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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鸿天     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txt下载     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少年的第一次杀人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料峭春夜下的小院,激烈碰撞不过一息之间,便似分了胜负,夜里寒风吹过,仿佛惹来绵长的怨恨。

    这怨恨自然是来自倒在地上的胡金刚,他恨的是那叫他来杀少年的贵人,还有那巷外的车夫。

    从少年胎息心神展现,弹筷如飞剑之时,他便心头阴霾,有不好预感。

    情报出错,让他心中恼怒,但以开气血圆满战胎息,并非不可。

    然而,当静坐少年,起身倏地化猛虎,那自皮膜经脉下滋生流淌的气血,比他还要强盛,气势比他更加磅礴时,胡金刚心头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这什么垃圾情报,坑死人不偿命!

    少年圆满气血,气势如斑斓猛虎,瞬间的对抗,胡金刚便溃败了,可见少年所习之锻体法门,定是品阶极高,绝非他所学能比。

    炼神胎息,锻体同为气血圆满,对方修行法门品阶更高,这还杀什么?

    一招之下,胡金刚就被打的倒飞,背脊贴地而滑,不过他毕竟经验老道,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立起。

    迎面便是少年以鸟式杀来!

    五禽锻体,虎式凶猛,熊式稳健,鹿式,猿式皆灵动,而鸟式如剑,与如今拥有自蜕“天生剑客”道果的安乐最为匹配。

    虽手中无剑,但鸟式打出,如剑在手!

    经脉中气血推动生劲力,立起身的胡金刚尚未反应过来,安乐以鹿式灵动便已贴近他身躯,如剑般的手掌,接连劈其胸膛。

    胡金刚再度横飞,狠狠摔在地上,皮膜血肉模糊,胸骨断了数根,骨骼护佑下的脏器,似是龟裂,口角溢出鲜血,面色晦暗,再无反抗之力。

    安乐以鸟式收尾,淡漠看着胡金刚,心头的激动缓缓平复。

    战斗可以说是碾压,在加持了十五缕岁月气下的五禽虎扑,威力大涨,再加上圆满气血,一巴掌下来,如吊睛白额虎般势大力猛,胡金刚险些被拍死。

    再辅以剑术般的鸟式连攻,胡金刚完全如沙袋般被吊打。

    安乐明白,同样是开气血圆满,两者间存在着差距,这差距……来自修行法门。

    就像是胡金刚拿烂大街的《赵祖长拳阉割版》与安乐的《五禽锻体功》对杀,挨打自然不冤。

    大槐树的叶片在春夜寒风吹拂下,沙沙作响。

    安乐抓起了地上被胡金刚当成暗器的厚背大刀,刀颇为沉重,但以安乐如今的气血劲力,抓起来不算困难。

    “小兄弟,可否饶我一命?”

    胡金刚边喋血,边道。

    安乐拖着刀,行到他身边,望着倒在地上胡金刚,居高临下。

    “理由。”安乐道。

    “我的家底可全部给你,共十八枚元灵通宝,藏于密处,我若活,可以取来与你。”胡金刚忍着骨骼断裂的疼痛,缓缓道。

    “才十八枚?穷鬼,我为林府做一幅画,润笔费便是十枚元灵通宝。”

    安乐拄着刀,瞥着他,诛心道。

    胡金刚默然。

    倏地,怒目圆瞪,一咬舌尖,身上的气血涌动,竟是从地上弹起,快若闪电般撞向安乐,欲趁着安乐放松之际,拼死一搏。

    嗤!

    然而,安乐胎息心神紧绷,早有防备,一脚踹在拄着的厚背大刀上,大刀甩起,划过星坠般弧度,一颗硕大的头颅,便裹挟喷薄的气血,冲天而起!

    血液渐染在安乐的白衣之上,让安乐冷寂的面容微微抖了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胡金刚的头颅砸落在地,乍起的身躯,也失去了动力,直挺挺回落,闷声萦绕在春夜。

    血液流淌满了小院,伴着安乐微微喘息,多有肃杀。

    ……

    ……

    清波街,寂静依旧,几家灯火俱都熄灭,进入梦乡。

    街上无任何行人,乃至于喜欢在黑夜中独行的猫儿都见不得一只。

    马车安静停泊,车夫坐在马车上,缓缓睁开眼,从巷弄中吹来的风浪,裹挟着刺鼻的血腥。

    车夫斗笠下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与情绪。

    他的心神感知在进入巷中小院时,便被二人强横的气血给冲荡,无法观察的清晰。

    他在锻体上颇为强劲踏足内丹,但炼神上却不过胎息而已。

    胎息心神勉强可外窥,可便如魑魅小鬼一般,惧怕大阳之物,溢散的远,掌控力就低了,更加容易被一冲就散。

    “死了吗?”

    车夫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是少年流出的鲜血吗?

    他望向未被星光与月华所宠幸的漆黑巷弄。

    巷弄中有刀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

    车夫魁梧的身躯缓缓挺直,微扬起头,斗笠下的面容逐渐清晰,看向巷弄,在迎接着胡金刚的归来。

    胡金刚若是杀了少年,他还得护送胡金刚离开临安府,不能失了先生信誉。

    忽然,车夫攥着缰绳的动作,猛地一僵,瞳孔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因为,缓缓撞开巷弄中的黑暗走出的,并非是胡金刚!

    而是一位穿着染血白衣的少年。

    一手拖刀,一手抓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如墨般的血一滴滴从头颅切口处滴下,少年一步一步从巷弄浓不可散的黑暗中踏出。

    莫道西风多肃杀,行边无处不黄花!

    这一刻的少年,带着凛冽的杀机,像是出鞘三寸,绽放寒芒的青锋。

    车夫斗笠下的眼珠子微微瞪大,呼吸急促了几分。

    少年就这般站在太庙巷的入口,唇角挂着一抹笑,白衣染着几抹红梅般的血迹,望着华丽马车车辕上端坐着的熟悉的魁梧车夫。

    “果然啊……”

    安乐似是恍然,似是讥笑。

    胡金刚来杀他,果然不是偶然,这位本该被黑衙捕快们擒拿的罪徒,被所谓的贵人所救,随后化作一柄贵人执手的刀来杀他。

    能让胡金刚心甘情愿来杀,定是还许了什么承诺。

    或许是以他这少年举人之命,换这手染上百人命鲜血的罪徒性命。

    不过,这一次,少年凭自身力量,斩了这罪徒,折断贵人递来的刀,形势比上次好许多。

    啪嗒。

    少年抛出了拎着的头颅,头颅划过抛物线,落在马车前,于地上滚了几周,撞了下车轮毂,方是停下。

    车夫看都未看地上头颅,远远盯着少年,见得少年眼中的讥诮与肃杀。

    那一日春雨间,少年脊梁如竹,傲挺人间,哪怕是先生威压,都难以令其低眉折腰的画面,再度跃然上了车夫的脑海。

    紧缩的瞳孔,缓缓放松,一抹森然杀机,自车夫眼中迸发。

    他很想就现在杀了这少年,以绝后患。

    可是,车夫不敢。

    花夫人那一日,捻来三千粒春雨,单单只是一粒便碎了他的斗笠,或许碎他头颅,也不过弹指再添一粒雨而已。

    先生说,花夫人要做这少年的护道者,既有护道者,那他恃强凌弱,便不符合规矩,被打杀,先生甚至不会为他讨个公道。

    安乐望着车辕上端坐的魁梧车夫,洛轻尘的车夫,缓缓抬起手中的厚背大刀,体内气血劲力顿生,心神涌动,观想的《剑瀑图》意境于眼前流淌,手中大刀似是化剑。

    骤然甩出,大刀以笔挺之势,呼啸向马车。

    车夫眼见大刀呼啸而来,皮膜之下,热浪滚滚,气血运转,宛若烘炉生火,炼一颗气血宝丹!

    五指一攥,便攥住安乐抛来的大刀,将刀重重砸收于车辕上,车夫吐出一口浊气,未在看少年。

    缰绳抽打,吁律声间,红枣大马扬蹄拉车而行,车轮无情的碾过那颗头颅,缓缓隐入了清波街漆黑幽静的夜色中。

    安乐注视着马车离去,随后转身,回了院落。

    而马车驶出了清波街后。

    车夫骤然浑身虚脱,瘫在了车辕上,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

    刚才,他若是真的出手打杀安乐,怕是瞬间就被一股剑意所抹杀,那剑意无刻不在,抵在他的喉间,出了清波街那剑意才是散去。

    “那抹剑意,是林府花夫人吗?也就只有花夫人了……不曾想,花夫人竟,竟真如此看重这少年……”

    “先生所言,果然属实,得立刻回去仔细禀报。”

    ……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寂静如墨的清波街上,一素衣老人持竹杖静立,眯眼看着马车离去方向。

    “算你这车夫识相,若然以气血内丹欺我那小友,这地上头颅,得再添一颗。”

    老人长眉迎风飞,捋须转身缓缓走向了远处灯火阑珊的太庙。

    寒夜春风里,有老人轻笑。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安小友想达到此境界,啧,长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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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龙战于野,微壮无畏,道果自馈

    回到院子中的安乐,自然不知道街上出现一位手持竹杖的老人,也不知老人关注着他的安危与生死。

    院子中,胡金刚的尸体静落于地,流淌着鲜血。

    安乐看了一会儿,面色毫无波动,内心也从一开始杀人时的起伏,到如今的平静如水。

    他不后悔杀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踏足了修行,正如黄捕头告知他的那般,要学会杀人,你不杀人,便会被人杀。

    修行界其实就可以看做是一个另类的江湖,大大小小的修行者如一颗颗珠子,各种恩怨情仇便是帘线,有风吹过,这江湖便会如珠帘般波澜起伏,珠子想静谧却不得静谧。

    坐在椅子上,桌上老黄酒还剩半壶,猪头肉只夹了三两筷,安乐取了新筷子,烛案摆在桌上,昏暗的光照亮黝黑的庭院。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安乐就着春夜,星斗、烛火、老槐树及院落中的无头尸体,吃酒食肉。

    今夜,想来那太庙老人应该是不会来了,不过,以对方的身份,承诺他的剑,定然不会不作数。

    安乐不着急,吃完酒肉,便收拾一番,端着烛案,回到屋内。

    盘膝上床,先回顾一番今夜与胡金刚的战斗。

    尽管这战斗是一面倒的情况,可毕竟是安乐第一次与修行者的单独碰撞,几番复盘,安乐换位思考,将自身换到了胡金刚的位置,该怎么应对。

    这般复盘下来,倒是颇有意思。

    【无畏心(道果):龙战于野,胜之,微壮无畏,道果自馈】

    眼前光幕突然浮现一行。

    随后,似有一阵清气蔓延而起,游走龙蛇,自头顶窜至脚掌,自掌心行至心脉。

    安乐便发觉自己的气血壮大了些许,隐约有钻入骨骼之态,那是铸灵骨前兆。

    刚入胎息的心神也稳固难摧!

    稍稍错愕后,安乐便反应过来,无畏心这个道果的功效,斩破劫难,可壮无畏,反哺修为,这一次的胡金刚算是个小劫难,故而微壮无畏,

    这个微……就很微妙,本就圆满的气血被推进些许,距离铸灵骨更进一步,心神也凝练几分,还真的是微壮,抵得上他演练五禽十数次了,倒也不算差。

    安乐一笑,今日一场战斗,让他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没有继续演练五禽,而是开始观想《剑瀑图》,配合上蜕变为【天生剑客】的道果,来打熬心神。

    烛案上,火光跳跃,映照屋内光明与黑暗涌动。

    长夜未央。

    ……

    ……

    车辇回到了静街中的僻静府院。

    魁梧的车夫摘了斗笠下车辕,双腿竟是有些发软,险些站不稳,那股剑意对他的威胁,让他后怕至此。

    不过,他平复心头惊悸,朝着长廊曲折,流觞曲水的府院中行去。

    星空漫天,银月如盘。

    庭院内,一片清寒,一道儒衫身影,端坐在院子中央,沐浴着月华与星辉,池塘的水被切割开,一柄又一柄小剑池水中悬浮,丝丝缕缕的剑气交错纵横,像是大龙汲水,自身影头顶灌下冲刷。

    欲要冲刷那映照他道心的阴霾剑意。

    叮的一声脆响,悬浮在池塘上空的小剑,纷纷被一股玄奇力量弹飞,在池面炸起一个个水堆。

    涟漪泛滥,渐渐平息。

    洛轻尘满头大汗的睁眼,眼底痛苦一闪而逝,随后起身漫步自闲亭内,擦拭掉汗水。

    “处理完了?”

    洛轻尘淡淡道。

    车夫却是低眉俯首,不知道该如何说。

    “失败了?”洛轻尘挑了下眉,见车夫这模样,便知道应该是失败了。

    “这胡金刚不是开气血圆满?加上乖张凶戾,杀伐果断,怎么连个刚入修行的少年都杀不得?”

    洛轻尘坐在闲亭昆石镂空的圆椅上,桌子亦是昆石雕刻打磨成,其上摆着茶盘,碳炉在一旁烧沸水,发出呜咽声。

    他不紧不慢的泡了杯红茶,端起,吹散杯面浮沉的热气,正欲往嘴边送。

    “先生,那少年……炼神已入胎息,气血开至圆满,胡金刚不是对手。”

    车夫沉声,道。

    洛轻尘尚未入口的盏茶,顿时凝住。

    他扭头,眉头蹙起,盯着车夫,声音微微拔高:“炼神已入胎息?气血也开至圆满?”

    “你没弄错?”

    车夫抱拳,作揖:“那少年割了胡金刚首级,抛之于我,随后向我挥刀,气血有所展现,的确臻至圆满,至于心神……我隐感压迫,便可确定为胎息。”

    洛轻尘放下了茶盏,眯了眯眼。

    “炼神奇才?难怪惹得花夫人为其护道……这炼神速度的确不同凡响。”

    “不过,也有可能是花夫人赠了他炼神法宝,这少年是来临安参加春闱的举人吧?看来,花夫人想要以这少年破局,让少年在春闱中一举登甲榜进士列,参加殿前会试,以渺茫希望取那定风波。”

    洛轻尘笑了笑,推测道。

    十八岁才堪堪修行启蒙,怎么可能做到在短短时日内入定再胎息,定然是有外力相助。

    三日胎息……他洛轻尘都差的远。

    安乐得花夫人青睐,洛轻尘自然而然的便认为是花夫人助力安乐。

    “继续盯着吧,暂时莫要动他,这一次机缘巧合的机会,胡金刚未能杀掉他,下次寻这好机会就难了。”

    “不过,问题不大,借外力胎息,拔苗助长,坏的是修行根基,这少年,自是葬送了修行前程。”

    洛轻尘不以为意道。

    车夫看了洛轻尘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少年抛出胡金刚头颅时,那份自信,那份张狂,那份肆意飞扬……可不像没了前程的样子。

    “对了,花解冰如此费力提升这少年,看来心存殿前会试的侥幸,我得去一趟秦相府,与秦少公子提及一番,可以从少年功名上入手,斩了他登甲榜进士列的野心,让林府心死,想必秦少公子是很愿意的。”

    “今年的春闱,各方势力培养的天才们皆被推出参与,属于另一层面的争锋,欲登甲榜进士列,难度极大,但少年与林府有关,未雨绸缪绝不会错。”

    洛轻尘想了想,道。

    车夫终究是闭上了嘴,未曾多言。

    他也觉得,才方入定,便又胎息的少年,若无外力相助,也太过妖怪了,这少年十八岁才启蒙,总不能比先生还妖怪吧?

    再说,先生是道心蒙尘,又不是被蒙了眼,再见少年时,当看的出来少年是否真的是妖怪。

    他只是个车夫,就不操心了。

    ……

    ……

    临安,叶府。

    一场佳宴正酣,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美酒好菜,流香溢彩。

    只不过,桌宴席位上,端坐着的尽是女眷,竟无一男子。

    为首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穿着亦是华贵的女子,笑起来很祥和,仿佛可融化寒冬冰山。

    在女子侧方,则是面容绝艳的花夫人。

    花夫人与那华贵女子交谈甚欢,忽然,花夫人眉目一动,心头似是有感,眺望向了太庙巷的方向。

    她既然说要为安乐修行路上点青灯,为其护道,自然留有手段,安乐若是遭遇危机,便可感知。

    而这股感知来的快去的也快,说明安乐或许遭遇到了战斗,可战斗并无超境太多的强者出手,故无需她相助。

    护道归护道,并非什么磨难都要出手摆平,大多磨难都得少年自己闯,那方能成长。

    回过神来,花夫人端起酒盏,与华贵女子对饮一杯。

    “解冰妹妹,我知你来寻我的目的,这个忙姐姐自然会帮,但,姐姐能帮有限,殿前会试之际,可借诰命之名陪你一同入那天玄宫一观,若要取回大郎的定风波,却相助不了太多。”

    雍容带笑的女人,柔和道。

    花夫人闻言,眼波动容,她知道这已然是女子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

    叶夫人是知道她入太玄宫目的为何,可依旧给出了承诺。

    “解冰妹妹,其实要取回大郎定风波,你当寻找可在春闱中名列甲榜进士列的俊杰,竭尽所能于殿前会试中得胜,得赏定风波。”雍容的叶夫人疑惑说道。

    花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姐姐,你觉得我林家能寻得这般天之骄子相助吗?那些俊杰背后都已有了从属,我林家若是要求助,必然会受制于各方势力……”

    “故此,解冰便不愿依靠任何俊杰。”

    花夫人说的坦然,叶夫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那解冰妹妹不曾想过,以林府之力培养一位可登甲榜的俊才?”

    “姐姐说笑了,林府虽是武勋世家,但底蕴与文院、武庙相比,相差甚远,况且可登甲榜,还需能于殿前会试中一举夺魁者,才华与修为缺一不可,这样的俊才,林府如何能轻易培养出来?”

    花夫人苦笑道。

    不知怎的,话语刚毕,她的心头却忽而闪过一少年身形。

第三十三章 山主剑气开山令,少年得赠破竹剑

    花夫人想到了安乐,这位以素描画惊艳林府,不求富贵但求修行,得她赠与《剑瀑图》的少年画师。

    《剑瀑图》颇为珍贵,乃是顶尖炼神法门,若非欣赏少年那股韧劲,花夫人还真未必会赠与,在她看来,少年十八岁方修行启蒙,着实是晚了些。

    虽然少年三刻入定,两日便立胎息,这份炼神天赋,让她眼前一亮。

    但,起步晚了的少年想要在这场春闱中一鸣惊人,登甲榜进士列,踏足贵气十足的天玄宫,基本只能作妄想。

    取回大郎的定风波,只能靠她花解冰自己。

    “老太君苍老极暮,修行大限将至,不愿于这个时候徒生事端,为林府未来着想,处处忍让。”

    “可我花解冰,修一口出尘心剑,若是心生愤懑,而不得宣泄,因此心剑蒙尘,将破境无望,非是我意。”

    “故,忍不得,便不忍。”

    花夫人轻吐一口气,回过神来,笑着与叶夫人继续饮酒,品尝佳肴。

    叶家同样是武勋世家,不过,与林府不同,叶府顶梁柱的开府大将军犹在,尽管已过盛年,但依旧气势尤甚,乃当世顶级武将,率领大军于沧浪江外,拦阻元蒙帝国铁骑,甚至屡屡得创胜绩,为元蒙帝国所忌惮,乃至痛恨。

    这位气吞万里如虎的叶大将军,最常喊的话语,便是二字,过江!

    听闻是这位崛起于微末的将军,曾经追随的一位老将军,老将军一生抗敌,含恨而终前,连三声高呼:“过江!过江!过江!”

    过江北伐元蒙,收复中原失地!

    这便是意志的继承。

    如果说林老太公舍生断后,拦阻元蒙大军,是为皇朝的延续。

    那叶大将军立志过江北伐,便是为皇朝的中兴而燃火!

    花夫人对于叶大将军心存敬佩,那是一代豪杰,可惜,北伐志向却未曾得到朝廷的应允,叶大将军连奏二十四次北伐章程,皆被高坐天玄宫的圣上给压下。

    天下第一强者元蒙皇帝带来的威慑,如利刃高悬于满朝诸公,包括皇帝的头顶。

    勋贵们不敢赌,皇帝不敢赌。

    借沧浪江地势天堑,可挡元蒙帝国大军,可一旦溃败,被撕裂豁口,那大赵南迁数百年的繁华与富庶或许将面临元蒙铁骑的冲锋践踏。

    所以,这位叶大将军在边境处过的也不是很好,压力极大。

    因此,花夫人才会对叶夫人愿意出手相助,颇为感动。

    ……

    ……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第六山。

    大坪之上立闲亭。

    夜色寂寥,晚风呼啸,星斗满天。

    亭中儒衫耄耋老者与负松木剑匣的男子依旧在对弈手谈,当最后一颗棋子落下,一局棋便算终了。

    “棋罢,该拟开山令入临安了。”

    白衣男子站起身,那巨大的松木剑匣,显得有几分怪异。

    他行至闲亭外,望着黑夜下漆黑的漫山,眸光古井无波。

    耄耋儒衫老者起身,他的手中抓着的正是安乐所绘的水墨竹石图,望着男子,笑道:“山主当真要开山,纳此画竹少年为守山人?老夫若无记错,这是山主第二位守山人吧?”

    “圣山山主开山,乃天下大事,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会有无数天才俊杰,闻名而来,欲入山门,届时,山主从众俊杰中只挑一位平平无奇画墨竹的少年,怕空惹非议。”

    儒衫老者笑道。

    男子双手环抱在胸,面色淡然如深邃夜色:“我会怕非议?”

    “我欣赏少年画作,赞叹少年画中所蕴含的君子傲骨,便择他做守山人,谁敢非议我?”

    “若非圣山规矩在这,我现在就欲去接少年入我山门,看看这少年的脊梁是否真如墨竹般傲挺。”

    儒衫老者听着这霸道且傲气的话语,笑了笑:“不愧是圣山第六山主,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再劝阻。”

    男子斜眼看了老者一眼:“劝阻?你王半山就是想摘桃子,那画竹少年你也很欣赏吧?想与我抢人?”

    “你们文院这些年越发的无趣,文者,当心有浩然,胸有正气,可观你文院,又有几人存浩然藏正气?”

    “武庙比起你们文院都顺眼的多。”

    男子说完,不再言语,背后的松木剑匣轰然砸地,手掌抚其上,开匣一寸。

    便有无穷剑气自匣缝中喷薄而出。

    男子五指一攥,以指为笔,剑气为墨,于半空书写,书写完毕,剑气便化书令流光朝着临安府飞速窜了出去。

    这一夜,临安难眠,有剑气如星辰逆坠破空。

    只因,圣山第六山主,书开山令:

    三日后,第六山下择守山人。

    ……

    ……

    叶府,水榭花园。

    花夫人与叶夫人行至庭院之内,二人皆是炼神强者,心有所感,不由抬头,便见得夜空之上有剑气横空破霄云。

    “这是……第六山主的剑气开山令?!”

    花夫人与叶夫人相继惊讶,剑气上梢头,如银瀑悬挂。

    二人对视,第六山要择守山人?

    怎么来的如此突然?

    “圣山山主,每一位皆是惊才绝艳之辈,那第六山主,乃圣师第六徒,剑气以霸道著称,第六山迄今为止,仅有一位守山人吧?故,这是要择第二位守山人?”

    叶夫人掩嘴,止不住的惊诧,这种毫无征兆的大事,到底是何源头所引起?

    “若是记得不错,山主择守山人,不重看修为,天赋,更多凭眼缘……三日后,往日静闲的第六山怕是要门庭若市,却不知哪位会成为被山主选中的幸运儿。”

    花夫人亦是轻笑,心头虽然疑虑,但不曾多想。

    不过,第六山主开山,或许可以让追风、轻音以及府中的公子们去尝试一番,若能得入圣山,哪怕只是守山人身份也将无比显贵。

    不仅仅是叶府,这一夜,整个临安府,皆因一道剑气开山令而震动。

    诸多国公府,秦相府,文院武庙,乃至静街深处,那代表着大赵最为尊贵的天玄宫中,皆是有目光投射,星夜之上的剑气开山令。

    各方势力心思皆动,有人势在必得,有人静观好戏。

    但大家好奇的是,是何事突然引起第六山主开山?

    ……

    ……

    翌日,清晨。

    天落小雨。

    夜间的震动,于安乐而言,毫无影响,第六山主开山令,他并不知晓。

    一夜观想《剑瀑图》,安乐只感觉自己的心神壮大许多,或许是【天生剑客】道果,让他对剑类修行法的领悟,有了特殊加持。

    刚入胎息的心神早已经稳固,更是以可感知到的程度在提升。

    胎息的下一个境界是脱俗,乃是炼神体系中非常重要的跨越,根据法门中描述,脱俗境界最重要的特征便是能够外放心神,脱离俗身而游行天地!

    脱俗之境,炼神便可独行杀伐之举,杀人于无形!

    安乐如今虽然巩固了胎息境界,但距离炼神脱俗,却还久远,但不妨碍他为之憧憬。

    吐气如剑,胸腹中含藏一夜的郁气喷吐,整个人如洗刷一通,容光焕发。

    安乐走出了房间,行至院中。

    点滴初闻春雨声,江南旧梦不胜情。

    一夜春雨疏忽而来。

    空气平添几许寒气,院子中,胡金刚的尸体依旧存在,萦绕空气的刺鼻血腥却被春雨压盖,减缓了些许。

    瞥了眼无头尸体,安乐面色淡然,一夜时间足够他调整心态。

    身着白衣,沐浴春雨,在院中老槐树相伴下,开始演练五禽。

    攀升至圆满的气血,滚动如车辇,轰鸣似钟磐。

    虎式,熊式,鹿式,猿式与鸟式,各式演变,再加持了十五缕岁月气下,熟练度攀升,越发有神韵。

    “不错,五禽锻体虽非顶尖锻体法门,但想练好却殊为不易,小友小小年纪,便得五禽神韵,未来可期。”

    安乐一番演练后,气血平息时,小院外有淡淡笑声传来。

    一位宽袖素衣老人撑着油纸伞,踩着草鞋,腰间别着一把破竹剑,进入了院内。

    “前辈。”安乐见到老人,顿时微微惊喜。

    老人捋须一笑,微微颔首。

    “安小友,一日未见,别来无恙?”

    安乐抱拳作揖:“昨日打了老黄酒,前辈未来,便都入了小生腹中,今日下工,小生再去买些来。”

    老人摆了摆手:“无妨,老朽取了你的画,不是答应赠你一剑?故而,今晨赶了个大早,便是来赠剑。”

    话毕。

    老人撑伞,笑着摘下腰间别着的破竹剑,递给了安乐。

    春雨寂寞的下,安乐望着沾染几粒春雨的破烂竹剑,陷入了沉默。

第三十四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一伞一剑一白衣

    看着这把破烂的竹剑,安乐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非老人身上岁月气如海草般妖娆摆动,密密麻麻,乃绝世强者,安乐真会以为对方在消遣自己。

    春雨淅淅沥沥,让小院静默无声。

    安乐接过了老人递来的竹剑,入手轻飘,比起金属剑自然是轻太多,剑柄、剑珥与剑刃,皆是竹子打造,像是爷爷用柴刀削出的,用来哄孙儿的玩具竹剑。

    “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老人似乎看出了安乐的错愕,有些顽皮的笑了起来。

    “长者赐,少者不敢辞。”安乐握着剑,道:“况且,竹剑亦是剑,前辈既然赠剑,那便是礼,小生岂能有因对礼物不满,而表露失望的道理。”

    老人看着安乐,似乎一眼看穿安乐的心思:“我知你想要一柄好剑,这竹剑品相确实不好,但是陪伴过老夫漫长岁月,是老伙计,想着给它寻个好的下家。”

    “你那一纸水墨竹石图,让老夫颇对老夫胃口,画中可见傲挺的君子脾性,或许,你会是位不错的执剑者,算是这柄竹剑的好去处。”

    “你若真适合,自然会发现竹剑的好。”

    老人收回了被雨水沾湿的素衣宽袖,眼眸一直盯着竹剑,瞳孔深处有些许不舍,甚至还有些不甘。

    安乐视线落在了竹剑上,怎么看都平平无奇。

    竹剑长二尺七,不算长剑,但却也有剑的姿态,竹剑无鞘,甚至无锋,不知道挥砍出去,能否割破修行者的皮膜。

    但老人的话语,却让安乐重视了起来,这不是一柄简单的剑,是老人的托付。

    “小生会好好保护这柄剑的。”

    安乐郑重道,像是在立誓。

    老人闻言,顿时捋须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好生有趣,虽是竹剑,但它并不娇贵,无需保护,该拿出挥砍便挥砍,该碰撞就碰撞,莫要怕坏了剑。”

    “天下第一人都未能折了这把破竹剑,你又怕什么呢?”

    “剑便是剑,是拿来厮杀的武器,护剑之举,是在侮辱剑。”

    老人看向安乐,教诲道。

    安乐闻言,立刻会悟,点了点头,眼眸也微变,老人都这般说了,此剑定然有其未曾发觉的不俗。

    “此剑本无名,乃偶得一青竹所制,取名‘青山’,倒与你竹石图中所作诗句有所联系,便也算是缘分,青山伴我多年岁,但于小友而言算是新的开始,要为剑改名可随意。”老人很洒脱。

    “青山见我多妩媚,我见青山应如是。”安乐忽而想到,轻笑言语:“剑名,挺好。”

    老人一怔,眼波流光,捋须大笑。

    随后,不再谈剑,送出的剑便不会再选择收回。

    望着安乐,老人笑道:“你还要去林府上工吧?记得三日后请个假,老朽带你去个地方。”

    安乐闻言,未问需要去何处,点了点头。

    “走喽,晚间再来与小友谈那水墨竹画,记得备好酒菜,燕春里酒家的老黄酒够滋味,不过肉就一般,还是得丁衙巷里那家牛肉店,够味。”

    老人摆了摆手,撑伞离开了小院,口中轻笑萦绕巷弄:“我见青山多妩媚……”

    刚出小院,太庙巷中,便有急促脚步声快速响起。

    黑衙捕头黄显穿着吏服,身上被雨水打湿,赶到了小院前,见到往巷外走的素衣老人,倒是没太在意,毕竟老人身上毫无灵气波动,只是个普通人。

    “安公……”

    黄显见院门大开,便快速踏入,呼喊安乐。

    一进院内,入眼就是地上的无头尸体,喊出口的话语,顿时僵硬哽于喉间。

    “黄捕头,来的正好,正准备去寻你呢。”

    安乐手执泛黄竹剑,见黄捕头,顿时一笑。

    黄捕头却笑不出来,面色凝重:“胡金刚?”

    安乐沐浴春雨,脸上挂着柔和笑意,似出尘谪仙,微微颔首。

    “你杀的?”黄捕头吸了口气,语气中以夹杂上不可置信。

    安乐朝着屋内走去,取了毛巾擦拭头发,道:“这胡金刚昨夜来袭,说是因我所作通缉画像,让他遭受追捕不胜其烦,便要杀我。”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自卫反击杀了他。”

    黄显缓缓平复心头震撼,早上衙门接到更夫的报案,说清波街上有颗无名头颅,确认身份后竟是那江洋大盗胡金刚,故而此案便转交给了黑衙。

    黄显带队前来,发觉这位置在太庙巷入口,便不由想到了安乐,立刻赶来,结果胡金刚竟当真是安乐所杀。

    “安公子,你没事就好,胡金刚罪大恶极,你杀他算是惩恶扬善,黑衙不会追究,甚至会与你赏金。”黄显知安乐第一次杀人,故而安慰安乐。

    安乐在林府为公子们画了几幅素描图,所获身家并不少,倒也没太在意赏金,进入屋内,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腰间别上破烂竹剑,取了油纸伞,便欲要去林府上工。

    “黄捕头,胡金刚是黑衙嫌犯,这尸体你派人处理下吧。”

    安乐撑开伞,雨珠纷落,砸在伞面发出闷声。

    戴着斗笠的黄显笑道:“放心,一切交给我。”

    不一会儿,便招呼了人来处理了胡金刚的尸体,黄显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安乐抱拳,心头愈发高看安乐。

    此子虽然十八岁方完成修行启蒙,但便如那出渊潜龙,将绽放异彩!

    “改日再来与安公子饮酒吃肉,亲自感谢安公子击杀这恶贯满盈的胡金刚。”

    黄显认真抱拳执礼,安乐亦是回了一礼。

    待得黄显和捕快们的身形消失在了巷弄中。

    安乐锁了院门,一伞一剑一白衣,出了雨巷,直往西湖方西而去。

    遥峰隐见黛眉攒,怪底春来无此寒。

    西湖烟雨,圈圈点点的涟漪点缀,别具一番风味。

    于文人墨客堆中等候片刻,竟是未曾等到云柔仙子的御剑出现,颇感遗憾。

    今日的第一缕岁月气羊毛未能薅到。

    不得见云柔仙子,西湖的烟雨景色都显得无趣了几分,未在西湖堤岸边久留,安乐转身去了林府。

    照例每日上工,开门的依旧是丫鬟留香,望着春雨中白衣胜雪的安乐,少女眼波似怀春。

    “留香姑娘,麻烦通报一下花夫人,我有事求见。”

    安乐柔和笑道。

    留香丫鬟俏脸一红:“安公子,花夫人说过,你若要寻她,自可前往天波水榭。”

    安乐点头,与留香告辞后,撑伞前往天波水榭,腰间一竹剑,白衣袂蹁跹,愈发显得潇洒。

    天波水榭,春雨自高空洒下,如亿万晶莹冰珠,坠落人间。

    打在四角飞檐黑瓦楼阁上,发出连声脆响。

    正厅中,穿堂春风夹带几粒春雨迸裂的水汽,迷蒙吹荡,撩起侧卧在榻上的花夫人锦绣衣裳下的薄纱裙摆。

    花夫人每日清晨皆会在水榭正厅中煮茶读书,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安乐收伞入了水榭正厅,伞尖在地面拖出一条渐渐细淡的雨痕。

    花夫人压下书籍,精致雕琢般的眉眼,望向了来访的少年画师。

    嗯?

    这一看,花夫人顿时怔住,因为她的元神中,竟是无法感知到安乐的锻体气血与炼神心神。

    仿佛有一层模糊的纱,遮蔽了安乐的修为境界,让她无法探查。

    这种情况着实罕见。

    花夫人长长睫毛轻颤,视线横移,自安乐俊雅面容往下,落至腰间,便见得了一柄破烂泛黄的竹剑。

    初看,花夫人以为只是普通的烂竹剑。

    但,仔细观摩之后,元神一颤,似想到了什么。

    花夫人精致淡雅的面容上,顿时浮现一抹骇色。

第三十五章 一画惊文院,天波水榭再画竹

    花夫人的修为高深,炼神修为放眼整座大赵,亦称不俗,她师承圣山第一山主之妻,拥有感业寺炼神传承,元神之强悍,可离体遨游太虚三千里,视若悬空烈阳为无物。

    这般修为的她,如今却是感知不到安乐的修为境界,这是非常不可思议之事。

    细细打量下,发现那柄被少年别在腰间的破竹剑,释放出若有若无,游走于少年周身的剑意,挡下了她元神的窥探。

    “这竹剑……何处来?”

    花夫人深吸一口气,黛眉微蹙,合上了手中的大儒书籍,面色郑重了几分。

    竹剑看似破烂与普通,可内部蕴含着无坚不摧,宛若一座横压天地般山岳的剑气。

    破竹剑……

    花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赵那位存在。

    百年前,拎起一柄破烂竹剑,便敢与天下第一高手元蒙皇帝对杀的大赵老皇叔!

    可这样强者的佩剑,如何会被安乐所佩于腰间?

    “长者所赠,小生所作水墨竹石图,深得长者心欢与喜爱,故赠这柄竹剑,意寓希望小生品性能如君子之竹,傲挺人间,不为磨难而折腰。”

    安乐手掌搭在了竹剑上,笑道。

    花夫人看了安乐一眼,长者所赠,这位长者是那位老皇叔吗?

    不过,花夫人未曾多问,论及辈分和修为,那位老皇叔比她可要高多了。

    将书籍放于榻上,花夫人起身,晶莹白皙的脚掌套上绣花鞋,看向安乐:“安公子,可否让我掌剑一观?”

    安乐闻言,并未拒绝,也不担心花夫人会抢夺竹剑。

    花夫人能因一幅画便赠他《剑瀑图》,自然不会毫无由头的便抢夺竹剑。

    安乐摘下腰间竹剑,一手托剑身,一手托剑柄,递给了花夫人。

    花夫人起身,郑重接过。

    强大的元神无声无息的涌现,水榭正厅之内骤然有飓风穿堂,吹起花夫人衣袂与青丝飞扬。

    花夫人细细打量着这柄破竹剑,许久,才是叹一口气。

    未曾多言,将竹剑归还于安乐:“长者赠你此剑,乃是你的机缘,便好好以心神蕴养此剑,此剑虽为竹剑,但却如君子脊梁,乃天下一等一的坚韧,无人可折,无人可摧。”

    “君子心中傲骨不折,脊梁不断,剑便不折亦不会断。”

    “希望你能早日配的上这柄剑。”

    花夫人眼中浮现出了赞赏之色。

    安乐握着竹剑,他如今尚未有大修为可观剑之本质,可既然连花夫人都如此赞叹,想来此剑定然不俗。

    “花夫人,小生此来是想与夫人告假,赠剑前辈会带小生三日后去一地,恐无法来林府为公子们作画了。”

    安乐抱拳道。

    花夫人闻言,睫毛轻颤,微眯起眼:“三日后么?我知道了,这假自然准你。”

    三日后,不正是第六山开山之时?

    看来,那位前辈是有意想要培养安乐,竟是打算亲自带安乐前往第六山,试一试能否被第六山主所看中,成为守山人。

    这算是安乐的机缘,花夫人自然不会阻止。

    安乐未曾想这假请的如此轻松,林府的人,果然皆为良善之辈。

    “谢花夫人体谅。”

    安乐由衷道谢。

    花夫人红唇轻挑:“倒也无需谢我,本来三日后公子们也无暇让你作画,所以,这假,顺其自然。”

    “昨夜圣山第六山,发布剑气开山令,将于三日后开山门招守山人,你应当也知圣山之玄奇与超然,中土修行者皆以入圣山为荣,哪怕入圣山为守山人,亦是不错的选择,让人趋之若鹜。”

    “那位前辈,定然也是想让你去尝试一番。”

    花夫人轻笑道。

    安乐恍然,原来如此:“故而三日后,公子们也要去尝试?”

    花夫人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安乐明白,抱拳便欲告辞,不过花夫人却是喊住了他。

    “安公子,今日便先不去给公子们作画,且在这天波水榭,画一画你那墨竹可好?”

    花夫人轻声道,她对于安乐那能够引起老皇叔欣赏乃至赠竹剑的墨竹越发的好奇。

    安乐闻言,不由一怔,但离开的身形却是止住,抱拳道:“那自然是可以,不过需劳烦袭香姑娘去演武堂与公子们,还有追风与轻音姑娘说一声。”

    花夫人看向了袭香,袭香闻言,朝着安乐与花夫人微微欠身,撑起油纸伞,娉婷身影便漫入了朦胧春雨之中。

    花夫人命下人准备好作画的桌子,以及笔墨纸砚。

    水榭之外,春雨空蒙,吹来凉爽春风。

    花夫人与安乐饮茶交谈,询问炼神情况,安乐对《剑瀑图》有任何不解之处,提出来后,花夫人都能给出准确的回答。

    再加上安乐【天生剑客】道果的增幅,很快就能领悟,一时间收获颇丰。

    安乐想了想,今日或许见不着公子们,便直接选择从花夫人身上汲取岁月气。

    心神一动,光幕之上【岁月气】一栏开始跳动。

    顿时,花夫人身上有一缕岁月气,摇摇摆摆,最后脱离而出,萦绕在安乐指尖。

    可惜,是一缕灰色岁月气。

    安乐倒也不气馁,流金岁月气本就没有那么容易获取,继续艰难汲取,连续两次,薅得二缕岁月气。

    安乐蓦地一喜,却是发现这二缕岁月气中,有一缕竟然是流金岁月气。

    从花夫人身上,薅了三缕岁月气,能得一缕流金岁月气,这运气已然算是极佳,果然修为越强,得流金岁月气的概率越高。

    尽管安乐的炼神境界踏足到了胎息,心神壮大许多,可在花夫人身上连续汲取三缕岁月气后,仍无以为继,无法再继续汲取。

    安乐已然很满意,没有心急立刻观看这一缕从花夫人身上薅取到了流金岁月气。

    因为,天波水榭中,一切备好,生宣铺桌,烟墨留香,便等安乐执笔。

    水榭外,有三两油纸伞,如烟雨中盛开的花朵,款款移动。

    林追风和林轻音得知安乐要在水榭作画,便与袭香一同而来。

    众人入了水榭,静默无声。

    却见安乐腰间别竹剑,挽起素白宽袖,执笔狼毫,饱饮焦墨,已然在生宣上泼墨。

    花夫人端坐榻上,亦是伸出如白玉般颀长脖颈,观看水墨在生宣上晕染。

    眉眼之间,带丝丝好奇。

    ……

    ……

    春江新雨到窗西,云暗山光远树迷。

    临安雨霁自朦胧。

    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至文院的白玉石牌楼下,便不再前行。

    戴着斗笠披蓑衣的魁梧车夫,取了油纸伞,递给了掀起帘布的青年。

    青年撑伞下车,一席华服尽显尊贵。

    “我去见二夫子,很快便会归来,你于石牌坊下候我。”

    洛轻尘撑着伞道,春雨连珠在伞沿如帘垂落。

    “喏。”车夫尊敬的颔首。

    洛轻尘便撑着伞,负手于春雨中漫步,一路踩着青石长阶,往隐没在烟雨春色中的文院诸多楼阁行去。

    昨夜第六山突发开山令,第六山主将收第二位守山人,整个临安府都震动了。

    而他洛轻尘自是知晓。

    洛轻尘很清楚,自从与李幼安一战,一招溃败,道心蒙尘,他便失去了登圣山对话圣师的资格与勇气。

    但是,中土修行者,皆以入圣山而自傲,他洛轻尘也难以免俗,第六山主开山招守山人,他亦是有几分心动。

    这同样是他的机会,若能得入圣山,他如今越发被轻薄的身份与地位,或将如枯木逢春。

    登阶八百,顺山路而行,春雨在泥泞地面溅起细密层叠的水花,行至一处白墙黑瓦飞檐的江南建筑前,洛轻尘收伞推门而入。

    屋内大堂,人头攒动,互相讨论交谈的气氛热烈。

    倒是与屋外料峭春雨带来的春寒,形成独特反差。

    碳炉烧着热水,有书童候着,待得水沸,便会给文院楼阁内的修行者们泡茶添水。

    主案上,两位儒衫老人端坐,品着热茶,正对着一幅画卷,谈笑风生,赞叹不已。

    洛轻尘入内,见得堂上二位老人,不由一怔。

    他不曾想,今日讲堂内,竟然来二位夫子。

    二夫子与三夫子齐聚,实属少见。

    没有多言,于屋内缓缓而行,打算找寻空位而坐。

    周围文院先生们的热烈交流,传入他的耳畔。

    “此画为水墨竹石图,以水墨画竹,浅墨焦墨交替成像,细竿显竹体,尽显竹之君子的傲挺品质,当真奇哉!”

    “三夫子持画而来,让我等赏画,欲让我等习水墨画竹之法,我观画惊为天人,从未曾见过水墨画竹,此画当开一流派。”

    “不仅仅是画,画上诗词‘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与竹之品质相得益彰,当真不凡啊!”

    ……

    文院先生们赞叹交流,他们显然都已经观过画了。

    “借过。”

    洛轻尘对着身前的先生们道。

    几位先生赶忙让出位置,让洛轻尘通过,顺便作揖一礼。

    洛轻尘回一礼,聆听众人商谈画作,心头也不禁升起一抹好奇。

    而洛轻尘通过后,文院先生们又继续交谈:

    “虽然画中蕴含的意蕴颇弱,更像画师随笔,可竹叶中所藏剑意,却无比融洽,这画、诗、字、意四者交融,堪称一绝!”

    “真是好奇,此绝画到底为谁所画?难不成是三夫子亲笔?”

    “三夫子画竹以工笔著称,写意画竹不符合三夫子习惯,且君不见,那画上亦有落款,画者名曰安乐……”

    “其画得入三夫子之手,定然是一位与三夫子相交甚密的前辈。”

    “就不知这安乐先生是哪位画竹大家?”

    ……

    屋外春雨如珠落玉盘,盖不得屋内热切的讨论声。

    洛轻尘徐行步履却忽然僵住。

第三十六章 少年笔落起骤雨,满袖皆春风

    屋外的料峭春雨,释放着不断包围逼近的寒意。

    一如此刻洛轻尘的心绪。

    他步伐僵住,脖颈微倾,两鬓发丝垂落,刀削眉毛蹙起,瞳孔中却映照出几分不可置信,乃至……荒唐。

    “不可能!”

    安乐?!这个名字……不正是那位得入林府的少年画师吗?

    那位冒着春雨,在他威压下,依旧挺立脊梁,不低眉折腰,令人观之厌憎的少年!

    少年……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画竹大师?!

    甚至其画作还能传入文院,惹得二位夫子欣赏夸赞,引起诸多文院先生们彼此赞美与分析,甚至还被安与先生称呼。

    洛轻尘微微有些恍惚,下一刻,眼眸一凝:“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的确,不过一幅画,说明不了什么。

    他继续步伐,来到了无人空位,本该坐下的他,想了想,步伐继续向前,来到了主案之下。

    “二夫子,三夫子。”

    洛轻尘执弟子礼,作揖欠身。

    二夫子捋须,看了洛轻尘一眼,笑意渐敛:“道心之上剑意萦绕,再度蒙尘,你未来之路越发坎坷。”

    洛轻尘鞠躬,轻声道:“弟子相信自己,应当可消磨这道心尘埃。”

    二夫子摇了摇头:“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可,花解冰毕竟不是李幼安,她的剑意你的确有机会消磨,若能消磨成功,你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夫子,弟子有一请,想观一观这墨竹图。”

    洛轻尘道。

    “也对,你来的晚,未曾观画,你且看吧。”

    二夫子闻言,倒是未曾拒绝,手一拂,摆在桌案上的画轴顿时飘飞而起,裱好的画卷,滚动落下,有凛冽剑意自画卷中透卷而出!

    洛轻尘眼眸一凝,盯着画卷,墨色竹石,跃然于纸。

    似有一阵风吹拂,竹叶喧嚣,如剑瀑倾泻。

    画的的确非凡,墨竹似君子般的傲骨脊梁,任尔东西南北风皆挺立人间!

    这便是那少年的画?!

    如此凌厉的剑意,虽然不太强盛,但却完美融于画内,别具一格!

    洛轻尘忽而想到安乐炼神入定之后,三日立胎息之事,现在看来,安乐也许是以此画炼神,静立胎息!

    非是如他猜测那般,花夫人给了少年什么炼神法宝,以外力拔苗助长立胎息!

    少年……有诗才、画才、有非比寻常的剑术天赋,更有不摧眉折腰的意志。

    如今站在他的对立面,威胁……不可小觑。

    儒衫耄耋三夫子王半山,观洛轻尘道心蒙尘的剑意,又感受一番画卷中的剑意,忽而一笑。

    “洛轻尘,你入书院已过十载,当初你意气风发,惊才绝艳入临安,可惜迎战李幼安落败道心蒙尘,你天赋百年难遇,可是你的道心着实是娇贵了些。”

    “此墨竹之画蕴含君子坚韧不拔的意志,倒颇为适合你,你若有空,当好好向作此画的画师安乐先生学习墨竹画法,于你道心大有裨益。”

    三夫子的话语刚落,洛轻尘作揖动作顿时一滞,面色颇有些难看。

    让他向安乐学画?

    洛轻尘自有其傲气,向一位曾经被他施以威压居高临下压迫的少年求教学习?

    这三夫子,故意诛他心?!

    洛轻尘深吸一口气,感觉面颊被抽打了一番,但他面对的是三夫子,文院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只能憋下这口气。

    “多谢夫子教诲。”

    洛轻尘冷静,道。

    三夫子捋须,望着洛轻尘,淡淡道:“你的心,不够谦虚。”

    “既知我教诲,今日正好有时间,你当着大家的面描摹一番这墨竹图,给诸位做个示范,分析一番墨竹画法。”

    洛轻尘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姿态,抬起头看向三夫子。

    三夫子捋须轻笑。

    静默许久,洛轻尘轻声道:“喏。”

    ……

    ……

    天波水榭。

    雨势越来越大,亿万粒春雨,倾覆而下,砸落在黑瓦屋顶,发出清脆欲滴的声响。

    雨坠在水榭前的大池中,惊起片片涟漪,涟漪层荡,便交融于一起,不知是春雨还是池中水。

    厅内,安乐正在作画,聚精会神,春风春雨皆影响不得他。

    依旧是画竹,以水墨画竹,焦墨与浅墨交迭出层次,细竹主竿,一气呵斥,顿笔一提既为竹节,简洁清晰明了,遂后是竹叶,一顿一撇,安乐融入胎息境的剑瀑心神,竹叶如剑气出鞘。

    画竹又画石,行云流水。

    屋外风雨如骤,恰如观画的林轻音还有林追风的心境,观安乐画竹,画中之竹仿佛面对疾风骤雨,依旧傲然!

    花夫人早已离开了榻上,踩着绣鞋,行至桌案边,盯着画卷,看的目不转睛。

    一幅好画是有灵魂的,深知安乐遭遇的花夫人,对于画中竹有特殊的感觉,倔强挺立在磐石上的新竹,恰如少年曾于春雨中挺立在洛轻尘威压下的脊梁。

    花夫人认真观摩,画中蕴含安乐不算强横的心神,可这一刻,这心神竟与她的磅礴如渊的心神产生呼应。

    心神不受控的蔓延,霎时,天波水榭化竹林小筑,密密麻麻的青竹摇曳风姿,竹海波涛声,恰如丝竹乱耳。

    安乐一鼓作气画完最后一笔,抬头便观得这般奇景。

    扭头便见得花夫人那张靠近距离的绝美容颜,眼眸似藏有星辰,仿佛要将他心神给吸纳其中,堕入无边幻境似的。

    【天生剑客】道果一颤,似有剑光斩开安乐的视线,收回目光,安乐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花夫人的修为深不可测啊。

    心神外放,筑造竹林奇景的花夫人亦有感,收起了失态心神,周遭竹海瞬息消弭。

    “不错。”

    看向竟然能斩开她心剑意境的安乐,不由赞赏一句。

    此番偶得的片刻感悟,让花夫人的心神竟是再壮几分,虽未跨出重要一步,却也有所显著提升。

    安乐得花夫人赞赏,却是一笑,提笔饱墨。

    遂于画纸上以板桥体题识落款:

    石虽不言,爱此新竹,竹不能言,爱此山麓,少年满袖春风,为尔打成一局。安乐赠花夫人。

    落款成时,狼毫瞬提,霎时水榭之间,春风绕梁。

    花夫人见此落款,朱唇弯弯,眉开眼笑。

    得少年赠画,心头自是欢喜,今日她终于见到了少年能征服那位前辈的墨竹,也隐有些懂得为何老人愿赠剑于少年。

    只因少年画竹便如同舞剑。

    心中有剑气,有剑气,画中有剑气!

    花夫人目光熠熠。

    她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第六山主有一副剑匣,匣中藏剑三千口,号称藏尽天下之剑。

    会不会也是观画之后,方才选择开山择守山人。

    亦或者说,这第六山主,开山只为眼前这少年?

    花夫人这般想着,竟陷入了沉思。

    急骤的春雨,忽而平静。

    淅淅沥沥,如柔和的美人,携着软糯春风,让人惬意非常。

    林轻音与林追风亦是观摩了安乐作画,只感觉有种难以言明的意象,可观少年身上似有蜕变,有种非凡自信。

    林追风凑到了桌旁,观此墨竹图,胸腹点墨不多的她,不由感慨一句:“画的牛哇!”

    林轻音眼中亦是有敬佩,心中不禁有些纠结,这墨竹画法,她也好想学……可素描还没学会,令人惆怅。

    花夫人从思索中回归心神,心情颇好,眸子落于画卷之上,再扫视安乐。

    少年作画完,一席白衣,腰别竹剑,面容携和煦春风立于正厅,不骄不躁。

    “你赠我墨竹图,我作长者,自然不能白受此画,本该赠你一柄宝剑,但你已有长者赠竹剑,其余之剑于竹剑前尽数黯然,不显诚意……”

    花夫人笑意盎然,望着少年神秘一笑。

    “思前想后,我便决定回赠你一特殊之礼。”

第三十七章 少年无心辱轻尘,再观夫人岁月流金

    水榭中的风,愈发的柔和,像是吹醒万物复苏的福泽春意,拂面之间,有种让毛孔焕发的舒适。

    正厅之内,墨香浓郁。

    特殊的赠礼?

    安乐听得花夫人神秘一笑后的话语,心头一片茫然不解。

    实际上,赠花夫人墨竹图,他并不求什么回赠。

    单单花夫人在修行路上,为他指明前路,照亮青灯,便足以让少年不求回报的作画回赠。

    不过,花夫人显然不愿白受少年的赠画。

    花夫人欣赏着桌案上的墨竹图,比起素描画,显然这样的水墨画作更让花夫人心头开怀。

    素描之所以让花夫人欣赏,是因为安乐的素描,画的栩栩如生,更是捕捉到了她当年与夫君一别的那抹愁绪与悲伤。

    而安乐的水墨作竹,却别具一格,甚至可言开创一格墨竹流派,大赵画竹者甚多,但单以水墨画竹者便寥寥。

    水榭正厅中颇为安静,没有半点声响,只有几人呼吸在萦绕。

    安乐白衣宽袖,立于原地,等候花夫人所谓的特殊赠礼,但……等了片刻,花夫人却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安乐有些不解,疑惑看向花夫人。

    林追风和林轻音亦是一头雾水,甚至她们都颇为好奇大夫人给安乐的特殊之礼会是什么?

    修行法门?亦或者修行法宝?

    可这些都称不上特殊啊。

    花夫人赏着画,抬起头看了安乐一眼,不由一笑:“看什么,坐下喝茶吧,这礼三日后你便知道了。”

    “现在给不了你。”

    安乐闻言,倒也没有怀疑花夫人的话语,相信花夫人不会与他故弄玄虚。

    三日后可知,难道花夫人的礼与第六山开山招守山人有关?

    夫人要助他成为第六山主的守山人?

    安乐想不通便不再去想。

    接下来的时间,花夫人留安乐于水榭中喝茶论画。

    袭香姑娘身姿婀娜,泡茶颇为一绝,赏心悦目的茶艺,看的安乐心神宁静。

    其间,花夫人与安乐讲解了一些《剑瀑图》上的一些疑难点,以及观想剑图过程中的一些小技巧,让安乐受益匪浅。

    春雨渐渐停歇,空气弥漫着一股被洗净后的馨香。

    天色渐晚,若隐若现的霞光自暮云后,跳出边角脸颊,映红了苍穹云海。

    安乐告别了花夫人,在林轻音和林追风相送下,离开了林府。

    手持收起的油纸伞,腰间别一破竹剑,挂有一枚黑白相间的玉佩。

    少年卓姿若神,惹来街上行人频频回眸。

    漫步长街惯例去了燕春里打了一壶酒,又不紧不慢绕道去了丁衙巷,他想起太庙老人曾言,燕春里的老黄酒甚佳,但肉不行,吃肉还得去丁衙巷中的牛肉铺。

    故,安乐往丁衙巷而去,找到了那家太庙老人口中的牛肉铺,切了一斤卤牛肉,方是悠哉惬意的回归太庙巷。

    ……

    ……

    文院,黑白相间的楼阁建筑群中。

    春雨洗过的霞光,自迭云之间洒落,映照在窗台上,让悬挂着水珠迸出了七彩的光泽。

    洛轻尘面色有几分难看的放下手中的笔。

    看着桌上亲自所描摹的水墨竹石图,眼底闪过一抹难堪之色。

    周围的文院先生们皆是凑了过来,对洛轻尘所描绘的墨竹进行赏析与点评。

    “不错啊,不愧是洛先生,这墨竹描摹的亦有七八分相像了。”

    “可惜在意境上差了些,少了那种君子脊梁傲挺人间,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品性……”

    “怪不得洛先生,洛先生的道心接连遭遇蒙尘,那种感觉懂不得。”

    ……

    文院先生们一个个眼光毒辣,洛轻尘描摹的不错,尽管手法上尚与安乐的墨竹有所差距,可是,作为初次描摹,洛轻尘已经做的很好了。

    形上到位,可意上差太多了,画师作画,重的便是意。

    洛轻尘并不是专业的画师,大家倒也没有追究,再加上洛轻尘败于李幼安,便折了腰脊,道心蒙尘,与画中所透露出的君子气节,自然有所差距。

    但知道是一回事,评析的时候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洛轻尘面色阴沉的可怕,有种脸面被拉出来,不断鞭打的感觉。

    当然,最让洛轻尘心中不舒服的,则是因为他居然描摹不出安乐的画,甚至差距还颇大。

    “夫子,学生作完画了。”

    洛轻尘放下笔,朝着主案上端坐的二位夫子抱拳执礼。

    “学生家中有事,今日便先行离去。”洛轻尘道,随后,转身步履匆匆,衣摆飞扬,离开了楼阁。

    二夫子看了三夫子一眼:“你何须拉他出来受此辱。”

    三夫子捋须一笑:“你知我意,洛轻尘的天赋不错,可惜心境不行,容易受挫,道心太过娇嫩,动不动就蒙尘,他若能沉下心,感受画中意境,反思自身,悟其中坚韧不拔的气节,还有几分机会洗涤去道心上的尘埃。”

    “可惜,他未曾把握住。”

    “入了秦相府做幕僚,这洛轻尘的修行信念便不纯粹了,甚是可惜。”

    三夫子轻叹。

    二夫子默然片刻,道:“洛轻尘应该也知道这点,故而,三日后当会去那第六山下,争夺守山人名额,若能得入圣山,他道心自将尘埃自褪,剔透玲珑。”

    三夫子闻言,笑而不语。

    ……

    ……

    洛轻尘顺着青石阶梯而下,一场春雨过后,文院山麓烟雾缭绕,黑白相间建筑点缀其中,云深不知处,仿若仙境。

    魁梧车夫静坐马车车辕,洛先生说片刻便将归来,这不知不觉就过了好久。

    尽管心头疑惑,但车夫没半点不满。

    远上寒山石径斜,洛轻尘一席华服面色阴沉归来,一句话不曾说,钻入马车。

    “去秦相府。”

    洛轻尘语气冰冷,似夹杂着愤怒。

    “喏。”

    魁梧车夫戴着斗笠,其上还有未干的春雨,他未曾询问什么,只应了一声,便开始催动华贵车辇徐行,朝秦相府方向而去。

    车厢内,洛轻尘端坐闭目,心中似有一根弦,在剧烈的颤动、跳动。

    今日他所受屈辱并非少年所施加,但那一幅画却为少年所作,画中心境上的对比,让洛轻尘感到了委屈与不甘。

    少年画竹有君子气节,傲骨挺立人间,而世人言他洛轻尘没有这份傲骨,画不出墨竹韵味……

    那些话语或是无心之言,或是阴阳怪气,但确实如丝竹乱耳,扰着他的心。

    那些文院先生说的容易,若让这少年去面对李幼安试试,是否道心还能依然如磐石?!是否还会有拔剑的勇气?!

    洛轻尘深深吸气,再吐气,忍下了扭曲的心绪。

    他知道自己失了平常心。

    眼前有画面不断萦绕,那是少年沐浴春雨,在他威压下挺直脊梁,不曾摧眉折腰的画面。

    画面中的少年,很刺眼。

    虽未曾如道心上的蒙尘尘埃,可终究萦绕不断,让他心头颇为不爽利。

    “三日后便是第六山开山时,我得入圣山,道心自会洗褪尘埃,将恢复往昔荣光,所有的嘲笑与侮辱,终将如雨后暮云,烟消云散。”

    华车内,洛轻尘缓缓睁眼,眼底有锋芒一闪而过。

    ……

    ……

    随着夕阳下沉,暮色降临。

    清波街上人烟愈发稀少。

    安乐拎着一壶老黄酒,提着丁衙巷的卤牛肉,回到了太庙巷中小院。

    院子中的尸体,早已经清理干净,再加上冲刷一日的春雨,已无半点血腥。

    老槐树上叶片沾染着未干的春雨,于霞光下熠熠生辉。

    安乐从屋内取出了小桌案,摆上老酒与牛肉,两张竹凳面对而落,静候太庙老人。

    等了一会儿,老人尚未来,安乐端坐在竹椅上,缓缓闭目。

    心神一动。

    今日在天波水榭,从花夫人身上汲取到的那一缕流金岁月气,陡然浮现,绽放金光。

    安乐之前在花夫人身上已经汲取过一缕流金岁月气,凝聚岁月道果【剑舞者】。

    这是安乐第一次在同一人身上汲取到第二缕流金岁月气。

    岁月如流金,凝聚成香柱,袅袅燃烧,烟气缥缈。

    有画面如静湖投石,泛起波澜涟漪。

第三十八章 那年大雪,花夫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烟雾袅袅,流金岁月化香柱轻燃,像是时钟回走的每一次嘀嗒,亦如沙漏里倒流的每一颗流沙。

    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粒青石,荡起了岁月的涟漪。

    画面像是抖动的湖面,一如安乐此刻起伏的内心。

    随着抖动的扩散,眼前的一切,开始缓缓的变得清晰。

    ……

    暮云霭霭,有白羽般素雪自高空飞洒,落满人间。

    瑞雪兆丰年。

    雪地大坪上,有少女舞剑,少女穿着锦衣,尽管天上飞雪,但体内气血涌动,如龙如虎,驱散寒意,热气腾腾。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夫人,或者说是年轻的花夫人。

    少女花解冰娇艳容颜上带着气血晕染的通红,眼眸中尽是愁色,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颀长,如一丝春雨落人间。

    剑名春雨,花解冰的佩剑之一。

    “又失败了,这‘崩剑’这么难的吗?”

    此刻尚是少女的花解冰,天真且烂漫,嘟着红唇,下一刻,将剑猛然抛出,春雨剑于飞掠而起,花解冰身上气血运转,如热浪席卷,奔走而出。

    素雪被带飞,花解冰一冲而起,春雨抛起后复落下,坠落瞬间,花解冰握拳打出,砸中剑柄末端,迸发巨力。

    咚!

    一股无形气浪微微炸开,春雨呼啸而出,却歪扭了方向,砸在了雪地中,扯出一阵白雪沟壑。

    花解冰落地,蹙起黛眉。

    又一次失败,让第一次学剑术的花解冰有些气馁。

    坐在雪地里,嘟着嘴似是在赌气,许久,才是抬起头,姣好清艳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几许古灵精怪,眼睛扫视四周,确定雪地四周无人之后。

    少女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屁颠屁颠的抓起了佩剑春雨。

    一口深呼吸,随后春雨于心神加持下,飞掠而出,少女如狡兔奔走,一跃而起。

    临近春雨,少女攥拳,气血如烘炉,霎时,朱唇张的滚圆,呼喊出声。

    “嗨呀!看我崩剑!”

    高呼之声,震碎贴身飞雪。

    霎时,少女一拳打中剑柄,有闷雷炸响,如云后一记响雷,崩起震耳轰鸣!

    春雷剑霎时如一头出渊狂龙,在漫天飞雪中,拉扯出一道米白气流,仿佛空气被割裂开,带着音啸,带着轰鸣,宛如天崩地裂!

    咚!

    雪地大坪之上,突兀的炸起一个直径达五米的坑洞。

    坑洞内,素雪尽数消融成了雪水,一柄纤细的春雨安静的扎入地中一寸三,未漫入地中的剑身在微微摇晃,还散发着灼灼热气。

    远处,雪地上,少女欢呼雀跃,笑的如春日暖阳般灿烂。

    “嗨呀,看我崩剑!”

    少女踩着雪地,蹦蹦跳跳,一边跑来拾剑,一边还做出挥拳动作。

    天真烂漫,似雪地中的精灵。

    ……

    画面至此开始晕染圈散,直至消弭。

    安乐从岁月画面中脱离而出,久久无法平静,嘴角微抽,面色古怪。

    主要是这一次的岁月画面,让安乐看到了花夫人颇为可爱的另一面,不过这也算正常情况。

    一如之前,看到清冷的云柔仙子,攥拳说的那句“冲冲冲”的中二模样。

    窥见岁月,总能得见一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安乐唇角上挑,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喜感。

    “嗨呀,看我崩剑!”

    安乐握拳,尝试往前一挥,顺带着喊了一句,花夫人曾喊过的话语。

    莫名的喜乐。

    他若是当着花夫人的面,喊出这般话语,不知道花夫人当场会露出何等表情,会不会直接一巴掌将他安乐给拍死?

    安乐越想越乐。

    与此同时,眼前光幕浮现而出。

    【获得岁月道果:崩剑劲(0/10缕)】

    【注:崩剑劲(道果):气血、心神交融独特发力,可加持于剑与手臂,剑术攻伐威力可或提升】

    眼前微微一亮,观花夫人施展崩剑,凝聚出道果【崩剑劲】,通过道果注释可知,这崩剑劲属于发力方式,作用于攻伐。

    安乐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剑瀑图》乃是心神修炼法门,属于观想法,毕竟不是攻伐剑术,而《五禽锻体功》虽然蕴含攻击技巧,但仍旧算是锻体法门。

    正儿八经的攻伐手段,其实没有。

    而崩剑劲的出现,算是稍稍弥补了安乐在攻伐方面的空缺,因为从花夫人的岁月画面可得见,崩剑劲可算一种剑术技巧。

    “就是不知,施展崩剑劲时,喊上一句‘嗨呀,看我崩剑’,是否会有威力上的额外提升?”

    安乐唇角微翘,不由想到。

    夕阳徐徐而落,掩入西山之后,娇俏的释放出余晖,照耀着春日的风韵,给人间勾画一抹姹紫嫣红。

    安乐睁眼,老槐树在春风吹拂下,沙沙作响,带来别样的惬意。

    静候了一会儿,太庙老人尚未来临,安乐便起身,于老槐树下,开始尝试演练崩剑劲。

    尽管凝聚了道果,算是掌握入门,但想要施展娴熟,还是要靠安乐自己去尝试与领悟。

    取下别在腰间的竹剑青山,安乐回想岁月画面中,少女花夫人的运剑方式,那时的花夫人,修为应当未曾超越第五境,安乐还是可窥得些许收获。

    酝酿片刻,心中模拟崩剑数次后。

    安乐吐出一口气,手中竹剑骤然抛起,以崩剑劲操控,胎息心神弥漫而出,掌控青山稍稍凌空,体内攀至开气血圆满的气血,轰然宣泄,下一瞬,握拳砸出,砸在剑柄之上。

    至于那句“嗨呀,看我崩剑”,少年略感羞耻,终究未曾出口。

    咚!

    一股无形气浪自拳与青山剑柄碰撞之间炸开,荡起院中地面洒落的槐树叶片。

    崩剑顿时呼啸而出,速度颇快,势如雷霆,撞在了老槐树上。

    竹剑青山插入了老槐树体内,剑与树干接触的位置,散发着灼热与丝缕纠缠的剑气,被插的老槐树似一阵颤抖,簌簌抖落叶片。

    安乐静立原地,回想刚才的发力方式,心神与气血交融,虽然生涩,但确实有着独特的劲力。

    崩剑劲……很霸道的发力方式。

    安乐思索,若加持手臂,以鸟式或虎式施展,爆发的力量,不容小觑。

    再对上胡金刚,胡金刚可能死的会更加痛快些。

    那份崩剑劲运转的生涩,让安乐颇感不适,心神一动,将从花夫人身上汲取的两缕灰色岁月气,加持到了道果崩剑劲上。

    霎时,灰色香柱点燃,袅袅画面浮现。

    画面之中,皆是花夫人练崩剑劲,小有所成的画面。

    伴随着还有那句魔性十足的“嗨呀,看我崩剑”的鼓劲呼喊。

    安乐唇角挂笑,下一刻陡然睁眼,从老槐树上拔出青山竹剑,准备再来一次。

    院落的门口,夕阳余晖倾洒。

    老人一身素衣沐浴红霞,持竹杖静立,一手抓着一卷画作,未曾打扰正在练功的安乐,甚至饶有兴致的观摩。

    安乐也许没有注意到老人,哪怕注意到此刻心神也不愿分开。

    胎息心神流淌掌控竹剑青山升空,体内气血流淌,似奔流江河,安乐身躯前扑,以虎式运转,崩剑劲蕴藏于拳剑,一拳打出,撞击在青山剑柄之上。

    滚沸的气血与心神攀附在竹剑青山之上,剑如一颗炮弹般急速崩出,快若云后速流电,狠狠插入老槐树树干。

    竹剑无锋,却插的老槐树欲仙欲死。

    老槐树树干上的树皮甚至都被插的炸裂许多,被劲力冲散出一片光洁。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太庙老人站在门口,长眉微垂,满是皱纹的脸上,怔怔的望着那插在老槐树上的那柄破烂竹剑,竹剑剑身轻摇。

    隐约间,老人似是听到了竹剑青山发出了清冽且欢快的剑鸣。

    脑海中不禁又一次想起少年初握竹剑时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老人忽而轻笑,遗憾似漫山白雪,在旭日升起时,笑容殆尽。

    少年与青山,相见恨晚。

    那柄伴他三百载的竹剑,或许找到了他新的主人。

    真好。

第三十九章 青山不会留遗憾

    太庙老人执画而来,安乐也不再演练崩剑劲。

    从老槐树上一点点抽出竹剑青山,佩剑于腰间,不知是否是错觉,安乐感觉这竹剑似乎握着顺手了些。

    “剑有灵,它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希望,埋藏在剑锋中的灵,便会缓慢循序的苏醒,莫看青山颇残破,但它无坚不摧,你小子如今要想执掌青山,却还差的远呢。”

    “剑是剑客最好的伙伴,可你如今还嫩了些。”

    老人坐在竹椅上,自来熟的倒了一杯老黄酒,一饮而尽,笑道。

    安乐手掌摩挲了下青山竹剑,心头竟是愈发的欢喜起这柄卖相不佳的破竹剑。

    “你起步太晚,十八岁方启蒙,稍显遗憾,你还得尽快提升自己,达到能够执掌青山的程度,莫让青山留遗憾。”

    老人饮着酒,忽而叹息,眼中落寞一闪而逝。

    或许,他曾让青山多遗憾,便不愿少年重蹈覆辙。

    安乐笑了笑,伴着轻声风雨,言语有几分坚定与认真:“青山不会留遗憾。”

    他既来此世,能接触瑰丽修行,自然也不愿给人生留下遗憾。

    前世的人生短暂浮华,像上了枷锁,处处流淌着无奈与平凡,幼时少年宫,学校,家三点连一线,小学,初中,高中,眨眼便已成人,费尽笔墨,画纸千万,将步入用尽整个少年时光换来的美院,却又穿越。

    安乐感觉他的那些年岁,有很多遗憾,有因自己机械奋斗的一切付诸一炬的遗憾,也有向那个时代告别的遗憾。

    而此世,绚烂多姿,踏上修行感受天地的绮丽,佩剑青山,更不愿蹉跎一生,遗憾的滋味太苦涩,不愿再尝。

    安乐倾倒一杯老黄酒,与老人对饮。

    天上的云散,皎洁明月如神女登天,温柔如水。

    月华倾照着老槐树的枝丫与春雨滋润下新生的嫩叶,落下斑驳叶影。

    一口饮尽杯中老黄酒,安乐观明月,轻笑:“闻道有先后,先发而后至,后发而先至,前辈勿忧。”

    老人闻少年心志如虹,眸中欣赏意味愈发浓郁,捋须大笑,当浮一大白。

    随后,不再谈论修行,取出画作,与少年对月、饮酒、论画。

    ……

    ……

    屈指春三月,连阴九十朝。

    春天的雨总是来的毫无由头,前刻刚停,暖不过半日,便又有织烟凝雾一丝丝,洒遍东风绿野滋的雨水,如牛毛似珠帘,罩笼人间。

    临安府的春天在春雨滋润下,更加美艳,满街巷的青叶嫩花皆在被催生而出,徒步西湖,漫步长堤,亦是亭中小憩,皆可见满目生命之色。

    向花夫人告假后,夫人直接给安乐许了三日假期,让他在家中好生修行,温养心神,为第六山的开山做准备。

    安乐开口推辞,不过花夫人说公子们也要准备第六山开山,作画之事便暂时停下。

    既然如此,安乐自然无拒绝道理。

    清晨起来,沐浴春雨,一席白衣于春雨中演练五禽,筋骨齐鸣,气血滚沸,推至圆满的气血,竟是开始有聚敛之势,丝丝缕缕朝骨骼中蔓延。

    安乐知道,他距离锻体第二境灵骨,便只差一步之遥,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迈步踏入。

    淬妖宝玉中不断蔓延出妖气,在演练五禽时,妖气顺着皮膜打熬着肉身,使得安乐的肉身愈发强盛。

    得妖气浸润,安乐的模样在愈发俊雅的同时,平添几分妖冶,十分吸睛。

    观想剑瀑,熬炼五禽,习崩剑劲……

    安乐对于修行有着自己的规划,当然,读书很重要,在修炼暇余,他会挤出时间读书,与科举有关的书籍,文院大儒的著作,乃至一些此世名气文人的佳作,他都会认真品读。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安乐还是信奉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

    尽管踏足修行,但修行不意味着放弃读书,哪怕是花夫人那样的强者,每日清晨皆会抱着大儒书籍在天波水榭中饮茶品读,他安乐又有什么资格不读书?

    况且,春闱在即,不能因修行就松懈了学习。

    读书漫步往西湖,一如既往的去观一观清冷绝艳却故落红尘的云柔仙子。

    从岁月流光中得知,云柔仙子修为不弱,却甘于花船之间,做一花魁,尽管花女魁首,艳名远播,但毕竟为贱业,与云柔仙子修行者身份不太匹配。

    哪怕是临安第一青楼临花阁内,虽亦有修行的红尘女子,但却也只是初通修行,搞个噱头罢了,像云柔仙子这般天才者,实属罕见。

    可惜,在西湖便踯躅片刻,踩着春雨细流,亦是未曾等到云柔仙子,这是未见云柔的第三天。

    离开西湖,回到了清波街太庙巷中。

    安乐摆了张桌子,桌上备茶盏,一旁碳炉烧水。

    泡一壶热茶,静坐在门口,正对院中老槐树,开始观想《剑瀑图》,得入胎息的心神,开始丝丝缕缕的聚敛。

    【千古之才】道果的加持,让安乐修行速度颇为快速。

    不用去林府上工,唯一可惜的便是无法汲取岁月气。

    去大街上碰运气,未必能碰到修行者,太庙老人身上的岁月气,如今的安乐又抽不动。

    但是,安乐倒也没太过遗憾,等待第六山开山,定然会有大批修行者汇聚,届时便可吸个足够。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

    门前观春雨。

    饮茶,观想,静好。

    ……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春雨停了又来,恰似为了迎接今日圣山第六山的开山,雨落越发积极。

    安乐早早便起床,天色朦胧,飘洒的细绵春雨,在晨曦微光中,如漫天银丝。

    换上干洁的宽袖白衣,三日以妖气淬体,锻体修为距离铸灵骨,便只差临门一脚,随时都有可能突破。

    故而,安乐整个人的气质越发的挺拔,丰神如玉。

    腰间别着青山,佩戴淬妖宝玉,撑开油纸伞,锁上院门后,踩着太庙巷中青石缝隙间的细流,往外行去。

    巷中颇为安静,两侧高墙中,有些许桃花枝探出脑袋,粉嫩的桃花被春雨切打为两半,落在青石上,被安乐踩下,粘在脚底,磨出点点粉色。

    今日,是第六山开山日,整个临安府的气氛似乎都不同了起来。

    胎息心神缠绕周身,可感天地间的灵气似乎随着修行者们澎湃心境,而流速加快。

    亦如文院乃天下儒生心中圣地,武庙为天下武夫心中圣地一般,圣山作为大赵,乃至整个中土的超然势力,乃无数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

    得入第六山,哪怕只是成为位守山人,亦是一种层次上的飞跃。

    故而,当开山令响彻临安府,临安府周围乃至大赵各地,中土四方的修行者,都望风而来,或是为了尝试那在许多人看来缥缈不可及的念想,或纯粹是凑个热闹。

    安乐撑着油纸伞,行至巷口,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圣山第六山鼎鼎有名,但……他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望着被春雨洗礼干净的清波街,安乐挠了挠头,扭头看向了远处散发着磅礴且巍峨气息的八角攒尖顶重檐二层楼阁式建筑。

    太庙中,香火依旧,朦胧着晨曦春色。

    太庙老人说今日会带他前往第六山,可此刻还半点动静皆无。

    行至太庙前,并未踏足庙宇阁楼之内,隔着数米,便抱拳作揖。

    “安小友莫要着急,春眠不觉晓,老朽补个觉,今日就不与你同去,自会有人来带你去。”

    庙宇内,老人慵懒轻笑之声飘了出来。

    安乐怔了下。

    春风春雨之间,忽而传来了车轮碾动青石扯溅起细流的声音。

    不知何时,一架华贵马车,一个拐角,自清波街尽头缓缓驶来。

    安乐撑伞立于街巷旁,华贵马车径直而来,缓缓停在他的身边。

    车厢窗口,一只素白的手掌自帘后递出,轻轻掀开帘布,露出几日未见的花夫人精致美艳的容颜。

    花夫人先是朝着太庙方向,微微颔首,随后如秋水般的眸子,落在安乐身上,唇角微提。

    “此往第六山,我带你去。”

    “安公子,上车。”

第四十章 既来,此山为你开

    雨中的清晨街巷,无比静谧,车辇缓缓停泊,马儿喷吐着鼻腔中热气,时不时扬起马蹄轻轻踢踏。

    少年撑伞立于马车边上,俊雅的脸上,略显错愕。

    安乐未曾想到,居然是花夫人亲自来送他去往第六山。

    “上车,还楞着做什么?”

    花夫人看了眼安乐,清冷道。

    回过神来的安乐,温和一笑,朝着花夫人作揖,随后收伞,便欲侧坐在车辕。

    “公子,这是小人的位置,您请入车厢。”

    拉扯着缰绳,戴着斗笠披蓑衣的老车夫,有几分无言,提醒道。

    “进来吧。”

    车厢内,花夫人的声音飘来。

    安乐略显尴尬,朝着车夫道了声罪,顶着蒙蒙细雨,甩干油纸伞上的水渍,方是掀起帘布,踏足厢内。

    相比于车厢外的春寒料峭,车内有碳炉烧水,烘的温度颇为暖和,春寒无处可入。

    车厢内,花夫人今日穿的简洁,一身素白衣裳,像是闲时出游的女子,手握一卷书籍,案上摆着些果脯,泡着热茶。

    当然,车厢内不仅仅只有花夫人,林追风和林轻音亦是坐在里面,林轻音朝着安乐微微颔首,林追风则是抿嘴在憋笑。

    “小生见过夫人。”

    安乐倒也不尴尬,进入车厢,朝着花夫人作揖行礼,花夫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马蹄轻落石板,如古老钟磐敲响,哒哒伴随车厢。

    静谧了片刻后,安乐便开始不客气的汲取岁月气,先对着林追风和林轻音一通薅取。

    林追风身上共有十几缕岁月气,还够安乐薅几次,可九妹林轻音就已经被榨干了,三缕汲取完,便再无一丝岁月气。

    这是第二位被安乐吸干的修行者,第一位是黑衙捕头黄显,第二位便是林轻音。

    他们都是安乐修行道路上的指引者,安乐对他们心存感激。

    吸完了二人后,安乐最后对花夫人进行了岁月气汲取,勉强汲取了一缕。

    至此,安乐耗空的岁月气又重新达到了七缕。

    并不急着安排这七缕岁月气,因为车厢内的平静终被打破。

    “安公子,你先前是否以为车内就大夫人一人,所以不敢入车厢呐?”

    林追风今天穿着青色劲装,腰间别着烧火棍,挤眉弄眼说道。

    安乐先前那羞涩纯情模样,看笑了林追风。

    安乐闻言,倒也不臊,俊雅面容上绽一朵如春风般的笑。

    “没想到公子竟也与我们一同去往第六山,是否也想尝试下,能否被那第六山主所看中,成为第六山的守山人。”

    打开了话匣子,林追风就不打算停了,继续道:“不过,公子修为着实差了些,虽说山主们选择守山人不看修为,更看眼缘,但修为太低,入选几率更低呢。”

    “无妨,就当去见见世面也好。”安乐一笑。

    林追风很佩服安乐这份洒脱劲,当然,不排除因为安乐生的好看的缘故,若是换个生的丑点的人,林追风定是一句虚伪矫情就喷了出来。

    “公子如果也要冲一冲这守山人,那咱们便是对手呐……大夫人,你觉得我与安公子,谁更能合那第六山主的眼缘?”

    林追风扭头看向花夫人。

    “此去第六山,你就是去瞧热闹的,死了心吧。”

    看书间隙,花夫人眼睑微抬,无情戳心道。

    林追风顿时一滞,腮帮子鼓起,便要反驳。

    “好了,安静些,好好蕴养心神。”

    花夫人瞥了还想叽叽喳喳个没停的林追风一眼。

    林追风立刻闭嘴,低着头,略带不服气,开始蕴养心神。

    林轻音抿嘴一笑,亦是安静端坐,闭目养神。

    花夫人手执大儒书籍《问德》,看向安乐,略微沉思后,道:“守山人是看每一座圣山山主的眼缘,那你可知如何对话圣师?”

    安乐一怔,没想花夫人突然拐弯问这个问题,诚实摇头:“小生只知对话圣师非常困难,哪怕是许多天才绝艳之辈,亦是无法做到。”

    “夫人可曾对话圣师?”

    安乐忽然好奇。

    花夫人扭头看向了车窗之外,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出了临安府,正驰骋在被春雨唤醒生机,生满新草嫩花的官道上。

    “我师承感业寺,不曾见圣师。”

    花夫人喃喃,随后收回目光,看向安乐:“对话圣师,需三个条件,不可缺一。”

    “第一,殿前会试夺魁,成为庙堂状元,此步不难,自古以来朝堂更迭,男女状元频出,状元并不稀奇,第二,从山主处得一枚小圣令,那是得见圣师,对话圣师的凭证。”

    安乐闻言顿感吃惊,这是他第一次得知这般密辛。

    “这是圣师定的条件吗?”安乐心头有几分好奇。

    却见花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端起茶盏饮了杯热茶后,方是说道:“圣师从不立规矩。”

    “这是第一山主所立规矩。”

    一旁的林追风早已无心蕴养心神,听闻如此连她都不得知的密辛,眼睛早已瞪大:“大夫人,你只说了两个条件,那第三个条件呢?”

    花夫人笑了笑:“第三个条件,不知道。”

    车厢内,忽的安静下来。

    花夫人不知……

    那这说了半天意义何在?

    “第三个条件,每一位想要见圣师者所面对的皆不相同,也许极易,却也会是极难。”

    “当完成了前两个条件后,登圣山时,便将面对最后一道考验。”

    “大多数人都失败在了最后一道考验。”

    哪怕是花夫人,言于此时,亦忍不住唏嘘。

    安乐深吸一口气,心头微微震动,无数修行者前赴后继,只为能与圣师对话,得入圣山,可太多惊才绝艳之辈失败了。

    安乐不由想,他有机会见到圣师,与圣师对话吗?

    他不知道,因为这是太多修行人毕生的目标,或许,也会成为他安乐毕生的目标。

    不过,安乐疑惑,花夫人为何与他说这些?

    这些与今日第六山主开山择守山人有什么关系吗?

    “到了!”

    就在安乐陷入沉思的时候,车厢内,林追风忽而兴奋的喊了一声,她凑在另一边窗前,掀起丝绸帘布,细润的春雨自窗外灌入,携起冰凉春寒。

    安乐透过车窗,惊鸿瞥见那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剑阁峥嵘而崔嵬,宛若一柄扎落人间的巨剑,巍峨立于大地。

    隐约间,安乐感觉那座高山之上,有人眺望人间,眸光似越过层峦叠嶂,落在他的身上。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

    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安乐心头忽而生感,别在腰间的破竹剑轻轻颤,似有无形剑意欲要自竹剑中弥漫冲霄。

    车厢内,花夫人抿嘴一笑,眸光熠熠。

    素手微抬,破竹剑的躁动剑意便重归平静。

    ……

    ……

    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

    第六山。

    半山烟雨,一处闲亭。

    一席青衣的中年男子,静立原地,春风携带春雨粒珠自亭外拂来,撩动衣袂如刃,切割开烟雨。

    身侧立有松木剑匣,一手轻搭于匣上,宛如雕塑。

    山下。

    灵气交织纵横,气血弥漫如烟,心神拢散如雾,诸多修行者于山麓之下汇聚,已然开始了各种各样的争锋,为了能够进入第六山成守山人。

    尽管此时此刻,第六山尚未开山,但修行者之间自发形成了默契,无形的争端下,有人遗憾离场,有人意气风发登高处,静待第六山开山。

    男子的元神一扫,便收了回来,这些人中,无他要见之人。

    他的眸光,眼睑微抬。

    感受着那自远方传来的剑意,他藏剑三千,对剑意自然敏感,赵黄庭所言的那位少年画师已至。

    如雕塑般的脸上,嘴角不由上挑,显得僵硬却又真心。

    男子一拍剑匣,匣开一寸,吐两口剑光。

    剑光绕男子而徐行,随后,男子屈指轻叩。

    剑光如虹而出。

    男子抬起手,合掌,两柄剑光顿时交织,随后,男子如拉帘一般双手一扯。

    霎时。

    以第六山为中心,似有一道贯穿天地的剑气斩过,天上皑皑暮云、人间春风、漫天春雨,像是帘布般缓缓往两侧掀开!

    “既来,此山为你开。”

    “开山!”

    话语落下。

    撕开后的暮云、春风、春雨,清出一片光明,骄阳光辉自九重天上洒下。

    洒落人间,似铺就出一条金色璀璨的阳光大道。

    邀请着山道上徐行的车辇,直入这条金色的阳光大道,直通第六山。

第四十一章 开山,守山,阳光下被忽略的少年

    对于临安府中大多数修行者而言,第六山主开山择守山人,绝对算是一件大事,尽管大多数修行者面对这个渺茫机会,都难以把握,可至少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就等于有了希望。

    春雨携来的春寒,弥漫在山麓脚下,山中多草木,寒意本就更甚,可山脚下,气氛却热火朝天,修行者们澎湃气血涌荡,似烘炉升腾,驱散了料峭春寒。

    华贵的车辇,一架又一架的停泊在山麓下的平地,车夫们戴斗笠披蓑衣,整齐如一的端坐车辕,不敢胡乱张望。

    而山路上,有修行者心神溢散,以身法于春雨中,飞速弛掠,溅起泥泞与春水,赶赴而来。

    虽称不上百舸争流,但却也称的上热闹。

    这些修行者来历各有不凡,有的是临安府周围宗派中的弟子,有的是一些行侠仗义的修行侠客,有的是临安府中修行有天赋的世家子弟。

    比如叶府、林府、种府等武勋世家公子小姐们,还有宰相、尚书,国公等等达官显贵的世家子弟,皆冒雨而来。

    若能得第六山主青睐,得入圣山,那自是一步登天,连带着所在家族都能得到不小的受益,能与圣山有所牵扯,在整个大赵的地位,都将水涨船高。

    这便是圣山的影响力。

    甚至,大赵的皇族也皆选择派遣子弟而来,就算是大赵皇族子弟,也有部分希望得入圣山,哪怕只是成为山主守山人。

    当然,就算未曾得入,山主开山如此大事,前来观摩也是极好。

    山麓之下。

    华贵至极的车辇聚集在一起,车厢飞檐顶棚,在烟雨山麓脚下,像一朵朵盛开的迎春花。

    一座华贵至极的车辇,停泊在一株桃树旁,被春雨打落的桃花瓣,黏在车厢顶上,平添几分诗意。

    车厢内,碳炉烧着热水,案上摆着上好的西湖龙井,秦少公子一身锦绣华服,端坐其中,对面则是换了一身儒衫的洛轻尘。

    “不曾想,洛先生竟是打算成为山主守山人,还以为洛先生要依然坚持,直到见到圣师为止。”

    秦少公子亲自给洛轻尘泡了杯热龙井,碧绿茶叶在青花茶盏中上下浮沉。

    洛轻尘望着茶叶许久,轻笑:“成了守山人依旧可以有机会面见圣师,只要达到第一山主所定的三个条件便可,不冲突的。”

    “只不过,失去成为山主的机会罢了。”

    “倒也是,历史上确有守山人面见圣师的记载,洛先生好气魄,秦某以茶代酒,愿洛先生能得偿所愿,步登青云。”

    秦少公子抚掌而笑,亲自举起茶盏,饮下一口。

    洛轻尘作为秦相府的幕僚,若是真能成为守山人,对秦相府而言,大有好处。

    本来洛轻尘因花解冰的剑意,道心再蒙尘,秦千秋心头有所不满,如今,洛轻尘愿放下身段,冲守山人身份,秦千秋自然态度热切些。

    “此次前来第六山的诸多修行者中,洛先生的修为可称魁首,叶家叶闻溪和叶银瓶也都来了,这二人修为虽不及洛先生,但天资纵横,故不可能冲守山人,大抵是来看个热闹。”

    “洛先生在修为层次上要担心的,仅有二人。”

    秦千秋饮着茶,看着轻轻摩挲一柄巴掌短剑的洛轻尘说道。

    洛轻尘眼帘微抬,秦千秋自顾自说下去:“种家一人,种舜朝,心神虽未过五境,但锻体已过五境,一手弓术出神入化,得入武庙猛将榜第十。”

    洛轻尘唇角一挑,不以为意。

    秦千秋手指在桌案上轻点:“第二位,叶家叶宠,修为与王舜朝相差无几,同样位列武庙猛将榜,排第九。”

    “种家与叶家观林家局势,亦是有所忧虑,故想出一位守山人来兜底。”

    秦千秋轻笑起来:“林府如今没落,论及天赋,能来争的也就那位手持烧火棍的丫鬟了,不足为惧。”

    “所以,洛先生机会极大。”

    秦千秋眸光熠熠,对洛轻尘抱有很大的希冀。

    洛轻尘轻笑饮茶。

    忽而,二人扭头透过车窗,看向窗外。

    “开山!”

    有平淡的声音,自峥嵘青山上响彻而起,如云后速流电。

    雷送余音听袅袅,风生细响语喁喁!

    整座山麓似有剑气平地起!

    漫山的烟雨、遮蔽天日的暮云,从中间被一线斩开,化作帘布,被人以手轻轻往两侧撩起。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绚烂的春雨水珠,洒在山麓之上,形成一条生有新草嫩花,落满瓣瓣桃花的阳光大道,金光璀璨,直直漫入了远处山道,以及一辆驰骋而来的华贵车辇。

    山麓下的诸多修行者,沐浴着春雨,一片哗然盯着那远处的华贵车辇。

    “林府的车!”

    有人认出了这辆马车,各大勋贵府中马车都是有相应标志。

    山主开山,撕裂烟雨,阳光大道自九重天洒下,却径直铺就在车辇行来的路上……

    巧合吗?

    不少人心头不由遐想。

    秦少公子见到林府车辇,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除非林家那位元蒙驸马爷惊才绝艳的亲子,从元蒙帝国归来,否则林府根本无人可争这守山人之位,故,这金光铺路,只是巧合而已,恰逢车辇行在开山之道上。”

    秦千秋冷冷道。

    洛轻尘遥望车辇,眉头微蹙。

    却见那车辇一直在阳光照耀中,迎着镀上金黄的新草嫩花以及路上碾落红尘的桃花瓣,缓缓行至山麓脚下。

    于灼灼目光中,帘布掀开。

    林追风腰间别着烧火棍,自其中走出,一跃而下。

    无数目光自然落在他的身上,大多数勋贵都认出了林府林追风,许多人不由吐气。

    秦千秋亦是冷笑一声,饮下温热的西湖龙井,不以为意。

    随后,车辇中,再有人下车。

    林轻音温柔恬静,提着裙摆,缓缓下车,如画的眉眼,惹得不少年轻修行者侧目。

    最后,马车中一位白衣少年,腰间别着把破烂竹剑,缓缓下车。

    少年俊雅非凡,可此刻,大家根本不识得,故无人在意,纷纷收回目光。

    可有一人却不同。

    秦府车辇中。

    洛轻尘眼眸微微一凝,深深看了少年身形一眼,方是眼帘微垂,收回目光。

    “不过锻体开气血,心神立胎息的弱者罢了,也想得入圣山,我若登山,他必被碾得零落。”

    洛轻尘轻喃。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茶盏的手。

    盏中碧茶却不知为何颤抖的泛起涟漪。

    ……

    ……

    安乐下了车辇,默默的站在林追风和林轻音的身边。

    璀璨阳光撕开云幕与烟雨,恰好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不由微微眯起。

    目观四周,如此多的修行者让他心情不禁慨然且欢喜。

    在他眼中,一位位修行者身上,皆有岁月气在如海草般摇摆萦绕,像是在朝他招手。

    山主开山话语,犹自如雷音萦绕山麓之间。

    阳光大道,像是一条通往峥嵘青山上的通道,许多修行者心情澎湃,可是却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

    一时间,山麓脚下的气氛,显得有几分宁静与怪异。

    春雨淅沥之声,如沙漏间的流砂。

    许久,有人动了。

    一股灼热气血如蛟龙般盘旋,冲荡开山麓下的春雨,一位身披甲胄的青年,背负一杆玄铁大弓,一步一步踩着春雨撞开雨幕,踏足阳光大道。

    顺着金光大道,行至山脚,云雾袅袅处。

    青年扬起头,抱拳作揖,张口言语,声音如古老钟磐敲响,回荡山岭之间。

    “种家种舜朝,愿为守山人。”

    磅礴气血如化平地蛟龙,瞬间压过了山间风雨。

    前来山麓的诸多修行者,皆是抬头望,有人震撼,有人凝眸,有人无奈。

    安乐眸光闪闪,这般气魄确实骇人,可惜今日岁月气汲取机会已经用完,否则定然吸他。

    种舜朝之后,平静似被打破,又一人迈步而出,同样身披甲胄,身后披风飞扬,斜握一杆錾金虎头枪,一步踩下,便横飞而出,气血如枪芒凌空,竟是压下了种舜朝的威压,与种舜朝同立山麓下的阳光大道。

    “叶家叶宠,愿为守山人。”

    同样的声音,盖过春风细雨,如空谷虎啸,回绕不休。

    二人立于山麓之下,让无数修行者心头如梗着两座山岳,欲要争一争着守山人之位,却连站出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两位位列武庙猛将榜的强者,锋芒毕露!

    秦府车辇中。

    洛轻尘未曾再继续端坐,盏中茶温热。

    他掀起帘布,一步踏出,身上儒衫猎猎,一柄剑气银光,萦绕周身,携着他的身躯,飘然自山麓脚下。

    磅礴心神如急骤风雨,竟是盖压住猛将榜强者的气血狂势。

    洛轻尘周身萦绕剑光,举头望向半山闲亭,抱拳作揖,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笑意。

    “青州洛轻尘,愿为守山人。”

第四十二章 剑气赋流光,携起少年冲霄汉

    山麓之下,仅剩春雨落地洒人间的轻响,似欲将这份震惊,浸润到每个人的心底。

    青州洛轻尘,曾经名震京都,敢挑战传奇状元李幼安的人物,尽管挑战失败,但是其事迹却流传在了临安府。

    武道与炼神,双双破了五境的绝艳天才!

    如今,竟也来争守山人之位?!

    这等人物来争……

    还有悬念吗?!

    如果说,两位猛将榜的强者,像是两座大山横亘在诸多修行者心头,那洛轻尘的出现,就如一条奔腾汹涌的大江阻截,让那些欲要侥幸碰个运气,被第六山主选中为守山人的修行者,几乎没了半点想法。

    尽管传闻中都说山主择取守山人不看修为,更重眼缘,但……当修为足够强大,足够耀眼,那世人眼中便只会剩下他。

    虽说眼缘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大抵上,也是逃不开缘那些天资纵横之辈,因为越是耀眼的人,越是吸睛。

    看的多,自然就有了眼缘。

    若无天赋,谁来缘你。

    哪怕是种舜朝与叶宠二人,皆是凝眸侧目。

    武道与炼神皆破五境,这样的强者绝非等闲,来争一个守山人的位置,也许,真能得偿所愿。

    洛轻尘唇角挂笑,素银剑光萦绕周身,沐浴撕开暮云垂落的金光,缥缈出尘。

    面对种舜朝与叶宠二人的气势压迫,他毫无感觉,背负着手,踩着剑光而来,像是出尘的谪仙。

    忽的,洛轻尘止步,背负着手,儒衫飞扬,扭头看向了金光大道蔓延的远处,那儿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生满新草嫩花的山路之间。

    许多修行者亦是随着洛轻尘的目光望去,便见得了林府的车辇,以及那站在林府车架旁的两少女与一少年。

    大多数修行者都知道洛轻尘乃秦相府的幕僚,秦相与林家的矛盾,更是世人皆知,因此在修行者们看来,洛轻尘定是在看林府唯一能争夺守山人位置的少女,林追风。

    林追风在临安府年轻一辈修行者中,还是颇有名气,一手烧火棍打出的名气,谁都不曾想,林府这一代公子与小姐出众的不多,结果一位收养的少女,竟是展露了锋芒。

    甚至于,林追风都觉得洛轻尘在看自己,眼睛微眯,手掌落在了腰间烧火棍,一股戾气横生。

    对于秦府的人,林追风没半点好感,更何况,洛轻尘长的还不如安公子一半帅气,瞅什么瞅!

    唯有安乐感觉到了洛轻尘的目光,隔着遥远山路,亦能察觉到那伴随春风而来的一股肃杀与冰冷。

    哪怕是安乐亦未曾想到,洛轻尘竟会来冲这一次的守山人资格。

    花夫人给他描述过洛轻尘的天赋,这是一位双破五境的天才人物。

    而他如今不过堪堪炼神立胎息,开气血圆满,差距甚大。

    不过,安乐倒也未曾妄自菲薄,他只是起步慢了,如今有【千古之才】道果在,他迟早能追赶上来,闻道有先后,后发而先至,未尝不可。

    驻立春风里,安乐迎着洛轻尘的目光,微微一笑。

    洛轻尘望着春风中微笑的少年,收回目光,扭头无视。

    那依旧朦胧在浓雾中,看不清楚山上风景的山路,隐约间可捕捉到一株株桃树开满桃花,在春风中绽放着笑。

    整个第六山脚下,一片安静。

    两位武庙猛将榜的强者,以及一位挑战过传奇状元李幼安的天才人物。

    诸多赶赴而来观摩的诸多修行者面对这样的阵容,皆已放弃了争夺守山人的资格。

    他们现在更加关注的是,三者之间,谁能够对上青山之上那位第六山主的眼缘,得入圣山。

    大抵上还是洛轻尘的机会更大些。

    第六山主据传闻是一位绝世剑修,背负一口松木剑匣,匣中藏剑三千,号称藏尽人间之剑。

    洛轻尘亦是修剑,故而,该会更合山主眼缘些。

    种舜朝与叶宠二者皆是武庙猛将,一人擅弓,一人擅枪,虽剑术亦有涉猎,但比起专职的洛轻尘,自然存在差距。

    洛轻尘面带自信的微笑,背负着手,周身萦绕如蛟蛇般的剑光。

    他迈开步子,踏上了春雨淋过,略显泥泞的山路,但他那干洁的靴子,却不染丝毫泥土。

    洛轻尘率先迈开登山第一步。

    随后,种舜朝与叶宠二人,气血交织,仿佛古老战鼓在擂动,亦是迈步登山。

    他们二人带着种家与叶家的期待,未到最后一刻,并不愿意放弃。

    云裹长松三百尺,烟迷荒峤十千重!

    山麓上的烟云愈发的浓郁,甚至迷离了三位欲要登山者的身影。

    伫立在半山闲亭中的身影,除了言及一句开山,斩开春雨暮云,投下大阳金光。

    至此,便再无动作与言语,

    山下人都有些猜测不透那位第六山主的心思,只能安静的观望。

    ……

    ……

    万壑烟云浮槛出。

    半山闲亭,一抹青衣。

    松木剑匣静立身侧,中年男子眸光深邃,目光所及,便见得了那金光璀璨之下的光景。

    种舜朝,叶宠以及洛轻尘三人的喊山,他自然有所闻。

    不过,他举目眺望,半山云海幻灭奇变,他抬起手,轻轻往前一拂,剑气荡出。

    顿时,云海如生宣,剑气化水墨,勾勒出一幅墨竹。

    中年男子观摩墨竹,唇角一挑,微微闭目,身侧剑匣不禁轻颤,下一刻,匣开一寸。

    一声剑吟,剑光自其中窜出,一柄长约三尺的墨色青锋悬浮于他的身前,剑气激荡,卷起他的衣袂飞扬。

    “吾之剑匣有剑三千,天下各色之剑皆数藏锋,唯独赵黄庭那柄青山不入匣,少年能引青山一抹剑气,自是极好,青山照天赋,墨竹显骨气。”

    “赵黄庭定是未曾告知少年,内定之事……既不登山,那便请上山。”

    中年男子唇角一挑,僵硬的脸上,笑意涌现。

    下一刻,屈指一叩身前墨色青锋。

    青锋迸发嘹亮的剑吟,随后化作一抹墨光,一个甩尾,如一道墨色丝线,贴着山路往下,如一线江潮分开天与地。

    将漫山烟雾春雨一分为二,开出一条清明山路。

    ……

    ……

    天地骤然生剑吟。

    刚迈步登山的洛轻尘,陡然抬起头,面容之上流露出一抹喜色。

    “来了。”

    他唇角上挑,自信在这一刻如花盛放。

    举目眺望,可见山峰之上,蒙蒙烟雨浓雾自两侧散开,一柄墨色青锋携着剑光,呼啸而下。

    剑气珠光自腾上!

    此口剑器品秩之高,让洛轻尘心动万分。

    墨色青锋一路贴山路而下,直直朝着驻立山路上的洛轻尘而来。

    身后的种舜朝与叶宠心头一沉。

    洛轻尘心中畅快无比,在这一刻,甚至花解冰在他道心上洒落的尘埃都抖落些许。

    迎着那越发临近的墨色青锋,他周身萦绕剑气顿时聚敛,抬起手剑指并拢,剑气于周身盘旋交织,郑重其事的欲要接下这柄象征着圣山守山人身份的剑器。

    然而,剑器临三尺,洛轻尘面色骤变。

    因为,那剑器撕开烟雨浓雾的速度并未放缓,一股锋锐,让他头皮发麻。

    剑,并非与他!

    洛轻尘的眼眸一凝,心头巨浪滔天,不可能!

    这青山之下,谁还能比他洛轻尘更适合这口剑器!

    “此剑当归我!”

    洛轻尘甚至有几分羞恼。

    探出手,径直抓向这柄剑。

    银色剑气覆盖股掌之间,悍然抓住墨色青锋的剑身。

    噗嗤!

    然而,墨色青锋斩开他的剑气,像是切开朦胧青山的浓雾烟雨般轻松写意。

    顺带在洛轻尘股掌之间切开一道剑痕伤口,鲜血飞溅于泥泞,让新雨后的山道,平添几分血腥。

    洛轻尘如塑凝于原地,睁目怔然。

    剑器呼啸而过,种舜朝与叶宠相继一愣,二人亦是出手接剑,但感受到剑器目标并非他们,二人毫不犹豫放弃,退步侧身,任由墨色青锋自身前掠过,切开清明山路,漫入桃花林中,朝山脚而去。

    ……

    ……

    山脚之下,早已经哗然一片。

    因为抬眼便可见,漫山浓雾春雨被一剑割开。

    那是第六山主的剑,接引守山人的剑!

    这意味着,谁握此剑,便得入圣山,从此青云直上!

    秦府华贵车辇中,秦少公子已然掀帘而起,伫立辕上,眺望那柄墨色剑光,唇角挂笑,观洛轻尘得剑。

    然而,剑光直接斩开洛轻尘的股掌,血染桃花,朝着山下而来。

    秦少公子的笑容顿时一点一滴的消失。

    却见那柄墨色青锋切开浓雾坠至山脚,依旧贴地而行。

    一路上,诸多修行者心惊胆颤,纷纷侧身,让路于剑。

    墨色青锋在阳光大道上驰行,终于速度缓缓放慢,朝着那辆停泊在新草嫩花旁的华贵车辇而来。

    最后悬在了车辇前,那一席白衣,腰间别着破烂竹剑的少年身前。

    林追风与林轻音一怔,山脚下的修行者尽数发楞。

    竹剑少年在发怔之后,忽而一笑,望着墨色青锋,伸出手。

    腰间竹剑中,缠绕出一缕剑气,剑气如游蛇蔓延少年手臂。

    少年握剑,游蛇剑气缠绕自墨色青锋上。

    霎时。

    剑气赋流光,携起少年冲霄汉,直上青山九十重!

第四十三章 少年有壮志,花夫人剑气花开问圣令

    一道剑光平地起,恰似大鹏扶摇直上,荡开春雨暮云,于其后倾泻下的阳光中,如速电流光。

    无比璀璨,无比夺目,绚烂剑气渐欲迷人眼。

    山麓之下,无数人吃惊的望着一飞冲天的剑光,心头如钟磐重重敲响。

    少年握剑,虽非如绝世剑仙般御剑凌天,可那握住墨色青锋,剑气便宣泄而出,如扯碎夜空的流星,携起少年,晃过芒尾,直入云霄,亦别有一番夺目气质。

    “那是谁?”

    有人震撼开口,随后如飞瀑般的疑惑弥漫心头。

    对于这位跟随林府车辇而来的少年,大多数修行者皆不认识。

    一个看不出修为深浅,佩一把破烂竹剑,故作剑客的少年,先前根本不为任何人所看重,只当是跟着林府车辇来见见世面。

    林府中真正有威名的,还得是林追风,可那剑并非携起林追风,而是携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当安乐被剑器裹挟起,扶摇直上的时候。

    林追风和林轻音亦是震撼无比,二女仰着头,青丝被剑器裹挟起的飓风吹的凌乱舞动,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与……熠熠光辉。

    观少年得剑冲天,她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种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般如馅饼,砸在了少年头上。

    安公子……竟是对上了那位伫立青山之上的第六山主的眼缘!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林追风抓着烧火棍,咧嘴而笑:“那山主的眼缘,莫不是与我一般纯粹,因安公子生的好看吧?”

    林轻音听了林追风话语,不禁掩嘴轻笑。

    周围的达官显贵,各方勋贵们,一个个都面色复杂。

    许多人坐不住了,从马车中撩开了帘布,仰头迎着阳光,望着那直入云霄的登天少年,好奇观望,并且吩咐手下人,去打听少年的消息。

    少年本籍籍无名,可得山主之剑,自然是如登天。

    而且,少年与林府有关,这更让不少与林府关系颇有间隙的势力心生警兆,欲要弄清楚这样一位少年来历与身份。

    山林间,雾气自两侧被斩开,有剑气萦绕,让烟雨雾气再难愈合。

    洛轻尘伫立在山间,手上的刺痛让他整个人有些迷茫。

    他感觉自己被割裂开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境。

    自信非凡的心境。

    第六山主……竟然未曾选他?!

    他的剑术天赋,虽不及传奇状元李幼安,不及玉观音花解冰,但……也算值得称道,在场谁人能与他相比,为何会被第六山主所忽视?

    那种眼瞅着要登临绝巅,却又被打落凡尘的落差感,让洛轻尘郁郁到近乎要咳血。

    忽而,山脚下惊呼如炸雷。

    一道剑光凛凛起,直入穹天荡云流!

    洛轻尘手掌滴着鲜血,顾不得止血,举目望去,便见得一位少年手握剑器,在剑光缠绕下,扶摇直上,撞入半山云海。

    此间少年……洛轻尘岂能忘记?!

    他何等修为,却比不得一位刚炼神胎息,连剑法都未会几招的少年!

    眼前,少年欲春雨中,扛着他的威压,腰杆笔直,不低眉折腰的画面,再度浮现,萦绕不断,与少年此刻于剑器裹挟下一飞冲天的画面近乎重叠。

    宛若两记重锤,狠狠敲砸于他的心口。

    山林间春风吹拂,吹洒抖落山道两旁桃树上的桃花瓣,虽是清秋,却宛若秋之肃杀,让洛轻尘顿感料峭寒意,身躯不由自主的摇晃。

    他感觉,这一次……他的道心,可能真的被这少年给蒙上了尘埃。

    “为何?凭甚?!”

    洛轻尘不服,周身银色剑气凌空,自山林间登天起,然而,行至一半,他便窥得云海之中,那以白云为生宣,剑气为水墨,绘制而出的熟悉的墨竹图……

    在这一刻,洛轻尘脑海似雷公凿锤,惊起怒电咆哮!

    他懂了。

    第六山主为何突然开山,原来……

    守山人早就有了人选。

    所谓择选,不过就是给少年搭起的轿子,可堂而皇之入圣山的轿子!

    洛轻尘望着自己被割裂出口子的手掌。

    忽而落寞的苦笑起来。

    ……

    ……

    谁凭当道势,抬举上青云。

    安乐只觉眼前一晃,便得入云海,于云海一番畅快遨游,无拘无束,似鱼跃无边海,观见那天地墨竹图,顿时惊叹吸气,以云海为宣,剑气为墨作画,着实豪气干云!

    不过,这墨竹图隐约间也拨动安乐脑海中的轻弦,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难怪这剑器径直向他来,原来,他属于走后门,只因他上面有人。

    联想到太庙老人曾言三日后带他去个地方,现在一切串联一起,不由恍然。

    第六山主知他墨竹图,兴许……是太庙老人与其打过招呼?

    安乐握着剑,身形凭空而浮,眺望远处,便见峥嵘剑峰半山一处闲亭。

    一席青衣的中年男子,伫立在亭中,身侧立一松木剑匣,遥望向他。

    安乐的目光与其对上。

    手中的墨色剑器轻轻颤动,安乐立刻明白男子便是传闻中一口剑匣藏尽天下剑的第六山主!

    安乐执剑抱拳,长揖及云海。

    中年男子唇角僵硬一挑,微微颔首,眼眸之中异彩连连,他的手掌按在剑匣上,可感匣中剑器铿锵激荡,仿佛皆被那云海上少年所吸引般。

    那少年……天生便对剑有极大的呼应,似为剑而生。

    乃一块天然未曾去雕琢的剑胚宝玉!

    如果说,观少年之墨竹画,感少年脊梁与剑气,中年男子动了心,收其为守山人,那此刻得见少年,匣中老伙计们的颤栗与欢呼,让中年男子明白,他也许要拾到宝了!

    “甚好!”

    中年男子僵硬的笑都柔和几分,开口道。

    仅仅两个字,却能听得他对安乐的喜爱。

    守山人于山主而言,更类似与弟子与师父的关系,因此中年男子罕见动容,表露出情绪。

    “你可愿入我第六山?”

    云海翻涌,墨竹喧嚣。

    男子立于半山闲亭,迎着漫天春雨,望着那执剑少年,真诚问道。

    少年剑气引渡立在云端,面对着中年男子的邀请,脸上笑意收敛,却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郑重的思索当中。

    守山人,这个临安府无数修行者,为之而疯狂的身份,如今就摆在安乐面前,唾手可得。

    只要他颔首,他便可得入圣山,成为守山人,一飞冲天。

    可成为守山人,亦是意味着失去成山主的资格。

    少年如今虽然修行刚起步,今日观第六山主只道一句开山,便引得天下动。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等气魄,这等影响力,让他心生向往。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心中藏猛虎,壮志可凌云,安乐有一念想,他的未来,定不会止步守山人。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安乐有些不识相,但他的确不愿止步于此。

    沉思许久。

    安乐吐出一口气,双手执起墨色青锋,作长揖状,徐徐前递向半山闲亭。

    “山主,小生志不在此,多有抱歉,山主当可拥有更好的守山人。”

    天地倏静,只剩春风春雨轻拂声。

    半响。

    半山闲亭一抹青衣,忽而大笑,望向少年明白其志,眸中尽是欣赏。

    ……

    ……

    山麓之下。

    喧嚣涌动许久,大多数修行者似乎都已经得知了第六山主对守山人的人选。

    林家出了一位守山人,不管那少年是否是林府人,可自林府车辇中走出,众目睽睽做不得假,自然便打上林府的标签。

    不少人目光扫过林府车辇,有艳羡、有复杂、有意外,种种情绪如风雨骤来。

    忽然,目光落在车辇处的众人,呼吸一滞。

    因为那车辇帘布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白如翡玉。

    一道曼妙婀娜且雍容的身姿款款而出。

    琼瑶肌肤绝纤瑕,绣裙锦袂蒸云霞。

    心剑玉观音,林府花解冰!

    女子一出车辇,娥眉轻展,似听到了什么乐事,朱唇挂笑。

    下一刻,一股磅礴的心神,如山岳倾覆,压的在场修行者,心头沉重。

    女子素手屈指一弹,一抹剑光掠出,携起她的娇躯,直入青云,漫入云海,踩着莲步,出现在了那长揖的少年侧畔。

    清香拂面露华浓,少年稍显错愕,扭头望去,便见得了花夫人。

    花夫人望着少年,眼波流转欣赏之色。

    “不错。”

    “安公子可还记得我曾答应你的赠画之礼?”

    “今日便与你。”

    话语落毕。

    花夫人满脸春风笑意,望向了半山闲亭的第六山主。

    手捻莲花,背后剑气花开。

    “第六山主,解冰但以安乐护道之名,求一枚小圣令。”

第四十四章 文院响起一记雷,刺入桃树的墨池

    文院自万年前那位气吞万里如虎的皇帝建立以来,便皆与每一座皇朝更迭息息相关。

    圣山超然独立,文院与武庙实际上也想模仿圣山,但随着皇朝与文院之间的捆绑愈发的深刻,这种模仿就自然而然的沦为不可能。

    文院从原本侧重炼神修士的势力,慢慢演变成天下读书人的汇聚之所。

    网罗天下读书人,各种各样的思想在文院思想在院内迸发,渐渐以儒道为最,朝堂大儒、文院夫子等等,甚至蕴养出一种区别于气血与心神的浩然力量。

    相较于武庙的纯粹,文院其实相对而言复杂很多,三位夫子分三股势力,三种不同的思想主张,在文院内如暗流冲击着。

    春雨淅淅沥沥,倾洒在白墙黑瓦的文院建筑群间,宛若一幅唯美的泼墨山水图,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越过文院的白玉牌坊,透过幽深小径,顺着一路被雨打洒落的嫩花,可见一处掩于几棵芭蕉中的草庐。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草庐之下,穿堂春风徐徐吹荡,吹斜碳炉上冒起的热气。

    草庐檐下,春雨汇聚成的水珠,流淌成帘,打落在地,与周旁雨打芭蕉声,宛若丝竹奏乐,声声入耳。

    两道苍老的身影摆着棋盘,黑白棋子错落几颗,正在手谈。

    太庙老人执黑落子,眯着眼睛,盯着棋盘。

    在他的对面,正是那日于半山亭中得见的耄耋儒衫老者,亦是文院三夫子王半山。

    三夫子执白落子,吃掉赵黄庭一颗黑子。

    “你那么看好那位少年画师,甚至将青山赠他,怎么此刻竟是有闲工夫来寻老夫手谈?”

    三夫子笑着看向这位老友。

    “没什么好看,悬念不大,执我青山者自是出类拔萃。”

    赵黄庭喝了一口上好的西湖龙井,长眉一挑,伸手便欲要将刚落的那颗黑子给取回,不过,伸出的手被三夫子给拍打了下。

    “哦?你对这画师如此看好?此次第六山主开山,争守山人的可都非等闲,叶府叶宠、种家种舜朝,听闻连那洛轻尘放下心中的架子都去了。”

    三夫子笑意盈盈,再落一子,吃下对面臭棋篓子大片黑子。

    赵黄庭脸一黑,狂饮一大口龙井,气的长眉都在颤抖,悔一下棋怎么了?!

    “洛轻尘?道心豆腐做的那小家伙?就六山主那脾性,看不上他的,至于种家与叶家,若是叶家叶闻溪那女娃愿意争,倒是十拿九稳,可是,叶闻溪此女天赋堪比叶家那位坐镇沧浪江的大将军,心气不低,自是不会甘愿委屈做守山人,目标肯定是争小圣榜,对话圣师,开第七山。”

    赵黄庭不下棋了,自顾自的饮茶。

    毕竟,这棋继续,他必输无疑,而只要他不落子,他就不会输。

    三夫子自是看出了赵黄庭的无赖举措,笑了笑,也不拆穿。

    “这样看来,那少年画师,必入第六山,对于林家而言,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三夫子轻叹:“林家满门忠烈,可惜,正是因为满门忠烈,如今才落得这般尴尬局面,最是无情帝王家,天玄宫里那位贵人,要看清楚嫡龙之争的结果,林、种、叶三家的影响太大。”

    “莫要提那家伙,听着乱耳且糟心,丢我们老赵家的脸。”

    赵黄庭舌尖咀嚼着龙井茶叶,浓郁的茶香在口腔内迸发,瞥了三夫子一眼,有几分恼怒道。

    三夫子笑了笑,尽管天玄宫中那位贵人身份尊贵,但二人谈及无半点忌讳。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安小友未必入第六山。”

    赵黄庭转移了话题,道。

    三夫子捋须轻笑,似并不意外:“愿闻其详。”

    “先不说花家那尊玉观音去了,就单单以我对安小友的了解,他未必会选择成为守山人。”

    赵黄庭重新泡了热茶,吹去茶杯上的热气,淡淡道。

    “事实上,他若真的接受了守山人资格,我反倒会失望,守山人守山人,身份虽尊贵,亦算圣山门人,但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山主侍从,毕竟落了下乘,易折心气,那青山……他也就未必扛的起。”

    三夫子闻言,不禁眯起眼。

    “安小友虽然刚启蒙不久,十八岁启蒙的确晚了些,错过了幼时打牢固修行根基的黄金时期,但安小友的天赋着实不错,在剑之一道上,更天赋异禀。”

    “所以,我更愿意安小友,取小圣令,走一走那最难的路,得一个对话圣师的机会,没准还有机会入那空缺已久的第七山成第七山主呢?”

    “我对他期望还是很高的,毕竟……青山于我手中蒙了尘,方愿他能释放青山中蕴藏的剑气,有机会也去砍一砍那天下第一的元蒙皇帝。”

    赵黄庭笑了笑,望着漫天春雨,眼眸朦胧。

    “我的态度,都藏在青山剑气内,剑气纠缠间,第六山主应当也知晓我意,若那少年欲要成为守山人,便如了他愿,若不愿,耗一波老朽的人情,第六山主自会赐一枚小圣令,不过,林家花解冰去了,定也是冲着那小圣令去的,老朽这人情倒是能省下来。”

    “不过,小圣令到手,得入小圣榜,能否脱颖才是真正的考验。”

    话语落毕。

    春雨骤然加剧,落下的雨珠,噼里啪啦愈发响彻。

    云后响起一记惊雷,大雨磅礴,雨中蕴剑气。

    三夫子和赵黄庭一同扭头望向了远方,隐约一座青山于朦胧大雨间显现。

    “这不,玉观音出剑了。”

    ……

    ……

    安乐有些吃惊的看向身旁气势如渊的花夫人。

    磅礴的心神,仿佛扭曲了天地间的光华,隐约间像是在观望一尊独坐莲花的菩萨,拈花一指间,漫天皆剑气!

    花夫人以他安乐护道者之名,求一枚小圣令……

    小圣令安乐先前听花夫人说,是面见圣师的第二个条件!

    原来,小圣令要从山主手中得到吗?

    半山闲亭中。

    青衣中年男子望着拈花生剑气的花解冰,面容上恢复了冷酷。

    “你要替他取小圣令?”

    青衣男子手掌落在剑匣上,匣中剑在颤栗。

    花夫人精致的面庞上,满是肃穆,微微颔首,磅礴心神聚成一尊模糊的观音虚影。

    “感业寺的传承心剑,的确不错。”

    “留着点力气迎接林府将要遇到的麻烦吧,没必要与我争锋,有人耗人情许了他一枚小圣令。”青衣男子淡淡道。

    花夫人闻言,肃然表情顿时一滞,随后想到什么,望向安了腰间的破竹剑。

    那位前辈,竟是为安乐做到如此吗?

    不过想来也是,竹剑都赠出,让安乐来争守山人确实有点不符合那位前辈敢挥剑对杀元蒙皇帝的霸道性格。

    花夫人想通之后,唇角挂笑,雍容向着第六山主欠身:“那便麻烦山主了。”

    第六山主嘴角僵硬一扯:“人情这东西,能消一点是一点。”

    花夫人掩嘴轻笑,说的有理。

    她此刻都能想到那位老前辈此刻捶胸顿足的气败模样。

    安乐手持墨色青锋,同时迎上了花夫人与第六山主的目光,让他不由正色起来。

    第六山主屈指,安乐手中的墨色青锋顿时掠出,悬在了第六山主身侧。

    “此剑自我匣中出,名曰墨池,与你有缘,小圣令便赋于其中。”

    山主说完,剑指抹剑身,璀璨金光隐没其中。

    复再度叩指,墨池飞掠而出,落在了闲亭往下三百阶之处,插在道旁一株桃树树干中。

    “你登山取剑,若能取剑,便得小圣令,若不行,便为我守山人,开山之事便莫要再想,如何?”

    山主看向安乐,问道。

    花夫人眉头一蹙:“山主,安乐的修为低了些,登第六山……”

    “只让他登阶三百,未让他登至山巅,况且我这第六山之阶梯,考验的是对剑的感应,不算过分。”

    山主打断了花夫人的话语。

    花夫人不再言语,让安乐自己选择,这对于安乐而言其实是个机缘,亲手取得小圣令,比她为安乐取令意义上大有不同。

    而且,攀登第六山……亦是一种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机会。

    安乐望向青山之巅,那柄插在桃树下的墨色青锋。

    【天生剑客】道果颤栗之下,剑似与他遥遥呼唤,带着渴望,带着希冀,带着乞求。

    安乐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道:“我,愿意登山取剑。”

    第六山主与花夫人俱是点头颔首。

    随后,山主拂袖,安乐的身形便被剑光缠绕,浮光掠影,落在了山麓脚下。

    山麓脚下,烟雨再起。

    修行者们正处于少年握剑冲霄起的震撼中,却忽而得见,一抹剑光掠过,白衣少年竟是重新归于山脚之下。

    众人皆是错愕且疑惑。

    刚从山中走下的洛轻尘,种舜朝和叶宠三人,见得安乐,同样一楞。

    不是被接引成为守山人吗?

    怎么又下来了?

    却见安乐无视睽睽众目,面色前所未有凝重,轻吐一口气,迈步拾阶登山。

    踏足山道的瞬间,整座青山的剑气,似在一瞬间复苏,剑吟铿锵如古老钟磐敲响,凭空生起无形压迫。

    洛轻尘三人尽皆明白了到底发生什么,望向安乐目光俱是一变。

    “此人放弃成为守山人,竟是妄想取小圣令,搏一搏对话圣师的机会?!”

    种舜朝与叶宠对视,眼眸中惊异非常,甚至浮现敬佩。

    洛轻尘却是如遭背刺,他所在意的守山人身份,原来送到对方嘴边,对方竟是都不愿接受。

    一时间,洛轻尘只感觉道心上那因少年而起的尘埃……

    如墨色晕染,越扩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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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剑雨中锻五禽,胎息间聚剑池

    山岳的雾气散开一半,春雨细密落下,雨势越来越大,每一粒春雨中,似都夹杂着从这座峥嵘山岳中蒸腾而起的剑气!

    明明是一座死物山岳,却因为剑气的弥散,宛若活过来般,如一尊伽作的浩大天神,俯瞰着在祇躯体上攀登的凡间生灵。

    圣山第六山,似一柄坠入凡间的仙剑所化的山岳。

    半山之上浓雾遮掩,但半山往下,桃花盛开,石径清晰,一位白衣身影,孤独且艰难的拾阶而上。

    山麓脚下,阳光大道早已消散,暮云重合,像在恼怒先前被人切开的屈辱,降下磅礴大雨。

    但汇聚在山麓脚下的修行者们,却浑然不在意,尽数瞪大眼眸,盯着山麓石径上,那宛若一朵白梅般的身影。

    “此人竟是放弃了成为守山人的机会,选择登山搏小圣令?!”

    “狂生一个,竟敢如此拂逆山主吗?”

    “也许……是刚刚登天的林府花解冰的意思呢?花解冰觉得这少年配得上小圣令?”

    ……

    各种各般的声音,嘈杂不休,哪怕滂沱雨势都无法洗刷他们的热情。

    种舜朝、叶宠和洛轻尘三人与安乐错身之后,没有选择下山,三人心头有几分热切。

    安乐登山,为的是小圣令。

    小圣令唯有山主方有资格分发,想要小圣令,有两种办法,一种乃家族长辈出手,为他们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从山主手中取来小圣令。

    另一种,得山主眼缘,且自身通过山主考验才能获得。

    两种办法都不甚容易,第一种山主的脾性琢磨不定,未必愿意置换,第二种虚无缥缈的眼缘,就更莫要说了。

    故而,在得知安乐竟是有机会,且有胆魄去取小圣令时,种舜朝和叶宠才满是敬佩。

    他们心头热切,不曾选择下山,而是跟随在安乐身后,与他一同登山。

    洛轻尘经历安乐无形中造成的打击后,面色苦霁,本想下山,思前想后,却也跟着种舜朝与叶宠一同登山。

    他们登山仅是争那一丝渺茫的机会,万一他们表现的比登山少年更优异,或许……可以得山主青睐,获得小圣令呢?

    大雨磅礴,洗过的石径上,流水如短瀑,潺潺不止。

    白衣少年之后,三人复登山。

    山麓脚下,汇聚的诸多修行者看到洛轻尘三人跟随登山,未曾被山主驱逐,心头却也蠢蠢欲动。

    登一登这山阶,似乎并无不可,万一……锋芒盖过了那少年,也许可创一段佳话。

    一时间,在暴雨中停驻的车辇中,一位又一位修行者飘然而出,撑着油纸伞,如一朵朵天地间盛放的花朵,如百舸争流登那青山石径。

    ……

    ……

    安乐此刻顾不上身后那些跟随上来,打算蹭这波机缘的诸多修行者。

    但哪怕顾上了,也并不在意,山主未曾阻止,那便是应允。

    机缘就在那里,与缘牵上了线,该属于你的,谁也夺不去,若被夺走,那便说明无缘。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石径流淌下的水流,蕴藏着剑气,宛若一条奔腾江流,阻碍前路。

    踏出第一步的安乐,便感觉到了山中有剑气蒸腾,无形压迫却往下垂落,双肩似扛着山岳而行,步履维艰。

    体内锻体第一境圆满的气血,于此刻奔涌,却根本压不住水流中的剑气,身躯摇摇晃晃,隐有要被冲走的风险。

    艰难跨越了十阶左右,便感觉十分吃力,速度极其缓慢。

    但是安乐不着急,视线坚定的望穿雨幕,盯着下一石阶,感受着剑气与威压,调动着腿部肌肉,踏足下一阶。

    种舜朝和叶宠跟在安乐身后,面色古怪。

    “为何这么慢?”

    “山脚下的剑气威压不过刚涌,起步就如此艰难,这样也来争小圣令?”

    二者对视,彼此眼中尽是不解,倒是没有瞧不起,只是有几分错愕。

    窥一斑而见全豹,见一叶而知深秋。

    虽然他们看不透,可由此亦能猜测出登山少年修为也许并不高。

    “锻体第一境,炼神初立胎息,仅此而已。”

    洛轻尘背负着手开口,儒衫飞扬,周身有剑气萦绕,风雨不沾身。

    种舜朝与叶宠顿时愕然,周围跟上的,撑伞的诸多修行者亦是满目震惊。

    修为如此低……得成守山竟不愿,还欲要搏一搏小圣令,疯了吗?

    是否有些自不量力?

    诸多修行人透过雨幕,观少年倔强且踉跄登山的背影,一时间无言。

    倒是无人耻笑,毕竟,少年得山主眼缘,本可入圣山,但其不愿。

    这种欲搏小圣令,于修行道上的求索勇气,他们并无资格耻笑。

    但诸多修行者却心头热切,因为这说明,他们蹭一波机缘,得小圣令的几率愈发的大了。

    雨水轰鸣冲刷,修行者们默然无言,默默登山。

    洛轻尘盯着安乐的背影,被打击的多了,面容上已经不见自信笑容,盯看许久,他吐出一口气,略显谨慎的迈步超过了安乐。

    并无异变。

    随后,洛轻尘负手破开风雨,飘飘渺渺登梯直上。

    一旁的种舜朝与叶宠则亦未选择跟在安乐身后缓慢蹒跚,越过了那一抹雨中白衣,登阶而上。

    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一位又一位修行者纷纷超过了安乐,逆流雨阶登青山。

    安乐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

    但他并不是最后一位,在他身后,还有一道身影,身影曼妙撑着一把油纸伞,素衣霓裳,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少女跟在安乐身后,静静看着,看到安乐腰间竹剑,眸光微凝,随后观少年蹒跚。

    要看这少年,凭什么要搏这小圣令。

    ……

    ……

    安乐一步一步登梯,压力愈发的大了,每一粒雨水中,都蕴含着剑气,要将他钉在山梯之上。

    顾不得别人,念头只剩登梯,体内气血被夹杂料峭春寒的雨水所冲击的无法运转,如枷锁覆盖身体,他举步维艰,进退维谷。

    这样的局面,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并不后悔。

    心神观想《剑瀑图》,从天空坠下的亿万滴春雨,似化作了亿万道剑气,如飞瀑、如银河。

    在这一刻,竟与《剑瀑图》的画面不谋而合。

    安乐毫不犹豫,将今日汲取的全部岁月气,加持自《剑瀑图》,使得岁月气从四缕,达十一缕。

    一念入胎息,心神于周身探索,呼吸平缓如细流。

    【天生剑客】道果,在这一刻,像是复苏过来,宛若贪婪的海绵,汲取着料峭春雨中夹杂的剑气。

    【千古之才】道果,轻轻颤栗。

    安乐心神在观想中壮大,泥丸宫中,一口剑安静悬浮,周身一缕又一缕剑气滋生,似交织成一汪剑池。

    眼前有曾经观看过的岁月画面浮现而出。

    有少年于飞瀑之下锻五禽。

    安乐眸光放光彩,仰头往天穹,暴雨如瀑,他欲以如瀑暴雨锻体。

    身后少女忽而瞪大了面纱下的明媚眼眸。

    只因那少年伫立石阶,竟是开始演练五禽。

    虎式,熊式,猿式,鹿式,鸟式……方寸石阶间,演五禽锻体!

    一直封锁少年身躯的枷锁,轰然被冲散,气血滚沸于皮膜下奔走,天地灵气忽如一夜春风来,夹杂着雨水中的剑气,一点一点混合着气血,漫入四肢百骸,渗入骨骼!

    安乐于此刻,入锻体第二境,铸剑气灵骨!

    炼神锻体同时进行,胎息凝剑池,铸剑气灵骨!

    这是什么天赋?!

    安乐身后的撑伞少女,目光惊异。

    若是换了寻常一境锻体修行者,怕要山间嫩花,被这份青山剑雨打折腰杆。

    可少年竟逆流而上,引剑气铸灵骨,观剑雨聚剑池!

    好气魄!

    难怪有底气搏一搏这小圣令。

    山道之上,天地忽静。

    安乐睁眼,唇角挂笑,踏足锻体第二境,打破枷锁,那山梯中漫出的剑气都变得温柔,凭空的压力都宛若春风。

    他抬起脚,踏足下一阶石。

    随后,一步一步,行云流水,再无阻隔。

    ……

    ……

    洛轻尘登梯二百八,再也无法维持优雅,雨水浸湿他的面容与儒衫。

    他的脚抬起,可却如何都无法落在下一阶梯上。

    剑气喷薄,压力如岳,

    三百阶上,那插在桃花树上的墨色青锋,发出清冽剑吟,在欢呼,在雀跃。

    可是,洛轻尘却只能遥望不可及。

    雨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带着不甘。

    种舜朝与叶宠亦是如此,他们叹息,知这小圣令与他们无缘。

    山道上,油纸伞凌乱抛洒,一位位修行者没了轻松写意,各自遇到了难以打破的枷锁与阻碍。

    他们有的面容扭曲,有的放弃挣扎,有的喟然叹息……

    果然,蹭机缘亦不是那么好蹭的。

    忽而。

    有清晰的脚步声,踩的雨水迸裂,有节奏且平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却见那原本落在最后的白衣少年,腰间别一破烂竹剑,从容登梯而来。

    再无半点艰难与阻塞。

    他超过了一位又一位驻足石径的修行者。

    超过了种舜朝与叶宠。

    超过了举步而不得落的洛轻尘。

    登梯三百阶,来到桃花树下,青山似都因此而妩媚。

    安乐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墨池。

    顺理成章的拔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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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130/ 第一时间欣赏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最新章节! 作者:李鸿天所写的《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为转载作品,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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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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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乐穿越而来,此世纷乱,命如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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