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家人
“我方才问了,厨房的人讲,他们就是洗菜切菜打打下手,做菜都是阿棠亲自来的。”温夫人捂着心口,“你说,阿棠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背着我们学会这些?”
“是啊。”温亦涵想想就觉得难受,“阿棠最近的变化那么大,肯定是受刺激了,她表面上高高兴兴,其实内心不知道有多痛苦,只有投身于繁忙的粥铺事业,才能缓解一二。”
“我的阿棠……”温夫人又要拿帕子擦眼泪。
“娘别哭了,是儿子无能,没有保护好阿棠,如果再让娘落泪,儿子的罪过就更大了。”
正说着话,温若棠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了上来,高高兴兴地嚷嚷:“开饭!”
然而嚷完了才发现,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愁云惨淡,一个满目忧愁。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做的菜不香?不应该啊!”
“就是太香了,才叫人愁啊。”温亦涵叹气,“将军府的姑娘,何时学过下厨房。”
温若棠心中一紧,难道这么快,她就露馅了?
“我……我就是瞎做……”
温亦涵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别说了,能做出这样的菜,背地里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你是为了陆清徽才这么委屈自己的对吧,听大哥一言,以后咱不做饭了,免得累着烫着,听到没?”
原来想到这上头去了,温若棠舒口气,又转为哭笑不得,“可我喜欢啊,娘亲,大哥,你们要是疼我,就让我做菜赚钱吧,我现在可浑身都是劲儿。你们看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是用爱做出来的啊!”
没人在乎她自卖自夸,只是不断确认。
“真的?真的仅仅是喜好?亦涵,你信吗?”
“不是很信。”
温若棠感觉要抓狂,“真的!”
温夫人又问:“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温若棠表示,证明自己真的很快乐,现在看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阵好说歹说之后,温夫人和温亦涵总算相信了,温若棠赶紧给他们布菜,“娘亲,快尝下鲈鱼;大哥,你看了一天书,就喝碗猪肝粥,猪肝是可以明目的。”
温夫人捧着碗念叨,“好好好,我家阿棠出息了,都知道照顾人了。”
温亦涵也说:“阿棠的手艺也这么好,看来只有不长眼的东西,才会错过我家阿棠。”
大概这就是亲人,温若棠想,不管她之前怎么糊涂,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到天上去。
温景焕不在,留了个空位,但将军府还是这么热闹,月亮悄悄越过柳梢,照着温情四溢的一家人。
晚膳后,温若棠亲自把温夫人送回屋,温夫人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别怪你爹爹和大哥一时半会儿没法帮你退亲,将军府眼下要低调些才好。”
温若棠觉得这话奇怪,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温夫人眼底有隐忧,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道:“我也是猜测,若是最终没发生,也就是白担心。”
温若棠还想问,温夫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棠记粥铺,听说刚开张就十分热闹,过两日也带我去吃吃,好不好?”
“那自然好,平日里想请娘亲,还怕娘亲没时间呢。”
温若棠知道,别看温夫人是个小哭包,其实她决定的事,往往很难改变,因此即使对刚才的话还有疑惑,也不再多问。
回到自己屋中,温若棠一边浣手,一边问丹雪,“我身边三个大丫鬟,你,红珠,青屏,可都有心上人了?”
丹雪吓了一跳,“奴婢不敢,想来红珠青屏也是不敢的。”
温若棠把手上的水珠儿擦干净,“你放心,我不是在套你们的话,也不会因此而责罚你们,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女孩子年纪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也不能耽搁你们,若你们有心上人了,我不仅可以找机会同娘亲说,把你们放出去,还能给你们铺铺路。”
丹雪使劲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心上人,也不想嫁人,如果姑娘出嫁了,奴婢就跟着姑娘去做个管事嬷嬷,如果姑娘不出嫁,奴婢就和姑娘做伴儿,挺好的。”
“你家里人呢?”
“奴婢家里人只疼奴婢的弟弟,又没钱,就把奴婢买到将军府来,签的是死契,所以奴婢从来不做他想,只想跟着姑娘。”
听到“弟弟”两个字,温若棠的心揪着疼了疼。
她抿了抿唇,拉着丹雪的手柔声道:“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去想也罢,咱们两个一起长大,就算以后我只能上街讨饭了,讨着了一个馒头,也分你一半。”
丹雪本来有些难过,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笑出来,“姑娘胡说,姑娘这一辈子都会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温若棠道,“你把红珠和青屏都叫来,我问问她们。”
红珠与青屏一动一静,听到温若棠的话,都先红了脸。
青屏道:“奴婢没有心上人,只知道任凭姑娘安排。”
“那红珠呢?”
红珠鼓起勇气,脆生生地道:“奴婢是有的。奴婢是家生子,打小就和大公子身边的冬生认得,他说了等年纪再大点,就求夫人的恩典,讨奴婢出去。”
“不错。”温若棠感慨,“彼此爱慕是多难得的事儿,我也为你们高兴。那么嫁人之后呢?你就打算在家相夫教子么?”
“不,奴婢还是想进府伺候姑娘,就像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样,不仅吃喝不愁,还能拿月例。”
丹雪瞪了她一眼,“就想着拿月例,全然忘了伺候姑娘才是咱们的本分。”
“我从没忘记本分。”
红珠很认真地解释,“姑娘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对姑娘也忠心耿耿,要是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就叫天上一道炸雷下来把我劈死!但我惦记着月例,也是实话,有了这些,我能补贴家用,到了年下,还能攒一笔小钱给爹娘买身新衣裳。”
温若棠感念丹雪的忠诚,却也认为红珠所说没什么错。
人活在世,不就图自己顺心,图家人舒心,这顺心和舒心,好些时候,都从一个“钱”字儿上来。
第17章 亲上做亲
“既然你已有想法,从明天起,就一起随我去粥铺,我会手把手教你怎么管理铺子,将来你出嫁后,粥铺也可以交给你打理,你的月例自然不会少,不在我跟前当班,也有更多活泛的时间照顾家人,你看如何?”温若棠笑吟吟地问。
红珠长大了嘴巴,半晌没回过神。
温若棠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让她阖上嘴,然后问:“不愿意吗?”
“不,不是……”红珠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就是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不是掉馅饼,在教你的过程中我也要看看你的能力,如果实在学不会,我会给你安排其他的路。不过我想,只要掌握了一门技能,就算面临夫君抛弃、子女不孝,也不至于饿死道中。”
温若棠看了看旁边两个听得入神的小丫头,“当然了,丹雪和青屏将来也会跟着我学这些,女子在这世道存活本就不易,一定要相互照顾,方能实现共赢。”
“共赢”是什么,丹雪三人不知道,她们只知道,跟着三姑娘,有肉吃。
红珠重重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温若棠赶紧将她扶起来。
有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多说,尊重与否,都是表现在行动里的。
第二日天还只是擦亮,温若棠就带着红珠和丹雪坐上马车,悠悠地往棠记粥铺去。
约好的人牙子早就带了人等在那里,温若棠让孟起和红珠去挑人,俩人嘀嘀咕咕商量好一阵子,又问了些问题,最终选了四个长得十足老实的。
温若棠并不插手,要了纸笔,准备付钱签契,红珠小心地问:“姑娘不怕奴婢和孟起挑错了人?”
“不怕,咱们现在不过是个小铺子,还不至于有人在这上头算计我们,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人牙子筛了一道的,出不了大错。”
温若棠狗刨似的签上了大名,又按了大拇指的指印,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续道:“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非得你们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下次挑什么样的人更好。”
孟起撸了撸袖子,“姑娘既然信我,我一定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
“是叫你管人,不是打人,撸袖子做什么?”温若棠忍不住笑,又对红珠道:“看到没,你也该有孟起这样的自信。”
有新人加入,不免要来回介绍一番,等温若棠把他们都安排好跟着对应的前辈学习,棠记粥铺也要开门了。
这一日依旧热闹,温若棠仍在隔间看了一会儿,见都已经步入正轨,就将红珠留在此处,上马车离去。
她相信自己将来还会有更多铺子,如果只盯着一个不学会放手,不仅身边的人难以成长,她也会疲于奔命。
马车一路走到玄武街上,温若棠正要下去观察下这里酒肆的情况,忽然前边儿前呼后拥地来了一批人,中间围着个精巧华贵的轿子,红缎作帏,周遭饰以垂缨。
旁边的仆从敲着锣,朗声让人避让。
温若棠让赶车的小厮往一旁让让,随口问道:“谁家女眷出行,这般气派?”
丹雪也不知道,倒是小厮往帘子旁凑了凑,说:“瞧着像是越国公府的轿子,之前小的给老爷赶车,在街上碰着过几次。”
越国公府,听着有些耳熟,温若棠想了想才道:“是季忘归家里啊!”
小厮应了声“是”。
自家爹爹的品级没有国公爷高,让一让路,也是理所应当,温若棠耐心等待。
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聚在一起讨论,声音飘进了马车中。
“是越国公府的老夫人出行么?这么大排场。”
“不是老夫人,是未来国公爷的儿媳妇!哎哟,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讲给我听听啊!”
“我媳妇家的老嫂子在越国公府做洒扫,早就打探到,今日接回的是左大人的独生女儿。”
“左大人?你说的是那个官拜御史大夫,后来去西边巡察,被流寇杀了的左夏阳左大人?”
“可不就是他,这个左大人,说是从前和国公爷、圣上一道拜过把子,算下来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听闻左夫人早早亡故,现在左家就剩一个左姑娘,还不得接过来养着?越国公府里的人都说,左姑娘将来就直接许配给那位如玉公子的,亲上做亲。”
……
温若棠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左大人的事迹在原主儿的记忆里也存在,想来其为国捐躯、忠肝义胆之典故,在大锦境内被好生宣扬了一番。
据说当今圣上还在做皇子那会儿,就与之后的国公爷、左大人关系极好,三人还一同上过战场,在那种热血沸腾的地方拜了把子,也很正常。
如今左大人身死,他的独女嫁给国公爷的独子季忘归,听起来更是十分般配。
温若棠觉得季忘归的婚事,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听过则罢,等越国公府的仪仗过去后,她赶紧带好帷帽,到各类酒肆客栈里埋头做调查。
“这个酒……还不错,竟然这般清冽,咱们大锦的酿造技术还挺高的……”
“噫,这小菜,盐虽放得少,却用了猪油,还挺香。”
温若棠微掀帷帽,或吃或闻,念念叨叨,还不忘招呼丹雪也坐下来一起吃。
主仆二人正高兴着,忽然见到陆清徽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跟着直往她们这桌走。
他站定后拱了拱手,试探性地问道:“是温姑娘么?”
温若棠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倒也没有立刻赶人,只是很平静地问:“有事吗?”
陆清徽在她对面坐下,身段比之前放低了许多,“这些日子我总想去将军府再见一见你,可将军府的下人们都说你很忙,今天我正好路过玄武街,看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外面,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温若棠忘了让马车走远些,暗道“失策”,口中道:“陆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温若棠有些无语,不过是想解除婚约而已,不要搞得像好久不见、带着遗憾而分了手的情侣好不好?
“如你所见,吃嘛嘛香。”
第18章 没意思
“可我过得不好!”陆清徽急切地说,“回家后我思来想去,从前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混账,有负于你。我良心难安辗转反侧,只想给你好好地道个歉。温姑娘,咱们别闹了,把婚事顺利地进行下去吧。”
温若棠想了想,忽然问:“陆公子从东边来的?”
陆清徽顺嘴就说了实话,“不,我从家里出发,自是从北边来。”
“往南去还是往西去?”
“往西啊。”陆清徽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个做什么?”
“从陆府出发,若是去书院、棋社等地方,不会走玄武街这条路,陆公子应该也没有故意绕道而行的怪癖。”温若棠的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慢慢画着,为了开粥铺而四处跑的经历,已经让她记熟了京中大部分的道路,“北来,途径玄武街,往西,是去京中的青楼一条街吧。”
陆清徽万万没想到,仅仅几个问题,就被她套出此行目标,纵然万花丛中已锻炼出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红脸。
“我就是路过,绝对不是为了……”
“绝对不是为了妖娆美艳的花魁姑娘?绝不是为了颇有才情的红颜知己?”温若棠一把抹去桌面上简易的地图,“陆公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想说的话,我猜都能猜到,还有说下去的意思吗?”
陆清徽也觉得没意思。
这段日子以来,陆清徽慢慢地认识到温若棠,以及温若棠背后的将军府对他的重要性,就连一贯不理家中事务的父亲都说,若失去了将军府这样的姻亲,以后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他想抓住温若棠,也留神有关温若棠的消息,听闻她每天天不亮就在外奔忙,听闻她开了个挺火的粥铺,听闻她粥铺里的东西好吃得呱呱叫……这么看来,骄纵任性的温三姑娘,认真起来也挺招人喜欢的。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改不了寻花问柳的毛病。
或许这就是温若棠对他失望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陆清徽痛下决心,“好,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那种地方,我会好好筹备聘礼,将你风风光光娶回家中。”
“陆公子可能有什么误解,你我之间不是一两个保证就能恢复如初的,令堂的模样,就注定了我若嫁过去不会好过,更何况即使过了这么久,陆家也没有把吃下的软饭吐出来,已经可见陆家上下的态度——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尊重过将军府。”
陆清徽无法反驳,只能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说这些都没用,圣上的态度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是不可能退婚的。”
“圣上仅仅是建议,不是说退了婚就要被绑去菜市口砍头。”
“圣上的建议那也是金口玉言,圣意不可违逆!”
温若棠不想与他纠缠不清,从荷包里拿出饭钱丢在桌上,起身要走。
陆清徽亦起身,挡在她面前。
就在温若棠忍耐不住,打算直接抄起板凳让他涨涨记性的时候,酒肆里的气氛忽然沸腾起来。
小二高亢的声音简直要把天空都撕裂,“季公子,您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您快里面请,直接去楼上雅间么?”
季忘归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外罩着玄色披风,缓步进来。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许多男子都已经换了单衣,那边青楼一条街的姑娘们更是都着上轻薄纱衣,偏偏只因这两日起了些小风,季忘归便要搭上披风御寒。
只是这样的孱弱,并不能减损丝毫的贵气,他的发束起来,更显得眉眼若星,淡淡的一个目光,就能让围观之人屏息凝神。
季忘归仿佛没看到这边的陆清徽和温若棠,只是在柜台上放了一包银子,淡淡道:“明日越国公府宴客,送些酒过去。”
掌柜的掂量了一下,赔笑道:“您出手阔绰,实际用不了这许多。”
“无妨,把店中最好的酒打一壶来,给我的随侍尝一尝。”
掌柜的忙亲自去打酒。
陆清徽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温若棠。
温若棠这才想起,之前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出戏,现在好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她招了招手,挤出一抹笑,“忘归哥哥。”
季忘归往这里看了一眼,缓步走来,手握拳搁在唇边咳了一声,沉声道:“你在这里,也好,免得深珏跑一趟。”
季忘归向身后伸出手,随侍李深珏就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请柬,季忘归拿过后直接递到温若棠手中,道:“越国公府明日设宴,邀请你与亦涵一道赴宴。”
温若棠打开请柬看了看,原来是为着左溶溶入府,想要将她引见给同龄人认识,足见国公爷对故人之女的重视。
“好,我回去同大哥说,我们一定到。”
季忘归点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冷然道:“你成日里都在外面游荡,也不怕师父担忧?还不快回家去!”
温若棠觉得这人简直有毛病,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横眉冷对,不过谁叫自己在陆清徽眼里是个舔狗呢,只能含泪继续“舔”下去。
“忘归哥哥这是在担心我吧,行,那我听忘归哥哥的话,这就回去了。”
一句话说的自己都有些想吐,温若棠硬撑着做出一副脑残粉的模样,迈开小碎步跟在季忘归身后往外走。
在陆清徽眼中,温若棠这简直是卑微到了极致,想想当初的这些卑微都是对着自己,陆清徽不平衡得厉害。
“温姑娘,你的未婚夫婿就在这里,你跟这别人回去,合适吗?不如还是让我来送你。”
“不用。”
“怎么不用,你原来说过,希望我骑在马上,守在你的马车边,送你回家。”
“那是原来,现在我可一点也不想出现这种场景了。再说你一大早的就要去青楼,想必是有要紧的红颜等着,别在这耽搁,快去吧。”
温若棠自觉讽刺之意已经足够浓,偏偏陆清徽听不懂一般,铁了心地跟在她身后,切齿而低声地道:“你以为和季公子走一遭,他就能喜欢上你了?”
第19章 剩下的我来
温若棠脱口而出,“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情,我愿意跟着他回家,是我的事情。”
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哪些地方不对,“愿意跟他回家”,回谁的家啊?!
季忘归本来走在最前面,忽然止步,回过身看了一眼,迟疑地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来着?”
陆家到底不是簪缨世家,更没有温景焕那种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底气,之前又被季忘归的随侍扔出将军府,很有些害怕和尴尬,没想到对方似乎并不记得自己。
难得有和季忘归搭话的机会,他也不敢记仇,上前一步,拱手作礼,“我姓陆,陆清徽,家父任礼部侍郎,名讳上敏下成。”
“哦,原来是陆大人家的公子。”
陆清徽笑得甚恭敬,“京中一些宴饮我也常有参加,其实已经与小公爷见过数次,小公爷可能不记得了。”
“嗯。”季忘归看向李深珏,“今日我心情好,既然碰上了,也给他一张帖子吧。”
李深珏低头说“是”,从百宝袋一般的袖子里又掏出了一张请柬,双手递给陆清徽。
陆清徽有些激动,双手往衣衫上擦了擦,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的地位太过低下,赶紧沉了沉气儿,接过来道:“承蒙小公爷邀请,明天定准时赴宴。”
“既如此,就快回去准备准备。”
陆清徽连连点头,“多谢小公爷提点。”跟着就大步出门而去。
李深珏在一旁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过是赴个宴,能做什么准备,公子忽悠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温若棠见他走了,终于松一口气,讪讪地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行了一礼,“那我也先走了。”
“不用我送?”
温若棠抬起头看向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调侃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总归每次都拿他做挡箭牌,也算是欠了人情,随口就来了句,“不用不用,倒是你要回府,我可以送你。”
“行,那你送我回府。”季忘归语气平静到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既然没有别的事……啊?”温若棠准备好的客套话已经说到一半,忽然悟过来刚才季忘归所说,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大可不必”。
“你说,让我送你回府?”
“不是我让,是你主动提出的。”季忘归嘴角轻勾起弧度,“我,却之不恭。”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弯腰抬手,“那季公子请吧!”
季忘归还真不客气,出门后直接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温若棠本来也想上去,想着这里到底是古代,未婚男女同乘实在是不妥,咬咬牙,上了旁边本来属于季忘归的马。
丹雪在下面急得不行,问:“小姐,奴婢怎么办?”
温若棠指了指马车,“你要么坐里面去,要么和赶车的小厮坐一起。”
丹雪想都不想,一屁股坐在了车沿子上,“那奴婢还是选择和小厮坐一起。”
她才不愿意和那个冷冰冰的玉公子相对呢!
温若棠拉住缰绳,仔细感受着这副身体里的记忆,还好原主到底是将军之女,平常骑射就比普通闺秀强了许多,在大街上骑已经驯服的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咱们就出发吧?”
李深珏点了点头,“出发。”
“深珏。”马车里的季忘归突然出声。
李深珏赶紧俯身下去,“属下在。”
季忘归用很低的声音说:“看着点,别摔了。”
李深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本就是江湖游侠出身,在马上和人比剑都不一定能摔,这句嘱咐,自然是冲着旁边那位娇滴滴的温三姑娘而去的。
“属下知道了。”
“嗯。回府。”
马车悠悠地行走起来,旁边那些用扇子遮脸、用袖子遮挡,实则都在用余光观察的围观群众对这样的奇景自然是指指点点。
“哪有男人坐马车,姑娘骑大马的,这季公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有人提出了甚合温若棠心意的观点。
然而下一刻,这个倒霉蛋就被其他女子群起而攻之。
“季公子身体不好,坐马车有什么不对?倒是那个将军府的三姑娘,嚣张跋扈,动不动就纵马疾驰,骑马又怎么了?”
“就是啊,温三姑娘搞不好也看上季公子了,所以巴巴地把马车让给季公子。”
“季公子肯坐,那也是温三姑娘的荣幸。”
……
温若棠咬牙切齿地听着,内心早把车里那位骂了千百遍。
凭什么自己都委屈成这样了,好名声还能被季忘归捞走,怪不得之前也与他合不来,这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少女收割机,谁沾上他都要挨骂!
呸!渣男!季忘归和陆清徽一样,都是渣男!
季忘归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轻轻撩起了帘子的一角,正看到旁边骑马的温若棠,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处都泛白。
这得有多气啊。
季忘归忍不住笑,到底是个傻丫头。
正想要找个什么有趣儿的法子让她消消气,马车忽然停了。
马背上的温若棠赶紧拉了拉缰绳,看着对面那个挡道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和气地问了句:“不知能不能这位公子能否让一让?我们这边人多。”
那贵公子马前有个拉着缰绳的小厮,娘娘腔腔地说:“我们公子也有急事,还是请姑娘让步吧。”
温若棠有些犹豫,本身让一下不算什么,问题是马车中还坐着其他人,更何况怎么看,对方两人一马,让起来都比他们更容易些。
然而就是这犹豫的当口,骑在马上的男子似乎听到了旁边群众的议论之声,问:“马车里坐的,可是越国公府的季忘归?”
不等答话,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马鞭,“我说呢,原来是那个病秧子,可能是病得快死了,要赶回去医治。得了,八宝,咱们让。”
温若棠有些气愤,对方这般当着面揭短,还揭的是老天爷给的这种很难改变的短,就算季忘归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也忍不了这种嘴欠之人。
“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才是印堂发黑双目无神,是大凶之兆,多半命不久矣!”
“你!你可知我是谁?!”贵公子拿着马鞭指她。
“我管你是谁,本只是个让道的小事,你非得当街找茬,还有理了不成?”
贵公子看向马车,切齿怒道:“季忘归,被一个女人保护,你要不要脸?”
温若棠还想说话,马车门动,季忘归从上面出来了。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只是看向温若棠,轻声说了句,“剩下的我来。”
第20章 贵公子
有这么一句话,明明他仍是那个看起来病弱的季忘归,温若棠却一下子安心了。
季忘归负手看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贵公子,目光冷冽,气势竟半点不输。
“你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吗?”
鞭子在半空打了个空响,贵公子反问:“你敢说我愚蠢?”
“就是愚蠢!眼下是在大街上,你不说低调行事,小心谨慎,还主动寻我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和你哥哥,只要我因你挑衅出了一点事,你母亲与你哥哥同样会担上骂名!”
“放肆,你不就是仗着……”
“对,我就是仗着。”没尾巴的一句话,偏生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样子,季忘归的冰冷远比平日里更甚,“你最好谨言慎行,不然你今日要去做什么,平素里又做了些什么,很快就会呈到案头。”
“你别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行的直坐的正,不吃这一套!”
“既然不吃这一套,我就在此处,有什么仇与怨,尽可当街清算。不如,我就从城北的那家算起?”
贵公子的眼神依旧伶俐,但口中不说好了。
对峙好一会儿,他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喝道:“八宝,咱们走!”
八宝牵着缰绳,小声问:“公子,走哪……走哪去呀?”
贵公子微微弯腰,一巴掌打在八宝后脑勺上,“回头,绕道,给我们尊贵的小公爷让路!”
八宝不敢再做声,牵着马就往后溜。
事情已了,吃瓜群众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看越国公府的热闹,走的走散的散,季忘归见到温若棠已经下了马,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模样,走过去沉声问:“吓到了?”
温若棠摇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他身份很贵重?”
季忘归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在温若棠耳朵左近道:“你与他见过面,不过是很多年前的宫宴上,想必你已经忘了——他是三皇子。”
三皇子……温若棠在记忆里搜索,讶然不已,“是那位当今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多年未见,长变样了。”说完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天家贵胄,得罪了他,倒是麻烦。”
“他是冲我来的,不要紧。不过刚才……”季忘归顿了顿,“你这么怕我被别人说?”
温若棠解释,“我知道你身体不怎么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父母给的,怪不了谁,但你已经努力和我爹爹学骑射练身体,若还点着这件事念叨,就着实可恶。”
季忘归点了点头,压住想要弯起的嘴角,看了李深珏一眼。
李深珏面无表情,但是却偷偷给季忘归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主仆俩相处多年,单从表情上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一个在说,“看到没,阿棠心里绝对有我,明明猜到对方身份贵重,还为我出头”,另一个则是在说,“是啊是啊,我家公子追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温若棠浑然不知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打哑谜,上马道:“那就继续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温若棠带着个帷帽,闷得不行,偏偏旁边的李深珏也不怎么说话,又要防备着三皇子再度来找麻烦,着实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越国公府门前,温若棠翻身下马,在马车边道:“季大公子,到了到了!”
“好。”
温若棠看着他从马车里出来,看着他站定,直接就说:“送你回家的任务完成,我走了。”
“等一下。”季忘归靠近了一步,低声道,“别人对你的评论,用不着放在心里。”
温若棠有点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看着季忘归。
季忘归见她如此,叹着气提醒,“在遇见三皇子之前,骑马过长街的时候,那些人……”
“噢,你说这个。”温若棠摆了摆手,“我就是一时来气,这会儿气就已经全消了,我知道生气伤肝,才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倒是……聪明。”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生气的?我不是一直带着帷帽吗?”温若棠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你看到我抓着缰绳的手?”
季忘归把目光偏向一旁,“我不是在观察你,就是偶然一瞥。”
“我可真是服了,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尽在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温若棠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了摇手,“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忘归有些憋闷,一时不知道如何该不该拦住温若棠,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女声。
“哥!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也不在府里等着我!”
季忘归一个侧身,躲开了大大的熊抱,看着面前杏眼柳眉的丫头,他无奈地地说:“左溶溶,你已经十五了,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左溶溶嘟着嘴,“以前见面的时候,都是这样啊。”
温若棠差点上了马车,见来了人,还姓左,想来就是国之重臣左夏阳大人的独女,不好不打招呼,微笑地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左溶溶却“噫”了声,凑过来看,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姑娘,你是哪家的姐姐,来越国公府做什么的?”
温若棠刚要说话,季忘归忽然道:“她是温将军的女儿,叫温若棠,她开了一间粥铺,听闻里面的什么热干长寿面、煎饼果子、小罐粥,都是既特别又好吃,你同她交好,以后去蹭吃蹭喝,便有了名目。”
左溶溶的眼里骤然放光,还咽了咽口水,“我有钱,我不蹭吃蹭喝,但是……粥铺在哪?”
温若棠当机立断,抬起了手,用最标准的微笑,最殷切的语气,问:“左姑娘若没有其他事,不如现在就去粥铺尝一尝?你瞧,我的马车就在这里,待会儿再将你送回来。”
开玩笑,左溶溶入京的排场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果粥铺里的吃食正和她的口味,那简直就是找到了一个活招牌,作为一个“奸商”,温若棠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左溶溶二话不说,抬脚就想上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住了,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季忘归。
“哥……”
第21章 左溶溶
季忘归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淡然道:“去吧。”
“老夫人那边……还有叔叔婶婶那边,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
“没关系,我会告诉他们你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故友,相谈甚欢,晚些回来。”
“还是哥对我最好了!”左溶溶直接对温若棠说,“那我们走吧。”
季忘归对温若棠点了点头,又和左溶溶补了一句“别说漏嘴”,便带着李深珏进了门。
上了马车,左溶溶还爬在窗沿边从帘子缝里看季忘归的背影,等实在看不到了,她在转过头去,笑着道:“我哥是不是特别好?”
温若棠并不觉得季忘归很好,但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想法,她附和,“对,特别好。”
“我听说京中好多待字闺中的女孩儿都爱慕他。”
“你听说的没错,季公子一出行,就吸引万千目光。”
“那你呢?你爱慕我哥吗?”
温若棠想到季忘归那冷若冰霜的脸,那起伏跌宕的性子,抖了抖,“不爱慕,一点也不爱慕。”
“既如此,那我就可以和你说说了,我挺想嫁给他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红扑扑的,温若棠有些惊讶,“京中女儿很少如你这样直白。”
“我感觉我有直白的底气呀。我从小就和他认识,后来爹爹外放了,我们一家才离京。”说到自家爹爹时,她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不过我知道爹爹的心愿,他希望我嫁入越国公府,和他的结拜义兄亲上加亲。”
说起从小就认识……温若棠忽然想到,记忆里自己也算从小就和季忘归认识,不过接触时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气场,她与左溶溶能很快熟稔起来,与季忘归,就是气场不和。
到了棠记粥铺,左溶溶已经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好似碰到个不喜欢季忘归的女子挺不容易的,终于能把那些话倾泻而出。
温若棠一边听着,一边要了一罐粥,一套煎饼果子。
菜品上齐,左溶溶看了一会儿,问:“这是我们两个一次吃?”
“不,我吃过了,这顿我请你吃。”
左溶溶尴尬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不用你请,我有钱,就是可能……不太够。”
温若棠还没听明白,“是钱不够?”
“是菜不够。”左溶溶挺认真地解释,“我特别能吃。”
温若棠有些不信,按道理来说,左溶溶到越国公府,就算接风洗尘的宴席还没开始,也该摆好了各类瓜果点心,怎么也不会把她饿着吧!
但是接下来……左溶溶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她没有撒谎。
空空的小罐,空空的盘子,左溶溶眼巴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看起来就像被虐待的孩子。
温若棠见不得这眼神,一挥手,“孟起,各类粥都给左姑娘上一罐来,煎饼果子还做两个,再给左姑娘配两碟咸菜。”
左溶溶眼睛放光,满脸的欣赏和赞叹,“若棠,你很好,特别好,你这棠记粥铺的东西也好吃,要不是你看不顺眼我哥,我恨不得把你哄成我嫂子,以后就天天跟在你后面要饭吃。”
“‘要饭’这个词……”温若棠哭笑不得,“你不是爱慕你哥来着,也拿这个开玩笑?”
“爱慕能当饭吃吗?你要是当我嫂子,我是会伤心,可更会高兴啊!”
温若棠觉得这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毕竟爱慕真的不能当饭吃。
粥上来了,左溶溶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她还算有节制,面对之后的煎饼果子与咸菜,她决定用油纸包好,带回越国公府当宵夜。
送她回去的路上,温若棠问:“大锦女子以纤弱为美,你这样吃,不怕长肉?”
“其实我已经长肉了。”左溶溶拉着温若棠的手往自己腰间带,“你摸,你摸,这是不是一圈肉?”
“还真是……不过,软软的,摸起来挺舒服。”
“我这人,其他忍得住,吃,忍不住。”左溶溶道,“不过没关系,我应该嫁得出去。”
约好了下次再一道喝粥吃饼,温若棠看着左溶溶进了越国公府的门,才让小厮调转马头离开。
越国公府内,莺啼柳绿,回廊九转,左溶溶的绣鞋踩在青石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一进门,就被蹲守的小厮带到了季忘归的书房外。
小厮通禀了一声,季忘归从书房里走出,指了指外面的石凳,“坐。”
左溶溶坐下后,看起来很舍不得地从两个煎饼果子里选出一个,往前推了推,“哥,这个给你,你要是不想吃的话……”
“想吃。”季忘归很不客气地接过来,直接就吃了一口,“嗯,确实不错。”
左溶溶的心在滴血。
这本来是她的宵夜啊!
季忘归浑然不觉,“溶溶,你觉得温若棠怎么样?”
“……人特别好,生得又好看,还会做菜,她说棠记粥铺里的菜,都是她自个儿创的,你说厉不厉害?”
“嗯,厉害。但是这样厉害的人,最近却碰上个麻烦。”
“什么麻烦?”
季忘归把陆家不肯退婚的事情讲了讲,细细分析道:“如果温若棠嫁去陆家,陆家绝对不会让她在外这样抛头露面,棠记粥铺便只能关门,听闻温若棠还知道不少新鲜菜品的做法,以后你就吃不到了。”
“这怎么能行!”左溶溶拍案而起。
“是啊,这怎么能行,可现在圣上也赞同这门亲事,除非陆家主动愿意退亲,否则违逆了圣上的意思,将军府也不好过。”
左溶溶嘀咕,“圣上这么闲吗,连臣子女儿的亲事也要插手。”
“如今朝中能作战的人不多,温将军就是其中一个,论起威望,他已经远超其他将领了。因此这将军府若再与强大的家族联姻,圣上的担忧会更上一层。陆家家底薄,无实权,正合适。”
左溶溶愤愤不平,“那也不能牺牲若棠的终身幸福啊!”
“天家无情。”季忘归轻咳一声,“不说这个,你如果想帮她,我这里倒有个办法。”
左溶溶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帮,绝对要帮,就为了这一顿饭的情意,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若棠姐掉入火坑!”
第22章 青青草原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第二天正好是个艳阳天,温若棠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粥铺,见红珠干劲儿满满,已经开始慢慢上手,放心了许多,之后等温亦涵从宫中出来,又到当值的大理寺告了假,便一同往越国公府去。
才到门前,就有小厮过来,一个引路,一个帮忙牵马,温若棠带了丹雪和青屏两个丫鬟,温亦涵身边却没带小厮,他说越国公府财大气粗,一应俱全,男儿出行也不必太过仔细。
果然除了一路上都有人指引,到得宴席处,已经摆好了各类甜果糕饼,一些少男少女到得早,都分拨而立,对着越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点评赞叹。
季忘归作为主人,带着左溶溶和大家互相认识,人人都晓得这宴席就是为了左溶溶融入京中铺路,言语之间皆是十分客气。
见到温若棠,左溶溶赶紧过来,拉住她说:“昨天回来后就惦念着下次再去棠记粥铺,要不约明儿早上再见?”
温若棠笑道:“总不至于国公府的吃食还不如外面一间小铺子。”
“都是些样式精美的菜色,吃起来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在街边,在巷尾。”
有人想讨好左溶溶,凑过来问:“这个棠记粥铺,可是城东新开的那家?”
“正是。”左溶溶特别骄傲,“是我家若棠姐姐开的,大家若是得闲,记得去捧场,我敢担保,你们去了一次,就会魂牵梦萦。”
“左姑娘说好吃,那肯定是不会错的,不过,左姑娘口中的若棠姐姐,不会就是这位温家三姑娘吧?”旁边一个下巴颏尖尖的小姑娘故作惊讶。
左溶溶不知她话中含义,顺着道:“是呀。”
小姑娘捂住嘴唇低声笑了笑,“噢,三姑娘啊,没想到三姑娘还有开铺子的本事呢。”
这下连左溶溶都听出来些许讥讽之意,皱着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摊了摊手,“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温三姑娘本就名声在外,现在还开起铺子来了,这在咱们大锦的大家闺秀里,可还真是独一份,厉害死了。”
温若棠与这姑娘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上来排揎一通,不过她觉得几句话而已,不痛不痒,不搭理就完了。
左溶溶却不这么想,直接站在温若棠前面,右手的大拇指越过肩膀,直往后点,“若棠姐就是厉害死了,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去开铺子啊!”
“左姑娘说得没错,”温亦涵早就想驳斥回去,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这位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说话夹抢带棒,令人生厌。”
小姑娘被两人围攻,整个人有些懵,一懵就继续说错话,“温若棠任性又草包,在陆公子后面死皮赖脸地追着,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啊,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也并没有把左姑娘和温公子与她混为一谈,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们咄咄逼人还是你乱嚼舌根无事生非,我妹妹所做之事,都是将军府的家事,由得你来说三道四?”
温亦涵本就是做学问的人,吵起架来并不弱,左溶溶更是有啥说啥,眼见有人和自己同一战壕,更来劲了。
“对啊,是你先叽叽歪歪,还怪我们咄咄逼人,你说若棠姐任性草包,我看你才像个草包,一张嘴也不积德,‘任性’两个字放你身上倒是刚刚好,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去棠记粥铺,门都不给你进!”
“没错,我们将军府名下任何一家铺子都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请姑娘以后谨言慎行,别给自己的家族丢脸。”
两个人,两张嘴,小姑娘说不过,捂着脸哭着跑了。
旁边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哪里还敢惹温若棠。
温若棠目瞪口呆,“太……狠了。”
左溶溶得意至极,赶着邀功,“若棠姐,温公子,你们看我厉害么?”
“厉害,姑娘伶牙俐齿,一身气势称得上女中豪杰。”温亦涵夸赞得十分利索。
左溶溶笑成了一朵花,悄声对温若棠道:“你们家的人,都特别合我脾胃。”
温若棠失笑,“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连我们家的人都要吃。”
不过言罢,她又正了神色,“今次多谢你替我出头,不过以后这样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一是我不想给其他任何人带来麻烦,二是即使让那姑娘逞几句口舌之利,我也不少些什么,把大家的心情闹坏了,不值当。”
“胡说。”左溶溶立刻反驳。
“确实胡说。”温亦涵附和,“首先,这不是给我们带来麻烦,如果有人欺负你,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出头,不若一头碰死。”
左溶溶续道:“其次,护住了你,我们现在的心情很好,看以后谁还敢惹你!”
俩人说完,相视一笑。
温若棠扶着额头,心想,这奇怪的CP感是怎么回事……季忘归的头上此刻真的没有长出青青草原么……
不过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旁人对她好,坦然接受,以后加倍偿还便是。
季忘归走过来,微微颔首,“亦涵,阿棠,你们来了,没及时招待,着实失礼。”
“哥,刚才不是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先过来和若棠姐说话的吗?你放心,我护住了若棠姐,就算及时招待了。”
季忘归咳了一声,“不要自夸。”
“这哪叫自夸……”
一句话没说完,陆清徽快步走来,伴随而来的是激动的声音,“国公府设计之精巧,用料之富贵,当真是让我惊叹啊。”
他走到温若棠身旁,对所有人拱手行礼,“小公爷,温公子,温姑娘,还有这位姑娘是……”
左溶溶利落接话,“我姓左。”
“左,想来就是忠勇名臣左大人之后了,小生陆清徽,见过左姑娘。”
季忘归和左溶溶对视了一眼,道:“这位陆公子对如今京中的吃喝玩乐也十分熟悉,你又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问他。”
“不敢,不敢,左姑娘若有吩咐,说一声就是。”陆清徽觉得有些怪异,对吃喝玩乐熟悉,到底是讽刺自己不务正业呢,还是夸自己知道的多呢?
第23章 射箭
不过眼下陆清徽想不了那么多,他只听见左溶溶赶着道:“我许久没回来了,还真想找机会把京城好好地逛一逛。”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季忘归微颔首,却又嘱咐了一句,“不过,我父亲也说了,你若出嫁,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你的嫁妆,你现在身价贵重,平日里也不要太胡闹。”
说完这句话,他又向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左溶溶则对陆清徽说:“那么就请陆公子去那边饮茶,顺便给我讲讲京城中时兴的东西……当然,主要是吃,吃最重要。”
陆清徽的一颗心瞬间就飘了起来。
本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温亦涵温若棠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曾想刚到就得了左溶溶的青眼。
而且刚才季公子说什么来着?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左溶溶的嫁妆。
将军府再家大业大,能有国公府大?虽然大家都说左溶溶是未来的季家媳妇儿,但现在看来,其他人也还有希望。
于是陆清徽斟酌了一下,终究是留下一句“既如此,我待会儿再来找温公子温姑娘”,就跟着左溶溶走了。
温若棠看着他们离去,眼底有隐忧,“溶溶一派天真,不会被陆清徽的花言巧语糊弄了去吧?”
温亦涵安慰她,“有忘归这个明白人帮她盯着,不至于。”
然而之后的宴席中,左溶溶似乎一直对陆清徽颇有兴致,不仅特地吩咐国公府的婢女给陆公子上好茶,还点着他让他现场赋诗。
陆清徽意气风发,一首诗虽然做得稀巴烂,但有左溶溶为他鼓掌喝彩,也无人敢说出半个“不”字。
这期间,国公府里只有老夫人过来了一下,她满头银发,垂暮之年却精神矍铄,一张脸上写满了阅历和气魄,听说当年她独自抚养如今的越国公季沉波长大,吃了不少苦头,颇得众人尊重。
老夫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手由贴身丫鬟搀着,环视了一圈,道:“我们溶丫头长久不在京中,如今回来,是要与同龄人多认识认识。今天天气正好,我见着这么多年轻人,觉得满心欢喜。”
她对左溶溶招了招手,“溶丫头,来。”
左溶溶赶紧走到她身边,老夫人续道:“与大家好好相处,拧成一股,将来,你们才是撑起大锦的人。”
听到这样的话,少年们不免有些不认同,想着左溶溶说破天了,也不过一个女子,女子如何能撑起大锦?
温若棠却目露欣赏之意,心想果然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晓得女子能顶半边天的道理。
等送走老夫人,少年人们的气氛愈发活跃,都是鲜衣怒马的年纪,有人喝了酒后就嚷嚷着要去比射箭。
女孩子们用团扇挡着半张脸,也想看热闹,轻轻笑着讨论,“听闻季公子是和温将军学的射箭,一定很厉害。”
“是啊,我们还真想瞧瞧呢。还有王家二公子,陈家大公子,听说骑射也是一把好手。”
“今天那位大出风头的陆公子,不知厉害不厉害。”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未婚妻温三姑娘乃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呢。”
“嘘,你讥讽她声音可要小一点,温家公子和左姑娘在往我们这边看。”
……
这些话断断续续入耳,温亦涵和左溶溶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温若棠赶紧一手一个把他们按住,示意不必与她们生气。
在她心里,不论穿越到了什么样的世界,不论长到什么年纪,只要与外界有接触,便无法避免有人在背地里说闲话,争吵反驳皆是徒劳无功,只要自己知道要什么,自家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就够了。
不过温若棠自己也没想到,成了将军府的团宠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收获了左溶溶这样的小迷妹,运气好成这样,知足,太知足。
正想着这些,季忘归已经站起身,邀大家一起到越国公府的校场中试试身手。
越国公府的校场就比将军府的大了许多,温若棠跟在温亦涵身后,看着少年们嘻嘻哈哈地比试,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地挥洒汗水,当真是心向往之。
不一会儿,就有人邀请温亦涵下场,温亦涵是年纪轻轻就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英才,却很少在射箭上下功夫,笑着谦虚了几句自己不如几位兄弟,便弯弓搭箭,连射五下,虽未命中靶心,其中一枝却也相当接近。
左溶溶击掌大赞,“可以么,之前瞧着温家哥哥是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不曾想也这样有本事。”
温亦涵和气地道:“我这不算什么本事,我二弟亦清所学才叫真本事,他只比阿棠大了两岁,却足以跟着我父亲上阵杀敌。”
“温家男儿都是好男儿。”说着说着,左溶溶忽然看向陆清徽,“陆公子不下场试一试吗?”
陆清徽有些赧然,“陆家一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射箭这种事……”
“试试嘛,就是射不好,不过大家玩笑几句。”
陆清徽受到鼓舞,下得场中,挽起长弓,可惜长期流连烟花之地,又很少训练,双臂使不上劲,飞起的羽箭明显后继无力,在半空中就坠落下去,激起一小片尘土,连靶子的边缘都没碰着。
有人嬉皮笑脸地揽住他的肩膀,“陆兄不行啊!听说陆兄好事将近,可不能不行!”
陆清徽红着脸挣脱他的手,“只是这段时间疏于锻炼。”
“勇于承认不足,也是男子气概的体现。”左溶溶又护起来,“陆公子别气馁,一时的成败不作数。”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笑了两句也不再多言。
陆清徽感激地看了一眼左溶溶,左溶溶也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
温若棠不知左溶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正想提醒她陆清徽不太靠谱,旁边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说了句,“听闻温三姑娘射箭也是一把好手,不如下场给我们展示展示!”
当即有阵阵嗤笑声传来,谁不知道温三姑娘空有力气却没什么脑子,虽然现在她名下那个什么粥铺挺热闹,但估摸也是温家在背后助力,这句话说到底是明褒实贬。
第24章 做出正确的决定
温若棠却像是没听出来,淡淡一笑,道:“谁说的这话,自然是要与我一起来,不然本姑娘独自下场,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而先前说话的人没有应声,温若棠耸耸肩,“既然如此,还是把场地让给有骨气的少年吧。”
不是她没有那个射箭的本事,实在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姑娘下场比拼,她想要融入环境和气生财,而不是作为一个异类存在。
季忘归忽然说:“我来。”
“嗬!”大家发出惊呆,兴致高昂起来。
季忘归从温若棠身边走过,从旁边的随侍手上接过弓与箭,搭上后几乎没有瞄准,直接就射了出去。
羽箭破风,呼啸而过,正中靶心!
少年们大声叫好,女孩子们也都娇娇软软地说着“厉害呀”、“不亏是季公子”之类的话。
季忘归回头拿羽箭,目光扫过温若棠。
温若棠只是漫不经心地鼓了下掌,一双眼却没离过左溶溶。
眼见着她和陆清徽越走越近,温若棠着实有些担心。
季忘归微皱眉头,将第二支箭搭在弓上。
众人的欢呼声中,羽箭离弦,铮铮地穿过空气,然后……于半途中栽倒在地,看起来比之前陆清徽那一下还后劲不足。
欢呼声戛然而止,好些人的嘴还长得大大的,双手还鼓着稀稀拉拉的掌,不免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季忘归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把弓放回随侍手中,道:“就这样吧。”
温若棠心中疑惑,之前在将军府的小校场中,温景焕罚他连射五十箭,虽然之后的十余箭不太精准,但那也是都在靶心左近徘徊,如何到了这里,第二箭都射不准?难道他在藏拙?
可一般人藏拙,是怕人暗害,季忘归都已经是这般身份,能怕谁暗害?
尴尬的气氛里,唯有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女孩子轻摇团扇,温柔地道:“季公子本就不擅此道,第一箭正中靶心已可见天赋异禀。”
于是便有其他女子开始附和,“是啊……算天赋异禀了。”
“没错没错,季公子的能耐,本就不局限于这一方校场之中。”
温若棠小声问温亦涵,“那位姑娘是谁?我瞧着好像挺多女孩子都想与她交好。”
“是徐家的长昭郡主徐兰语,她母亲是圣上亲妹,临阳长公主。长昭郡主一贯中意忘归,不论忘归做什么,郡主都会夸赞,听说还带着几个姑娘一起,给忘归写诗,宣扬‘如玉公子’的名头。”
温若棠觉得这些举动有些耳熟,想了想,一拍大腿,“这不是和饭圈粉头带着小姐妹们给爱豆打call控评一样嘛!”
“何为饭圈?何为粉头?何为爱豆?何为……”
这些名词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温若棠摆了摆手,无语望天,“这看脸的世道哟!”
不过有了那几句话,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下,也不如先时那么尴尬,有些和季忘归关系还不错的世家子弟甚至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没耐力不持续可不行。”
季忘归淡淡说:“以后再练。”
“没问题,以后咱们练的时候,也喊上你,你别又推脱了。”
“嗯。”
……
温若棠道:“别看季忘归在大家面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缘倒是很好。”
“女孩子们就不必说了,你也说了,看脸的世道。”温亦涵解释,“至于男子嘛,你可能不知道,忘归虽然话少,出的主意却十分有用,而且他从不问出身,从不看家世,只要出手,必有助益,所以很多同龄人都服他。”
少年们大多数还没有沾染朝堂之中的老大人们蝇营狗苟曲意逢迎的习气,能在这个圈子里拥有这样的地位,并不靠越国公府的权势获得,显然是细水长流自己一步一步达成。
温若棠忽然有点佩服季忘归了。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左溶溶居然和陆清徽跑了不远处的湖边柳树下说起了悄悄话,温若棠再也忍不住,大步过去,想要拉左溶溶出火坑。
可是还没靠近,就听见自己的大名出现在左溶溶口中,“……若棠姐竟然这样对你吗?她在我面前还是很好的。”
很明显俩人都说到了激动处,陆清徽的声音也不小,“那当然了,你是谁,你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那么势利的人,怎么会不上赶着找你。”
“那陆公子现在究竟有何打算呢?难道就想和若棠姐这样共度一生?”
“我……我也不想啊……可是……”
“可是?”
“左姑娘,你单纯不解世事,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陆家家道如今中落,若是寻不到强有力的姻亲,我爹爹在朝堂中会举步维艰,我以后想为大锦效力,也很难找到机会。”
“不就是强有力的姻亲么,越国公府算不算强有力?”
陆清徽像是惊住了,半晌才说:“左姑娘,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什么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对方既然都已经想退婚了,你应该好好考虑,好好选择,做出正确的决定,免得后悔。”
说完这句话,左溶溶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然而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温若棠。
“若棠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温若棠笑了笑,“有一会儿了。”
左溶溶很急切地说:“若棠姐,我,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温若棠却肯定地摇摇头,“不必多说。”
左溶溶上前几步,似乎想去拉温若棠的衣袖,温若棠却退后一步,定定地望着她,“溶溶,真的不必多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左溶溶忽然点了点头,“好,我不多说。”
温若棠连记眼神都懒得给陆清徽,直接转身离去。
陆清徽跳脚道:“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傲气,明明咱们也没说什么坏话,甩脸子就走,一点也不体面。可是我又不能……不能……”
左溶溶暗暗“呸”了声,“确实不体面。”
温若棠离开了左溶溶那边,就一径找到季忘归,“季公子,我有事想单独问你。”
季忘归的眉头蹙了蹙,和身边的人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便带着温若棠走了几步,“你该喊我什么,没忘记吧?”
第25章 堂堂男儿
温若棠有些焦躁,“我没空和你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我只问你,左溶溶看上陆清徽,是不是你故意布的局?”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季忘归的目光沉下去几分。
“季忘归,你别和我打马虎眼,等事情发展到最后,我还是会知晓真相。”
季忘归默然了一下,神色轻松了些许,“说说看,是怎么发现的?”
温若棠直视着他,“溶溶才到京城,就算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有越国公府撑腰,也不至于直接就瞧上谁,更何况你我皆知她心思纯良,对于她接触的人,你一定会帮她把好关,别人不知道陆清徽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会放任溶溶和这样的男人搅在一处?”
季忘归的余光轻轻扫了下周围,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便沉声笑了笑,“我没想到,现在的你,没原来那么笨了。”
“你……找打!”
“好了,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多,你只记得一点,如果能通过溶溶解除你的一纸婚约,有利无害,其余就不必深究了。”
“但溶溶本性良善,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和陆清徽这种人接触,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愿意。”季忘归深深看了温若棠一眼,“听说是帮你忙,她愿意。”
温若棠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心底话。
“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打听到我想退婚?是你主动与她提及的,对吧?”
季忘归的脸色很平静,内心却着实僵了僵。
这话要怎么答?难道说自己这么些天来,觉得陆清徽特别讨嫌,希望除了家人,温若棠身边没有其他男子?
还是说本来只是想找到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共度余生,结果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忽然发现自个儿的目光已经离不开温若棠了?
不行不行,他绝对不能这般主动,温若棠可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呢。
见他半晌不答话,温若棠自顾自地往下说:“得了,我明白,你就想帮我父亲分忧解难,但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请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拉进来,尤其是溶溶,她本该无忧无虑。”
“知道了。”季忘归有些郁闷,语气也愈加冷清,“没什么事我就去招待他人了。”
温若棠也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太久,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尤其是陆清徽,感觉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不欲闹出什么事,温若棠点点头,算是放过了他。
到得宴席结束,离去之时,左溶溶仍然没能和温若棠再说上一句话,她眼里又是着急又是愧疚,温若棠还不好当着陆清徽的面安慰她,免得前功尽弃,只能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了句“过两日棠记粥铺见”,就上了马车。
正要出发,忽然听到陆清徽的声音,“温姑娘。”
温若棠连帘子都不掀起,“有何事?”
“我打算后日过府探望温伯母,也给你和大哥带些礼物,不知最近可有什么中意的物什么?”
“没有。我们温家人也都好得很,不需要探望。”
“温姑娘,今日与左姑娘所言,思来想去,确实有些过分,再加上那日在酒肆温姑娘所说,也令我反思,所以此次登门,不仅是探望,更是对以前种种不尊重的作为致歉。”
温若棠终于肯掀开了一点帘子,露出半张脸,“陆清徽,其实众人称呼你‘纨绔子弟’,已经说明你的出身比好些人都优越许多,堂堂男儿,当有铮铮铁骨,何必一心一意想要通过姻亲关系往上爬呢?或许你有朝一日走出熟悉的环境,能发现一片全新的天地呢?”
陆清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从小至大,不论是操心的母亲,还是不问家事的父亲,都不曾讲过“男儿当自立”这样的话。
纵然身边亦有全靠自己的寒门学子,但明明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百般努力呢?
可温若棠说“堂堂男儿”、“铮铮铁骨”。
“我……”
不等他说完,帘子已然放下,温若棠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回家。”
陆清徽眼睁睁地看着温家的马车渐行渐远,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好,温若棠,我就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之后,你仍不回头,我也不会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下定决心,大步向反方向走去。
凉风轻拂,绕过马车,吹向门内,微微带起季忘归的衣袂。
他并没有专程过来送客人,只是和温亦涵说了声“招待不周”,但他站在门内,目送着温家马车远去,负手走了两步,低声念叨了一声,“奇怪。”
站在他身后的李深珏素来寡言少语,今次却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回道:“属下倒不觉得奇怪。”
季忘归瞥他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属下知道,公子在疑惑为什么自己当日在将军府和温将军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后,就越发喜欢温姑娘。”
“这么明显?”
“是的。”
“那你说说,这是为何。”
李深珏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原来属下游历天下之时,碰到过一些不肯配种的猪,就是把母猪牵到这些猪跟前,天天见面,给它一个暗示……”
“你打住,不要说了。”
李深珏还挺诚恳,“其实属下的意思是就是,如果公子长期关注一个人,可能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对这个人有意,于是就越陷越深……好比那些猪,最后还是成功配了种。”
季忘归有些想打人。
李深珏并无知觉,还在分析,“更何况,温姑娘现在和从前全不一样,周身气度与其他女子不同,公子自然难以放下。公猪看到好看的母猪……唔!”
季忘归出手如风,直接将李深珏掀翻在地。
“公子……偷袭……”
“偷袭还是轻的,要不是知道你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我必揍得你鼻青脸肿。”季忘归风轻云淡地拍了拍手,“站起来,要是有人看到了问起,你就说是自己摔倒了。”
李深珏应了声,起来后看着有些丧气,“公子何时练了武功,总觉得又精进了许多。”
“夜深人静之时。”
“公子吃独食。”
“这能叫吃独食么?是你自己不努力。”
第26章 新菜
俩人说着话,越走越远,莺歌燕舞之中,绿柳依风摇摆,很多越国公府的仆人看到这一幕,都默默地想,这左姑娘就是不一般,自从她来了后,公子和深珏的话都变多了,脸上的表情,好似也多了那么一点儿。
不过不论外界如何变化,温若棠执着地走在赚钱的道路上,回家后她并没有闲着,而是亲自去提供食材的铺子,挑选了些许,要求明天早上和其他食材一起送去棠记粥铺。
之后她回家,将这段时间新想到的菜谱写出来整理了一下,装在匣中,吩咐丹雪明天要把这些都带上,才在院子里练起了打拳。
丹雪一直在收拾屋子,来回几趟,看到她一板一眼的样子,忍不住问:“姑娘不累?”
“不累,打打拳而已。”对于温若棠来说,只有工作才会身心俱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丹雪摇摇头,“奴婢学不会这玩意儿。”
“怎么会学不会,我力气与你差不多,也就是学一学这些动作,把力气使对,等爹爹回来了,还可以让他来指点下我们怎么用兵器。再说了,你学会了,也能护着我,不是吗?”
其实这一套拳法也是温景焕传给温若棠的,只不过从前的她并不上心。
但如今这个世道,动不动就要被拉出来展示才艺,她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弹琴,三还写得一手狗刨毛笔字,虽然会背诗会背古文,可也不能光靠一招鲜吃遍天啊!
丹雪在她的劝说下,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盘,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不一会儿,青屏也看到了,一开始她还偷笑丹雪的模样傻乎乎的,后来听说这套拳法能强身健体,打起人来也颇见功效,红着脸加入到了学习的队伍中。
温若棠有些惊讶,在她心目里青屏安静得和只小乌龟似的,中途休息的时候没忍住,问道:“你怎么也学?”
“姑娘不让吗?”
“让让让,你来学,我高兴,就是奇怪以你的性子,竟然会主动学这个。”
“前两天的时候,听到做杂活的李婶子哭着说,她被家里男人打了,我一看,眼眶都发青,胳膊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可见那人下手有多狠。”青屏看起来心有余悸,“如果以后我……学了这个拳法,说不定能自保。”
温若棠蹙着眉,“是家暴啊……明天下午让李婶子和她男人来见我,这种事可能有很多,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
青屏记下了,主仆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继续练打拳。
不一会儿,有些负责洒扫浣洗的小丫头也在探头探脑,温若棠不客气地把她们都收至麾下,于是在将军府的谷雨轩里,出现了类似广场舞的“奇景”。
一边打拳,温若棠一边想,或许自己还能开设个女子防身班,少收点钱,就算不一定能打过男人,强身健体,也是个好事……
如果让丹雪知道了这个想法,她肯定会说“姑娘真的钻到钱眼里去了”、“平常打打拳就算了,哪里还能当个正经的营生”。
温若棠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第二日,天还蒙蒙黑,温若棠就已经起了床,她带上写好的菜谱,一路往棠记粥铺去。
孟起和于小八头一天就收到了丹雪的消息,带领店铺里的其他人到得很早。
温若棠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了一下怎么用不起眼的黄豆和蒜末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巴蜀担担面,以及怎么把新鲜的鸡肉丁、切块的豆腐和些许肉末放在鸡蛋与面粉摊出的饼中,做出外焦里嫩的鸡蛋灌肉饼。
孟起带着他的徒弟小厨皆是瞪大了双眼,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脑子,把步骤牢牢记住。
好在温若棠深知练习的重要性,把做的面和饼与大家分吃后,就让孟起和他的徒弟开始练习。
伴随着鸡蛋打在铁板上滋啦滋啦的声音,一时间整个棠记粥铺都弥漫着香气,远远地传了出去。
路上有零星的行人,闻到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若不是还得讨生活,多半就要在棠记粥铺面前排起队。
天色渐明,眼见孟起也练得差不多了,温若棠便把新做好的菜牌挂好,道:“大家都辛苦了。”
孟起浑然不觉,“姑娘可真是夸张,比起那些半夜起来端茶送水换尿壶的,我们这种还能算辛苦吗?做奴仆的就不说了,再看那些风吹日晒种田锄地的,这里至少还有瓦片,还有屋檐,下雨了咱也不怕。”
红珠也说:“就是,谁要是喊苦喊累,我第一个不容,咱们在这里做工,饭菜都能放开吃,平常姑娘又照顾,等他们新来的上手了,开始轮班,还能有休息的日子。我和其他小姐妹说,她们都不相信有这种好事,羡慕得要命。”
于小八的胆子比先前大多了,这会儿大声道:“主要是姑娘把我们当人!”
“确实……我在人牙子那里的时候,动不动就被打骂……还是姑娘这里好。”
“对啊,我听说之前一个被大户人家买走的丫头,跳井了,比起她,咱们幸运多了。”
“所以小八那句话说得对。”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温若棠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起了他们的感慨。
这就是自己的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吧,那个世界也存在很多不公、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大部分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而在这个世界里,上位者只要稍稍放低一点姿态,就能得到其他人的感恩戴德。
温若棠却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感恩戴德,她只想以真心相待这些可爱的、努力生活的,人。
笑了笑,温若棠从匣中拿出了另外一叠菜谱,递给孟起,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们棠记粥铺以后还要售卖宵夜,大锦的宵禁并不严格,不过我们还是按照规矩来,戌时三刻敲暮鼓,我们就戌时一刻打烊。”
“那这些是?”
“菜谱,宵夜除了煎饼果子鸡蛋灌肉饼,还可以加上我新写的这些,以你现在的能力,自学不成不问题,你可以和你的小徒弟一起研究研究,有什么不会的就让红珠传话问我。”
第27章 休妻另娶
孟起由衷赞叹,“姑娘真是太厉害了,就姑娘的本事,我学一辈子怕是都学不完。”
温若棠笑道:“我也会有才尽的时候,还要有劳大家在平时做工时,就集思广益,多在一起研究新菜品。”
这些都是真心话,虽然她确实记得很多菜肴做法,但一是这里没有冰箱,很多需要长久储存食材的菜品做不了;二是食材的丰富程度比现代还是差了许多,那些热干长寿面巴蜀担担面什么的,真要给现代人吃,搞不好还要被说不正宗呢!
结果,就是这样的真心话,又让大家觉得,三姑娘对自己的看重,真是不一般,铆足了劲儿为三姑娘干活,所有的付出皆是心甘情愿。
今日的棠记粥铺也有不少食客,很有可能是左溶溶昨日大肆宣传的功劳,温若棠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呆了一会儿,就被人以“没有座位了,隔间里那个不吃饭的姑娘能不能让一让”的理由,“请”走了。
嗯,生意太好,老板就别在一旁添乱了。
温若棠坐上回家的马车,回去后又亲自给母亲做了几道菜,接受了“虽然菜确实挺好吃,但我们将军府的姑娘不要总是下厨免得把脸给熏黄”了的教导,才回到屋中,好好地睡了个午觉。
大梦方醒,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袅袅升起的香线上,丹雪守在一旁,手里拿着刺绣的活计,时不时就看温若棠两眼。
“姑娘醒了?”
温若棠觉得身上微有些热,拿起榻边矮几上晾好的茶喝了一口,才笑道:“每次睡了午觉醒来,总是会有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
“其实姑娘没睡多久。”丹雪一面把外衫拿过来,服侍温若棠穿好,一面说,“那李婶子和她男人才刚来没多久。”
“李婶子……”温若棠立刻想起来了,“她来了你就该和我说,这样的事比睡觉重要。”
“奴婢下次记得了。”
温若棠理了理衣衫便往外走。
李婶子和她家男人此刻就站在院子里,李婶子满脸都是惶恐,旁边的男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见到温若棠后,李婶子规规矩矩的行礼,男人却边行礼边笑问:“不知三姑娘叫小的过来,是有什么事?”
青屏搬了把太师椅放在檐下,温若棠坐下后,才悠悠地问:“都叫什么名字?”
男人赶忙道:“小人叫李充,平常做喂马养马的活计,这女人是小人的婆娘,平常在府中打理花草,没名字。”
“没名字?”温若棠看向李婶子。
“回姑娘话,奴婢出嫁前是有名字的,娘家姓马,叫笑儿,不过出嫁后随夫姓,年纪大的喊奴婢‘李充家的’,年纪比奴婢小的喊奴婢一声李婶子。”
“说的挺明白的。”温若棠点点头,又带着点笑容看向李充,“听闻你在家中,大展威风,将自己的妻子一通好打,将她管得服服帖帖。”
李充见三姑娘在笑,语气也挺温和,还当是自己大振夫纲的名声传了出去,三姑娘要奖赏他,连忙道:“是啊,小人别的不说,管婆娘很有本事的。现在小人说东,她不敢往西。是不是?”
最后那个“是不是”,冲着马笑儿去,马笑儿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似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是,奴婢听、听他的话。”
温若棠淡淡道:“那看来打人的事就是真的了。只是不知为何要打人哪?”
李充鄙夷地道:“我家这婆娘是个不下蛋的鸡,嫁给我这么多年,一个崽都没生出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人打她已经算是轻的,没休了她另娶,已经是仁至义尽。”
“休了她另娶……”温若棠重复了一遍,只觉得齿寒。
“对啊,姑娘瞧瞧,她长得又丑,做事也不麻利,小人娶了她,真是倒了血霉,要不是念着她母家也容不下她,离了小人更没人要她,小人才不想和这种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一连串的贬低,让马笑儿浑身发抖,她忽然抬起头,愤怒地喊:“那你不如休了我好了!你除了吃酒打人,就是骂我生不出孩子,你还这么瞧不上我,为什么不直接休妻!”
李充提起拳头,“哟,在姑娘面前胆子大了?我要是真休了你,你这个废物就只能等死知道吗!”
“我在家等死,也好过被你打死!”
“好了,都闭嘴,我这谷雨轩,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温若棠的脸色冷了很多,“青屏,去外面喊个老成稳重的嬷嬷进来,再喊两个护院,要身手好,指哪打哪的那种。”
青屏快步而去。
李充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还搓着手做美梦,以为从此就能摆脱脏臭的马厩。
等嬷嬷到了,温若棠吩咐,“带着去暖阁,细细查马笑儿身上有哪些伤口,丹雪,你也跟着过去,在旁边记录。”
丹雪应声,干脆利落地带着人就走。
李充这才后知后觉三姑娘好像并不站在自己这边,小心地道:“姑娘心肠好,还帮小人媳妇看伤,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他行一礼,转身就要走,温若棠斥道:“拦住!”
两个护院往谷雨轩的院门一站,双臂一伸,直接挡住了李充的去路,他回过头,脸上的笑很艰难地挂着,“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小人什么坏事也没做,姑娘何必为难小人?”
“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好管闲事,而且最见不得打自己媳妇的男人,今天既然进了这个门,总是要得到些教训才能出去。”
李充挺了挺脊背,看起来据理力争“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小人打不打她,与三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像她这样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该打,不是只有小人这样,三姑娘能管天下人吗?”
“你说得对,我管不了天下人,但是碰上了,有能力管,我就得管,如果全天下的人对这样的情形都报以漠视的态度,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都要死于你们这种男人的毒手!”
第28章 一报还一报
温若棠不觉得自己有多正义,完全是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在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女子在很多事情上都吃亏,自己也因性别被曾经的家庭瞧不起,她觉得,女子之间,撕扯来撕扯去没什么意思,就该相互扶持。
但是这样的想法,已经让在场之人受到了震撼,青屏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小丫鬟心窝子都是暖的,知道如果以后自己碰上了事,姑娘绝对会第一个站在她们前面,而不是坐视不理。
不一会儿,丹雪带着嬷嬷和马笑儿出来,一脸愤恨地给温若棠递过去一张纸。
上面写满了马笑儿所受的伤,从脸上,到身上,不是青紫就是伤口,就连脚上都有烫伤,着实是触目惊心。
温若棠光是看,就觉得胆寒,心中的怒气也腾腾地往上升。
“能不能生孩子,本就不是一个人决定的,你怎么不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本是要陪你过一生的,你本该扛起责任,保护她爱重她,却只会窝里横,下这样的狠手。你是个男人,不,你是个人吗?!”
李充本想反驳,可被温若棠的气势一压,只嗫嚅了两声,“我……我……”
温若棠把手中的纸递给丹雪,“你一条一条念,护院们准备好,马笑儿受了什么伤,就给我往李充身上添什么伤,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暴力支配的绝望!”
李充挣扎,“小人不服,这是小人家里的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姑娘凭什么因此责罚小人!”
“就凭伤害他人有罪!就算是路上不小心碰伤了行人,都要赔钱道歉,难不成只因她是你的妻子,就可以用一句‘这是家事’揭过去?我告诉你,我谷雨轩里,没有这一条律法!动手!”
护院都是跟着温将军练出来的,一直都秉持着“不打女人”的观念,听到了全部的过程,早就看这个李充不顺眼,其中一个上去就照脸上给了一拳。
一声惨叫,李充扑倒在地,而丹雪还在念着她手上的那张纸。
“左臂处有长疤,据询问,为菜刀所伤。”
护院从身侧抽出长刀,往李充左臂上来了一下,鲜血横流,李充如同被杀的猪,脖子都扯直了。
“背部大块淤青,据询问,为李充所推,撞到矮柜。”
护院提起拳头,直击李充后背,李充哪里受得住这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老血。
……
这样的惩罚持续着,温若棠还特意看了一眼马笑儿,她的十指都蜷缩着,握得很紧,脸上也有不忍和痛苦之色,可唯独没有喊“停”。
比起给家暴男求情的人,温若棠觉得马笑儿有骨气多了。
到了最后,李充已经是奄奄一息,护院还过来请示,“姑娘,烫伤脚背需要去厨房取碳,属下是否现在过去?”
温若棠淡淡道:“把欠下的烫伤先记着,留他一条性命,如果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形,一并清算。”
然后她看向马笑儿,“你觉得这样行吗?”
马笑儿点了点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是个粗人,贴身伺候奴婢配不上,但奴婢愿意给姑娘当牛做马,脏活儿累活儿第一个上,只求姑娘别嫌弃。”
“你们先把这人带下去上药。”先吩咐了护院带走李充,温若棠才再度看向马笑儿,“你想一直跟着我?”
“是。奴婢可以不回家,可以被休弃,但奴婢想跟着姑娘。”
温若棠叹了叹,“这个世道不甚公平,你若与李充和离,他可能会再度娶亲,你却很难再嫁人。你娘家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马笑儿惨笑,“奴婢娘家人不管奴婢,还说奴婢这么多年未有生养,本来就是靠着李充有良心,才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都让奴婢忍。”
温若棠半晌无语,良久才道:“快先起来,其实刚刚在惩罚李充的时候,我就想着把你调到我铺子里去打杂,活儿不难,就是累,要一整天洗碗筷擦桌子,如果你会下厨,还可以帮厨子备菜,你愿意去吗?”
“奴婢愿意。只要不用天天面对那个人,奴婢去哪都愿意。”
“那丹雪,你先带她看下郎中,把身上的伤治好,再带她去棠记粥铺。”
“姑娘。”马笑儿恳求道,“奴婢晓得姑娘有观世音菩萨转世般的好心肠,但奴婢身上的毛病自己知道,什么都不用治,抹点药酒就好了,奴婢只想给姑娘干活,不想做一个没用的人。”
温若棠知道她这是被打怕了,抓住了自己,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生怕迟几天又生出什么变数,想了想,说:“好,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丹雪带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身体熬不住,立刻和我说,我可不是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贴身丫鬟都习惯了三姑娘时不时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词儿,马笑儿则有些弄不明白,好在前面半截儿她懂,赶紧跪下去谢恩。
等丹雪把她带走,青屏小声说:“姑娘才不黑心呢,让马笑儿去粥铺,不就是为了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证她的安全么。”
“可怜人太多了,碰上一个愿意自救的,帮她一把,也是积功德。”
“那姑娘是打算后日去粥铺吗?”
“嗯,你找人往越国公府带个话,就说我请左姑娘喝粥。”
“好,夫人那边呢?”
“我晚上亲自与她说。”
……
主仆二人说着话,就把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两天后,温若棠和温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带上了丹雪和温夫人的陪嫁王嬷嬷,未到清晨就晃悠悠地往粥铺去。
本来照温若棠的意思,不需要起那么早,粥铺都还没开门,更何况平常在家中温夫人也尝过她的手艺,不急着吃这一口。
但温夫人说,她这两天也听说了棠记粥铺的名声,已经迫不及待了,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自家闺女每天是怎么辛劳的。
夏日的天亮的越来越早,不过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母女俩在马车中念叨着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十分舒适惬意。
第29章 劫道
正说到隔壁人家的女儿三年抱俩,还是俩儿子,平日里十分辛苦,好在夫君贴心,平常不管亲娘怎么说,都会搭把手帮着照顾,拉车的马骤然嘶鸣起来。
在丹雪呼喊的“夫人姑娘小心”中,马车也停住了。
温若棠先去看温夫人有没有撞到哪里,见无碍,才问:“怎么停的这么急?已经到了吗?”
小厮颤抖着声音传进来,“姑娘,有人,有人劫道!有些拿着长棍,有些拿着刀子!”
温若棠愣了愣,她没听错吧?劫道?京城里,天子脚下,有人敢劫道?
然而由不得她不信,马车外很快传来了劫道标准用语,“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
“买路钱没有,我倒是想看看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竟敢如此大胆,敢劫我将军府的马车!”
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应该是传闻中骄纵的三姑娘说的,没想到一把推开马车门的竟是一贯柔弱的温夫人。
温若棠拉都没拉住,赶紧跳下马车,站在温夫人身前,看着那些一身黑衣蒙面的劫道者。
略微数了数,一共十一人。
温若棠不知他们的路数,低声对丹雪道:“这里离粥铺很近了,去搬救兵。”
可惜丹雪没来得及走,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对方就攻了过来。
温若棠心中一凛,凝神应敌,好在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江湖中一流人物,打起架来也没有章法,左一刀,右一棒,大多都是歪的。
温若棠随身带着一柄防身的小匕首,但匕首不如刀好使,抽出来后只能近身格斗,她一边躲闪,偶尔戳出一下子,一边想,看来自己下次出门得带上大砍刀,来一个剁一个。
就在左支右绌之时,忽然听见了虎虎的风声,一根长棍呼啸而至,正中其中一人的后脑勺。
那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哭包娘亲温夫人——不,温若棠这时候很想称呼一下她的名字以示尊重,哭包娘亲方萱——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木棒,怒道:“什么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都给我滚!”
可对方脸上明明露了怯色,行动上仍不退缩,温夫人把棒子舞起来,倒是也无人敢靠近,就在局面僵持之时,孟起一声怒吼,“三姑娘,我们来了!”
温若棠微微偏头,余光看到孟起、于小八和马笑儿三人,一人提了个明晃晃的东西过来。
于小八手上的那个,还沾着绿色的菜叶子,好像都是菜刀来着……
孟起速度快,最先冲到温若棠身前,于小八的手都在抖,但努力挺起胸膛站在孟起身边,给温若棠和温夫人筑成人墙。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马笑儿,她直接就往人群里冲,一阵乱挥乱砍,还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
“一群狗杂种,敢欺负我家三姑娘,老娘和你们拼了!”
“嚷嚷什么,砍的就是你!不要脸的东西,三姑娘要是掉一根毫毛,老娘让你们陪葬!”
……
温若棠惊了,她完全没想到马笑儿的战斗力这样强,这么算下来,这些人里,她可能只比丹雪和于小八厉害些。
有这些人帮忙,劫道者被打得抱头鼠窜,有人开始哭喊,“之前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娘啊,娘啊,救我。”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救命啊,这黑心钱我不要了,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这时,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出了什么事了?温姑娘,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打劫?别,别怕,我来保护你!”
陆清徽赤手空拳,快步走到温若棠面前,起了个势。
温若棠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指挥着孟起和于小八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还让赶车的小厮把被温夫人敲晕的两人拖到一起躺着。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显得陆清徽的到来那么可有可无。
陆清徽嫌恶地看了一眼劫道的人,问:“温姑娘,你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如果不是我每天都在棠记粥铺附近徘徊,想与你见面,也没法保护你了!”
温若棠不说话,一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无地自容。
温夫人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棠记粥铺也不算什么偏远之处,没想到靠近它的小巷子里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阿棠,以后你来这里,要多加派人手。丹雪,你快去报官!”
陆清徽赶紧上前一步,愤愤道:“不如把这些人交由我处置吧,他们让我未来的岳母和妻子受惊,我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温若棠忽然轻笑一声,“交给陆公子,陆公子是想杀人灭口么?不,凭陆公子的胆量和脑子,走不到杀人灭口这一步,充其量就是拿些钱,让这些小混混别在将军府附近再出现,对么?”
陆清徽的脸憋得有点红,“温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来者口中说的是劫财,偏偏我们一下马车,就开始喊打喊杀,怎么,这么快就从劫财变成了要命?这逻辑说得通吗?”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温若棠好整以暇,看着陆清徽的眼神就像是猫咪看掌心里的鼠,“这些人武功武功不行,能力能力不行,充其量算个小混混,却敢在京城的巷子里劫财,听闻我们是将军府的人,也不退缩,很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专门冲着我们来。”
“而且陆公子没听到吗?刚才有人喊,‘黑心钱不要了’,这就已经坐实我刚才的说法,咱们再来看看谁能从中受益,唔……不就是在一旁徘徊着,时刻准备英雄救美的陆公子你嘛!”
陆清徽还想挣扎一下,“我不是……”
“你还要反驳,不如就公堂上见。”温若棠打量了一下抽噎不止的混混们,“就这几个,能是什么硬骨头?想来还没上刑就都招了。届时……我想想,在京中拦路打劫,是个什么罪名?会坐牢吗?会断送下半辈子的前途吗?”
陆清徽不敢说了。
他这会儿是真的绝望。
第30章 退婚
从一开始,陆清徽就知道这不算什么好点子,但就这个年纪,这个阅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招,他还自我安慰地想,如果能靠“英雄救美”这种戏文里常见的情节哄得温若棠回心转意,就不用再动脑子走别的路了。
可他真的没料到,将军府的女人,都这么狠。
先是温夫人空手套长棍,打昏了俩;之后温若棠手里的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接就见了血;到最后,那个满嘴“老娘”的疯女人提着菜刀过来大杀四方,吓得陆清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如果不是怕那些小混混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要哭着回家找阿娘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话一出口,眼泪就汹涌而出,“怎么都哄不回你,而且,你们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温若棠愣了。
若是女孩子哭了,她还能上去拍两下肩膀,安抚两句,这一个少年当着大伙儿的面哭成这样,她总不能说“算了算了咱们不退婚了”吧!
“我又没打你,至于么……”温若棠小声嘀咕。
温夫人叹了口气,“我来。”
她走到陆清徽身边,温温和和地说:“清徽,其实这一年来,我也常常与你有接触,我知道,你是个本性不坏的孩子,碰到这样的事,吓到了吧?”
陆清徽使劲点了点头。
“吓到了也很正常,不过,你要是真想娶阿棠,就要习惯。”温夫人严肃起来,“我们府里的人,都是见过刀子见过血的,尤其是阿棠她爹,死人堆里都不知道爬过几回,如果阿棠出嫁后有什么闪失,伤了左手,她夫君的左手便也要卸下来,伤了右腿,她夫君的右腿也要抛到河里喂鱼。”
顿了顿,温夫人柔声问:“我说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如果是之前闹的时候说这种话,陆清徽会觉得,不过是威胁之语罢了,但到了如今……他觉得温夫人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我不敢不明白……”
“所以啊,你想娶阿棠,定要做好虽是为阿棠舍弃性命的准备。今日我看出来了,你想英雄救美,是么?”
“是,是,还是您懂我。”
温夫人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阿棠有难,你会先把自己的小命舍掉,唔,有这样的想法,很好,若你记住以后这条性命属于阿棠,属于将军府,我便同意你们的婚事了。不如赶紧商量下婚期,把事情定下来吧!”
陆清徽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差一点又飙了出来,他几近恳求地说:“夫人,我……今日之事后,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配不上温姑娘,我想退婚。”
温夫人皱起眉头,“真要退婚?”
“真要退婚。”
“一刻也等不得?”
“一刻也等不得。”
温夫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提起木棍往地上一磕,磕得陆清徽魂飞魄散,“我最不喜欢反悔和骗人的孩子。”
“我绝不反悔,绝不骗人!”
温夫人把木棍扔到孟起手里,提着裙子上了马车,“既如此,前面就是棠记粥铺,大家一道过去,把退婚书签了吧。至于这些小混混……一起跟上,把今天的过程写成供状,签字画押,留作证据。”
于是一行人哭丧着脸,对于那些受伤或昏倒的,扶的扶背的背,跟在将军府的马车后缓慢地挪动着。
陆清徽的脑中甚至还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和温温柔柔的温夫人讲了几句话,就被忽悠到了棠记粥铺里。
红珠刚从住处过来没多久,听一个专管打杂的小丫头说出了这样的事,魂都没了,随手就抄起后院的铁锹就准备过去,结果刚好碰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到门前,温若棠从上面下来。
她把铲子一丢,扑上去就问:“姑娘,有没有受伤?快让奴婢看看!”
温若棠笑道:“放心,我没事。”
孟起拿大拇指点了下自己,自夸道:“咱们到的及时,不过夫人和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没出什么事。”
听到这话,红珠转身就把小丫头狠狠打了一下,斥道:“除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你还会干什么?姑娘平常给你发的工钱少了?连去救姑娘和夫人都不敢!”
小丫头“哇”得一声哭出来,温若棠赶紧上前拦住,“罢了,她才多大,来救我的人,自然要赏,可发自内心害怕的,也不能逼着她上啊。”
小丫头一边抽泣一边愧疚地说:“奴婢对不起三姑娘,对不起夫人。”
温若棠笑着摇摇头,“先都进去吧,把正事办完,粥铺也要开张了。”
她口中说的正事,自然就是签供状和退婚。
“于小八,你过去把事情问清楚,并一一记录下来,他们写了姓名按了手印就可以先走;至于陆公子,请到隔间里坐坐吧。”
温夫人见温若棠都安排好了,当先进了隔间,要来了纸笔。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事,退婚书只能现写。
然而提起了笔后,温夫人迟疑了一下,又把笔放下,将笔墨纸砚都推到温若棠面前,认真道:“阿棠,你来写。”
温若棠“啊”了声,“我不会呀……”
“那么我念,你写。”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长到这个岁数,为娘只在打人杀人上下过功夫,写的字实在不好看。”
听到“打人杀人”四个字,陆清徽在一旁抖了抖。
温若棠哭笑不得,“我的字娘亲还不知道吗?丑得天怒人怨,就是鸡崽子在地上刨两下都比我写的好看。”
看到她们推拒来推拒去,一纸退婚书第一个字都难以写下,陆清徽简直要崩溃了,挽起袖子就道:“我来,我写!”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清徽飞速地拿过毛笔,飞速地在纸上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退婚书,飞速地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姓名。
接着,温若棠拿过纸笔,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婚就算退成了,
陆清徽舒了口气,内心却仿佛有些失落,“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温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已经退婚,她也不会看陆清徽不顺眼了,“好孩子,不着急走,既然来了这棠记粥铺,吃两口粥,再尝尝煎饼果子。”
“我……”
他实难下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