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惊雷乍现
阿青听到阿花的尖叫,顿时心中一骇,赶忙跑了过去,而彭莒因为魂印对其下令所致,已经先一步跃进了房内,同时向阿青传达了一个阿花无事的意念。
阿青入屋后,看到阿花跌坐在窗前的地板上,窗户已经半开;阿青便拔出龙泉向窗户边走去,赫然就看到窗檐上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死鸡,还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好胆!
阿青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不是狌对她的挑衅还能是什么?看来昨晚自己砍伤它反而激怒了它,这是要寻仇来了。
这只妖兽不能留了!
阿青面色阴沉,心中打定主意,这只狌敢来第一次就敢来第二次,自己今晚就呆在家中守着,若是它贼心不死,自己这次绝不会再让它逃过一劫。
屋外的村民也听到了阿花的叫声,于是都不离去,聚在门口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到阿青提着一只死鸡出来,一个村民立马认出这是他家的;
这件事让村民们更加义愤填膺,这只野兽还连吃带拿?自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鸡肉,这次还都孝敬给它了!
于是也不废话,拿起武器,就浩浩荡荡进山找这个该死的野兽算账了。
阿青看着这支进山的队伍,猜测到他们这次大概十有八九是要无功而返,那只狌已开灵智,阴险狡猾,受了伤肯定躲到不知道哪个山缝中,绝不是一群村夫可以寻到的。
想到了今晚说不定会有苦战,阿青觉得自己也该做些准备,便叫彭莒载上阿花,跟着她一起到了冷月潭边;
阿青脱去外衫只穿单衣入了潭,从潭下摸出几块奇石来,手握奇石在塘边打坐,发现哪怕不在潭水中,只要握着这冰冷的奇石也能达到静心的效果。
于是阿青就把奇石装起来,带着阿花和彭莒返回了木屋,今日就让阿花自己复习学过的大字,而阿青自己则在床上凝结剑意,等着夜晚的到来。
在傍晚时,那群入山的村夫又从同一条小路出山来,脸上带着失望的神情,路过阿青的木屋时,那个樵夫还对站在门口的阿青再一次嘱托晚上千万不要开门,而后便离去了。
夜幕很快降临,阿青在阿花吃完晚饭后就叫她早早去睡,阿花却被早上那只鸡的尸体吓得有些精神恍惚,上了床就紧紧拉着被子,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
“阿姐,我怕...”
阿青看着有些心疼,就坐到阿花的床边,轻抚下阿妹的额头,安慰她道:
“不怕,阿姐今晚就在家。”
听到阿青的承诺后,阿花才稍稍放下心来,渐渐的也睡了过去。其实不止阿青,为了防止意外,就连彭莒今晚都进了木屋内,也趴在床边。
屋内,桌上的油灯始终点着,豆大的火苗照亮了整个小屋,在窗外也能看到从屋内透出来的昏黄光线,有个身影就站在一颗树上静静看着黑夜的山林中如萤火一般明显的木屋。
夜已深,阿青盘坐在床,膝盖上横放着龙泉,两只手都紧握着奇石凝练剑意,窗棂处不知何时悄悄打开了一道缝,一阵阴风吹入,吹灭了蜡烛。
阿青和彭莒同时睁开了眼,看向了那道风的来源。
只见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漆黑一片的屋内,而那如幕布一般的白色窗纸之上赫然印着一个垂着肩的影子。
阿青手腕一甩,就将手上的奇石当作暗器甩了出去,窗纸破了个口子,而那影子也从窗边跳开。
彭莒先撞开窗户跳了出去,四下寻找,看到那妖兽狌就站在前面位置,挑衅的看着他;
彭莒怒得不停用自己的右前蹄划着地上的泥土,在给自己的冲撞攻击蓄力;
虽然夫渚为上古异种,这狌不过是寻常妖兽,但奈何彭莒现在的身体不过就是幼年,各种神通未成,而面前的狌早已成年,有了铁背铜头之力。
想到上次自己被这个低级妖兽一掌打了出去,彭莒这几日心中的各种委屈愤恨一下爆发了出来,后蹄用力,要自己还未长出小角的脑袋就撞向狌。
狌也狡猾,仗着自己双脚直立,行动灵活,不费吹灰之力就闪了开来;
彭莒止住脚步,心中更气急,自己居然被一个畜生耍得团团转!
便死命的撞向他,而狌也始终在躲避,看上去就像杂耍团内一只马和一只猴子在表演什么滑稽剧。
阿青早已站在窗边,细细观察,寻找时机。虽然狌在躲避彭莒的撞击,但也没忘掉上次砍伤自己的阿青,眼神时不时恶狠狠的就蹬向她。
狌刚躲过彭莒的一次冲撞,还在咧着獠牙嘲笑这匹马的蠢笨时,彭莒的后蹄突然狠狠一蹬,一团土就被他瞪到了这只狌的脸上,迷住了它的眼睛,狌痛苦的叫了出来,而阿青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一个空翻跳出窗户,左手将剑身握在腰间,右手握住剑柄。
剑心睁眼,藏剑式出!
龙泉带着和夜晚一样颜色的黑色剑意劈向了还分不清方向的狌,一剑闪过,狌的头颅和身体就从此分了开来。
看着滚落到自己蹄边的狌的脑袋,彭莒忍不住心中的得意;
就算变成了妖兽,我也比你聪明一万倍!
但阿青却看着倒在地上的狌身子的后背,剑眉微皱,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只妖兽的背上没有昨晚被她砍伤的伤口,难道狌的恢复力有这么强吗?
如心有感应一般,阿青刹时就把头转了回去,通过大开的窗子,看到木屋内被月光照亮的床边居然站着另一只狌!
那只狌也感受到了阿青的目光,向她发出一个残忍的眼神,同时高高举起五指都长着利爪的手,就要往躺在床上的阿花身上戳下。
不!阿青直接用剑心引来风势,将风势缠绕在龙泉之上,狠狠的像昨晚那样投掷了过去;但还等阿青的剑射到,一道惊雷就凭空出现击在妖兽身上;
白光照亮了夜空一瞬,而阿青也看到了有个人在树上正在看她。
第四十三章 正一道人
那人踩在离木屋最近的一棵树的枝杈上,头戴斗笠,身穿长袍,此时左手在下,右上在上捏着一个法诀,那道惊雷就是从他手上发出。
斗笠人见到阿青看到了他,就跳下树往这边走来,走到近前时才发现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
看清了男子身上所穿衣物阿青脸色一变,她到死都忘不了这衣服代表了什么;
正一道!
男子看向阿青,同时也让阿青看到了他的脸。斗笠之下的面庞清秀俊逸,却骨骼方正,多了一些正派之像;
他只看了阿青一眼,目光却在彭莒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但似乎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就路过他们身边,自顾自的从窗户那里翻进去,捡起已经成焦尸的狌,又跳了出来,脚步轻盈,一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你是谁?”
看着正准备离去的这个正一道修士阿青按捺不住问道。
“修士。”
男子用手把斗笠往下拉了拉,遮住半脸回答阿青。
“你为何帮我?”
“我没有帮你,我只是杀妖。”
说完,这个正一道的修士就不知运行了什么功法,脚上生雷,如一道虚影一般消失了在阿青的眼前。
阿青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赶忙进屋察看阿花的情况,到了屋内才发现,阿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头,那个被子里的小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阿青轻轻地拉下了被子,看着阿花已经噙满了眼泪的眼睛,抱歉的说了句:
“阿花,现在没事了。”
阿花一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现在看到阿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再也忍不住刚才惊吓给她的委屈,抱着阿青大哭了出来。
阿青心中的歉意更深,悔恨自己没用,居然让阿花陷入这样一个险境,更是下定了决心,定要变得更强,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为了安慰受惊的阿花,阿青起身把窗关上,也不打坐,而是躺了下来,像从前一样抱着阿花睡觉,手还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许久未曾感受到这种安心感觉的阿花止住了哭泣,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很快又睡着了。
而屋外的彭莒则是发现自己好像时来运转了,他居然可以吸收其他妖兽的妖力!
将鼻子凑到另一只狌的头颅和身体处吸干了他们身上的妖力后,彭莒顿时感觉精神百倍,连身上的伤也马上痊愈,毛发更是亮了几分。
不愧是上古大妖夫渚!
彭莒在心中感动到恨不得痛哭流涕,自己终于转了运,而且这运转的还不是一般的大;有了这项天赋神通,若是能一直有妖兽源源不断给自己吸收妖力的话,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再变成强大的大妖夫渚真身,到时候就算不是修士也照样能横行天下。
想到此,彭莒看向了屋内;
自己暂时还真离不开这丫头了,如今他自己太过于弱小,只能跟着阿青,靠她给自己狩猎妖兽了。
而后,彭莒口中竟喷出一小团幽蓝色的火焰,吐在狌的尸首上,不到一刻就将身体如金石一般坚硬的妖兽狌烧成了灰烬。
彭莒见自己吸收了狌的妖力后觉醒的一项神通威力并不比一般的法术差,不免更加欢喜,于是轻快的踏着蹄子到了自己的老位置趴下来继续吸收还没炼化完的夫渚真灵。
隔日,阿花还在睡着,阿青早早就出了屋,坐在屋外的椅子上,面前站着彭莒,她要向他打听点事;
“你可认识昨晚那个正一道人?”
彭莒用意念表达出一个夸张的情绪;
“当然啦!那可是正一道大名鼎鼎的烈阳双子中的子阳啊!”
阿青脸色白了几分,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痛苦,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后,阿青再问;
“然后呢?”
“就是正一道青年一代中最优秀的两人啊,子烈和子阳自少年时就崭露头角,不过十二岁年纪,就一前一后进了天门,更是早早入了上境,连正一道的最高功法《三十六雷诀》都熟练掌握,昨晚子阳使得大概就是其中的‘降妖雷’...”
彭莒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语气;
“...但在我出门历练时,就听说子烈不知为何突然陨落,倒也是可惜。”
彭莒虽然成了妖身,但还是像人一样遗憾的摇了摇头,因此没注意到阿青在听到子烈陨落时脸色瞬间煞白。
阿青心中顿时乱中一团,各种念头都起了来;
虽然知道他绝无逃生之望,但她始终抱着那一丝希望,想着他是不是被师门救了回去;修士手段通天,救他一命应该也是有法子的,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从此两人不相见也好啊。
但如今却得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阿青的心狠狠缩成一团,感受到如那日一般的痛楚,连剑心的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
咬紧自己的牙齿,阿青急忙从怀中掏出奇石,握在手里,进入了冥想状态,将无尽的恨意和悲伤尽数融于黑色剑意之中,只见那黑剑因此肉眼可见的又小了几分,剑身上幽色更深,甚至隐隐闪烁着暗光。
彭莒这时才发现了阿青的异常,走到她身边,正想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阿青突然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恨意如剑一般从眼中刺了出来,把彭莒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彭莒小心翼翼的问道,现在阿青可是他的主人兼打手啊;
“无事,你所说的天门是什么意思?”
阿青现在要尽快知道修士的境界划分,以便制定她日后的复仇计划。
“啊,你说这个啊,天门就是我们修士要入的第一境,而后还有化丹,炼虚,合道三大境界,每境又分上中下三重,我当初就是即将化丹的天门上境修士呢!”
彭莒哪怕现在不能说话,也要用意念向阿青传达出他很骄傲于此事。
“你们七大山门的掌门都是什么境界?”
“掌门啊...大概都是炼虚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彭莒正疑惑阿青怎么突然问这个,但她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大惊失色;
“那我要如何才能杀了炼虚修士!”
第四十四章 再度启程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彭莒真的是被阿青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先不说炼虚修士手段通天,就算是同境修士也极难击杀;
而且阿青明显指的是七大山门中的某一个掌门级人物,就算真的让她得手,七大山门同气连枝,和衷共济,那个杀了掌门的人也休想逃出这片天地,魂飞魄散都算是轻的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
知道自己失言的阿青把刚才没压制住的恨意再压了回去,缓缓吸气吐出,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彭莒还是不放心的用意念对阿青再叮嘱了一句;
现在阿青怎么都算是他的‘衣食父母’,能不能再翻身可都看她了,在他没‘长大’之前千万不能死啊!
“嗯。”阿青淡淡回答了一句,就起身走回了屋中,给阿花准备早饭。
过了一会昨日上山的那群人又路过了阿青的屋前,问阿青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动静,想着狌妖已除,尸首也已不见,不想徒增事端的阿青还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反正几日无事后他们就会恢复往日的生活了,阿青看着他们注定无功而返的背影想到。
果然,又过了一两日,见家中已经不会再发生禽类被偷吃的事件后,山下的村夫也不再上山来;
阿青他们继续像往常一样过日子,但自从发现奇石能达到的效果和潭水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差别后,阿青晚上也不再去冷月潭,只是手持奇石在屋外的廊中打坐,但每次能看到月亮的时候,阿青都会呆呆的望上几刻钟;
她总是在那个时候想起阿烈跟她说过的故事;
“阿青,你知道月亮上有什么吗?”
阿烈看着今晚特别圆的月亮问阿青。
“嗯...我记得嬷嬷跟我说过好像上面有仙子,还有,还有兔子!”
阿青又不自觉将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别吃手指,脏!”
阿烈嫌弃的把阿青的手从她的嘴边拽了下来,却没注意到两人的手相碰时牧羊女脸上有了一抹桃红。
“其实啊,月亮上什么都没有。”
阿烈打破了阿青童年的幻想,引发了阿青的不满;
“啊...”
“但是;”阿烈笑着看了一眼阿青,手指着月亮,正要接下去说手却被阿青打了一下,叫他放下。
“不能指月亮,会被割耳朵的!”阿青一脸严肃地说;
阿烈忙赔笑着道歉,说不指了以后,再把手放回到自己的脑后;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月亮才最美了,正是因为它上面谁都没有,才能通过它看到每一个想看的人。”
阿烈一脸疑惑,为什么这个男的总是说自己听不懂的话。
阿烈的语气轻了些;
“阿青啊,月亮之所以美,是因为每个寂寞的人都可以看着它去思念想着的那个人,如果你以后有谁想要想起的话,就看着月亮,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看到他的脸哦。”
阿青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缓缓睁开。
迷茫的看着还是没变的那轮明月,阿青叹了一声;
他怎么骗人呢。
第二天阿青从山下用一些野味换了生活物品回来后,发现阿花正在屋前着急的四处张望;
阿花看到阿姐回来,赶忙迈开小脚跑过来拉起阿青的手就往回跑。
“怎么了?”阿青也跟着小跑时问道。
其实也就是一小段距离,但阿花因为跑得太急岔了气,说不出什么话,只拿右手往屋内一指,就在屋外半蹲着扶住自己的膝盖大喘气。
阿青走入屋中发现在老欧留下的那只小木剑上又飞来了一支,正在原地不断的旋转。
阿青见状就上前拿住了悬在半空的木剑,而木剑也不再动弹,乖乖躺在阿青手中。
翻过剑身,发现木剑的另一面上只写着三个字——去都城。
一看就是老欧的风格,言简意赅,于是阿青拿起桌上的笔在空白的那面也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在阿青写下最后一笔后,木剑如知道她写完一般瞬间就从阿青的手中飞射而出,直接破空而去,还在云间留下了一道痕迹。
阿青则坐了下来,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阿花捋顺了气走进来,看到阿青一脸苦恼的样子就问;
“阿姐,怎么了,是欧爷爷吗?”
“嗯,他叫我们去都城。”
阿花听到要去都城开心的拍了一下手掌,她早想见识一下都城的花花世界了,但阿姐为什么一脸烦闷呢?阿花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阿青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用大臂托着自己的头;
“问题是,我不知道路啊...”
阿花挠了挠头发,灵机一动,对着阿姐向门外撇嘴示意,阿青向外看去就看到了正在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彭莒。
领会了阿花的意思,阿青用意念把彭莒叫了进来,问道:
“你知道去都城的路吗?”
“知道啊。”
彭莒边嚼着草边在意念里回答,自从他变成妖身后,发现这草还挺好吃的...特别是经常被阳光晒到的那些,有着一股特别的清甜。
“老欧叫我们动身赶往京城,既然你知道路那我们明天就起身吧。”
解决掉一件大麻烦的阿青又恢复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就要去收拾东西,但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又像刚才一样趴回到了桌面上。
“可我们没银子啊。”
阿花闻言就大骂老欧老糊涂,居然一点银子都没给留下,这是要她们乞讨到都城吗?
彭莒嘴上还在不停嚼动,看着为一点银子就无计可施的两姐妹,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栽在阿青手上的。
“没银子就去挣啊!你好歹也是一个剑客,有点尊严好吧。”彭莒用意念对阿青毒舌;
“我们又不能拦路抢劫,难道要别人先抢我们再反抢吗....也不是不行,可是在那之前饿死了怎么办?唉..就算能降妖除魔,可是也不能当饭吃...”阿青在说到降妖除魔的时候脑中好像有一道光闪过。
有了!
当天傍晚,阿青带着彭莒,彭莒载着阿花就上路了。
但除了行囊外阿青手上还多了一条竹竿,一块布在其上迎风飘扬,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妖魔鬼怪,二两一只。
第四十五章 光福李家
光福镇,自古就是江南重镇,经贸频繁,商旅众多,更有湖光山色,洞天福地的美誉;但提起光福镇大家第一个想到的绝不会是上面的这些,而是往往将其与一个家族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户人家姓李,没出过什么达官显贵,也不是诗书之家,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李家有钱,非常有钱,甚至坊间还有传闻;
光福李家,天下巨富!
这巨富的李家府邸就坐落在光福镇最中心的地带上,占地上百亩,差不多整条街道都是他家的,不仅数不清几进几出,甚至镇上的内河都有一段是在他家里面,就这派势,也难怪人家提起光福镇就只会想到李家了。
李家大门从不轻易打开,而后门在下灯时也会落锁,不过今日已经夜半,这李家后门还悄悄开着一条缝,门后坐着一个身穿绸缎的老者,时不时抖动两下宽大的衣袖,若是下人看到了定能认出他就是家中的大主管,不过大主管如今却心急如焚,不停地念叨:
“怎么还不来啊!”
仿佛是听到了主管的呼唤,门外这时传来了一阵极微小的敲门声,还伴随着“大主管,大主管..”的小声呼喊。
大主管赶忙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和衣领,把门打开一半,门外正是自己派出去的小厮,小厮身后还跟着两女子和一匹小马。
把手上拿着的灯笼伸出去看清了她们的模样,大主管不免脸色难看起来,先把小厮一把拉进来,凑近了低喝道:
“你怎么回事?叫你去找大师你怎么找了两个乞丐回来?!”
小厮赔笑着解释道:
“大主管莫急,这就是大师啊。”
大主管悄悄把脖子伸到后面又瞧了一下,气更加不打一处来,打了小厮的后脑勺一下。
“这算什么大师?!”
也不怪大主管生气,门外那两人衣裳虽看上去还算体面,但衣袖和衣角处可以看出明显的破损,脸上还有一些污迹,尤其是那小马,看上去就是一副还没长成的样,谁家大师出门在外会骑着这样的小马驹,怕不是哪里偷来的吧!
后脑勺挨了一掌的小厮也不恼,只是摸摸自己的脑袋,好声好气的解释道:
“大主管有所不知,江湖上一直有这样的老话,行走江湖有四种人不能忍,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你看外面那位大师不就是女人吗,而且还有个小孩,这样都敢出来闯荡江湖必然有大本事在身,再说...”
小厮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同时手指还比了一个二;
“她们便宜啊!无论什么妖魔鬼怪,统一价只要二两!”
说完脑袋又挨了一下;
“说的什么话!我们李家是缺钱的人家嘛?”
大主管虽然嘴上怎么说,但还是换了一张笑脸,把后门打开迎了这两位‘女大师’进来;
谁不喜欢便宜呢?钱都是细水长流省出来的嘛。
在院内各处灯笼的照亮下,大主管看着阿青等人不禁又紧锁住了眉头;这比刚才看上去还不体面啊。
于是就吩咐小厮先带大师们去客房洗漱一番,待整理完后再带到主家那里。
小厮应了一声后就带着阿青阿花还有看上去像马的夫渚彭莒在院里小路走了起来,走了几刻钟都还没走到,阿花不免悄悄地对阿姐嘀咕道:
“这家也太大了吧。”
“那是自然,我们李家可是光福镇上最大的人家了。”
这小厮耳朵倒也灵,走在最前面都能听见,于是阿青就直接问他;
“那要我们除的脏东西在哪里?”
“那我可不知道,这要等大主管来告诉各位。”
其实小厮自己心里对于阿青等人也没底,家里那件事闹了快半个月,附近有名的和尚道士都请了个遍,却是什么用都没有,今天傍晚他就被大主管硬是叫出去请一位有本事的大师回来,还说要是没请到他也不用回来了。
无奈,正出镇不远,他就看到这两人一马迎面走了过来,穿着破破烂烂的,但高个女子腰上别着一把剑,手上又持着一根挂着破布的竹竿,上面就写着八个大字;
妖魔鬼怪,二两一只。
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吗?只想快点做完这差事的小厮就不管不顾的把阿青她们拉了回来,至于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反正也不关他的事了。
“喏,到了。”
到了客房,把阿青她们放下,小厮就跑没影了,过了一会,一些侍女样子的人进来为她们准备木桶洗澡,还在床上放下两套干净的衣物,接着便关上门退了出去,全程与阿青姐妹毫无交流。
终于能洗澡的阿花欢呼了一声,很快就把自己的脏衣服脱光钻进了浴桶,而阿青则检查过周围后才也跟着进去一起洗。
阿青帮阿花擦背的时候阿花有点担忧的问道:
“阿姐,你说那人叫我们捉的脏东西是什么啊?”
“不知道。”
“那我们能赚到银子吗?”
“捉到了就能。”
感觉自己问了等于白问的阿花开始玩起水来,不再去想这烦心事,反正好歹自己还洗了个澡不是?
其实阿青是有把握的,虽然她不懂什么斩妖除魔的知识,但是彭莒懂啊;好歹也是七大山门的天门修士,随便什么小妖小鬼应该不在话下吧。
“是吧,彭莒?”
阿青把阿花的疑虑用意念传达给了在屋外站着的彭莒。
“嗯。”
彭莒懒洋洋的回答,虽然堂堂修士要帮凡人捉鬼除魔真的是够掉份子,但现在的他都不是人了还要什么份子呢?
在阿青洗漱完穿上衣服后,大主管就又出现在了她们面前,要请她们前往上房,而阿青就提出要带着自己的小马,大主管想着大概是方外人士的怪癖,便没说什么都带上了。
刚走到院内最中心的屋子边,就听见一阵及其凄厉的叫声从中传出,大主管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惊恐万分,催促着阿青她们快一些。
阿青阿花对视了一眼,便快步走进了这个上方弥漫着浓重鬼气的院子里。
第四十六章 小姐万银
阿青他们刚进院门,就迎面撞到一个僧侣,那人看了一眼阿青,还瞟到了她腰间的长剑;给阿青传递了一个‘里面很麻烦’的眼色,匆匆忙忙的想要离去,不顾后面追出的一个富态模样女人的挽留。
“大师!大师!”
“别大师大师了!这事我管不了,封银也都全数还给你,你家小姐啊,神仙来了也难救!”
僧侣撂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穿出院门扬长而去,而那个妇人在听到自家小姐被说没救后也就不再挽留,只是对着僧侣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
这时她才注意到了阿青,和大主管看了一眼后,确定这也是一个来救急的后,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呸,这位大师请快快随我进来吧。”
而带他们入院的大主管则就留在院门处,如门神一般守着,将路过因为好奇停驻在院前的仆役都驱赶了开。
阿青她们走进了屋子里发现此时屋内已经站满了人,有一对穿戴华贵的老夫妇站在闺床旁边,而对面则站着一个青年男子,其余的就是七八个婢女;彭莒则是注意到这屋子里的摆设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珍贵之物。
老夫妇看到阿青进门时也观察了她一下,看到是如此年轻的姑娘,眼中不免闪过一丝失望,但老丈还是礼貌的上前来向阿青做了个揖。
“麻烦这位小...大师了。”
阿青连忙回礼,也没允诺什么,只是问妖崇在何处,老丈指着垂下浓浓幕帐的闺床,说:
“小女这几日也不知撞上了什么,有点...有点不对劲...”
阿青闻言就看向那张大床,尽管有着重重帷幕,但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躺在上面,就这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
阿青提着龙泉走上前,而彭莒则在观察床边的另一个男子,在阿青要拉开幕帐的时候,男子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觉得这个女子不自量力的嘲笑神态。
阿青的手刚伸进帷幕,就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用龙泉拨开一边的幕帘,阿青才看清抓住自己那人的模样;
和那只枯瘦的手一样,床上这女子脸瘦到两颊都深深凹了进去,披头散发,最可怕的是眼中瞳孔呈现诡异的血红色,还在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脖子上的青筋纵横交错,甚至可以看到她血液的流动。
女子紧紧抓住阿青的手腕,将阿青一点一点拉近到自己面前,然后诡异的一笑,张开两排牙齿就往阿青的脖子上咬去。
但还没等她靠近,龙泉的剑柄就轻轻击在了这个如恶鬼一般的女人脖子上,将她击晕在床上。
“哎,你干嘛呢!”
那个离床边最近的男人着急的把阿青推开,却也并不靠近床上的女子。
阿青没有计较这个男人的失礼,只是站起来走回到阿花的身边,那对夫妇中的老夫人看见阿青如此干脆的打晕了自己女儿脸上也有点怒色,想发作却被自己的丈夫阻止;
老丈反而觉得这个女子刚才的大胆举动表现了她的底气,和之前那些来骗钱的庸碌之辈似乎有些不同。
阿青牵着彭莒要走到床边,却被那个男人制止;
“你牵着一匹马干嘛,是要羞辱我家银儿吗?”
“这是我除妖的方式。”
阿青也不看他,只是回头看明显是主事人的老丈,老丈也没犹豫,沉声叫男人让开;
“荀儿,让开。”
男人凶狠的瞪了阿青一眼,才让开他的身子;
阿青和彭莒走到了床边,看着昏迷的女人,阿青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脸对着彭莒,彭莒则用自己的妖力感受面前这女子身上是否有别的妖力残留。
半刻后,彭莒对阿青示意可以把她放下了,然后在意念中告诉阿青他没有察觉到别的妖气存在。
突然,原本面孔朝下躺着的女子自己把脖子抬了起来,彭莒一时没有防范,居然被她卡住了脖子,感受到自己脖子上受到的压力,彭莒虽然不会因此受伤,却也觉得这力量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女子所能使出的。
叫阿青不要插手,彭莒的眼睛变成了幽蓝一片,正对上女子的红色瞳孔,渐渐的,女子眼中的红色消退了一些,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恢复了行动能力后,彭莒高抬前蹄,将自己的左前蹄印在了女子的额头上一下,女子因此眨了眨眼,那片赤红肉眼看见的渐渐消退,恢复了黑白瞳孔的模样,但立马又紧闭上眼睛倒了下来。
“银儿!”
老夫人见状着急的扑到自己女儿身上,再也忍不住这个不知哪来的野女人对自己女儿三番两次的凌辱,大声呼喊婆子要把阿青绑了扔出去。
但却并没有人敢上前,因为李家大老爷此时已经走到了阿青的面前,深深的弯下了自己的腰;
“多谢大师对小女救命之恩。”
李家大老爷看的明白,虽然女儿现在还是不省人事,但刚才那一蹄褪去了她身上的邪异气息,可见眼前这女子是真正有本事之人。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阿青这生硬的回答让李老爷嘴里剩下的道谢之言都生生卡住了,尴尬的直起身子,只能回了两句自然自然;
心里也在暗暗吐槽高人果然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
亲自陪着阿青到客厅,李老爷才问:
“大师,不知我家小女犯的是什么病?”
阿青直接把意念中彭莒讲的话复述了一遍;
“不是病,是有人要害你家小姐。”
李老爷闻言面如土色,他虽然有点抠,但也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就有人要害他家独女呢?
忙问阿青要如何化解,阿青沉吟片刻,说她们可能要在府中多叨唠几日,李老爷忙说当然当然,吩咐下人将阿青等人送到上房后,自己又回到女儿房间。
此时在李府一个没点灯的房间里,有个身影在黑暗中拿出了一个木偶,心疼的摸了摸上面的一个缺口,眼中闪烁着怒意。
“是谁在坏我好事?”
第四十九章 真真假假
阿青和彭莒就这样一直逛到了天色大亮,仆从们纷纷醒来做事,路过时看到阿青牵着一匹马驹在花园里走来走去都纷纷投以奇怪的目光,以为这个姑娘是在‘遛马’;
但人家是老爷请来的上客,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逛完了一圈后,阿青问彭莒有没有什么发现,彭莒只是摇了摇马头。
“但我可以感受到邪物还在府内…因为我现在感觉这环境蛮不舒服的。”
夫渚爱净,从不踏足不净之地。
“那我们去问候问候那位李小姐吧。”
彭莒抬头一看,面前那条小路的尽头正是那晚发出凄厉惨叫的小院。
此时小院的上空已经没了那渗人的鬼气,但门口还是有两个身高马大的小厮在那守着,阿青想进院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想要拦下她,却被另一个认出阿青的人阻止了,说了一句大师请进就开了小院的门。
阿青走进小院后才发现上次由于夜色太重看不清,没想到这院落之中就别有一番情趣;
不仅墙上爬满了青萝,在空地上还有一架涂成湘妃色的秋千,奇花异草更是摆满了院角,但却不知为何如今都有些奄奄的,没了许多生气。
还是上次那个头戴金钗的妇人将阿青迎了进去,脸上笑意满满,还亲切的握住了阿青的手臂,完全不在意她腰间的龙泉宝剑。
“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本事就这么大啦。”
到了屋里,妇人还在不停地夸奖阿青,阿青也不回话,只是习惯性观察了一下屋内的环境;
和上次没什么两样,就是床前的帷幕已经被拉了起来,露出了那大红的椒床。
李小姐还靠在床头用好几个软枕叠起的靠垫上,看到阿青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慢慢喝着手里的汤药。
“我家小姐身体虚弱,不便起身行礼,还请姑娘见谅。”
在一旁的金钗妇人赔笑着对阿青说道;
“无妨。”
阿青直接搬了一张凳子就坐到了李小姐的床边,直直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小姐一开始还不想搭理阿青,但是被一人一马一直这样看着,实在是如芒在背,连药都喝不下去了;
李小姐把药递给了在一旁伺候的婢女,用不客气的语气问阿青;
“有什么事吗?”
阿青看碗里的药还剩下大半,就随口问道:
“不喝啦?”
“喝不下去,苦得慌。”
李小姐虽然嘴里说着药苦,却连眼睛都不看阿青,明显是在嫌她碍眼。
阿青却如毫无察觉一般,把药又端了过来,递到李小姐的面前,淡淡的说道:
“良药苦口。”
李小姐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了药碗,心里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的人,但如今也只能无奈把药继续喝了下去。
“李小姐是何时开始犯病的?”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喝完了药,含了一颗方糖后李小姐再说道;
“那时候爹刚出门谈了一趟生意回来,我见到爹还十分欢喜,但当天晚上就觉得脑袋发晕,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和你丈夫什么时候成亲的?”
李小姐听到这个问题咬了咬嘴唇,将脸别了过去,重新陷入丧夫的哀痛之中。
“我们小姐和姑爷是在半年前成亲的,一向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呢。”
那妇人又替李小姐答道。
“两位是自幼相识吗?”
阿青又问,没想到李小姐反应突然激烈起来;
“你到底想问什么?!你是在怀疑荀郎吗!”
“我…”
还不等阿青解释,李小姐连身子都伸了出来,凑到阿青的面前吼道:
“我告诉你,谁都会害我!他绝对不会!”
看着现在形如癫狂的李小姐,阿青要不是看她的眼睛中并没有什么异样,差点怀疑她又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表姐~”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女声,李小姐闻声像变脸一样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坐回到床上,保持着端庄仪态看向走进屋内的人。
阿青也扭头看向门口,正看到那人扭着细腰,摇着蒲扇,粉色裙摆极有规律的摆动,脚步如轻柔无物一般踏进了屋内,不是那表小姐又是谁。
“表姐~”
表小姐一进屋就像看不到阿青这个大活人一样,直接坐到了李小姐的床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还很虚弱的李小姐身上,用温柔到有些做作的语气对李小姐说:
“表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表姐夫就这样早早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因为这句话而僵硬起来,就连阿青都发现好像出现了一个比自己还不会讲话的人。
“晴儿,有什么事吗?”
反而是刚才一提到自己丈夫就反应激烈的李小姐面色如常,只是将头微微侧着,想避免表妹身上那过重的香粉味熏到自己。
“无事,就是来陪表姐说说话。”
说话?怕不是来气人的吧!
金钗妇人先看不过眼,出言嘲讽道:
“表小姐,你可以千万当心些,小姐现在病体未愈,你这样压着小姐我怕老爷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啊,是我不注意,表姐可有被压坏了?”
似乎是没听出那话里的看轻之意,表小姐只是坐直了起来,却还拿手不停地往李小姐的身上摸,烦的李小姐恨不得躲进被窝里。
“既然小姐有客,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彭莒用意念对阿青说可以走了,于是阿青就起身走出了房间,从头到尾那个表小姐都把阿青和彭莒当成了空气,但在她们出门的一瞬间,表小姐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深处渗出了可怕的寒意。
‘那个表小姐有问题,我在她身上闻到了邪物的味道。’
一出房门,彭莒就在意念里对阿青说道;
‘确定吗?’
‘拜托!我可是夫渚!你要怀疑一个上古大妖的嗅觉吗?!’
彭莒向阿青表达了不满,完全忘记了他前几个月还是一个修士。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向那个李老爷揭发吗?’
阿青停住了脚步,看着满墙的青萝回答道;
‘不,我们是时候离开李府了。’
‘啊?!’
第五十章 离开李府
“阿青姑娘怎么走的这么急?不在府上多呆几日?”
李老爷一听说阿青要走,惊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出声挽留,还说要是是下人招待不周,他一定严加惩戒。
“李小姐如今已无大碍,我今日走遍了府内,也没感受到什么邪物的气息,想来应该是被贵府的风水化解了,既然功成,那我就该身退了。”
李老爷闻言也就不再勉强,拍了拍掌,就有下人端了一盘的银子上来,李老爷向阿青伸手请道;
“这是酬谢阿青姑娘这两日辛劳的,还望笑纳。”
阿青也不客气,走到那盘银子面前,挑了挑好像没有合适的。
歪嘴思考了一下,两指并拢,用剑心顺应风势,从一个大银元宝上割下了一块大约二两重的银子,握在手中,转过身对李老爷道了谢。
李老爷有点傻眼,不知是被阿青的不慕金银还是被阿青这一手徒手割白银给吓到了,嘴巴嗫动两下讲不出话来。
“说好一只二两,附在小姐身上的只有一只邪物,如此二两就够了。”
抛了抛手上的银块,阿青解释后就将银子放进了怀中。
阿花和彭莒已经背起行囊在屋外等候了,阿青拿起挂着破布的竹竿对李老爷说声不用送了就大步走了出去,由下人带她们出了李府。
李老爷看到阿青走后就快步走到那个端着银子的仆从面前,拿起那块被割下二两的银元宝,放到手中仔细查看,看到那缺口处就如利刃割过一般,平而光滑,心中对阿青更加惊叹万分;
果然是个高手。
叫仆人退下,李老爷坐回到太师椅上,手中不断把玩着那块银元宝,眼神飘忽不定,脑海中思绪不停;
如今高手已走,看来有人又要蠢蠢欲动了。
当夜,李府内众人又开始惶惶不安,无关人等都呆在自己的房内,不敢踏出一步;
原因就因为那个女大师刚走,小姐又开始犯了前几夜的病,眼中发红,青筋凸现,手上指甲疯长,还在不断嘶吼,如果不说她是家中小姐的话,简直就如同恶鬼一般。
在小姐屋内,原本贴身伺候的婢女都站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发疯的小姐,只有那已经老迈的母亲,不在意自己女儿的疯癫模样,在床边用自己小小身躯紧紧抱住女儿,害怕她伤到了自己;
而小姐虽然牙齿不断张合,手也向四处挥舞,却好像在刻意克制一般,没有伤到自己母亲分毫。
“老爷呢!老爷去哪了?”
老妇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心急如焚,但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视为顶梁柱的丈夫却不见了,让她更感到几分绝望。
与此同时,前几夜都早早熄灯的屋子里,今晚却点上了油灯,照的整个房间灯火通明。
灯火也照亮了屋内人的脸,正是那位被李府上下看不起的表小姐,此时的表小姐面上没了平时的造作表情,取代的是扭曲到五官变形的嫉恨模样;
长着冻疮的手一只拿着那个木偶,一只在用针不断的扎木偶身上的各个部位,扎到木偶背后的时候,赫然就看到它背上钉着一张符,符上写着李小姐的全名——李万银。
“去死吧,快去死吧!”
表小姐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将所有的不甘心都狠狠地扎在自己嫉妒的人身上;
凭什么她天生就受尽宠爱?
凭什么她天生就锦衣玉食?
凭什么她就受大家尊敬?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强大的怨念顺着那根银针尽数扎进了木偶之中,而在屋中的李万银也因为更加痛苦,甚至把自己的母亲推到床上,手上的指甲紧紧戳进了闺床的木檐上,眼中诡异的红色也从瞳孔向眼白扩散。
听到李万银的惨叫声,表小姐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那笑声的恐怖程度丝毫不比大小姐的惨叫逊色。
正在得意大笑的表小姐没有注意在摇晃的灯光下,屋子里因此而摇摆不定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另一个影子慢慢靠近了她,举起手中的短剑,就如同银针扎在玩偶身上一样,狠狠扎进了表小姐的身体。
笑声戛然而止。
表小姐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看到的正是李老爷那张须发皆白的老脸;
而李老爷手上的短剑不仅扎得够深,还狠狠绞了两下,表小姐因此脸上痛苦的表情俞加明显,那张扭曲的脸反而因此而舒展开了。
甚至来不及说出遗言,表小姐就倒在了桌子上,手上的木偶也从手中跌落到了地上。
李老爷神情冷漠的松开了握着短剑的手,也不看表小姐的遗体一眼,捡起了地上的木偶,将那张黄纸撕了下来。
同一时间,李万银身上种种可怕的异样立即消失,整个人就软软地瘫在了老夫人的怀里;
老夫人还在疑惑自己女儿怎么突然就好了的时候,李老爷走了进来。
“你去哪了!”
看到自己丈夫,李夫人就带着哭音对他抱怨道:
“我们的女儿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李老爷也没回应什么,只是上前查看了下李万银的状况,而后竟就将她整个人横着抱起;
老夫人被自己丈夫这不符合他这个年纪可以做出的举动震惊到,李老爷快要走出屋门时她才意识到什么,对丈夫喊道:
“你要带银儿去哪?”
李老爷已经一只脚出了门槛,头也不回的说了句;
“看病。”
老夫人也就不疑其他坐在床上,刚才紧紧抱住女儿耗费了她太多气力,现在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李老爷抱着李万银到了小院门口,吩咐看门的小厮进去照看着老夫人,小厮应了声就急匆匆的跑进了屋里;
看到院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李老爷把李万银先放到了地上;
从怀中掏出那只木偶,用沾满了表小姐鲜血的布裹住了木偶的头,然后狠狠一掰,将木偶的身首生生掰断,接着就往小院里一扔。
轻轻的关上门,看着院落里慢慢弥漫上来的鬼气,李老爷冷笑了一下;
“全都去死吧。”
第五十一章 水落石出
李老爷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院内惨叫的响起;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李万银,他蹲下身来充满爱意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声说:
“银儿,很快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那个木偶里面寄居着一只已经成型却被父母生生打掉的死婴怨魂,又被表小姐以鲜血饲养,早已经是凶性难当,自己刚才毁了它的寄居之地,还用饲母的血刺激它;
如今的这只小鬼怕已经成了厉鬼,只要有生人之气在的地方都休想逃过他的鬼爪,更不是区区凡人可以对付的。
往院门上贴了一张从表小姐房间里搜出来的画有符咒的黄纸,确保这只厉鬼不会冲出来后,李老爷就一直等着;
等了一刻,两刻...
李老爷不禁疑惑,这厉鬼出来要那么久吗?
仿佛是听到了李老爷的不耐烦,院门的黄纸竟然飘了下来,李老爷不禁大惊失色,抱起地上的李万银就想夺路而逃,但后面一个女声叫住了他。
“李老爷,你要去哪呀?”
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后的不是他所想的厉鬼和如人间地狱一般的血腥场面,而是他以为早就离镇的阿青和那匹马驹,至于那覆盖住院子的鬼气早就不知何时消散了;
定睛细看,自己报以厚望的小鬼木偶就被踩在那匹马的马蹄之下。
“李老爷,抱着小姐不累吗?进来休息下吧。”
阿青对李老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着阿青腰间的宝剑,再想到早上这个女子以指为剑的本事,李老爷虽然知道事情不妙但也不敢在这种高手面前逃跑,只能干笑两声,抱着李万银又走了回去。
夜风吹过脸庞,感受到自己这张脸的真实感,李老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应该只是凑巧看到鬼气才进来的吧。
进了屋内,李老夫人还是坐在床上休息,看到自己的丈夫抱着女儿去而复返,不禁奇怪的问道:
“你不是带银儿去看病吗?”
回答不出的李老爷只是将李万银重新放回了床上,自己就势坐到了李老夫人的旁边,袖子里的手似乎掏出了什么握在手心。
阿青给彭莒使了个眼色,彭莒上前用自己蹄子往李万银的脑门上又印了一下,李小姐就悠悠醒转了。
“爹、娘,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
刚恢复清醒的李万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的看着自己的爹娘和阿青;阿青笑了笑,遣退了房内的下人后,就一屁股就坐到了李老爷和李老夫人中间。
对李老爷说道:
“李老爷,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李老爷还在装傻;
“阿青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要我解释些什么?”
阿青看着李老爷的瞳孔;
“解释你为何要冒充李老爷!”
这一句话惊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李老夫人知道这个女子有本事,却也不能容忍她诋毁自己的丈夫;
“阿青姑娘,怕不是你搞错了吧,我与我家老爷相处几十年,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是真是假呢?”
阿青只是笑了笑,还是对着李老爷问道:
“那你刚才为何想要拐跑李小姐呢?”
李老爷声音大了起来,想装作一副有底气的样子。
“什么拐跑?!我只是想带着我唯一的女儿去看病而已,反而是你,怎么会无故出现在我府里?!”
谁知此言一出,李老夫人和李万银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老爷,将自己的身体靠近女儿,李老夫人颤声问道:
“老爷,你刚才说银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银儿不就是我们唯一的掌上明珠吗?”
李万银搂住了自己母亲的双肩,用非常警惕的语气问道:
“父亲,你忘了我还有个姐姐吗?”
李老爷开始慌了,眼色左右摇摆不定,不知道是不是李万银在诈自己,他怎么从来没听说李家还有个大女儿,于是继续色厉内荏的大喝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我看你是魔怔了!”
“阿青姑娘!他不是我爹!”
话音未落,阿青就已经出剑击飞了李老爷刚才想要扑向李万银母女时手中拿着的匕首,彭莒一蹄子就踹到了那个冒牌货的膝盖上,把他踢跪下来,那人一抬头,阿青的剑尖就已经指在了他的喉咙间。
“你是谁,我爹呢?”
李万银将已经被吓到全身无力的母亲扶着躺下,自己则挣扎着站起问这个冒牌货自己父亲的下落。
彭莒在用意念对阿青说:
‘去他脖子的发根处找找,应该有好玩的东西。’
于是阿青就把剑尖在这个冒牌货的脖间绕了一个半圈,用手指在他的脖子发根处摩挲了几下;
感到指尖有些异样感,阿青稍稍用力,居然从这个男人的脖子里拔出一根一尺长的银针!
随着那根银针的拔出,男人脖子以上的部位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白丝变黑,皱纹消去,五官也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从一个白发老翁成了一个浓眉大汉。
看到这男人的脸,李万银不禁掩住自己的嘴惊呼了一声;
“阿大?”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只是哼了一声,就将自己的头转到一边,用沧桑低沉的嗓音回道:
“没想到李小姐还记得我。”
彭莒见状用一种蕴含着八卦情绪的意念对阿青说了一句;
“有故事!”
阿青也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居然要置一院二十几人于死定,其中还有李万银的父母。
“阿大,我爹呢?”
认出这个男人身份的李万银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理直气壮,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这个冒充自己父亲的男人问道;
阿大不回话,只是看着屋内的一个角落;
李万银看着阿大眼神的方向,急忙跑过去,对着那片空墙按动了些什么,打开了一个暗室,里面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李老爷。
“阿大,你为何要如此?”
看到自己父亲的性命无虞,李万银松了一口气,虚弱地问道;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父女欺人太甚!”
第五十二章 孤家不配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李家对你如此恩深义重,你就这样回报的吗?”
李老夫人颤巍巍的坐起,指着阿大的脑袋怒骂道。
“恩深义重?”阿大冷笑连连;
“还不是只是拿我当看门狗罢了。”
老夫人气急,指着阿大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的拍了一下床沿;
李万银眼角的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言语之中虽然悲痛,却不知为何对阿大没有过多怪罪之意。
“阿大,自你不告而别后,我和爹都想方设法找过你,就算…就算如何你也不该因此杀了我夫君啊!”
“我可没有杀他,是你丈夫和你表妹通奸,她怕事情败露才一刀结果了他。”
李万银闻言一下就跌坐在地,眼神开始涣散,嘴里不断说着不可能。
阿大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好一个高门大户,里面的腌臜却也不比污池阴沟里的少多少。
看着这个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阿大可怜她,又可怜自己,可怜她就此独身一人,可怜自己付错了心。
原来这阿大本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盼着他能顺利长大,于是邻里就阿大阿大的把他叫大了;
阿大没读过书,成人后就离开家乡,因为有几把子力气,拜了师傅,走上了武夫这一条道;碰巧一次李老爷行商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有了一点本事的阿大正好遇到,帮他解决了危机,就此阿大成了李家的伙计,专门跟在李老爷身边做事。
一开始阿大也十分知足,李老爷虽然抠了一点,但对他还是没话说的,当成自己的子侄一样,还教他认字算数;
但自从见到李万银李小姐的第一面后,阿大就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从小被当成少东家培养的李万银习惯了抛头露面,明明是女子却有着和男子一样的豪爽,和阿大初次相见就能毫无顾忌的拍着他的肩膀说:
‘好家伙,看上去挺靠谱的。’
然后再爽朗一笑;
当她笑的时候,阿大觉得这就是一笑倾城。
他对李小姐也更加的顺从,渐渐地从跟着李老爷变成了跟着李小姐。
李家宅深墙高,但也阻挡不了居心不良之人,一日府中就进了贼,这贼偷完钱财后还不够,听闻李小姐貌美,甚至还想把人一起偷走;
幸好被守在小院的阿大发现,两人就厮打起来,虽然毛贼最后被阿大活生生打死,但阿大也因此受了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都不醒。
最后侥幸捡回一条命,老爷和小姐也因此对他更加器重;
时光荏苒,小姐到了该谈亲的年纪,阿大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本并没有什么奢望,但听说老爷要招婿上门后,还是忍不住起了心思。
一般人家哪里愿意让自己儿子去别人家做上门女婿?
而自己孑然一身,又是知根知底的,更分别救了李老爷和李小姐一次,按江湖上讲的,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阿大就大着胆子向老爷提了这回事,谁知话一出口就遭到了老爷的强烈拒绝,还说他无父无母,是不祥之人,如何可以为小姐之夫。
阿大不敢相信原本温和可亲的老爷居然讲出如此绝情的话,不死心又去私下问了小姐,竟也被婉转拒绝,心如死灰的阿大不堪受辱,就趁夜跑出李府,又去各地流浪了。
但阿大不知道原来他爱小姐爱的那么深,以为那份爱意早就烧成了一堆灰烬,但灰烬又时不时会窜出一两点小火苗,烧的他坐立难安,过了几个月,就又偷偷跑回光福镇;
一打听阿大才知道原来小姐已经成婚,那日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走过那道熟悉的高墙旁,听到里面传出了熟悉的笑声,还是那样的爽朗;
想必是小姐正在荡秋千吧,阿大苦笑了一下,就想离开。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不自觉停下驻足细听,在那笑声中,好像参杂着另一个男人的笑声?
阿大把手扶在了墙上,握住自己的心口,随着这两人混杂的欢快笑声,阿大觉得自己心中那团灰烬非但没有被彻底浇灭,反而火舌越升越高,越烧越旺,这已经不是爱火,是妒火!
他嫉妒。
不愿承认这一点的阿大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光福镇,就是在镇外的小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问他:
“你难受吗?”
阿大点头;
“很嫉妒吧?”
阿大点头;
“那我帮你抢回来好不好?”
阿大深深地将脖子垂下。
于是他就有了这张脸,趁着老爷出门的时候,再假扮劫匪将他打晕,自己换上他的衣服,摇身一变,当上了李老爷。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李小姐的家人?”
阿青沉声道,她觉得这个阿大可怜,却又觉得他可恨;
“哈哈哈哈哈哈…”阿大先是朝天大笑了几声,止住笑声,深深吸了两口气,眼睛圆瞪,面容疯狂的说道:
“李老爷不是嫌弃我父母双亡配不上小姐吗?那我就让小姐也变得无父无母,这样我们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吗!”
“你个疯子!”
李老夫人听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理由,顿时血气上涌,站起来想给阿大一脚,却因过急导致头昏目眩,只能无力地扶着闺床。
再看李小姐,还是浑浑噩噩如失魂一般,对阿大这种病态的爱慕没有任何反应。
“你遇到的那个人是谁?”
果然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阿青和彭莒对视了一眼;
“我不知道。”
看到李小姐听到自己这样掏心掏肺的话后还是没什么反应,阿大不知为何觉得比那一日路过李府高墙时还失落,自己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尘埃落定,李老夫人叫人把阿大给绑了起来明天交给官府,阿大也不反抗,任由自己被五花大绑放在角落。
看向救了自己一家的阿青,李老夫人想跪下向她道谢,忙被阿青阻止,说自己被她这一跪怕是要折寿。
将李老夫人扶着坐下后,阿青对她说:
“老夫人稍坐,我可能还要去会个旧人。”
第一章恍若隔世(1)
一只麻雀拍着自己被打湿的翅膀,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让它避雨的枝干;
啄着自己的羽毛,这只孤零零的小麻雀看上去有些无助;
小小的脑袋向四周左顾右盼,能看到的,只有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丝,还有那时不时照亮这片浓密丛林的惊雷;
小麻雀因为这场暴雨与自己的同伴飞散了。
如今正值八月,恰逢雨季,这场暴雨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原本就曲折陡峭的密林在雨中更显得神秘无比,就连最熟悉这片密林的附近农户们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入林;
而那只小麻雀却在沙沙的雨声中,听到了一阵脚踏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它好奇的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影正拄着一把竹杖,缓步向着密林深处走来。
那根竹杖是帮蓑衣人探查,前方底下有没有被落叶覆盖住的土坑,而他前行到一颗大树旁的时候,却突然觉得竹杖尖端的触感似乎有些奇怪;
蓑衣人抬起了自己带着斗笠的脑袋,雨点还在不断从斗笠的边缘落下,而在雨点之后则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穿着蓑衣的老翁用竹杖又扎了几下感觉奇怪的那个位置,越发觉得这是扎在肉上的触感。
走到竹杖扎到不明物体的位置,老翁蹲下身来,扫去了上面厚厚的落叶,扫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人?
老翁的面色变得有些严肃;
从手臂开始,老翁一点点把落叶从这个人的身上扫开,看到的是一个被乱发敷面的白衣女子。
用手探了探这个女子的脉搏,还在轻微的跳动,但老翁还感觉到这个女子的肌肤上有着异样的炽热;
拨开她脸上的湿发,一看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是个女孩。
老翁摸了摸这个女孩的额头,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烫成这样,这样烧下去人还不给烧傻了?
抬头望了望四周,滂沱的大雨中没有第二个人影;
老翁猜测这个女孩大概是因为连日的大雨,不知从林中的什么地方被冲到这里,然后被这颗大树挡在了此处。
一时老翁犯了难,如果留下这个昏迷不醒,而且高烧不止的女孩在这的话,那她随时都有可能没了性命;
老翁抿着嘴唇,但他进林来也是有要事。
家中的孙女也在发着高烧,因为大雨连天,一时找不到愿意出诊的大夫,只能冒着大雨进这林中来寻些草药,好给自己的宝贝孙女熬药治病;
老翁想着虽然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孩也很可怜,但是自家孙女的病情更要紧,还是先进林去找草药吧。
于是老翁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了身,在离开前他还有些不忍的转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白衣女孩,但这一看却让他又停下了脚步;
刚才因为雨势过大,女孩又被落叶盖住,他没有注意到;
但如今他看着这个女孩,却仿佛看到了一把掩住了锋芒的利剑一般。
老翁转回了身,立在女孩身前,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女孩;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八少女,尽管脸上长着一双剑眉,但身上并没有带着任何利器,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老翁蹲下身,眼中满是疑惑;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感觉会错,昔日他也是一个用剑的好手,对于剑势再熟悉不过,却从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到如此重的剑势;
老翁眯着眼,回忆起了自己年少时在一本秘藏上看到的传闻;
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看向这个女孩的眼中又夹带了一些不可置信。
为了检测这个可能,老翁伸出自己瘦干的手臂,催动体内许久没有动用过的那股力量,慢慢靠近这个少女洁白的手背;
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少女手背的一瞬间,老翁瞳孔一缩,立刻就将手收了回来。
一时老翁原本平缓的呼吸竟变得急促了不少,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见掌心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痕,缕缕鲜血就从中流下,随即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捏紧自己的手掌,老翁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看向这个少女的眼中充满了激动;
她果然就是拥有传说中那样东西的人!
老翁回想起自己当初学艺的时候,每每听到这个传说,总是嗤之以鼻;
觉得世上怎么会有此等逆天之人,但如今早已年过耄耋,这个人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自己绝不能让这个女孩的绝世天资,白白消亡于这片与世隔绝的密林之中;
老翁下定了要保住这女孩性命的决心。
但草药该怎么办?
正当老翁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瞟到了这个女孩的左手边有一抹突兀的绿色,夹杂在落叶之间;
伸手扫开了旁边的落叶,老翁顿时喜出望外;
这竟然就是这片林中特产的草药,专治风寒发烧的,这些年因为人们入林大肆采摘,很难再寻到它的踪影,这次老翁也不过是来碰个运气,没想到这样给他找到了。
老翁拔下了那颗草药,用布包好,放在自己的蓑衣内;
又看向了晕迷在地的女孩,心中不免觉得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命。
看来这个女孩与他们祖孙有缘;
不仅拥有那样东西,而且还能在这样的暴雨天让他遇上,又碰巧就在她的手边长了一株可以救自己孙女的草药。
老翁暗暗感慨;
说不得,自己要帮上她一帮了。
如此思定,老翁就先脱下自己的蓑衣,他里面只穿着一件小褂,露出黝黑精壮的臂膀;
他先把这个女孩背了起来,再把蓑衣盖在她身上,背着女孩缓缓向林外不远的那个小村庄走去。
而等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密林后,那个走丢的麻雀也突然从自己的上空听到几声熟悉的喳叫声;
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的同伴正在自己顶上的那根枝杈呢。
小麻雀高兴的回应了一声,张开还是湿漉漉的翅膀,扑腾几下就回到了麻雀们的身边;
几只小麻雀就这样在这片被暴雨围住的密林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息的地方;
小脑袋靠在一起,它们彼此取暖,等着晴天的到来。
第一章恍若隔世(2)
阿花蹲在矮床前,看着阿耶捡回来的这个小阿姐,还帮她把撇下来的头发撩到了一边。
阿耶从药罐中倒了一碗褐色汤药,递给阿花叫她喝下;
然后也像自己的小孙女一样,蹲在床边看着这个始终昏迷不醒的女孩。
从他把这个女孩从林中带回来,已经整整两天了,自家孙女的风寒都已经大好,可是这个女孩却始终不见醒来的迹象;
尽管喝下了药后女孩的烧已经退了,脉搏呼吸也算正常,可眼睛就是不睁开。
“唉……”
爷孙俩齐齐叹了口气,一个是被药苦到了,一个则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他也不敢去请大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家中,还是个昏迷不醒的,那这流言可大了去了。
摸了摸阿花的小脑袋,阿耶嘱托她看好这个小阿姐,他要去干农活了,说完就拿起自己吃饭的东西,带上斗笠,走出了屋。
阿花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到阿耶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再转回头专心盯着床上的小阿姐;
阿花从小阿姐的额头一路向下细细的观察了一遍,还捏了捏她的鼻子;
两指间维持住小阿姐鼻梁的高度,再放到自己的鼻子上,发现自己鼻子矮了整整一截,阿花气闷的趴在了床边。
哪怕是如此近距离的仰视,这个小阿姐的五官和脸型的弧度还是十分明显,小阿花不自觉喃喃道:
“小阿姐好好看啊.……”
突然意识到什么,阿花赶忙伸出身子看了下床边窗外的日头,发现已经快到正午了;
她得赶紧做饭了。
挽起袖子,阿花就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做饭前的准备工作,嘴中轻哼着童谣,那把大菜刀在阿花手上也顺从无比,咔咔几下,案板上就只剩下了各种蔬菜整齐的碎块。
在阿花埋头切菜的时候,一缕日光射到了窗边女孩的眼角,过了一刻,女孩眼上分明的睫毛跳动了一下。
阿花利索的炒了几个菜,把菜一盘盘的端到屋子里的矮桌上;
最后端着一碗饭,阿花也在矮凳上坐了下来,边吃还边看向床上的小阿姐,这一看,阿花似乎看到了小阿姐的鼻头耸动了一下;
眨巴眨巴眼睛,阿花再瞪大眼睛看向床上的女孩,连嘴中的饭菜都忘记咽下去了;
只见那女孩的鼻头很明显的耸动了两下,似乎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般。
啪的一声,阿花就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小脚丫子撒开就跑,连鞋都没穿。
“阿耶!阿耶!”
阿花赤脚奔跑在黄土小道上,原本在路边寻着日常轨迹过路的蚂蚁被溅起的泥沙打散了阵型,乱了阵脚,无头乱窜,再难找到前行的方向。
阿花大步跑到了一块田地旁,放缓脚步,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停,但目光还在不停找寻自己的阿耶;
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后,阿花双手拱在嘴边,再大喊道:
“阿耶!阿耶!”
阿耶露着黝黑的臂膀,回过头去找寻呼唤声的源头,眯着眼才看到自己孙女的身影;
将手中活计放下,走上小道,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慢悠悠的走到阿花身旁,随意的摸了一下孙女的脑袋。
“阿花,这大热天的来找阿耶作甚,阿耶还在忙哩。”
阿花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稚音,激动地向阿耶汇报;
“醒了!醒了!那个小阿姐醒了!”
老人楞了一下,又拍了拍阿花的脑袋。
“那等阿耶收拾一下,就回家!”
但祖孙俩快走到家门时,却发现一个人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整个身子暴露在太阳底下;
阳光已过正午,灼热的光线射在人的身上如针一般,刺的难受;
但那女孩似乎感受不到体感,仰着面,直望刺目的太阳;
瀑布般的黑发直直垂下,露出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庞,咋一看不过十六七岁,正是青春年华。
可是那女孩双眼只看着天空漂浮不动的云朵,如陶塑一般,毫无生气。
阿耶一手抽着旱烟,一手牵着孙女走到了女孩面前;
他的阴影挡住了阳光,却丝毫没有引起女孩的注意;在那双瞳孔中,阿耶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脸,却看不到这个女孩的魂。
“姑娘?姑娘?”
阿耶的手往女孩的脸上晃了几下,但她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仿佛面前没有活人,也没人在叫她。
“唉,走了魂了!”
阿耶在女孩的旁边蹲坐了下来,把烟杆往台阶底敲了两下,撒下一地烟灰。
“阿耶,什么叫走了魂啊?”
阿花有点揣揣不安,不过十岁的她无法了解当前的状况。
老人长叹一声。
”可怜人呐,有些人遇到大变就会变得魂不守舍,浑浑噩噩,这姑娘八成是没了什么重要的人吧……”
阿耶没注意到的是,说到没了重要的人时,女孩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下,下唇还隐约看见淡淡的齿印。
“雷雨天的晕倒在山林里,幸亏老头子那天要去林里采药,不然不仅是没了魂,大概连命都没咯!”阿耶回忆着命运让他遇见这女孩的那一天。
“阿耶!你看!”
阿花突然激动的指着女孩大叫起来,阿耶转头一看;
女孩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双眉紧皱,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看上去痛苦异常。
女孩没有先兆的站起身来,阳光在她的头顶晕成了一片光圈,刺眼的光线逼得阿耶不自觉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放下时,那女孩已经往村口跑去。
“阿花!快!跟上去,别让她跑丢咯!”
阿耶焦急的喊道,阿花应了一声就赶忙追了上去,幸好女孩大病初醒,跑的也不快,阿花自小到处疯跑,心中有把握不跟丢,就保持一个距离跟在她身后。
女孩赤脚跑在乡村的泥泞路上,碎石块把她的脚底脚背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但仍步履不停,毫不在意;
这一跑一追,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引起了村子里其他人的注意;
闲嘴的婆娘们都端着饭碗走到了院门前,隔着一段距离就议论开来。
这个女孩是谁?
她跑得这样快又是去找谁?
第一章恍若隔世(3)
小花跟着小阿姐跑过了村口,跑过了那颗大柳树、柳树下的大水牛还有大水牛旁在打盹的牧童阿大,这些小花平时经过都要停下来打个招呼的人或物今天却没空招呼了;
他们奔跑的动静也惊醒了阿大,牧童不懂这一追一赶是在做什么,只能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
阿花追的累了,幸好这小阿姐也不跑了,只是慢慢的走着,走到了河边,河边再前面就是隔绝这处小山村的密林,大树郁郁葱葱,风一吹全村都能听见树叶吹动的沙沙声,听阿耶说,他就是几天前的一个雨夜,在密林里面捡到小阿姐的。
小阿姐就这样停在了河边,脚趾离河水只有几尺的距离,只要轻轻往前踏一步,就会坠入河中。
不过这条河这么浅,淹不死人的,阿花这样安慰自己道。
从山林吹来的风拂过女孩的长发,乌发吹起,可以看到女孩苍白无血色的面颊,黑白分明的眼珠,挺直如刀刻的鼻子,微薄的嘴唇,线条分明的下颌,不算鹅蛋脸,看上去却也多了几分英气,最值得称道的是这一双眉毛,这眉毛顺势而长,直至横在眉骨之上,豪不杂乱,如两把剑一样,锋锐逼人,如若被这眉毛之下的眼睛瞪上一眼,也会觉得似有一把剑顶住了喉咙,让人无法忽视。
但这剑如今就仿佛折了一般,整张脸虚弱无力,只有那无神的双眼呆望着前方的密林;
这密林说起来倒也是宏伟无比,整个河床都在其阴影之中,由于太阳已经移到了其背后,现在看来这林子就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好像人走入其中,就免不了被其吞噬一般。
“扑通。”
阿花还在看着林子发呆,就听到一声落水声,眼睛一眨回了神,急忙四处找寻;
那小阿姐果然坠入了河中,尽管淹不死人,但一个病人落到冰凉的河水中还能有什么好吗?
阿花赶忙想下水把小阿姐捞上来,也不顾自己不过稚童,如何拉得动一个成人?
但还没等阿花下水,少女已经自己从河水中站了起来,这河水也不过女孩的肩高,头发湿透沾在女孩的额头颈间,虽然病态还在,但却有一种新生之态在女孩的脸上,原本就不俗的面容重新有了生机,不自觉就夺走人的眼光,阿花就这样呆呆看着小阿姐。
“阿青。”
蛤...
阿花还在呆呆的看着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漂亮小阿姐开口说话了。
“我叫阿青。”
刚才把整个身子都浸在冰凉的河水里,阿青已经想起来了她是谁,也知道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在一处高峰;’
‘把她和他逼上了断崖边,他紧紧将她护在身后;’
‘他们非要取她性命,为了救她,他抱着她坠了崖,用神通给了自己一线生机,还帮她换了脸,可他自己却...’
一个个画面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刚刚恢复神智的她很多事情还是迷迷糊糊,纠缠不清,唯有一个人的面庞,那个人的姓名,她记得一清二楚。
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为了救他,死了。
眼泪在河水中的时候就流了出来,浮上来后已经分不清面上的是河水还是泪水。
阿青一步一步走上了岸,水滴顺着衣袖滴在河边的石子上,原本无色的水滴在石子上却成了黑色;原本无神的眼珠,如今也深邃的看不见底。
阿花小跑到阿青身边,看着湿透了身子的小阿姐焦急不已。
阿青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孙女;
“阿姐!你怎么跳河了呀!全身都湿透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阿花急的在阿青身边绕起了圈圈,她既担心阿青会因此病情加重,更知道阿青决不能以这样的样子回村,小女孩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清誉,但也知道这样被人看到是不好的事情。
“没事,你先回去告诉阿耶,我在这里等你。”
阿青用尽量亲切的语气对小女孩说道,刚才还没在意,现在开口发现自己连嗓音都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对对对!阿姐你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阿花小大人似的交代完后就赶忙往家跑,阿青呆呆看着阿花离开的身影,眼神阴沉下来,她想起来,那天逼他们的三人里面,也有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女孩,却开口闭口要取她的性命。
望着阿花奔跑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阿青扭头重新走到了河边,蹲了下来,清澈见底的河面清晰的照出了她的面容;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阿青用手指把一个个部位轻轻地触碰过去,就像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见它们一样。
真的是完全不一样了啊。
阿青的手指扫了一下河面,引起一阵荡漾,水中的倒影也因此消散,但下一秒水面又如破镜重圆一般重新倒映出了阿青的脸,那张对于她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脸。
阿青静静的看着水中的自己,有鱼游过,引不起她注意,有风吹过,也无所谓,她要尽快熟悉这张脸,这是一个无比贵重的馈赠,贵重到她哪怕以命相还也决无法回报。
她又想起来那个男人在抱着自己坠崖的时候叫自己好好活着...
呵,真是不通世俗的修士,他用他的命让她活下来,那她接下来只能是为他而活了,还能怎么好好的活?
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讨回公道,为他…
“阿姐!阿姐!”
杀了他们!
阿花清脆的喊声从村口传来,阿青没有回头,仇恨拉住了她,占据了她生命的大半。
“阿耶!你快看啊!阿姐又要跳河啦!”
阿花看到阿青趴在河边,以为她又要想不开,赶忙拉着阿耶的袖子要他上前阻止,阿耶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阿青的身旁,拉住了她的肩膀,并把一件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姑娘,可万不敢寻傻事啊!”
阿青暂时从回忆中挣脱,回头看向阿耶那被岁月打磨出无数沟壑的脸;
剑眉轻抬,双目如炬,如宝剑出鞘,定要斩断什么;
她轻笑的回答:
“不会的,我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第二章此剑牧羊(1)
一朵白云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
慢慢地,挡住了让阿青感觉舒服的阳光。
把自己的手臂从眼上挪开,阿青眯着眼睛看那片挡住了她太阳的白云,眼中满是不爽;
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着那片云彩横横划了一道,嘴巴还发出‘咻’的一声,似乎想将隔空将云彩切开一般。
这时底下传来了阿花的声音;
“阿姐!下来吃饭啦!”
阿青用清脆的声音回应道:
“来了。”
身子一翻,从屋顶的稻草上翻起,双手借力朝前做了个前空翻,阿青的身子就从屋顶直接翻下,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看着阿姐每天都像杂耍一样的出场方式,阿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她快点去洗手。自己就先进屋了;
阿青在屋外洗过手后走上台阶,刚到屋门就闻到了一阵极为诱人的肉香,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进屋子;
果然发现今天的桌子上摆了两盘肉菜,还不是只夹了一点荤腥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大菜!
“今天怎么吃肉了?”
阿青摸了摸阿花的脑袋,就在她旁边坐下;
阿花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斜了一眼阿青,没好气的说道:
“你不记得了吗?”
阿青一愣,她记得什么...
今天也不是阿耶的生日,也不是阿花的生日,而她自己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的,更勿论生日了。
见阿姐在那里挤眉弄眼的苦苦回想,阿花无奈的说出了原因。
“今天是阿姐回家第二年啦。”
阿青眨巴眨巴眼睛,是啊,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自从醒来后,阿青就谎称除了名字其他关于家乡的记忆都记不得了,阿耶也不疑她,便让她以侄孙女的身份住进了这个家;
听阿耶说,阿花的阿爹阿妈在把还不满周岁的阿花送回家后就不知所踪了,阿花就由阿耶一个人抚养长大;
阿耶虽然不知道阿青的来历,但看到阿青就觉得绝不会是坏人,因此如果阿青无处可去的话,给阿花做个伴也是好的,只是对外要统一口径,不能说她‘来了他们家’,而是要说‘回家’,才不会让人过多怀疑。
家中还算殷实,多一个人也吃不了什么粮食,就此这个原本只有祖孙二人的家变成了三口之家,阿花倒是比以前更欢快了;
阿青可以感觉到,这个小妮子是真的把她当作了姐姐。
在听说阿青识字后,教导阿花的职责就落在了她身上,每天要做的除了像所有闺女一样操持家务外,就是做阿花的女先生。
说是阿青把持家务,其实不过十岁的阿花做得比阿青好多了,大部分时间都是阿青在打下手;
阿青每次看到阿花明明气力还不够,却始终努力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免不了对这个坚强的小女孩生出更多的怜惜。
虽然菜已经端上了桌,但每一碗上面又被扣上了一个碗,不让热气泻出去;
两姐妹还在等务农的阿耶回来;
此时的阿耶拎着农具也已经快走到自家的小院了,感觉原本阴凉的空气一下子又变得燥热起来,阿耶拿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抬头向上看,不自觉咦了一声;
这云的形状还真奇怪,刚刚明明还是一整片的,怎么现在就像被什么东西切开了一样,变成了两块。
早已饥肠辘辘的阿耶只是奇怪一下这云的形状就将其抛在脑后,快步进了院子,而阿青阿花看到阿耶回来了也站起来到门口迎他;
阿耶提着农具上了家门口的台阶,阿青连忙上去帮忙卸下。
“阿耶,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干活吧,虽然以前没干过,可我力气大的哩!”
“胡闹!女孩子家,做什么农活!阿耶虽老了,但这做惯的活也是累不着的。”
阿耶去洗了把脸就在桌前坐了下来,三人正准备吃饭,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三人向外一看,发现是本村的村长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老陈,在吃饭呢?”
村长笑着对阿耶打招呼道:
“是村长啊,这大中午的来有啥事嘛?”
阿耶也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迎着二人坐下,招呼着一起吃午饭。
“不了不了,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讲一下,我大儿阿辉昨天回来了。”
阿耶把目光转到了这个一身布衣的青年身上;
“阿辉!还不跟你陈爷爷问好!”
村长扭头对青年训道;
“陈爷爷好,爷爷还记得阿辉吗?阿辉可是一直记得小时陈爷爷经常带我去捉鱼哩!”
那青年笑嘻嘻的对阿耶问好,本就端正的五官一笑就更显得人畜无害。
但阿青发现,这青年从进门开始,就暗暗的在观察他们家中的格局,身形也是时刻紧绷,没有放松过,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一般农夫。
“记得记得,唉,阿辉也走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年少离家肯定吃了不少苦,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耶的语气渐渐低了下来,十年前阿辉离家的时候,他的儿子也刚把阿花抱回家,但十年过去了,父子却再没见过一面。
“好了,不打搅你们吃饭啦!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哩。”
村长站了起来,但那青年却对阿青有了兴趣。
“这位阿妹是谁啊,阿花我记得,长得和小时候没啥两样,却不记得阿花什么时候多了位这么漂亮的阿姐?”
还不等阿耶解释,村长就拉着青年起了身,斥道:
“姑娘家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还懂不懂规矩了,这是陈爷爷的侄孙女阿青,以后见面记得叫声妹,别给我口花花,欺负了人家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青年被半拉半扯的出了门,出门之前还大喊:
“阿青妹妹,我叫阿辉,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唉...
阿耶摇摇头坐了下来,也让阿青和阿花坐下,宽慰阿青道:
“这阿辉是村长家的大儿子,自小离家,想来也沾染了一些城里人的脾性,不过也不是什么坏孩子,别放在心上。”
阿青点了点头,给阿耶夹了一筷子菜,心中却有些怀疑。
真的不是坏孩子吗?
第二章此剑牧羊(2)
今晚的月亮高悬在天上,既不乌云密布,也无悲风大作。
一个黑影窜入了密林,又是几个黑影紧随其后,在夜色中,原本充满生机的花草树木,都有了一层诡异可怖的倒影,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一人在前,几人在后,在这诡异的环境中,这场追逐战就像是几个猎手在追捕一只猎物,殊不知落入了一张更大的猎网。
“龙七,你无路可走了,把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龙七侧头闪过一个暗器,对这威胁报以一个白眼,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有没有全尸吗?
在即将跑出这个密林时,龙七突然向左一转消失了踪影,追击者面面相觑,一前一后也跟着左转;过了几晌,几声惨叫惊起了原本蛰伏在深处的鸟兽,但也不过一瞬,密林立马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龙七甩着衣带,踱着大步,走出了密林,嘴里还轻轻吹起了口哨。
回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龙七恶狠狠的看着埋葬了曾经队友的密林嘲讽道:
“真的是没见过这么蠢的东西,穷寇莫追不知道吗?死了也白死!”
在月光下,龙七的影子长长的映在地上,和丛林那庞大的阴影连成了一片,成了这可怕景像的一部分。
龙七走到村口,看了一眼大柳树,折了一棵柳枝下来,放在手中玩耍,游戏一般甩打所有看到的东西,慢悠悠的晃荡到了村长家门口。
龙七大力的敲门,很快屋内就点起了油灯,村长披着衣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将灯举高想看清是谁大半夜的来访;
龙七推开快碰到他鼻子的油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屋内;
“阿辉?!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县城有事吗?”
村长老婆还没下床,在穿鞋的时候看到龙七奇怪的问道。
“干嘛,不欢迎你们儿子回家吗?”
龙七,或者说是阿辉把那颗柳枝随意扔在桌子上,自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村长因为被吵醒,脸上还带着起床气;
父亲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把油灯放回到桌子中间,昏黄的灯光只能照出父子俩脸部的轮廓,除去岁月的因素,两人长得极为相似。
阿辉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走到母亲的面前,把红布放在她的手上。
“阿妈,这是我给你在县城买的,上好的青玉镯。”
他自然地坐在了床沿,母亲赶忙用被子盖住儿子的腿;
村长坐在椅子上只是闷闷的抽着烟,一言不发,抽完了最后一口,将烟杆收好,开口说:
“以后别到处跑了,就在家呆着,读读书也好,也不少你一口饭。”
“知道了。”阿辉往后一躺,大字躺在了床上。
“哎,把衣服先脱了!”
“不嘛,很累,睡了。”
“这孩子...”
一夜无话。
隔日,在小屋外,阿青又坐在了老地方。
“天苍苍”
阿青抬头看到的天布满了白云,蔚蓝不过是一片白中的点缀;
“野茫茫”
环顾四周,小桥流水人家,炊烟渺渺,所看到的只有瓜棚豆下,家前屋后,常见的中原小村;
“风吹草低见牛羊。”
阿青干脆闭上了双眼,头向后仰,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也有风的味道,但更多的是烟火味,甚至还有鸡屎味?
少女气闷的托住自己下巴;
她,牧羊女阿青,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牧民,如今却只能闻着鸡屎味?
但改头换面的她怕是连她的羊崽子见到都认不出了吧。
不过,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谈自由呢?
她活的不是一个人的份,是两个人的。
想到自己这两年来几乎想遍了所有办法,但还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为他报仇,阿青不免更加沮丧。
自己并不怕死,可是怕死了也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那天的情况来看,自己的仇人都是有着超凡力量的人;
阿青眼中闪过一丝暗淡,那些人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修士。
这是一群会术法,能飞天遁地的强大存在;
想到那群修士对自己的态度,阿青不禁捏紧了拳头。
也是一群蛮不讲理,把人命当草芥的流氓!
“阿青妹妹!”
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阿青差点没把巴掌挥过去。
阿辉还在笑嘻嘻的看着阿青,而阿青则是用戒备的语气问他: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啊,只是来看看你。”
阿辉站起来,逛了这个小院子一圈,看到院角本该堆着的烧火用的柴已经没了,也不打招呼,像在自家一样拿起了斧头,想要帮阿青劈柴;
但他才刚刚举动斧头,心中就大为诧异。
好重!
这斧头不知是什么打造的,竟比起一般的斧头重了不止十倍;
阿辉心中一动,假装拿不动斧头,嘴里哎呀哎呀直叫,身子还开始朝一边歪去。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阿青一只手就把那柄斧头拿住,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快倒下的阿辉。
把阿辉扶起来,阿青淡淡的说:
“这里不用你,你进去歇息吧。”
其实阿青觉得这个男子实在可疑又碍眼,要不是阿耶叫她要有待客之道,她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谁知还没等阿青赶,这个不速之客就要主动离开;
“不用不用,既然阿青妹妹在忙,那我就先走啦,回见~”
阿辉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撞到刚刚回来的阿耶,阿耶想要留他吃饭,但也被他婉言拒绝了。
阿耶觉得奇怪,走进院子后问正在劈柴的阿青;
“这小子来我们家干嘛?”
“不知道。”
阿青单手握斧,将斧头高高举起,利落的劈下,立在大木桩上的柴火瞬间被劈成了两半,而那斧头的利刃却只插进木桩里一点点,刚好够它立住。
阿耶见状满意的笑了笑;
力气大没有用,要懂得使用,收挥自如,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力气的作用。
当夜,等阿耶和阿花都睡下了,阿青却悄悄出了门。
径直走到村口大柳树旁,阿青抬头看了看,也伸手扯下了一根柳枝,背在身后,往河边走去。
在河边早有一个身影等候于此,看见阿青到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阿青妹妹来啦,夜晚寒冷,还让妹妹出门,真是阿兄的不是了。”
第二章此剑牧羊(3)
阿青走到他面前,把那张纸条递还给阿辉,只见条上写着:
子时,河边相见,不来就杀了阿花。
这张纸条是阿青准备上床睡觉时在枕边发现的,她看到后没告诉阿耶,只是攥在手中,应约而来。
看着面无表情的阿青,阿辉嬉皮笑脸的撕碎了那张纸条,扔进了河里;
“哎呀,这不是怕妹妹不肯出来相见,开的一个玩笑嘛,别生气了嘛。”
阿青与阿辉对视,哪怕在夜色中,也能感觉到阿青面若冰霜,眼中隐隐有了杀意。
“很好笑吗?”
阿辉还在笑着,可那双眯起来的丹凤眼充满了狡诈。
“到底叫我出来做…”
阿青的话还没讲完,阿辉手里的柳条就如疾风之势挥向阿青的脚下,激起一地碎石,纷纷扬扬洒到阿青的脸上、身上。
那些石子打在肌肤上打得她生疼,阿青眉头微皱,那双剑眉就宛如出鞘一般,更加锐利了;
“阿青妹妹也是有功夫在身吧,我看到阿青妹妹就觉得不是一般人,虽然也没什么证据,可我的直觉很准的。”
阿辉还在摆弄着手里的柳条,看上去也只是平凡无奇的一根柳枝,可脚旁那一道刚刚新鲜出炉的鞭痕足以证明,它打在人的身上就可断筋裂骨。
“所以呢?“
阿青捏紧了背后的柳条;
“所以…所以我们就来玩玩吧!阿青妹妹!”
阿辉快步向前,手里柳条挥舞不停,如鞭如风,飞沙走石,烟尘滚滚,每打在河床上一下,都会发出啪的一声声响,如打在人的心脏上一样,声如裂帛;
若是普通女孩见此阵仗大概没吓晕过去也早已瘫坐在地,可阿青却对此置若不闻,不躲不闪,目光只盯着阿辉的双眼。
哼,不知死活!
阿辉不再留手,下一鞭直往阿青门面甩去,若是命中,丧命无疑;
可鞭还未落下,就卸掉了所有气力,成了一只普通的杨柳软软的垂在阿辉的手中
阿辉的眼神向下,看向那根直指他脖子的杨柳条,这条柳枝,如松如直,锋芒逼人,一往无前,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定要穿透他的喉咙。
顺着笔直的柳枝看到阿青骨节分明的手,再看到她一脚向前,一脚向后,半蹲的出剑姿态;
只见那剑客嘴唇微启,用低沉却又清晰的嗓音吐出了剑招;
“此剑,牧羊。”
阿青的剑抵在阿辉的下颌,说这是剑又只是一支柳条,却能轻易夺走这个男人的性命;
“呵…呵…呵”
阿辉小心翼翼得左右移动自己的脖子,想从这致命的范围中离去,但无论他怎么动,都能感觉到那股锋芒就在自己的命门前面。
“阿青妹妹,阿兄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这、这玩意吓到阿兄了啦..”
阿辉扔掉手中的柳枝,想用手推开阿青的柳枝,但发现自己的手掌只要稍稍靠近就有被划伤的感觉。
剑气竟能外放吗?!
阿辉心中惊骇不已;
原不过以为这姑娘只是有功夫在身,想要试探一番,不曾想居然高深无比;
现在试探是试探出来了,但自己的性命也捏在人家的手里了。
“阿妹,阿兄并无恶意,只想测试下你的真本事而已。”
阿辉脱去嬉皮笑脸的假象,正经的对阿青解释道;
“测试?那威胁我杀了阿花也是测试吗?!”
阿青的剑前进了一寸,虽然柳枝没有碰到他的肌肤,但阿辉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剑气刺出了血。
“假的!当然是唬你的!阿花也算是我沾亲带故的妹妹,我怎么可能对她下手?”
阿辉被逼得语气中都带上了点气急败坏。
阿青的目光始终只看着阿辉的眼睛,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
柳枝离开了阿辉的颌下,被阿青随意往下一甩,竟直直的插入了石子之间;
离了阿青的手,柳枝就如被抽去了什么一样,重新成为垂柳,但还是深扎在泥土之间,如天生长于此一般。
“我不杀你只是因为不想给阿耶惹麻烦。”
阿青转头就要离去;
“当然当然,阿妹不仅国色天香,心地善良,而且剑法绝伦,简直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女剑客!”
这阿辉倒也是胆子大,刚逃回一条性命,又没皮没脸的凑到阿青身边,阿谀奉承起来。
阿青也不理他,只是自己走自己的,只当一只扰人的苍蝇而已。
但这苍蝇一点也不老实,居然走到了自己的前面,挡住了路;
阿青停住了脚步,眼里又迸出寒光,直盯着阿辉,要是阿辉不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怕是那根柳枝就要插在他的身上了。
“阿妹,你知道你的阿花和阿耶要大祸临头了吗?!”
阿青的目光如剑一般盯紧了阿辉,看来今晚真的要除掉一个祸害了;
“别误会别误会,不仅是你的阿耶阿花,咱们整个村子都要大祸临头。“
“...为什么?”
阿辉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杀了不该杀的人,闯了担不下的祸…”
阿青还没听完就不管阿辉,绕开他继续要往家走。
“哎,阿妹,你怎么又走了呢呢?”阿辉急忙又挡住了她;
“那是你的事,我不想听。”
“怎么算是我的事呢?到时候大敌来临,咱们全都逃不过!”
“有我在,阿耶和阿花不会有事。”
“那村子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
阿辉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在原地冷笑起来。
“你是想带陈爷和阿花跑吧,我实话跟你讲,陈爷绝对不会离开村子的。”
阿青把迈开的脚收了回来,扭头看向阿辉,向他投去询问的眼光;
“你知道陈爷的儿子已经十年没回家了吧,陈爷多次托人出村帮他打探消息都是毫无结果,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守在这里,等着阿花的阿爸回家。”
阿青听闻此言不禁沉默了下来;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阿耶执意留下的话,自己也无可奈何。
几阵夜风吹过,已经算是深秋了,这风吹得人有了毛骨悚然之感;
随着时间流逝,阿辉的心也不禁慢慢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