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两大部族
“我不嫁!”
阿烈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奕大声说道;
还没等奕有所回应,炎部使者先不满了。
“哎,阿烈姑娘,你怎么能不嫁呢?你看我们大王对你多好啊,听说这只孽畜不长眼的冒犯你之后;”
他手指一指冉遗的皮。
“大王他就拍案而起,连夜赶路找到孽畜杀了,再把皮剥下来送给你,如此英雄,天下难寻呀!”
阿烈听到后气的浑身发抖,这哪里是在送礼,分明是在立威!
自己阿爹不杀的妖兽他反而去杀了,不就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力吗?
也不管炎部使者还在,阿烈直接就跑了出去,在经过冉遗皮时,还用脚狠狠踢了一下它头部的位置,阿青见状,也赶忙追上。
在厅内,炎部使者脸上带了点掩不住的尴尬,而部落的人也面面相觑,觉得这场会开不下去的奕就说:
“今日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样把炎部使者应付过去以后,奕急忙回去与自己的妻子商议这件事。
“为什么连山会突然想娶阿烈?”
奕皱着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连山是最大的两个部落之一的炎部首领,甚至最近他们部落以及附属的部落都开始称他为大王,其野心之大可见一斑;
而自己部族虽然不拥附其他人,但关系上也是与另一大部落黄部更为亲近,现在的情况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妻子椿看着自己的丈夫一直走来走去,也变得有些烦躁;
“你坐下来行不行!走来走去的你不累我看的都累!”
奕忙不迭的就坐到了妻子的旁边,但口中还是叹气连连。
“到底有什么好烦的,不嫁就不嫁呗,不是说阿烈也不同意吗?”
椿虽然是女子,但性格比起丈夫来却更加的雷厉风行;
“那得罪了炎部怎么办?”
椿冷笑了一下。
“他们还能过来攻打我们不成?不说我们两个部落本就相隔甚远,就算他来了我们会怕他!?”
嫌自己妻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奕叹气声又重了一些。
“我们女儿呢?”
这时才想起阿烈的椿问道;
“青跟着呢。”
阿青跟着阿烈跑到了部落外,但有了上次的教训,阿烈也不敢再单独往山林里跑了,只是一个人郁闷的在部落旁边的小道上走着。
阿青走到了她的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陪她走着。
“青…还是叫你阿青吧..”
阿烈始终叫不习惯青这个名字;
“都行啊。”
“阿青,我该怎么办啊!”
看着突然像一只树懒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嚎哭的阿烈,阿青有了一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快下来,好好说。”
“哦…
阿烈悻悻的下来,撅着嘴,但阿青看出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烦恼。
“你想嫁吗?”
“不想。”
“那就不嫁。”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言两语好像就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的两人,很快转移了话题,谈论阿青第一次狩猎时候遇到的趣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人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下来,感觉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阿烈就不得不和阿青一起回家吃饭。
“你不嫁?”
阿烈在饭桌上把自己的决定跟父母又说了一遍。
奕和椿对视了一眼;
“确定吗?连山虽然年纪比你大,但是确实是大荒上最强大的男人之一了。”
“比你阿爹还强很多哦~”
椿在一旁揶揄自己的丈夫;
奕虽然觉得有点落面子,但是这是事实,他也就只能无语看天花板了。
“我不认识他,也不喜欢他,干嘛要嫁他。”
奕听出了自己女儿语气中的坚决,于是便也不再摇摆。
“好,不嫁就不嫁!”
将这件事一锤定音后,四人就不再谈论它,只是讲些各自的趣事,饭桌上时不时响起四人的笑声,这些笑声传出屋外,和部落内家家户户的欢笑声融在了一起。
第二天奕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炎部使者后,原本脸上还带着客气笑意的使者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就连语气都开始带着点威胁;
“奕族长,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奕语气平淡的回答道。
炎部使者也不多说废话,只是让族人将冉遗的皮收起来,就要返回炎部。
奕将使者送到部落门口,正想寒暄两句的时候,对方先开口了;
“嘿,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使者将冉遗皮又拿了出来,摆在部落门口,奕和族人都疑惑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我们大王临走前还吩咐了一句,说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过既然贵部不要,我们只能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把它留下来了。”
说罢,炎部使者拿出了一把匕首,阿青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很强大的势。
看了众人一眼,使者就狠狠地将匕首插进冉遗皮的头部位置,就在那一瞬间,冉遗皮突然无火自燃,熊熊烈焰升腾在阿青他们面前
最可怕的是,在这火焰中,所有人都听到一股凄厉无比的惨叫,那是冉遗魂魄的叫声。
原本坚不可摧的冉遗皮在这火之下不消一会就成了一地灰烬,而冉遗也彻底魂飞魄散;看着面色铁青的奕,使者轻松地说:
“我们大王的意思已经传达完毕了,我等这就回去禀报这次会晤的结果,各位不用送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奕发现自己很久没被这样当众打脸了,可他不能发作,如果再让对方有什么借口的话,自己的部落就真的危险了。
奕又想起了之前一些人对他说的关于炎部的传言;
自从连山继族长位后,炎部就日益霸道,对其他小部落吞并的吞并,不服从的就直接灭族了事,自己那时以为这不过是道听途说,怎么可能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如今一看,倒十有八九真是如此了。
阿烈也紧张的拉着父亲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奕摸了摸女儿的头安慰道:
“这不关你的事,有些事,注定是会发生的。”
想着未来的那个可能性,奕的目光也不禁沉了几分;
只能彻底倒向黄部了。
第二十七章 大荒之争
彭莒很苦恼。
这雾会不会也持续太久了?!
看着眼中始终不见减弱的浓雾,彭莒怀疑起了人生;
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多久了,而夫渚真灵也已经在自己魂魄旁边徘徊了一趟又一趟,就算知道夫渚在自己收了它的时候都没反抗,现在更不会在自己体内兴风作浪;
但一个是随时可以夺舍自己的上古大妖,一个是现在为了掐住隐气决法力已经快要耗尽的自己,这种落差足以让彭莒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了。
难道做坏事真的有现世报吗?
彭莒头一次有了想做一个好人的念头。
但在彭莒看不到的雾中,一个身影其实离他不过几尺远,喃喃自语道:
“这个人怎么没有真魂啊……”
阿烈看着窗外,用手背托着自己的脸,两目呆滞,整张脸都靠在手上,肉都被拽起向上变形,只要看她的脸就可以发现她已经魂不守舍了。
嘴巴还轻轻张着,阿青看着都怀疑下一秒她会不会就流下一丝口水来;
这个傻子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呢喃;
“我好烦啊……”
阿青实在看不过眼了。
“弈说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再这样了。”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
阿烈突然激动的转过头来,这些日子巨大的压力让她再没了往日的欢乐。
自从炎部使者在部落门口焚皮示威后,弈和其他族人都知道了原来炎部是来者不善,顿时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虽然他们部落实力并不差,但跟炎部比起来还是天差地别。
所以弈这几天一直都在接见和联络其他部落的人,想知道现在的形势已经糟到什么样子。
昨天阿烈阿青还看到两个身着黄部服饰的人进了议事厅,随后弈亲自送他们出来,甚至还和其中一个人互相行了礼。
就连阿烈都能看出来,这些都是战争的先兆。
认为是自己给部落带来了灾厄的阿烈因此十分自责,这几天就连门都不出,一直保持着刚才那样的状态。
“如果炎部执意要攻打我们的话,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打的。”
“可是如果我嫁给他们首领连山的话,我就可以阻止这件事啦!”
阿青还想说什么,但阿烈突然拖着她的手跑了出去,如今部落中的气氛有些紧张,所以往日满街跑的小孩都被父母拘在了家里,路上空空荡荡的。
阿烈一边拉着阿青小跑,一边指着路过的每一户人家,叫出里面小伙伴们的名字;
“这是月的家!”
“这是殷的!”
“这是枫的!”
“这是……”
直到跑出了部落,阿烈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阿青,脸上是阿青从未见过的神情,充满了对部落大家的珍惜。
“阿青,你懂吗?”
这是阿烈的另一面,阿青从没有见过的那一面。
“你想去河边泡脚吗?”
阿烈还是有点害怕;
“要是又有妖兽怎么办?”
“现在无论哪个大妖看到你都只会绕着走了吧。”
阿烈也想到了那只被活活剥了皮的冉遗,思考一下好像如今自己确实应该威名远扬了。
便点点头,和阿青再次携手去了老地方。
感受脚底的水流,阿青觉得这次水的冰凉感和上次感受到的一摸一样。
阿烈的左脚在水下碰了一下阿青的右脚;
阿青抬头看向她,虽然阿烈现在一直不说话,但阿青知道她还在烦恼那件事。
“阿烈,你还记得你那天在这里对我说的话吗?”
“记得啊。”
阿烈奇怪阿青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那时候跟我说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快乐更重要了对吧。”
阿烈点点头;
“那你现在的快乐是什么?”
阿烈低着头想了一会。
“我希望……希望族里的大家可以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的!”
“那就去做吧。”
阿青语气坚定的对阿烈说:
“按你内心的想法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阿烈楞楞的看着阿青;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阿烈带着犹豫的语气说:
“你是说……要我嫁给连山吗?”
阿青摇摇头;
“不是我要你嫁给他,而是你觉得这是你该做的不是吗,这是你这些天烦恼的根源,你认为这是你觉得对的事,你该做的事,只是你不想让弈还有椿失望罢了。”
阿烈不再看阿青,只是一直看着对面那被雨水冲刷多年的山壁,空空荡荡,棱角都被冲平了。
阿青的话说进了她的心底,她想要嫁给阿烈,虽然可能自己不会得到幸福,但可以让自己爱的人继续幸福下去,这对她而言就够了。
“该回去了,阿青。”
想通了的阿烈不再烦恼,这对她而言不是牺牲,而是自己想做的事。
阿青看着阿烈的背影,多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在阿烈阿青离开部落的时候,奕迎来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弈族长,你可真是下了一手昏招啊。”
炎部使者一见到弈就语气古怪的说道;
“哦,怎么说?”
知道双方已经处于撕破脸的状态,弈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听说近日贵部和黄部的人走的挺近?”
“我们一向与黄部亲近。”
“劝您今后还是不要如此了。”
弈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当即就要送客;
“别忙。”
炎部使者不急不慌。
“我这次来是带着我们大王最后的诚意而来,如果贵部将阿烈姑娘立即嫁入炎部的话,或许可以逃过一次灾祸。”
“什么灾祸?”
弈沉声问道;
“灭顶之灾!”
说出这个词,炎部使者就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带着一张胜券在握的表情看着奕。
从缝隙处射进房间的光有一道打在了弈的脸上,将他的为难照得一览无遗。
过了一会,弈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算了吧,我还是想将小女多留在身边几年。”
炎部使者似乎没想到弈会给出这个回答,直接站了起来,厉声威胁道:
“弈,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想要族人的血洒遍大荒吗?!”
弈毫不妥协;
“我不会让族人的血洒光,也不会让女儿嫁给连山,送客!”
门一下打开,守卫的勇士就要请炎部使者出去;
炎部使者始终冷冷瞪着弈;
“我们大王也有另一句话带给你,炎部大军启程之日,就是你部覆灭之时!”
第二十八章 别时容易
“青,明天你就带着阿烈走。”
刚回到家,想跟父亲说自己想法的阿烈还没开口,弈就劈头给了她和阿青这句话。
“阿爹,我想……”
还没等阿烈说完,弈就被一个族人叫了出去,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走进房间里,椿已经在帮阿烈收拾行囊了,看着在忙碌的母亲,阿烈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背后。
“以后自己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像在家一样任性。”
椿没有回头,手上动作不停,边收拾边交代女儿;虽然她在强装镇定,但阿烈可以听出自己母亲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她轻轻从背后抱住椿,椿愣了一下也停下了动作,握住环在自己腰间的女儿的手。
“阿妈,我不走,我去嫁给连山好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听到阿烈的话,椿激动的转过来,拉开女儿的手,箍住她的双肩;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阿烈看到母亲如此激烈的反应,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咬着牙继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阿妈,没有人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想这样做,我希望你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开心。”
听到阿烈的话后,椿松开了女儿的肩,对她勉强笑了一下,转回身继续收拾衣服。
“阿妈!”
看到阿妈对自己的请求并没有什么反应,阿烈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时奕回来了,听到阿烈的声音于是开口问道;
椿没有理睬,阿烈看着阿妈并不打算支持自己,于是跑到奕的面前,像往常一样拉住他的手撒娇。
“阿爹~”
“哎!”
奕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摸摸她如花的脸庞;
阿烈从出生开始,就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不止是掌上明珠,是就算自己丢了性命也要保她周全,一生喜乐的在乎。
“阿爹,让我嫁给连山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奕的手就生生停留在了阿烈的脸上,过了半响,他将手放了下来,坚决的说道:
“不行!”
“为什么?”
阿烈不懂为什么父母都不听自己说缘由就毫无犹豫的拒绝自己,难道做什么决定不该考虑一下她的想法吗?
“连山性格残暴,野心勃勃,我们怎么可能看着你掉入这样的火坑?”
阿烈却并不接受这样的理由;
“如果我成为他的妻子,他必然会尊重我,而且这样我们两个部落就是联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攻打我们了,这样大家就都还可以像往日一样和平幸福呀!”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部落的事情不该你来考虑!”
这是这对父女自相会时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就在离别的前夕。
奕越过阿烈,走到了椿的旁边,对她耳语了几句;
椿惊讶的看了奕一眼,然后看向阿烈,眼神里满是不舍,而后对奕点了点头。
奕扶住妻子的肩,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安慰她;
夫妻一起走到阿烈和阿青的面前,坐了下来,也叫两人坐下;
四人都坐在饭桌自己的位置上,这个坐了十几年的位置,却头一次除了欢笑以外多了一股悲意。
“阿烈,青,你们两个今晚就走吧。”
奕沉痛的对二人说道,而椿则根本不敢看自己的女儿,只能紧紧抓着衣摆,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于用力而涨了出来。
“为什么?!”
阿烈还是不愿接受这个离别的决定;
“为了你自己!”
奕原本强硬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也为了我们。”
“刚才接到消息,炎部已经联合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了联军,向黄部及....与黄部亲近的部落发出了宣战。”
奕艰难的说道:
“现在大战已经不可避免,如果你继续待在部落的话,连山肯定会因为娶你不成而恼羞成怒,将矛头指向我们,不仅会让情况更糟,你也有被掳走的危险!”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试试呢?说不定我去了连山就会和我们讲和!”
奕对自己女儿的幼稚感到失望,但他知道,女儿一心只是为了他们好,于是叹了一声;
“不要再吵了,阿烈,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的时间了,你不好好抱抱阿爹阿妈吗?”
听到这句话,原本就强忍着悲伤的椿彻底崩溃,咬着唇哭了出来,虽然想尽力不发出声音,但屋内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她的咽唔。
阿烈的泪也从眼角无声的留下,她绝望的闭上眼睛;
她无法阻止这一切了。
上前抱了抱沉默的奕和痛哭的椿,阿烈接受了这个现实,问要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谁也不知道连山的部队什么时候到,椿,阿烈和青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椿到现在都讲不出话,只能拼命的点头。
看了一眼女儿,奕恨了狠心;
“那,就现在走吧。”
奕和椿将阿青阿烈悄悄送到了部落的出处,甚至送了出去,送到了山路前。
“阿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阿烈的语气中带了一些恳请。
奕明显对这个问题很为难,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女儿说实话,但最终他也只能直接了当的说:
“我也不知道...你们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走出大荒,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果...这场战斗是黄部和我们赢了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家;如果...”
奕迟疑了一下;
“如果是炎部赢了的话,那你们就自己好好生活下去,忘记我们,忘记部落,甚至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字,当作新生吧。”
阿烈听到父亲的决定,呆在了原地,悲伤从眼底开始蔓延而出,阿青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身边的悲伤,就连世间的万物,都因为这悲伤停顿了一瞬间。
“青,请你一定要保护好阿烈,我知道你已经足够强大,但千万不要逞能,留住自己的性命,好好活着!”
对女儿交代完后,奕对阿青嘱咐了一路上的许多事宜和他的安排,虽然谁也不知道战争的结局,但毁灭是战争永恒不变的主旋律。
阿青和阿烈在走进茫茫山林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奕和椿还保持着离别时招手的那个状态。
阿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句诗;
别时容易见时难。
第三十章 血云血雨
一道血迹洒在地上,阿青的剑已经从这个敌人的脖子左边划到了右边,随着那道口子的渐渐绽开,生命也从中消逝。
看着最后一人倒在自己面前,阿青抖干净剑上的血迹,回到阿烈身边。
这已经是她们遇到的第三波敌人了,自从接近大荒战场的范围后,就不断有敌人过来骚扰,想要掠走阿烈;
阿青倒也不意外,甚至不用去猜,这肯定是连山下的悬赏。
阿烈一开始还会受到惊吓,但习惯了也就麻木了;
其实这也是大荒里的狩猎罢了,猎人和猎手的角色一不小心就会转换,特别是在这场战争把整个大荒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狩猎场的情况下。
两人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坂泉日夜不停的赶路。
在离两人已经不远的坂泉,双方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大妖云集,强者无数,庞大的气血之势甚至将这里其他的势都赶了出去,半空中凝结的只有无尽的战意。
两方中间隔着一条小河,虽然不过半人宽,却宛如边界一般;
两个联盟主帅都站在最前面,隔河相望。
“轩,你赢不了的。”
如果阿烈在这里,会发现连山其实和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
他并不是一个蛮横的老头模样,反而甚至比对面的轩还年轻,甚至可以称为青年;赤色长发扎成一条条的小辫,随意的落在肩上,脸上有着不可一世的狂妄。
“谁知道呢?”
轩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并不在意这场战争的输赢,甚至还在抖脚,对于连山的挑衅完全没放在心上。
连山脸上隐隐有了怒气。
他大荒之内谁都没有放在眼里,唯有轩,才是他认定的人生大敌,可每次见到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总是让人火大。
也不愿与他多言,连山直截了当的说:
“发箭吧。”
轩耸耸肩,表示自己都可以。
两方阵营一直都站着一个弓箭手,保持剑拔弩张的状态;
而黄部联盟的弓箭手赫然就是弈,他看到轩打了个手势后,就高举长弓,眼露精光,轻轻一放,箭矢就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曲线后正正落在连山的脚下。
就在同时,轩的脚前也出现了一只箭。
这是大荒战争传承的古老仪式,在决战之前,要在对方主帅身前射下一只箭,意为决绝,绝不退缩。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用自己的势将箭吸到了手里,双手捏住箭的两端,稍稍用力,木箭就断为两截,随手向前一扔,断箭落进浅浅的溪水中,顺着流水不知流往何处。
永不言和,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轩和连山同时背过身,走回到自己的阵营内,坐在最中间的将台之上,等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空中密云突然翻滚起来,原来黑压压的云中渐渐有了血红色,从中间慢慢向四方延伸,直至整片战场的天空都成了象征末日的血云。
还不到时候;
轩和连山都闭着眼睛。
大荒之人看重天时,凡有天命之争,必有血色云雨,为天所哀,如今只是云现,还要等雨。
阿青和阿烈赶到的时候,血云已蔓延到她们的上空,看着这不祥之兆,阿烈心中更加着急,脚程竟比平时快了一倍有余,直往战场中央,血色最浓的地方跑去。
“阿爹!”
弈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听,但那叫声越来越近,弈连忙往声源处看去,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和阿青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弈的脸上一下子血色尽失,连忙一跃跃出军阵,落到了阿烈的面前。
“阿爹!”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阿爹,阿烈一下就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受委屈以后一样,只要到了这个全世界最安全的怀抱中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弈原本要狠狠斥责自己的女儿为何不听自己的话,但她抱住自己的时候,所有的失望和绝望都化为了满腔的柔情,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那熟悉的脑袋;
“怎么还是来了……”
“我不要和阿爹阿妈分开!”
阿烈闷闷的声音从弈的怀中传出,弈脸上的苦意更浓,转头看向阿青。
“我不能做逃兵。”
阿青举了举手里的剑。
都不让人省心啊……
弈无法,只能带着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大军中;
刚到阵前,之前那个公然将矛头指向弈的长辫族长就冷嘲热讽道:
“弈,这就是你的那个女儿啊?”
走到阿烈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
“还真是红颜祸水,不然……”
话音为落,他的脑袋就像捏碎的西瓜一样,成了一滩稀烂。
阿烈虽然一路上也见过不少死人,但突然有个人在自己面前爆了头,还是忍不住低呼一声,躲到了自己阿爹的身后。
“阵前扰乱军心者,该死。”
坐在高台上的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向了他们这边。
“小妹,不用怕哈,打完就完事了哈”
和刚才的雷霆手段简直判若两人,安慰阿烈的轩简直就像一个可以看出脑袋上冒着傻气的邻家哥哥。
“轩,我想……”
弈犹豫的开口,想趁着还没开战,把阿烈送到战场之外。
“来不及了。”
轩看着和自己处于同一高度的连山,他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正在玩味的看着这边,他目光停驻的地方正是还惊魂未定的阿烈。
这就是那个拒绝嫁给自己的女娃啊……
连山的脸上多了一股势在必得的神色,指着阿烈对身旁的亲信交代了两句,就继续闭目等待。
这些都看在了弈的眼中,也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被连山盯上了,自己真的能护住阿烈吗?
事已至此,弈也无可奈何,甚至开战的时候他作为主力之一都无法时时守在女儿身边,只能拉过阿青,郑重的嘱托道:
“青,你本就不在军阵安排中,等下你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阿烈身边……连山大概已经注意到了阿烈,很大可能会派人来掳走她,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恋战,趁机就带阿烈跑!”
阿青无奈道:
“弈,你还不懂吗,如果阿烈想跑的话她就不会来了,她想的就是……”
突然阿青感觉到一滴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探查是不是下雨了,就见一丝丝的血色雨水落在了手掌中。
轩和连山在雨滴落地那一瞬都动了起来;
血雨已至。
第三十一章 大梦初醒
大战一起,两方军中都吹响了震天的号角,双方前排的大妖和体魄强大的大能撞到了一起,开启了一场肉体力量之间的搏杀。
而有着特殊神通的强者则在后排释放各类法术,一时战场上雷霆风雨,天火玄冰轮番上阵,时不时还会有大妖或者体型巨大的荒人被扔上空后砸下,大地都因这冲击力抖了两下。
不消半刻,战场已经混乱一团,两方都没有什么军法或者阵型,每个人都只是在纯粹靠自己的个人力量;
完全不像打仗,更是像在打群架。
奕一开始还一直守在阿烈身边,只是手里的长弓拉个不停,尽管没有箭矢射出,但是奕每拉动一下弓弦,敌方就会有人倒下。
但看到自己阵营的其他许多族长都开始陷入苦战,奕也不得不移动起来,从阿烈的身边离开。
似乎有人就在盯着这个时机,奕一离开,一把纯黑的剑刃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阿青的背后,阿青并没回头,只是将背后背着的剑拔出一寸,挡住了这柄黑剑。
见偷袭不成,那人也随即后退,不给阿青反击的机会。
阿青将剑拔出,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剑客,她的内心警惕大作。
那人也看到了阿青的三尺长剑,好奇的问道:
“你也用剑?”
“算是吧。”
阿青往前迈了一步,那人却往后退了一步,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个距离在缓慢移动,双眼绝不放过对方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阿青知道她不能主动进攻,她要守在能随时回援阿烈的范围内;
一个偷袭者出现了,不代表没有第二个。
黑衣剑客也看出了阿青的顾虑,手上剑势一转,把目标换成了阿烈,阿青无法,只得迎剑上前,与他厮杀起来。
这人的剑又快又狠,黑剑就如一条黑蛇一般,只见其影,不见其身,再加上其剑招诡谲,专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阿青一开始只能被动防守,在外人看来就是完全落入下风的境地,就连衣服都被划开了几个口子。
“看来真的只能‘算是’用剑的,真的不过如此嘛!”
黑衣剑客看阿青已经快要毫无招架之力,不免得意的嘲笑道;
但阿青面容沉着,手上剑招不慌不乱,只有眼睛一直都没停下,不断随着对方的剑转动。
很快,男子就发现自己一开始十剑里有五剑可以让这女子防守不及,而后慢慢变成了三剑,再两剑,最后每一剑都能被她轻松接下!
“你在记我的剑招!”
黑衣剑客这时才注意到了阿青的眼珠变化,不由大骇,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孽,不仅可以看清他每一剑的轨迹,还能这么短的时间记下,再如此精确的出剑抵挡!
形势渐渐逆转,阿青掌握了对方的剑招轨迹后,在防守之时还有余地刺出自己的剑,轮到黑衣剑客陷入疲于抵挡,无法反击的处境。
混蛋!
感到自己左脸颊刚刚躲闪不及,被划开一道小口子的黑衣剑客愤怒至极,不仅是因为这伤,更因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居然就这样被比下去了。
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他当即发动神通,一只三尺小剑破空飞来,剑身通白,速度又极快,只在半空中闪过一道白影,让人极难注意。
阿青举剑挡了一下又一下这诡异飞剑的进攻,铿锵的碰撞声不断响起,而黑衣剑客则在一旁趁机观察阿青,想学阿青找到她剑术的规律,从而破解。
但阿青出剑从来不靠剑招,只凭本心。
男子找不到破绽,只能再下场与自己的的白色飞剑一起攻向阿青,想靠双剑优势拖垮她。
阿青虽然等于要对抗两把剑,但是始终不露下风,往往她出剑的走向在挡住了第一剑后立马可以对上第二剑,反而是黑衣剑客身上又多出了几道伤。
打的越发憋屈的黑衣剑客也开始不顾脸皮,专让飞剑从阿青背后突袭,自己则从面前寻找机会一剑击杀。
就在阿青刚刚背剑挡住了白色小剑后,黑衣剑客眼光一闪;
机会来了。
那柄黑色长剑趁机直直向如今身前门户大开的阿青喉咙刺去,速度之快,就算阿青现在回剑也绝对来不及。
看了一眼阿青的左手,男子猜想阿青如果想挡就只能牺牲手臂来躲过这致命一击,但那一瞬剧痛带来的失神足以让自己的飞剑取她的性命了。
自己赢定了!
黑衣剑客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阿青血溅当场,他实在不能容许有这样的剑术奇才,要是再给她几年时间,未来大荒还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但是男子更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没有以后了。
那张掩盖不住巨喜神色的脸在下一秒就变成了惊愕中带着痛苦,而后再只能无力喘气的脸。
阿青的剑从背后挥了一个大圆,在黑剑刺到她之前,先划破了黑衣剑客的喉咙。
黑色长剑和白色小剑同时跌落在地,黑衣剑客捂着自己的喉咙身体还在不断的抽搐。
那双眼睛则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阿青;
她怎么会那么快?
除非,她在飞剑射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刺她的命门,从一开始她就是做背后拔剑式,飞剑只是在她拔动的时候被弹飞罢了。
那只是她卖的一个破绽!
猜到了真相的黑衣剑客睁着因为惊吓而瞪圆的双眼,到死都在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阿青松了一口气,那确实是她有心为之,不然一直被这个黑衣人纠缠也实在是麻烦。
但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异变乍现,一道白虹射向阿烈,阿烈因为反应不及只能愣在原地;
而后就是一道剑刃插入人体的钝声;
阿烈睁开了因为害怕而闭上的眼睛,阿青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还不知道自己刺错人的黑衣剑客魂魄还在剑身内大笑;
“哈哈哈哈哈,任你剑术再高也想不到吧,我的神通从来不是御剑,而是分魂,你就算杀了我的肉身,我还在剑身里活着呢!”
想到大王刚才对自己说;
“如果掳不回阿烈的话,就把她杀了,如此美人他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他不禁暗喜,自己也算完成了任务,想必大王事后也会帮自己重塑肉身吧?
但还没等他开心完,黑衣剑客的另一半魂魄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青按着自己正在流血的胸口,看着一脸诧异表情的阿烈,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我该醒了,阿烈。”
第三十二章 上古蜃界
阿烈听到这句话,脸上原本正在痛哭的表情就生生僵硬在了那里,甚至一滴眼泪还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欲滴不下。
周边的一切都开始在逐渐淡去;
正在厮杀的荒人,遮天盖地的妖兽,那血云血雨,这无边大荒,就像一幅古画褪色一般,一层又一层,上面的颜料失去了原本鲜活的颜色,最后沦为一片虚无,只留下无尽的灰雾。
阿青睁开了眼,眼前能看到还是只有那浓的不见五指的灰雾,但下一秒一个人影从灰雾中走出,她身体经过的地方,雾气就自动避开;
当她站到阿青的面前时,在浓雾中,她们俩所处的位置就开辟出了一个小空间,让两人可以看清彼此。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也跟着这空间内的一切一样,被夺走了所有颜色,宛如一个没有生气的雕塑。
“我该叫你什么?”
阿青站了起来,向四周摸了摸,还是在那个山洞中。
“我也不知道。”
女子苦笑的回应;
“那还是叫你阿烈吧。”
“好。”
阿青和阿烈就这样相对无言的站着,两人都有一瞬恍惚,似乎现在还在那个檐外下着潺潺细雨的走廊中。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青并不直接回答,反问:
“我的同伴呢?”
阿烈的眼神向下看去,山洞内的灰雾就缓缓退了出去,露出躺在地上的林星轮和南宫梦。
“他们只是睡着了。”
阿烈走到南宫梦的身边,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特别是她,真的太累了。”
阿青探查了下林星轮的脉息平稳绵长,确实只是在熟睡。
“阿青,我们出去走走吧。”
听到这熟悉的邀请,阿青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用轻快脚步跑进她家门的部落女孩,但女孩的样子没变,只是脸上的欢乐已消失无踪。
两人走出山洞,目之所望,所有东西还全部笼罩在灰雾之中。
“这是蜃气。”
阿烈伸出手指,蜃气就像线一样缠绕了上来。
“就是它们,把你带入了蜃界。”
“蜃界?”
阿青也伸出手碰了碰灰雾,但感觉就和一般的雾并无二样。
两人继续走着,阿烈稍稍走在前头一些,那些灰雾在她们走过时都会提前让开一条道,好让她们可以看清前面的道路。
“蜃者,广野气成宫阙然。”
阿烈边走边和阿青解释道;
“一般蜃妖,只能用自己的蜃气造出一些幻像;而这些蜃气都是上古已成大妖的蜃王吞吐而出,虽然如今它只留下了壳,但这些蜃气却始终没有消散...尽管已经没有让人以身入梦的能力,但让你做一个跟真实无二的梦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只是梦吗?”
“……也不只是梦。”
阿烈回过头对阿青笑了一下;
“更贴切的说,是我们大家给你演的一场大戏。”
大家?
阿青更疑惑了,这个异空间内还生活着一个部族吗?
很快,阿烈就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建筑,骄傲地对阿青说:
“这就是我给大家建的家啦!”
阿青抬头看去,看到一栋类似神殿的建筑,高大宏伟,却并不是由砖木盖成,阿青可以感受到这一整个大殿都是煞气凝聚而成。
打开大门,阿青跟着阿烈走了进去,殿内空空荡荡,能看到的只有零零散散分布在大殿各处的雕像。
雕像等同人高,阿青走到最前面的一座,看着他的脸庞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这座雕像的脸就是梦中族长弈的模样。
一个一个看下去,阿青有了一种重回部落的感觉,每个雕像都是自己熟悉的脸庞,就是那时鲜活的生命,如今变成了浑身萦绕着煞气的灰色雕像,让阿青心里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阿青细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实每个雕像都不是完整的,每人的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缺口,甚至有些严重的只剩下了半身。
绕了一圈回到了阿烈的身边,阿青看着这一片熟悉的‘人’;
“是他们吗?”
阿烈伸手摸了摸身边一个雕像的手臂,眼神亲切的看着那张眼睛处缺了一个口的脸,回答道:
“当然是他们。”
她走进了雕像群中,站立其内,好像也成为了一个雕像。
“你在梦里,不,是蜃界...”
“在蜃界内,你在族内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人,不论是弈、椿,还是其他人。”
“他们不是应该都战死了嘛?”
阿青内心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是啊,他们的肉身都战死了,但真灵却留了下来,留在了这片战场中,成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
阿烈突然用诡异的表情看着阿青;
“就是这些孤魂野鬼,也钻入蜃界之中,与梦中的你一起生活,一起狩猎,甚至一起并肩战斗,但整个蜃界里的活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怕了吗,阿青?”
在那一瞬,阿青有一种殿内所有雕像都看向她的感觉。
“那你又是谁?”
阿青只是沉声问道;
“我?也不过是特别一点的孤魂野鬼罢了。”
阿烈从阿青的身边路过,走出了大殿,坐到了殿前的台阶上;
一只手环抱着双腿,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着那片万年不变的灰暗天空。
阿青看着这个身影。
真是像极了那时被迫离乡,日夜思念族人的阿烈。
就像在蜃界中自己常做的一样,阿青走了过去,坐到她的身旁;
“阿青,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吗?”
阿烈指着底下的茫茫灰雾。
“蜃气?”
阿烈摇摇头;
“蜃气之下呢?”
阿青想到了彭莒跟她讲过,这片天地都是由煞气组成,于是便答道:
“是煞气吗?”
“是,也不是。”
阿烈的眼神充满了感伤。
“煞气之下,其实还有一层东西...”
坂泉大战之后,战死者无数,且个个都不是一般人;他们的血渗入了土地之中,原本的黄土甚至被染成了红土,血迹万年不干,甚至也再没有任何生灵敢驻足其上,过了不知多久就产生了天地之间最可怕,也最纯粹的东西...
阿烈把头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死气。”
阿青看着她,大概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烈指了指下面,又指了指自己;
“而我,就是从这死气中诞生的生灵。”
第三十三章 由死而生
“由死而生?”
看着那一团在阿烈手中不断翻滚的透明死气,阿青只从其中感受到虚无的气息,就和什么都没有一样,无法相信这样的事物中会诞生一个生命出来。
那团死气在阿烈的手中越来越小,直到从一个碗大到变成杯大,之后再变成米粒大小,最后就像消失了一样;
但阿青的脸色却变了。
那股虚无的气息消失的同时,阿烈的掌心中反而出现了一点生机,尽管微不足道,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生命气息。
将那点生机抛向空中,随即就泯灭于充满煞气的空间内。
阿烈看向阿青;
“天地万物,先分阴阳,再分生死,阳盛转阴,阴盛生阳;生死也理应如此,所以在如此多的死气汇集之下,就诞生了一个异数——我。”
阿青迟疑了,虽然阿烈实实在在的把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证据,但她还有最后一点疑虑,尽管阿烈在她的感应里就如生灵一般,但她少了一个东西。
“可你...”
“我没有肉身。”
阿烈坦然承认。
“我是从死气中生出的真灵,在这个程度上,我和殿内的大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烈自从诞生后,就懵懵懂懂的徘徊在上古战场内,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
煞气而生的战魂遇到她会将她视为生灵发动攻击,但煞气之下的死气又将她视为孩子,从而保护她,消灭妄图伤害她的煞气;
就这样阿烈保持这种新生儿的懵懂状态在战场内游荡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遇到了他们。
阿青跟着阿烈转回头看向殿内的那些雕塑们,他们已经保持着这个状态不知道多少载了。
“我第一个遇到的真灵就是奕,其实他们虽然残留下了真灵,但很多也被打的半散,基本上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但幸运的是奕只是伤了眼睛,他看出我的身份,知道我是由他们的死气而生,就开始以父亲的身份教导我,照顾我。”
阿烈的语气充满了温情,她很怀念那段时光;
“奕带着我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真灵,第二个就是椿,后面还有很多很多,虽然已经身死那么久,但他们还是保持了生前的记忆与性格;我就像找到了自己的部落一样,有了归属的感觉。”
阿青不再说话。
如此重要的人却变成了不能动不能说的雕像,阿烈一定很痛苦吧。
“但好景总是不长,再强大的真灵也总有消散的一天,而我作为由死而生的异数,只要天地还有死气在,我就不会消亡...但这对我而言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在第一个真灵在我面前彻底消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死亡为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阿烈走了进去,坐在地上,靠在奕的雕像旁边,阿青就在她面前站着。
“我很自私,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煞气,为了让他们能永远陪着我,我就用煞气打造了这座宫殿,再用死气打造了一个个的雕塑...被死气环绕就不会再有消亡的风险。”
“然后把他们都带进来,恳请他们进去,永远陪在我身边。”
阿烈眼中不断有自责的情绪涌动;
那天,奕温柔的摸了一下阿烈的脑袋,说如果这是她心愿的话,他自然要满足,他第一个心甘情愿的走进了死气雕塑内,而后的每一个真灵都和奕一样,只是温柔的答应了这个可以称为他们孩子的小女孩的要求;
但阿烈没想到的是,死气隔绝了消亡,也隔绝了一切;
真灵不能再移动,也不能再讲话,只能这样一动不动的陪着阿烈。
阿青抬头看向雕像奕的脸,在这个里面,奕和其他族人承受着如此的孤独吗?
幸好的是,在残留的真灵中有一只蜃王大妖,他通过自己的蜃气指引阿烈,教她如何运用它留下的蜃壳,驱使这些蜃气,让蜃气带他们入梦,这样他们就能在蜃界中和阿烈重新见面,还可以重复一遍又一遍大荒还没大战前的美好时光。
偷偷抹去自己眼角泪光的阿烈突然轻笑一下对阿青怨道:
“我讲了那么多秘密,你却还一直不说你是什么时候看穿的呢!”
阿青看着阿烈的眼睛。
“从你真正悲伤的那一刻...你还记得在蜃界里奕和椿在送你离开的时候,你发自内心的悲伤吗?那一刻你不是蜃界的阿烈,而是作为真灵的阿烈在悲伤,我捕捉到了你的变化,然后我就看穿了所有的一切。”
“那么早?!”
阿烈惊呼;
“那你为什么不那个时候拆穿我?”
阿青摸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在我忘记很多事情的时候,这里很轻松;得益于此,我找回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东西。”
“但在我看穿蜃界的那一刻,那些忘记的事情又想了起来,可我觉得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重了,所以我想看看,接下去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在测你自己?”
阿烈实在没想到为什么会有人自己测试自己。
“算是吧。”
“那你测出了什么?”
阿烈不免有些好奇。
阿青只是笑了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还可以吧。”
如今在阿青的内心,那个小牧羊女模样的剑心已经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样子,身上光洁如初,但在她的左手上,却多了一只墨黑色的小剑,寒光毕露。
“是只有我被拉入蜃界了吗?”
阿青想起了还在熟睡的两人;
“你的两个小伙伴也入了蜃界,但我只是让他们做了一个自己心中最期待发生的事的美梦而已;只有你,因为你的恨意搅动煞气,惊扰了奕他们,他们觉得你对这个异空间有了威胁,就让我把你拉进蜃界,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阿烈语气突然低了下来;
“其实,我刚才有一点忘了告诉你,蜃王的蜃界不仅可以创造一个近乎逼真的世界,而且在被拉入蜃界的同时,不仅可以篡改你的记忆,你的所有记忆我也都能看到...”
阿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青的脸色;
“你会觉得我叫阿烈,是因为...”
“是因为这是我最在乎的人的名字。”
第三十四章 但我不想
那是一个极晴朗的天,又是在慵懒的午后,山林中就连蝉声都停歇下来。
一个背着符剑的少年拉着一个手拿青节竹杖的少女,就在这山林的小道上赶路,但好像少女并不是很愿意。
“哎,你放开我!”
少女挣扎着想往回走,但少年死死拽住她,颇有强抢民女的意思;
“不能回。”
少年无奈道。
“那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
少女白了少男一眼,觉得他在无理取闹,自己不偷不抢,怎么就有家不能回了。
“你就信我吧!大小姐!”
少年解释了千万遍那些骑兵不会放过她,但这个死脑筋就是不开窍,真的是放羊放成了羊脑子!
许下了一大堆诺言,少女终于勉强跟着少年走了,但又开始纠结另外一件事;
“哎,我该叫你什么啊?”
“随便你。”
少女开动起了脑筋,她其实也没怎么跟人打过交道,只叫过别人叔啊伯啊之类的,这些明显都不适合他,但要是叫他哥的话自己又不愿意。
少女不知不觉把手指都放在了嘴里啃着;
有了!
“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叫烈,那我就叫你阿烈吧!”
“可以啊。”
接受了阿烈这个称呼的少年不知道的是,‘坏心’的少女在他身后已经掩着嘴傻笑了起来;
阿烈,哈哈,我最肥的那只羊就叫阿烈!
这是真灵阿烈在阿青记忆的最深处找到一个片段,被她藏得很好,怕是就连自己也从不轻易回忆起这一段。
虽然阿青现在看上去并没有发怒,但真灵阿烈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这个少年十有八九就是阿青的那个禁忌,于是赶忙说:
“你随便再叫我一个名字吧,是我不该用他的名字的!”
阿青还沉寂在被这个名字勾起的回忆中,回神后想到自己好像不仅没了少年阿烈,连羊崽阿烈都找不回来了,眼中黯淡闪过。
“不用,我已经叫习惯了,而且...”
阿青想到要是他知道这件事,大概会开心的拍着手,然后一脸臭屁的说;
“哈,能和如此天生灵秀的小姐同名,这真是小生的荣幸呢~”
想到他还会装模做样的作揖行礼,阿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阿烈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阿青虽然克制,但也还是留了一丝笑意在嘴边;
“而且要是他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阿烈眨眨眼,有点不是很清楚阿青的意思,但阿青不反对的话,真灵阿烈其实挺喜欢自己这个名字的。
“哎呀,我还没讲完呢!”
发现自己漏掉一个很关键环节的阿烈懊恼道,她发现自己与阿青呆久了还真成了部落中那个无知少女。
“一开始奕他们和我也只想尽量让你做个好梦,忘却掉你的烦恼。”
但如果阿青沦陷其中的话,这个梦说不定会做得久一点,阿烈暗暗把这句话给截了下来。
“但后来我们发现你的执念非常深,完全不是蜃界可以束缚住的,再加上奕他们有了新想法...”
“新想法?”
这下轮到阿青听不懂了。
“他们觉得我在这里呆了太久,认为我应该到外面,看看五彩的世界是怎样的,如今的大荒又变成了什么样。”
“但我自己没有肉身,而你的佩剑又不凡,他们就想出我可以化为你的剑灵被你带出战场空间,然后再在外面随便寻一副肉体的法子来,当然,那时候就需要身为剑主人的你帮忙了。”
阿烈挠了挠鼻翼,觉得下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所以...所以他们就想考验你一下...但你都很好的通过了!甚至好到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无论是勇气,正直,还是最重要的坚持自我,用奕的话说,你就算出生在他们那个时代,也是当之无愧的勇士!”
害怕阿青误解,阿烈这段话说的又快又急,转折的时候基本没有停顿。
阿青也想到了自己在蜃界的那些遭遇,看来冉遗,少年魁还有怀孕牛妖都是考验啊...
“蜃界里的人都是真灵所化吗?”
“其实也不是,大多都在我们部族内了,其他的像连山和轩都只是蜃界幻化出来的。”
“那魁呢?”
想到这个给自己留下印象的少年,阿青总觉得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里有些别的东西。
“魁啊!魁当然是真灵啦!他可不像蜃界里的那样软弱无力,他可是当时大荒上最勇猛,最无畏的英雄了!”
阿烈闻言,就赤脚跑进了殿内,在角落找到了魁的雕像,叫阿青来看。
阿青上前,这个雕像就像少年魁放大的样子,现在和少年魁的雕像眼睛对视,阿青想到了当时魁眼里的是什么;
是志同道合的欣赏;
是纵一人一剑,也当仗剑执言的无畏!
“但我现在不想了。”
阿烈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
阿青扭头,她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真的不想走了吗?”
阿青确认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虽然没有那么美好,但至少你能见到比这里多得多的颜色,多得多的人,多得多的事。”
阿烈认真的看着阿青;
“听上去真的很好,可阿青你不是告诉我,要遵从自己吗?”
阿青点点头。
“我现在内心的想法就和在蜃界里想嫁给连山一样,虽然知道他们为我做的决定可能更好,但我自己只想一直陪着他们啊。”
阿烈将头向后仰着,看到了倒着的奕他们。
然后突然笑了一下。
“阿青,我怎么感觉他们在里面大骂我呢?”
“你下次入蜃界就知道你的感觉是不是对的了。”
阿青也笑着调侃道;
两人之后就像在部族夜晚常做的一样,躺在一起,聊着闲话。
“哎,阿青,外面是不是有星星啊?”
“是啊。”
“和蜃界里的一样多,一样亮吗?”
“差不多吧,但每晚的都好像会有些不一样。”
“真好。”
说完后阿烈就不再说话,只是躺在了地上,躺在了所有雕像的脚下,像一只小兽一样找到了最安全的窝。
“真的不出去看看吗?”
“你怎么那么烦啊,我自己想要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阿青被骂了一句,却只是笑了笑。
外面可是有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 得赠魂印
林星轮慢慢睁开了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眨巴眨巴还半惺松的眼睛;
他在想自己想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要守着阿青和那个痴女!
赶忙站了起来,感到自己脚还有点发软的林星轮不禁有些懊恼,自己都在干什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会不知不觉的睡着!
看到周围雾已经散去,他就想回头去查看两人的状态,一转头发现,三个人都坐在地上看着自己;
阿青面无表情,南宫梦也是一脸睡醒的样子,反而是有个不认识的漂亮小姐姐眼中带着笑意,好像发现了自己什么秘密一样。
尴尬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林星轮走了过去,也坐到她们对面。
刚一坐下,那个漂亮小姐姐就开口了;
“梦做的还开心吗?”
梦?刚才有做梦吗?
林星轮回忆了一下,而后就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真是个好梦啊,梦里自己和阿青不仅成了亲,还生了一堆孩子,把孩子丢给父皇,两人就像神仙眷侣一样到处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但这个女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做梦了,林星轮更加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南宫梦其实也在细细回忆自己的那一场美梦,她如今脸上已经不见了那种痴呆模样;
拥有封家血脉的她敏锐得察觉到,那不仅仅是梦,而是一种幻境,可以让她置身于自己最渴望发生的事里并从头到尾体验一遍,达到安神破障的效果;
自己看来欠了大人情啊。
南宫梦深深地看了阿青一眼,原不过是觉得这女孩性格通透,给自己的感觉很舒服才要她跟着,没想到这却是自己的机缘。
另一边,发现浓雾散尽,差点油尽灯枯的彭莒大喜过望,赶紧找到自己留下的印记,从进来的那个裂缝钻了出去;
害怕外面有那个可怕的武人守着,彭莒还留了个心眼,拍了一下手臂上那个手钏,他的身形就变成了透明,再用仅存的法力将自己的气息也掩盖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这片沙漠。
阿烈察觉到了彭莒从战场内离去,就对阿青道:
“那个人好像走了。”
阿青知道那是谁;
“没事,等我出去自然还要跟他一笔一笔把帐算清楚。”
同时心中的小牧羊女剑心也将左手的墨黑色小剑向下挥了一下。
这时林星轮才察觉到不对
这女的谁啊?
这上古战场里还住人吗?
怎么跟阿青一幅很熟的样子?
悄悄戳了一下阿青的腰,在阿青的脖子后面小声问道:
“这人谁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林星轮的小动作,阿青既不逃避也不隐瞒;
只是看着阿烈,自然的回答道:
“是我的朋友。”
阿烈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浓,但她也知道阿青总是要离开这里的,虽然自己下定了决心,却舍不得这个唯一的朋友离开。
“要走了吗?”
“是要走了。”
她们被拽进这个异空间不知道多长时间,还做了那样一个长长的梦,在外的老欧和狄无敌大概已经要急死了,如果再不赶紧回去,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可是咱们怎么走啊?”
林星轮弱弱得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阿烈也有点懵,她虽然可以感应到有谁进来,有谁离去,但还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南宫梦也低头思索片刻,说道:
“我善入梦,我的族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大概现在在等着我去他们的梦里,说不定会有办法。”
林星轮闻言大喜,赶紧催促南宫梦快去睡,但大梦初醒,哪里是能那么容易再睡着的呢?
于是林星轮就开始想尽自己知道的一切办法,要让南宫梦尽快睡着。
看着像冤家的两个人,阿青也就不打扰,和阿烈走出了山洞,又到了那片灰暗的天空下。
“阿烈,我这次出去可能很难再见了。”
自己出去后,狄无敌必然会催促封家将战场完全封印,到时自己再想进来怕也是千难万难。
“我知道。”
阿烈像赌气的小孩一样踢着脚尖的石块。
“反正我一直都在这里,不会死也不会老,你只要记得有我这个人就够了。”
知道自己这副姿态只是徒增伤悲,阿烈换上了笑脸,对阿青打趣道:
“我送给你的礼物可千万别弄丢,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哦!”
阿青闻言摸了摸自己眉间的位置。
这里面多了一个东西,阿烈告诉阿青那叫魂印,是她的天生神通本源,因为要让奕他们进死气雕像就必须先被她打上印记,所以有了魂印后,阿青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奕等人的‘主人’,虽然他们现在出不来,但煞气却由他们而生,阿青可以因此随意指使煞气。
阿烈在趁阿青不注意,直接把魂印打在她的魂魄上以后才说:
“哎呀,你就收下吧,奕说你能不惧那些战魂的原因只是因为你能调动煞气,以煞止煞罢了,真的到了外面,只有被高手吊打的份;”
“这东西就是给你保命用的,最差最差也能保你真灵不灭,到时候回来和我作伴也不错~”
阿烈说出了自己的小九九,但她也是在给阿青一个选择;
“当然,如果你可以彻底打开战场的话,无尽的煞气就可以为你所用,到时候,很多事对你而言就易如反掌了。”
阿烈看过了阿青的记忆,知道她身上背负的仇恨。
阿青闻言,沉默了半响,却摇摇头;
“我不能这么做。”
她不能为了自己,就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阿烈无所谓的说道:
“没事啊,你自己选择嘛,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阿青握紧了手心;
她一定会凭自己的力量找回公道的。
“你现在还可以后悔哦~”
阿烈知道阿青不会,所以就像阿青之前调侃自己一样毫无忌惮的调侃她。
阿青笑了笑,就听到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林星轮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
他一看到阿青就邀功道:
“阿青阿青,我把南宫梦搞睡着啦!”
第三十六章 回归现世
阿青听到这话,表情不免有些僵硬;
给人的歧义也太大了吧!
阿烈也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只有林星轮自己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时上古战场外,在阿青他们进去的裂缝处已经扎起了两个帐篷,封家封师就轮流睡在帐篷里;
但他们日夜不停的已经轮了一遍过去,还是没人在梦中见到南宫梦。
一开始老欧还会在每个人出来后都问一遍,在每次都得到失望的结果后,老欧也不再询问。
只是拄着剑坐在沙子上,时不时有战魂跑出,就随手将剑一甩灭杀了事。
老欧眼光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
如果让他抓到了这个捣乱的人,一定要让他尝尝什么叫五湖四海尽泄于身的滋味。
突然,账内传来了一阵叫声,一个封家人激动地跑了出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跟老欧禀报道:
“有了!阿梦入我梦了!”
老欧也站了起来,忙问什么情况。
那个封家人就说南宫梦入他梦中,说他们在里面一切都好,平安无事;而后他就将这个裂缝的具体方位告诉了南宫梦,南宫梦也说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空欢喜了太多次的老欧不禁怀疑道:
“这不会是你焦虑过度做了真的梦吧?”
在场的封家人闻言都满含怒意的瞪了一眼这个老头,也没人回答他,只是站到了裂缝旁等着自家的未来大封师出来。
许久没受过别人白眼的老欧也不服气,抱着剑又坐了下来;
他只是提出正常的异议嘛,谁叫你们封家出了那么多次岔子了?
但果然过了不到一刻钟,阿青三人就从那个裂缝处掉了下来,出现在了老欧和封家人的面前。
封家人齐齐上前围住南宫梦嘘寒问暖,不仅直接无视了阿青和林星轮,还把他们给挤了出去;
林星轮撇撇嘴,走到了正在看着他们的师父身边。
正准备开口问候,老欧的手刀就落了下来。
“臭小子!你不仅手贱,还很会作死啊!”
林星轮正想向阿青求救,就发现连她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还有你!臭丫头,以为天生剑心了不起啊?哪里都敢进?”
说着一边拎起一个人的耳朵,一边往营地拖一边骂道:
“今天不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老子就算白活了这几十年!”
就连那个还破着口的空间裂缝老欧都忘在了后头撒手不管;
封家人也不磨蹭,看到人都出来了就赶紧补齐了封印,上古战场就此重新从人世消失,异象也逐渐散去,沙漠上空重新出现了蓝天白云。
在战场内,阿烈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缺口久久不语;
摸摸自己的胸口,平生第一次觉得心里被挖了一块,有了空荡荡的感觉;
但很快她就又开心起来,反正阿青都被打上了自己的魂印,只要等她死了就可以和自己永远作伴了。
接着阿烈就马不停蹄的召唤了蜃气要去和奕他们见面,在即将进入蜃界之前,阿烈突然想到;
“哎,夫渚呢?我刚给它打上印记啊!哎,仗着自己没受什么伤又乱跑,算了..不管他了…”
这时已经回到账内的阿青和林星轮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阿青因为有阿花护着,死活不让老欧责罚,就免遭于难只用站在旁边,阿花就死死的黏着阿姐,虽然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阿姐消失了整整两天还是让她非常不安的。
“我们才进去了两天?!”
跪在地上的林星轮听到老欧说后惊讶的看着师傅,下意识就想站起来。
被老欧怒斥跪下后又再乖乖跪好;
“你还想进去几天?是不是准备一辈子不出来了?”
老欧是真的又气又急,自己就这么一个徒弟,大哥也就这么一个传人,还一起都陷进去,有什么事叫他对得起谁?
阿青也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在蜃界里呆了那么久,怎么会才过了两天呢?
但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她不得不与老欧说一声;
“老欧,我有话要跟你讲。”
老欧没好气的回道:
“有话快说!”
阿青看了一眼跪着的林星轮,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面前讲了出来。
阿烈告诉她,原来不是只有他们三个和那个修士进了上古战场,在另一个角落足足有几千人在那里不断吸取煞气,还与战魂厮杀;
那些人不知修炼了什么功法,吸取煞气之后竟成了和战魂一样不死不灭的存在,还利用战魂来操练自己的兵阵;而阿青远远的看了一眼他们摸样后,就认出了是谁;
狄无敌的亲卫——布衣带刀客!
虽然周身煞气环绕,但腰间佩长刀,背上背陌刀的装配,她绝不会认错。
跪着的林星轮听到后如遭雷劈,难道自己的亲舅舅才是害他们落入险地的罪魁祸首吗?
阿青又将少年修士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我看来,狄将军应该只是想将这些兵士送入上古战场,至于我们的意外应该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林星轮原本软下来的身子又直了起来,对啊,自己的舅舅怎么会害自己!
老欧闻言也思考了很久,决定替狄无敌隐瞒下来,虽然他人品不行,但是对皇帝的忠心无从质疑,这次的练兵八成是有皇帝的授意,至于练出一群不死不灭的煞兵来做什么…
老欧猜到了几分,但也不想管;
人间王朝兴衰灭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自家锻剑峰虽然被封了武道圣地,但悠久的传承也教会了他们一件事;
只有远离庙堂才能远离纠纷。
想罢不去插手的老欧沉声道:
“狄无敌自然有自己的打算,晚辈就不要过问长辈的事了,就当作不知道吧!”
阿青和林星轮奇怪的互相看了一下对方。
这老头不是很讨厌狄无敌吗,怎么现在开始维护他了?
等老欧的脾气发完,阿青和林星轮一起走出老欧的营帐;
她突然心中一动,发动魂魄上的魂印,立马脸色就变得有些诡异;
叫林星轮带着阿花回去,自己则像中了魔怔一样;
直直的往沙漠边缘走去。
第三十七章 多了匹马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顶。
在世人看来,天下七大山无一不高,无一不险,其中又以太白山为首;
但在那寻常人眼中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山巅之上,却又不过是另一个起点罢了。
在太白门人眼中,太白山其实是一个沙漏的模样,山顶之上还是山顶,这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逆天之术。
倒悬山!
七大山门皆自成天地,但能在山上再辟一山,确是只有他们太白门一家独有;
一栋栋房屋道舍,依层而建,如等级一般,门人由低而高居住,地位越高者,屋舍所占面积越大,到了本该是山底的倒悬山之巅时,就如身处大地一般,一目望去无边无际。
如此偌大地盘,却无人居住,只遍地开满了粉的白的无数荷花。
在荷花中央,一个小亭子伫立其上。
亭中一个身影蹲在地上不断忙碌,拿起手边的一根带茎荷花,将花瓣扯下融入花茎之中,再用手心握住,不断摩擦,将一根三四指粗的荷茎磨成了发丝细度,再将它放到一旁,就这样不断的扯下磨细,周而复始,枯燥无味。
这人做了一会也觉得实在有些累;
站起身来,捶捶自己的腰,想看看无边的荷花池放松一下。
咦?
这人手一挥,将漂浮其上的白云拨开,发现荷花中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根青竹来。
“又是异数啊。”
在青竹附近的荷花应声纷纷缠绕在青竹之上,原本挺拔笔直的青竹开始颤抖起来,而后竟被生生折断。
那人拍拍手,轻声念了一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就又回去继续自己浩大的‘磨荷’工程了。
阿青从营地一直走出了沙漠,再走到沙漠边的小树林里,看了看后面没人跟着,就唤了一声:
“出来吧。”
哒、哒、哒、哒
一阵熟悉的马蹄踏步声在树林里想起,一匹小马从树后走了出来,像认识阿青一般径直走到她跟前。
阿青蹲下,与这匹小马对视;
马眼里尽是不甘与愤懑,像极了一个人。
阿青站起来,感叹道:
“真是恶有恶报,嗯,也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摸了一下小马上还没长出的小角;
“你说是吧,彭莒?”
小马充满怒意的对阿青吁了一声,前蹄跃起,但也只能够到阿青的胸口位置。
绝望的放下自己的蹄子,彭莒真的恨不得撞死在这树上。
自从他出来那个异空间后,就连忙跑出沙漠,在这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炼化夫渚真灵;
但他不知道在真灵被他炼化的同时,有一个印记也因此印在了他的魂魄上;
正开心自己法力大涨的彭莒发现了第一件悲催的事;
他驾驭不住夫渚真灵,真灵的力量太强大,完全不是他现在可以炼化的;
强行炼化后反而是他的灵魂有被同化的趋势,尽管他拼命压制,但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原本的人魂变成妖魂的结局;
更因妖魂反噬,连人身都维持不住,生生变成了幼年夫渚的样子。
但老天总是在关上了门的时候,顺便帮你关上一扇窗;
为从人变妖而正在绝望的彭莒突然感到一股自己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召唤自己,赶紧探查,才发现灵魂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深入命魂的印记。
自己但凡有违抗的念头,灵魂就像烧起来一样让他痛不欲生;
无法,他只能应召前来,谁知道却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因为化为妖兽,喉咙间多了一块横骨,彭莒无法再讲话,但作为主人的阿青却可以用意念与他对话。
‘你杀了我吧!’
彭莒用意念对阿青怒吼道;
阿青只是抱着手臂俯视他,想到了这个修士对人命的轻视,眼中满是寒光。
“想死啊?真的没那么容易。”
说罢就切断了与彭莒的联系,转头往营地走;
彭莒受辱,悲愤万分,决定不能苟且偷生,就用全力往树上撞去。
但还没碰到树他就摔在了地上,阿青直接用魂印对其下令;
不准轻生!
彭莒心中更是窝火,一下子所有情绪都涌上来,委屈,不甘,悲伤…这些都只化作了一句话。
‘连死都不让了吗?!’
“嗯。”
阿青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随后向他招招手,要他跟着她。
无法反抗的彭莒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因为刚才摔倒导致他的右后蹄有点扭到了,只能一瘸一拐的跟在阿青后头。
真是个女恶霸啊!
彭莒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看错这人。
林星轮送阿花回帐后就一直在营地门口等着,看到去而复返的阿青,远远就开始对她招手。
阿青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她身边多了一只小马驹。
想拿手摸摸小马驹的头,却被对方很不给面子的一下甩开了,嘴里还吁声不断,似乎是在不满他的轻率。
“还通人性的啊这马,从哪弄来的啊?”
林星轮反而更感兴趣了,硬揪住了脖子,强行抚摸他的脑袋。
彭莒的心中悲凉无限;
自己堂堂七大山门中太白门的真传弟子居然沦落到成了一个凡人的玩物,还偏偏不能以死明志;
自己现在真的是士可杀,也可辱啊...
阿青将彭莒带回帐中后,阿花开心的叫了一声,当场宣布了这只小马驹的所有权,还把林星轮的手拍开,自己把小脸凑上去和小马亲近,而彭莒也已经懒得反抗了;
事已至此,就当行尸走肉活着吧。
老欧也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这只突然出现的小马也觉得奇怪的很;
阿青正准备解释来龙去脉,却收到了彭莒的威胁。
‘你最好不要害他们。’
阿青看向彭莒的眼睛;
‘我乃修士,我的师门更是七大山门中的太白门,若是我师门知道了这件事,我丢了修士的脸难逃一死,可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也都别想跑。’
‘这是威胁?’
阿青也用以意念问他。
‘这是忠告。’
彭莒感觉自己摸透了阿青的性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老欧,它就是那个少年修士。”
第三十八章 分道而行
听完阿青讲过来龙去脉后,林星轮和阿花都自动远离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马驹。
尤其是阿花,自己刚才还用脸去蹭
感到恶心的她不断用手背搓自己的小脸蛋。
拉住已经把自己小脸搓红的阿花;老欧倒对这个少年不感兴趣,只是问道
“那个魂印对你有害吗?”
自从魂印进入阿青的魂魄后,始终静静呆着,没有任何反应;
就是在回到现世时,阿青通过它发现了这里居然有被打下印记的真灵,于是就试探性的招来看看,没想到招到居然是这个仇家。
“应该没有。”
阿青相信阿烈不会做伤害她的事。
老欧得到准确的回答后也不再纠结于此;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奇遇和经历,但很多时候往往都是福祸相依。
狄无敌正巧又派人来叫老欧和林星轮都过去,有点害怕彭莒所化小马的阿花不想呆在帐中,就和老欧一同前往;
如此,又只剩下阿青和彭莒独处。
‘你是以为我在唬你吗’
他们一走,彭莒就用意念对阿青一阵冷笑,笑她的自作聪明;
阿青并不回应,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或许彭莒说的不假,但就算阿花他们不知道,太白门的修士如果发现了这件事一样会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更何况自己已经被彭莒坑了那么多次,要是让这样一个居心不轨的家伙靠近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星轮和老欧,谁知道会不会再被他陷害?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把他的来历说清楚,大家也能有及早有防范。
‘接下来你要把我怎么办?’
见阿青不理他,彭莒只能继续问下去;
“不怎么办,阿花正好缺一个代步的,你以后好好栽着她就行了。”
‘你要我驮一个凡人小丫头?!’
阿青发动了一下魂印,彭莒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捏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不行吗?”
阿青反问。
‘行,行!形势比人强,你现在说什么都行!’
彭莒实在不想受这样的痛苦,只能干脆服软。
之后,阿青又给彭莒下了不准伤害阿花、林星轮、老欧等人的死命令,算是正式把这个倒霉催的修士当成了自家的宠物了。
隔日,狄无敌的部队就要班师回朝,并且让林星轮跟他一起回去。
临走前林星轮也是满脸不愿意,但是狄无敌将林星轮误入上古战场的事先前就禀告了皇上,皇帝特意下旨要狄无敌将这个不肖子带回去;
还说这么多年都不回去是当他这个父皇死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星轮也只能乖乖就范,但据狄将军所言,这次林星轮在封印古战场之事上立下了功劳,回去必然有大封赏,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阿青,对她说:
“想来过不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阿青不知道狄无敌的意思,但自从知道他在利用煞气炼兵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大将军比她想的还不简单。
于是阿青等人就和林星轮分道而行,回去也利用了老欧借河势的能力,所以他们不过傍晚就回到了那座小山头上的小木屋。
当夜,老欧和阿青又来到了冷月潭。
“你如今如何了?”
老欧问道,自从阿青从上古战场回来后,他总觉得比起刚出冷月潭,这个丫头又有了一些变化。
“已经没有大碍。”
踌躇了一会,阿青还是把自己剑心手上多了一柄小黑剑的事告诉了老欧。
老欧听后就叫阿青把这把剑的来历讲清楚;
于是阿青就把在上古战场内陷入蜃界,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老欧讲了一遍。
老欧听后闭眼不语,沉思良久后叫阿青和第一次见面用剑势去劈开火一样,现在只用剑势去劈开这水面。
阿青于是拔出龙泉,闭上双目,直面剑心,牧羊女剑女也举起了右手的青节竹杖。
阿青没有借用任何万物之势,只是很单纯将龙泉从上往下一挥,但水面就如有东西在上面划过一样,竟开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随即就被潭水重新填满;
看着恢复无波无澜的谭面,老欧便又叫阿青用那只黑色小剑向他出剑。
阿青犹豫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用过它,并不知道威力到底如何;
“你还怕我被伤了不成?”
老欧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叫阿青只管招呼过来。
阿青也不再废话,剑心举起黑色小剑,阿青举起龙泉,同样只是由上而下劈了一下。
老欧只觉得一股凌厉异常的剑意向自己袭来,就算再托大,没带龙泉的老欧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扛声势这样大的剑意。
脚下走起鱼龙步,老欧闪了开来;
那段剑意就穿过了他身后的那片树林,只见一排的林木纷纷倒下,惊起无数栖息其中的鸟儿。
老欧见状也有点傻眼,他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一般的剑意能砍倒一两颗碗口大的树干已算不错,但哪有砍到一片的道理?!
再次庆幸自己没有以身试险,老欧悄悄安抚了一下多跳了两下的心脏。
走到阿青身边,老欧也不得不感叹这个丫头的好运气;
按他的猜想,应该是蜃界里让阿青多活了一段人生,弥补了之前做牧羊女时因不谙世事而留下的种种空白;
更是因为暂时放下了那么多的仇恨,才能更好得看清自己的内心,如今就算仇恨又回到她的身上,但也不会再压在剑心之上,而是成了剑心手中的另一把剑,只要恨意不消,此剑就不灭。
“丫头,你现在等于身兼剑势和剑意两项绝技,无论是谁都轻瞧不得你了。”
阿青闻言目光闪动;
如此,是时候该去算账了吗?
老欧看到阿青又起了什么心思,心里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心浮气躁,嘴上哼了一声
“你以为如此就算什么高手了吗?”
老欧越过阿青,走到了冷月潭旁,脚踏了上去,像赶路时那两匹马一样,稳稳的站在了潭面上,而后转回身面对阿青,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她。
但阿青却感觉迎面袭来一股巨浪,同时传来的还有老欧的一句呵斥;
“你以为,武道就只是如此了吗?!”
第三十九章 顺势而为
阿青被这威势压倒在地上,整个身子生生贴着地面无法动弹;
挣扎着把头抬起,阿青只感觉一股无形的波动不断朝她袭来,连脸上的肌肉都在不断抖动,似乎在直面暴风一般。
老欧直立在冷月潭之上,脚底处泛起阵阵波澜,不断扩大,直到触及湖面的边缘。
波动渐渐停了下来,阿青也感到那股威势从她身上离去,但她还是无法动弹,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喘气。
阿青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向上看去,是老欧那张熟悉的脸,却有着陌生的庄重。
阿青用尽力气翻了个身,让自己可以呼吸的时候可以不用再吸进土粒;
看着满头的繁星,阿青突然觉得就星空而言,和蜃界里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老欧也在一旁坐下,问她:
“如果你的敌人是我,你可还有命?”
“没有。”
阿青呈大字状躺在地上。
“那你可知,你想讨债的人是否强于我?”
老欧又问;
“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就想去讨债?”
老欧无奈的摇摇头,多少少年郎都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而早早夭折。
阿青不言;
她只知道有些债必须要讨。
“青丫头,别以为天生剑心就是你的凭仗,说不定,它还拖了你的后腿!”
阿青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老欧,不都是他说天生剑心如何了得吗。
“咳咳…”
感受到阿青的目光,老欧不免心虚地咳嗽了两声,而后解释道: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武道之人必入势吗?”
阿青眨巴了两下眼睛当做点头。
“找到了自己的势,是入了武道没错,但也仅仅就是入门而已!”
老欧突然不讲了,明显是又犯了老毛病,习惯性吊人胃口。
晚上的山间静谧无声,就连蝉声都因夏日即将过去而变得时有时无,只有乌鸦一年四季都会时不时的呱上一声。
如这样安静的夜晚一样,阿青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老欧,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老欧不知是被阿青看的还是真的被山间寒气冷到,打了一个哆嗦,也没有心情再卖关子了;
“入门之后,还要像练就一门武功一样,不断的深入,熟悉,直到融会贯通。”
阿青这时已经可以勉强爬起来,便跟着老欧又走到潭边。
“万物皆有势,但势之间也分强弱。”
老欧将手放在潭内,只见原本平静的潭水无风自动起来,随着那个手掌缓缓在水中移动,潭内的水也顺着那个方向流动起来。
“强弱不在于悟的是什么,而在于你悟到了哪里。”
老欧的手掌加快了些,水流流动也变得更快,渐渐的潭水之下多了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暗流涌动,激起水花无数。
“我悟的是河海之势,在任何流动的水中我都可以顺着它们的势作为我的力量,所以我可以顺着这潭下的暗流,将它引上来,造成这样的效果;”
“但一旦我离开了…”
老欧将手抽了上来,潭面也立刻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势就会重新回到原来流动的轨迹。”
甩掉手上的水珠,老欧告诉了阿青一个名词;
“这叫顺势。”
“凡是入武道之人一开始都处在这个阶段,只有身在势中才能将势化为己用,其中又要分出其人对其势的契合程度,契合越高所能运用的也就越多。”
老欧看了一眼阿青;
“所以你在上古战场内才能大发神威,因为你天生剑心契合万物,在满是煞气内的异空间里,你自然就所向披靡。”
说完老欧将自己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手掌高高抬起,像挥剑一样朝着潭面挥剑,那一瞬阿青感到一股强大的势汇集到了老欧的手上。
在挥下时,一阵巨浪从潭水中间喷涌而出,就像有一把巨剑打在水面,潭水中间深深被砸下了好几丈深,水流因为这巨力向外翻滚,形成了一波一波的小浪,扑打上岸,溅湿了阿青和老欧的衣角。
阿青看着还在翻滚不停的潭面,脸上再也保持不住那种淡然的神色,在刚才那一瞬间,阿青的剑心甚至都感到威胁而举起了左右两剑。
“这叫借势。”
老欧收起自己的手指,握拳在后;
“我刚才不过借用了一条小河的力量。若是我龙泉在手,威力定要大这十倍不止!”
“你刚才用了鱼龙舞?”
阿青问道:
嗯?
老欧意外的看了一眼阿青,这时候还能观察的如此仔细,确实不是凡人。
“没错,为何入势之人必为武道之人,就在于他想借势,必须以武承势,其实我在创出鱼龙舞之间就悟到了河海之势,但只有挥舞剑招,我才能借势御敌。”
说着他又虚挥了一下手掌,潭面上便又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虽然天生能容万物之势,但你也恰恰为其所累,没有一个势你可以深入并为其创出自己的武技,在能够借势的高手面前,就算你能顺万势又有何用?”
老欧走过阿青,背对着她;
“人家借的势比你深,用的比你强!”
阿青这时候反而放松了下来,转过身来。
“那借势之上可还有?”
老欧发觉这个小丫头还真有意思,被自己这样说还没感到绝望吗?
“自然有。”
老欧还是站在原地;
那一刻天地真正安静下来,潭水不动,山林不动,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阿青也一动不敢动,看着老欧那个身影,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她却觉得自己站在了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之前。
“我即为势。”
老欧散去了身上凝聚的势;
“也可以叫它——合势。”
“这已经是武道的最高阶段,彻底将自己融入势中,你的一举一动,就是你所悟的势的一举一动,如果我刚才走一步的话。”
老欧踩了踩面前夹杂着鹅软石的沙土;
“这里怕是会被压塌咯。”
走到阿青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你现在懂了吗?债不是想讨就讨的。”
阿青不动,只是半垂着脑袋,任由长发垂下,看不清面孔。
“我懂了。”
老欧感到一些欣慰,正想用打个巴掌再给个枣这个老套路,安慰一下阿青,却又听到了一句;
“可这债我还是要讨。”
第四十章 藏剑于心
老欧眉头皱的更深,面色更加难看;
“就算是必死也要讨?”
阿青认真的点头。
“一定要讨。”
老欧气急,甩袖离去;整个是榆木脑袋!
“那你就去死吧!”
虽然老欧嘴上说着气话,但是却笃定了阿青会求自己,所以面上看上去怒不可遏,其实脚步迈的很小,但走出了一段距离还是始终没听到阿青叫住自己。
老欧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问:
“你这次怎么不叫‘前辈教我’了?”
阿青站在原地,望着虽然在黑夜中,却被月光照得明朗的老欧的背影,说出了自己的坚持;
“这个债是我一定要讨,我却不能用这个来求前辈。”
老欧又问:
“为何?”
阿青先鞠了一躬;
“前辈于我有大恩,但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不求他人,只求自己。”
一样的话!一样的顽固!老欧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少年对自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前辈助我良多,但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不求他人,只求自己。”
老欧转身看着阿青,看到了阿青坚定的眼神,透露出此志山海不可移的决绝。
眼前这个少女的身影和当初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义无反顾;
但少年却在对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后,一去不复返。
老欧向后退了两步,这是他一生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逝者已逝,他决不能再让一样的惨事发生第二次。
“你跟我来。”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去拼吧!
但阿青并没有马上跟着他,反而是问了一句。
“前辈为何助我?”
老欧转过头去不看她;
“我没有助你,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完老欧就快步离去,阿青抿了抿嘴,跟在其后;老欧的脚步飞快,阿青刚才被他的河海之势震慑住以后,现在腿脚还是有点无力,要很吃力才能跟上老欧的步伐。
翻过了这个山头,阿青跟着老欧到了一处山谷,走进后再走到尽头,就见有一块巨大如一座小山的岩石挡住了去路。
老欧在巨石面前停下了脚步;
“全力出你的剑意辟它。”老欧指着那块巨石;
阿青听命照做,拔出龙泉,剑心挥动黑剑,就见飞石碎粒从巨石上溅出,一个深深的口子开在了石头上,但相比这岩石的巨大体型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老欧围着这个缺口来回走了好几圈,叹气道:
“不够,太不够了。”
而后问了阿青一句;
“你可知藏剑式?”
阿青摇头;
老欧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开始了他第二大恶趣味,爱为人师表。
“天下剑式千千万,但往往都求剑客出剑越快,出剑越狠为佳;千年前有个刺客却不爱这一套,自己创了一招。”
老欧伸出一根手指;
“藏剑。”
相传那刺客剑士,十年磨一剑;身为刺客却从不杀人,别人问他是为什么,他也只笑笑不回答,只是没日没夜都在不停的磨剑,将剑磨得越来越利,越来越小,直到可以藏在袖中为止。
终于,有一日在那个王朝的君主宴请百官的时候,那刺客装作侍从近到殿前,在离君王还有十步的时候,毅然拔出藏于袖中的剑,刺杀了那君王,功成趁乱挥袖而去,从此再江湖中就留下了藏剑一说。
“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藏住你的剑。”
老欧将手指向阿青的左胸。
“藏住你剑心手中的杀意之剑。”
阿青的剑心闻言灵机一触,左手处的墨黑小剑从举在手中变成插在腰间,左手扶着剑柄,时刻保持出剑姿势。
“恨也是万物之势中的一个,你从今夜起就夜夜坐在冷月潭中,用你的剑心去感悟你的恨,将恨意之势凝结在你的黑剑上从而提升你的剑意,每日只对着这块石壁出一剑,什么时候能砍碎这块石头,就算小成了。”
这其实算是一种捷径,如果不能将自己的武道提高到借势境界的话,就不断的将恨势凝结在剑上,再一次性爆发出去,定会给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一个藏剑!阿青觉得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所造。
藏剑于心,只为杀敌。
“但你要小心,如今你剑心复原,再不能让恨意压在它身上了。”
老欧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阿青向老欧道了谢,就返身回了冷月潭,从今夜开始,夜夜感受恨意之势,凝结剑意;每日天光微熹,就再到这块大石块前,用尽全力挥出一剑,石块上的裂痕也因此日益加深。
过了一个月,阿青劈出今日的藏剑后,大岩石轰然倒下,成了一地碎片,而阿青剑心左手所持黑剑似乎小了一些,但幽光更深。
唰!
突然一道黑影从阿青的头上跃过,阿青急忙躲闪一边,但黑影并没有停下,三跃两跳就消失在阿青的视野中。
阿青都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再加上今日的藏剑已经出毕,她已经不能再出剑,就没有贸然追去。
返过身,踏过那片碎石,阿青才发现原来这个山谷被大石块堵住的后面,还是一条死路,高高的山壁耸立在尽头,阿青摸了一下,光滑如玉,完全不可能依靠人力爬上。
在壁上还有无数条抓痕,阿青猜测那个黑影大概是某只身形灵巧的野兽,不慎坠入山崖,由于石壁光滑无法攀爬而上,就被困于此,正好自己击碎了那块拦路的大石头,让它逃了出去。
应该没事吧...
阿青心里有了一些不安,但是如今那黑影已经不见,再加上自己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在这漫山遍野中,十有八九也是找不到了。
就定了定神,启程返回木屋。
由于阿青只是晚上出去,所以阿花也并不觉得孤独,和在家里一样,白天阿青就教阿花认字,最近字认得多了,就开始读一些启蒙读物;
木屋里时常传出阵阵朗朗读书声,在屋外乘凉的老欧每次听到时,总是不自觉浮现一幅富家翁的满足感,阖上眼皮,马上就能美美的睡上一觉。
但今日,阿青回来只看到了还在熟睡的阿花,上前把阿花的被子盖好,阿青才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封信和一支小木剑。
打开信上只写着;
‘出门有事,勿念。’
第四十一章 狌妖作乱
阿青对老欧不告而别倒是不感意外,从这几月的相处已经可以发现他就是一个随性之人,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便马不停蹄的立马动身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青坐了下来,面上却多了一些烦恼,老欧神通广大当然不用她担心,但今后只有阿花一人在家,她晚上也无法安心再前往冷月潭凝练剑意了。
阿青歪着头,目光瞟到了正在屋外趴着熟睡的彭莒,他倒也是洒脱,这才几日,就已经习惯这个妖兽的身份了。
该是他该派上用场了。
阿青走出屋外,彭莒听到声响耳朵就竖起,半睁着眼问阿青干嘛,阿青也不废话,直接用魂印对其下令,要他以后日夜不离守护阿花,有什么情况就立刻通过意念告诉她。
彭莒回了一句知道了,就闭上眼继续假装打盹,其实自从他由魂到身都变成夫渚模样后,他发现了一件更无法接受的事,真正让他懂得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之前作为修士所炼的法术全部变成了妖力!而这点妖力还不够他长大几岁的,更别说再度恢复成那个大妖了,所以这几日彭莒就专心炼化夫渚真灵剩下的妖力,既然做了妖兽,那他也要做最强的妖兽!
阿青如此安排以后也稍稍放下心,当夜还是照旧在冷月潭凝恨入剑,早晨再回木屋陪阿花读书写字,都和往常并无二样。
但第二天的晚上,在潭中打坐的阿青脑海中就收到了彭莒的紧急求援,她拿起龙泉,一刻不停飞奔回木屋,刚到木屋就看到彭莒从木门处被打飞了出去,而有一个身影就要闯入屋内。
阿青见状大急,掷出手中龙泉,就扎立在了在那个身影脚前,黑影明显被吓了一跳,往后跳跃了几下,对着阿青发出嘶嘶地威胁声,阿青这时借助月光才看到那东西的真面目。
满身白毛,双脚直立,身后还有一只长尾巴,脸似人却长有獠牙,这不就是猴子吗?
正好这时彭莒虚弱的意念传了过来;
“山有兽,状如禺,而曰耳,人走,其名曰狌狌,这是妖兽狌!”
阿青刚知道这只怪物的名字,它就迫不及待的冲上前来,阿青由于龙泉脱手,只能身形移动与其纠缠。
狌不断露出自己的獠牙,利爪更是不停往阿青身上各处挥舞,一副定要取她性命的架势。
阿青分神想去拿剑,却被狌反扑到地上,看着压在自己身上那满脸横肉,还作势要咬她的妖兽狌,阿青心中厌恶无比,一个窜天蹬就把它踢到一边,赶忙起身跑到了屋前,拔起了龙泉。
在阿青拔出剑的一瞬间,身后狌又扑了上来,见状,阿青俯身侧腰,将龙泉虚别在腰上,同时剑心毅然拔出恨意之剑。
藏剑出!
龙泉剑身上覆着浓浓黑色剑意斩向狌,狌感觉到了这剑意的可怕,尾巴一甩,硬生生在空中调转了方向,但后背还是被剑意狠狠划了一道。
猩红的妖血洒在屋前的草地上,狌不敢逗留,连忙逃窜,阿青本想追去,但想了下还在屋内熟睡的阿青和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彭莒,只能收起龙泉,暂时作罢。
阿青也不敢再放阿花一人,于是今晚不再前往冷月潭,探查了下彭莒的伤势无碍后,就回到屋内,在床边打坐陪伴阿花。
日上三竿,阳光从窗户的缝隙处射了进来,正好打在了阿花的眼睛上,还没长成的睫毛微微抖动两下,还用手挡了挡;
但已经被搅去睡意的阿花只能放弃还想再睡这个念头,一个起身,坐在了床上;
伸手打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阿花才发现阿姐也在床上,现在正看着她。
“阿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阿青先下了床;
“昨晚睡得香吗?”
“香呀~”阿花又闭上了眼,面容幸福的回忆刚刚的那个好梦;
看来昨晚那个动静并没有吵到阿花,阿青边想边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阿花叫她喝完就起来洗漱。
打开门,清晨新鲜的空气冲散房间里沉闷的味道,阿青见彭莒还是像往常一样趴在地上,但身上的颜色却好像黯淡了一些,走到它面前;
“你还好吧?”
彭莒抬了抬自己的左眼,在意念中表达了自己现在的憋屈;
“没事,就是我堂堂天门上境修士,居然被一只小小狌妖打伤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天门上境?阿青正想问问修士的境界如何划分时一阵人声传了过来。
阿青走到木屋更前面一些,发现是山下村子里的那些村民,有些还是阿青的熟面孔;因为村子离这座小山很近,所以时常有些樵夫和采药人入山,也会碰见老欧和阿青阿花,便以为他们是旅居于此的爷孙一家,有时也会打个招呼什么的。
但今天他们这阵势,很明显不是来跟她们打招呼的,人人手上都有家伙,不是锄头就是钢耙,再不济也要拿一把镰刀,且其中没有一个女性,一副气势汹汹的派头。
当他们经过阿青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曾与阿青打过招呼的樵夫就上前问道:
“姑娘这两日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阿青下意识想到了那只狌,但还是摇了摇头。
“哎,姑娘在山上可要多加小心,近日不知是有什么野兽下山,竟然把我们家中的鸡给吃了几只,而且还会开门;连来了几日,胆小的人家就只能紧闭门户,一家抱作一团任它去吃,但有胆大的汉子出来察看后,竟被它给打伤了!现在还卧床不起,你说,有这样嚣张的野兽吗?!”
阿青不知如何回应,就也还是摇摇头。
那樵夫见阿青什么都不知道,就嘱托她晚上一定要好好呆在家中,千万不敢开门,他们今日进山就是为了找那只伤人野兽,若是抓到了也会顺路来跟她说一声,让她也不用太过担心。
突然,从屋内传来阿花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