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有女倾心
那个声音似乎是从院外传来,阿远母亲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就开门走了出去。
阿青也起身,走到门边从门缝处往外看去,想看着喊阿远的人是谁;
只见小院栅栏旁站着一个青衫女子,身如柳絮,虽然身上没什么饰品,但气质并不像是农家女孩,反倒像一个读书人家的小姐。
只见青衫女子见到阿远母亲后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而后面色焦急的对远母说了些什么,还递给她一个篮子。
但阿青看远母的背影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摆了摆手,对那女子也说了什么,还做了一个让她走的手势。
女子原本气色看上去就不是很红润,听到远母的话后脸上更是白了几分,眼中也满是失望的神色,但还是将手上的篮子塞到了远母的手中,而后就转身离去了,似乎在走的时候还用衣袖抹了下眼泪。
远母看到女子消失在了视野里才走了回来,把篮子随意的放到桌子上,叹了一声就走进厨房要给阿青她们烧水泡茶。
阿青凑上去看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一些上好的补品,还有一双针脚细密的鞋底。
‘又是无聊的有缘无分罢了。’
彭莒的嘲讽响在了阿青的脑海中,阿青则惊讶的问他;
‘你现在连这么远的声音都听得到了?’
彭莒不免得意起来,吹嘘他可是上古夫渚之身,别说这点距离,待他成年后就算是十里之外的声响只要他想听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看着彭莒现在这一幅自豪的样子,阿青差点忍不住提醒他他前十几年做的可都是修士。
远母端着一个盘子出来,盘中放着5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就连彭莒的那份远母都没忘,刚才彭莒口中喷火的神通已经让这个妇人认为他是一只神兽了;
当然彭莒是不会碰凡人的茶水的,只是站在阿青的身后。
阿青吹了吹杯面浮着的茶叶,就问远母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哎,也是孽缘啊。”远母先叹了一声,才把这桩爱情悲剧告诉了阿青。
那女子叫云梦,是附近村子一个地主的女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地主,是一户以诗书传家的大乡绅;
难怪能养出这样气质的女儿,阿青不禁暗想。
乡绅看重积善积德,于是就办了一家义学,阿远少年时家中贫穷,但阿远又是个聪敏的孩子,远母不愿让阿远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生,所以哪怕路途遥远,也毅然每日接送阿远到那个乡绅办的义学里读书。
就是在这个义学中,阿远结识了乡绅的女儿云梦,原本云梦是不必到义学中读书的,但为了不让女儿在闺房里做了井底之蛙,又因年幼并没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乡绅就让云梦一起到义学里读书,还对其他人隐瞒了她的身份。
阿远聪慧,又性格开朗,很快就受到全班人的喜爱,其中也包括了云梦;
有那么一段时间,阿远因为要帮家中忙农活,因此耽搁了没去上学,拉下了不少的功课,义学的夫子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剩余的精力去单独辅导一个学生,因此闲下来时阿远哪怕放学了也不立刻回家,而是坐在义学里,一个人把之前的功课补上。
这样的勤奋好学就让云梦对阿远更有了几分好感,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后,云梦就每次在随从的陪同下,帮阿远补习功课,还教他书法,时间久了,两人就比其他同窗更多了几分亲密;
韶华易逝,很快两人就长成了少男少女,云梦也不来义学上课了,整日呆在家中,而阿远则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帮云梦买一些她父亲不会让她看的传奇话本,还有在乡间才能吃到的一些好吃野味,包好了往墙上一扔就到了院中,自己再学一声青蛙叫;
云梦听到后就悄悄从房中走出,到院墙的角落捡起这份心意,在墙上敲几下告诉阿远自己收到了,阿远才从墙角溜走回了家。
两人这样的‘约会’持续了好长或者吃这些‘不干净’的食物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跳更是止不住的加快;
终于有一日,云梦忍不住了,在阿远扔进东西的时候她也扔出了一张小纸团,然后蹲在院角紧张的等着回复;
院外的阿远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诗;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阿远一下子就明白了云梦的意思,但他思考了一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趴在地上在纸的反面写了另一句诗,又把纸揉成团扔了回去。
云梦打开后,脸就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夜色都遮盖不住;
只见那背后写的是:
‘聘者为妻奔是妾,吾愿唯有娶君归。’
果不其然,阿远第二天就拿着聘礼上了门,他昨晚一回去就和母亲商议过,但却遭到了母亲的拒绝,说自己小门小户如何攀得上这样的人家,但阿远却说世上唯有云梦是自己的良配,于是就独自来乡绅家提亲。
此举不仅被乡绅狠狠拒绝,还骂阿远是贪得无厌之人,在他家义学上了课,还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尽管阿远用尽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心,但还是被赶了出去,连聘礼也被扔出了门。
在后面偷偷跟着的云母赶忙上前把自己的儿子扶起来,对这乡绅家如此欺辱阿远感到愤愤不平,便强拉着他回了家,尽管阿远以后再没提过此事,但远母看他比平常更加努力的干活和做工就知道他还没有死心;
那一段日子云梦也多次偷偷跑出来与阿远相会,甚至提出要直接跟他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爹就无法阻止了,但都被阿远强烈拒绝,还允诺自己一定会正大光明的把云梦娶回家;
之后阿远就频繁来往于县城,直至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书生张辉也静静的听完了阿远和云梦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故事,喃喃自语道:
“聘者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第六十一章 情爱之恨
“你去哪儿了?”
云家老爷守在门口,看到云梦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用问他都知道八成又是去那个穷小子家中了;他也不懂云梦到底看上了那家伙什么东西,既没家世,也没功名,就算装出一副勤奋努力的样子有什么用?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云梦像没有听到自己父亲的问话一般,只是沉默的迈过了一道又一道槛,往自己的屋内走去,云云老爷则在她身后提醒道:
“明日刘家少爷会上门,你好好准备一下。”
云梦头也不回,在云家偌大的厅内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就如牵线木偶一般,一步一步消失在阴影中。
而此时在阿远家中的阿青等人,也因为天色渐晚,就干脆在这家中住下;
远母帮他们收拾出了两个房间后就回到主卧守在自己的儿子身边,而那个扫帚精也就留在了阿青的房内。
阿花已经睡着,阿青如往常一般在床上打坐,但今晚却比往日更难静下来些;
阿青收敛心思,闭上眼睛,在心中与自己的剑心对视。
看着这个从未长大过的牧羊女,阿青这些日的心绪渐渐飘出;
先想到在李家时,阿大因为爱着李万银而差点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这当然不在她的道理中,可阿大说到底错了吗?他也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而已。
而今天听到的阿远与梦云的故事更是如此,他们没有伤害别人,情起自然,两心相悦,却因此落到了哪怕相爱,也终究是有缘无分的下场,这又是为何?
那自己…与阿烈呢?
剑心微动了一下,也睁开眼睛,这已经触及到她内心最深处了。
自己本不过只是一个牧羊女,无故遭受那些骑兵的刁难,阿烈不过是帮了自己一把,却莫名其妙的触了那人间戒,最后救了她,却没救得了自己,这到底又是为何?!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红线一样从阿青的剑心上飞出,缠绕在黑色小剑之上,原本这几日黑色小剑就又小了几分,如今剑身上还多了不断飘扬的红色情线,红黑交杂,更显得诡异至极。
阿青不知道答案,现在只能藏住,藏在剑意之上,有招一日向造成她如此痛苦的人问出一个答案。
第二天一早,阿青就隐约听到远母的抽泣声在屋外响起,于是起身出了屋走到仍旧昏迷不醒的阿远床边。
今日的气息比昨日更弱了啊…
阿青看着阿远苍白了几分的面颊知道他的本源还在不断流逝,哪怕有扫帚妖的供给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远母也是因为感受到儿子已经时日无多而无助悲泣。
“女天师!请救救我儿啊!”
远母一下子就跪倒在了阿青面前,阿青闪到一边去,不禁沉默了下来,这非妖非鬼,无论是她还是彭莒都无能为力。
“是要先让阿远醒过来是嘛?”
屋内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是张辉听到动静后也走了出来。
走到她们身边,他先把远母给扶起来坐下,再对阿青道:
“我昨天凑到阿远的嘴边细细听过他的梦呓,除了说‘我不会的’以外,他时不时还会念到云梦姑娘的名字。”
张辉向阿青道出了他的猜想;
“所以我想阿远的梦魇是不是跟云梦姑娘有关,说不定在听到云梦姑娘的呼唤后他会有所反应。”
就在此时,阿远如张辉所说突然清晰的念了一声云梦的名字,在场的三个人都看向了床上的这个痴人。
“可,可云梦要嫁人了啊…”远母绝望的说道;
“昨日云梦想来见阿远,她还不知道阿远昏迷不醒的事,只说想来见阿远最后一面,过不了几日她就要被云老爷嫁给刘家少爷了。”
阿青和张辉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
“那不是还没嫁嘛!”
云老爷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流连不利,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善事,怎么事情没有一件顺利的,连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天师他都认为是来跟自己作对的。
“两位这意思是要小女去给那个男子唤魂?”
云老爷面色铁青的问道,他迎阿青两人进来只是因为她是巨富李家的座上客,为了不落了李家的面子才让这个女子进来,没想到竟敢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要是传出去他女儿还嫁不嫁了?
阿青张口就要说是,在一旁的张辉却先开口了,先对云老爷做了一个拱手礼,问道:
“不知云老年是哪年生员?”
云老爷听到这句脸色瞬间从铁青变成了羞红,掩面说道:
“吾不才,至今还只是个童生罢了。”
然后也拱拱手问张辉;
“不知兄台是?”
张辉微微一笑答道:
“在下不才,也才考取了一个秀才。”
闻言云老爷立马就一口一个张兄的叫了起来,还让他坐到上座,与张辉热切的聊了起来;阿青不禁有些疑惑,这个云老爷怎么跟会变脸一样,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哎,张兄,你不知道小女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啊,放着有功名在身的刘家少爷不嫁,偏偏要嫁一个什么白身,你说,这、这图的是什么嘛?”
听着云老爷这一番抱怨,张辉笑着劝慰道:
“云兄莫急,儿女婚事自然是由你来做主的,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听闻云家也是积善之家,若是见死不救的话,可是有损阴德啊。”
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云老爷也不禁迟疑起来,他一向是相信因果轮回之说,要是真的因为见死不救而损了自己家福报的话,那真的太不值当了。
“爹!”
云梦突然从后屋跑了出来,焦急的问云老爷:
“我刚才听到阿远出事了是不是?”
云老爷沉下脸正想呵斥她无礼,而张辉则对他摆摆手,然后回答云梦;
“云梦小姐,不瞒你说,阿远已经命不久矣。”
听到张辉的回答后云梦如遭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而后一噗通跪在了云老爷的面前;
“爹,让我去见阿远最后一面,我答应嫁给刘家少爷。”
第六十二章 云梦破障
阿远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呆了很久。
他如过客一般,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和云梦,走进了一个个可能的结局,但无论是哪一个,云梦都没有穿上大红嫁衣和他拜堂成亲。
身边的场景开始转换,阿远看着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的那个阿远尸体开始慢慢消散,这是在这个结局中被云老爷叫人打死的自己。
阿远坐了下来,等着一个新的轮回开始,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少遍不同的结局,他忍不住要看下去,就算他也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他期望在这无数个未来中会有一个自己和云梦白头偕老的结局,哪怕这是梦,他也一定要看到。
向四周看了看,四周变成了两人村子之间的一个土地庙,又一个新的自己和一个新的云梦在这里相遇了,阿远探头看了下这个云梦的装束,还是熟悉的一身青衣,背着个小行囊,头发因为跑动的原因有些乱发丝挂在鬓角,但看到了那个阿远后,脸上受惊的神色就变成了安心和知足。
这个阿远一见面就把云梦深深的抱在了怀中,而在一旁坐着的阿远就深深皱起了眉头;
太失礼了!
如今他们两个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这样亲密被他人看到了怎么好。
虽然阿远觉得不该如此,但坦诚讲,他和云梦见面的每时每刻都想像这个阿远所做的一样,把自己心爱的人紧紧搂在怀中。
接下来的事更是超出了阿远的想象,这个结局中的阿远和云梦居然不顾世俗礼节,直接就在这个破庙里,在那个残破不堪的土地金身前,做了夫妻才能做的事,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了!
阿远面红耳赤,他遮住了自己眼睛,哪怕在梦中,他也不想玷污自己心爱的人。
梦中的阿远和云梦紧紧相拥在一起,但很快破庙外就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一个个火把形成的红点出现在了来破庙的小路上,从那个方向看,是云老爷家的人;
那个阿远和云梦也惶惶不安起来,赶忙把衣服套上,云梦就叫那个阿远快跑,说她是云老爷的女儿,爹是不会舍得杀他的,只要等她怀孕后,云老爷无可奈何自己就能嫁给阿远了。
而这个阿远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真的就这样从破庙的后门跑了,阿远气得锤了一下地板,如此软弱,如何能够保护云梦!
那队人闯入了庙中,为首的果然就是云老爷,云老爷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儿,再看到了女儿身上因为匆忙穿上衣服而衣衫不整的样子,一下子气到胡子和头发都倒竖了起来,质问女儿那个畜生在哪。
但云梦只是惨然一笑,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现在自己已经是阿远的人了。
云老爷看了看身后自己家的那些佃农,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女儿给云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要是自己没有作为的话,云家诗书之家的名誉明天就会被扫落在地!
狠下了心,云老爷从怀中掏出了三尺白绫捆在云梦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的用力收紧;
云梦的双腿因痛苦不断挣扎,两只手想要把那白绫从自己的脖子上拉开,但那白绫却紧得她插不进去任何一根指头,云梦的眼睛因为无法呼吸圆瞪了出来,目中满是不甘和怨恨。
渐渐地,云梦的身子停止了动弹,但眼睛还是瞪的那样大,云老爷想用手掌把云梦的眼睛阖上,但无论尝试几次,云梦的眼皮都会再睁开,如此云老爷也不强求,把女儿尸身放在地上,盖上一卷草席,就带着人追那个阿远去了。
而原本坐着的阿远在云老爷想要勒死云梦的时候就已经冲了上去想要阻止,但他在这里只是个局外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人就这样香消玉殒;
当她脑袋坠到地上的时候,阿远觉得她在看自己,那份怨恨也都在怨他为何要抛下自己独自逃跑。
直到那破草席将爱人的尸身遮盖住,阿远都一直想要再紧紧抱着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但无论他抱的多紧,能触碰到的只有自己手臂。
伏在地上痛哭的阿远突然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
“阿远…阿远…”
抬头茫然四望,阿远还以为是自己又要进入下一个结局了,但周围的什么都没改变,只有那个声音从远到近,似乎就在自己耳边。
眼前一黑,阿远睁开了眼睛,引入眼帘的正是刚才被勒死在破庙内的云梦,只是这副端庄的面庞还是那样的皎如秋月,丝毫不见刚才令他心痛的狰狞之相。
阿远一下子就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云梦,他不管这是不是梦,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和云梦在一起!
而云梦则被阿远这出格的举动一惊,但却只是脸上微红了一些,并没有反抗,倒是远母提醒道:
“阿远,不可对云梦姑娘无礼。”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阿远确定是在自己家中,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也是梦中的一个结局,于是试探性的问母亲:
“我这是在哪?”
远母见到自己的儿子终于清醒了,不禁又流下了眼泪;
“傻孩子,这是你的家,你要多谢谢云梦姑娘,是她把你唤醒的。”
在远母的抽泣声中,阿远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不醒了好几天,而阿青等人则是远母请来救助他的,但这一切对于阿远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看着云梦的脸,开心地说道:
“你没事就好了。”
云梦眼中也有了泪花,自己的心上人平安无事自己也就安心了;
“你也没事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了云老爷的咳嗽声,云老爷一直站在门口,虽然他答应了云梦来给阿远唤魂,但他自己也要跟来以防出现什么岔子。
云梦咬了咬嘴唇,还是把残酷的现实告诉了阿远;
“阿远,我要嫁人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远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反而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笑笑说:
“挺好的,希望你幸福。”
第六十三章 云梦大婚
看着回去时一步要回三次头的云梦,又看着屋内拖着虚弱的身子起身,靠在门框上也要看着心上人离去的阿远,两人的不舍之意已经浓到连年幼的阿花都能清楚感觉到的程度,这让阿青对阿远的假装洒脱更多了一些不解。
阿远被远母扶回了床上躺下,呆呆看着天花板,眼神无波无澜,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悔恨,平静的让人害怕。
“儿啊,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吧...啊...可这云家不是我们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啊!”
远母也心疼自己的儿子,但是事实就是他们两家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阿远要拿什么迎娶云梦呢?
“娘,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再睡会。”
远母无奈只能到厨房里给自己的儿子熬点粥,昏迷了那么多天身体肯定元气大伤了。
阿远在母亲走后一直睁着眼睛,他其实真的并不难过云梦要有一个好归宿这件事,在梦里他看了无数个两个人在一起的结局,但不是劳燕分飞就是有一方要因此丧命,如果云梦能够得到幸福的话,嫁给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可是为什么,这里空荡荡的。
夜色降临,远母因为阿远的苏醒才将这几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晚上睡得格外的沉;
而阿远则不知何时起了身,披上外衣蹒跚着出了屋,想走到屋后那个自己从小到大睡不着时总会坐着的位置,看看似乎都没有变化的星空。
但没想到的是,今天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没睡着;
“女天师,您也在啊。”
阿远看到阿青愣了一下,但并不感觉尴尬,而是坐到了离阿青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这是一个安全距离,既不会引起不喜欢别人靠近的人反感,也不会远到听不清对方的话。
“嗯,不要叫我女天师,我叫阿青。”
阿青一直抬头看着星空,她其实以前牧羊的时候并没有怎么看过夜晚的天空,因为一般到了那个点她早就睡着了,但自从从蜃界回来后,她就觉得看一看星空,真的还蛮不错的。
“好,阿青姑娘。”
阿远改完对阿青的称呼后也开始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但阿青却有问题想问他;
“你明明那么不舍,为什么让云梦就这样嫁人了?”
阿远叹了一口气,拉了拉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用还带着浓浓虚弱感的语气回答道:
“只要云梦能幸福就够了。”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阿青转头看向阿远,阿远则不敢看阿青的目光。
“你的心,现在很难受吧?”阿青又把头转了回去;
“其实不止你,云梦现在和你一样难受,甚至比你还难受。”
阿远不语,他知道云梦不愿嫁给别人,可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愿不愿意的就可以选择做不做的。
“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阿青顿了顿;
“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根据我的经验,人往往到最后都是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坚持下来。”
可他要怎么做呢?阿远心中的苦涩更深;
阿青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内,只留下阿远一个人面对着浩瀚无垠的夜空,繁星点点,但阿远觉得今晚其中没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
阿青他们原本第二天就要离去,但刚要走就有人把两封请柬送到了阿远家里,正是云梦和刘家公子的大婚喜帖;
其中的一封是给阿远的,而另一封则是给张辉和阿青的,其实阿青严重怀疑张辉看到请柬后躲闪的眼色是因为请柬上压根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怕自己把他给丢下才谎称宴请了二人。
不过也好,这样自己正好可以把事情拜托给他了;
阿青淡淡的对张辉一笑,虽然这笑既不谄媚也不夸张,但还是让张辉脊背有点发毛。
由于大婚之日也就在几日后,阿青他们索性就在阿远家住了下来,阿远母亲因为这位女天师救了自己儿子的命,真的把阿青当成活菩萨一样供了起来,每天都招呼的妥妥当当,阿花都因此长胖了几斤。
而阿远则是每日都会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他也听说了扫帚成精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像远母一样表现出强烈反感,但阿青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喜。
而那扫帚精自从阿远醒来后,就一直躺在阿青屋里,彭莒早就把净火收了起来,但它既不跑也不闹,只是像一根普通的扫帚一样,主人不用,就只能做一个死物。
大婚之日很快到来,由于云家是远近闻名的大乡绅,就要求两家都要办婚宴,先在云家办,隔日再把小姐和姑爷送回刘家成亲,尽管这也不符合规矩,但奈何刘家虽然也是地主家,但和云家这种有人当官的人家还是没法比,因此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
去的路上阿远都没有讲话,而张辉也不见了人影,唯一的交流就是阿青时不时回应一下阿花,问她最近读了些什么书这样的家常小事。
还没到云家大门就感受到了这场婚事的气派,云家的大门挂满了红色的绸缎,门口的两个大灯笼上也都贴上了喜字,更是一大早就已经请了舞狮舞龙的队伍在门口表演,唢呐队,锣鼓队也在门口坐着歇息,等着吉时一到就敲响一首震天的喜乐。
阿远越走近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云家,面上的苦涩就越难掩盖得住,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动声色的坐在宴席中默默祝福云梦,但如今看来只能解酒消愁了。
云老爷和今天做女婿的刘家少爷站在内厅门口迎客,阿青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红衣的新郎,不觉暗想这云老爷的眼光真差。
单从皮囊看,这男子头上搽油,脸上搽粉,一副油头粉面的浪荡子模样,阿青自认自己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这刘公子实在让人看上去不舒服。
云老爷见到了阿青和阿远,今日是他女儿的大喜之日,所以脸上笑意不减的向他们两个打招呼,但看张辉不在就问他去哪了。
阿青神秘的一笑;
“他啊,办完事情等下就来了。”
第六十四章 以火明志
阿青和阿远入了座,身边坐着的都是不认识的人,还有许多宾客陆陆续续从他们面前经过;
来者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一份祝福的笑意,而阿远和阿青在其中就像是两个异类一样,一个耸拉着眼睛,苦大仇深的模样,一个面无表情,毫不期待的模样。
阿远从坐下来开始,就把头转向了厅内那道高墙两边开着的屏门,今天上面也挂上了大红色的挂帘,隐约可以看见帘后还有人走动,阿远知道从这道帘子穿过去就是内院,云梦就在那里,只要他悄悄走进去,拉着云梦从后院小门跑走,两人就能在一起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阿远不断提醒自己这样做会害了云梦,再想到梦中出现过哦的一个个恐怖结局,他还是把视线收了回来;
明明还没开席,他已经拿起了桌上的酒盅倒了满满的一杯,自己喝了起来。
而在那道厚厚的门帘之后,云家的内院现在也挤满了女宾,比起外面的嘈杂声这里更像是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声;
女客三两成群,相熟的和相熟的聚在一起聊天,今天聊的话题自然就是云家小姐和刘家少爷的婚事,还穿杂了一些阿远的事情;
其实云家小姐与阿远的事情附近人家都有一些耳闻,这在乡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门不当户不对罢了,但在无聊的妇人中间,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版本;
云梦身穿大红嫁衣就坐在窗前,对着面前的铜镜由着喜娘为她梳妆打扮,她自然也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阿远的名字在这些长舌妇中流传,但脸上却没有受辱的表情,只是把手伸进了嫁衣大大的衣袖中。
“小姐,绞脸可有些痛,您得忍着点。”
喜娘提醒了一句后就拿出绷得紧紧的棉线往云梦的脸上一下接一下的绞着,她脸上的肌肤哪怕已经敷上一层厚厚的粉也能看出已经被绞得发红了,可云梦还是面无表情,她的手紧紧握着袖子里的剪刀,今天她的决心就和这剪刀的刀刃一般坚硬不可摧。
她除了阿远谁都不嫁,如果刘家少爷想娶就娶回去一具尸体吧!
“阿远也来啦?”
一个之前也在云家义学读书的同窗看到阿远惊讶的对他打了个招呼,惊奇他居然会来参加云家小姐的大婚宴,但阿并没有搭理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把酒往自己的喉咙里灌。
而阿青则在观察着云家的格局,她刚才也混在人群中大概走了一圈这院子;
云家虽然是大乡绅,但是和李家还是没法比的,其实也就是一般的深宅大院,大概估算有‘五进’左右的大小,如此阿青心中有了底,看着厅内厅外都快坐满了人,就对着已经有点微醺的阿远问道:
“如果再给你个机会怎么样?”
阿远眼神迷离的看着阿青;
“给你一个可以找回云梦的机会你能抓住吗?”
阿远其实没有很听明白阿青这句话的的意思,但是他听到了云梦的名字,于是就像醉汉一样重重的点了下头。
阿青对他眨了一下眼,就带着阿花悄悄从墙角溜出了云家大厅,找到了躲在云家院内的彭莒,问他准备好了没。
彭莒无语凝噎的看着阿青,他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丫头压根不像看上去那么纯良,馊主意像坏水一样一个一个往外冒,自己现在就算不是修士了,那也是大名鼎鼎的上古大妖,居然要他做这种放火烧别人屋子的事情。
“哎,问你话呢?!”阿青不满的又问了一遍。
‘怎么准备好!我现在还没成年,能吐出净火就算不错了,你还想火大到能围着一整个云家?!’
彭莒很想对阿青说一声请不要痴人说梦了好吗。
阿青则是让他放心,只要吐火就好了,一切都有她呢。
彭莒转过头翻了个白眼,有她有什么用,搞得她还能吐火一样,但奈何他无法违抗阿青,只能张嘴吐出一团净火,覆盖在了面前的花草上;
说来也神奇,看上去这花草像着火一般烧了起来,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火中的花草丝毫未伤,就像这火没有温度一般。
“确定不会伤到人吧?”
阿青虽然也看到了净火之中的花草无恙,但还是再问了一句。
‘不会!净火只烧不洁之物,只要里面没有什么人是邪崇变的,在净火中呆一天都没事!’
如此,我就放心了。
阿青对彭莒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把魔爪悄悄伸到了彭莒的屁股处,隔空估测了一下,找到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位置,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一块软肉,然后,重重的一扭!
我的亲祖师爷咧!
正在吐火的彭莒从来没有感受过人间居然还有这种痛苦,不仅软肉被扯得生疼,还有一种酸胀感,难受的他想大叫起来,但口中又正在吐着净火,吃痛下原本如筷子般的火苗瞬间变成了有小臂粗的火柱,而且因为彭莒痛到脑袋左右乱甩,那火柱就被吐到了云宅的各个角落;
很快,云府后院就成了一个燃烧着熊熊蓝色火焰的大火场。
那些妇人被这一异变吓得花容失色,拉起自己衣服的下摆就往外跑,同时嘴里还高喊:
“走水啦!走水啦!”
阿青也对阿花打了一个眼色,于是阿花跟在那群妇人中间跑向了前厅,但她喊得是;
“云梦小姐被火困在房间了!姑爷快去救小姐呀!”
前厅的众人还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火而不知所措的时候,阿花这一叫让厅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刘家少爷,就连云老爷也死死盯着这个未来女婿;
是啊,你都是云家小姐的夫君了,妻子有难你还不去救吗?
但刘家少爷却胆怯的咽了咽口水,他虽然刚才还向云老爷承诺以后一定会把云梦视为掌中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但要他去冲到火场里救人?
云小姐和她的嫁妆还没值钱到他要舍去这条命呢!
就在刘家少爷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后退时,原本都趴在桌子上的阿远听到了云梦有难,一个急起身就冲到了成了火场的后院中,连坐着的椅子都因为动作过大而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这下,云老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六十五章 此生不渝
看着彭莒那幽怨的眼神,阿青却还报以他一种可以称为羞涩的笑;
‘你这是哪学来的?’
彭莒觉得自己真的看错阿青了,这个女子从来不是只会出馊主意的丫头,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女恶霸!
“啊,你说这个啊,我以前做牧羊女的时候,要是有羊崽不听话,我就这样掐它屁股啊,每次都很好使呢。”
说着还拿手在彭莒的屁股上比划了一下,吓得彭莒像狗一样蹲坐在了地上。
这个混蛋女人!居然拿自己当羊崽子一样对待!彭莒在心里怒骂阿青这非人的举动,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在地上蹭了蹭自己的屁股,那块被捏的软肉还还在隐隐作痛,彭莒告诫自己以后千万要离这个恶霸远一点,最次最次也不能再让她靠近自己的屁股了。
而阿青则也对彭莒的屁股不再感兴趣,而是看着后院中的情况,她刚才看到阿远一个人从前厅闯进了火场,就像二愣子一样什么防护都没有,要是这是真的烈火早把他给烧死了。
但阿远也没有察觉这火的不对劲,一脚踹开云梦的房门,不顾被火势吓晕在地上的喜娘,直接上前抱住了云梦,两人抱了好一会,阿远才想起来问云梦有没有事;
云梦摇摇头,然后想到阿远是从这样的大火中闯进来的,赶忙紧张的摸了摸自己情郎的浑身上下,看看他有没有被烧伤。
阿远把云梦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握到了自己的手心,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从未和云梦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阿远深情的看着她,而云梦也报以一个如愿以偿后才会绽现的笑容。
“那现在怎么办?”
阿远和云梦都坐到了窗前,看着已经被蓝色火焰包围住的闺房,两人的手紧紧握着,似乎都不害怕这熊熊的烈火即将要夺去他们的生命。
“不如我们拜堂吧。”
阿远异想天开的说道;
“在这里?”云梦不确定的看了看四周,既没有红烛,阿远也没有穿着婚衣,更没有高堂受他们跪拜,这要如何拜堂。
“云梦,”阿远把身子转向这个穿着嫁衣的女人;
“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为妻,虽然我现在没法给你三聘六礼,但,但如果今日要葬身于此的话,我希望能以你丈夫的身份躺在你身边,不能生同衾,那就死同穴吧。”
云梦笑着听阿远说出他内心最诚挚的话,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浑身都是酒气,脸上还有不自然的红晕,但他对自己的眼神,足以证明这是一段无法再真实的坦白。
于是云梦站了起来,对阿远行了一个屈膝礼,柔声道:
“相公,请。”
阿远随后站起,身体微微向前倾,弯腰行了一个拱手礼;
“娘子先请。”
阿远扶着云梦的手,替她戴上了凤冠霞帔,就在这屋内的空地上对天地一拜,再对北方一拜,最后夫妻对拜。
而现在在厅内的云老爷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拜完堂’了,正在对自己这个未来女婿失望地呵斥道:
“姑爷,你这是何意?!”
刘家少爷像一个街上的混混一样耍赖道:
“云老爷你可别叫错了人,我和你家小姐还没成亲呢,如今云小姐想来已经葬身火海,那么这亲事自然是不算数了。”
说完还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折扇,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云老爷被这无赖言论吓得气血直往脑袋上冲,眼前甚至黑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在地,幸好有眼疾手快的小厮上前扶住了他。
云老爷缓了缓神,颤抖的指着刘家少爷问道:
“你这是要退婚?”
“自然,我不退婚,要我跟一具焦尸大婚吗?”
阿花躲在人群中听到刘家少爷如此肯定的回复后就悄悄的跑回了后院,穿过那片烧不到人的蓝色火海,跑到阿姐身边,小声的对她说道:
“刘家少爷说要退婚!”
哦?阿青倒是有些意外,这刘家少爷比自己想的还没用,这才刚烧起来就迫不急待的要退婚了,于是就在意念中叫彭莒把火给收起来。
不知道是这净火收起来容易吐出来难,还是彭莒怕再被阿青捏一次屁股,居然一口气就把云家院内的蓝色净火给收了个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火苗。
而已经打来水正要灭火的云家下人看到火居然自己退去了,不由得惊喜的喊道:
“火没了!火没了!”
于是厅内的一群人连忙跑到院中,发现院中确实就如刚才一样,哪里有一丝被火烧过的痕迹,连花草都没少一根。
云老爷牵挂自己的女儿,撇下众人连忙跑到云梦的闺房,而那刘家少爷也紧随其后。
打开房门,看到自己的女儿和阿远正牵着一个大红带在对拜,云老爷一下子呆住了,而后赶到的刘家少爷则是怒吼道:
“你们在干什么!”
推开云老爷,上前就一脚把阿远给揣在了地上,云梦赶忙蹲下察看阿远有没有事,而阿远则是对她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
“你这贱胚子!居然对我娘子图谋不轨!”
刘家少爷还不罢休,对已经倒在地上的阿远还作势要踩,丝毫不顾为了护住阿远而趴在他身上的云梦;
一个石子飞来打在了刘家少爷的小腿上,直接把他打倒在地上,刘家少爷吃痛的咆哮是谁打他的时候,阿青从小屋外的众人里挤出,也走到了屋里,用岂有此理的语气反问;
“这刘少爷刚才不是自己说退婚了吗,怎么现在云小姐又成你娘子了?”
刘家少爷一时语塞,但还是硬着头皮耍赖道:
“不算不算,婚书都还在,我和云小姐就是过了三书六礼的夫妻!”
就连屋外的人听到这番无赖的话也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而阿青看向云老爷,发现他的眼睛盯着在地上如此亲密的云梦和阿远,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云老爷,我可是秀才身,你要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白身吗?!”
刘家少爷见场内情势对他不利,赶忙想用功名这一利器劝服云老爷,但此时屋外远远传来了一声反调;
“谁说你是秀才了!”
第六十六章 两个选择
云老爷和阿青听到这声音都转回头看去;
从刚才就一直消失不见的张辉穿过了人群,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黑须男子,正是他发出了那声质疑。
“张兄,你这是何意?”云老爷对着走到自己身边的张辉问道;
还没等张辉回答,张辉旁边的黑须男子就走到了刘家少爷面前,抖着手中一个册子,厉声问道:
“刘少爷,你刚才说你是秀才身,那这本乡试簿上为何没有你的名字!你可知伪冒功名是何罪行?!”
而张辉则在后面小声的对云老爷解释道这位是县衙里的王师爷,听说有人冒称秀才后就连忙赶来揭穿他的。
刘家少爷听到这个质问后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但想起自己父亲说千万不能胆怯的告诫,还是色厉内荏的大声回到;
“你是哪个!拿着一本破册子吓唬谁呢?!”
哼,王师爷不屑理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货,甩了下衣袖,走到了云老爷的身边,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某一页一行一行的指给了他看;
云老爷越看脸色越黑,而刘家少爷则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看到了那一期名单中过了乡试的最后一人的名字,却始终没找到刘家少爷的姓名,更夸张的是压根连个姓刘的都没有!
好一个刘家!
云老爷现在真的是气火攻心,手指颤抖的指着还坐在地上的刘家少爷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满脸的怒色让刘家少爷怀疑他会不会下一秒就叫人把自己乱棍打死。
想要亡羊补牢的刘家少爷赶忙改口;
“我,我说错了,我不是考了举人,而是家里给我捐了一个监生!对,是监生!”
说完还强调了一遍,眼神也没那么慌乱了,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下都不用云老爷和王师爷来拆穿,阿花一个小丫头都站出来不屑的说道:
“我呸!现在哪还有监生给你捐,早在两年前朝廷就颁布了非官宦子弟不得捐监的政令,你说你捐了监生,那是你爹是当官的,还是你娘啊?”
听到最后一句屋外的众人都笑了出来,笑刘家少爷居然被一个稚子给狠狠讽刺了。
阿青惊奇的看着自己的阿妹,这小鬼头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了,而阿花则对阿姐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心里也在洋洋自得;
幸好自己每天都和老欧林星轮两个混在一起,缠着他们给自己讲都城的新鲜事,要不然今天还真出不了这个风头了。
而刘家少爷则彻底傻在了地上,这不能捐监的事爹也没跟自己说啊!
知道事情不好的刘家少爷就想站起来溜走,但却被云老爷和云家家丁拦了下来,云老爷面色阴沉的向刘家少爷伸出了手;
看到云老爷身后那些恨不得吃了自己的家丁,刘家少爷只能面露难色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烫金的红纸,递给了云老爷。
云老爷打开仔细检查,正是云刘两家的婚书,见婚书无误后,云老爷双手狠狠一撕,把婚书碎纸砸在了刘家少爷身上,冷冷的说道:
“回去跟你老子说,我们云家和你刘家这事不算完!”
听到这个威胁后,刘家少爷脸色更苦,自己办砸了这么一件大事,原本爹还在家中翘首以盼自己把云家小姐娶回去,拿了一笔不菲的嫁妆补贴生意亏空,如今不仅没拿到嫁妆,还大大得罪了云家,自己怕是要惨。
但刘家少爷更不敢继续留在云家,带着自己的家奴就从云家后门灰溜溜的跑走了。
处理完了第一件私事,就该处理第二件家事了;
云老爷沉着脸叫阿远和云梦到大厅去,一直紧紧相拥的两人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红着脸放开了彼此,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跟着云老爷到了大厅。
但让阿青奇怪的是,原本以为云老爷会先遣散众人,关起门来处理自己家事的,但他非但没赶他们走,反而邀请他们一起再到厅内一坐;
到了大厅,云家老爷先在厅上的太师椅上坐稳,小厮给他端来一杯茶,云老爷就什么都不说,只是眼眉低垂的吹着热茶,也不看阿远和云梦两人一眼。
阿远知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也不矫情,直接双膝跪下,而云梦看到阿远跪下后也跪到了他的旁边。
“云老爷,我是真心对云梦的!虽然我现在还是个白身,但自古就有莫欺少年穷一说,相信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赚下一份家业,不让云梦吃苦的!”
旁边的众人也都看到了阿远刚才的奋不顾身,如今都更偏向于阿远的真心,于是也有人在帮忙搭腔劝说。
云老爷不理旁人,喝了一口茶,看着阿远冷声问道:
“你这是在说我欺你穷吗?”
阿远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正在脑海里组织措辞想挽回的时候云老爷下了定音;
“好了,你也别说了,我都看在眼里。”把茶放下,看着跪着的这个不言放弃的少年;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刚才不是和云梦都拜堂了吗,正好今天亲朋好友也都在,你们就干脆把亲结咯。”
阿远和云梦惊喜的对望了一眼,没想到云老爷居然这么好讲话,但有句老话也说得好,叫不要开心的太早。
“但是,你要入赘我们云家。”
云老爷把剩下的话说完,又端起了茶杯,玩味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这个少年,据他所知,他可是他们家的独苗。
阿远闻言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而云梦则是觉得自己爹太过分,正想出言阻止却被云老爷一个眼刀给打了回去,委屈的把头低下来,云梦知道自己爹那个眼神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敢插嘴就休想嫁给这小子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云老爷喝完了手中的茶,没叫下人加水,而是放下了杯子,不轻不重的发出了一声声响,问阿远他的决定是什么。
阿远捏了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痛苦的回答道:
“云老爷,我不能入赘云家!”
第六十七章 两年之约
此言一出,就连云梦都震惊的看向了阿远,她以为哪怕阿远不会真的入赘云家,也会为了保全他们两个的缘分而用其他方式含糊过去,却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果断。
那她该怎么办?刚才的誓言都是假的吗?云梦不觉又有些心灰意冷。
“但我还是一定要娶云梦!”
阿远也看到了心上人的伤心神色,他虽然心疼,但现在酒醒了一些后他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刚才云老爷分明是说给他两个选择;
现在第一个选择如此强人所难,那必然第二个就是回旋的余地了,于是便稍稍镇静了一些说道:
“云老爷刚才说给我两个选择,那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臭小子!云老爷见自己没有诈到阿远,着实也是有些不甘心,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讲了出来。
“既然你不愿入赘我们云家,又想娶云梦,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老爷讲到这里就突然停住,叫下人把刚才空了的茶杯里填满热水,这段时间里不仅是阿远和云梦紧张异常,就连旁观的众人都想知道云老爷又想开出什么条件。
慢悠悠的喝了口热茶,咂了下嘴,云老爷才把刚才的话接了下去;
“但是,我们云家乃书香门第,我也不看什么家产万贯,良田千亩什么的,但只有一点,我女儿绝对不会嫁给一个白身!”
阿远闻言脸色不禁又一白,他自小家贫,虽然有几分聪慧,但也从没想过去奢求考什么功名,难道自己与云梦真的有缘无份吗?
云梦也实在忍不住了,就要用自己已经与阿远拜堂成亲这件事实来威胁云老爷,如果不让自己嫁给阿远的话,那她可就只能算是‘二婚’了以后。
但云老爷却一副‘你小子知道怕了吧’的得意样子,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两撮胡子,他又慢悠悠地说:
“不过看你对我女儿一片痴心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宽限,以两年为期,在这段时间里云梦都可以算是你的未婚妻,也可在云家继续进学;”
“只要在这两年内你考上秀才,那云梦就正式嫁于你为妻,如果你考不上,那就只能说你无用!以后切莫再纠缠我云家,你可同意?”
云老爷这番话一出,围观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合情合理,你阿远一个白身,不考个秀才如何配得上云家小姐嘛!
听着周围人的风向倒向了他,云老爷更得意的捋起了颌下的胡子,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这群不相干的人留下来的原因了;
云家乃是十里八乡都有贤明的大家,刚才阿远奋不顾身救云梦的举动所有人都看到了,如果救命之恩云家不报的话,那云家成了什么人?
但若就如此把女儿嫁给这一穷二白的小子自己又实在不甘心,因为先提出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再假装退一步把自己的底线亮出来,如果这小子能考上秀才自己自然没话说,但若是不能。
哼哼,谁也怪不了他云家无情,只能怪这小子无用。
好一个以退为进!
张辉在一旁也不禁为云老爷这一招心中暗暗称赞,其实他和阿青原本的打算就是用舆论逼迫云老爷把云梦下嫁给阿远,但如今被这老狐狸一破,这一对有情人还真的前途未卜了起来。
“我同意。”
阿远应下的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对云梦看向自己的担忧眼神回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阿远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自己想给云梦一个好的将来,那考上功名就是最佳选择,既然云老爷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那么自己就算豁出了命也要抓住,不仅是秀才,他将来还要中举人,考进士!给自己心爱的人挣一副诰命回来!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云老爷看着阿远坚定的眼神,头一次对这小子有了一些认同,活了这半辈子,他知道人其实不怕穷不怕苦,最怕的就是畏惧,如果对自己未来都畏惧的话,那这人也就没救了。
如此一锤定音,众人也都纷纷告辞离去,想要把高潮不断的云家大婚赶紧回去和自己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分享一番,这可是十年碰不到一次的大戏,所有人都对两年后的赌约结果充满了期待。
而云老爷也叫阿远先回去,以后每日来云家读书就是;
云梦恋恋不舍的把情人送到了大门,小声问道:
“你有把握吗?”
阿远摸了摸云梦的脑袋,抚慰她道:
“你放心,乖乖等着两年后做我的媳妇吧。”
此时后面传来了云老爷催促云梦回房的声音,两人只能暂时分别,约定明天再见。
回去的路上,阿远突然停下来在路中间对阿青深深鞠了一躬,真心感谢道:
“多谢阿青姑娘成全。”
阿青只是笑笑,对阿远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阿远却郑重的又说道:
“阿青姑娘对我的恩情堪比再造...且、且手段也是高明无比。”
看着阿远突如其来的蹩脚奉承,张辉都在一旁偷笑了出来;
但张辉也很奇怪阿青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出奇制胜的法子的,而且还如此流畅,就好像之前做过一般。
面对两人的疑问,阿青只是神秘笑了笑,心里却闪过了阿烈那张恶作剧得逞的笑脸。
相似的情况,相似的一对璧人,只是那时候他们全程都是旁观者;
看着阿烈用术法让那个小姐如疯魔一般,疯疯癫癫的在街上抓人就咬,身上也都是汤汁污秽,哪里还有往日的端庄娴雅,所有人看到都避之不及。
只有小姐的那个他,不顾别人的劝阻,上前死死抱住了这个他人眼中的疯子,忍着肩上被咬住的疼痛,还在不断抚慰她。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
隐在一旁的阿烈见状就解除了术法,那个小姐也就晕在了心上人的怀中,待醒来后就又是另一番开朗局面了;
“阿烈,你不是不能插手人间事吗?”
“我没有插手啊,我只是恶作剧了一下嘛。”
“就你鬼道理最多!”
“嘿嘿,这就叫修行。”
第六十八章 非我族类
回到家中后,阿远隐瞒了一些凶险的环节,跟母亲说了这个大喜事;远母听到自己的儿子终于得偿所望,还能因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忙不迭地就要去给已经故去的阿远父亲烧香,想让他也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要有出息了。
看到自己母亲反应如此激烈,阿远顿时有些尴尬,对阿青他们牵强地笑了笑,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一样,也跑进了内屋去。
见没了外人,阿青豪气地拍了拍张辉的肩膀,夸奖道:
“干得不错嘛,张秀才,书没白读啊。”
张辉只能对她强行呵呵了两声,再不错能有你不错嘛?
云家大婚的前一天晚上,阿青突然到他的房中来,像要交代什么大事一样面色沉重的坐在了他的床边;
他想起身,还被这个女子按住了肩膀,说不用起来,听她讲就好了。
无奈,张辉只好经历了从未有过‘床榻密谈’,看着阿青那线条分明的下颚,张辉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然后赶紧移开视线,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下一秒张辉又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
“你叫我去查刘家少爷?!”
阿青叫这个被惊到半个身子都立起来的男人别着急,先听她讲完;
其实这几天阿青也没闲着,都在周边的村子闲逛,有时还会与做活的佃户聊上几句,通过这几天的细查暗访,才知道原来这刘家少爷也是个恶名远扬的‘恶少’,从小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事就没少做;
更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那刘家老爷自己发家走的也不是什么正路,不会教儿子,也不对他儿子抱什么期待,就只指望他娶个好媳妇,日后能管住他,不要让家业败没的太快就好。
如此,阿青就起了疑心,这样一个人,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就算通关系,那也要自己有些本事才行,于是就想知道这不学无术的刘家少爷是不是在蒙骗云老爷。
“那我也...”
张辉刚想反驳一句,阿青就又把手掌举在他面前,表示他要讲什么她都知道。
自从知道张辉是秀才身后,阿青虽然不懂读书人和官场里的条条道道,但从云老爷对张辉的态度就知道秀才这个名头拿出去非常好用;
既然他是读书人,县里的官爷也是读书人,读书人遇上读书人,不就和老乡见老乡一样,万事好商量嘛!
话都被阿青说完了,张辉无奈,只能气气的躺下身子,用被子盖住脑袋,从被子传出闷声对阿青说自己知道了,叫她出去,自己要睡了。
如此,便决定了张辉去县城里查问这刘家少爷的底细,而阿青自己则在云家大院布置了一场大戏。
“也幸好县太爷和我老师有同年之交这份关系,不然这件事还真难办了。”
张辉庆幸的对阿青说道;但他却也还在疑惑阿青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如果想帮阿远直接一开始跟他说明了让他有个准备不是更好嘛,如此生了意外怎么办。
听到这个自己曾经也问过阿烈的问题,阿青就脱口而出了当时他的回答:
“选择都是要自己下的,我只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罢了。”
看着突然变得如此有哲理的阿青,张辉觉得一下子对她有些陌生,正好这个时候阿远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那根似乎已经成了死物的扫帚精。
“阿青姑娘,我想将...此物交给姑娘处置。”
阿青一愣,又解释了一遍扫帚精有益无害,而且是承他愿所生,还能起到看家护院的作用。
但阿远还是支支吾吾的想将扫帚精推给阿青,还说他今后经常不在家,留着老母一人与这精怪一同在家他不放心,又说日后云梦嫁来他家也会被吓到的。
而彭莒的声音这时也在阿青的意念中响起;
‘收下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人连不同族的其他凡人都不信任,更何况是一个异类呢。’
阿青看着阿远,问了一次他确定吗,待阿远又轻轻点头后她才收下了这根成精的扫帚,但扫帚精从阿远的手中交到阿青手中时,阿青明显感受到它的气息虚弱了许多。
看到阿远已经恢复如初,他与云梦也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阿青觉得自己应该功成身退了,于是便向阿远和远母告辞,虽然两人尽力挽留,但阿青还是坚持他们该继续上路了。
远母打包了一些干粮,叫阿远将阿青他们送出村子,在这段路程里阿青想起来自己还没问阿远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才被梦魇缠身,就趁现在问了出来。
阿远却说自己不是很记得了,他之前去县城是帮县城里的几个公子哥跑腿做事,他们看阿远机灵又肯干活,所以就抬举他,让他做些送送东西的小事,有一日他要送东西去一个人家家里;
从外面看时那人家就是许久未曾住人的样子,待他推开门走进去后更是荒凉一片,于是便叫了一声,问有人吗,阿远隐约记得有个女声回应了自己,但之后的事情一概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回了家,然后就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阿青听完后剑眉直皱,这明显就是有鬼魅在作祟啊!
走到村口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已经在那处等候,张辉先上前对其打了个招呼,正是帮云家揭穿刘家少爷的王师爷。
“女天师好。”
王师爷看到了阿青先对了她行了一个礼,阿青回礼后还奇怪这当官的都这么有礼貌的吗,居然会向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行礼,但接下来跟着的就是王师爷的请求。
“听闻女天师本领通天,本县近几月发生了一些怪事,县太爷便命在下请女天师去看看。”
张辉使劲对阿青眨眼叫她答应,原来他能请来王师爷不只靠的是老师的面子,还用阿青的本事做交换了。
阿青见状也不推托,干脆应下了这桩差事;
“正好,我们也要路过县城,就顺便去看看吧。”
第六十九章 承我所愿
在云家的书房内,阿远正在伏案苦读。
云梦则沏完一杯茶放在他旁边后也坐到了另一张书桌上,提起毛笔,安静的练着字;
过了一会书房原本关上的小窗突然被打开了一条小缝,缝里正是云老爷偷偷摸摸往里张望的眼睛。
看到阿远正在努力读书的样子,云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就摇着折扇走开了;
其实现在云老爷对于阿远已经没有什么反感了,有了刘家少爷那个前车之鉴,如今阿远就算没考上秀才也足以成为云家的助力,换言之就是如果阿远考上了秀才那云家就赚大了,没考上他也不亏;
这笔生意做得做得,云老爷觉得今天格外舒心,决定要去自家田地里看看。
而在隔壁村的刘家,刘家宅院在大白天却紧闭大门,如今里面的下人也都是跑的跑,躲的躲;
在大厅内刘家老爷倒在血泊之中,而刘家少爷则呆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一把还残留着血迹的西域小刀,把刀丢到了地上,刀柄上镶嵌着的宝石碰撞到地板发出了一身脆响;
刘家少爷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了起来。
一双脚从这个父子相残,有悖伦理的人间地狱走过,小心翼翼的躲开了贱得四处都是的血迹,那人从自己的袖子里也拿出一把扇子,把屋内的怨力都扇到自己的身上。
“这两个凡人还真没用,只是顺手步了个局就这样上套了。”
把手上的折扇对着地上的刘家少爷一扇,刘家少爷眼白一翻就也倒在了自己父亲身边,还能看见一缕黑影从他的身上飘出。
收了刘家少爷的怨魂,那人边走出屋边高唱道:
“人间苦,人生短,人心百般丑,问何物最美?”折扇向天上一举;
“唯有明月永不变。”
但那人笑意满满地脸看向天空后嘴角就耸拉了下来,原来他忘了现在还是白天,天上只有圆晃晃的太阳,哪来的月亮。
“真讨厌!”
把折扇收回不断地往自己脸上扇着风,那个害死了刘家父子的人影就如鬼影一样悄悄离开了刘家。
“什么?!它死了?”
阿花瞪大了眼睛对着阿姐问道,阿青则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指了指趴在一旁的夫渚,示意都是他告诉自己的。
阿花可怜地摸着那柄已经失去了任何神采的扫帚,虽然只是个精怪,但阿花就觉得它和小猫小狗一样,也有着自己的生命。
自从阿青等人住进这个县城县衙的客房后,阿青就觉得这只扫帚精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甚至到最后就彻底消失,和一根从未通过灵的扫帚没有什么两样。
彭莒路过看到则是哦了一声,漠不关心的跟阿青说;
‘扔了吧,真灵泯灭了。’
阿青自然是要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彭莒张开大嘴,打了打哈欠,趴到毯子上再对阿青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扫帚精因阿远的祈望而生,可以说它的真灵就是阿远的那一份孝心,但如今阿远内心反感这已成精怪的扫帚,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祈望;
没了祈望的它就像花草没了根,自然就要枯死,从阿远舍弃它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注定要重新变成一把普通的扫帚了。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它吗?”
阿花带着哭腔问自己的阿姐,但眼神却在不时扫着彭莒那边,虽然并不喜欢这个曾经横行霸道的修士,可她实在不想这样一个生命就如此消散。
感受到了小女孩祈求的眼神,但彭莒本来还是不想管的,只是一个精怪罢了,死了就死了,但耐不住阿青也在看着他,迫于魂印的压力,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想救它也很简单啊,两个办法,一是找到一个合道期的老祖,让他用逆天手段直接凝聚出一个真灵塞进这玩意里面就搞定。’
阿青皱了皱眉,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先不说找不找得到合道期的修士,就算找到了,连人命都视为草芥的修士会花力气救一个器物?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难度有点高了,既然它一开始是因愿而生,那再让它承载一个祈愿就是,不过这个扫帚之所以能成精主要是因为阿远的愿望符合它本身的职能,且又用了好几年来不断加深这份祈愿,现在你们想生生就把一个祈愿加在它身上,是要用祈愿它干嘛?扫大街吗?’
彭莒讲完还讽刺了阿青一下,他觉得这一对姐妹整个就是在浪费功夫,对一个没用的东西还要耗费那么多心思,凡人都这么闲的吗?
祈愿啊...
阿青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走到阿花身边,把那柄扫帚拿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自己也坐到了长凳上,阿青右手像握剑柄一样紧紧握住了扫帚柄,闭上双眼,同时心中剑心睁眼。
在屋外,天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边的密云往阿青所在的上方汇集;
牧羊女剑心头一次张开了自己的嘴,无声的念着一句话,而阿青也张着同样的嘴型,但在现世中,那段话的声音却似乎响彻了人间。
“我,阿青,在此祈愿;”
“人间有不平,天地多不公。”
“你可愿随我”
阿青睁开了双眼;
“扫尽天下不平事!”
随着阿青的最后一个话音落地,一股无形的气流从她握着扫帚的手间向四方散开,那一刻天地为之响应,狂风突起,雷霆乍现,密云瞬间转黑,黑夜取代了白天,更有无数道粗大的雷电在天际涌动,似是要随时降下雷罚击碎说出这妄言之人。
就连太白山门之巅上正在采荷之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奇怪的看向了阿青所在的位置;
都城皇宫里一处殿内,一位身穿宫装的女子看着眼前清池,其中倒映着的星河内一颗星辰突然光芒大作,将整座宫殿都照得通明一片,但那女子只是轻声的嘘了一声;
“要低调一些。”
将一根手指放进池内搅了搅,那星河就像漩涡一样,被搅动成混乱一片,而采荷之人也因此再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那颗被他压倒的青竹,又有一尖竹尖冒了头。
第七十章 当受雷罚
异变只是一瞬,下一秒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乌云散去,天日重见,还是那一片蓝天白云,好像刚才的灭世之景只是幻觉一般。
街上的众人都抬头看着今日变幻多端的天气感到迷惑不解,一个路人突然用拳头打了一下掌心;
“是不是要下雨了!我家衣服还没收呢!”
说完就把刚刚的异变忘在了脑后,匆匆回家收衣服了;
而其他行人也都觉得此言颇有道理,就纷纷迈开了脚步,要收衣服的回家收衣服,没衣服收的也想快点进到室内,免得被雨淋到。
人们在街上纷纷攘攘的走着,如果从天际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一群黑点在移动,宛如蝼蚁。
而在屋内的阿青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祈愿引起了如此大的动静,甚至还差点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她和阿花两人都觉得只是有阵风吹起了自己的头发而已,但身后的彭莒却已经震惊到一动不能动,身子还趴在毯子上,但脖子却直直地伸着,长长马脸上还有一滴汗珠缓缓滑下。
他刚才分明感觉到这气势堪比一个合道期的老祖!
咽了下口水,彭莒起身慢慢走到阿青身边,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青见他走过来正好就问道:
“哎,它怎么没反应啊?”边说还边举了举那个失去了真灵的扫帚。
彭莒闻了闻阿青身上,再闻了闻那个扫帚柄端,他闻到了相似的气息,于是便用意念对阿青说:
‘你把它立到地上看下。’
阿青闻言就把扫帚的尾端放到了地上,但手还在握着扫帚柄;
‘我叫你放开手!’
彭莒现在严重怀疑自己刚才是感觉错了,就这么一个蠢丫头怎么可能发出堪比合道期老祖的气势。
阿青哦了一声,放开了自己的手,奇怪的是那扫帚并没有因此倒下,反而是像人一样稳稳的站立在地面上。
又过了几个眨眼的功夫,那扫帚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浑身激灵了一下,探出自己的柄头左右探查四周的环境,然后柄头从下往上,似乎还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闻到了阿青的味道后,一跳就跳到了阿青的身边,亲昵地贴在阿青身上,还像一只小狗一样不断蹭着她。
“痒,痒…”阿青把被扫帚搔到有点痒的脖子稍稍避开,对身后的彭莒问;
“它这是活了吧?”
过了一会却没有听到彭莒的回答,阿青就边把这扫帚精的柄拉离了自己一点,边勉强的把头转了回去;
发现彭莒就像一个石像一样立在那里,连马嘴张开的角度都没变化过。
‘呃,你没事吧?’
以为彭莒中邪的阿青直接用意念问他,这时彭莒才把张开的马嘴一闭,让快流下来的口水吸溜一下又吸了回去,再把眼神转到阿青身上。
现在是可以随随便便祈愿就能让死物生出灵智了吗?怎么和书里讲的完全不一样啊…
天可鉴连,彭莒他做了十几年的修士,见到的逆天之事还没今天一天多啊!
往前再走了两步,彭莒小心翼翼的又闻了闻扫帚精全身上下,然后在阿青和阿花惊恐地眼神中张开了那张硕大的马嘴,一口咬了下去!
嘶…
两姐妹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有灵犀的想到果然这人做妖兽做久了是有后遗症的,看这彭莒就真的成变态的‘人妖’了。
那扫帚精似乎也被吓到,原本一直动弹的身子在彭莒嘴里消停了下来,但细微的颤抖还是表达了它此时的害怕。
彭莒松开了嘴,扫帚精就蹭的一下躲到了阿青的身后,比刚才黏得还紧了三分,同时从阿青的背后探出头不断对还在活动自己下颚的彭莒作出一副要打的模样,还用自己的扫帚尾不断轻轻拍打着阿青的腿,要她给自己讨回公道。
合上了嘴后彭莒惊叹的看着这比在阿远家时更通灵性的扫帚精怪,心里暗想自己要是能吸收它的灵力的话,那大概比吸一千只妖兽的都更能让他进益。
‘彭莒,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阿青已经用认真的语气问他,彭莒就只好把这扫帚得了天大好处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小东西可不得了了啊。’彭莒故作高深的绕着一人一精走了一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现在承的不只是你的愿,更是逆天而生!’
原本扫帚精本体的真灵消亡,是不可能再去承载别人的祈愿,但不知是不是阿青天生剑心的缘故,发了要扫平天下不平事如此大的宏愿,居然还让天地承认了!
因此天地震动,让扫帚精汇灵重生,还得了金玉宝身,和之前的普通精怪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世上能伤到它的东西更是寥寥无几了,所以刚才彭莒才拿自己大妖的牙齿去试试它是不是真的金玉宝身。
‘但是,’彭莒的话锋一转;
‘你可就惨咯。’
他幸灾乐祸的对阿青道:
‘你发了如此大的宏愿,真以为天命不会当真吗?你扫不平人间的不平事,那每隔十年天命就会降下雷罚惩戒你和这个精怪,它金玉宝身不怕劈,你一个凡胎肉身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阿青听到后并没有像彭莒想的一样吃惊或者惧怕,只是脸色平常,回头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的扫帚精。
‘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本来就是我心中所想,我尽全力去做便是。”
彭莒觉得这丫头可能脑子已经被雷劈过了;
‘天下不平事何止千千万,你能一个个管过去?’
阿青看向了他,然后又把视线穿过他,看着窗外的朗朗青天,身上的气息如深谷一般幽静;
“见到一件管一件。”
彭莒皱起了已经没有了的眉毛,对于阿青这种类似螳臂挡车的自大念头实在无法理解。
正想再出言讽刺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两下敲门声,而后就是王师爷的声音;
“阿青姑娘,县太爷请你去衙门大堂,见过邪崇还活着的人都来了。”
第七十一章 有鬼作祟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走在长街之上的赵家少爷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停住了摇晃的脚步,醉眼稀松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半个人影的长街,他不禁打了个酒嗝;
凝神半天都没再听到其他声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赵家少爷就又迈开了轻浮的步子往家的方向走,但耳边又传来了一句歌声,连词都是一模一样;
“是谁在装神弄鬼?!”
赵家少爷左右四处细细张望了一下,原本他要是清醒的时候遇到这种怪事肯定是只想快点回家,但今晚酒壮人胆,醉酒的赵家少爷就是想要抓出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里寻他开心。
于是便追着那歌声,偏离了原本该走的路,穿到了一条小道上。
“嗝..”
看着眼前这破败的小门,赵家少爷被吓到打了一个重重的嗝,那个声音就是从中传出;
眼中开始有了惧怕的情绪,他虽然喝了酒,可不管是不是有人恶作剧,他也还没疯到大半夜的去一个破败院子里找刺激啊!
于是赵家少爷就缓缓后退,准备随时拔腿跑路。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缓缓后退的脚步停住了,赵家少爷眼中的害怕消失,不仅是害怕,是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下茫然的迷恋之意;
他不由自主的往那个破门处走去,慢慢的伸出自己的双手,轻轻一推,没上锁的门就吱啦一声打开了。
歌声随着赵家少爷进入院子,在他的耳边越来越清晰,他也更加沉醉其中;
为何会有如何美妙的声音?能唱出这样的必然是个美人;
迷惘的头颅在破败的小院中到处寻找,在月亮的冷光之下,院中被照得惨白一片,可以看出这小院是许久没有住人的境况了。
被迷住的男人看到了院子角落有一口枯井,井边似乎隐约坐着个人影,他便又迈开了脚步,踩到院内沉积多年的落叶,发出了渗人的咔擦咔擦声。
走近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一袭红衣在月光之下鲜艳如血,一头黑丝垂在颈间,脸正对着井口不断梳动自己的头发;
她在做什么?赵家少爷不觉心中又有了这个疑问,这个疑问差点就让他从这种如梦如幻的状态中脱出。
但那个女子口中清唱的歌词又很快让他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原来是在对井梳妆啊。
女子似乎才察觉到有客上门,停止了梳发的动作,将头发挽回背后,那张绝美的脸暴露在月光之下,美的惊人,美的与这片荒凉格格不入。
赵家少爷被这美惊呆了,站在原地,手脚无措,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才配得上这样的美人,但美人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自己走了过来,脚步轻如无物,没有引起任何声响,仿佛没有踩在地上一般。
她近到了跟前,近到了眼前,两人面庞相交,女子把脸靠在了赵家少爷激动到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再把一只手搭到了另一边肩膀。
红唇微启,她唱出了下一句;
“瓶沉簪折知奈何?”
那只手从赵家少爷的肩缓缓移动到了他的脖子上,温柔的抚摸,再然后用力,一点点、一点点的捏紧。
赵家少爷嘴巴微张,脸色醉酒的潮红更加红润,那是窒息带来的血液倒流;
他想要尽力的呼吸,但是脖子上的巨力死死掐住他,他就如一只陷入蛛网的虫子,再难逃脱。
而那女子的脸庞却还是如最初那般美,脸色没有半点狰狞,甚至还带了些温柔,只是轻轻的与自己的猎物告别;
“似妾今朝与君别。”
咕咚。
张辉听到这个故事的最后忍不住大声的吞咽了一下,发出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县衙大堂内极为明显,让在场原本都专心致志听赵家公子讲述那晚经历的众人都把视线转向了他。
知道自己失礼的张辉撇开头假装咳嗽了两下,而听完了故事的阿青则是问出了她的疑点。
“那你怎么毫发未伤?”
赵家少爷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痕,苦笑的说他也不知道,当自己被掐到失去意识后就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第二天早上躺在听到那诡异歌声的大街上,一开始以为那只是自己喝醉了做的噩梦而已。
但是回家洗漱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赵家公子立马大惊失色,他脖子上赫然就有一块像一个女人手掌的淤痕,才知道昨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梦,于是赶忙去县衙报了官。
“哼!”
听到这样荒诞的事情,崇县县令赵应之愤怒地一甩官服宽大的衣袖,一屁股坐回了堂下的椅子上;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起了!
赵县令眼中满是寒光,而且出事的尽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其他时候倒也还罢,偏偏现在又到了考课的时候,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自己吏下出了这样大的无头案,他别说升官,不被降级都谢天谢地了。
为了这次考课已经活动了整整三个月的赵县令觉得自己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一听说有名的‘女天师’会经过本县,便当即将她请来,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月里拿出一个交代。
招手让王师爷过来,在他的耳边把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便对阿青恭敬的施了一礼说他还有政事要忙,就将一切都托付给她,请务必要把缘由调查的一清二楚,有鬼捉鬼,有人抓人。
赵县令自己是不能太过深入这种鬼神之事,虽然人间戒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但本朝不知为何,尤其忌讳鬼神之说,往往和这种事太靠近的官员从来没有一个会得到重用。
待赵县令离去后,阿青才又看向了三个‘撞鬼’的公子哥,又问:
“那你们还记得那个闹鬼的院子怎么走吗?”
三人齐齐摇头,别说还记得怎么走了,他们连那个院子的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这几天还经常性的头痛梦魇。
见也问不出什么,阿青就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则又问王师爷可还有其他什么线索。
王师爷捻着自己长须想了一会,阿了一声;
“说不定那个人会查到些什么。”
第七十二章 捕头赵吏
张辉问那人是谁,王师爷只是神秘的笑笑,说带他们去了就知道。
于是阿青跟张辉带着彭莒,阿花,还有那个像小狗一样缠着阿青的扫帚精就出了县衙。
哪怕在外人面前,扫帚精也始终一蹦一跳的紧贴着阿青不离半步,原本阿青是想把它留在房间里的,但是只要她一离开那个房间,这个扫帚就会不知用什么方式先一步出现在阿青面前;
既然只能带着了,那就不能让生人看到扫帚精这副模样,有了阿远母亲的那次教训,阿青知道一般凡人都是接受不了精怪之类的神奇事物,因此就只好左手一直拿着这把扫帚;
这下走到街上就更像一个扫大街的了,也引来不少人的好奇目光;
今天王师爷亲自带人扫大街吗?
‘彭莒,这扫帚精怎么这么黏人啊?之前在阿远家也没见它这样啊!’
感觉被黏上的阿青忍不住在意念中问彭莒;
彭莒则是先落尽下石的传达了一个活该的意念,再说出了原因;
‘一物一主,按理来说这种死物生灵的精怪这一生都只会认一个物主,但这把扫帚被抛弃后居然又捡了一条性命,所以它自然无比珍惜给予它新生的新物主——也就是你。’
‘讲白点,这一生一世它都会这样黏着你,如果你还有来生的话,那它也一定会拼命找到你,然后再粘着你,生生世世不分离哦~’
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被彭莒阴阳怪气的话刺激到,而是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总不能去哪里她都扛着一根扫帚吧?
阿青这样的心念一动,扫帚精就有如心灵感应一般,瞬间就变成了手掌大小,安静的躺在阿青手心里;
吃惊的阿青把手掌举到面前,那小巧的扫帚精还俏皮的翻了个滚,仿佛在向阿青表达‘我很乖吧’这样的意思。
因为已经走过闹市街道,周围没有什么行人,所以扫帚精的变身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反倒是彭莒在意念中又惊叹了一声:
‘好一个天生精灵,大小如意都会了。’
阿青不知道大小如意什么意思,但扫帚精能变幻大小对她而言倒是省了不少心,于是就把它绑在自己的腰间;
随着阿青的脚步迈动,在腰间的扫帚精也随之跳动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他们走过了大街,走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在小巷尽头处的一个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这小院旁边堆满了垃圾,黑色污水都从中流淌到地上,而小院的木门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许多年不曾擦洗,已经有一种包浆的黑色;
王师爷犹豫了一下,用衣袖包起自己的手,才去敲了那扇门。
“赵捕头!赵捕头在吗!”
王师爷一边敲门一边高喊,敲了良久,连邻居都有人探出头看是怎么回事了屋内还没人应答,就在他们以为屋里没有人的时候,从小院内传来一阵像梦呓一样微弱的声音;
“门没锁…”
王师爷奇怪的推了推木门,却还是打不开,正想再对里面大声喊打不开的时候,阿花弱弱的说了一句;
“这门是不是要用拉的…”
王师爷一边说怎么可能一边试着拉着门环把门往外拉,木门果然毫无障碍的打开了。
一阵尴尬的空气流动在王师爷和阿青他们中间,王师爷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小女娃真聪明,然后赶快请他们进去。
走进院子后,才发现外面的那幅脏乱完全不算什么,院子里各种垃圾堆积在内,什么破衣服啊,吃剩的吃食啊,就连劈好的木头到散落在地;
带着阿青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这些垃圾,走到漆黑一片的屋内,才发现这屋子连窗都没开,通屋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和酒发酵后才有的酸臭味。
阿花嫌弃的用自己袖子捂住了口鼻,还问阿姐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而王师爷则看到没有地方让他们坐,只能先挽起了袖子,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光线照射进来,阿青他们才发现原来桌子上还趴着一个人。
那人被光突然照到脸上,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摆了摆手,砸了砸嘴继续他的春秋大梦。
看着桌上凌乱的酒瓶,王师爷无奈的摇了摇这个醉倒的男人;
“赵捕头,赵捕头,醒醒!”
那个赵捕头不胜其烦的把王师爷搭在他身上的手打掉,含糊的问了句:
“干嘛…”
尴尬的对阿青他们笑了笑,王师爷凑近了赵捕头耳边说:
“调查闹鬼案的女天师来啦。”
原本还紧闭着双眼的赵捕头听到这话把眼睛半睁了开来,也不抬头,只是换了个方向,脑袋伏在桌子上看着阿青他们;
虽然这个酒鬼摸样的赵捕头眼睑发红,眼角还有厚厚的眼屎,面上更是胡渣乱长,但阿青还是能够察觉到这人的眼神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们身上可以确定每个人身份的部位,尤其是在阿青腰间的龙泉剑上停留了好一会。
用手把自己从桌子上撑起来,这个赵捕头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抓起旁边凳子上放着的一把腰刀,就要出门去,这时阿青才看清原来这人身上一直穿着的都是胸前印着一条飞鱼的捕快服。
“哎,你去哪啊?”王师爷看到赵捕头头也不会的就走急的大喊道;
“吃饭,破案!”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回答,王师爷只能摇摇头,给阿青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就让他们都跟着这个行为不羁的捕头一起出了门。
赵捕头在自己家门口的一家摊子上点了几个热菜和几碗饭,自己则是端着一碗酒喝着,虽然没招呼阿青他们,但从此也可以看出并不是一个不懂礼节之人,只是面冷心热罢了。
阿青也不客气,叫阿花多吃点,自己则在继续观察着面前这个怪人;
虽然他喝着酒,时不时还夹着几筷子菜,对于王师爷的问话也是爱答不理,但他的余光一直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而且可以立刻就锁定他们身上最明显的标志性物件,从而给这人做出一个判断;
是不是怪人还说不好,但绝对是一个好捕头,阿青在心里给赵捕头下了定论。
酒足饭饱后,赵捕头又像刚才一言不发的扔下几个铜板就拿起腰刀走人,王师爷没吃完,见又来这一出只能擦了擦嘴追了上去,苦着脸问这个公事了十几年的怪人;
“我们这又是去哪啊?”
赵捕头转回半张脸看着王师爷,眼中满是凌厉;
“去看死者。”
第七十三章 有鬼害人
“死者?”
王师爷低吁了一声,然后稍稍低下头,用手背挡着自己嘴巴,小声告诫赵捕头道:
“你可别瞎说,现在县太爷为这件事烦心的很,你要是再把这个案子闹大,小心他让你吃一辈子冷板凳!”
“我怕他?!”
陈捕头把脑袋转了回去,不屑的笑了一声,就继续自己走自己的,王师爷无法,只能在后面跟着,还不断说着一些劝解的话。
阿青和张辉都对这个被叫做捕头的男人有了一些好奇;
既然他是有官职的捕头,为何会如此不羁?又为何今天在衙门里没见到这一号人物?
众人跟着陈捕头出了县城,到了城外的一个庄子上,还没入庄,就看到地上洒满了白色的纸钱;
赵捕头入庄后和遇到每一个庄户都会有说有笑的打着招呼,接着他们就被他带到了一个在院中设了灵堂的小院。
“大娘,大娘在吗?”
陈捕头往院中大声喊着人,语气充满了热情,完全没了见到阿青他们时那种冷冰冰的感觉。
“哎,来啦。”
一个老妇人从屋里踱步出来,见到是赵捕头就连忙给他开了门,把他们都迎了进去。
“这几天过的可好?”
赵捕头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老妇人的手,搀着她慢慢往屋里走,这时阿青才注意到老妇人的眼睛似乎已经有些看不清了,看他们的时候都时不时要眯一下。
“还好,还好,就是女儿住的有点远,来照顾我不太方便。”
老妇人笑眯眯的回答,还像问自家子侄一样问赵捕头他最近可娶了妻房。
就这样问候着家常,他们进了屋子,也不等大娘招呼,赵捕头就说他们随意,然后叫王师爷等人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农户小院,屋中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赵捕头自己不客气的陪着大娘坐到了榻上,而王师爷因为身材微胖,年纪也不小了,走了这一段路汗都走出来,就坐了屋里唯一的一张高脚凳。
看到地上还有一张小椅子,阿青就叫阿花坐在那里,自己和张辉则站在旁边。
“阿山下葬了吗?”
寒暄之后,赵捕头入了主题,而大娘听到自己的伤心事却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无奈赵捕头只能又安慰了她一番,好不容易止住哭泣后大娘摇摇头道:
“不能啊,我们也想让阿山入土为安,可是道士说阿山是枉死,要是就这样下葬的话会成冤魂回来索命的!”
赵捕头闻言也只能叹息一声,然后问他们能不能去看一下阿山的遗体,大娘点点头,说就在外面的灵堂里摆着呢。
于是给阿青打了个眼神,赵捕头就带着他们又到了院外,原本大娘还想陪着一起,但被赵捕头扶了回去,说她腿脚不便在床上歇息一会罢。
走进灵堂,在两排花圈中间摆放着一台寿棺,棺木没有盖上,空气中弥漫中浓重的石灰味;
赵捕头毫不避讳的把半个身子探进了棺材里,还用手把死者的头部左右摆弄了一下,然后对王师爷招了招手叫他过来看。
王师爷避都来不及,哪来敢去伸进头看,只能留下阿青和张辉在里面,自己牵着阿花站在灵堂外等;
赵捕头在阿青面前把死者身上盖着的一层白布揭开,露出了已经发黑的肌肤,原来这男尸居然连寿衣都没穿,就这样赤裸在三人面前;
阿青还没什么反应,张辉就着急地用手捂住了阿青的眼睛,自己也紧闭双眼,小声重复非礼勿视。
阿青把他的手揭开,问还在仔细观察尸体的赵捕头;
“你想我们看什么?”
赵捕头把白布又盖到了原来的位置,但眼神还是没离开过棺椁,似是要通过这白布看到死者真正的死因;
“我入行二十年,什么样奇形怪状的尸体都见过,但这一具,”
赵捕头一手抱在胸前,一只手的食指向下点着尸体;
“最奇怪。”
头一歪,赵捕头就叫阿青出去讲话,在院中赵捕头说出了他觉得奇怪的点;
原来那时闹鬼案刚起,赵捕头就奉命调查此事,虽然事情闹得很大,但是始终都没有人真正被害,这让赵捕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巡查附近庄落的时候发现居然有几个庄子人家都办起了白事,但大部分都是将逝者匆匆下葬,赵捕头想要去探查一番来也不及,他不可能无缘与就去挖开人家的坟墓查案。
但碰上了这户人家死了家中独子,其老母不信她儿子是暴毙身亡,便每日请人来做法问魂,有一次还真有一个法师疑似把冤魂招上了身,借着法师的口,儿子便对自己母亲哭诉他是被害死的,要她一定为自己讨回公道。
因此赵捕头就插手进来,仔细翻看过这具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尸身,赵捕头才确认了心中猜想,事情确实不简单;
“但凡暴毙之人,血液倒流,一定会大量汇集在心脏一处,但这具尸体全身血液凝固,却分布均匀,分明是到死前那一刻都没有出现血液倒流的症状。”
“而且人的身体都有求生本能,任何急症在发作前死者都会立马清醒,因巨大的痛苦或呼救,或捶打周围的东西来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据死者母亲讲,死者是在某夜睡过去后就不知不觉的死去,她没有听到半点动静;就算年老耳朵不好使,但统共就那么大的一个屋,如果真的是暴毙的话不可能大娘会毫无察觉。”
赵捕头头脑清晰,言词谨慎的一点点把这个案情的疑窦都说了出来;
“还有一点,死者死去那晚他正好从县城中回家,路上有同乡人见到他跟他打招呼也没有理会,就像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失魂落魄的直往家走。”
赵捕头凌冽的眼光盯住了阿青;
“最后就像睡死一样和自己老母阴阳相隔。”
阿青听完瞬间就联想到了阿远的梦魇,和这个死者何其相似,但为何阿远并没有立马暴毙呢?
阿青知道了赵捕头的意思;
有鬼害人。
第七十四章 是个怪人
“你有证据吗?”
王师爷不再是劝诫的语气,而是开始质问赵捕头;
赵捕头盯着王师爷那双被脸上的肉挤得已经越来越小的眼睛,沉声道:
“没有,但我有直觉,你也知道我的直觉一般不会错。”
王师爷嗤了一声,不仅胡子都因嘴唇的动作过大而飞了一下,就连脸上的肥肉也抖了两抖。
“直觉?直觉有什么用?是能帮你自己升官啊还是能帮县太爷升官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捕头也不再辩解什么,只是进去和死者母亲打了个招呼说他们要走了,然后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自顾自的推门离去。
王师爷因为三番两次的被拉下面子也开始吹胡子瞪眼,并不跟着这讲不通的倔牛;
来的路自己不会走,回去还不会原路返回吗?
在回去的路上,阿青就问起了这个赵捕头的来历。
“他啊,是个有本事的。”
王师爷虽然看不惯这赵捕头几十年不变的那幅一根筋的脾气,但对于他侦案的能力还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其实他刚才也信了一些赵捕头的话,但是告诉县太爷他单凭直觉就想把案子闹成命案的话,那两人都没有好下场。
叹了一声,王师爷就闲聊着,把赵捕头的传奇人生告诉了阿青他们;
这赵捕头本名赵吏,从这个单字就可以看出他爹对他的期望,就是希望他日后也能做个官吏;
说起来他们家也算是官宦世家,不只是他老子,就连他老子的老子都是这个县城的捕头。
于是赵吏十岁就跟着父亲走遍大小案件的现场,甚至小小年纪连追凶都参与其中,也有人问赵吏他爹就这么一个独苗,要是出个闪失他们赵家怎么办?
但赵吏老子摆摆手说哪有那么娇贵,日后这小子必然要独当一面的,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以后如何做大事。
众人哄笑说一个捕头还想干多大的事,但最后让人想不到的是,不是小小年纪的赵吏出事,而是粗心大意的赵吏他爹在一次追凶中与贼人单打独斗,大意被其暗算,因公殉职。
王师爷那时候就是府衙里的师爷了,他到现在还记得赵吏来认他爹尸身的场景;
一个半大小子,穿着宽宽的捕快服,面上有着和今天如出一辙的倔强,他像掀开一个陌生人一样掀开了自己父亲的裹尸布,看着父亲脖子上那道血迹已经干涸的伤口,他不哭也不闹,只是凑近了仔细观察一番,就把尸布又重新裹上。
然后他就像若无其事一般走出了停尸房,在场的县衙同僚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孩子是被吓傻了还是伤心过度;
但没人想到的是,就在当晚,一个下着磅礴大雨的深夜,停尸房的门突然被踹开,吓得守尸人拿起武器以为是哪个贼人来闹事,没想到从雨中踏进房内的还是那个小小身影。
小赵吏全身湿透,那一身宽大的捕快服因为雨水浸湿的原因倒是贴在了身上,显得出奇的合身;
他没理问他何事的守尸人,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父亲的遗体,把一个包裹放在他的脚边,然后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后就起身离去,重新回到了大雨之中。
停尸人奇怪的打开了那个包裹,一阵雷电闪过,把停尸人吓得坐到了地上,包裹里不是其他东西,正是一颗大好头颅!
借着雷光,回过神来的停尸人才看清这头颅居然就是杀了赵吏父亲那贼人的。
看着已经被夜色和雨势掩盖掉的赵吏背影,守尸人知道这赵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果然,赵吏就先从一个捕快做起,很快就晋升为了捕头,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但和他父亲不同的是,赵吏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并不依靠底下的捕快办事;
但每起案件在他手上都能很快破案,因此大家也都服他。
“那为何在县衙的时候他不在?”张辉觉得这等厉害人物,应该极受器用才对。
王师爷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小子虽然算是他的晚辈,但是那性格真的是谁也受不了;
“还不是因为他轴!只懂得办案,半点人情也不懂…”王师爷顿了顿,觉得这句话说的并不是很完整;
“也不是不懂人情,他对乡里百姓还是很热情的,所以风评一直不错…哎,就是官场上的那些人情往来,他也不是不懂,我知道他是不屑,但本事再大又怎样?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这县令说起来也算跟他沾亲带故,但凡他要是懂点规矩,怎么会这么多年还在这个捕头位待着,大功都立了那么多件…”
“也是因为这起案件他主张重查,而县太爷却想压一压,他居然直接在县衙拍着案几对县太爷说他草菅人命,这就算是自家长辈也忍不了啊!不撤了他的职就算不错了,县太爷忍住气,只让他停职回家呆着,俸禄什么也没停,看他也没安分,自己还在私下查呢。”
王师爷的语气中暗含了恨铁不成钢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
“哎呀,那我们找他会不会惹得赵县令不快啊?”
张辉有点担忧的说道,这赵县令不仅是他老师的同年,自己以后要是入仕途的话可不能现在就给自己树敌啊。
阿花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而王师爷则是摆摆手安慰他说不会的;
“赵吏有本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其实县太爷早想再让他接手这起案件了,但拉不下脸面…其实县太爷心里还是想提拔赵吏一把的…”
王师爷似乎想起了什么,唏嘘了一下,就住嘴不讲了。
“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一行人忙了一天,从县内走到了县外,阿花和王师爷都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就在县衙门口告别,各自回去歇息。
回到屋内后阿青姐妹吃了一些桌上准备好的饭菜,阿花随便洗洗就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屋内就响起了她平和的呼吸声。
阿青则一直等到了夜深,听到外面的打更声,叫彭莒守在屋里,自己则悄悄推门出去,从屋檐上跳到了街上。
还没走两步,阿青就看到昏暗的街上还有一个黑影徘徊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