊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忙换了称呼,“……温府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
季忘归道:“别吃太多点心,接下来的菜,想必比糕饼更好吃。”
左溶溶把嘴里的咽下去,道:“哥,你想和我说什么,就直说吧。你不想娶我,对不对?”
季忘归想了想,说:“其实并非不想娶你,而是从未想过要娶你,在我心里,你是妹妹,只是妹妹。”
左溶溶很苦恼地道:“可是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你,我和若棠姐也是这样说的,京城里的人,也都是这样传的,如果到时候你没有娶我,我真的会很没有很没有面子。”
“不会。”季忘归早已想好,“我会在你出嫁之后再娶亲,届时对外可以说是你没有瞧上我,也可以讲你父母给你定下了更般配的亲事,如此便无人敢笑话你。”
左溶溶忽然有些难过,“哥,你就那么不想娶我么?你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现在只差我点头同意。”
季忘归叹了口气,“溶溶,我说过,我只会把你当做妹妹,却绝不可能把你当做妻子。”他把左溶溶面前的点心端到一旁,沉声说,“菜来了。”
随着这句话,仆婢们悄无声息地端着菜肴过来,因是专门给左溶溶做的,每一道菜都专门摆了盘,而且是棠记两个铺子中都没有的菜色,看着是色香味俱全。
左溶溶的眼眶有点红,鼻子有点酸,可是闻到菜香,口水也不争气地开始往外冒,季忘归给她布菜,用难得温和的口吻道:“吃吧,吃东西会让心情好一些。”
左溶溶嘴巴一瞥,就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但双手像是不听使唤,拈着筷子直冲盘子里去。
第一道菜入口,她忍不住就说:“这鸡肉是怎样炒的,当真是滑嫩。”
季忘归迟疑了一下,问:“你这样边哭边吃,不会噎着?”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温柔待我,是因为你不想娶我……”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吧嗒吧嗒地调掉眼泪,“我也不明白,我与你本是青梅竹马,就算你不想娶他人,和我凑一凑过日子,怎么就不行呢?”
季忘归郑重道:“因我未来娶的妻,必要是真心爱慕的,人只活一世,婚姻之事怎能凑一凑?”
左溶溶问:“那你是否有真心爱慕之人?”
季忘归没打算瞒她,点了点头,“有。”
左溶溶的心怦怦直跳,离那个女人越近,她就越是紧张,一时想着若是自己比不上该怎么办,一时又想着若是个不怎样的姑娘,怎么才能让自己服气。
“是谁啊?”声音缥缈而颤抖,就像不是自己的。
季忘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今天这桌饭菜如何?”
左溶溶道:“好吃啊,若棠姐做的,哪有不好吃的?”
季忘归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88章 气人
左溶溶一开始还有些不解,渐渐地,她悟了过来,可那个名字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是若棠姐……是别人也好啊……还能打上门去,眼下还怎么梳好看的发髻,怎么染红彤彤的蔻丹……”
“梳发髻,染蔻丹?”季忘归有些不解,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做法,和姻缘有甚关系。
左溶溶一边哭,一边忍不住把菜往自己碗里夹,“之前若棠姐说,要帮我把吸引你的女子比下去,这下,还怎么比?”
季忘归答不上来,只好换过话题,“是温若棠,对你而言,不是更好么?你一直希望和她成为一家人。”
“这是两码事!”左溶溶抽噎着,“怎么办,我既难过,又觉得这菜真是太好吃了,怎么都没办法生若棠姐的气……她的手艺为什么能这样好……气人,真的太气人了。”
季忘归叹气道:“那就多吃点。不过,以后我若能娶阿棠为妻,你就有口福了。”
这好像是唯一的好处,左溶溶使劲笑了笑,但是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当然现在的她也并不知道,俗语有言,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将来季忘归娶到温若棠,那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哪还舍得叫她下厨?
季忘归再度给她布菜,左溶溶低头扒了几口,情绪舒缓了好些,哑着嗓子问:“哥,你是什么时候对若棠姐心生爱慕的?”
“在你回京之前。”
“那我输得也不算冤枉。”左溶溶叹气,“甭说你了,我要是个男人,我也想娶她……那若棠姐知道么?”
“不知道。”季忘归嘱咐,“所以这件事你也暂且不要告诉她。”
左溶溶不解,“你们郎才女貌,家世也都不差,若是要结亲,伯父伯母还有老夫人一定很高兴,为什么不同她先定了情?咱们虽然也讲究父母之命,可比乌月国开化多了。”
季忘归摇摇头,“我还在寻一个契机,在那之前,不必告诉她,若将来不成,我于她,也不过是个生命里的过客,她不会因此而伤心。”
左溶溶一时无言,半晌才喃喃道:“哥,你对女子用心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季忘归道:“嗯。”
“你看你看,你和我说通以后,又变成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你就只为了若棠姐,怕我闹起来,才会对我多讲几句话。”左溶溶不满地嚷嚷。
“小点声。”季忘归提醒,又说,“溶溶,我对你的好,和对她的好,不一样,但都是好。”
左溶溶撇了撇嘴,其实看到温亦涵对温若棠的态度,就明白季忘归待她,确实也不比亲哥哥待亲妹妹差。
但是……自己怎么就要被说服了呢?明明应该大哭大闹,砸盘子摔碗啊!
只能说这是若棠姐做的菜肴,她舍不得。
“好吧,好吧,现在想想,是若棠姐,总比是什么秦月仪好。”左溶溶埋头苦吃,偶尔才有空抬起头说句话,“哥,你努力,及早把她娶回家,在我出嫁之前,还能多吃几顿嫂子做的饭。”
季忘归从来就知道她好哄,没想到这么好哄,心胸之开阔,直叫人心疼,吃了两口菜,才道:“好,我努力,你也努力。”
左溶溶奇道:“我努力什么?”
季忘归微微抬眼,认真答:“你与亦涵不是性情相投么?阿棠以后可能会做你嫂子,你不想也做做她的嫂子?”
左溶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这条路,她从来没想过,但现在看来,也不是不行啊!
一顿饭吃完,左溶溶偷偷地打了好几个饱嗝,扶着肚子说自己要散散步,季忘归说自己还有事,就不赔她了,于是她寻思了一会儿,打定主意溜去谷雨轩看温若棠。
温若棠正准备出门,看到左溶溶,停住脚步,拉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半晌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把眼睛哭坏了。”
左溶溶问:“若棠姐,你知道我哥要和我说什么?”
温若棠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一些,那天在玄虎庄,你喝醉了,季忘归说了一些话,我们就都知道了……不过溶溶,咱们不用为了狗男人而伤心,之前许诺你要把你好好打扮起来,我绝不食言。”
左溶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想打扮了,我哥心里那个人,我怕是比不过。”
“合着真的是看上了别人哪?”温若棠愤愤,“有你相伴在侧,还能看上别人,真是瞎了他那双狗眼……是哪家的姑娘,我倒要看看生了几双眼睛几只手,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连你这样的好姑娘都怕了。”
左溶溶赶紧拉住她,“也就是一双眼睛两只手,没有三头六臂……若棠姐,咱们别说那个姑娘了,其实是我不想再和她比。”
温若棠肃然道:“别呀,你不是和她比,你是和自己比,甭管他季忘归看上了什么人,你活得好,活得漂亮,他自然会后悔。”
左溶溶叹口气,“难啊,就京里的姑娘,很少有人会比她活得好、活得漂亮。”
“说了这半天,你还没告诉我那姑娘是谁家的。”
左溶溶一肚子话不能说,嗫嚅了一会儿,才道:“谁家的姑娘也不重要,总归……你也别再骂了,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左溶溶有什么心思向来写在脸上,这还是第一次说了温若棠不太懂的话,眼见着温若棠还要追问,她赶忙转开了话题,“若棠姐,你是要出门?去哪里?”
说起这个,温若棠也颇有兴致,答道:“小清庄建好了,要趁着快些囤积粮食和水果,我得亲自去挑选,还要和人家谈价,看看若是长期合作,能不能先记账。”
左溶溶立刻就说:“要多少银子,只管让我哥来出,他很有钱的。”
温若棠嫌弃得很,“我本就欠越国公府一百两纹银未还,现在要是再向他借,更是矮了一头,我才不想欠他什么。”
左溶溶也不知为何,此刻倒生出了几许看热闹的欢愉感,竟巴不得温若棠多多厌弃一点季忘归,如此也让他感受感受求而不得的难过。
“那我陪若棠姐一起去。”左溶溶兴冲冲地挽住了温若棠的手。
第89章 蜚蠊
温若棠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应承着,“好啊,不过要跑很多地方,你要是累了,就让马车先送你回来。”
左溶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不会累”。
然而跑了两三个时辰后,她看着温若棠和别人谈价格、挑新鲜的果子、看粮食储存的情况如何,已经是哈欠连天,精神恍惚。
温若棠刚把手里的大米放回麻袋中,扭头就看到左溶溶趴在桌上小憩。
她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左溶溶的肩膀,柔声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左溶溶赶紧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还要摇头,“不回,说好了陪若棠姐的。”
“你不用这么累啊,毕竟是我自己的庄子,自己的铺子,等跑完之后,我也会回去的。”
“我就要跟着……就是……待会儿回家之前,能不能去棠记粥铺买些宵夜?”
温若棠失笑,“好。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谈完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温若棠终于敲定了价格,并且以自己棠记的名声,谈妥了三个月一结的记账方式。
这也是很新奇的事情,对方并不因温景焕已经被革了职而拒绝温若棠,反而因为棠记已经有些小小的名声选择相信棠记不会坑他们,温若棠多少有些骄傲。
去棠记粥铺的马车上,左溶溶的精神回来了些,感慨道:“从前只觉得银子到手里了,就能买首饰,买吃的,现在才知道,赚银子那么难。”
温若棠道:“本来么,没有所谓容易的事,我现在所做,相对于风吹日晒下地干活的人,已经舒服许多了。”
左溶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侧过身问:“若棠姐,上次喝酒赏月,你好像没有说自己有什么梦想,你只想赚钱么?”
“梦想啊……”温若棠思索了一下,“其实我的梦想和大哥有些像,国泰民安。只有国泰民安,我才能好好地赚钱,才能积累大量的财富……”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用处大着呢,手上有钱,我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亦能有吃有喝有玩,嗯……我还想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看,看看大锦的河山是什么样子,总不能白来一次吧。”
温若棠一手支肘,一手托腮,“还有,像这次家里出事了,拿钱就可以解决,大家也不会因钱而闹出出不快。若是碰到了大锦有大灾大难,手头有银子,还能尽自己的一片心意。”
左溶溶瞬间就被洗脑了,感慨道:“这么一听,有钱真好。”
温若棠听得前面路上有人吵闹,掀起帘子看了看,静静地说:“有钱很好,不过眼馋钱的人,也挺多。”
没看错的话,眼下正站在棠记食坊门前和陈申马笑儿吵架的那个人,正是前段时间关门大吉的云逸斋的掌柜,名叫齐万竹。
要说云逸斋,原本也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食铺,因他的祖传下来的糕饼配方不少,又像棠记食坊一样,有许多与众不同的点心,食客也很愿意掏腰包。
然而就在上个月,云逸斋因经营不善,关门大吉。
有些人说是他家所用的食材越来越不好,吃起来总是会窜稀跑肚,也有人说从他家的糕饼里吃出了蝇虫所以再也不愿去,总之,京城里的铺子起得多,落得也多,云逸斋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关门后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温若棠当初要开铺子,也去了不少其他铺子尝菜,这个云逸斋的掌柜的脾气不算很好,也给她留下些许印象。
这会儿齐万竹手里托着棠记专用的油纸,上面放了几个蛋黄酥,怒道:“我说了,这里面有虫子,你们自己看,这么大个蜚蠊,还只剩下一半,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他们这儿管小强叫蜚蠊,温若棠想想要是自己吃东西时,一低头,看到半个小强,确实怪恶心的。
不过她自信棠记食坊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倒是想看看马笑儿和陈申会怎么解决,特地让赶车的小厮停了下来,然后和左溶溶一起带上帷帽,缓步走了过去。
陈申被围在人群中间,没注意到主家过来了,道:“这位客官,我说过了,我们的厨房一向是十分干净的,就算客官不信,也可以跟着我去后面看看,为何只是拿着这半只蜚蠊同我们过不去?”
齐万竹又提高了几分声音,“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商人,奸诈无比,现在敢带我们去看厨房,必然是打扫干净了,我现在不想看什么厨房,就要讨个说法,蛋黄酥里吃出了蜚蠊,你们怎么赔偿?!”
马笑儿道:“我们铺子经营了那么久,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吃出过这种东西的,你拿过来就说是咱们这里的问题,我们想着你是食客,也就罢了,一直想着弥补你的损失,可你不仅拒绝我们提出的明日给你换新鲜的蛋黄酥,更拒绝我们把钱退给你,你究竟想如何?”
齐万竹“呸”了声,正好呸在陈申胸前的衣襟上,“你们这种铺子,就算换了蛋黄酥,里面也仍会有虫子,趁早关门算了。”
陈申只会讲道理,从不和人动手,只能气愤地指着他说了好几个“你”,马笑儿不乐意了,上前一步,将齐万竹推了一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对着一个读书人吐口水算什么?”
“哎哟,打人了打人了,棠记食坊就是这样待客的,说不过就打人啊!”齐万竹更加来劲,四处招呼,“大家快来看看啊,棠记食坊售卖带虫子的糕饼,食客过来讨说法,他们就打人!”
本来到了晚间,周围的街坊都很无聊,听到有这样的热闹,都聚拢过来,看到马笑儿气愤的模样,又向之前看热闹的人打听了前情,不免指指点点起来。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些可都是棠记的客人,怎么能动手?”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大家都说棠记的掌柜小二热情得很。”
“不管是不是误会,掌柜的也不该动手,再说了,人家是真真切切地从蛋黄酥里吃出了蜚蠊。”
“噫,蜚蠊吗……那也太恶心了……”
第90章
陈申听不得这样的话,拼命解释,“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棠记向来期盼大家身体康健,又深知病从口入的道理,从来都很注意厨房的干净程度,你们想要去厨房里看,随时可以去,我向大家保证,绝对,绝对没有蜚蠊。”
“还有,我们马掌柜如果不是被污蔑到情急,也不会动手,是他先来找茬,又向我吐口水,马掌柜为了保护我才推了他一下。”
马笑儿也附和说:“是啊,我根本没用劲……而且这只蜚蠊怎么跑到蛋黄酥里去的,还没有查清,如果是棠记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向食客们道歉,并且进行补偿的。”
“补偿有什么用?”齐万竹吼道,“一家铺子,吃出了虫子,就该关门,我们要抵制棠记这样没有良心的铺子,让他们在京中无法立足!”
马笑儿忽然觉得,如果能用力气解决问题,这个世道可能会太平很多。
她现在只想一拳打在齐万竹那张看似正气盎然,实则得意洋洋的脸上。
这时,一声熟悉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虽然很轻,但十分清晰,“既然想查蜚蠊是怎么跑到蛋黄酥里,就要把蛋黄酥拿来看看,那才是关键。”
马笑儿激动起来,“姑娘……”
“嘘,就当我不在,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你们得自己学着解决。”温若棠很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马笑儿挺了挺脊背,大声道:“客官既然已经认定是棠记不干净,是否敢把你手里那块有虫子的蛋黄酥给我们看看,让我们查一查?”
齐万竹嗤笑,“给你们又如何,你们能看出蜚蠊是哪里的蜚蠊,属于哪个人家吗?查,查有什么用!”
马笑儿不卑不亢,从他手里接过,对着门前灯笼打出的光,细细地看了几眼,又递给陈申。
陈申亦是仔细地看了看,确实,正如齐万竹所说,蜚蠊上面也不会写名字,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蛋黄酥的蛋黄中,只余半个身体。
齐万竹奚落道:“读书人,你本身开个书肆,好好读书,挺好的,非要折腾什么食坊,你有那个本是么?”
陈申的脸涨得通红,隔壁的孟起、于小八等人都过来了,偏偏他们更不会吵架,更不能动手,只怒目以对。
马笑儿一直在思索,就如姑娘所说,这些事情他们得学着自己面对,那只蜚蠊,一定有什么问题。
蜚蠊……蛋黄酥……蛋黄酥的做法……
旁边的人还在闹腾,说什么棠记不过是空有名头,和那些黑良心的铺子没什么两样。
陈申焦头烂额,想问问马笑儿怎么办,但身为男子,又怎能让一个女子来顶着?
他团团作揖,四处解释,听的人却少之又少。
忽然,马笑儿眼前一亮,上前一步,站在陈申前面,喝道:“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
她看向齐万竹,“你既知道陈公子是个读书人,就该明白,食坊里的吃食,不与他相干,你用不着对着一个满腹圣贤书的好人咄咄逼人。”
齐万竹冷笑一声,“我管他是什么人,他既然在食坊里干活,出了这样的事,就要挨骂!”
马笑儿道:“出了这样的事,什么事?是你故意往蛋黄酥里放蜚蠊陷害我们棠记食坊名声的事么?”
齐万竹抬手指她,“你可不要颠倒黑白,谁会自己往吃食里放虫子,还咬一半?!”
“你会。”马笑儿已是胸有成竹,“在没仔细看蛋黄酥之前,我一直在想,虫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齐万竹道:“哎哟,莫非这小蜚蠊会说话,告诉你了不成?”
“蜚蠊当然不会说话,但蜚蠊的尸体会说话。”马笑儿掷地有声。
齐万竹讥讽道:“疯了,疯了,这家掌柜的疯了。”
马笑儿道:“是不是疯,请各位听我说完再下定论。各位吃到我家的蛋黄酥,会觉得蛋黄十分软糯,而且有些咸鲜,这是因为,我们所用的蛋黄,是咸蛋黄。”
京中有人吃咸蛋,却很少会有人把里面的蛋黄专门拿出来做东西,听到马笑儿这么说,周遭的食客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言道:“怪不得和其他家的糕饼吃起来不太一样。”
“但是咸蛋黄本身带有腥气,如果直接用来做蛋黄酥,味道上肯定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东家想了个办法,那就是现在蛋黄上涂一些养生酒,再放入炉子里慢慢烘烤,这样才能让蛋黄冒油,且更加香气扑鼻。”
说到这里,马笑儿面露微笑,“当然了,养生酒和烘烤的时长都是我们棠记的独家配方,我就不能给大家透露了。”
旁边有人道:“理解理解,哪家铺子还没有一点独门配方,要是都告诉我们,你们生意还做不做啦!”
马笑儿越说越有底气,“多谢这位明事理的客人。所以大家也可以想到,我们需要将所有购入的咸蛋先取出蛋黄,然后进行烘烤,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发现了有蜚蠊,自然是弃之不用……”
齐万竹立刻打断,“谁说的,你们要是黑心一些,不想浪费一个蛋黄,把虫子取出来,还不是照样可以卖出去。”
陈申忍不住了,斥道:“她没有说完,你为什么要打断她的话,无礼至极!”
马笑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言道:“没事,这位客官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她将手里的蛋黄酥高高举起,“各位都可聚过来瞧瞧,且不说我们能看到蛋黄,却没有把里面的蜚蠊取出,这种行为根本说不过去,就单看这蜚蠊,通身油光滑凉,显然根本没有经过烘烤,那么这只蜚蠊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大家想必都明白了吧!”
她这样有条不紊地讲下来,大家伙儿还有什么不懂的,看向齐万竹的目光,立刻变成鄙夷。
齐万竹僵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他这副模样,宣告了事情已尘埃落定,众人看这热闹,看得一波三折,到得此时都已经心满意足,痛快地讨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