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锦TXT下载帝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锦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锦txt下载     帝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章 畏高

    皇后怔怔地看着案间刚至的朱批,鬓间银簪一阵颤动,她的纤指抚摩着那朱红淋漓的字迹,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

    “娘娘……?”

    琳儿有些不安的在旁低唤。

    皇后笑得有些咳喘,她抬起头,盈盈凤眸中,忽然滑下一滴泪来。

    “娘娘,您怎么了?”

    琳儿丢下手中珐琅壶,上前探视道。

    皇后摆了摆手,冷笑着道:“徐婴华那小妮子,真是不能小觑啊!”

    她的指尖在皇帝的批语上划了一道,冷戾飘忽的笑容,也逐渐化为苦涩——

    “他要我行中宫宽穆之道,秉公审理,不要让功臣亲族蒙受不白之冤……瞧瞧这话说的多妙?只凭那小妮子的伶牙俐齿,他就下了这样的断语!”

    她的眉尖蓦然一挑,琳儿只觉得胆战心惊,杀伐决断的气息,从皇后身上无声的威压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皇后想起此事,又是灰心,又是憎嫉欲狂——云家……她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可偏偏,皇帝的一道密旨,却让她不得不罢手!

    她微微喘息着,香肩起伏之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凝望着窗外初发的嫩芽,,缓缓的,露出一道奇妙的笑意——

    “前方既然有心思管这闲事,大约,大军也即将凯旋而归了吧……到那时,再让云时好好亮相吧!”

    她无声的冷笑着,轻拂袍袖,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起身向花园而去。

    “又是一年桃红柳绿……”

    她仿佛喜悦,又仿佛含着无限怅然的,轻轻叹道,在她的身后,初绿的垂柳如烟,正柔若无骨地飘舞着。

    ***

    昏暗的船屋中,两人对坐而谈,外间风声飒飒,带来高崖之下特有的清爽水气。

    宝锦凝望着刘南客套疏远的微笑,心中怒气更盛,她眼中火光一闪,一口饮尽木杯中的茶水,道:“你心中对我不以为意,才拿这话来敷衍我,是也不是?”

    她清亮双眸在此刻很有些咄咄逼人,却是少年意气,瞧着只觉朝气蓬勃,很难生出恶感来。

    刘南望了她一眼,随即敛目不语,面上却也没有惶恐之意,半晌,才道:“殿下如此在意这些细稍末节,末将也无可辩驳。”

    “既然这些是细稍末节,那么,我们就谈谈正题吧……”

    宝锦眼中光芒熠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冷意脉脉而入,几乎让刘南感觉到肌肤的刺痛——

    “刘将军,我身为帝室唯一的血脉,希望水师将士能重回麾下。”

    对于聪明人,也没必要绕什么圈子,宝锦单刀直入地说道。

    刘南眉间一轩,好似有一道不忿冷意凝成,却随即化为沉静微笑,“兹事体大,请容我跟众兄弟商——”

    他最后一个“议”字没有吐出,便听宝锦一口截断道:“军法森严,何来商议一说——莫非堂堂天朝水师,也学那海寇结伙行事?”

    刘南被她这一噎,惊愕之后,怒从心起,猛一抬头,却正对上宝锦冷锐犀利的目光,这无所遁形的力量下,他咬一咬牙,略一昂头道:“先帝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敢问殿下,可有什么也让弟兄们心服口服?!”

    这话实在很不客气,宝锦却嫣然一笑,仿佛很是愉快的微微眯起了眼,道:“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

    刘南沉静答道:“主船大桅顶端的旌旗,乃是先帝亲赐,她当年在众位高手的围攻之下,独拔头筹,将旧旗取下,从此之后,涣然一新的明黄苍龙旗便飘扬四海!”

    他说到这一段,满是自豪,然而又是惨痛悲凄,忍不住声音都嘶哑了,“殿下若也能做到,我等必定景从不违!”

    宝锦一听这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几乎把银牙咬碎,黑嗔嗔的眼望定了刘南,恨不能把这混蛋斩为三截!

    天可怜见,她除了恐血症,还有……畏高之病!

    (不用怀疑,这个恐血又畏高的废柴原型,就是本人在下区区我,再次泪奔一下~)

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

    她的手无意识的紧握着粗木桌子,那紊乱的木纹,几乎要被她搓揉成粉。

    “好,我答应你。”

    宝锦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晰沉稳,连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

    她微微苦笑,对上了刘南惊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

    海风的腥咸越发明爽,在海上男儿的心目中,这比什么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排成整齐的几列,漫不经心中透出军人的肃穆铁血。

    这一日,是远道而来的宝锦帝姬挑战“易帜”的大日子,所有水师将领都齐聚帅舰,一同观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飘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道,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

    又来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

    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

    刘南摸着下巴,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的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的面容,虽然隔着长长的桅杆,却仍隐约可见——

    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

    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

    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的灾难!

    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那日琅缳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

    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的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蓦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

    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的悬吊拉扯之下,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的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的危机却并未解除,她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竟然是几颗菩提子!

    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

    还有完没完!

    圆睁着美眸,她无暇思考,电光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的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之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她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谲。

    她要做什么?!

    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近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

    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能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

    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

    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

第一百十二章 燃火

    网友上传章节

    面光滑,半旧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依稀可见当—自景渊帝当年亲自授旗建军后,这苍龙大旗便飘扬于七海,再不曾更换。

    她单手将粗绳划断,忍着高空中的狂飙风力,将崭新的旌旗绑紧,只见漫卷云舒之下,旗面越发皎皎。

    至于旧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绣纹,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把旧旗卷入怀中。

    刘南在桅杆下静静等待着,在最后一个军中高手也失败后,他已经预料了宝锦的胜利。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单独伫立着,凝望着桅杆最顶端的小小人影,他闭上了眼,想起锦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从桅杆顶端将旧旗狠狠掷下,‘插’入舱板之中,随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以后,我天朝的水师,将天下——

    她那意气风发的一笑,连旭日的光芒也无法比拟!

    刘南痛苦的闭上了眼,‘胸’中如火一般沸腾——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所谓的新时代,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他‘胸’中的疼痛更甚,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等待着,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掷落。

    久久,也未曾有什么响动,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那纤弱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旧旗,艰难惊险地从桅杆上爬下。

    海风吹过。她的脸‘色’仍是那般苍白,桅杆上地风泥将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污黑。却更显得剔透皎洁。

    “为什么不把旧旗扔掉?”

    他情不自禁地问了

    宝锦抬眼看他,随即又从桅杆上缓缓而下,她的声音轻微,却含着泰然和平静——

    “这是你们的旗帜,几载鲜血染就,岂能抛弃……”

    刘南一阵晕眩。只觉得姐妹两人实在不同——姐姐如烈日炽‘射’,妹妹却有如弱水潜照。

    他苦笑地望着周围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宝锦已经收尽人心。

    ****

    琅

    乘舟前来时,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的。

    “这位宝锦殿下,口口声声挟着水师地力量,来跟我做‘交’易,却不知道,这些水师桀骜不逊,并非易与之辈啊!”

    她带着些讽刺地轻笑着,想起刘南的拒绝冷意。心中又是一痛。

    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象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

    她想起宝锦笃定的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

    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海风吹来,将他腰间的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

    摔裂地,两人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

    ,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地小‘女’孩!”

    琅

    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闪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

    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

    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

    “不用说了。”

    琅

    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铿锵凄厉。

    ****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舱”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无数的火箭倚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布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己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地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地魅影。

    “中计了!”

    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

    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

    “那是……什么?!”

    给张廉的《孤月行》和夕阳挽月的《再生为人》打打广告,这两位都是包月作者中的元老了,本月PK中

    本站最快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

    江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渐近的魔魅般的船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

    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天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

    “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

    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

    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薄的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的血性男儿,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的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

    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

    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众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的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

    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

    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

    一道火舌带着瑰丽的艳彩,从舱中喷出,将靠近的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

    哀号翻腾着的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的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仿佛失去所有的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

    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

    ****

    “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吧?”

    宝锦半倚在七珍云榻上,把玩摩挲着这价值千金的“凤雀扇”,一拂而开后,但见珠光柔羽,将满殿都照得闪亮。

    她看着琅缳似有不信的面色,不禁悠然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静静等着。”

    琅缳见她如此笃定,也不仅松了口气,霁颜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美不胜收——

    “殿下如此尽力,南唐上下感激不定。”

    宝锦听罢,以扇掩面大笑,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宝锦的谦逊中,含着一语双关的诡谲,而琅缳却懵懂不知。

    确实是我份内之事啊……

    宝锦在扇后打量着琅缳略微轻松的神情,唇边的微笑逐渐变为怜悯和……愧疚。

    对不住了……琅缳,你和你王兄,也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弃子。

    心中默念道,宝锦哗啦一声收起扇羽,清丽玉颜上眼波流转,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

    宫阙外的喧哗声逐渐加大,仿佛有无数人惊惶惨叫,琅缳悚然一惊,不禁失态跳起身来,“怎么回事?”

    宝锦闭上眼,静静听着那撕杀声,耳边回响的,却是儿时美妙平静的梵乐念唱——

    若真有阿鼻地狱,我死后定会深入,永世无法救赎……

    她凄然一笑,张开了眼,对着惊惶迷惑的琅缳缓缓道:“这是靖王云时的军队……他终于来了。”

    当啷一声,琅缳全身都剧烈颤抖着,手中的玉杯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宫阙几时识干戈?

    却是……难逃今日!

    她颤抖着,望定了宝锦,几乎要噬下她的血肉——

    “是你……你是设下的毒计!”

    琅缳酥胸起伏着,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你明明起誓……!”

    宝锦挥着羽扇,浑不在意地微笑着,那笑容映入她眼中,无比刺眼——

    “我确实起誓,要助你歼灭天朝大军。”

    她望着浩瀚夜空,声音如金振玉作,举世无双,“伪帝的水军正在被歼灭,再不会剩下一分一毫,我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琅缳支撑不住,砰然跌跪在地。

    注:神火飞鸦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实际出现的古代火箭,在明朝后期的水战和攻城之战中都曾使用,下文即将出现的喷火筒,也是明朝中日海战时的先进兵器

第一百十四章 宫临

    宫中喊杀声四起,不多片刻,狭小的偏殿中便涌入了不少王家宫眷,唐王即位不久,又并非好色之徒,是以满殿绝色,倒大都是前头薨了的老王身前人。

    这些风韵尤存的妇人们小声啜泣着,收起往日的敌视,想走近跟琅缳搭讪,却见她神色空茫,呆呆跪坐在地,仿佛连魂魄都散失飞去。

    宝锦自若地倚在塌上,压下心头的微叹,望着这即将覆亡的悲凉景象,只觉得自己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连鼻端都几乎隐约闻见血腥味。

    血腥随着夜风飘来,那是破城激战之时流下的,一些宫眷连惊带吓,面色苍白欲呕。

    琅缳猛的打了个激灵,仿佛被血腥味惊醒了,她蹒跚着起身,踉跄着垂下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你们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了。”

    宝锦在旁低声道。

    琅缳发髻散乱,云锦鸾纹的宫裙在地上拖曳,却也浑然不顾,她环视四周,发出一阵激烈的冷笑,随即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她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太低估你了,宝锦殿下。”

    “郡主谬赞了。”

    琅缳抬起头,秀媚双目在昏暗中皎洁如月,却带着诡谲的森冷,让人禁不住要起寒战,“你利用我接近天朝水师,将他们策反后,又利用我们南唐与伪帝相争,如今两边无论胜败,你都是最后得利的赢家。”

    “拥有了巨额库银,又让天朝水师重回麾下,自此以后,殿下的路定会更加平坦……只可惜我南唐上下,都懵懂地成了你的垫脚石。”

    宝锦微微一笑,轻轻一撕,竟将价值千金的凤尾扇扯成一缕一分,冷眼看它掉落尘埃,朱唇微动,划出轻嘲的弧度,“郡主这话也太过虚伪了,当初你们与我合作,本也是存心不良,想要趁我年少无知,挟帝裔以令天下,如今这算盘打错,郡主还是早早另寻出路吧!”

    琅缳轻声一笑,娇媚入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中庭传来侍女的尖叫声,伴随着兵戈摩擦的沉闷重响,好似一阵死寂。随即,外间传来一声沉稳男音——

    “唐国贵眷,可都在里面吗?”

    宝锦一听这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云时”,只觉得心中越发松弛——

    难为他早早赶到,如此,这一计划也就天衣无缝了……

    她望向琅缳,悄声道:“这就是靖王殿下了。”

    她停了一停,见四周一片慌乱,无人注意,随即低声道:“拔出你的护身利器。”

    琅缳不知她何意,却见宝锦清宛一笑,却突然露出惊惶欲泣的神色,提起嗓子,颤声喊道:“是云帅吗?”

    声音嘶哑高亢,颤栗有如弓弦崩裂,却仍带着强撑的平静,穿越这一宫的混乱悲绝,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传入云时耳中。

    仿佛这被闪电当头劈中,云时握剑的手不易察觉的一颤,几息之下,他挑眉急问道:“是玉染姑娘吗?”

    “是我……”

    宝锦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被什么痛苦缠绕,却倔强着不肯示弱。

    她在南唐人手上!

    云时的心咯噔一声,泰山甭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随即消失,他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

    南唐人已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停在赤金双蟾柱门前,凝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内殿,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你们掳走天子近侍,如今兵临城下,国破宫倾,仍是冥顽不灵,是想要血溅当场吗?”

    殿中仍是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琅缳面色古怪,听着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忽然心中灵光一现,望着宝锦骇然道:“你这是……!”

    宝锦瑟缩着向榻上倚去,面色苍白晶莹,口中悄然低语的,却是与表情完全不符——

    “当初为了从皇帝身边遁走,我可是你们的细作凿船掳走的呢!”

    ——明明是你自己潜水遁逃的……!

    琅缳恨恨想道,却听宝锦轻声道:“既然是演戏,就要做足全套……更何况,”

    她的美目中露出盈盈笑意,目光流转之下,魅惑自生,“你挟持我在手,可与你王兄顺利逃走。”

    好似溺水之人于绝境中看到一块浮木,琅缳眼光一凝,似不敢深信,转念一想,却又释然道:“我和王兄这一逃走,又会在江南掀起绝大波澜,替你牵制皇帝的目光——宝锦殿下,你实在太会算计了!”

    宝锦笑而不语,心中却又补充了一条——

    云时若是毕全功于一役,岂不是更让皇帝猜忌?所以非得出些纰漏,才能让上下安晏。

    云时久等无声,正要继续逼喝,却听殿中一道女子声气,道:“殿下若是想让她平安,就将我王兄送到宫前,放我二人自由离开。”

    这便是那位琅缳郡主吗?

    云时蓦然想起南唐朝臣的一些传闻——

    唐王性子懦弱,群臣偶有忤逆,并不动怒,只是有一处逆鳞,却是他的胞妹,常乐郡主琅缳。

    据说此女生性聪慧,平素居然能替皇帝批阅奏章,有大臣弹劾,却引得皇帝大怒,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朝中一直有隐晦传言,道是这位郡主与唐王之间颇有暧昧,言者凿凿,就差没道出“兄妹乱伦“四字来。

第一百十五章 破局

    云时正在沉吟,却听脉脉夜色里,那烛影摇红的宫阙之中,莺啼呖呖传来道:“靖王意下如何,若是再有迟疑,好好的一位佳人,免不了就要香销玉陨了。”

    云时心中一凛,压住怒火,道:“唐国至此倾颓,汝等若识时务,及早归降,仍不失公侯之位。”

    隐隐约约的冷笑声从宫阙深处传出,带出些妩媚和轻蔑,“靖王不肯担这天大的干系,难道……是我王兄已遭不测!”

    这声音在暗夜中听来,尖利异常,云时眉头一皱,怕这位琅缳郡主伤心得发了狂,痛下毒手,他微一思量,道:“你王兄毫发无伤,这便让你见上一面。”他随即示意手下将士从前殿带唐王过来。

    两刻之后,一身宽松白袍,面目憔悴的南唐国主出现在殿前,四周松明重重,火光映得他眼中一片茫然惊惧。

    “琅缳……”

    他嘴唇颤动,几乎要挣脱卫士的羁押,冲入殿中。

    殿中也随之微微嚣动,夜风中飘散着禁苑的朦胧花香,浸染得月影都空蒙清渺。

    将士们嗅着这一阵奇香,眉间的杀气都消散松缓了三分。

    那淡淡花香,随着逐渐步出的身影而越发清重——

    闪亮的短剑逼在宝锦的雪颈上,琅缳长裙曳地而出,宛如夜光中最璀璨的珠玉。

    “放下兵器!”

    云时怒喝道,对眼前逼耀而来的艳光毫不动心,全部心神都放在宝锦身上,见她神情虽然疲倦,却未曾有什么损伤,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琅缳望定了神色激动的唐王陈谨,唇边露出淡淡苦笑,秋水明眸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宛然道:“今日真是热闹……”

    她手中短剑随即一紧,“靖王如今在意这位姑娘,她到底是你的心上人,还是你家皇帝的禁脔?”

    “住口。”

    云时剑眉一挑,掩在袖中的大掌几乎握出血来。

    琅缳笑得花枝乱颤,眼波流转着,却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们要如何发落我王兄?”

    “献俘于万岁阙下。”

    “也就是说,会留他一命,是吗?”

    琅缳笑容缓缓收敛,下一瞬,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

    她悠然收剑,放开了对宝锦的钳制。

    “你在做什么?!”

    宝锦惊诧在场,借势掩袖跌跪在她身旁,悄声急道,“你难道不想平安离开了吗?”

    琅缳好整以暇地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得意的盛光,也悄声道:“既然我兄妹都能平安活命,做俘虏也没什么不好!”

    她背过身,凑近了宝锦,作势扶她起来,眼中满是潋滟的冷笑,“真是对不住哪,破坏你的计划了……”

    她的笑容满是欢畅快意,宝锦情知她是在报复自己,却仍道:“你们难道想苟且偷生吗?”

    “怎么会是苟且偷生呢?”

    琅缳冷笑更畅,“我从没见过贵朝皇帝,等来日献俘阙下,免不了要被没入宫中……”

    她居然是打得这个算盘!

    宝锦一时惊怒交加,心中急回电转,只觉得事态棘手已极,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回天——

    以琅缳的姿质,若是到了皇帝身边,又要造出多少是非?!

    “宝锦殿下,你虽智谋狠辣,却也要吃下这暗亏了……这天下之事,并非都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琅缳轻巧地将她扶起,随即丢下短剑,任由涌来的兵士将她钳制捆绑。

    云时怒视这蛇蝎女子,却也无法可想——对方毕竟是王家贵女,是要交给皇帝发落的。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宝锦拥入怀中,久久不曾放开。

    周围发出一阵细微的喧哗,宝锦被他不由分说地拥入胸膛,鼻端满是好闻的松明清香,男子宽厚的胸膛,让她枕得很舒服——

    “没事了……”

    云时低喃着安慰道,随即猛的惊醒,轻轻的,怅然若失的将她放来。

    宝锦见四周众目睽睽,于是盈盈敛衽道:“多谢云帅相救。”

    云时的黑眸微微暗淡下来,随即笑道:“你失踪多日,万岁很是焦急。”

    宝锦颔首一笑,却再没有什么言语,直到身旁众人开始入殿清理,灯影纷乱,云时才听到她低低一句——

    “你只有这一句要说吗?”

    声音低如蚊呐,却含着脉脉幽怨。

    云时心中一震,轰的一声,好似万千焰火在脑中绽放,顿时百味陈杂,酸甜苦辣都涌上心头,却是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很焦急,你呢?”

    宝锦歪着头打量他,见他如今窘态,不由的扑哧一笑。

    这一笑如繁花盛开,皎月轻辉,美不胜收。

    云时只觉得魂魄都被摄入其中,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沉声道:“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不顾四周忙乱的人群,沿着殿外的小道缓缓漫步。

    此时夜色正深,星辰被云遮挡,只有稀稀几点,明月穿云而出,照得林间一片疏淡。

    飞檐挑出很远,琉璃瓦上仿佛流淌着一层水银。

    “这样如花美景,不久就要化为断瓦残垣了。”

    宝锦微微叹息道,想起自己身世,只觉得兔死狐悲,心下一阵隐痛。

    云时以为她想起了姑墨国,于是宽慰道:“姑墨那边的守将与我有旧,必不会有什么破坏的。”

    “即使留得物在,人事已非,却又有什么意思。”

    宝锦微微唏嘘道,云时以为自己又触她隐痛,连忙噤口不语。

    宝锦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黛眉眼波明丽非凡,只让云时砰然心动——

    “你心下定是在骂我不知好歹了,是吗?”

第一百十六章 隐情

    网友上传章节

    时因这一眼心中一‘荡’,他摇头道:“我永远也不会恼

    月光幽幽照在他身上,黝黑甲冑下‘露’出苍青‘色’王服,这清贵内敛的男子站在林间,并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淡淡一句,就让宝锦心中‘乱’极生痛。

    她深深凝望他一眼,随即,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这寂静夜里,清晰得几近耳语,“这话听着就是哄人——你我初见那日,你差点断了我一条手臂呢!”

    她那黑嗔嗔的眼光一扫,仿佛孩童般的无邪和残酷,云时剑眉一紧,几乎将嘴‘唇’咬破。

    “那是……不同的。”

    他声音淡淡,却最终下定了决心,望着宝锦那双奇异的重眸,道:“传闻天朝帝裔会承袭一双重眸,我一见到你,就怒得无法抑制……那些唐突无礼,皆我之过,后来清醒过来,也就不敢请你原宥了。”

    宝锦本想‘乱’以他语,故意以此事相‘激’,那日之事,她本以为是攻城久战不下,是以才有此火气,没曾想云时言下之意,却竟然另有隐情。

    这寂静的园中,万籁俱静,云时轻轻的低语,就仿佛要带起风声,“四年前,我年方弱冠,正忙于募集乡人组成义军——那时候我刚刚结识今上,彼此情义契合,家父也很是看好他,愿以家姐相嫁,并不介意是侧室的身份。”

    “当时婚礼便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按照古风,今上先去方家把正室迎娶。随即便以原样礼仪接我姐姐过‘门’。“

    他深深一叹。继续道:“却没曾想,那暴虐无道的景渊帝数次无法剿灭我们,居然趁着我三家大喜之日。派兵绞杀——方、云两家数百年的窿盛家业,几乎毁于一旦。”

    他地声音沉郁,几乎带出冰渣来,“而我地父亲,也在这次劫难中不幸遇害。”

    他霍然转身,双目被月光映得越发耀眼。却几乎带上了血‘色’——

    “我赶到时,只剩下断瓦残垣——那时候我便立下血誓,元氏与我不共戴天,此生必将加倍偿还!”

    他的声音虽轻,却犹带着四年前的‘激’越愤慨,宝锦已是听得目眩心悸,木木地望定了他,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竟是姐姐害他家破人亡!

    “对不住……是我妄自猜测。冲动之下,害得你受伤。”

    云时地声音在耳边回响,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直到那宽厚温暖的大掌试探着搭上自己肩头。她却好象受了一惊,微微一跳。却发觉那俊眉修目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边。

    “天晚‘阴’冷,你的手已经很冰了……”

    借着夜‘色’,他怜惜地将她的手扣入掌中,以自身体温暖和摩挲着。

    宝锦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不相干的人。

    “怎么了,这样地目光,怪吓人的?”

    宝锦勉强一笑,那苍白的面‘色’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我没事,只是想到陛下还在江中,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她低下头,心中只觉得昏‘乱’‘迷’茫。

    ****

    江中残月几分,被血‘色’映得越发诡谲。

    皇帝冷眼望着四周倾‘乱’破损的战船,又凝视着芦苇‘荡’里带着腥味的尸首和血水,只觉得心中郁怒,却无一人可以陈说。

    他手中紧紧攒着的,是云时攻破金陵的捷报,那惯例的金箔朱红‘色’,在他眼中看来,却是刺眼无比。

    “明修栈道,暗渡陈舱……”

    皇帝低喃道,只觉得造化‘弄’人,可笑可恨。

    他以水军拖住南唐地主力,而云时挥师疾进,这是早就定下的策略,可没曾想,如此神秘而强大的敌人,却使得他的水军损毁大半!

    他望着那不远处击沉地唯一一艘敌船,只见舱中尤有血水不断涌出,锋刃的寒光在暗夜看来,分外惊心。

    那利刃地主人们被围于芦苇‘荡’中,却咬着刀跳船而来。冲破重重守卫,离自己不过一丈的地方,才力竭而死。

    皇帝想起那悍不畏死的狂勇,只觉得‘胸’中越发沉重——难道真是前朝余党?!

    他想起方才‘激’烈惨壮,几可令日夜变‘色’的一战,心中一片坦然——如此强敌,即使小败,也没什么可耻的。

    可是天下……整个天下却不会这么认为啊!

    他深深一叹,想起天下人难免把自己的败绩跟云时的大捷相提并论,心中更是沉重。

    此时月光清萤,一旁伺奉的张巡小心瞥着他的神‘色’,斟酌着道:“云帅有急报传来。”

    “念。”

    “……南唐宗室已尽数被擒,无人逃脱……另:‘玉’染姑娘也被羁押在此……”

    随着宦官尖利的声音,皇帝的面‘色’总算缓和下来,“她没事就好,幸亏云时快速,否则南唐人狗急跳墙,定会狠下毒手。”

    ****

    “皇帝还‘挺’在意你的嘛,吃了败仗,急着就要见你……”

    琅

    斜坐‘玉’栏之上,理了理身上破裂的织锦宫装,美丽而犀利的凤眸扫向宝锦。

    她咯咯娇笑道:“他还真是个痴心种子,就是运气差了点……天朝水师的悍勇,根本不是他那些北人水军可以比得上的,就是再天才的将帅,也赢不了这一场。”

    “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厄运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相比表情很是‘精’彩。”

    宝锦端坐椅上,对她的挑衅冷颜以对——“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留言

第一百十七章 宫乱

    银铃般的娇笑声复又响起,琅缳掩袖而笑,笑得花枝乱颤,连眼角都沁出了泪——

    “事已至此,还会有什么更坏的吗?”

    她慢条斯理地饮了口残茶,因其劣味而微微皱眉,“你家万岁何时即将抵达金陵,我要见他一面,殊是不易。”

    宝锦冷笑道:“你要想魅惑于他,却说破给我听,是何用意?”

    “用意么?”

    琅缳微笑着,眼中露出狡黠和森冷,雪裳翩然,好似一只千年雪狐,正悠然盘踞在栏间——

    “正要靠你帮忙,我才能有缘面圣呢!”

    她对着宝锦疑惑的目光,从容笑道:“殿下若是不肯帮忙,我虽不才,少不得,要将你的身份叫嚷出去,这对殿下的复国大业,可是大大的不妙。”

    “你是在威胁我吗?!”

    宝锦冷冷一眼瞥去,琅缳也不禁心中一颤,她随即伶俐回道:“只是跟殿下做个最后了结而已,此事一毕,你我各不相欠,任是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好,都是各自的缘法,冤不得别人。”

    “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在皇帝的身边放一个自己的敌人?”

    宝锦怒极生笑道。

    琅缳清澈的美目望着她,“我的目的和你一致,宝锦殿下……伪帝才是灭我唐国的罪魁祸首,当然,您的推波助澜,也实在不少。”

    她的话音冷郁,却直截了当跟宝锦说清了态度——

    皇帝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才是眼下的唯一对手。至于宝锦对她的算计……若是有机会,也定会奉还。

    好一个常乐郡主!

    宝锦沉吟片刻,断然笑道:“我若是不应,你在这里闹个沸反盈天,也着实在让人头疼。”

    话虽如此,她却并非半分惧色,她离座起身,深深望了琅缳郡主一眼,“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郡主千万小心……我虽与你素不相识,这几日相处,却也颇为投缘,实在不想这样一个俏佳人就没在半路上。”

    琅缳听着这隐晦冷厉的言语,不禁打了个冷战,扬起一张俏脸,冷笑道:“我省得了,绝不会把你的身份泄露一分半点的。”

    “这样最好。”

    宝锦转身离去,琅缳望着她飘逸的身影,紧紧咬着唇,几乎沁出血来——

    良久,她才颓然倚在栏下,心中一片悲凄恨郁。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香囊里的珊瑚簪,却只触到一片空荡,她这才想起,那簪子已经被她摔碎在刘南面前,再也无法挽回。

    “我不后悔……绝不后悔……”

    她咬着牙喃喃道,心中却是绞痛非常,对宝锦的怨恨又深了一重——

    “是你……迫得他如此忍心,若是你不到江南来,他定会来救我的!”

    栏外的梨花幽幽地吐着芬芳,一瓣落英飘入玉栏,但见素洁淡雅,却已见了憔悴。中间一点露珠晶莹,却终究滚落尘埃,一如,那美人离者的眼泪。

    琅缳想起他夸赞自己美貌,曾以“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的梨花相喻,如今触物伤情,怎不让她肝肠寸断?

    以罗袖拭去珠泪,她从栏上轻轻跃下,笑容却越发璀璨绝艳——

    “我不会再流泪,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

    ****

    宫中,凝滞许久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皇后自收到那封捷报起,神色变幻不定,却终于化为一道欣悦微笑,扬声命道:“万岁南征大捷,着明发邸报,昭告天下!”

    于是宫中上下便一团喜气锦簇,妃嫔们素净的服色为之一新,满眼望去都是流光溢彩。

    皇后在宫中设宴庆贺,酒过三巡后,她揉了揉眉间倦色,停杯不饮,只是含笑看着阶下宫乐。

    王美人自小就服侍她,是个极有眼色的,一眼瞥见了,于是笑道:“娘娘日理万机,又日日牵挂万岁,也着实累了,今日我们搅扰这一顿,又劳您费心,眼看天色已晚,我等也该告退了。”

    皇后笑着对众人道:“论理本该留你们畅谈竟夜,可我精力不济,又怕拘束了你们,与其如此,不如改日再叙。”

    于是遣人各加赏赐,其间言语体恤,温情厚意,自不必说。

    待回到后殿,她面色僵冷了下来,散了发髻,独自披衣而坐。

    双鹤祥瑞双烛把殿中耀得明灿,却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浮现的,只是皇帝冷峻英贵的面庞。

    “连徐婴华那小妮子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跑到他身边去,而我,身为中宫,却不得不恪尽职责,被羁绊在京中,跟这些臣子斗智致气。”

    她在灯下心中暗自嗟呀,心中不无哀怨。

    “他在那千里之遥,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她随即想到捷报上的内容,面容越发森然——

    “真是岂有此理,云家的小子轻松攻下金陵,皇帝却要面对强悍神秘的水师,智者虽然心中有数,天下人却要怎么看待这一对君臣?”

    她想起无知的愚夫愚妇会带着不屑谈起皇帝,又将把云时夸入云端,心中不禁杀机顿起——

    “不能再留着他了!简直是养虎为患……”

    她心意已决,手下用力,竟将狼毫重重撅在桌脚,弄得墨汁淋漓。

    那浓黑的液体往下滴答,映入她眼中的,却好似是鲜血的色泽。

    正要命人来收拾,却殿外脚步惶急,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娘娘……”

    琳儿又是急,又是气,踉跄着到了门前,喘息着说道:“不得了了,老公爷府上出事了!”

第一百十八章 祝融

    皇后听这一句,惊得手中的狼毫都跌落在地,她抬头喝道:“这般模样做什么,沉住气,慢慢说!”

    “是……”

    琳儿吃她这一喝,气喘声渐渐平复,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也顾不得仪态,灌了一口,带着哭腔道:“江州那边,老公爷府上昨夜被人放了一把火,几处主宅都烧了个精光!”

    她口中的老公爷,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父亲,如今的陇西公方凌远。

    皇后听着这不吉的消息,惊得黛眉都微微发颤,她急道:“家中尊长呢?他们如今怎样了?”

    “老公爷和夫人都平安无恙……他们受了些惊吓,已经搬到偏院去了。”

    皇后这才舒了一口气,眼中却闪过一道怅然若失的光芒,她瞥了一眼琳儿,冷笑着数落道:“不成器的东西,这样惊惶失措的做什么,我方家的下人,就是这般气度么?”

    琳儿心急火燎得来报这消息,原本想博个忠贞护主的名声,却没曾想碰了这个冷钉子,一时讪讪,面上也没什么光彩。

    不多时,西侧殿也传出呜咽哭声,却是方宛晴也接了禀报,在自己院中闹个不休。

    皇后面露不耐,想着亲族的面子,便将她唤过安慰,却没曾想,方宛晴因着父亲被火灼伤严重,将发髻散乱开来,胡乱撕着绢帕,恨恨道:“方家难道遭了祝融,三番两次地走水,弄得阖家不宁。”

    皇后听着这话,只觉得一阵火气从心头涌出,她越想越觉得是指桑骂槐,却偏偏找不到什么话来指摘,只是沉着脸道:“什么祝融,你说话须要检点!”

    她息事宁人,这么含糊训诫,方宛晴却好似寻到了由头,哽咽着伏在桌上大哭,一头珠钗翡翠坠下,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如今这世道,只有敢做的,却没有敢说的,可怜我那一对父母,白白替人挡了灾。”

    皇后的面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方宛晴没见到她这可怕的目光,仗着心中悲伤,半是撒泼,半是装疯买傻,那话语也越发刻薄,“那些寻仇的贼子通通都瞎了眼哪,冤有头债有主,你寻那不相干人的晦气做甚……可怜我一家无辜哪!”

    皇后心下豁亮,明明已是冷怒已极,却偏偏蓄得好耐性好风度,她把玩着如意紧柄,蓦然抬头望去,漫声笑道:“妹妹的意思,是家中有什么人得罪了厉害仇家,所以才牵连了你一家无辜,是吗?”

    “臣妾不敢如此作想……可这么突兀一把火,难道是上天降下的?”

    方宛晴被她那冷冷一眼瞥去,不知怎的,心中只觉发麻,她连哭泣声都小了下来,口中却仍不甘不愿地嘀咕着。

    “好一个上天降下!”

    皇后怒极而笑,只听桄榔一声,竟是将那黄玉镶金柄的龙凤如意掼在地上,顿时碎玉横飞,吓得殿外的侍女都小声惊呼起来。

    “你给我听着!上天要是惩罚我方家,慢说是走水,就是被雷劈电打,也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森冷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好似闪电从苍穹之中现出。

    “无论是天罚还是寻仇,都短不了族中哪家……什么一家无辜,真要我说个明白吗?”

    她轻蔑地瞥了方宛晴一眼,见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越发快意的放低了声音,“少恶心人了,你父亲在通州的帐户是怎么回事,那几座多出的庄子又是怎么回事?!趁着我还不想追究,赶紧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是正经!”

    最后一句一出,方宛晴顿时气馁,方才寻师问罪的念头顿时冰消融解,她心中忿忿,暗念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愿那寻仇的再找上你们父女……

    她涨红了脸,咬着牙,黑浓的眼睫下,一双斜飞的凤眼下死里剜了皇后一眼,恨不能把她从那珠帘玉座间拖下——

    大家走着瞧!

    皇后怡然一笑,端茶送客道:“来人,送方婕妤回去!”

    目送着几个健妇半押解地送走方宛晴,她连冷笑都收了起来,暗子忖道:这一家子都颇不安分,这么上窜下跳的……

    想到这次纵火,她心中又是一紧:到底是谁做的呢?

    ****

    “皇上……”

    宝锦望着皇帝久违的身影,不禁红了眼圈,哽咽着喊道。

    着了冰苍云锦的身影,比前些日子更为消瘦,面容也略带出些憔悴,却更加冷峻摄人。

    她望着这般憔悴模样,心中涌出一道莫名的酸涩,好似是歉疚。

    为了挑起云时和皇帝的互相猜忌,她早就定下这个“主弱臣强”之计,让皇帝面对天朝水师的强攻,却让云时长驱而入金陵。

    换而言之,即使皇帝再为英明,他也将遭到重挫。

    如今眼看着他满身风霜,眼角都带着淡淡疲惫,宝锦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带出些痛来。

    “你平安无事,总算是这几日唯一的好消息了。”

    皇帝有些忘情地上前,却终究抑为淡淡一句,关切之意,于溢于言表。

    云时在旁听着这话,只觉得芒刺在背,他上前参见,皇帝却笑容和煦,深深道:“你很好……”

    云时正待再说,却听皇帝冷声道:“那一对狼狈为奸的兄妹何在?”

    (之前答应大家的《宸宫》元旭番外,不是我食言,而是规定要出版后一个月放出,等我中午起床后就发到宸宫的公共版去,大家表骂我了)

第一百十九章 魅惑

    月光从殿外遥遥而入,被粗暴推跪在地的女子挽了挽残破的裙裾,微微昂起头来。

    雪白的肌肤从缝隙中隐隐可见,长发纷乱地垂落在裸露的长腿上,乌黑柔顺,仿佛是月光与夜色织成的斗篷。

    “妾……唐国琅缳,见过万岁。”

    声音也在颤抖似的,黑沉沉的瞳孔仿佛幽潭,深不见底——那是说不出的凄婉神韵。

    皇帝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郡主大名我早有耳闻!”

    琅缳听他语气不善,心知他已听过那“乱伦”的谬谈,她果断抬起头,雪白的脖项线条优美,几乎拗成凄然一线——

    “人言可畏,妾也无话可说。”

    说话间,殿外隐隐传来急切的呼喊,仿佛是谁要硬闯进来,又有人高声斥骂着。

    是皇兄的声音!

    琅缳的脸色一变,皇帝抱胸冷笑道:“唐王如此在意郡主,真是兄妹情深!”

    琅缳再无退路,她一咬牙,抬起头道:“我素闻陛下乃是明君,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你大胆!”

    一旁的云时沉声斥道。

    “陛下妄听偏信,言下之意,是妾身与亲兄长有逆伦之行……若真是如此,这又是什么?”

    她猛的掳起罗袖,雪白玉臂上嫣红一点,显得晶莹剔透。

    是守宫砂!

    皇帝与云时一齐楞住了。

    她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殿中,久久不散,“我兄妹二人自小失亲,相依为命,这唐王的宝座不知受多少叔伯的觊觎,他们不知编派出多少耸人听闻的事,说得如此不堪……”

    宝锦在旁冷眼观望,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又听她说得如此恳切,心中暗道厉害。

    琅缳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是真假掺半。

    她自忖智谋无双,一直给唐王陈谨赞画谋划,可算是南唐真正的决策者,兄妹俩彼此信重,出入内闱而不禁,这才有了兄妹暧昧乱伦的传言。

    她如今巧舌如簧,倒是把所有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果然皇帝面色稍霁,却又皱眉道:“朕的宫宴之上,那些毒门刺客,听说乃是你网罗而来……”

    他声音凛然,想起那一次的凶险,至今仍是余怒未消。

    “确实是妾身所为。”

    琅缳居然供认不讳。

    趁着皇帝的剑眉没有凝聚起怒气,她婉转说道:“妾为南唐之人,自会为国家鞠躬尽瘁,所谓各为其主,万岁若要问罪,妾身只有领下。”

    好一招以退为进!

    宝锦几乎要鼓掌称赞了。

    “这且不说,你又派人来凿船绑人,将朕身边人挟持而去。”

    皇帝看了一眼宝锦,见她气色尚好,并没有受什么为难,这才稍稍敛了怒气。

    琅缳美眸幽怨,望着宝锦和皇帝两人,禁不住又红了眼圈。

    宝锦轻叹一声,虽然不愿,也只能勉强笑道:“郡主先前是有胁迫之心,不过她后来与我畅谈,也觉得万岁乃是天命所归,抵抗是毫无意义的——她待我以上宾之礼,我也没吃什么苦。”

    皇帝冷哼一声,只觉得一阵懊丧——面对这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他原先蓄积的盛怒,全然无法发出,犹如一道铁拳打在软蓬蓬的棉花上,空荡荡的不着力。

    杀了这纤弱低泣的女子,还是……?

    他正在沉思,却听宝锦扑哧一笑,在沉重气氛下,显得非常日突兀。

    “琅缳姐姐生得这么美,万岁就不要太过计较了——反正我也没受伤,不如,由姐姐给万岁吹奏一曲,权当赔罪如何?”

    云时一听这话,急忙使眼色制止——今日阶前问罪,并非私怨,而是国事,玉染贸然插嘴,实在太不知进退了!

    果然皇帝面色一沉,冷冷瞥了她一眼,喝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可,退下!”

    宝锦盈盈大眼中露出难堪的泫然,水气蒙蒙,咬唇不语,裣衽转身而去。

    “你会吹笛?”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空阶碎琼的宫阙中恍如一梦。

    “略懂一二。”

    琅缳的声音空蒙清幽,仿佛从山间涧中而来,又仿佛瑟缩发颤。

    “罢了……那你去教司坊吧!”

    皇帝却没有令她吹奏,他的眼角都仿佛染上了倦色,轻挥袍袖,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时于是建议道:“万岁多日疲倦,还是早些歇息吧!”

    ****

    金陵陷落,自唐王之下,尽数被擒。

    陈谨率宗室大臣百余人,白衣散发,跪于阙下请降。

    皇帝于明德楼上受礼,赦众人性命后,令尽数随军北迁,顿时哭声四起。

    唐国后宫之中,已是宫破人散,所有的姬妾嫔娥,全数被羁押幽禁,倒是徐婕妤和宝锦暂时盘桓于此。

    琅缳经过层层禀报,终于见到了宝锦。

    绣楼之上,流蕙湘绣辉映,柔美旖旎,乃是神仙香闺,梦中幻境。

    “宝锦殿下,真是好清闲哪……我这绣楼小榭,不知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宝锦含笑而立,“郡主这是在怪我了?”

    她看了眼琅缳眼底的不安,继续道:“那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可是向万岁举荐了你的才艺,可他是个愚木疙瘩,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又能如何呢?”

    琅缳听她说得诙谐,不禁轻轻一笑,绝美笑容随即化为狠戾,“殿下可是答应助我入宫的!”

第一百二十章 参商

    “圣意如此,我又能怎样呢?”

    宝锦无奈劝解道:“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到京城后,我们再漫漫从长计议——教司坊也能接近帝阙,我不就是从那里调来的吗?”

    琅缳深深看了她一眼,“希望殿下言而有信……”

    “我知道……不然你就要把我的身份捅出去,来个玉石俱焚。”

    宝锦轻巧地摇着绣扇,上面的红宝坠饰熠熠闪烁,“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郡主就请放心吧!”

    “如此,就拜托殿下了……”

    美人翩然而去,只遗下暗香渺渺。

    一旁服侍的季馨不禁担忧道:“殿下,这是养虎为患啊!”

    “我知道。”

    宝锦沉静端坐,眼中光芒一盛,“我直截了当地向皇帝推荐,看似是在帮助琅缳,可依着皇帝的脾气,越是过程平淡的,他越是意兴阑珊,所以他根本没有召幸琅缳——你以为我真会把这煞星妖女弄到御前去?!”

    季馨一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殿下对皇帝的性子摸得透彻,实在是厉害!”

    “厉害不厉害,还要看将来——若不将这隐患除去,今后更是举步唯艰。”

    宝锦面有忧色,沉沉答道。

    ****

    皇后这一阵气性很是不好,她对下人素来恩恤,就是再大的脾气,冷冷瞥一眼,叫人汗流浃背,也就撂开手了。

    惟其如此,却有人私下窃议,宁可挨一顿扳子,也不愿被她盯上一眼。

    寓意平安的碎瓷茶盏宛如莲花,在纤纤玉指中绽放。

    “你是说……那个‘东西’,居然凭空不见了?!”

    平淡清漠的声音,却仿佛九天之上的天雷,凝而不发,惹得人心中无限惊悚。

    何远的鬓角掉下一滴汗,偷眼看见皇后唇边那一道冷笑,于是俯首更低,不敢再抬头。

    他刚刚接到江州那边的消息——火灾之后,族中清点事物,却发现皇后名下的秘室被撬,有一个物件不翼而飞了。

    皇后心中惊疑不定,洁白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入金丝楠木扶手中,“好得很哪,一场祝融之灾,却居然有这样的内幕……我们统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为臣马上派人封锁附近州县,逐户清查!”

    何远惶恐急道,擦着额头上不住的冷汗,心中暗暗叫苦。

    方家乃是皇亲外戚,非比寻常,主宅中央也有内廷的青曜卫守护,如今出了这等事,他也难逃其咎。

    “对方所谋非常,早就飞遁而去,挨家挨户搜查,也不能找到什么,只是平白扰民罢了!”

    她沉吟片刻,终究不甘心地说道,何远见她如此,乍着胆子,试探问道:“微臣斗胆,想问娘娘,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

    长久的死寂,皇后低头无语,殿中的空气好似凝滞。

    直到何远跪得膝盖发酸,才听到耳边飘来一缕清音——

    “是一个黑匣子,大约有这么大……”

    皇后比划着说道,却终究顾忌着什么,没有说出其中之物。

    “此事我不欲广为人知,你要内紧外松地继续搜寻,查到线索,不息一切代价给我取回来!”

    皇后的声音带着杀伐绝断的铿锵冰冷,何远磕头道:“微臣一定尽心!”

    “你办事虽然偶有偏差,但还是信得及的……你去吧!”

    皇后微微叹道:“如今真是千头万绪,按下葫芦起了瓢,竟不让我有一刻消停……万岁马上凯旋归辇,又要一片忙乱。”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心中一阵欣慰,然而又想起那千里追随的徐婕妤,顿时黯淡下来,再想起皇帝为了她的泪颦楚楚,居然对自己严词训诫,心中又是一痛。

    她掩饰似的理了理鬓发,绞缠在指尖的,竟有一丝半截灰白,她心中酸楚,却仍是姿态端严,低声缓缓吩咐着。

    晨光透过描朱绘紫的鲛纱,照入这空寂殿中,何远忽然觉得那玉座之上的皎美女子,身影带起无边清寂,有着平素没有的软弱感。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磕头退出。

    清清冷冷的大殿里,只剩下宫裙盛装的皇后,她环视着冷清空寂的周遭,忽然微笑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殚精竭虑,所得到的,居然只有这冰冷空旷的一片……”

    她的微笑声无比悦耳,却居然带起了无尽诡谲,回响在这一殿繁华中,仿佛是一个永不消散的梦魇。

    ****

    “皇后殚精竭虑,所得到的,不过是椒房空殿而已。”

    辰楼主人抿嘴一笑,很是写意地将匣子盖上,从那缝隙中,隐约仍有珠光射出。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她种了这个因,就得咽下这个苦果。”

    她静坐水边,悠闲而不羁,将匣子交于身后从人,便持起钓杆,漫待水波涟漪。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染湿了她的素衣,惟独那厚厚的面纱,仍是垂落鬓边,流苏精美,轻轻颤着,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一条鲤鱼从水中一跃,咬出了钩,金色的鳞光一闪,仿佛是画中的景致。

    她并没有收杆,只是静静坐着,雨幕中,脸侧的线条那么清晰干净,没有悲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京

    龙舟浩浩荡荡凯旋而归,沿岸的百姓都在为之欢呼——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太平富庶的日子仿佛在眼前闪光。

    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庶民的心愿,不过如此简单而已。

    皇帝一行离船登岸,文武百官齐聚谒迎,岸边良善亦焚香悬采,扶携俯伏。

    御驾登岸之时,黑鸦鸦一片跪迎,明亮的日光照着皇帝,略微黑瘦了些,那峻刻的剑眉却越发飞扬,他的心情仿佛不错。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当云时率众登岸那一刻,雀起的啧啧声四起,然后便是山涌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有多舌而消息灵通的,已经在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位白袍儒将千里直袭,取金陵如探囊取物。

    皇帝周围的气氛沉凝下来,他静静谛听着辇车外的欢呼声,露出了一道寒薄的冷笑。

    宝锦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他,“万岁为何发笑?”

    “朕是在笑吗?”

    皇帝瞥了她一眼,笑容越发莫测。

    宝锦不禁莞尔,浑不怕死地说道:“当然,而且,笑得很是不善。”

    皇帝一怔,随即,笑得仰倒在坐垫上。

    良久,他才收敛了笑容,眯起眼,看着帘外的热闹场景。

    “你心里一定在想,朕是妒忌自己臣子的才华和功绩,所以才如此不悦。”

    他一语道出了众人私下揣测的内容,如此平心静气,倒也雅量非凡。

    谁知宝锦微微一笑,“谁若这么认为,那他才是有眼无珠。”

    “你这是逢迎,还是安慰?”

    皇帝无谓地笑道,看到少女拂然恼怒的颜色,这才霁颜笑道:“是朕出言无状,你继续说吧!”

    “万岁与云将军皆是一时俊彦,可惜,你们这一次的运气,却有天壤之别。”

    “犹如楚汉之争时,项王于巨鹿遭遇强敌,虽是惨胜,却已是殊为不易;而刘邦却因关中无人,轻巧地长驱直入——万岁和云将军这一次,却也很是类似。”

    宝锦望了他一眼,诚心诚意道:“可惜世人通常以表象论成败……不过以万岁的豁达心胸,本也不会在意这些愚夫愚妇的误解。”

    “这话说得妙。”

    皇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俊美而冷然的脸上,阴霾已是荡然无存,“原来我要是在意这些议论,就成了心胸狭隘之徒,你这顶高帽子,要戴上可真不容易。”

    宝锦见他几乎乐不可支,不知怎的,终于舒了一口气,却也暗暗称奇——这一路上他眉宇阴郁,却因自己的一句赞美,立刻抒解了心结。

    皇帝收敛了笑容,黝黑的眼眸望着宝锦,仿佛要把她深深镌刻在心中。“知我者了了,不知我者滔滔……日后只要想到有你这一句,再也没什么繁难了。”

    宝锦心中一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狡词权变都丢到九霄云外,连辇车外的欢呼声,也仿佛在耳边消失,天宇之间,只有这深深一眼,以及一句低喃。

    她心中一阵纷乱,冥冥之中,却仿佛被甜意充满,满是欣悦和畅快。

    在她十九年的岁月里,姐姐的光芒仿佛无处不在,人们敬仰她,爱戴她,憎恨她,却也畏惧她,而小小的宝锦,却仿佛是那皎月下的黯星,无人在意,更不会有谁因她的一句话而如获至宝,满面都是光彩。

    只除了他,眼前的他,与她有夺国杀亲之仇的新帝……

    她茫然了,只觉得眼前一阵热流,好似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却终究没有,她疲倦地倚在小桌上,淡淡道:“离京城还有很远呢……”

    皇帝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以为她是年少害羞,也不在意,顺着她的话意道:“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宫中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他蓦然住口,虽未提起皇后的名字,却也让他心中一沉,想起那封辞气平淡,却带着幽深入骨冷意的回书,他不禁又头疼起来——

    徐氏也算是堂堂婕妤,这么惊惶的长途颠沛到军中,传扬开去,世人也会窃议皇后不能容人……你又何必做得这么绝?”

    他心中暗叹,却仍不忍对爱妻苛责,只是将这一声叹息吞入胸中,沉声命左右加快速度。

    辇车的四轮辘辘作响,在青石长街上轧出深浅痕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驶向九重禁苑,高阙宫墙。

    ****

    “这是怎么了,微贱的女俘一个一个地带回来,算怎么回事?”

    皇后听到琳儿绘声绘色的述说,并不曾暴怒,只是柳眉微挑,眼中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刻薄之色。

    “娘娘,皇上还未曾宠幸这南唐郡主,只是将她放入教坊之中,倒是徐婕妤,这一路随驾伴行,却是宠爱更盛,回京之后,怕是要提她的品级呢!”

    “好的很哪……”

    皇后徐徐冷笑,凤眸中冷光熠熠,“云家生的好女儿,一个不成,还有外姓……”

    琳儿撇嘴道:“贤妃娘娘这几日身子也见好,敢情是见风就变,姨侄两个都是精得很呢!”

    “思量着皇帝回来,会给她翻案不成?”

    皇后一派安然,静坐着观赏池鱼,仿佛要从那五彩斑斓中盯出些什么来,“她以为转机在即,却不曾想,在我心目中,她们不过就是这池鱼,想要什么时候抓上岸,只需要一个网兜就好。”

    她眸光微闪,仿佛沉溺在什么隐秘的过往,“有一个人曾说,钓不在鱼,而在闲趣——真是可笑,若不是为了把鱼攥在掌中,又何必空坐河岸?”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花

    皇帝抵宫后,休整三日后,才重新接过朝政。

    皇后终于将手头的奏报转交给他,倒也松了一口气——前方战事吃紧,粮草等物却要得急切,她筹备得也很疲倦,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

    这一阵除却一些含沙射影的政争,倒也没什么重要的奏报,偶有变故,皇后也处理得妥帖,她生就的兰心蕙质,见皇帝征途疲累,宫眷也多思慕之情,便在昭阳宫中设下夜宴,既是接风洗尘,也算是阖家团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晴好的傍晚,晚霞点缀着琉璃瓦和朱墙,一丝丝嫩绿的新芽在枝头高飞,朦胧中只觉得妩媚。

    一停停宫轿络绎而来,宫裙华鬓重重,宫妃们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步步生莲,袅娜如弱柳扶风,笑语嫣然中,一一在默认的席案前坐下。

    贴近帝后的一席,奇异而突兀地空着——那是唯一的四妃正位,属于皇帝微贱时候的侧室云氏。

    嫔妃们交换了几个眼色,却默然无语,云贤妃自从巫蛊之事后,深居简出,对皇后的昭阳宫更是退避三舍,这一次她也未必会前来。

    皇后凤冠上一颗大珠闪烁,映得她面目皎雪动人,她仿佛全无芥蒂,对着皇帝笑道:“云妹妹迟迟未到,可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帝微微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殿外人影摇曳,说话间,云贤妃携了徐婴华的手,已是缓缓步入。

    云贤妃性好素净,虽因欢宴之故,戴了串福寿玛瑙多宝链,在花团锦簇的美人之中,却仍显得十分低调,她手中紧紧挽着的徐婕妤,却是打扮得极为出色。

    她着一身淡月云锦,料子上透出的暗纹,却不是常见的鸾凤花草,而是挺秀素雅的湘竹,在熠熠灯火下,如幻如雾,夜风吹过,仿佛有沙沙声拂耳。

    与一般宫裙的迤俪繁丽不同,她衣裙的式样极为简单,只是飘忽而下,乌发也只是用碧玉簪子斜拢住,长长垂在肩侧——

    那是极为妙丽的江南少女的风韵。

    皇帝打量着这一身装扮,很是欣赏地笑道:“去了一趟江南,婴华倒是把那里的风韵学得十成八九了,比起千篇一律的宫装,确实要显得素洁清雅。”

    皇后听了,眼光一闪,却没有丝毫酸意,抬头笑道:“可是呢,常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婕妤出去见识了一回,倒是焕然一新。”

    她笑着对众人道:“可被比下去了吧?”

    于是众妃一齐低笑,却有人心下有火,面上也显出不自在来——

    “徐婕妤可真是有胆有识,这么千里百里的,就追着万岁去了江南。”

    带着讽刺语气的低语和窃笑,在席间低回传递。

    徐婴华淡扫娥眉,微微瞥了一眼这些女子,心下冷笑,面上却越发恭顺,“臣妾先前卤莽,请娘娘治罪。”

    皇后握了她的手,深深叹道:“有你在万岁身边,我才放心许多……只是有一桩,你千万可别再犯——这么孤身几人,就胡乱闯着出宫,万一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跟云妹妹交代?”

    云贤妃在旁含泪听着,一边替她向皇后谢罪,一边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嗔道:“这丫头象脱缰的野马一般,随意妄为,若不是万岁跟娘娘包容,有九个她,也粉身碎骨了。”

    皇后心中冷笑:明明是你唆使她行这险招,如今却还来惺惺作态。

    她也眉眼带笑,远远望去,这几个花容云鬓的绝代佳人,竟是一团亲热和煦,谁能看出其中的险恶诡谲?

    皇帝在旁听着她们妇人絮语,于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婆婆妈妈个没完,却还要开宴不要?”

    皇后听他提醒,笑嗔着捶了他一记,于是宣布开宴,并率先敬了皇帝一杯,祝词道:“万岁凯旋而归,又一举拿下金陵,实在是我朝盛事!”

    于是阶下莺声燕语,齐齐为上贺,皇后放下酒杯,笑道:“万岁最近疲累,我特地准备了歌舞,若能博您一笑,也算是解乏了。”

    她仿佛又想起上次的刺客惊险,微赧着笑道:“大家请都放心,这一次绝不会跑出个刺客了!”

    哄然笑声后,丝竹声声而旋,随即在水榭楼台间出现的,乃是着江南服饰的清秀舞女。

    “这都是教司坊呈上来的,我看这些孩子也是良家子,所以允许她们在御前表演……”

    皇后仿佛漫不经心道。

    乐声一动,却不是平日的华贵雍容,而是悠扬清丽的江南暮雨。

    小雨细润如酥,草色遥碧有无……

    舞伎们水袖翩然,微吟中带着吴侬软意,远远望着,犹如一朵朵苍青色的飞花——

    自在飞花闲如梦……

    皇帝咀嚼着这诗句,只觉得赏心悦目,“梓童真是费心了……”

    “皇上可别说话,继续看下去吧!”

    皇后轻声笑道,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光,好似在等待什么。

    乐声越发细微,好似这一场春雨逐渐细弱,皇帝以为即将结束,却忽听一声清笛悠扬,仿佛惊蛰之雨现于九天之上,绿意在这一刻染入心中——

    一团雪影由昏暗角落翩舞而入,青色舞女们一层层散开,偌大的殿中,只听见玉屐轻敲地面的脆响。

    那是……

    宝锦凝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平静无波的面上,因惊讶而染上怒色——

    琅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移情

    那纤丽袅娜的身影,宛如生生谪入凡间的仙子,粉雕玉琢的双足上缀了玲珑,旋舞之下,玉屐声声,九音风鸣,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她始终是低垂着头,直到一声琵琶急作,如珠玉落地,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执金吾卫士齐齐发出低叹,众人也被那艳光逼得一窒,只见那易喜易嗔的芙蓉玉颜,竟不胜娇羞地微微一笑。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眩,心中也是一惊——素闻唐国琅缳郡主风华绝代,如今盛妆之下,果不虚然!

    皇后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低声道:“我听说皇上只将此女一人带回京城,想必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特地选进宫掖,若是能博你一两分欢颜,也算不枉了。”

    她娓娓说来,说不出的体贴温柔,却偏偏带出了一两分的赌气幽怨,皇帝听了出来,不禁在桌下挽了她的手,凑在耳边笑道:“盛名之下,也确是姿色不俗,只是在朕心中,当然溪边戏水,随即拔剑刺我的皎皎少女,才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想及两人初遇的那次,那时她衣衫半遮,雪肌凝玉,眼中却是冷怒燃炽,水光在冷月下飞溅成霰,她铿然拔剑,冰冷的锋芒几乎划破他的咽喉……

    他想起陈年旧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回首去看皇后,一句“当年险些被你刺个透心凉”还未及说出,却见皇后面上变幻不定,目光幽闪,仿佛沉溺于往事之中。

    长而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皇后回过神来,苦笑着掠了一把鬓发,轻描淡写地调侃道:“老了,已经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了,皇上敝帚自珍,却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二人私语絮絮,一旁各席的嫔妃们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面色凝重之下,却是把眼前这少女当成了劲敌。

    那些或是讥讽,或是羡妒的目光,有如芒刺纷射,琅缳却仍是巧笑倩兮,莲步微移,一时之间,竟是飘忽若神,宛如凌波微步。

    云贤妃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唤过徐婴华,低声问了几句,这才面色稍霁。

    皇后看得高兴,轻声笑道:“这位南唐郡主的舞姿真是美不胜收,比起宫里那些飞天入地的俗艺,真要胜出几筹……”

    她指点着讲解给皇帝,口角之间,隐隐对这位亡国郡主夸赞有加。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听着帝后二人言谈,心中却是雪亮——琅缳手腕高妙,竟通过重重阻碍,跟皇后搭上了线,又或者根本是皇后故意提携她,让她得以在殿中表演。

    她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贤妃和徐婴华,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皇后与这姨侄二人斗得势如水火,如今是想用琅缳来分宠呢……

    琅缳不过是一介亡国弱女,孤零零再无根基,即使一时得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后这次,真是打得好算盘呢!

    她又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确实对琅缳的舞姿点头赞许,眼中那抹惊艳也未曾消散,却没有众人那般痴迷之色,心中微微一笑,暗道:琅缳自恃美貌,这次恐怕要南墙碰壁了!

    一舞将尽,赞誉之声叠起,琅缳往上首望来,却不见什么特别的表示,她略一思量,想起皇后传来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心中豁亮,随即微微提气,莺声婉转道:“贱妾尚有一技,恳请奏于御前。”

    皇帝未及言语,皇后就笑着开腔道:“今日欢宴,只要不是舞刀弄剑,尽管演来。”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众嫔妃早就听说,先前那批毒门刺客,就是这位琅缳郡主谋划派遣的,皇后这一句虽然平淡,却暗带诛心刻薄,众人笑得很是痛快,只觉得遂心解恨,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琅缳垂首敛目,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宛如不觉,轻笑着应了,随即对着一旁的宫人道:“请给我取一支笛来。”

    玉笛很快奉上,虽不如皇帝那支,却也是上品,琅缳拿到手中,看也不看,凑到唇边,顿时一阵清渺之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这是……?!

    宝锦儿听着乐声迷离微颤,仿佛有着独特的神韵,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定——初见那日,皇帝于林中吹笛,也是用了如此微妙而独特的技法!

    音调的回环绵长,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这究竟是……?

    她正在沉思,却听身前咯噔一声,抬眼望去,竟是皇帝神情恍惚,望定了琅缳出神,连手中玉盏捏碎了也不曾发觉。

    宝锦心中顿时升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曲终了,皇帝蓦然起身,玄衣长振之下,宝锦但觉她贵不可仰,竟有一种陌生的威仪——

    “封陈氏琅缳为贵人,赐住宁华宫。”

    一声诏令,顿时让四座沸腾,几位近侍大急,正要上前劝谏,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得唯唯称是,记下了这一笔。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是真切,只见他双目放光,深深地望着琅缳。

    这一刻,一阵莫名的躁怒袭上了宝锦的心头,那是酸涩,轻蔑,冷笑,混合着怨恨的复杂意味。

    她死死咬住唇,几乎想放声大笑。

    四下了看着,只见一些趋炎附势的,已经在上前恭贺,琅缳仪态娴雅,对答自如,令一些嫉妒之人无话可说。

    果然小觑了她……

    宝锦叹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她望着皇帝的侧面出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所谓痴情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不愿再看这一幕,低头掩住唇边的冷笑,悄然潜出了大殿。

    殿外空气清新,星辰也格外闪亮,她正要离开,却听身有人唤道:“且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贵人

    宝锦回过头去,只见云时一袭苍缎蟒服,从中庭缓缓而出。

    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些酒意的微红,一双黑眸却熠熠生辉,散发出温柔沉静的光芒。

    夜宴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不去,羽林金吾卫士手中的剑戟寒光,映出他淡定高华的气韵。

    “靖王殿下……”

    宝锦看到他,心中不由一暖,随即,她想起了上次云时所说的——他家人尽丧于元氏,不由心中咯噔一声,声音也随即变得疏远清冷。

    “你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吗?”

    云时走近她身边,微醺着笑问道,淡淡的酒香,衬着他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让宝锦觉得有些不自在。

    宝锦低头不答,只觉得殿中飘散出的熏香宁氛,压得心头越发沉重。

    “是因为万岁的缘故……?”

    云时的声音清漠,他望着心仪的女子神色黯然,只觉得心中又痛又涩,胸中一道热血,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本不会对谁有真心真意!”

    他的声音压抑沉凝,一字一句,从胸腑中吐出,仿佛泰山压顶,宝锦只觉得眼冒金星,酸涩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什么也不能给你,反而会让你陷入后宫的无穷纷争之中,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根本不足与你相配!”

    云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宝锦的面色苍白,身影摇摇欲坠,她抬起头,在星光照耀下,面容无比苍白,凄婉笑道:“这些我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痴痴望定了云时,明眸之中,忽然蓄满了泪水,就这么怔怔地滑落下来。

    云时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要擦干这泪痕,却被宝锦猛地拍落——

    “靖王这些话,已经说迟了!”

    宝锦倔强地咬着唇,拼命压制眼泪,红着眼圈道:“初见之时,殿下就该当机立断,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所谓当机立断,说的正是皇帝亲自将她索要,带入宫中之事,若是当时云时坚拒,也不会有这许多波折。

    云时听这一句,如遭雷击,他嘴唇颤动着,眉宇间似有雷霆闪现,无数的愤懑和憾恨在胸中喷涌,连周身血脉都为之沸腾!

    “是我的错……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心爱之人无法保全……是我对不住你!”

    他一拳捶在朱墙上,随着沉重的巨响,眼前竟出现了一条大缝,他的手也随即流血不已。

    不远处的守卫听到声响,正欲奔来,云时扬声低喝道:“是我醉后不小心,不必过来!”

    重重宫墙将宝锦纤弱的身影遮挡住了,那几人探头偷看了云时一眼,随即又缩了回去。

    “你又何必如此……说起来,我与殿下萍水相逢,要您为我涉险,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宝锦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她转身欲走,玉臂却被一道钢铁手腕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云是素来沉稳的眼中,仿佛有两点火焰,有着摄人心魂的隐忍和狂烈——

    “你以为我是惧怕皇帝?!”

    他冷冷一笑,声音轻微而清晰,在宝锦心头滚过,“他虽为我主上,又是义兄,却也不值得我奴颜卑膝,更不值得我把我你拱手相送!”

    他俯下身,如掬幽兰似的,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再等一阵,然后……”

    所有的欲说还休,被他吞入腹中,化为一声叹息,三分愁断,却不能诉之于人。

    他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她的体香,随即放开,转身大步走开,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再等我一阵。”

    ****

    宝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回味这意味深长的一句,突然静静地笑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果然所图非小!”

    “你在说谁呢?”

    身后有人轻笑着问道。

    宝锦的气机早就察觉她的到来,对此也不吃惊,转身淡淡道:“好一阵没见,你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来人扑哧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故作哀怨状,“妾身自见弃于万岁,终日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又兼憔悴东风……”

    “行了行了,你简直是在败坏诗词。”

    宝锦听她胡扯,又见她面色红润,本想调侃两句,心中却仍是郁郁,强笑着说了一句。

    明月身形矫健,几步就走到她身旁,见她眉带郁恨,也收敛了笑容,轻声问道:“皇帝又惹你心烦了?”

    宝锦冷笑一声,只觉得这一句问得自己心中怒火高炽,“他有什么本事惹我心烦,如此荒淫无道之人……”

    她再也说不下去,转身疾奔而去,也不理会明月在身后一头雾水。

    明月见她神情有异,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她见殿中络绎有侍女奉盘而出,便注意倾听,没几句,便知悉了新宠之事。

    “原来如此……”

    她叹了口气,又是好气,又是担忧——

    “凭空杀出个陈贵人,这下宫中又要一阵忙乱……”

    想起宝锦微红的眼,她心中暗道:难道她真对皇帝有情?

    心乱如麻之下,她低头急走,却几乎撞到一行人。

    “大胆,竟敢冲撞娘娘的鸾驾!”

    明月被尖利的声音吓一大跳,她抬起头,却见眼前宫人浩荡,竟是锦粹宫的云贤妃和徐婕妤二人。

    “原来是月妃娘娘。”

    云贤妃的神色仍是和蔼,只是眼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阴影。

    她半是劝诫,半是说笑道:“夜已经深了,月妃你又体弱多病,若是冲撞了万岁,怕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865/ 第一时间欣赏帝锦最新章节! 作者:沐非所写的《帝锦》为转载作品,帝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锦介绍:
新书《帝台娇》,书号1173814,请各位继续支持
——————————————————
这是一个隐藏在篡位背后的惊天故事.
剧情:
因长姊之死,宝锦渡海而归,假借北郡亡国公主的身份,重入帝都,誓要逆转这乾坤棋局。
篡位新帝,性情阴沉冷漠,却对宝锦有着异样的情愫;他与皇后之间,看似恩爱非凡,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惊怖内幕。
宝锦的姐姐锦渊,生来惊才绝艳,她先前以男装称帝,却只留下暴君的名声,尸骨难寻。
一道珠贝面具,一页泛黄的情笺,在表面平静的京城掀起绝大波澜--
最终的一夜,钟鼓齐鸣之下,千重宫门次第而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帝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