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这都是什么啊
温若棠心中一紧,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左溶溶的手,意思是她知道了。
季忘归已起身等在一旁,抬手示意,将他们带了出去。
从暖阁里出来,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别的颜色,在风灯的照耀下,打散了夜色的深沉,显出奇异的明亮。
没有屋中那压抑的气氛,温亦清像是轻松了些许,拍了拍季忘归的背,道:“小公爷,心里难受的话,就和咱们说,要是想喝酒,我陪你。”
“多谢。”季忘归道,“家中琐事还很多,酒暂时是喝不成了。”
温亦涵拉了弟弟一把,“别胡闹,忘归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定要一直保持清明,你要是拉着别人喝酒误了事,我告诉爹。”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想让小公爷别那么难受嘛……”
兄弟俩一面嘀咕,一面往前走。
温若棠则是一直担忧地看着季忘归,季忘归感受到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其实这几日已经有预感,爹和我说了很多平常不会说的话,我已做好了准备。”
“这种事就算做再多准备也没用啊……”温若棠又回头望了望,“国公夫人和老夫人那边……”
“她们素来不合,平日里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父亲临终前也与我说过我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温若棠见他如此坦然,知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悄然舒了口气,温亦涵听到了两句,特地偏过头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今国公爷既已归天,等时间久了,不论什么恩怨,都会消散的,只是忘归,我知道失去至亲之痛,你万万不要郁结于心,想着他们会去转世投胎,将来无病无痛,就会好受许多。”
“嗯,我明白。”季忘归应着,目光却不离温若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温亦涵察言观色,把温亦清拉了一把,问,“要不要再去国公爷屋前哀悼片刻?你不是常说崇敬国公爷吗?”
温亦清怔了怔,“国公爷确实是铁铮铮的汉子,但我没有说过……”
“好了,作为晚辈,过去静静地呆一会儿,至少要把国公爷的气概传承下去。”温亦涵看了眼温若棠,“至于阿棠,身子弱,又是女子阴气重,过去了恐不好,请小公爷代为照看片刻。”
季忘归拱了拱手,“多谢大哥。”
温亦涵听他改了口,若换做平日,多半要调侃两句,眼下只是微微颔首,就拉着一副不解其意的温亦清走远了。
刚才大家都在的时候,温若棠似乎也有挺多话想问季忘归,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季忘归也是先默然了片刻,半晌才开口道:“阿棠,我没有父亲了。”
只这样一句话,先前那些平静自持全部被推翻,温若棠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了一下,借着雪光,她抬眼看向季忘归,这才看到他眼角似乎红的怕人,那是不断擦拭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不知道人后偷偷哭了多少次,又装作坚强的样子出来安慰自己的祖母……说起来,季忘归也就才十八岁啊……换作温若棠之前所在的那个世界,他可能刚刚读完高中,在诸多人眼里,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天下痛苦,莫过于失去至亲……溶溶也是,父母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温若棠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季忘归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溶溶活得不轻松,她发狠了吃定西,发狠了对身边每个人好,何尝不是受爹娘过世的影响……她本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罢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偶尔带着些许哽咽,温若棠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道:“所以我会对溶溶好,也会对你好,天地不仁,世人皆苦,大家只能抱团取暖。”
季忘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惨然一笑,“抱团取暖……倒是不错。阿棠,其实我一直以为,我爹觉得我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不肯对我好。”
短短一句话,惊得温若棠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这话……这话也是胡乱说的?”
季忘归道:“就是因为不能胡乱说,所以我所讲,句句都是实话。”
“为什么啊……”温若棠完全不能理解,“你们家连个小妾都没有……不对,国公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其他人家的宴席都不去,怎么可能让国公爷疑心到这种事情上?”
季忘归也不遮掩,指了指北边。
那里有一盏风灯,稳稳地点着,照亮来时路。
温若棠一开始还不解,才想要问这是什么意思,心念骤然一动,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怕忍不住惊叫出来。
大锦的京城,越往北,地价越贵,而最北的地方……是禁宫。
联想到平日里听到的那些传闻……圣上对季忘归的好,出乎众人的意料;三皇子对季忘归的敌意,完全不加遮掩;曲音有倾城之姿,引世人瞩目,宫宴上皇后谈起当年事,却绝口不提她……他们好似知道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他们也都因为这个秘密发生了旁人难以理解的改变。
这些零散的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最后扎进了温若棠的脑中,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季忘归看到她的模样,轻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天家从不干净,比起这些龌龊事情,我母亲和祖母的争执,根本不算什么。”
“何止,那些世家里宠妾灭妻、停妻再娶之类的事,都不够看了……”温若棠喃喃。
她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因为国公夫人美得让人把持不住?可那是皇帝,什么女人没见过,非得对跟着一起出生入死的臣子的妻子下手?
再说了,这些年来从未听说越国公和圣上出现过什么龃龉,难道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这么能忍?
温若棠感觉自己脑中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麻,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这都是什么啊?”
第167章 热闹
季忘归脚下踢着雪,靴面很快就湿了一小片,“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还有很多疑惑,但是今天的时间不够,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下次若有机会,我再好好和你说。”
温若棠道:“确实很多不解,不过这是上一辈的事,想知道也不急于一时了……你爹和你,终究是讲通了吗?”
“讲通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温若棠想了想说:“还是幸运的,因为不知道下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了,不讲通心中总是梗着,那得多难受?”
季忘归点点头,“说的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方知父亲想得很远,连他去世后我要怎么生活,怎样安排母亲的生活,都已经规划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就是国公爷的儿子,不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份父子之情,做不得假。”
“我信你说的。”季忘归低着头,感慨不已,“人当真是很奇怪的,只有到了某一刻,才会回忆起过去的种种,我那天坐在床榻边,守着他,忽然就想起来父亲带我治病时焦灼的模样……还有他强忍着自己身体的病痛,往大夫手里塞银子的模样……”
他说不下去了。
温若棠静静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才柔声说:“所以你看,这样多好,在最后的时光里,感知到了对方的想法,至少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用反复揣测这个人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又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去这么做。”
季忘归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某个结,像是忽然解开了。
温若棠看到风灯的照耀下,自己的两个哥哥正向这边走来,轻轻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下去,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季忘归也看到了他们二人,赶忙道:“你与我的事,我已经向圣上言明……圣上金口玉言,将来会赐婚……但你若不愿意,我愿意在乌月使臣过来求娶之后,再与圣上说明是我的缘故,导致婚事不能成……”
温若棠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要说从前的季忘归,就算是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些,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多少有些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但这短短数日未见,变化了许多。
她还来不及回答,温亦涵已经走了过来,道:“忘归,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忘归点了点头,“我送各位出门,雪天路滑,定要小心。”
等走到门前,国公府的小厮牵了马过来,兄妹三人翻身上马,季忘归并不急于知道温若棠的答案,只是轻轻一颔首,看着他们离去。
偌大的府邸被抛在身后,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个归人,带着满身的风雪,步履皆是匆匆,只想快些回家。
鞭炮声比刚才来时更加繁密,夹杂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以及大人们推杯交盏时热闹的声音。
整个京城似乎都弥漫在热闹而欢悦的气氛里,而皇宫那边的宴会上的奏乐,才刚刚响起。
越国公去世的消息,已经在席中传遍了,徐兰语担忧不已,但是身为郡主,在这样的宴席上,根本没有半途离席的资格。
圣上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但仍举起酒杯领着群臣为新年饮尽杯中酒,皇后心中沉甸甸的……这季沉波去世了,不就意味着,曲音成了寡妇?
她仍记得那年马背上的曲音一袭红衣,手里挥舞着马鞭,将一众男儿甩在身后,到了终点后,她回眸一笑,笑颤了很多人的心弦。
这么多年,仍然有不少男子会对那次的赛马津津乐道,说的不仅仅是拔得头筹的圣上,还有那忽然盛开在京城的绯色牡丹。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借着给圣上布菜的机会,微微侧过身去,问:“待会儿宴毕,要微服去越国公府吗?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情份……”
圣上睨了她一眼,沉声道:“皇后糊涂了。”
“臣妾……”
“朕是什么身份?大锦的国运系于朕身,眼下又是新旧交替之时,去越国公府,若是沾染了什么不吉之物,影响我大锦未来一年的气数,皇后担待得起吗?”
他声音很小,却让皇后一下子慌了神,“是,是臣妾言语有误,还请圣上恕罪。”
圣上却不再看她,而是拿着酒杯,看向其他人。
“今日都要尽兴啊,为了大锦的江山世代传承,诸位再随朕满饮一杯!”
杯中酒水轻颤,圣上一饮而尽,其他人自然也仰起脖子,一气儿喝完。
大殿中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酒香四溢,连徐兰语都喝至微醺。
而宴饮过后,宫里还要放焰火,这焰火都是能工巧匠专门做给皇室的,等闲百姓平日里可见不着,大家算着时辰,都从屋中出来,眼巴巴地等着。
第一道焰火升空,把京城的夜幕照亮到宛如白昼,百姓们大声欢呼,孩子们更是蹦蹦跳跳,高唱着赞颂圣上的歌谣,到了此时此刻,大锦除夕的气氛才算是真正达到了顶峰。
温若棠已经到家,温夫人早就准备好了生姜红糖水,给他们兄妹三人一人灌了一碗驱寒,又问起越国公府如今的情况,听闻曲音倒是比老夫人更有主意,站出来和儿子一起担下所有事情,温夫人并不奇怪。
“当年她就是有主意的,别的女子都还在犹豫要不要下场和男子们比试,国公夫人已经翻身上马,笑吟吟地说如果大锦儿郎不如她,就太丢人了。”
温若棠评道:“当真是位奇女子呢。”
“当然奇,所有人都不晓得曲家怎么把她藏了那么多年,忽然就在一次少年的集会上展现出了倾国之姿,我是不知道你们的爹对她有没有倾心,反正其他人……”
“没有。”温景焕都不等温夫人说完,果断地的打断了她。
温夫人瞪了他一眼,“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这又不重要,我要讲的是后面的事。”
第168章 小喜
“这很重要,虽然当时爱慕曲音的人很多,但我心心念念的,只你一人而已,这种事一定要说清楚,容不得浑水摸鱼。”
温景焕正经无比,一看就是认真地阐述着客观事实,可在其他人看来……
“爹,娘,别这样,我和二弟都还未娶亲,阿棠也还没出阁。”这是温亦涵的诉求。
“是啊,我们碰不上命里注定的人就算了,还要看娘和爹如此这般,儿子受不住。”这是温亦清的诉求。
温夫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受不住,就快些给自己找个媳妇儿去,在外面那么些年,师姐师妹也一大把,从没见着你带回来一个,当真是不中用得很。”
温亦清不服气,“婚姻大事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带回来也不像话啊!”
“噢,你现在同我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啦?那行,明儿我就去找个媒人,给你寻个好姑娘,赶着上门提亲,到时候拜天地,你可别不愿意!”
温亦清瞬间认了怂,“儿子刚才胡言乱语,还请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温若棠笑起来,机敏地把话题再拉扯回去:“……后来呢?爹没有对国公夫人倾心,其他男子呢?”
温夫人续道:“……其他男子啊,上至当今圣上,下至街边随便抓一个平民男子,都折服在国公夫人裙下,曲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如果不是太后娘娘阻拦,国公夫人,恐怕就要成为如今的皇后了。”
温亦涵皱着眉,“推算时间,当时的圣上已经大婚了。”
温夫人的声音压低了些许,“是啊,圣上……想废后。”
“这怎么能成?”
“当然不能成,可圣上一意孤行,最后是太后娘娘以死相逼,才作罢,而后太后娘娘又出面,处理了一批宫人,还下令让大臣们三缄其口……算起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很少会有人提起了。”
温若棠心中不免感慨,红颜祸水……不是说红颜是祸水,而是红颜招来了祸水,说到底真正做错的,还是那些手中掌握了实权的男人们。
温夫人喝了口茶,还在念叨着,“曲音原先的性子,是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带着一股子韧劲儿,结果出了阁后,就很少再出来走动了,其实这也是一桩憾事,那样的美丽,就是该让更多人瞧见。”
温若棠小心地道:“要是让更多人瞧见,或许会掀起更大的波澜,到时候一应罪过,还要推到国公夫人身上。”
温夫人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叹道:“所以曲音不容易啊,但是越国公府又什么都不缺,我有心想去陪陪吧,指不定人家清净惯了,旁人的安慰听起来反倒烦心,真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温景焕道:“其实越国公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曲音也就罢了,忘归重情重义,怕是不好走出来,明天借着师徒之名,我去看看他,也不算吊唁。”
如此说定,也没有一直再提别家的事,到底是除夕夜,放一放鞭炮,驱除一下邪祟之气,又让小厮拿了笸箩装好的铜板,去外面街上撒。
孩子们难得能在外面玩到这个时辰,本来白净的雪被团成球砸来砸去,都不需要再清扫,就渐渐褪去,露出地面,听到铜板落的声音后,他们都忘记玩闹,欢喜地上来争抢。
温若棠本来也要守岁,一时不能睡,干脆跟在后面,高声嘱咐:“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不用急,每个人都能拿到的。”
正说着,眼见一个小丫头被撞得跌在地上,虽然都是小孩,力气不大,温若棠也担心被踩着,赶紧上前一步,把人拎起来,低头给她拍拍衣襟,结果定睛一看,正是当初给自己糖吃的那个小姑娘。
“是你呀,我记得你呢,抢铜板是图个喜庆,千万别伤到自己了。”
小姑娘抬头看了看她,立刻眉眼弯弯起来,甜甜地道:“三姑娘……新年好。”
明明还没到大年初一,怎么忽然就开始拜年了……温若棠猝不及防,摸了摸袖兜,有些尴尬,赶紧对一旁的青屏道:“回去拿点糖过来。”
小姑娘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问:“三姑娘是要给我饴糖吗?”
温若棠道:“是呀,给你的。”
小姑娘也开始在身上摸,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麻花,递给温若棠,“娘炸的,就这一个了。”
温若棠笑着道:“就这一个了吗?要不,一人一半?”
小姑娘摇摇头,手往前递一递,“只给三姑娘吃。”
温若棠赶紧接过,“好,多谢你,你再等一下,青屏姐姐很快就会拿来饴糖。”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使劲点点头。
温若棠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喜。”
“听着就很吉利呢。”温若棠道:“小喜,你后来还常踢毽子吗?”
小喜细声细气地回答:“帮阿娘烧好火后,就能踢一会儿毽子,三姑娘送的毽子最好踢,我有时候舍不得,就拿麻布包了石子练。”
“那不得把脚给踢痛了?”温若棠想了想,道:“既然这么喜欢我送的毽子,下次在我面前连踢三十个,我就再送你一个,如何?”
小喜吃了一惊,旋即欢喜地问:“三十个……就可以了吗?”
温若棠肯定地点头,“三十个就可以了,你会自己数吗?”
“不会写,但是会数,我们踢毽子的,都会数数。”
青屏赶了过来,温若棠从她手中拿过饴糖,其实往小喜手中放了四块,没记错的话,她家里不止一个孩子,然后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正月十五那天,日暮时分,我来这里看你踢毽子。”
小喜高兴地点了点头,笨拙地屈膝福了福,就如同花蝴蝶似的转身扑进了不远处的矮房中。
温若棠把麻花直接放在了嘴里,上面是沾了点儿灰,不过嘎嘣脆,果然与买的不太一样,还怪好吃,这一晚上郁结的心情,因着这些孩子的笑容,总算散去些许。
只是季忘归……他正在经历人生中必会经历的痛苦,温若棠除了担忧,也做不了什么。
第169章 死皮赖脸
第二日正是大年初一,大家都要走亲访友地去拜年,温夫人把之前做好的新衣拿出来让温若棠换上,因过年图个喜庆,特地扯红颜色的布料做的,外面还罩了火红的大氅,梳了双环髻,上面坠着玛瑙制的流苏,整个人如桃李般娇丽可人。
温景焕的亲戚不剩几个了,倒是温夫人的娘家方府在京城扎根已久,虽然老人们都已经过世,也还是有不少亲朋,温若棠完全记不住谁是谁,温夫人让她叫人,她就跟着温亦涵叫一声,其余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他人品头论足。
“听说三丫头现在在外面做生意?京里都传开啦,我也去过她开的那个棠记,还不错。”
“是呀是呀,有些爱嚼舌根的,说什么三丫头不守规矩,我看着很乖巧嘛,可见外面的那些传闻,都只是传闻而已。”
“三丫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表姑,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那你可是厉害了,抱过咱们的大才女。”
……
大多数都是夸赞之声,毕竟这种时候,就是专门用来互相吹捧的,方萱也颇给人面子,拉着其他家闺女的手,就赞不绝口,长得好看的就夸“真是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长得一般却笑意盈盈的就夸“这丫头性格真好,将来定然能说个好婆家”,至于那种什么都沾不上的,方萱也能顺嘴来一句:
“这孩子真健康,养得真好,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啊?”
温若棠在心底竖起大拇指,母亲在这后宅里,当真是如鱼得水。
不过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几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亲戚,就在温若棠拿起茶盏准备喝一口润润嗓子的时候,一个身量丰润的女子摇着帕子,大喇喇地进来了。
“哟,都在呢。”她的目光扫过了屋中每个人,在温若棠身上钉了片刻,“这闺女可真俊俏,是将军府的丫头吧?之前抛头露面的时候,我似乎见到过。”
温夫人对温若棠招了招手,淡淡地说:“这是你三表舅母的姑奶奶,你就喊一声‘韦夫人’吧。”
既然叫了“夫人”,显然方萱并不认可这门亲戚,温若棠起身刚福了福身,韦夫人就一把把她拉住,“这可真是生分了,不过这亲戚之间错综复杂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丫头多大了?”
温若棠温声道:“十六。”
“都十六了啊!”她拉出夸张的尾音,“说人家了吗?听闻之前已经定下了,后来怎么又没成?要不要我这里再给你寻觅几个好郎君?”
温若棠笑了笑,“您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不如韦夫人先坐下,喝喝茶水,再慢慢说。”
温夫人也道:“是,先坐下吧,都是来串门子拜年的,总不好年都不拜,就说起别家女儿的婚事。”
韦夫人像是听不懂这话里疏离之意,嘴上应着,“是是是应该先拜年”,随便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又拉着温若棠左看右看。
温若棠碰到这号人物,便也直勾勾地盯着她,反而把韦夫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道:“我觉得咱们三丫头很不错,不如说给我娘家的侄子,年纪正好配得上,人品相貌也都合衬……”
温夫人立刻道:“这就不劳韦夫人忧心了,我准备再将阿棠留两年。”
“留两年?那不就得十八了?!”韦夫人大呼小叫,“那不成那不成,变作老姑娘,就是有再好看的一张脸蛋,能赚再多的钱,也没用啊!”
温夫人不快地把温若棠拉到自己身边,言道:“这是我们家中的事,就算阿棠一辈子没寻到如意郎君,家中有父母,有两个哥哥,也尽可以养她一生。”
“真是……”韦夫人仿佛操碎了心,“夫人这样告诉孩子可不对,怪不得这些时日三丫头在外面的名声那么不济,夫人听我的,就这样的容貌,好好地教着,到时候再一宣扬,不知多少人要抢呢!”
温夫人皱眉回道:“阿棠又不是个物件儿,什么抢不抢的?”
“就是要那些少年郎们争抢着,咱们能千挑万选,才显出咱们姑娘的矜持和珍贵……”韦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又凑近些许,“要不我就受累帮帮忙,在外面传一传,至少要把三丫头的名声扭转过来……”
“不必了。”温夫人对着主人家笑了笑,起身言道,“我这就打算去别家走动走动了。”
有韦夫人在,空气中的氛围都有些尴尬,主人家本身也只是和温氏沾着点亲戚,平日里谨小慎微,都不敢主动上门,这也是温景焕亲自嘱咐了温夫人要来瞧瞧他们有没有什么难处,未曾想还能出现这许多不快。
主人家赶忙道:“好,好,正巧这会儿没什么客,我亲自送夫人出去。”
“怎么就要走了?”韦夫人上赶着过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太过热心,还是太没有眼力见儿,“温夫人,考虑考虑我说的呀,要是乐意,我也愿意尽心,不过我也想求夫人一件事——我侄儿听闻三丫头才女之名,很想一睹芳容,明日让我侄儿上门拜个年可好?”
温夫人站定了。
韦夫人凭自己多年和妇人打交道的经验,觉得这就是把人给说动了,话比方才还多起来,“要不今日我就和夫人同行吧,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让三丫头成为京里最炙手可热的闺女……”
温夫人想了想,问:“我有没有说过,阿棠不是个物件儿?我不需要她炙手可热。”
韦夫人笑嘻嘻地道:“我这是词用错了,夫人见谅,三丫头当然不是个物件儿,只不过女子么,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三丫头也是如此,与其到时候再四处找人,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寻摸个好人家,当然……要是亲上加亲,那就更好了。”
温若棠有些无语,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何年代,都会有一些古怪的亲戚,他们往往观察不出来他人的情绪,或者说,即便是知道自己惹人厌了,念着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会翻脸,也要死皮赖脸地凑上去。
第170章 惦记
温夫人加重了语气,冷然道:“我再说一遍,我家阿棠我还要留,暂时不打算嫁她出去,你可听明白了?”
韦夫人还是堆着笑容,“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我也没说这就让她嫁出去,就是先造造势,到时候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就算到头来并没有看上我家那个侄子,我也算是温家的功臣……”
这句话还没能说完,温夫人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拎住了她的耳朵。
那动作,那情态,就和平日里教训家里俩兄弟一般,可见手上也用了十足的力气,韦夫人哪里受过这个,当即扯着脖子叫了起来。
“温夫人,你你你,你放手啊!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人也都吓到了,温若棠把手揣在袖子里,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顺便还问了句,“娘,要刀子吗?女儿在马车上放了一把大砍刀。”
韦夫人吓得面如土色,大砍刀?什么东西?闺阁女儿的马车上为什么会放这种玩意儿?!
好在温夫人另一只手摆了摆,“用不着,若对上她这样的人还得动刀子,你外祖父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于是温若棠再把手往袖里捅了捅,安然道:“既如此,女儿就在一旁等着,要是娘累了,女儿再接着上。俗话说,上阵母女兵嘛……”
韦夫人长久不动弹,一身膘都养了出来,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挣脱,更多的是不敢和将军夫人真动手,只能哭丧着脸道:“轻点……夫人轻点!”
温夫人笑了笑,言道:“其实我是想看看,你的耳朵是聋了,还是没长好,或者……里面异物太多,给你堵上了?”
韦夫人道:“我耳朵还挺好……夫人,夫人的手劲太大了,我受不住啊……”
“如果你耳朵很好,为什么几次三番听不懂我说话?我说过,阿棠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掺和,你却每句话、每个字,都在踩踏我的底线。”温夫人喝道,手上加大力气,回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结果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我这不是想着……想着是亲戚……”
温夫人冷笑一声,直接打断,“我是不是太久没有在人多的地方发过脾气,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我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场中一时寂静,半晌才有妇人陪着笑道:“怎么会,夫人之勇,便是许多男人都要退避三舍,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有她开头,才有人渐渐地附和。
“是啊是啊,当年牛夫人手握二八长矛,在围猎场上舞得虎虎生风……我虽然没看见,但早听他们说了无数遍。”
“夫人还徒手劈过瓜、单手抬起四四方方的红木桌、射杀野狼……就这事迹,想忘也忘不了。”
“射杀野狼我也记得,那年围猎场不知道怎么进了匹狼,国公夫人也在的,那野狼扑的是国公夫人,还好夫人弯弓搭箭,正中狼眼,不然……”
温夫人听着她们讨论,脸上隐约有些自豪神色,当然此刻不是显露这些的时候,她手上又用了劲,韦夫人的眼泪直接被挤了出来,“嗷!夫人啊,别拉了,耳朵真的要掉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听得懂我说什么,也明明知道我并不喜欢他人议论我家闺女,为什么还要屡次冒犯,你是打量我将军府好欺负?”温夫人问。
韦夫人道:“谁敢欺负将军府啊……我就是热心肠,太热心肠了……”
温夫人“啧”了声,总算松了手。
韦夫人捂着自己的耳朵,鼻涕眼泪横流,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温夫人拍了拍衣襟,言道:“之前无战事时,我夫君练兵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你觉得将军府就此要没落下去,所以从来也没见你和我们走动,更别提对温府的几个孩子的事上心,现在倒是巴巴地赶上来,就这副嘴脸,你自己想想,不觉得太小人了吗?”
韦夫人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惭愧的,不需温夫人再说些什么,没有人再敢说一句将军府的孩子有什么不是,大家主动让出一条路,都道:“同这浑人计较什么,倒是别耽误了您去别家。”
温夫人拉着温若棠,带着在外边儿和这家爷们儿说话的温亦涵温亦清,直接离了。
他们一走,气氛彻底低落下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但没人会说这是温夫人的不是,只是对韦夫人生出了几许嫌恶,韦夫人不好再待下去,随便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不过才出了门,她就低低地啐了一口,小声道:“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嫁了个好男人么,没有温景焕,她算个屁!”
这样的怨言,很难传到温夫人的耳中,韦夫人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值得她挂心,但是上了马车后,温夫人仍微微蹙着眉,从一旁拉起小软被,盖在了温若棠腿上,“女子万万不能冻着,尤其是到了冬天。”
温若棠问:“娘亲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瞧出来了?”温夫人叹口气,摸了摸温若棠的头发,“咱们阿棠出落成大姑娘了,记挂的人越来越多,娘亲是为了那些人而心烦,刚好韦夫人提到了这茬,这不是撞上来给人当出气筒么。”
温若棠问:“是有人上门提亲了吗?”
温夫人并没有隐瞒,“提亲的人从来就不少,尤其是你和陆清徽退了婚,又作了那些好诗好词后。但令为娘万万没有想到的的是,现在连宫里都惦记着了。”
温若棠心中一动,小声问:“是说和亲的事吗?”
温夫人讶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从前的你只喜欢呆在府里,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你从来不关心……真是长大了,也有本事了……倒是我这个做娘亲的,老了。”
“娘亲才没老,娘亲每天打理那么大的将军府,还要管我和两个哥哥,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我现在做生意嘛,难免会接触很多人,知道这些不奇怪。”温若棠道,“圣上是不是有意让我去和亲?”
温夫人点了点头,“是,而且乌月那边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意,说是元宵那日就会到。”
温若棠垂眸,“就在眼前了啊。”
第171章 红颜祸水
“是啊,如果圣上在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定下此事,就不会转圜了。”温夫人心中不快,“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偏要与我们家过不去,那长昭郡主身份合适、年纪合适,不该去和亲?今日算是借着韦夫人的事发泄一通,也好叫圣上知道,为了子女,我与你爹是能豁出一切的,真要逼着你去,结果未必会好。”
温若棠虽然得了季忘归的话,但一切都还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她也不好告知温夫人,更何况为了避开和亲,她亦是做了手准备,只是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派上用场。
此刻她只能说:“娘亲,圣上没有下圣旨之前,咱们只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如果太过忧心,到头来远嫁的那个不是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思虑和心血?”
温夫人叹气,“你说的是有理的,只是为人父母,哪有不为孩子考虑的?”
冰雪消融的天气,总是格外冷一些,温府的马车里都拢了碳,加了厚厚的帘子,母女俩在车内说的话,车外骑马的温亦涵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儿,温亦清倒是全神贯注,显然他内功不俗,已经将所有内容尽收耳中。
等到了将军府,温若棠当先下了马车,然后又回身去扶温夫人,等把温夫人送至归耘堂,温亦清把她叫住了。
“怎么了二哥?”
温亦清伸了个懒腰,随性道:“远嫁之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若棠无奈地笑,“看来京中确实没有什么秘密。”
温亦清又说:“如果圣上执意要让你去乌月,我就想法子劫人,然后带着你隐居山林,保准谁都找不到,山林里无聊是无聊了点,但总不至于成为别人手里的质子。”
“劫人啊。”温若棠觉得他有些孩子气,“那大锦和乌月,恐怕就没有太平了吧?”
温亦清嗤之以鼻,“管他天下如何?阿棠,人有时候得活得自私些。”
“那将军府呢?将军府里的这些人,二哥也不管了?”温若棠问。
温亦清迟疑了一下,“……带着一起走嘛,反正爹和娘也是不会同意你去和亲的,干脆大家一起隐居。”
温若棠摇了摇头,仍是笑,不说话。
“真是……”温亦清有一种夸海口却被戳破了的气馁。
温若棠柔柔地道:“如果二哥是个自私的人,大可不管我,由得我随便嫁去那里,更不会在想到将军府里的这些人时迟疑。二哥,你在说服别人之前,也要自己先做到啊。”
温亦清恼然道:“那你就打算直接嫁出去了?”
“当然不。”温若棠的目光很清明,“我也想牢牢握住自己的命运,所以会想办法不去和亲,要是所有的法子都用了,还是逃不脱,我也会顽强地活下去。”
温亦清看她一眼,“果真不一样,我这一篇道理没给你讲明白,倒是听你讲了一篇,罢了罢了,我回屋了。”
他摆摆手,大步离去了。
大锦的开年,注定不会平顺,年初三,越国公的死讯终于传了开来,灵堂也布妥当,京中的雪好不容易化了些许,又见越国公银装素裹起来。
圣上听闻此事,实难下咽,痛心不已,带了宫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去灵前吊唁。
才看到越国公的灵位,圣上就红了眼眶,叹着气道:“你们都走啦……留朕一人……不厚道啊……”
这句话不免让人想起之前的左大人,这么看来,大锦这两年,失去的都是忠臣,以至于百姓们,尤其是京城的百姓们,这个年过得也不甚欢愉,一天到晚忧心忡忡,都在议论大锦的气数。
而圣上对越国公府的眷顾,并没有随着国公爷的离世而消散,他不仅亲自带来了世安令,亲手赐给季忘归,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许诺,三年后,便由季忘归直接继承国公之位。
此言一出,别说百姓了,满朝文武都哗然,从大锦开国开始,就从没听说过“国公”这样的职衔能够世袭罔替,做儿子的若要袭父亲的爵位,必须低上一等,而太祖皇帝也规定了,三代之后,便不再袭爵。
眼下看来,发生在越国公府里的事,已经打破了许多规矩,于是大臣们也打破了大年初一到十五不议政的规矩,第二天,雪花似的奏折就飞上了圣上的案头。
皇后也坐不住,又去了一趟重华殿,但据在殿外服侍的小太监说,皇后娘娘出来时,脸色不大好看,之后也没见到圣上改变主意。
在关于越国公府的事情上,圣上出奇地执拗。
可是处在中心的季忘归,除了在父亲灵前落泪,其余时间都进退有度往来有礼,甚是规矩,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分别在不同的时辰见到季忘归,当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就连那些古板的老臣们,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小公爷至孝”。
故而不论怎么闹,越国公府都仿佛暴风的眼,不受一点影响。
就在圣上和群臣们对峙之时,季沉波的丧事也徐徐铺开来,温家与越国公府交好,所以由温景焕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前来,和除夕夜相比,这一次可谓是人挤人,温若棠等了好一阵子,才磕上头。
不过即使有这么多人,越国公府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素衣纸钱也都安排了专人供应,沉寂多年的国公夫人再一次走到人前,吸引了诸多目光。
男人们凑到一处,总是要说说话,回忆一下国公爷还在时的日子,季忘归便专门安排了几间房间用以休息,偶尔要过去应答几句,还要迎来送往。
自然也给女眷专门安排了个休息的地方,还未进门,就能听见女人们的议论,都是出身官宦家庭或高门世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嬉笑,但说来说去,怎么都绕不开国公夫人。
“这个年纪了,还能有这样的容颜,也不知道是怎样保养的,有没有方子。”
“当年就是惊鸿一瞥,到了如今,还带着些韵味,偏那眉梢眼角,像是连一道纹也没有……”
“算下来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可是见到她,就觉得和那个时候没什么变化。”
“真可怕……都讲‘红颜祸水’……”
“这话还是别说了……”
第172章 出恭
门忽地开了,里面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大家都看着门口,看看是哪家的家眷过来了。
温若棠跟着母亲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徐兰语。
徐兰语一身白衣,一应首饰全无,格外清秀,而她身边坐着一位雍容的妇人,虽然穿着素净的衣衫,却颇有气势,大家都围着她坐,想必就是临阳长公主。
温夫人带着温若棠上前去见礼,临阳长公主都没多看一眼,直接抬了抬手,道:“起身吧,今日大家的心情难免悲痛,礼数上能免则免,温夫人也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旁边还有好些空椅子,温夫人又行一礼,便带着温若棠坐过去,母女俩本来也不想和这些贵妇人在一起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准备呆上片刻,等温景焕那边和男人们说完了,就回家。
然而这么些人凑在一处,又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悲痛,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和温若棠息息相关的话题上。
临阳长公主的声音带着高高在上的腔调,“圣上之前就与孤说过,和咱们大锦和亲的人,嫁过来的是丞相之女,迎娶的则是乌月的七皇子,虽然这七皇子是嫔妃所生,但一直养在皇后膝下,远比其他皇子身份贵重些。”
旁边的人先是夸赞长公主知道得多,跟着又问:“那咱们大锦岂不是也要嫁出去一位公主,方能匹配得上?这倒是让人忧心,根本没有适龄的公主呀。”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道:“没有公主,封一个就是了,总归咱们也要让一个皇子迎娶他们的臣女。”
“这么一来,两厢就扯平了,还是您想得周全。”
长公主淡声道:“自然不是孤想的,不过孤能多知道些圣上的意思罢了。”
妇人们都道:“能知道圣意,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说到底还是公主颇得圣眷,让人羡慕。不过听讲乌月不如大锦,因地处南方,很多地方还有瘴气,对女子也颇为苛刻,咱们大锦的女子嫁过去,恐要吃苦。”
长公主端起茶饮了一口,方继续往下说:“孤还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一次乌月,当真是蛮荒之地,生出来野蛮之人,他们那儿的贵女,从出生起,就不能出家门一步,要是经历了退婚一类的事情,简直要比死了还难受,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听父兄安排,和大锦的民风比不得。”
“果真是未开化啊……大锦再怎么着,也允许女子出门,就是不带帷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了,这要是搁在乌月……”
长公主道:“这要是搁在乌月,恐怕就要拉去浸猪笼了。”
“是啊是啊。”大家附和着。
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会希望自家闺女去,赶忙要打听打听,“不知会是谁家的女儿去和亲,公主那里可有些信儿?”
长公主不语。
问话的人不免有些心慌,“是不可言说吗?”
长公主悠悠道:“也不是,只不过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孤也不好现在就和你们说。”顿了顿,她特特地续了一句,“听闻七皇子颇喜诗词,想来更愿意求娶一位通晓诗书的才女吧。”
才女……诗书……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温若棠身上。
合着这位长公主,也不是真的大度之人,之前徐兰语在温若棠这里吃瘪,她便故意要让温家添堵……温若棠一边想,一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
温夫人也明白她们的意思,但她很清楚这样的场合,不该争闲气,只问:“做什么去?”
温若棠道:“娘亲,我想出恭。”
温夫人“噢”了声,“那我陪你去。”
“要不我与温姑娘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兰语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温若棠身边,挽起她的胳膊。
要不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有难以消散的龃龉,还以为她们有多亲昵。
温若棠道:“不用吧……”
“难道还得让温夫人陪你去才行吗?外面多冷呀,温姑娘就算是因不熟悉而害怕,也要顾念一下温夫人的身体。”
温夫人的一双柳眉向上挑了挑。
这是她忍不住想骂人的前兆。
温若棠倒不在乎和徐兰语撕破脸,反正早就撕破了,但是眼下国公爷还躺在那里,那是季忘归的父亲,不论谁在这会儿吵了起来,都是不敬。
“罢了,我就和郡主一起去。”温若棠赶紧拉住温夫人的手腕,“娘亲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出恭后打发人去瞧瞧爹爹那边怎么样了,要是说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喊娘亲,咱们早些回去。”
温夫人对上她的眼神,终究是点了点头。
温若棠和徐兰语一起往外走,有丫鬟守在门前,见到她们后连忙问有什么吩咐,温若棠便说出恭,丫鬟把温若棠带到提前准备好的、放了恭桶的房间里,又在一旁摆好草纸,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其实温若棠并不想出恭,她只是不想听妇人们嚼和亲的事情,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任何风波,还得让越国公府的人出面开解。
虽说一个人去世,确实只有亲近的人会伤心,但既然是来吊唁的,陪着伤伤心,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给人家添乱,才是吊唁之道吧,说那么多八卦逸闻做甚……
她在恭桶旁边无所事事地蹲了一会儿,估摸着徐兰语已经走了,才起身推开门,没想到徐兰语正站在外面的假山旁,静静地等着。
温若棠对上她的视线,很有些无奈,问:“郡主也要出恭?”
徐兰语摇摇头道:“我陪你来的,自然也要等你一道回去。”
“那真是有劳郡主久等。”温若棠走了两步,正打算抓个小厮过去问问自家亲爹好了没有,就见季忘归往这边来了。
而徐兰语停住了脚步,带着几分讥讽道:“果然。”
季忘归已经走到温若棠面前,问道:“是打算回家了吗?”
“嗯。”温若谈点点头,“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季忘归也点点头,“那就回去吧,我待会儿去前边找师父,告知他在外面等你们。”
“好,那就劳烦你走一趟。”
季忘归说了句“这有什么你快回去吧,外面冷”,转身就要走。
第173章 要死不活
徐兰语站在那里,觉得冷的不是这冬日的天气,而是自己的一颗心。
她犹犹豫豫地道:“忘归。”
季忘归带着应有的客气,转过头来问:“有事?”
“我是想和你说……节哀,刚刚人多,我没能和你说上话……”徐兰语看起来有些胆怯,“你忙了这么些天,一定也累坏了,要记得休息。”
季忘归微微颔首,倒了声谢,抬步又准备走。
徐兰语有些极了,忽然提高声音,道:“等一下!”
季忘归这次连头都不回了,“还有何事?”
徐兰语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和温姑娘有那么多话,为什么到了我这里,总是这么简短。”
温若棠站在一旁,有些尴尬,还有些担忧,心想果然还是久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就算见识已经远超许多同龄人,也根本不会谈恋爱……
这个时候,哪该说这种话啊,只要认认真真地关心他就好了啊!
季忘归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正好瞥见温若棠的神情,那操心别人的急切模样,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温若棠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道:“我……我什么也没说吧!”
“我看得出来你想什么。”
温若棠撇了撇嘴,“我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我不相信自己在这一方面好不到哪去。”
说着说着才发现……倒是又把徐兰语丢在了一旁。
“季忘归!”徐兰语出声,“你应当尊重我,回答我的疑惑。”
“我没有让你作那些诗和做那些事。”季忘归终于给予她一个眼神,还是那般言简意赅,“至于话多话少的问题……与你何干?”
温若棠感觉到徐兰语跟着自己过来就是才道季忘归会找自己,想见上一面,可是现在这个场景,真是太尴尬了,她只想遁地而去,留他们俩单独说。
“哎呀……”她搓着手,“和气生财……我们说话还是要和气些。”
“与你何干?”徐兰语把这句话又送给了她。
温若棠皱了皱眉,这脾气,懒得哄了。
倒是季忘归道:“你不该迁怒。”
徐兰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色惨白,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搭建起的房屋坍塌了,而那些雕梁画柱,都碎成了粉末,风一吹连影子都不留下。
“是你过分了吧……”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觉得声音都不像自己的,“我好歹是一位郡主,就算你不在乎,不在乎我做的那些,也不该在旁人面前这样与我说话。”
季忘归反问:“那我应该怎么说?我讲话的习惯就是如此。”
“那你面对温若棠,习惯就都可以改了?!”徐兰语抬手把身边的人一指,“她,就这个天天在外面跑,将来家也顾不上,还要抛头露面,究竟有什么好?就是京城里随便拉一个姑娘,名声也比温若棠好千倍万倍!”
季忘归问:“她得罪你了?”
徐兰语自然不承认,“没有,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希望这样的事实,也能让你知道。”
“她未曾得罪你,你却对她指手画脚,妄加‘罪名’。”季忘归默了一会儿,忽然感慨道:“……你好绿茶啊。”
温若棠怔了怔,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之前她和季忘归提过一嘴这个词,没想到这人不仅记住了,还给用上了!
唯徐兰语不明其意,问:“什么?什么绿茶?”
季忘归摆了摆手,“多说无用,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你刚刚,是在骂我?”
季忘归果断地点了点头。
徐兰语眼眶有点红,不过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双手紧捏着衣摆,不肯流露分毫痛苦,她微微抬起下巴,不发一言,从季忘归身侧走过,越走越远了。
温若棠叹口气。
徐兰语对季忘归的真心,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么对待一个有情意的女子,似乎不大妥当。
但温若棠也不会帮一个几次找茬的人说话,更何况在季忘归那里,这件事显然已经结束了。
“又耽搁了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找师父,你赶紧回去,外面太冷了。”他说着,就往外面走。
温若棠赶紧跟上两步,小声道:“后面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嗯,都安排好了,按照父亲的意思,不想大葬劳民伤财,所以一切从简。”
“国公爷一直挂念百姓,实在是大锦的福气。”
“希望也会是越国公府的福气,只要这些朝夕相处的人能够平安度过此生,也不枉父亲花费的心血。”
“会的,国公爷不负天下,天下也必定不负国公爷。”
……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前面男子们说话的声音传来,温若棠才回过神,“我好似走错路了……”
季忘归道:“不要紧,你从这边的回廊穿过去,一直往下走,右手边就是女眷休息的地方。”
温若棠看了一眼,这条路她会走,忙道:“那我先过去了,对了,正月十五,你能不能出来一趟?”
季忘归止步,思索道:“正月十五是乌月使臣到京之日,我身上带着重孝,不能进宫,席上定然会有人把你推出去,你不要怕,圣上会安排好。”
“嗯,我知道,不过我是想问问你,那天宫宴结束我回家后,有没有空来一趟将军府?”
季忘归没有答话。
温若棠赶紧说:“没时间就算了……”
“有的。届时我直接过去。”季忘归的声音沉下去几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寻我。”
温若棠点了点头,坦然地说:“是,第一次呢。”
言罢她摆了摆手,循路而去。
季忘归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抬步去找温景焕。
越国公府人来人往,一时温家人也都走了,众人缅怀伤心寒暄客套,看起来都是同一副样子,临阳长公主很快也呆腻了,告辞离去。
公主府的马车富丽堂皇,在这样的冬日里,都垫着狐狸皮毛,甚是温暖,然而才坐上马车,长公主就冷冷地来了一句,“摆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呢?”
第174章 不明白
徐兰语本来低着头,闻言一惊,打起精神道:“女儿不敢。”
“自从你和温若棠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没精打采,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瞎子,瞧不出来?”临阳长公主的语气很平和,可是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戳人心窝子,“我知道你去见了季忘归,结果显然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我猜想,他没瞧上你。”
徐兰语慢慢把头低下去,“母亲,身为郡主,不该这样主动见他,更不该对人生出爱慕之情,女儿知错了。”
“听你说这句话,我就明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这样的脑子,怪不得不招人喜欢。”
徐兰语的手又一次捏住了衣摆。
“把你的这些小动作给我收住了。”
一声命令,让徐兰语的手松开了衣摆,交叠地摆在了自己的腿上。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段日子你所作所为,我很不满意,尤其是关于季忘归的事。你从前给他作诗,我就不同意,觉得与越国公府结亲不是一件好事,但你那时候尚有执念,愿意为了自己所求竭尽全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做了不少事,结果到现在我觉得你该搏一把了,你又开始退缩。语儿,你这样的性子,真是糟糕透了,到头来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徐兰语勉强笑了笑,道:“我有父亲,有母亲,我嫁人不一定非要嫁给季忘归,也可以不嫁人了,只陪在父亲母亲身边,怎么会什么都得不到呢?”
“我瞧着京城的风气近来都被那个温若棠带坏了,她出门做生意,一副没男人也能活的模样,就让你觉得你也能如此了?不嫁人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我家只你一个孩子,你将来不仅要嫁给达官显贵,还要嫁给掌了实权的达官显贵,这样才能多多帮衬娘家。”
徐兰语道:“嫁给谁都行,季忘归那里,我是不会再去了,那些诗,我回去后也都烧了。”
长公主冷笑,“没出息,写出来的东西,还流传出去了,烧能烧干净吗?不就是吃了回瘪,再去找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郎而已,有什么拿不下的。”
“母亲是觉得,季忘归将来会有大出息?”
“你这话说的,当真是废话,季忘归手上现在有世安令,将来不论谁登基,都动不了他,且他现在接触的是什么?是军中将士,是兵权,如果你嫁给这样的人,未来无忧。”
徐兰语沉默下去。
长公主斜睨她一眼,“温若棠挡了你的路,咱们就想办法把她除掉,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也值得你这么放在心上,真不像我的女儿。”
徐兰语用极小的声音说:“如果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就好了。”
长公主其实已经听到了,但她只是闲闲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以为徐兰语会直接说自己讲错话了,没想到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刚才说,如果我不是母亲的女儿,温若棠那样有本事有出息的人来做母亲的女儿,就好了。”
长公主直接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徐兰语脸上,这力度掌握得也很好,虽然听得清脆一声响,却不会留下几天都无法消散的掌印。
她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气,“我把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说这种话……”
“我说这种话,又有什么不对吗?”徐兰语看向她,“如果母亲生的是别的孩子,尤其是个男孩,又能入朝为官,又能传宗接代,不比生我这个女儿好多了么?”
长公主听了这话,冷然道:“你这话说的的,还有些道理,若是别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条件,定然不会像你这般不懂事。”
徐兰语立即接话,“所以母亲要不要从徐家的亲戚里过继一个来?我想这样远比把一切希望都寄在我身上强。”
长公主都懒得搭理,直接道:“回去后在小佛堂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想今天这些话,该不该说出口。”
“母亲,女儿刚才的提议。”
“等你跪明白了,再来与我说。”
徐兰语面无表情,缓缓地垂下头去,“女儿知道了。”
“还有。”长公主甚是理所当然地道,“与季忘归的往来,你不想也要继续。”
“不,我不会再去找他了。”徐兰语果断地拒绝。
“由不得你。既然拥有了公主府给你带来的荣耀,就要去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是我该做的事?《闺训》里可没有说女子该自己给自己寻夫君。”
长公主嗤笑,“你给孤提《闺训》?这两年孤可是从未拿这破书制约过你分毫,你想出门就出门,你摘了帷帽孤也没有说什么,不要脸的事已经做了那么多,还缺那之后的几件吗?”
徐兰语觉得自己几近疯狂,几乎是沉声怒吼,“我不明白,京中好儿郎那么多,又不只有季忘归一个,母亲为什么定要让女儿赖着他?!”
“因为拿着世安令的好儿郎,只有季忘归一个!”长公主的语调也升起来,带着极有压迫感的气势,冲着徐兰语而去,“你今日已经多次触犯我,我念着你从来听话懂事,只是罚跪,要是再说下去……”
徐兰语却如同豁出去的小蛮牛一般,又一次打断了她,“母亲究竟是为了公主府的将来,让女儿处处做到最好,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母亲觉得自己未出嫁前,没有做到最好,所以现在什么都要我做到最好,就是为了在其他人面前弥补自己曾经失去的面子!”
长公主的手又一次抬了起来,但这一次迟迟没有落下。
她看到了徐兰语的目光。
这个在自己面前从来唯唯诺诺的孩子,眼睛里全是怨恨,仿佛从前压在心底的情绪碰到了一个契机,喷涌而出,着实让人胆颤心惊。
马车仍在往前走,似乎正经过一处热闹的街道,外面的声音传进马车,松动了本已经凝固的气氛。
第175章 难测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哟!”
“阿娘我要!我要三个!”
“不许贪吃,小兔崽子……你看看你的牙,都烂掉了两颗,再这么下去,以后可娶不到媳妇的。”
……
“你撞到我了呀。”
“小生在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不知姑娘家住何方?”
“登徒子!”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啊。”
……
“你这菜都烂了,还卖这个价,我瞧着你是不想做生意。”
“大婶,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能有这些菜都不错,爱买不买。”
“你这是什么态度,做生意有你这样的?”
……
每天都有无数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徐兰语一面感受着马车里冰冷而压抑的气氛,一面听着市井中那些被长公主看来毫无意义的话语。
她忽然就有些羡慕,羡慕他们的生活,想着如果能活得自在些,这郡主的身份,是不是不要也罢。
长公主端坐在那里,看着徐兰语的神情,语气缓和了些,但即便是缓和,也比常人冰冷许多,“你想过和这些人一样的生活?”
徐兰语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长公主续道:“那这样吧,明日你出门一天,身边不带丫鬟随从,也不带一个铜板,你就到这市井里,看看有没有哪家铺子愿意雇佣你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你但凡能养活自己,你便在外面自立自足,我不再管你。”
徐兰语的默然,瞬间转变成了惶然。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身边没人伺候该怎么生活,发髻要怎么挽?衣衫要怎么穿?脏了的话,又该如何浣洗?那些吃的喝的,也都是人家弄好了送到她面前,如果身份调转……想想就要窒息了。
“母亲……我……我……”
“没有孤给你带来的身份,你什么也不是。”
平静的一句话,把徐兰语彻底击溃,她忽然想到了温若棠,温若棠是知道谁也靠不住,所以一直在努力地赚钱,想办法养活自己吗?
到底能经历什么事,才会懂得这种道理?
“还是照我说的去做吧,我会帮你扫清你面前的障碍,你要做的,就是让越国公府心甘情愿地来我们府上提亲。”长公主仿佛没看到她的神情,悠悠地说,“你要记恨的,不是季忘归那孩子,而是勾走季忘归的人,你想想,如果没有温若棠,能与他门当户对的,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徐兰语的脑中有些乱,她觉得母亲说的有些道理……可,自己之前分明下定了决心,一定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怎么一瞬间就推翻了自己原有的想法?
长公主不再说话,她相信这个孩子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马车走过了热闹的街道,车内车外寂静无声,街上人渐渐稀少,很快就回到了公主府,长公主自顾自地下去,面色平静且淡然,却不再多看徐兰语一眼,直接走进公主府。
徐兰语明白母亲又要几日不理自己的,只默默地走到小佛堂罚跪,跪在冰冷的青石上后,她的脑子似乎清明了好些。
然而不论她心中怎么想,也不论其他人心里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日子飞快地溜走,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乌月的使臣头一天就到了京郊,但未进城,这日一早,才进宫拜谒。
圣上对于乌月国郑重的态度颇为满意,见到丞相之女后,直接赐了婚,果然如临阳长公主之前所说,婚配对象是一位嫔所出的皇子,至于乌月的那位七皇子,圣上夸赞了几句,言道:“婚配之事还不急,既是要送去乌月的,总要好好挑选一番。”
不曾想七皇子人长得机灵,说话却很直愣,施过礼后,大喇喇地道:“皇上,之前不是商量过,说想给我定下温将军之女么?一开始我还想着素未谋面,怕是不好相处,结果在到了大锦之后,我常常听到有人传唱几首诗词,写得极好……‘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还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再一打听,竟是温姑娘所写,我想,定下她,甚好。”
圣上笑着道:“我们京中的女子还有许多,才女也并非只有温姑娘一个,朕还是要再看一看,为你挑选个良配,这样大锦和乌月更能世代修好。”
七皇子的眉头往中间拢了拢,“皇上,我觉得温三姑娘是很好的,大可不必再选了。”
圣上本来还想迂回一下,不曾想这七皇子确然是个憨货,而且对温若棠带着一种奇怪的执念,若非之前答应了季忘归,他巴不得这桩婚事如此便成了算了。
“今晚宫宴,不少世家贵女会列席,朕再瞧瞧。”
七皇子还想说什么,乌月使臣将他拉了拉,笑道:“和亲一事,确要慢慢商议,既然臣等前来是为了两国结盟,自会耐心等待皇上的安排。”
圣上脸上的笑容,在他们离开去驿馆后彻底消失,旁边的王公公赶紧奉上茶,圣上饮了一口,便道:“一个个的,尽会给朕找麻烦,那温若棠也是,没事儿写什么诗?”
王公公道:“奴才以为,也得是这样优秀的女子,才会被小公爷瞧上不是?”
“今日须得好好看看那个温三姑娘,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事……”圣上寻思,“要是不过尔尔,忘归的正妻之位,也轮不着她。”
王公公仍陪着笑,更加小心谨慎地服侍。
果然是天威难测,现在想来,圣上确实只答应了小公爷会把温三姑娘嫁与她,嫁去后是什么身份……可还真没说过。
随着太阳西斜,宫人们点亮了蜡烛,罩上灯罩,轻烟四三,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中,用以宴饮的启华殿里,烧着上等的炭火,让人恍然以为春天已经来临。
人越来越多,温若棠跟着温夫人,与其他妇人往来,遥遥地看到三皇子带着正侧二妃而来,秦月仪也看到了她,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176章 琵琶曲
这次宫宴,本就要显出大锦国富力强,人丁兴旺,天家之人,自然是来得越多越好,几位皇子都铆足了劲儿带人,三皇子膝下还没有孩子,不然恐怕扛着抱着也要来。
大家都站着,碰到了身份贵重的,便上前来行礼,这么屈膝起身了不知道多少次,外面终于有太监宣“圣上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连忙行起大礼,温若棠跪在好几排之后,连圣上的衣襟都看不到一片,只能听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过,很快有声音传来,“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起身后又是一片窸窸窣窣整理衣衫的声音,温若棠悄悄地把头抬起一点,总算一睹当今圣上真容。
都说圣上年富力强,果然和一旁的皇后比起来,圣上还要年轻几分,只不过到底不是年轻人,能瞧见眉眼沾染了些许疲态,只听他道:“今日宴请乌月使臣,也是为了商议和亲之事,展我大锦威仪,大家都坐下吧。”
等到整个大殿肃穆无声,圣上才看向王公公,微微点了点头。
王公公扯开嗓子,宣使臣上殿。
大家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看过去,乌月这次来使,派了三十余人,上殿的共十人,哪位是皇子,哪些是使臣,从穿着打扮上已经一清二楚。
七皇子的发冠上镶了一颗朱红玉石,面色白净,身量颇高,走起路来器宇轩昂,他站定后,大声说出“乌月皇子夏承川觐见”,看得出确实是乌月皇后膝下养大见过世面,面对这许多人,并未有丝毫畏缩。
等他们施礼入座后,宫宴也算是正式开始了,菜色仍是不出错的那几样,吃起来颇无滋味,倒是乌月那边的人仿佛很有兴趣,尤其是那个七皇子,一边吃还一边点评,吃到兴头上,还提出了“想见一见御膳房的厨子”的请求。
好些人交换着眼神,传递的都是心知肚明的一句话——“看吧,乌月当真是不开化,就这么些东西,他们都没吃过,比咱们大锦差多了”。
温夫人也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目光,但她只是低声对温若棠说:“我觉得这个七皇子是个性情中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南边人的饮食毕竟与咱们不同,他吃到不同口味觉得新奇,也很正常。”
温若棠也低声道:“娘亲说的是,如果乌月真的如此不堪,又怎能在羌国和大锦之间生存这么久?咱们圣上,又何须答应和亲的请求?”
“聪明。”温夫人低声道,“但愿这七皇子瞧上了别人,就他这个性子,必会直接对圣上言明,圣上为了两国修好多半也不会推拒。”
温若棠道:“那就不能引起关注……吃饭,吃饭最合适。”
于是母女俩打定主意不关心身外之事,只是埋头苦吃。
然而宫宴上的菜,量都不大,温若棠一边吃一边算,这一盘子还不能吃得太快,不然吃完了就很尴尬,当真是辛苦至极。
小半个时辰过去,一直相安无事,一时宫里的乐师吹起了竹笛,奏起了古琴,夏承川眯起眼睛,手中端着酒盏,轻轻摇晃,温夫人旁边还有人在说:“看这乌月皇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哟……”
圣上也笑着道:“看来七皇子也颇通乐曲。”
夏承川坦然道:“称不上是‘颇通’,只不过幼年时跟着母妃学过一些。”
圣上又说:“大锦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也有不少,朕记得是谁家的闺女来着,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侧了侧身,王公公赶紧接道:“回圣上的话,是兵部尚书齐大人的孙女儿。”
圣上“哦”了一声,朗声问:“今日可在场啊?”
齐大人的孙女年方十四,还有些怯懦,跟在母亲身后出来行礼,圣上打量了一下,看着小姑娘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就知年纪还是太小了些,这样嫁去乌月恐怕也担不起,不过还是道:“既然来了,就演奏一曲吧。”
琵琶早已准备好,圆凳也搬了上来,齐姑娘接过后,小小地道了声谢,抱着琵琶坐了下去,有乐器在手,她看起来比方才镇定多了。
启华殿里一时安静下来,齐姑娘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拨,流水一般的音乐淌了出来,温若棠看她手法,方知何为“轻拢慢捻抹复挑”,又细细聆听,才知“大珠小珠落玉盘”形容得有多妙。
“她的琵琶,是林大家教的呢,听闻齐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才求得林大家点头,收下了这个小徒弟。”
“怪不得这般好听,林大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到的人。”
……
在窃窃私语的议论中,一曲毕,齐姑娘沉默而认真地起身,敛衽拜下去。
她没有说话,齐夫人有些心急,这个时候该讲“启禀圣上,臣女已经弹奏完毕,雕虫小技,让圣上见笑了”之类的话,但她似乎沉浸在曲子中,把这些礼数都忘记了。
好在圣上并未计较,言道:“不错,宫中乐师的水平恐怕也不过如此,齐家的姑娘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造诣……”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夏承川,“你觉得怎么样啊?”
夏承川连连点头,“皇上,这位姑娘弹琵琶之技,已十分厉害,若一直弹下去,定有登峰造极的一天。”
圣上道:“那看来你对齐姑娘还是颇为欣赏的。”
“有才之人,尤其是有才的女子,都值得欣赏。”
所有人都紧张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尤其是齐夫人,闻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她因自家闺女得到了圣上的夸赞、没有给齐家丢脸而骄傲,却又因夏承川的赞扬而心慌……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家闺女很有可能会嫁去乌月?
圣上爽朗笑道:“那齐家姑娘必然是有才的,朕有个想法,便将她赐婚于你,如何啊?”
夏承川赶忙道:“皇上,既是和亲,称心如意最要紧,齐姑娘是很好,可我还是想……”顿了顿,他大胆地说,“……想见见温三姑娘。”
第177章 强扭的瓜不甜
一句话引得众人哗然,就是京中最大胆的少年郎,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想见哪位姑娘。
“蛮人就是蛮人,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还当自己是来选妃的呢?还不是圣上说给他挑了谁,就必须是谁?”
也不知道是谁念叨了几句,立刻在席间流传开来。
夏承川也听到了他人的议论,但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还笑着追问了一句:“不知皇上是否能满足我的愿望?”
圣上轻描淡写地道:“看来我们京中才女之名确实已经远扬了,连乌月的皇子都心向往之,既如此……温氏女可来了?”
温若棠暗暗叹口气,和温夫人对视了一眼。
温夫人并未起身,之前就说好了,如若碰到了这种事,就先由温若棠自己去面对,免得温夫人关心则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激动言语,反而会引起圣上不满。
温若棠把手中的筷子搁下,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行下礼去,“臣女参见圣上。”
圣上“嗯”了声,语气随性的就像是在和自家孩子讲话,“平身吧,不是朕要见你,是乌月的七皇子想见见你。”
温若棠回应了个“是”,又看向夏承川,“小女见过七皇子。”
夏承川赶紧起身,理了理衣襟,才施礼道:“在下夏承川,字瑾之,见过温姑娘,温姑娘可直呼在下姓名。”
这一次的介绍,比方才多了字,可见温若棠在其心中与众不同,便有人“啧”了两声,嘀咕道:“看来将军府是要添贵婿喽。”
再看温若棠,只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臣女还是按照规矩,称您七皇子比较好。”
夏承川看起来有些失望,“还以为写出那样有灵气的诗的人,会不拘小节,没想到还是会拘泥于礼数规矩……不过,温姑娘今日可否为在下作诗一首?如此在下也不算白来一趟大锦。”
大殿里的人一时看七皇子,一时又看温若棠,都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温若棠仍是微笑,回道:“请七皇子恕罪,不行。”
圣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若棠,皇后则小声道:“这……温家三姑娘真是不知变通,委婉些拒绝也好啊……”
夏承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说:“在下确实是诚心求诗,温三姑娘不肯做,是有什么原因吗?”
“七皇子既读得懂诗,自然也知,作诗不是请客吃饭般随意,更不是花钱就能来的东西,我现在没有诗兴。”温若棠振振有词,“再说了,我们大锦女子也不好随随便便为一个男子作诗,所以纵然七皇子喜爱诗书,也最好不要大喇喇地提出来这样无礼的要求。”
本是一句为了推拒而找的借口,人人都觉得没什么,反而体现出大锦贵女的矜傲,偏偏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兰语捏着杯子,指尖都没了血色,她身边的临阳长公主低声道:“你看看,没脸的事做多了,总是会被人捏着把柄骂。”
徐兰语低着头说“是”,不再反驳一句。
那天跪了两个时辰后,膝盖青了一片,要是没人搀扶,连路都走不了,而放眼看去,身边那些伺候自己的人,都是母亲为她提供的。
她离不开公主府,也离不开公主府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只能继续忍受着,努力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变了,似乎外界的这些东西,引不起什么波澜,她只是行尸走肉般地去做所谓“该做的事”,并且脑海中至于两个字,“最好”。
长公主轻轻地道:“不过将军府教出的女儿,也着实太张扬了,孤还在这里呢,竟敢这般影射郡主。”
听到母亲这么说,徐兰语低声道:“她骂女儿,就是在打您的脸,您总不能放任她一个小小的臣女再这样下去。”
长公主的目光里总算有了些许赞赏之意,“就是要有这样的想法,人善被人欺,你之前啊,还是太善了。”
而此刻,夏承川还在为自己所求而努力,“……温三姑娘,我还会在京城呆上一段时日,如果之后有了诗兴,可以为我……不,不是为我,可以写一首诗给我看看吗?”
温若棠想了想,道:“看来七皇子确实是爱诗如命之人,那以后若是有了机会,我定作一诗相赠。”
夏承川立刻就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那在下就等着姑娘的诗兴。”
圣上点点头道:“唔,你们看起来倒像是君子之交……”
“圣上。”长公主笑着开了口,“听闻之前在楚家的宴席上,温姑娘一开始也是推拒了片刻,后来是季老夫人想看看温姑娘究竟如何有才华,特邀楚老夫人设了彩头,温姑娘才做了几首诗,眼下是在宫宴上,不如也设下彩头,邀温姑娘作诗,如此也是一展我大锦才女的风范。温姑娘想必也是乐意的……总不能咱们圣上的面子还没有季老夫人大吧?”
温若棠忙道:“公主言重,当时也是为了博长辈一笑,硬作了几首,要说作诗好的,当属长昭郡主,速度又快,遣词用句又精妙。”
夏承川眼睛就亮了起来,“长昭郡主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拜读大作?”
“温姑娘说的长昭郡主,正是孤的女儿,不过平心而论,孤的女儿于文采上,与温三姑娘相去甚远,所以……”长公主看向温若棠,“还是由温姑娘赋诗一首,不论好与不好,都是对圣上和七皇子的尊重啊。”
温若棠知道今日必然会有人把她推出去,也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忙福了福,看似很为难地道:“公主明鉴,臣女现在着实没有诗兴,强扭的瓜不甜,还请公主见谅。”
长公主遗憾道:“既是这样,想必要等和亲之后,才能有诗兴,作出好诗。”
温若棠看起来十分惊讶地道:“为何定要等我的诗呢?众所周知,郡主诗才并不在我之下,何况当日在楚家,郡主还是第一个交上诗作的,臣女想,七皇子定与其等我的诗,不如请才思敏捷的郡主作一首,以全今日之愿。”
第178章 好诗与烂诗
夏承川惊喜地道:“大锦当真是人才济济,长昭郡主也如此有才华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见?”
长公主还未说话,圣上笑道:“自然,长昭乃是朕最疼爱的郡主,也是大锦女子中的佼佼者。”
夏承川立刻站得板正,“在下已准备好一见佳作。”
圣山直接看向徐兰语,招了招手,“来。”
长公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圣上似乎不想让温若棠一枝独秀,但究竟是为了将军府好还是想打压将军府,一时还看不出来……
徐兰语从席上走出,标标准准地行了一礼,一把好嗓子如莺啼婉转,“臣女见过圣上,见过皇后娘娘,愿圣上与皇后娘娘如意金安。”
然后她又看向夏承川,颔首微微屈了屈膝,便是打过了招呼。
夏承川开门见山,“不知能否一观郡主的诗词?”
圣上摆了摆手,“以前的诗词还拿出来看做甚,现场作一首吧。”
长公主心中“咯噔”一响,站起来微笑道:“圣上,兰语今日没什么准备……”
“兰语作诗,从来都不需要做什么准备,看来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没有朕了解她。”圣上是一副真心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的模样,旋即颇和气地看向她,“就以刚才齐家姑娘的琵琶曲为题,作一首诗吧。”
徐兰语道:“圣上请容许臣女思索片刻。”
圣上一挥手,“给她端个书案过来,备好笔墨纸砚,写好了直接呈上来。”
旁边的宫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听到命令后手脚麻利地准备好,徐兰语就站在那里写写改改,温若棠则默默地退到一旁,在没有圣上的准许的情况下,她还不能回席继续吃东西。
而圣上也似乎把她忘记了,又对身边的王公公道:“让他们继续奏乐。”
王公公传话下去,有小太监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丝竹之声响起来,这一次夏承川没有跟着陶醉,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徐兰语,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徐兰语交上了自己的“答卷”。
圣上读过后,点了点头,“兰语这段时间也有进益,来,你也看看。”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夏承川,旁边的小太监帮着传递过去,夏承川如获至宝地接住,认真品读,偶尔还喃喃地念出几个词。
“宫烛轻烟……琵琶弦……旧曲新弹……”
徐兰语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评价。
夏承川揣摩了好一会儿,最终连连点头,“这首诗写的也算不错了,要是让我现场赋诗一首,多半还达不到如此水平,但……也容许在下说句实话,这首和温姑娘之前所做的那几首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徐兰语点了点头,“确实有差距。”
温若棠见提及了自己,赶紧福了福身,道:“七皇子须知,郡主是当着着许多人的面,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做出来这首诗,而我的那几首都是想了好一阵子,并非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足见郡主才华横溢,非我可比。”
“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温姑娘也不用自谦,那几首诗,不论用多少时间作出来,都已经说明温姑娘的才华不落于人了。”夏承川再度看向徐兰语,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欣赏,“乌月女子会作诗的很少,郡主文思敏捷,在我们那里,已经能做女先生了。”
徐兰语微笑,眼底却没什么喜悦,“多谢七皇子夸赞。”
长公主也笑了笑,道:“圣上您瞧,真要作诗,不也能作出来吗?还是让温姑娘也来一首吧。”
温若棠摆了摆手,“公主殿下太高看臣女了,臣女着实是极普通的一人,而且碰到这样的场合,就胆战心惊,脑中空空,根本连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不见得吧。”长公主笑道,“之前在楚家不是一连作好几首么?温姑娘,可不能因为不想远嫁就藏拙啊,身为大锦人,就要一心一意对为大锦的万世太平而做出贡献。”
温若棠道:“臣女心中从未有推拒之念,可惜做不出就是做不出,圣上都有爱民如子之心,并未逼迫,公主何以要这般为难臣女呢?还是说,这一场和亲,本就是公主来主持,那么臣女给公主丢了脸,还请公主恕罪。”
长公主淡淡道:“莫要胡说,和亲之事自然是都听圣上的。”
“诗兴这个东西,要是没有,恐怕也很难作出来,罢了。”圣上摆了摆手,意思是到此为止,又问夏承川,“看了长昭的诗,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吧?”
“确实能看出郡主颇通诗书,看来大锦女子确与乌月女子很有几分不同。”夏承川甚是遗憾地说,“不过在下的心愿还未实现……在下还是想看温三姑娘的诗作。”
温若棠和气地道:“七皇子不要着急,或许您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我忽然有了诗兴,届时写在纸上送去驿馆,还请七皇子莫要取笑。”
明明现在还连一个字都没看到,听到这话,夏承川已经眉开眼笑,“好,好,三姑娘,我在驿馆,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温若棠轻轻颔首,退到一旁。
眼看夏承川的模样,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得不到温若棠的诗不罢休,圣上第一次觉得,帮人抢媳妇,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儿。
“还有哪些人会作诗?”圣上问。
王公公站在一旁,说了几个大臣,言道:“据说这几位大人的女儿都会作诗。”
“那就让她们都作上几首,临阳不是说了吗,准备些彩头,也好热闹热闹。”
那些世家女儿平常在外面参加宴席,还是挺愿意展现一下自己的,到了这时,只恨不得不曾传出去过这样的名声。
她们个个绞尽脑汁,尽量把自己的诗作往差了些。
温夫人看到她们的模样,不免想起自己也对温若棠说过,收敛一些,把诗作写的烂些,蒙混过关也就罢了,那时候温若棠怎么回答来着?
“好诗倒是还有一大把,但是烂诗……真的没背过,不知道怎么写……”
温夫人忍不住想,自家孩子还是太聪明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烂诗才是一写一大把吧。
第179章 奉为天人
好不容易等到姑娘们写完了诗、不情不愿地交了上去,圣上才看了两首,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大锦女子的诗作水平,就是这样?朕瞧着都不用评了,兰语可以直接拔得头筹。”
皇后好奇地“哦”了一声,接过去看了看,笑着道:“臣妾对诗词歌赋倒是不太熟悉,不过读起来还是朗朗上口的。”
“朕也不求她们能有‘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样的佳句,但也不至于个个都写成这样吧。”圣上冷淡的目光扫过年轻的姑娘们,她们本就心虚,全部低下了头。
皇后还想着打圆场,“大概是紧张,毕竟是在宫宴上,又有这许多人看着。”
“是紧张还是有什么想法,自己心里头清楚。”圣上随手把这些诗作扔在地上,轻描淡写的道,“全部重作,之后该作出什么样的诗,自己斟酌。”
最末四个字,圣上咬字稍稍重了些,已经吓得好些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王公公在一旁吩咐小太监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把这些都收拾出去烧了?再去准备新的纸张,给各位姑娘换上。”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很快,每人面前又摊着崭新的绢纸,如果说一开始是往差了写,现在大家都在考虑,怎么样才能写得又好,又不是最拔尖的那个。
太难了,就算是刚刚学作诗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这种艰难。
大多数人都哭丧着脸,尤其是之前好几个跟着母亲去越国公府吊唁时、听长公主说七皇子喜欢诗词的女孩子,她们哪里想到过,这句话竟然和自己息息相关呢?
第二次比第一次所等待的时间更加漫长,圣上却颇有耐心,饮了杯酒,拈菜入口,偶尔还和乌月的使臣们聊上两句。
乌月的风土人情、乌月的皇上皇后、乌月如今和羌国的关系……只要不涉及机密,使臣几乎是有问必答,而夏承川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曲调,又恢复到之前万般轻松的模样。
终于,有人交上了自己的诗作,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而一开始就被拎出去的温若棠完全避开了这煎熬的过程,虽然没得到圣上的首肯仍然站着,但仅仅是站着,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已经够让人羡慕了。
圣上随手拿了几篇诗作看了看,就让王公公全拿到夏承川面前,言道:“七皇子来看吧,七皇子说哪个好,朕便赏哪个。”
夏承川颇喜欢这个活儿,点头后立刻就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半点不敷衍。
最后,他道:“皇上,在下以为,还是长昭郡主的最好。”
不知多少人私下里松了一口气。
圣上朗声一笑,“不愧是兰语,这么些年,朕没有白疼她,来人,去库房里把那对儿红珊瑚珠手串拿过来赏给长昭郡主。”
徐兰语忙上前谢恩,因这“榜首”是夏承川评出来的,她还对夏承川福了福,以示谢意。
夏承川笑着向她举了举酒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对圣上说:“皇上,大锦女子的文采远胜乌月女子,我想把这些诗都带回去,给乌月的女子们看一看,我希望他们看过之后,能多读些书。”
圣上道:“自然可以。”
夏承川又谢,圣上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温若棠,心中倒还觉得有有几分好笑,这丫头的性子和季忘归是有点像,说不作诗,就是打死也不作诗,便开口道:“好了,都回去坐着吧。”
徐兰语福了福身,回到席中。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温若棠也行了一礼,坦然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继续吃,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
圣上又想,唔,这宠辱不惊的模样,甭管是装出来的还是就是如此,都不错。
对于很多人来说,到此,终于可以彻底松一口气,之后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吃完面前的东西,看完接下来的表演,就能安全出宫了。
就连圣上此刻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和季忘归说这一次把温若棠留在大锦有多难,得嘱咐这小崽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孝敬自己,不要下棋的时候总摆出一张淡漠的脸……
然而临阳长公主仿佛中了什么邪,这时候忽然开口了。
“温姑娘的面子果然大得很,到最后也没能作一首诗给咱们瞧瞧,不过这将军府出来的姑娘,确实是不一样。听闻温姑娘开的几个铺子也是财源广进,七皇子得空了,可以去尝尝。”
夏承川惊喜不已,“温姑娘?自己开铺子?我们乌月从来没见有哪个姑娘会开铺子的。”
“当然,温姑娘本就十分聪颖,孤常常听人讨论,说若能娶到温三姑娘,便是福气。”临阳长公主看着只是闲话家常,还带着些长辈对晚辈的关切,当真是挑不出半点错,“不知多少人希望七皇子能和咱们大锦的姑娘传出一段颇具诗情画意的佳话呢。”
夏承川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踌躇满志,言道:“多谢公主,在下定然会努力,为了乌月和大锦,也为了自己。”
长公主又问旁边的人,“温三姑娘的那些个铺子,都叫什么来着?”
旁边那妇人赶紧回答:“叫棠记。”
“哦,棠记啊……孤没去过,是以不知道。”她又看向夏承川,“记得了吗?”
“记得了,记得了,公主盛情,在下没齿难忘。”夏承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圣上拦住长公主的话头,问:“七皇子何以对温姑娘这般关注?”
“因为她的诗,写进了在下的心里。在下本就是个爱诗如命的人,读了温三姑娘的诗作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又听闻是位女子所作,还是在别人家做客时中随口做出,更是惊讶不已,如今见到温姑娘,果真通身都是灵气,确实是能做出那样的诗的人。”
夏承川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若是大锦能以温姑娘和亲,定奉为天人。”
圣上心中一动,重复了最后四字,“奉为天人?”
第180章 捐赠
“是,因为乌月着实没有才女……”夏承川遗憾万分,“女子本该钟灵毓秀,可乌月的风气已经形成,即使现在鼓励女子读书,大多数也不想去读去看去学,而有些想读书的也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想读也读不进去,所以稍稍有些学识的女子,在乌月就可算是天纵奇才,若是如温三姑娘这般嫁去乌月,啧,恐怕不少人会奉为神明,言听计从。”
他说这话,让旁边一两个的使臣脸色有些尴尬,也让大锦的一众愈发觉得乌月着实蛮荒不堪。
可殊不知,正是夏承川的这几句话,让圣上开始动摇了。
会作诗、长得好、性情不错……这些对于一个女子来讲,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却带不来什么实际的利益,放在大锦,只能说是大锦有这样一位厉害姑娘,起不到任何作用,可若真如夏承川所说,嫁去乌月能被奉为天人,受众人追捧爱戴,不仅能趁着这样的机会宣扬一下大锦,还能抬高大锦在乌月人心中的地位,简直一本万利啊……
而且这夏承川似乎对温若棠情有独钟,连挑都不需要再挑,也不需要再这么麻烦弄什么宫宴,加上温若棠的身份,乌月的皇帝也会满意,不知省了多少事。
圣上免不了想起季忘归,少年坚定的面庞在他眼前转了转。
确实,做皇帝,金口玉言,许诺了人的事不该改变,可是大锦的女人那么多,季忘归就算失去了一个温若棠,也能娶别人,一时的少年心性,不至于让他和自己翻脸吧?
而且当时答应季忘归时,并咩有外人,只要季忘归不说,谁也不知道堂堂圣上反了悔。
“看来七皇子和乌月,确实有十足的诚意……”圣上缓缓道。
温若棠看起来一直在埋头苦吃,实际上她会用余光去观察圣上的神色,比起刚才带着些许笑意,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迟疑。
而他说的这句话,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商量。
温若棠觉得,自己在被“卖掉”的边缘了。
轻轻偏了偏头,似乎是在看舞娘们的衣衫首饰,可眼风整好就扫过了席间的秦月仪。
秦月仪不动声色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亲自给旁边的三皇子斟了杯茶,道:“说起来,我与温姑娘也有些缘分。”
三皇子赶忙道:“是啊,是啊,当初母后为我选妃,正好是你与温姑娘一唱一弹,不过温若棠为人讨嫌,用不着和她有什么缘分。”
秦月仪的声音大了些,“讨嫌是讨嫌,但温姑娘的铺子可是实打实地赚了不少钱,我瞧着吧,才女倒是称不上,但富……富婆,倒是很贴切。”
三皇子大笑,“富婆?这个词很新颖,你说得对,很贴合她。”
他们这边动静有些大,圣上注意到,随口问:“湛知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三皇子忙回道:“父皇,儿臣正在说温姑娘会赚钱的事。”
旁边的正妃年纪尚小,性情如水温柔,见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这边来,有些羞赧,倒是秦月仪一副极坦然的样子看向圣上。
圣上看到她,就想起来了,“朕没记错的话,秦侧妃倒是与温姑娘同龄,之前还一道来了宫宴,就是在那次宫宴上,温姑娘作了《红豆曲》吧?”
三皇子刚想说话,秦月仪抢着道:“圣上好记性,当时妾身也没想到,妾身最终是嫁给了三皇子殿下,而温姑娘自己开铺子去了。”
圣上随口道:“女子嘛,嫁对人才是正经,什么开铺子,小打小闹罢了。”
秦月仪颇赞同地点点头,“圣上说的是,只是温姑娘如今也是有底气的,便是她赚得的那些财富,恐怕能为自己置办下十里红妆。所以方才公主殿下说谁娶了温姑娘,便是有福气,真乃大实话。”
圣上一笑,“秦侧妃说话,太过夸张了些,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哪会真有什么经营的才能。”
秦月仪赶紧道:“圣上明鉴,这可不是妾身夸张,实在是京里好多做生意的人的都说,温姑娘是奇才。”
长公主正愁没人帮她再把温若棠拎出来遛一遛,赶紧接上话头,道:“看来这丫头无一不好,就是去了别处,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也很快就能立足。”言罢还夸了秦月仪两句,“果然是和温姑娘来往过的,处处都说到了点子上。”
夏承川一直在用心听着,到了此刻,很是顺其自然地插了话,“温姑娘有手艺不惧背井离乡,圣上,不若这和亲之事,就定下温姑娘吧。”
温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想站出去说些什么,奈何温若棠一直紧紧拉她,意思是不用出面。
圣上没有答话,但这样的不答话,和之前的转开话题就完全不一样了,透露出来他正在犹豫的信息。
“看来七皇子真的是上心了。”秦月仪趁着这个间隙,抬起头,看向圣上,“妾身想着,如果真的定了温姑娘去和亲,那温姑娘名下的这些铺子也算是嫁妆,可以一并拾掇了带过去,将来还可以为乌月赚钱,想来乌月的皇上会更加高兴。”
长公主赶紧道:“秦侧妃这就是孩子气的话了,那些铺子,说到底还是属于大锦的,温若棠走了,自然换她的父兄来经营,怎么能带去乌月呢。”
秦月仪轻笑,“还是公主想得周全,可惜那些铺子是因温姑娘而起,也不知道她走后,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生意红火。”
他们这边旁若无人地说这话,自然所有内容都尽入其他人耳中,温若棠见前面的铺垫也做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大殿当中,拜下,“圣上,既说的是和臣女有关的事,能不能容臣女也说几句?”
圣上心中难定,索性道:“你说吧。”
温若棠从容道:“臣女知道,自己一直在和亲的人选当中,所以眼下大家伙儿都在讨论这件事,臣女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的,但是方才秦侧妃提到了,臣女名下有几个铺子,也多少赚了些钱,如果将来定下的去和亲的人选真的是臣女,那么这些铺子就与臣女再无关系了,所以。”
她将额头挨在手背上,提高声音,“所以臣女现在愿意捐出自己所赚的一千两纹银,用于给军中将士们更换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