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亏本
温夫人笑着说:“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你和我们家阿棠最终还是有缘无分,但还是可以多来照顾下生意,就算做个世交的兄妹,也不错啊。”
温若棠扯了扯温夫人的袖子,用很小的声音说:“娘亲,够了够了,再逼下去,人要给逼疯了。”
温夫人也用很小的声音,“傻丫头,之前陆家从咱们家拿了那么多钱走,现在退婚了,能吐出一点是一点。”
“有道理!还是阿娘厉害。”
温若棠一向知道,即使自己是穿越者,也不会比所有人都聪明,她的优势,只不过是执着、细心,以及掌握了一些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
她坚信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在某一方面比自己能力强的人也很多,就像温夫人,虽然不怎么会经商,却把将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子女方面,除了对小女儿格外纵容些,两个儿子都有出息。
还有今天温夫人的表现,都值得她去尊重,去学习。
果然陆清徽听了这话后,不敢就走,当即就说:“好,好,那就每种菜品上一份,不过……我能不能去旁边吃,一直呆在在这个隔间不合适……”
温夫人大度地挥了挥手,“去吧,不过别忘了常来啊!”
“绝不敢忘!”
陆清徽连拱手礼都忘了施,转身就走了,就好像这隔间里有女鬼。
温若棠舒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什么担子卸下来了,“终于退婚了啊。”
温夫人点点头,“这件事先不用大肆宣扬,免得有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
什么是有心之人,做什么文章,温若棠没有继续往下问,她感觉到母亲其实在再帮父亲一起承担着皇帝的猜忌以及其他一些大臣的虎视眈眈,有些东西,就算问,温夫人也未必会答。
不过知道他们夫妻同心,比知道其他任何更让温若棠感到安心。
她喊来于小八,点了许多菜,光是小罐粥就上了三种,再加上三分煎饼果子,三份巴蜀担担面,以及三份鸡蛋灌汤饼,搭配上爽口咸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连温夫人都有些担忧,“不会把你给吃亏本了吧……”
温若棠笑着说:“不会吃亏本,只怕不够吃。”
温夫人惊叹,“这怎么可能还不够吃?!”
“天哪,这一大桌子,能吃个八分饱了。”左溶溶清脆伶俐的声音很是时候的响起,看到温夫人后,笑眯眯地福身,“您就是温家伯母吧?果然若棠姐生得这样美,都是随您。小女姓左,名溶溶,给您见礼了。”
温夫人自然早就听说了左夏阳大人的事迹,对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满是怜惜,拉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边带,“快坐下,一大早就赶过来,累不累?还想吃什么就多加点,吃不完就带走,千万别饿着自己。”
温若棠有些无语:“……娘亲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这孩子,咱家缺这点钱吗?别怕亏本,回头饭钱我来出!”
自然温若棠这话也是开玩笑,左溶溶很清楚温家人都对自己很好,越发和温夫人亲近。
一顿饭下来,温夫人虽然为左溶溶的食量所震惊,但更多的是伤心,“这一看就是好吃的吃少了,以后将军府里开饭,溶溶随时可以过来。”
左溶溶“嘿嘿”一笑,小嘴儿特甜,“好,其实不是为了饭菜,主要是能见到伯母,我高兴。其实越国公府的饭菜也不错,只不过我更喜欢吃若棠姐做的,别有滋味。”
温夫人被她哄得很高兴,就差现场认下个干女儿了。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真将左溶溶认作干女儿,温若棠也会高兴,毕竟来到京城的左溶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就像浮萍,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也没有真正会把她当亲生骨肉对待的阿爹阿娘。
“溶溶,你想开铺子吗?”温若棠忽然问。
左溶溶摇摇头,“我不想,因为根本就不会。”
“不想试试吗?”
左溶溶撑着腮,想了一会儿才说:“算了,还是不试了,我现在连掌家都不是特别会,还得学,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和精力再去学另一件事了。”
其实温若棠是希望左溶溶也能有些自己的营生,哪怕是旁人瞧不起的做生意,但正所谓人各有志,左溶溶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温若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到这条路上。
“好,不过你如果想尝试,可以来找我。”
左溶溶使劲点点头,“若棠姐,谢谢啊。还有之前和陆清徽的事……”
“好啦,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和季忘归商量了才去做的,不是背叛我。”
“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肯定会懂我。”
温若棠与她相视一笑,心想不论什么年代,少男少女之间,好像不过就是情爱、自立、自尊,家国天下还与他们无关,而这些小小的情绪,在平素里的聊天中,就尽数解决了。
饭毕,左溶溶又打包了一些爽滑可口的鸡蛋灌肉饼,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回越国公府的马车。
温夫人道:“我家阿棠的这个棠记粥铺,确实很不错,虽然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只要在这里坐下,就觉得满满都是温馨。”
温若棠就笑,“娘亲,你是觉得左溶溶给你带来了温馨吧?”
“傻丫头这话怎么有些反酸?因为溶溶是你朋友,娘亲才格外喜欢啊。不过,那也确实个可怜的孩子。”温夫人搂着她嘱咐,“以后要多喊溶溶来家里玩。”
温若棠连连点头,又说:“今天起得早,娘亲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处理些事。”
温夫人有些舍不得,今天过来看了看,才知道温若棠每日操的心,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可她的状态分明比以前更好了,便只能道:“好,但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还是那句话,将军府不缺你挣得这点子家用。”
温若棠笑吟吟地送温夫人上了马车,回到店中,坐了一会儿,和孟起说了些话,过了早晨的高峰期,客人就不如先前那么多了。
今天的事,还得有个总结。
等店里空了,温若棠留了个打杂的在堂中,然后把其余人召集起来,在后院开了个“小会”。
第32章 敲打
“今天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对于那些勇于站出来的人,我自然是要给一些奖赏的。丹雪。”
丹雪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银子,给孟起、于小八、马笑儿三人一人发了一份。
“都拿好,一人是十两。”
其他人要么倒抽一口凉气,要么投去羡慕的目光。
十两啊,如果一个人能拿出十两银子,那他在大锦已经算不上是穷人,而一户省吃俭用的庄稼人,用上几年都够了!
好几个人开始后悔,悔自己没有比平常来的早些,悔自己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机会。
红珠倒是连连点头,一副“就应该奖赏他们”的样子。
温若棠将各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忽然问:“马笑儿,我刚刚问了孟起,今天是你发现我被袭击,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会救我?你身上的伤明明还没有好,从前的你……也并不反抗。”
马笑儿的脸一下涨红,从前的她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但在温若棠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张了口。
“回姑娘话,奴婢听红珠说,姑娘今天会来,奴婢想早些见到姑娘,时不时就去街头看一看姑娘的马车到了没有,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到姑娘出了事,奴婢就立刻回去拿刀,刚好孟起和于小八也到了,就和奴婢一起去。”
她脸上浮出义愤填膺的神情,“至于为什么会救姑娘……奴婢得姑娘大恩,要是见到姑娘被欺负,奴婢不上去跟人拼刀子,就不是个人!”
温若棠问:“害怕吗?说实话。”
“害怕。奴婢以前遭李充打,心里也是害怕的,但真到冲过去的时候,什么害怕都忘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姑娘出事了,奴婢就算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温若棠长久没有说话。
其实她问马笑儿,是为了引出后面的一些话,但马笑儿说过后,她只觉得感动。
她想,自己也算运气不错,碰到的很多人,都值得深交。
深吸一口气,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哑,“所以,这所谓的奖赏十两银子,不是说我和夫人的性命只值十两,这是我对他们感谢的心意,同样,他们也把我当成要紧的人。情谊无价。”
在场的人都懂了,姑娘是个讲义气讲情谊的人,如果只盯着那十两银子的奖赏,倒是狭隘了。
温若棠又说:“至于今天没有救我的人,我也不罚,人在害怕的时候选择自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你们要记住,跟着我,不能有害人之心,若拿着我发的工钱还向我捅刀子,我绝不轻饶!”
如此敲打敲打,也算是借题发挥点到为止,温若棠又说起另一件事。
“如今棠记粥铺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我打算将旁边的店子也盘下来,开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需要掌柜,需要厨子,如果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向我自荐。
孟起很直接地说:“那小人就不自荐了,小人可从来没做过点心,在粥铺里做做早点和宵夜,挺好。”
“嗯,专做一件事,做到极致,也是一种成功。其他人呢?还要考虑考虑?”
大家都点了点头,而马笑儿的双手一直拧在一处,她似乎很想说什么,但直到温若棠走,都没有说出口。
马车上,温若棠用心盘算新店子的事。
想要盘点,得先打听打听情况,这件事交给青屏去做比较好,她话少,显得老实,更能从旁人口中问出实情;而红珠近水楼台,又爽快利落,可以去谈生意。
至于小丹雪,她此刻正认真念叨着,“姑娘,学那个打拳真的挺有用,今天奴婢还打中了一人的鼻子,以后咱们每天都练一练吧。”
温若棠应承着,“好,每天都练。”
“姑娘,奴婢以后也要像红珠一样,学会管人的本事。”
“之前在谷雨轩,不都是你在管青屏红珠她们么?”
“那不一样,红珠去了棠记粥铺后,周身的气度和在谷雨轩时不同,我想肯定是因为见过的人多了,见过的世面广了,姑娘常说学无止境,奴婢也要和红珠学。”
“那以后再碰上新的铺子,就交给你试试。”
“其实那个点心铺子也不错,不过奴婢觉得,姑娘想给马笑儿,对么?”
知道温若棠讨厌李充,现在她们都把“李”这个字和马笑儿彻底撇开,直呼其名。
“你看出来了?我想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主动来找我,我会考虑让她打理。她说话行事,大体的思路都是清晰的,又忠心耿耿,铺子给这种人看管,我放心。”
丹雪连连点头,又感慨地说:“姑娘终于退婚了,如果这件事让老爷和大公子知道,肯定高兴得要命。”
然而温亦涵的反应,完全出乎丹雪意料外。
他先了解了前因后果,又急切地问温夫人和温若棠有没有受伤,知道两人完好无恙后,便叹口气,又叹口气,最后才哀怨地来了一句,“这个家看来是用不着我了。”
温若棠赶紧扯了扯温亦涵的衣袖,“才不是呢,现在爹爹不在,只有大哥能坐镇此处。”
妹妹一安抚,温亦涵心情舒畅多了。
然而温夫人直接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阿棠心软,哄着你呢,就说今次退婚,有你什么事儿啊!我看你爹的嘱咐,你是一点也没做到。”
“儿子也想出力,可是儿子毕竟在朝中行走,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明确说了这婚不能退,儿子明面上也只能应承着。”
“应承应承,再应承下去,你妹妹都要披上红盖头出嫁了!”、
“是儿子的不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呸,以后阿棠顺风顺水,再也不会碰上陆清徽这样的男人。”
温夫人的气顺了顺,“这话说的才稍微有些像样。”
温若棠哭笑不得,转脸又去哄温夫人,“娘亲,大哥一直对我很好很好,是我的错,看上了陆清徽,才有之后的糟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不懂事了。”
温亦涵委屈巴巴,虽然早就知道爹娘偏心眼,但从前二弟温亦清在的时候,还有人陪他一起受着,现在……
现在就应该把温亦清接回来,难兄难弟一道受委屈,少一个都不行!
第33章 书肆
温夫人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亦涵也没少出力,别的不说,单是阿棠在外头做生意,却没有什么人议论,就是亦涵的功劳,这一点阿棠要好好谢谢哥哥。”
“这没什么,一般来说,大家对一件事一个人的评价,都是跟着文人墨客走的,他们夸赞女子也能有作为,大家就便也会这么想,找一些缺钱的文人,带一带舆情风气,就解决了。”
温亦涵习惯性地摸了摸温若棠的头,“更何况阿棠开的是食肆,只要好吃,议论之声就会少很多,还是阿棠自己争气,会做好菜。”
怪不得那些食客来归来,却几乎不讨论棠记粥铺的东家,如果换到其他女子身上,这般张扬,怕是要被口水淹死。
温若棠轻轻地说:“哥,以后做了事,别遮着掩着,要告诉我。”
“都说了,小事而已。”
“是小事,可我都想记在心上啊。”
对于这样娇娇软软的妹妹,温亦涵表示,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只想更加地把自家妹妹宠上天。
所以这天下午,温亦涵派贴身服侍的小厮奔流往谷雨轩送了好些摆件。
眼见着奔流一趟趟往屋里搬,温若棠的心仿佛在滴血,“大哥这是做什么啊,这么些东西,白玉佛手、翡翠香炉,还有这叫不上名的燃香……得多少钱啊!有钱都经不起这么花,何况将军府还没啥钱……”
奔流年纪不大,长得虎头虎脑,身上的肉也十分结实,闻言笑着说:“姑娘担心这个做什么?有老爷和大公子在,短不了姑娘的东西。”
温若棠很郁闷,“这不是短不短东西的问题,有这钱,拿去再投资几个铺子、或者再买个小宅子,它不香么?”
奔流“嘿”了声,“都说姑娘勤俭持家,还真是如此。”
“你是想说我掉到钱眼里去了吧?”温若棠坚信,下人们在讨论自己的时候,绝对用不上“勤俭持家”这样的好话,
奔流又“嘿”了声,“这是姑娘说的,可不是小人说的。”
“……你小心点搬动,别磕到碰到了,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急用钱,这些东西拿出去还能当个好价钱。”
正念叨着,丹雪过来了,福了福身道:“姑娘,马笑儿来了。”
温若棠不放心地看了看气壮如牛的奔流,才道:“让她进来吧。”
马笑儿第二次来谷雨轩,踏入院门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说来也怪,明明只得三日时间,她却好像已经脱胎换骨。
“姑娘。”她深深屈膝。
温若棠抬了抬手,和气地说:“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马笑儿道:“今天早上,姑娘说想将粥铺旁边的那家店盘下来,做点心铺子,奴婢趁着铺子里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过去看了看,还打听了一下。”
温若棠有些惊讶,“这么快?我原是打算派青屏过去的。”顿了顿,她说了“等下”,然后猛然回头咬牙切齿地说,“奔流,你来回走动的时候慢点,刚才差点撞到我的八宝格子!”
奔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的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温若棠又看向马笑儿,“你继续说,那家铺子怎么样?”
马笑儿道:“……旁边那家店原本是个卖书的,生意不太好,已经在关门的边缘徘徊,偏偏店主是个屡试不中的书生,总觉得卖书才是正途,所以不论怎么艰难,他都想坚持下去。”
“坚持的钱从哪来?”
“他帮人写信、抄书、跑腿,总之能干的全都干,就是为了维持书肆。”
“地契在谁手中?”
“在城北赵家手里。”
“赵家?”
马笑儿也不知是哪个赵家,赧然道:“奴婢只打听到这些。”
话音刚落,温若棠听到了银器落地的脆响。
于是气沉丹田,一声怒喝,“奔流!”
奔流回应得特别快,“姑娘放心!银器砸不坏!”
温若棠就差没去拎他耳朵,“让你搬个东西摆个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这银器是砸在地上吗?不,这是砸在我的心肝肉上!”
奔流又一次认错,“是我的错,姑娘,谷雨轩还是小了些,我都周转不开,以后还是和大公子说说,给姑娘换个大些的住处。”
“这是我谷雨轩的问题么?丹雪青屏红珠她们怎么就没这样?你千万别和大哥说什么换住处,你俩不来折腾我,不来戳我的心肝脾肺肾,我就谢谢你俩了,行么?”
“噢,那我回去一定不和公子说换院子的事……如果姑娘实在生气,可以罚我。”
温若棠被他的憨然弄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继续吧。注意些!仔细些!。”
一回头,马笑儿捂着嘴笑。
“你看看,这真是……”温若棠扶了扶额头,“还是再说回铺子的事。既然地契不在店主手中,也可以想法子加价把铺子买过来,但听你说这个书生很是执着,强抢恐会要了他的性命。”
“姑娘说的是,那咱们就放弃了?”
“不,这个铺子我势在必得。”
“可是……”
温若棠耐心解释,“本身棠记粥铺所在之处就较为偏远,周围也没有其他有名的铺子,平常有人想来吃,却不愿走那么远的路,只能把附近的铺子渐渐做活,让客人想着,来了后不仅可以吃个早点,扯两块布做做衣服,买几本书,顺便带些点心回去,这样才有吸引力。”
马笑儿明白过来,这是要让客人们觉得来一趟来得值,使劲点点头后说:“那奴婢再去劝劝那书生。”
“不,我明日做一些准备,后日亲自去。”
马笑儿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些许,不过还勉强笑了笑,“奴婢没帮上姑娘忙……”
“怎么这样说?你打听到的这些,已经让我对情况有了大致的掌握,所以我才能有接下来的行动。”温若棠问,“你想去点心铺,是不是?”
马笑儿低着头,“是。奴婢听红珠姑娘分析了,姑娘是为了防李充伤好了后报复,才把奴婢放在棠记粥铺,可棠记粥铺的人已经满了,多去一个人,并不是帮忙,而是累赘,所以奴婢才……但奴婢没有帮姑娘解决事情,没有脸再提这件事。”
第34章 光
“你今年什么岁数了?”温若棠忽然问。
“二十九。不过姑娘别觉得奴婢老了,奴婢还有的是力气。”
温若棠有些难过,为马笑儿难过。
之前青屏她们口口声声都喊的是“李家婶子”,后来见了面,温若棠看到她脸上留下的沧桑,以为至少已经三十五至四十,没想到,她才二十九。
二十九岁,在温若棠曾经生活的世界里,许多姑娘还未有嫁人,能够拎着精致的包包穿行在各大商场,就算碰到了渣男,也还有回头的余地。
偏偏到了这里,马笑儿又不笨又不懒,眉眼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秀气,一切还那么艰难。
“二十九岁,正是当立的年纪,不要这样驼着背低着头。”温若棠笑得甚是温柔,明明这副身躯只有十五岁,却是一副姐姐般的气质,“也是老天爷眷顾你,让你碰见了我,点心铺子就是你摆脱过去生活的开端。”
马笑儿猛然抬起头,“姑娘是说……是说……”
丹雪把青铜风灯摆在旁边的石桌上,掩唇而笑,“姑娘早就看出来你想去点心铺子,之前就说,你若有勇气来找她,便允诺了。”
马笑儿鼻头一酸,眼底蓄满了泪。
面前这个轻摇罗扇,身着蝴蝶暗纹石榴裙的女子,就是她的光啊!
哀伤而又凝滞的气氛里,奔流把一只木雕仙鹤放在温若棠跟前,发出“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大声道:“姑娘,瞧瞧这玩意儿摆在哪比较好?”
温若棠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仙鹤,看着那双不带一点仙气的豆豆眼,彻底绷不住了。
“给我哪搬来的哪搬回去!我现在怀疑大哥不是想送我东西,是想清库存!”
“不会啊……这些都是大公子精挑细选……”
“立刻拿走,不然我就把这个鬼鸟劈了当柴火烧!”
奔流缩了缩脖子,双臂发力,仙鹤拔地而起,向外面晃晃悠悠地挪去。
然而温若棠还是听到了奔流嘟嘟囔囔的一句话,“这玩意儿贵着呢,说是什么木雕大师雕的,合下来得要几百两呢……”
温若棠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将军府攒不下来钱。
除了温景焕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其他从温夫人到温亦涵,全是富贵窝里泡大的,他们可能知道怎么面对内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却完全感受不到钱才是真正的好玩意儿!
还好,还好,温若棠自我安慰,至少家里还有个能赚钱攒钱的,只要她攒下体己,将来能够救急,也够了。
不过被这么一打断,马笑儿没哭成,气氛倒是好了起来,温若棠与她定好后日早上去书肆的时间,便将她打发走,然后赶紧关上了谷雨轩的院门。
奔流还在外面拍着门喊,“姑娘,还有一板车的东西没搬完呢!”
温若棠有气无力,“我这会儿有要紧事做,你把剩下的先存放在库房里,等我有空了,你再搬来。”
奔流应了,颇认真地说:“那姑娘随时喊小人,若办不好姑娘的事,大公子要责骂的。”
好不容易等到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若棠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青屏,磨墨。”
温若棠挽起袖子,对于后日盘铺子的事,她要好好计划。
而此时此刻,陆家已经闹翻了天。
“你说什么?你就这样把婚给退了?!”陆夫人要把大腿拍青,“你这个孽障,你知不知道将军府这门亲事有多难得?”
“难得吗?之前娘不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将军府扒拉着我们家么?”
陆夫人怒道:“你以为我愿意上门去瞧人眼色打秋风?这一大家子的开销,不就是靠我一点点从将军府搬来的?!”
说着说着,她就推了一把在旁边吧嗒吧嗒抽烟袋的陆敏成,“你也说两句话啊,合着孩子的婚姻大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敏成打从鼻腔里“哼”出来声,“你们娘俩怎么折腾的,本来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清徽能找到得力的岳家,是他的本事,现在得力的岳家没了,那也是他不中用。”
陆夫人怒目圆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长这么大,你关心过多少?难道他没有爹?”
陆敏成也不恼,吐出缭绕的白雾,“你不是自觉将他教育得很好么,你看看与他一般年纪的,温家长子已经入朝为官,在圣上面前都能露露脸,还有张家的四郎,李家的三哥儿,哪个不比清徽有出息……”
“够了!清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过你一声好言好语,我们娘俩在你眼里就是可有可无,你的心里头,早都被外面那些个小贱人给装满了吧!”
陆夫人越骂越怒,连带着面庞看起来有些狰狞,“清徽没出息,还不是都和你学的,每天一大早。就往那些脏地方去,比去书院还要勤得多!”
陆敏成从烟袋里拿出点烟丝往里加,“我又没让他和我学,再说了,从他小时候起,就都在你的监管之下,现在你管不住他了,倒是怨起我来,真是不可理喻。”
陆夫人最恨的就是夫君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上去撕扯起来,陆敏成脸上写满厌恶,一面叱骂着“无知妇人”,一面起身想远离这里。
陆夫人不让他走,扯住他的衣袖,他便拿自己的烟杆子去敲陆夫人。
一时间鸡飞狗跳。
倒是引起这件事的陆清徽,被隔离在外,如旁观者一般,默默地看着、听着。
没有人关心他当时怕成了什么样,也没有人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果然在这个家中,不论发生什么事,最终都是走到这一地鸡毛的模样。
他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好在他还能去找左溶溶,毕竟,如果不是左溶溶的刺激,他也不会急于知道结果,而做出那样的决定。
越国公府的大门紧闭,听闻来着是陆清徽,对方根本就不让进,怎么问都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姑娘出门了”。
陆清徽倒也不急,想着总有机会再碰到左溶溶,摸了摸荷包,里面还有些碎银子,便一掉头,寻欢作乐去了。
第35章 书肆改造计划
将军府里,温若棠伏案疾书,等到她抬起头来,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丹雪把饭菜端上来,“刚才看着姑娘太认真,不敢打搅,这都是已经热了两道的,姑娘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就让厨房重做。”
温若棠摇摇头,拿起碗筷就吃,吃完后才舒出一口气,“今天先休息,明日再把计划完善完善,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能给奴婢看看么?”
温若棠直接抓起桌上的纸递过去,“随便看。”
丹雪从小就跟着温若棠一起念书识字,此刻认真看了看所谓的“棠记食坊改造计划”,整个人瞪大了双眼,“姑娘,这在京中,又是头一个。”
温若棠道:“嗯,我在京中也没见到类似的,不过要做好准备,一旦咱们开了头,定会有人模仿。”
“那怎么办?”
“这种事没法彻底杜绝,管不了别人便只能管自己,我们得打出招牌,做出口碑,让棠记成为老字号。这样人家一想到书咖这种地方,就想到棠记。”
“书……咖?”
“噢,就是改造后的书肆,只不过我们叫棠记食坊。”
说起赚钱,温若棠的眼底都放光,第二日更是一大早就起来完善计划,又派人出去打听关于赵家的事。
原来这个赵家,在京中赫赫有名,因它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赵家的人倒都很低调,赵皇后的父亲在朝中为官,脾气绵软,待人接物多以和稀泥为主,因此人缘很不错,家中也有不少产业,温若棠想要的书肆也是其一。
小厮来回走动打听,不免惊动了温亦涵,他得知了妹妹想要这个铺子,特地过来道:“我与赵家二郎交好,你要真想要,同他说一声就能拿去。”
温若棠眼睛放光,“大哥真厉害,我想把铺子整个儿盘下来,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那个铺子一直没赚着什么钱,赵家也不会当宝贝一样攥着,不过……棠记粥铺如今火了起来,你恐怕要比平常花更多的钱去盘。”
“只要不是漫天要价,比平常贵一些,我都能接受。”
“这时候就不抠门了?”温亦涵笑着问。
“我心里可有数呢,该大方时大方,这铺子对我来说很要紧,虽然心在滴血……”
“笨阿棠,逗一逗你就信了。”温亦涵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说了我和赵家二郎关系好,他早就眼馋我手上的一幅字帖,过两天我亲自跑一趟,估计还能更便宜些。”
温若棠却没有高兴,眉头拧到了一处,“大哥的字帖……想来也是珍爱的吧。”
“在阿棠喜欢的东西面前,什么都不算。”
“大哥……”温若棠嗫嚅,“你别给他了,我宁可多加点钱。”
温亦涵笑着说:“这件事交给我了,退婚一事就梗在我心中,如果还不能帮你解决其他事,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什么用。”
看得出,他确实耿耿于怀,温若棠到底没有坚持,“那好吧,不过大哥,这件事还不急,我想亲自和掌柜的谈一谈。”
“掌柜的?”温亦涵莫名,“他不过是租了铺面,而且还不善经营,与他谈有什么用?”
“我想试一试。大哥……”
温若棠这么糯糯地一喊,温亦涵就心软,“好吧,好吧,都依你。”
温若棠雀跃,“谢谢大哥!”
“既然都谢谢我了,那个木雕仙鹤……”
“木雕仙鹤我真的不想要。”
“很贵的!”
“贵也不想要,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有多丑,放在院子里,走过路过都要看到它那对豆豆眼,丑得人眼睛疼。”
“你太夸张了,都说仙鹤是长寿的好兆头,你摆一个,讨个吉利。”
“一点也不夸张,我看到它,只会折寿。”
“你瞎说什么!快呸两下!”
温若棠哭笑不得,还真的呸了两下,之后继续为了木雕和温亦涵“斗智斗勇”。
不过闹归闹,温亦涵带来的消息无意是给温若棠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等第二天一大早站到了书肆门前,她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书肆门可罗雀,和一旁的棠记粥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店主似乎并不在意,只随手在门口贴了张纸,上面写明最近到的新书。
温若棠缓步走进,柜台后面传出慢腾腾的声音,“书都在架子上,可自己翻看。”
不大的门店,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把不同的书分门别类,归置得十分清晰明了。
“这书肆很不错,干净整洁,唯有书香。看得出,掌柜的是爱书之人。”
柜台后,一直低头读书的男子终于慢慢抬起了头,他约摸三十岁,看起来有些瘦弱,可能长久不在外走动,肤色也极白,倒显得很秀气。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温若棠,“姑娘不像是来买书的。”
“嗯,你叫陈申是吧?我确实不是来买书。我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来此处是想……”
“如果姑娘是要盘店子,就请立刻出去。”
丹雪忍不住,“你说话客气些……”
“丹雪。”温若棠止住了她,温和笑说,“公子很聪明,不知是如何判断我想来盘店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她这副模样,陈申也不好拿起扫把就赶人,只冷淡答道:“前天见着有个女人在外面打听有关于我和书肆的事,就知道有些人在打铺子的主意。现在看来,指使那女人的,就是姑娘了。”
温若棠并不否认,“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姑娘请回吧。”
温若棠摇摇头,“其实我此番过来,并不是想要夺走你的铺子,而是想让你这书肆里的书,让更多人看到。”
听到这话,陈申并没有丝毫动摇,“姑娘想盘下这个铺子,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可惜我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当然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馅饼,我要的,是你我之间,合作双赢。”温若棠将自己写好的计划书放到陈申面前,“你可以先看一看,也许看完之后,你的态度就不会这么坚决了。”
陈申接过,先读了最上面的几个大字,“棠记食坊打造计划。”顿了顿,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难受,“姑娘,这字是你写的?”
“当然。”
陈申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讲出心底话,“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第36章 强迫症
温若棠满不在乎,“……难不难看是重点吗?反正你看得懂就行了。”
开玩笑,她本身就没练过毛笔字,在这个世界还不能写自己最熟悉的简体字,能不难看吗?!
陈申却执着地说:“都说见字如人,没想到姑娘的容貌和字的差距这般大,令我十分难受。”
“你是有强迫症么?”
“强迫症?何意?”他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纸抚了抚,抚得平平整整。
温若棠抿唇微笑,“这个解释起来就麻烦了,公子还是先看看我写的计划吧,这个更要紧些。”
陈申的目光,痛苦地落在了那些字上。
好不容易看完了所有,他似乎已经不堪折磨,把所有纸都倒扣在桌面上。
“这个字……”
“好,我向你保证,以后会去好好学写字的,但你也知道,练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们可以暂且不要纠结于此了么?”
“嗯……”陈申显然非常努力地压住了心中的不快,说起那份计划,“所谓棠记食坊,是以售卖糕点为主,以给食客们提供读书的地方为辅。姑娘的点子十分有新意,可是边吃边读书,本就是对书的亵渎,所以我不同意。”
“亵渎?所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从某种意义上的来说,是精神的食粮,食客们过来,不仅肚子填饱,脑子也填饱,如此一箭双雕之事,你竟说是亵渎?”
“我……”
“下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食坊里带着点穿堂凉风,一些慕名而来的人,买了小瓷碟盛着的一份糕点,拿着从书架上精心挑选的书卷,坐在窗边,静心阅读。这一幕在你眼里,算亵渎么?”
陈申感觉不妙,这样的场景,听起来就静好安逸,可怎么才短短几句话,自己就要被说服了似的……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姑娘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京中百姓,大多数没念书不认字;还有那些真正有钱买书的人,要么一身铜臭,要么寻花问柳,他们怎么会愿意过来?”
“所以开这样一家铺子,不更是一件好事吗,也许会有一些读不起书的人过来买份最便宜的糕点,坐上一天,而有些不想买书的,为了糕点而来,结果碰上了一本手不释卷的好书,直接付账带走。”
温若棠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语气温和却带着极大的鼓动性,“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满足了你的期盼,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陈申本来抱着铺在人在,铺亡人亡的想法面对温若棠的到来,结果到了现在,他已经弄不明白,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温若棠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并且陈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经营这个书肆,要进货、招待、清扫……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去阅遍群书,那些书放在架子上,就等同于明珠蒙尘,你忍心吗?”
“我想告诉你,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书,交给我来管理经营,都是最好的!”
陈申丢盔卸甲。
从小到大,陈申的梦想无非就是和这些书一辈子呆在一起,可很显然这么下去,他早晚还是守不住这个铺子。
就在前两天,发现马笑儿过来打听后,陈申辗转反侧,生怕第二天睁开眼睛时,铺子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现在看来,之前的惶恐,倒像是白搭。
不过同意之前,陈申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三姑娘,能不能让我把这份计划重抄一下?”
温若棠扶额,强迫症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随你……”
陈申从柜台下摸出笔墨纸砚,快速地抄写起来。
温若棠一点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盏茶的时间后,一篇焕然一新的计划出现在众人面前,陈申长舒了一口郁气,整个人舒服多了。
温若棠接过来看了看,先是赞道:“陈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顿了顿,又说,“既然都谈到这一步了,不如直接把合同签了。”
“合同?”
“噢,就是书契,我雇你做棠记食坊的管事,主管进新书、写公告、算账、发工钱等事,你看如何?”
这些都是老本行,陈申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温若棠便伸出手去,捉住桌面上的毛笔,道:“那我现场写一个。”
“姑娘莫动!姑娘请快快放下!”陈申的身体都僵住了,两只手张开来放在胸前,像是在投降,“姑娘可以告诉我书契怎么写,由我来执笔,但请姑娘莫再碰笔墨纸砚了!”
温若棠当真是哭笑不得,缓缓地放下了笔。
陈申赶紧把毛笔拿过来,并在砚台中轻轻地蘸取,直至墨不浓不淡了,他才用手按着平整的纸张,说道:“姑娘,可以开始了。”
温若棠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着,陈申赶紧记录。
其实他的书契和孟起于小八的都差不多,只不过要干的活儿不大一样,两个人还商量了一下,比如平日子进新书的银两如何给,大概需要多少,平常有客人来,陈申除了帮他们找书,还可以进行答疑解惑,
如此种种,都写得明明白白。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完,没有一处错字,更不会有温若棠随手涂出的那种黑坨坨,如果不是上面有了字,整张纸可以说是光洁如新。
陈申把自己的大名写在最末,然后举起来观赏了一下,颇舍不得地递给了温若棠。
温若棠忍笑道:“我保证好好签。”
她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没什么所谓的笔锋构造,但相对于之前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俩人都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温若棠就让丹雪把书契收了起来。
陈申还不忘嘱咐,“叠好些,纸边要对上。”
“放心,这样的事,丹雪做得最好。”温若棠和气地说,“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就先走了。对了,我大概会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来重装棠记食坊,这么算下来……八月一日开业,那天你再来。”
陈申点点头,“记住了。”
温若棠也微微颔首,起身打算离去。
陈申却忽然道:“三姑娘。”
第37章 作不作数
温若棠驻足,“还有何事?”
他沉默了一下,道:“世人皆说三姑娘任性骄纵,肆意妄为,但现在看来,世人所说并不准确。我的习惯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三姑娘却从入门起就十分尊重,我娘曾经说过,碰到这样的人,应当感激。”
陈申拱手做了个长揖,“所以,多谢三姑娘。”
这是打从进书肆以来,陈申态度最好的时候,温若棠从中感受到了这个男子所受到过的家教,对于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手下,她更加安心。
“令堂这样指点,可见陈公子家学渊源,希望以后都能彼此尊重,将棠记食坊好好地经营下去。”
陈申未答话,只是默默点头。
才出了书肆,丹雪就忍不住感慨,“姑娘运气真好,不管是开粥铺,还是开食坊,总是能碰上好人,孟起于小八就不说了,这个陈申,看着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也是讲道理的。”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好人,也没那么多坏人,只不过是有共同的目标,脾性也相合,所以才能走到一处罢了,若哪一日目的不同,可能就会渐行渐远。”温若棠笑笑,“当然了,我运气也确实好,遇见你们。”
丹雪却把其中一句话听进去了,郑重承诺:“奴婢永远不会和姑娘渐行渐远的。”
“我相信。”温若棠抬头看了看日头,大概已是辰时三刻,旁边的棠记粥铺人来人往,孟起带着他的小徒弟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铺子里走出的东家。
而于小八一手拿肩上的毛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手平稳地端着一碗热干长寿面、一份鸡蛋灌肉饼,在桌椅之间穿行;红珠坐在柜台后面,把个算盘拨得噼啪响,看来也上手了。
像他们这样努力的人,还有跟在于小八身后学跑堂的小厮,还有正在后院洗碗筷的马笑儿,还有青屏、奔流……
温若棠真的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能来到这个世界重活一次,还能和这些人结交。
将军府的马车停在跟前,她面带笑意准备上去,忽然听到脆生生的声音。
“若棠姐!”
左溶溶快步走来,光是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能感受到喜悦。
温若棠赶紧向她伸出手去,两个小姑娘的手牵到一处,“你怎么在这里?帷帽也不戴。”
“我在南边的时候,从来都不戴帷帽,闷得慌。我是才在棠记粥铺吃了早点来着。”她凑近几分,神秘兮兮地道,“若棠姐,你还没回家,肯定不知道去宫宴的事吧。”
“宫宴?”温若棠还真不知道,“你要去么?”
“我要去,不过将军府里,温伯母和你也要去呢。”
温若棠摇摇头,“我确实尚未听说。”
“今天早上才四处传开,待会儿回家,伯母就会同你说了。”
温若棠便邀请,“那你要不要随我回家?今天家里炖了雪菜鱼汤,中午吃上时,想必鲜香浓郁,香掉舌头。”
左溶溶明明才吃饱,闻言又忍不住了,回头就和跟来的小丫鬟说,“你们派一个人回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就讲我去将军府了,中午也不回去吃饭。”
左溶溶出行,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少,其中一个便福了福身离去。
温若棠提议,“不如同坐我的马车回去。”
左溶溶连连点头,扶着丫鬟的手就要上去。
然而又是一声呼喊,“左姑娘,留步,请留步!”
温若棠无语望天,今天这个马车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谁想上去,便会被喊一声。
左溶溶见是他,撅了噘嘴,“你来做什么?”
陆清徽看了眼温若棠,面露难色,低声向左溶溶道:“我能单独和你说么?”
“不能。”左溶溶很直接,“我的事,若棠姐都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陆清徽跺脚,“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就别说了。”左溶溶拉着温若棠的手,“我们走。”
“好,我说,我说。”陆清徽赶紧拦住,偷偷看了温若棠一眼,看到她一脸平静似乎没什么反应,才厚着脸皮往下讲,“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找你,但越国公府的小厮总说你不在家……”
“他们倒也没骗你,我呆在府里也没事做,所以经常外出。”
陆清徽“嗯”了声,声音又小了几分,“我和温姑娘退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
“那你之前……”
“我之前什么?”
陆清徽很着急,一时还真忽略了旁边有别人,“你之前不是暗示我,让我和温姑娘退婚么?其实这两天我也不想来找你,可在别的地方呆着,我总是在想左姑娘如今又在做什么,是否听到了我退婚的消息……”
温若棠忍不住了,抬了抬手,“陆公子,我有个问题……你刚刚说在别的地方呆着,这‘别的地方’,是哪里啊?”
陆清徽梗了梗。
他喜欢去什么地方,谁不知道啊,何必把最后那一层遮羞布扯开呢?!
可是左溶溶还在一脸茫然地追问:“对呀,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陆清徽羞恼不已,“这不重要!左姑娘,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左溶溶更茫然了,“我之前承诺过你任何话吗?我只是说,让你好好考虑,好好选择,不要后悔。”
“但你还问我越国公府算不算有力姻亲,这不就是在暗示我……”
左溶溶打断道:“那我问你,越国公府算不算有力姻亲?”
“自然算!”
“你看,我问你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你正常回答了,也就结束了,你说的什么暗示,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陆清徽的脸憋得通红,手也紧紧握拳。
温若棠怕他恼羞成怒愤而动手,将左溶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谨慎地提防着。
自然她口中还要劝解着,“陆清徽,刚刚我也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溶溶说了几句话,被你误解,但你有手有脚,又是个男人,只要肯上进,何愁没有机会成功?娶妻生子是你人生里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第38章 亲人一般
陆清徽双目通红,“温若棠,你变化真的太大了,从前的你,哪里讲得出这样头头是道的话。”
“所以你明白了吗?人总是要成长啊。就算你不爱去书院,总也读过书,书里的道理你比我更清楚,还是那句话,生为男子,纵然不能为国为民顶天立地,也要自己养活自己,让爹娘安心。”
“爹娘爹娘,你只知道拿大道理说我,你可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模样?你可知道我家中是什么模样?就算我想有出息,这个家也会给我拖后腿!”
温若棠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和了些许,“我从前看过一篇……话本,里面有个叫贾探春的姑娘,说过这样一番话,‘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连姑娘家尚且渴望脱离家庭影响,自尊自立,你又为什么不行?”
陆清徽无言以对。
温若棠说完,拉着左溶溶上了马车,令小厮出发。
如果陆清徽始终不能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把希望寄托于娶一个贵女,说再多也没有用。
眼见着陆清徽被远远甩在后面,左溶溶终于轻松了下来,随口就道:“还好之前我哥教过面对陆清徽时该怎么说话,之后又怎么不承认,不然非得陆清徽他缠上不可。”
“季忘归?从你故意和陆清徽接近开始,你说的所有话,都是他教你的?”
“当然了,我哥很厉害的,他甚至连陆清徽会说什么都想好了,就让我一口咬死从未承诺过他。”
温若棠嘀咕,“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明白,我和陆清徽如何,与他季忘归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这事儿到头来与我哥有什么关系?他怎么那么上心?”左溶溶也摸了摸光洁的额头,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温若棠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季忘归另眼相待的地方,便说:“我猜,是你与我交好,他怕我和陆清徽成亲后就不能陪着你了,更何况我爹爹又是他师父,这等举手之劳,他想帮也就帮了。”
左溶溶很容易就被这个解释说服,转头又想起另外一事,颇感兴趣地问:“若棠姐,你刚刚说的那个话本叫什么名字?那姑娘是叫……贾探春?有这样厉害的女子,我也想看看。”
温若棠答道:“其实不是话本,是一本被后世封为神作的书,叫《红楼梦》。”
“红楼……梦?没听说过。”
“我是偶然看到过孤本,现在也找不到了。”温若棠怕她继续追问,赶紧转移话题,“你再说说宫宴的事吧,为什么我和母亲也要去?”
左溶溶“哦”了声,把自己知道的都吐露出来,“这次宫宴不是在宫中举行,而是在圣上和娘娘们避暑的甘泉宫,所以没那么多规矩,皇后娘娘说,一是想召我过去瞧瞧,二是也看看如今年轻的女孩子们。”
“年轻的女孩子们……”温若棠立刻意识到什么,“是为了选妃?还是选宫女?”
左溶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哥说,他也受召一起去,就算皇后娘娘要留下我在身边伺候,他也会想办法帮我拒绝的。”
温若棠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忧心。
左溶溶有越国公府帮忙,自然不怕把青春耗在宫里,但将军府本来就面临着鸟尽弓藏的局面,她温若棠对于宫里各位主子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不要白不要的人质。
更何况温家人护短,那是出了名的,她这个小女儿正好就是温家上下最大的“短处”。
老天有眼,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真的不想入宫和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老男人,更不想嫁给某个皇子——夺嫡成功了就要面对他的三宫六院;夺嫡失败更惨,直接被打被杀或者关禁闭。
她的人生还丰富着呢!
不过当着左溶溶的面,温若棠并没有展现出自己的忧心,只是暗暗盘算。
回到家后,温夫人见到左溶溶,很是开心,一叠声地让厨房加菜,如此动静,也惊动了刚刚到家的温亦涵。
他今日并不当值,听闻左溶溶来家中做客,特地打发了小厮去街上买了糖炒栗子送去。
左溶溶没有什么不爱吃的,一边剥栗子,一边等饭菜,随口就问:“温大哥也在家吗?”
温若棠点点头,“在呢。”
左溶溶立刻就说:“那不如喊温大哥一起用午膳,总不能就因为我的到来,你们一家人还不能一起吃顿饭了。”
温夫人也伸出手去摸了个栗子,闲闲道:“说的是,溶溶不是外人,把亦涵也叫过来吧。”
立刻有仆人出去传信儿,没多久,温亦涵就身着家常衣衫,款步进来,先向母亲行了一礼,再看向左溶溶,“左姑娘。”
左溶溶礼数不失,起身福了福,“温大哥。”
温夫人招呼着,“都坐都坐,在我跟前随意些,不要太拘泥于什么礼数。”
左溶溶笑嘻嘻地坐了,又剥了个栗子放入口中,吃完后问:“温大哥,这栗子是在哪买的?”
“好吃么?”
“好吃,火候到位,喷香可口。”
“这家门店很小,也没什么招牌,在城西的一条小巷子里,我光是说,你恐怕很难找到。”
“那得闲了,劳烦温大哥身边的小厮带个路,以后我就能自己去买了。”
温亦涵想了想,“下午我就有空,不如我亲自带你去。”
就算是亲自带去,也是一人坐轿一人骑马,身边还有小厮丫鬟跟着,对于大锦人来说,倒也是合礼数的。
“好呀!”左溶溶喜滋滋,“若棠姐的亲人就像是我的亲人,温大哥就如同我大哥一般,我便客气了。”
“确实无需客气。”
温夫人本来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闻言似乎忽然精神起来,身体都直楞了,“怎么,亦涵,你与溶溶很熟么?”
“之前在越国公府见过一面。”
“只见过一面?那你就主动带人去买栗子?”
相比温夫人的惊诧,温亦涵十分镇定,“左姑娘之前在越国公府护了阿棠,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如她所说,像亲人一般,亲人之间带着去买栗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39章 大哥和溶溶
温夫人“噢”了声,“亲人一般……”
左溶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还是会护住若棠姐的,不过温大哥也很厉害,寥寥几句都就堵得人家说不出来话。”
温亦涵笑道:“还是左姑娘仗义,颇有侠女之风。”
“这怎么还互相吹捧起来了?”温若棠调侃,“看起来,你们倒是脾性相投。”
温夫人笑得眉眼弯弯,“既是脾性相投,溶溶以后要常来将军府。”
说着话,菜也陆续上来,大家围桌而坐。
左溶溶才来京城不久,对京中其他世家的一些八卦故事很感兴趣,温夫人便耐心述说,温亦涵偶尔还插一两句话作为补充,气氛十分欢愉。
饭后,温若棠把左溶溶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又嘱咐旁边翻身上马的哥哥,“买完栗子后记得把溶溶送回越国公府。”
温亦涵道:“放心,便是你不嘱咐,我也会把左姑娘送回去。”
左溶溶把马车帘子一掀,爽快道:“温大哥,你也当我是妹妹好了,以后别‘左姑娘’、‘左姑娘’那么喊,就和若棠姐一样喊我名字。”
温亦涵轻笑,“好。”
身边的人相处这般融洽,温若棠也高兴,目送他们远去后,才折回归耘堂。
温夫人的扇子摇得飞快,一脸兴奋地问:“你觉得你大哥和溶溶怎么样?”
温若棠愣了愣,温夫人的这个表情……特别像自己穿过来前看到的,大学室友沉迷磕CP的样子。
“娘亲不会想让溶溶当我的嫂子吧?”温若棠连连摆手,“怕是不行,溶溶爱慕季忘归,一心一意要嫁入越国公府呢。”
“是这样吗?我想着即使国公爷有亲上做亲的想法,也还能争取一下,没想到溶溶本身就……”温夫人的脸上写满了遗憾,“算了,不说这事了,阿棠啊……”
她的口吻担忧又疲惫,温若棠才叹了口气,依在她身边,小声说:“娘亲,我知道了要去甘泉宫的事。”
“溶溶告诉你的吧?三日后一大早就要出门。”温夫人揽住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之前就觉得,将军府这段时日不会很好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要是平素给皇子选妃、给圣上充实掖庭,哪里轮得到咱们这样舞刀弄枪的人家。”
温若棠不禁想起来之前的某个晚上,温夫人眼底的隐忧,忍不住问:“爹爹一向忠心耿耿,为何?”
“忠心耿耿,但在军中呼声很高。他一直与兵勇们同甘共苦,以至于现在还流传着兵将不认圣上,只认温将军的说法。”
“说这种话的人该死!”
温若棠心里真的恨,多少忠义之士,就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亡!
温夫人点点头,“是该死,可惜有些文官的嘴,是堵不上的,就算堵上了嘴,他们还有一双手能写呢。”
温若棠感觉到温夫人并没有很慌张,便问:“那我能装病么?”
“装不了,皇后娘娘倒是温和,但此次宫宴,显然是圣上在背后主导,你要是敢装病,圣上就敢让太医来给你把脉,查不出什么毛病,一顶‘欺君’的罪名扣下来,将军府便完了。”
温若棠咬咬牙,“那就不装病,兜头兜脑地倒几桶凉水,再吹一吹晚上的凉风,真病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要挖你娘我的心肝那?”温夫人拍背的手重了许多,“你这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真要是发了烧,能不能救回来还两说呢。”
温若棠这才想起来,这是古代,感冒发烧都能要人命的。
“那,那怎么办?要不我表现得差一些……”
“藏拙啊……”温夫人摇摇头,“本来名声就不好,再被人说蠢笨,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都说了不嫁人了。”
“胡闹。”温夫人笑了笑,“等你再长两岁,想法会变的。不过阿棠,你也别心急,你不会进宫,也不会嫁给哪个皇子,娘亲会保护你,让你嫁给真心爱慕的人。”
温若棠的喉咙梗了梗,“好。”
母女俩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温若棠又陪着喝了盏茶,服侍好母亲午休,才漫步出来。
一路走到谷雨轩,方一进门,就看到奔流正等在那里。
温若棠现在瞧见他就有些害怕,赶紧扫视一圈,见没有碰翻什么东西,才松了口气。
“小奔流,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奔流憨然一笑,“大公子说,姑娘今天出去谈生意上的事,可能会有个结果,让小的过来等一等。”
“噫,我刚和大哥一道吃了午饭,他怎么不当面问我?”温若棠很奇怪。
奔流更奇怪,“什么?大公子竟然和三姑娘您一道吃的午饭?不能啊……公子说,今天有件要紧事处理,得一直呆在书房,让小的们不要去找他。”
“难道事情办完了?”温若棠小声喃喃,“总不能真是冲着溶溶去的吧……这可不成啊,大哥将来恐怕得伤心……”
奔流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为什么公子要伤心?”
被这么一问,温若棠醒过神,感情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她不相信温亦涵常常在外行走,没有听说左溶溶就是未来的季家媳妇儿,听说过还这么着,或许内心也有了成算吧。
“没说什么,你回去后告诉大哥,可以和赵家二郎商谈盘铺子的事了。”
“姑娘真厉害,那小的这就回去。”
温若棠点点头,又吩咐丹雪,“抓些铜板给奔流。”
丹雪在宅子里生活了十来年,这一类的事早就得心应手,直接把准备好的铜板拿出来,放在奔流手中,“姑娘知道你等了半日,又要来回跑传话,这是赏你喝口好茶的。”
“多谢姑娘。”奔流欢喜地接过,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看姑娘这会儿好像有空闲?那个木雕仙鹤……”
“快,丹雪,快把他送出去!”
温若棠感觉脑中嗡嗡作响,怎么算上她大哥,主仆俩尽和那只呆鸟过不去呢?!
谷雨轩再度恢复了平静,青屏往鎏金三足香炉里加了一把安神香,丝丝缕缕的薄烟缭绕出来,温若棠忙了一早上,此刻阖上眼,就进入了梦乡。
第40章 甘泉宫
接下来两日,温若棠带着丹雪和青屏到处跑,一是要修整棠记食坊,将书架都挪开,放几个桌椅,二是要购入新的食材,并找一些厨子、杂工。
由于店子空间不大,满打满算只能放四张八仙桌,温若棠便想出一招,直接空出一面墙,在上面打出书架,书架下面则用长长的木板做桌面,打出长壁桌,下面搭着供人坐的圆杌。
如此一来,就能容纳的更多的食客。
一开始,陈申还不放心,每日都跑来看一看,结果他发现温若棠真的很爱重他的那些书,装铺子的时候为了保证书不被损坏,都提前收好,整整齐齐地放到了库房中。
而且光看书架的数量,就知道光拿旧书肯定不能放满,他还真得想办法去寻摸一些新书。
至于厨子和杂工,其实都好寻,京中本来就有一些甜点铺子,大多卖的是栗子糕、莲子糕、蜜饯鲜桃、糖炒花生等物,自然也培养出了不少富有经验的从业者。
只不过,想要将糕饼甜点做得新颖,还要绞尽脑汁地讨论,花费心血去试验。
温若棠还来不及去考虑这些,到得第三日一大早,她还没睡醒,就被拉到梳妆台前面。
青屏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淡描眉,轻点唇,如瀑青丝挽作双鬟,细致而又精心,将她打扮得如清风里摇曳的芙蓉花。
这是温夫人嘱咐的,这次去甘泉宫,不能太张扬,也不能太简单,宫里的公主们这个年纪也要开始梳妆了,自然不能太过朴素显得不尊重;而如果一身火红的颜色去,也纯粹是在给一些不能穿大红衣衫的娘娘们添堵。
母女俩都准备好后,就一同上了马车,一路上,温夫人都在给温若棠将宫里的那些事。
“皇后娘娘的母家姓赵,赵家在京中也是有名望的家族,赵家二郎和你大哥年纪相仿,他俩读的同一个书院,便一路交好,当初他未娶亲时,你哥哥还想着把你说给他呢。”
“到了眼下,皇后娘娘膝下有两名皇子,大皇子早已娶妻,现在已经育有二女,三皇子则和你一般年纪,都是刚过十五,这次宫宴,自然也是要看看是否有人适合做三皇子妃。”
“当然了,圣上也还年富力强,挑选适龄女子入宫,为皇家绵延子嗣,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不过圣上的后宫如今并不寥落,所以明面上不会这样讲。”
温若棠听着,生出好奇之心,“圣上一共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
“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已经出嫁,三公主年仅五岁,至于二皇子,那是淑妃娘娘之子,平常甚少说话,人人都说圣上不喜欢他呢。不过四皇子聪明,五皇子样貌清俊,都是圣上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有人说,太子之事,未有定论。”
温若棠低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季忘归几句话,就让三皇子调转马头,如今大皇子年岁渐长,正是会引起圣上防备之心的时候,想来三皇子虽然脾气大,却也知道这一点,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拖哥哥的后腿。
“怪不得什么?”温夫人问。
“哦,没什么,我瞎念叨两句。”
温夫人笑道:“到甘泉宫后,可不许瞎念叨,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其余的千万不要多说,听到没?”
温若棠点点头,“娘亲放心,我知道轻重。总归进了甘泉宫,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也可以留心看看,如果有好姑娘,抢回来做你嫂嫂也不错。”
“娘亲,咱们规规矩矩的人家,能不能别用‘抢’这种字……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哥哥到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了,还不说亲啊?”
大锦人婚嫁并不很早,不至于出现十二三岁就嫁人娶妻的情况,不过女子到了十八,男子超过二十,家里面也是要慌的。
“之前你大哥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么,还说什么事业未成,不想成家。”
“那现在,大哥在大理寺当值,虽然官位不高,可前途无量,也能算事业有成了吧?”
“在我这个做娘的看来,从他中了进士起,就已经功成名就了。可他这个臭小子,到了这个年纪后,不知是见得多了,还是偷偷地有了心上人,遇见说亲的,总是以一句‘不大合适’,就推脱了去。”
温若棠撇了撇嘴,故意说:“大哥可真挑剔。”
温夫人却正色道:“倒也不是,与其随随便便找个人搭伙过一辈子,不如多挑挑,挑到个称心如意的。”
温若棠挽着温夫人的胳膊,软软地说:“娘亲和爹爹真好,如果在别人家,说不定直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个过场,然后五花大绑拜堂成亲。”
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我和你爹爹有多开明,主要是很多年前,我与他一见倾心,才能在结为夫妇后不天天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有我们这样的例子,怎么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娶个或嫁个自己不爱慕的?”
猝不及防的一把狗粮,就这样硬生生地塞到了温若棠嘴里,作为一个算上穿越前已经单身了四十年左右的可怜蛋,她只能卑微地说:“看来大哥和我的缘分都还未到……”
“确实还未到。挑了这么久,除了忘归那孩子和溶溶,我觉得其他很难有配你们俩的。可惜,他们俩倒成了一对儿……”
温若棠表示,与其让她和季忘归凑到一起,天天砸碟子摔碗地吵架,不如把她送去沙场打仗。
一路平顺地到了甘泉宫,果然是避暑之地,刚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迈入大门,就能感受到丝丝的阴凉之气。
蜿蜒的鹅卵石路向深处道路两旁都栽种着参天的古树,听小太监说,甘泉宫真的有活泉,从山上引下来,注入人力挖出来的湖泊中,所以风从湖面上过,十分凉爽。
“真有钱。”温若棠小声感慨。
温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同样很小声地说:“天下财物尽归圣上,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温若棠并无意去挑战皇权,立刻附和道:“是,这样的行宫,尽显天家贵气。”
第41章 暂时过关
绕过几处亭台楼阁,到了一汪晶莹剔透的湖泊边,湖水平静,只微微泛起涟漪,清可见底,想来便是清泉汇流而成。
一旁的水榭上书着“听香”二字,温若棠忍不住就笑了笑,难不成这里还有一位香帅?
不过这么看过去,香帅没有,宫女太监倒是比别处多了好些,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小太监一面引着她们往水榭里走,一面笑道:“已经有几位夫人和姑娘到了,陪在皇后娘娘身边逗乐呢。”
温夫人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偷偷地塞给小太监,“多谢公公带路。”
小太监十分自然地接过,脸上的笑容更盛,“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也宣了三皇子来,三皇子早晨要去南书房读书,会在午膳时分到。”
温夫人这就懂了,当着他的面回头吩咐温若棠,“听到么?三皇子也会来,说话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冲撞了贵人。”
温若棠点点头,嘴闭得更紧了。
“皇后娘娘,温将军家的温夫人和温大姑娘到了。”带人到场,小太监躬身下去禀报。
其实按道理来说,温若棠在温家,就应该是大姑娘,但温景焕和方萱认为,姑娘是比小子更值得疼爱的心肝肉,将她另外排行显得生分,所以温若棠就跟着哥哥,算行三。
自然,对外,这种做法也有把女儿当儿子养、不可看低温若棠的意思。
下人们都喊三姑娘,这名头慢慢地便传了出去。
然而到了宫里来,皇子是皇子,公主是公主,半点不能出错,温若棠再怎么被喜爱那也是女子,既是女子,怎能和她的两个哥哥相提并论?
温夫人和温若棠都听出来称呼变了,别的没有,倒是更坚定了不能做皇子妃、不能入宫的决心,娘俩低头行起大礼,一切都规规矩矩。
“臣妇温方氏,携女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万事顺遂。”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快起来吧,让我瞧一瞧温家的姑娘出落成什么样了。”
温若棠半抬了头,一抹大红色的衣衫入眼,余光微微往上,便是一张面如满月的面庞。
皇后的五官称不上精致,但胜在合在一起,便显雍容,大约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呆的久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气势,叫人不敢亲近。
此刻她悠悠然一笑,言道:“不错么,已经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容貌也出挑,便是比宫里一些年轻的妃嫔也不差,嗯……有你娘年轻时的影子。”
温若棠赶紧道:“臣女不敢和宫中娘娘们相比较,再说宫中的娘娘们个个都容颜如画,再添上几许高华气度,臣女唯有仰视。”
温夫人也微笑着道:“皇后娘娘可不能多夸她,本就是个皮猴性子,再得您夸赞,岂不是要和臣妇年轻时那样,在家里无法无天了。”
皇后闻言,似乎十分感慨,“说起年轻那阵,你跟着你那个任职云麾将军的父亲没少在外面打猎,人人都晓得方家的闺女能上战场,你一旦骑上马,搭上弓,多少人的目光就离不开你。”
“皇后娘娘谬赞了,那时候皇后娘娘倾国倾城,是整个京城最娴静柔端的大家闺秀,那些目光,自然都是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摇摇头,“真要说起倾国倾城,那还得是……罢了,多喜庆的日子,不提她。”
温夫人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是”。
皇后又拢起一抹微笑道:“每每说起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别的,你看着你家闺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呢,我瞧着不像你说的什么皮猴性子,倒是很适合陪着我写字。”
她看到温夫人想说话,便直接偏过脸去,面对温若棠,“你叫若棠是吧?听说前段时间,你本来有的婚约也退了,正好进宫来跟着我学写字如何?”
温若棠本是静静地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忽然说到了自己身上,刚忙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说起写字……就在前几天,臣女刚被人嘲笑了,怎敢还到娘娘跟前献丑。”
“就是因为被嘲笑了,才要发愤图强啊。”
“臣女要是有娘娘这样的天赋,发愤图强也就罢了,可臣女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她抬头,眼里都是惶恐和羞愧,“偏偏臣女家里教导过,笨可以,不能给人家拖后腿,臣女不论如何也不敢拖娘娘的后腿,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点着她对温夫人道:“你看看,就是同她开个玩笑,倒是给吓着了,温夫人快哄哄。”
“能得娘娘指点两句,是福分。”温夫人平静而平淡地回了一句。
皇后又笑,“好了,今天是宴饮,原是想着故人之间可以聚一聚,更能看一看年轻的孩子们,说指点就太严肃了,来人,给温夫人和温大姑娘赐座。”
这么半天,终于算是过了关,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座位。
温若棠想,宫外的人进宫累,宫里的人,更累。
刚坐下,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接着就是一句嘲讽入耳,“还真是草包一个。”
温若棠看过去,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那个小姑娘满眼都是鄙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显然“草包”二字,是冲自己来的。
这个人么,她倒也认识,当初在越国公府,就是她忽然出来,排揎了自己,结果被左溶溶和温亦涵骂哭了。
温若棠知道怎么治这种喜欢找存在感的人。
她睁着一双无辜又迷茫的眼睛,看向这个小姑娘,“你是谁?咱们见过面吗?”
小姑娘的双手骤然紧握,“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你是哪家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家世不太好,平常很少来这种宴席吧?我想大约是这个原因,咱们才没有见过。”
一连串的问话,差点把小姑娘问懵,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低声而快速地说:“你记清楚了,我叫秦月仪,之前在越国公府我们就碰过面,而且像这样的宴席,我常常参加,反倒是你,没有资格被邀请。”
第42章 同病相怜
温若棠“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之前就见过面啊,看来你长得一般,才学一般,脾气也一般,所以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你说什么?”秦月仪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扇子,使劲扇了几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内心的焦躁,“什么容貌、才学、脾气,我总是要比你好很多的。”
温若棠点点头,“你说好很多就好很多吧。”
秦月仪彻底被憋住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你不要拿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本来也不是个大人啊。”温若棠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月仪,“你多少岁?”
“十五。”
“看不出来,其实还没到吧?”
“差几个月就到了,和十五有什么分别?”
“唔……这样啊。”温若棠也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了一会儿场中的歌舞表演,忽然问:“我忽然忘记了——你叫什么来着?”
秦月仪彻底崩溃,她觉得自己在温若棠面前,从来就没有赢过。
可偏偏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不能提高声音,不能责骂,更不能立刻起身离去。
是的,她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和温若棠这个讨厌鬼排排坐上几个时辰。
而坐在她们前面半步距离的秦夫人和温夫人还在说着看似亲近的话。
“你看,两个小闺女聊得多开心。”
“是啊是啊,孩子们年龄都相仿,咱们两家早就该多走动走动了。”
“若棠长得是真好看,像画中走出来的娃娃。”
“瞧你这话说得,月仪眉眼清秀,举手投足温柔有礼,又常常参加这样的宫宴,那才是未来不可限量。”
……
这些话也传到了后面两个姑娘的耳中,秦月仪只想驳斥,自己根本没有和温若棠聊得很开心。
温若棠看到她气得脸通红,想着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终究留了一线,言道:“我想起来了,秦月仪,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呢。”
“不用你想起来,你根本就不配念我的名字。”
温若棠皱了皱眉,自己本就不是泥人脾气,退了一步也换不来秦月仪的海阔天空,她也懒得再多说。
不一会儿,左溶溶和季忘归终于到了,他们二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向左溶溶伸过去,“好孩子,快过来给我瞧瞧。”
左溶溶上前,皇后细细打量了一番,眼里就有了泪。
“你和你爹长得像,怎么好端端的,就……而且你娘也……唉!”
左溶溶咬了咬嘴唇,父母双亡,本就是她心底的一根刺,被这样一说,如何能不哭?
皇后看她落泪,忙道:“本宫的不是,不该提,以后你随时进宫,想要什么,缺了什么,就说出来,你在本宫心里,和女儿一般。”
左溶溶福身轻道:“臣女不敢。”
皇后看向季忘归,“忘归,你回去后可要多照顾照顾这个妹妹,告诉她来宫里就和回家一般。”
季忘归长身玉立,施拱手礼,“是,忘归记下了。”
皇后便把左溶溶安排在自己下首,因整个宴席只有季忘归和三皇子两个男子,他们的座位便与女眷隔了些许距离,放在皇后的凤座左近。
左溶溶偷偷地看了温若棠一眼,目光带着些许羡慕,落在温若棠旁边的位置。
温若棠知道她想过来,却囿于皇后的安排,便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她不急于一时,也算是打了招呼。
一时曲毕,算着时辰,再来上那么两首曲子,就能吃饭了,这时门前的太监扯着尖声尖气的嗓子,高声道:“三皇子到!”
随着这声唱喏,三皇子许湛知带着那个叫八宝的小太监大步进来,行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笑道:“湛知今日念书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有宴饮,也同先生说了下午不去,母后就别说学习的事了。”三皇子凑近了几分,眉眼间皆是亲昵,“儿臣饿了,要先吃些点心垫垫。”
皇后指了指季忘归旁边的位置,“那快些坐过去吧。”
三皇子看了一眼,回过头就道:“儿臣不愿和一个病秧子坐在一处,免得过了病气。”
“胡闹!”皇后赶紧看向季忘归,“忘归,湛知就是口不择言,你可别放在心上。”
季忘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却淡淡来了句,“皇后娘娘多虑,我向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只是越国公府那么多人,也未见有人过了病气,怕是三皇子格外虚弱才会这般害怕,还是尽早宣太医过来给三皇子把把脉,调理调理吧。”
三皇子怒道:“我格外虚弱?季忘归,你说这话之前,也不先看看你自己?!”
季忘归看了他一眼,低头饮茶,并未说话。
他要说的话,已经在刚才说完了。
如此这般,三皇子更加恼怒,皇后看起来有些无奈,一副不知道怎么劝的样子。
三皇子大步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季忘归旁边,“你以为我真是怕过了病气?我只是不愿和你这样的人坐在一起。”
“我知道。”
“知道你还阴阳怪气?!”
季忘归又饮一口茶,“我乐意。”
“你当我不敢揍你?”
“你敢,你当然敢,毕竟堂堂三皇子。”季忘归看他一眼,“只可惜,只要你碰了我一根手指头,第二天,‘三皇子殴打越国公之子’、‘皇后娘娘教导不周’、‘纵子行凶’等弹劾奏折,就会像雪片一般飞到圣上的案头。”
“你只敢拿父皇来威胁我?季忘归啊季忘归,你究竟算不算个男人?”
季忘归不搭话。
再之后,不论三皇子怎么说,季忘归都一脸平静,不再回应。
反正只要提醒了三皇子可能会拖累皇后,他就不敢动手,既然不敢动手,何必多费唇舌。
温若棠带着同情,看了好几眼季忘归,觉得眼下和他算是同病相怜。
自己身边的秦月仪没什么好脸色,而那头的三皇子脸色更差,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摸出一把刀子来把季忘归给砍了。
第43章 红豆曲
皇后瞧着气氛不如之前,笑了笑,“来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如把自己拿手的才艺展示展示,我记得……”
她一眼扫过去,看到秦月仪跃跃欲试的脸,续道:“我记得秦家的这个小丫头,琴技是一绝?”
秦月仪赶紧起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的琴技,一绝称不上,只能说比同龄人稍好一些罢了。”
秦夫人也起身,低眉顺眼地说:“皇后娘娘这可真是谬赞了,其实月仪还习了书和画,因样样都学,样样便都不精。”
这话明贬实褒,在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张扬”,然而温若棠有不好的预感,秦月仪如果想表现自己,怕是早就像其他女子那样,目光不离三皇子了。
果然等小太监搬来了琴,秦月仪忽然道:“皇后娘娘,臣女一人弹琴太显单调,不若再找个姑娘相和,或以歌为伴,或在一旁书作画写字,如此更有意趣。”
皇后点点头,“这个提议好。那你可有推荐的人?”
秦月仪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最后钉在温若棠身上,“刚刚和温姑娘坐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倒觉得脾性相投,那就温姑娘吧。”
皇后的目光投过去,温若棠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皇后娘娘明鉴,臣女和秦姑娘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虽然秦姑娘说与臣女脾性相投,但显然她并不了解臣女。为了不扫娘娘的兴致,还请另寻他人。”
秦月仪却铁了心要让她出丑,咄咄逼人道:“你身为将军府独女,却什么都不学,难道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哪怕随口唱两句,也能给皇后娘娘逗逗乐,如此推脱,才是扫兴。”
温夫人忍不住了,想要起身和这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说道说道,温若棠却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女儿这样是什么意思,但本着对孩子的信任,她到底忍住了。
三皇子一直觉得温若棠的声音有些耳熟,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将军府三个字,隐约想起之前咒他“命不久矣”的小丫头,围观群众讨论时,正说她是将军府三姑娘。
那会儿她带着帷帽,自己的关注点又放在季忘归身上,后来也总想着报复季忘归,倒把她给忘了!
正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三皇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温姑娘是吧?我倒还真想看看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能展示些什么。”
“三皇子所言极是,这也是臣女想知道的。”
皇后微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期待,若棠,你就随便唱两句。”
随便唱两句,说得倒是很好听,稍有不对,又赶上皇后心中不快,便是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
温若棠看起来战战兢兢,“皇后娘娘面前,臣女怎敢随便,只是怕唱得不好,惹皇后娘娘生气。”
皇后面带微笑,“胡说,就是再不好听,不过大家笑话笑话,本宫何至于为此而生气。”
“既然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臣女却之不恭。”温若棠又面向秦月仪,“秦姑娘,我不通音律,就按着自己会的唱了。”
秦月仪信心满满,“随你,我的琴技,自然是能跟上你的。”
她心里很明白,温若棠根本就不知宫商角徵羽为何物,也从来不听小曲儿,估计一开口只会蚊子哼哼,到时候她再弹几个险调,把她带跑偏,这个丑就出定了!
温若棠清了清喉咙,开口的一瞬间,三皇子就笑出声来。
因她没有词,真的只是哼哼。
从来没有人唱歌是这样的,秦月仪也强忍笑意,拨动了琴弦。
温若棠还在轻哼,三皇子的笑声越来越大,“这是什么玩意儿……唔!”
在他没注意时,季忘归忽然拿起桌上的莲子糕,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紧接着就是小声而冷漠的一句话,“真的太吵了。”
三皇子把嘴里的莲子糕吐出来,狠狠地瞪了季忘归一眼,正要说话,温若棠第一句唱词出来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噫……”奇怪的调,奇怪的词,即使作为各种秦楼楚馆的常客,三皇子也从未听过,他打算暂时放过季忘归,先把这首词写了什么、是谁写的给弄清楚。
其实温若棠也挺无奈,她不是一个特别会唱歌的人,又担心自己跑调,所以只能先把调子给哼出来,再慢慢地唱出词。
还好她大学期间沉迷《红楼梦》,除了看原著,还把同学的平板借来看了好几遍电视剧,对于宝玉所唱的这个《红豆曲》,已是滚瓜烂熟。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三皇子怔怔地道:“好词啊……难道京中出了新词人?”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女子的忧愁,似乎被这首词写尽了,而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子,她们从一开始的不解、嘲笑,忽地就变成了被读懂心思的泪眼婆娑。
就连皇后的身体都往前倾了倾,目光专注。
这里头,唯有秦月仪的心拔凉拔凉,她没想到温若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故意改换了音律,想把温若棠带跑。
然而温若棠是真的不知道五音为何物,在她看来,秦月仪弹秦月仪的,她唱她的,两只耳朵听不懂古琴之音,便直接屏蔽。
所以她还在继续。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一遍唱完,温若棠又开始从头唱第二遍,这下大家更加专注地去听词,秦月仪心中苦涩,手下发狠,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后,琴弦绷断了。
这是不太吉利的事,秦月仪着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远处,但心里还隐隐想着,刚才那一声,绝对能够影响到温若棠,就算是凤驾面前失仪的责罚,也是两个人一起担着!
可惜温若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按自己的调子走。
一曲罢,她福了福身,默默地站在那里。
满室安静,皇后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有击掌的声音响起,温若棠循声望去,竟是季忘归。
他的眼里像是有光。
第44章 自信
温若棠觉得自己看错了,不过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很快,左溶溶也开始击掌,大家如梦初醒一般,都击起掌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议论之语。
“……这词是谁写的?写得可真不错啊。”
“是,我也听到了,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就像唱进人心里似的。”
“还有那句‘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就说咱们为妻为母的,谁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心酸苦涩?”
“温家姑娘唱曲儿挺好听啊,我瞧着比秦家姑娘好些,秦家姑娘弹断了弦呢……”
“曲调不知是哪位大家谱写的,稍有怪异,不过总的来说确实比秦家姑娘好。”
……
秦月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最后“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故意,臣女也没想到这个弦会断,从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的眉间微蹙,“本来众人都高高兴兴的,忽然断弦……”
秦夫人吓得跪下磕头,“皇后娘娘,月仪只是为了献艺,对天家不敢有半分不敬,也无意扫大家的兴。但弦断终究是月仪的过错,臣妇愿代为受过!”
季忘归忽然道:“琴弦忽断,想来也是意外,并非秦姑娘故意,皇后娘娘,不如此次就饶过秦姑娘?”
三皇子眯了眯眼,“你给她求情?”
“嗯。”
三皇子忍不住笑,低声道:“能让你管这种事……怎么着啊,看上她了?”
季忘归没有回答。
“既然忘归帮忙求情,本宫就不计较了,只是断弦终究不吉。”皇后看了一眼季忘归,接着掀了掀手,“下去吧,这把琴本宫就赐给你了。”
秦月仪脸上还带着泪痕,怔怔地跪着。
赐给她……
秦夫人咬着牙把秦月仪的头往地上按,“娘娘宽容大度,还不立即谢恩?”
秦月仪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知道,这断弦的琴就是她的耻辱,以后将要摆在家中,碰不得动不得,伴随一辈子。
而她想要拖下水的温若棠,此刻直直地站立着,皇后正颇温柔地看着她,“……刚才那首词,写下来给我瞧瞧。”
温若棠有点想推拒,然而话还没出口,旁边待命的小太监们已经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拿了上来。
“臣女这一笔字,实在是献丑。”
皇后道:“词写得好,字丑不丑又有何要紧?”
温若棠得了这句话,便拿起狼毫,放心大胆地写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太监把温若棠所写的《红豆曲》呈了上去,皇后刚拿到手中,下巴就往后缩了缩。
“这个字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温若棠微笑道:“字虽丑,但在京城里可算独一份,或许这也是臣女的特色吧。”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定会说你自负,”皇后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娘娘,容臣女分辩一句,臣女是自信,不是自负。不过,臣女确实有趣,所以臣女的娘亲才说臣女是皮猴么。”
温若棠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显然真的没有一点点因毛笔字写的丑而羞愧。
她相信若让在场的这些人现在去写钢笔字,也未必有她写得好,这种东西要练,她现在没有太多精力,但等将来,她一定能挤出时间来弥补这个短处。
皇后把词读了读,点着其中一句道:“‘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这句写的真好。这词是你自己写的?”
温若棠想了想,皇后不比左溶溶心大,若说是孤本,皇后必然要追问在哪所得,书名为何,内容讲的是什么,解释起来十分麻烦。
于是她在心里诚恳地给曹公道了个歉,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约莫是之前读了一本好书,辗转反侧,后在梦中偶得,也是运气。”
左溶溶憋了许久,此刻终于插了一句话,“这哪里是运气,就算给我十年,我都写不出这样的好词。”
三皇子忍不住了,起身道:“母后,给儿臣看看。”
皇后便把纸张放在小太监手中,小太监双手奉过去,三皇子才看了一眼,眉头就紧拧起来,“这个字……罢了罢了。”
他看了许久,“啧”了声,道:“好词。”
温若棠福了福身,“多谢三皇子夸赞。”
皇后笑着对温夫人道:“你看看,你家闺女有这样的本事,早就该在人前展露展露了。湛知一直颇喜读写诗词,却很少会夸女子写的词呢。”
温夫人心中上下打鼓,她是真的不知道温若棠还能作诗作词,只能勉强笑道:“或许是这个丫头歪打正着。”
三皇子却道:“这可不是歪打正着能写出来的东西。”
季忘归忽然道:“看来三皇子对温姑娘青眼有加。”
听到他的声音,三皇子忽然想起那天在长街上,温若棠和季忘归一道对自己进行的“攻击”,猛然抬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什么青眼有加,我不过是觉得这首词写得好罢了,对于写词的人……没兴趣。”
温夫人和温若棠正在想如何和三皇子拉开距离撇清关系,有了这句话,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可惜皇后像是很有兴致,赶着又问:“若棠可还有其他的本事?不如都表现出来,给大家瞧瞧。”
温夫人的心又提紧了,很显然到了这一步,皇后已经在帮三皇子甄选正妃了。
她连忙起身,道:“皇后娘娘,据臣妇所知……”
“温夫人,本宫正在问若棠话呢。”
仍是温和的笑容,仍是轻柔的语气,但一句话托出的气势,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温若棠笑了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确实还有一样本事。”
“快说说。”
“臣女的马车上常备大砍刀,写字上,臣女或许比不过在座的其他姑娘,但比起射箭砍人,臣女应该能拔得头筹。”温若棠扬起了一张写满自信的面庞。
“常备大砍刀?射箭砍人?”皇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第45章 挖了个坑
温若棠颇认真地点点头,“若不是进宫不能带砍刀,臣女倒是想给皇后娘娘瞧瞧,那把刀刀口打磨得十分锋利锋利,刀身泛着寒光,就是和战场将士的佩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秦姑娘不是邀臣女唱曲儿么?臣女也想邀秦姑娘比刀法或者比射箭,如此也能给皇后娘娘助兴。”
皇后连连摇手,“罢了,都是女眷,舞刀弄枪的,不合适。不过你为什么要在马车上常备大砍刀?”
温若棠解释,“臣女名下有个铺子,常常要在外走动,臣女怕劫道的,也怕有人欺负上门,常备大砍刀,至少能避免被欺负。”
皇后语塞。
其实温家的态度皇后不是猜测不到,明显温景焕是靠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名,根本不需要自家女儿入宫来锦上添花,因此她也想过温家各种拒绝的说辞,连如何打太极都想好了,没想到这温家女儿耿直,耿直得过了头。
就这样的性子,她怎么能冒险把温若棠放在宝贝儿子身边,万一哪天一言不合,这女人抽出大砍刀就往三皇子头上砍去怎么办?!
“好了,你唱了一曲想必也累了,去旁边休息休息吧。”皇后不再多看她一下,眼风轻扫过其他人,“还有哪家的姑娘学了琴棋书画?都可来展示展示。王夫人,你家闺女本宫看着就不错。”
关注点就这样转移了,温若棠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安静地坐回原位。
经过了刚才一事,秦月仪消停了很多,手里捧着她那把断了弦的琴,战战兢兢,连糕饼都不能再吃一口,自然也不会再寻温若棠的麻烦。
而接下来的大家闺秀,要么是作画,要么是写字,相比温若棠的“大砍刀”,温和太多。
午时一过,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疲色,终于宣了上菜。
温若棠早就饿了,想来左溶溶更饿,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等皇后举起筷子后,左溶溶便开始默不作声地横扫千军。
她低头一笑,也举筷用膳。
宫里的膳食虽然精致,但味道没有外头的丰富,尤其是那道龙须面,清汤寡水,上浮着两根叶子菜,大约是为了不出错,其他酱料一概也无,远不如棠记粥铺的巴蜀担担面。
好不容易熬到皇后用膳结束,又听她说了几句话,今天的宴席才算终结。
温若棠跟在温夫人身后行礼告退,皇后眼皮子都不抬,只微微点了点头。
左溶溶很想和温若棠一道回家,可皇后以“再留一下午,待会儿圣上忙完了恐还要过来瞧瞧你,问问你父亲的事”为由,将左溶溶留下。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若棠的背影,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那时候离开甘泉宫,还赶不赶得上去棠记粥铺买宵夜。
左溶溶既然不走,季忘归便也被留下等待。
皇后看着宫人们撤去残羹剩饭,忽然问:“湛知,今日所来的贵女中,可有你中意的?”
“母后定就是了,大皇兄的婚事,不就是父皇同母后一起定的么?”
“你是小儿子,可以允你挑选中意的女子,我也会想办法说服你的父皇。”
三皇子笑道:“说的像是儿臣没有大皇兄重要。”
皇后伸出食指,隔空戳了戳他的脑袋,也笑起来,“都重要,只不过湛元为兄长,将来要撑起一片天,在正妻的选择上,总要慎重些,其实你能自己选,才显出圣上对你的宠爱呢。”
三皇子本也是开玩笑,闻言就说:“那儿臣可就说了,儿臣觉得所有的闺秀中,只有那个温家姑娘还有点儿意思。”
季忘归在一旁,忽然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桌面上,淡淡道:“确实,温家姑娘写得一手好词,又会射箭耍刀,和三皇子甚是般配,我觉得,皇后娘娘可以尽早与身上说,给三皇子温姑娘赐婚。”
三皇子心中一凛,他素来和季忘归不和,而今对方忽然当着他的面夸温若棠,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之前在街上看到温若棠护着季忘归,他揣测着,莫不是温若棠也对季忘归有意,但季忘归不喜温若棠,才想找个办法甩开她吧?
左溶溶知道温若棠志不在此,急得不行,扯了扯季忘归的袖子,低声说:“哥,你瞎点什么鸳鸯谱呢?若棠姐那性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要是和三皇子闹得鸡飞狗跳,不就成了笑话么?”
“三皇子从小跟着师父学武,总不会比一个女子好还弱,我倒是觉得,为免迟则生变,早些一纸诏书定下来,温姑娘不日就可过门了。”
“哥!”左溶溶忍不住跺脚,跺完才想起这是在甘泉宫内,皇后面前,赶紧低头告罪,“臣女一时情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摇摇头,“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宫早就说了,你只当做回家一般。只是……本宫看温若棠也不过尔尔。”
三皇子嚷嚷,“季忘归,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挖了个坑给我跳?!”
季忘归表现得越急切,三皇子就越谨慎,本来看中温若棠的心一下就消散了好些,追着问:“你除了在温家习武,和温若棠也没什么交情吧?一心希望她飞上枝头……说,你们是不是想联手害我?”
季忘归的目光看起来特别诚恳,就是诚恳得有些过了头,“没有,我真的没想害你,我只是觉得你们般配。”
“呸。你能有什么好心思。”三皇子愈发不相信,“温若棠一身武艺,还在外面经营生意,简直比男人还男人,又受不得委屈,我们皇家都是要开枝散叶的,她一个吃醋,把我一刀砍死,我不就白白断送了性命么?”
季忘归叹口气,“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其实就是被我说中了吧?你不喜欢温若棠,所以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
季忘归淡淡道:“我为什么要不喜欢温若棠,没有理由。”
说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向之前秦月仪弹琴的位置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