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惊天
“殿下……!”
季馨枯等一夜,又不敢声张,天快拂晓,才见宝锦回到房中,焦急混着忧心,眼圈都红了起来。
“您出去了是吗,我还以为……”
她面飞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今日没有招新人侍寝吗?”
“没有,他宿在皇后宫中了。”
宝锦换过常服,一边将绣鞋除下,一边回道。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过是个摆设……”
季馨想起宫中传闻,不免学舌起来。
宝锦轻笑出声,“你真以为……帝后二人亲密无间吗?”
“难道不是吗?!”
季馨被问得一楞。
宝锦接过她奉上的绸巾,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册妃的当晚,皇帝却宿在中宫那里,这未免太过刻意了——夫妻之间的缱绻,却要这般经营维系,实在值得玩味……”
“只有出现了裂缝,才需要去刻意弥补……而一旦失控,裂缝只会更加扩大。”
宝锦含笑说道,清晨的风从她身畔吹过,外间已微微有人声响动。
“瞧着吧,新人晋位后,这宫中会越来越热闹的……”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几不可闻——
“宫中这舞台上,从来不乏戏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却不知这一回,谁能笑到最后。”
声音怅然,却带着清醒的无畏。
****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宫中的人们逐渐习惯了这姹紫嫣红的新进佳丽们,也习惯了随侍帝侧的那一道青裙纤影。
在狭长曲折的夹道中,宝锦安然走过,无视道旁的窃窃私语,那些窥探、嘲讽、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过是清风拂面,不能兴起半分涟漪。
时光如常,皇帝并没有对新晋嫔妃们多加宠幸,只是点了几人侍夜,事后也未见有什么赞赏。
这一众女子,孤单惶恐之外,又多了这一重哀怨,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后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几乎被人们遗忘。
朝中仍是暗潮汹涌,帝后二人多年来并肩携手,才创下这一份基业,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却也一如从前——皇后以她的玲珑手腕参与着国家大事。
后宫干政本是大忌,不仅言官有不平之鸣,连旧日部属也多有非议,只是摄于二人的威仪,倒也不敢公开弹劾。
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夷然不惧,她暗中支持着新政,刚柔并济之下,竟是一幅大刀阔斧的架势。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云端终于露出晴色,日光直直洒下,将天地万物都染成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京城的百姓们仿佛要把多日来的寒气消尽,纷纷出入于酒肆店铺之间。
宝锦以帷帽遮面,从翠色楼上看下,只见绣楼华灯,悦目怡然,街面上红袖纷招,珠翠乱摇,好一派繁华奢靡的气象。
这一条街除翠色楼外,皆是秦楼楚馆,一阵微风吹来,妙龄佳人们的莺声燕语中,又平添了隐约的丝竹妙音。
“看京城这太平热闹的景象,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兵临城下,朝颓国灭?”
宝锦饮下一盏暖酒,眯起微醺的重眸,轻声叹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阖动,却仍是欲言又止步。
两人看似意态悠然,气氛却隐隐带出凝重来。
那一日之后,宋麟很快就将帐本送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帐本,竟然用了两口大箱才抬了过头。
面对宝锦诧异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道:“陛下当年暗中经营的资产甚多,可说是遍布天下,近至京畿营口,远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达旅宋。”
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些……都是皇室所有?”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宋麟微妙地纠正了她的说法,起身一揖,径直去了,只留下宝锦一人,望着这满箱满匣的帐本,一时头疼欲裂。
……
宝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烦,她转头问沈浩道:“那些帐本,可有理出个头绪来?”
“有了些眉目……”
沈浩皱起浓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算帐的人手不够?”
宝锦望了他一眼,微微诧异地问道。
沈浩望着宝锦,咬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
“帐本非常干净,但我们却从中发现了别的……”
“是什么?”
“大量的违禁物交易。”
沈浩低声说道,力拔千钧的手掌,这一刻竟是微微颤抖,险些连茶杯都掉落脱手。
“怎会如此?!”
宝锦秀眉一凝,重眸中晶莹生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当时也不敢相信……但帐本上历历在目,制式刀剑、铜矿、盐、甚至连床弩火器这些都有……源源不断地卖出,经年来积累的数目,已经非常惊人!”
宝锦凝目听着,手中已是冰冷一片。
她虽然少不更事,这年余的磨砺却也懂了不少国事民政,上述的违禁物件,别说公开贩卖,就是偷运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轻微的私盐贩子,抓住了也要流涉千里。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
“也许,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来的……”
沈浩的声音低沉,却是虚软无比。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这么大宗的买卖,要想长时间瞒住姐姐,是绝无可能的。”
宝锦想起那日宋麟别有含义的言语——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间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贵为帝王,天下尽握手中,又为何要……?”
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宝锦才又开口道:“是卖到什么地方去的?”
沈浩这一回连嘴唇都在发颤,“有蜀地、南越、江南、高丽……甚至还有,叛军那里。”
最后四个字,是从他唇中迸出,几乎要溢出血来。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简直如坠云雾,心中却是激荡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决然低喝道。
正在此时,却听楼梯上有脚步急响,竟是翠色楼中的一名管事!
他面色凝中,勉强压住了惊惶,上前禀道:“大掌柜遣我来说一声,底下有人要求见小姐!”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宝锦与沈浩对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惊骇来——
会是谁?
第二十四章 讨债
车驾辚辚,烟青色帘幕被揭起,礼部郎官微带尴尬地瞥了一眼外间的红袖香氛,回身劝道:“世子远来辛苦,此地又是龙蛇混杂,不免……”
“早就听说京师美人如云,我倒也想尝尝这依翠偎红的滋味!”
车轿中甚是宽广,有一人托腮笑道,虽是初冬料峭,身上却只着一袭绯紫锦裳。
他生就一双桃花俊眼,笑时飞眉入鬓,温柔无限,不笑时邪意倜傥,只一眼便可让人面生红晕。
礼部官员少时寒微,方蒙拔擢,被他身上的清妙檀香熏得浑不自在,听这这轻佻言语,心中更愠,却不好发作,只得干笑陪坐。
转眼便来到了慕绡院前,蜀王世子从轿中而出,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一旁的翠色楼,随即将眼光看向眼前盛景。
慕绡院前不似别处聒噪,两只灯笼下站了青衣白裤的小厮,见了这些贵客前来,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鸨儿。
“今日喜鹊鸣枝头,可可儿贵人就来了!”
妈妈年岁不大,淡妆之下,瞧着三十不到,行来步步生莲,引着两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虬,错落有致,风中隐约传来婉转歌声,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好歌喉,我蜀地从未有过如此妙音……”
世子抚掌赞道,一旁的郎官听得大急,惟恐他泄露身份,连忙一扯衣袖,疾步跟上。
“二位爷可有什么熟悉的姑娘要点?”
此话一出,世子笑而不语,那礼部郎官却是面上一红,世子见他露窘,于是上前放了个小金锭,笑道:“派个清倌人陪我世兄听歌便罢——至于小可,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京师佳丽!”
他说得如此露骨急色,鸨儿却是抿唇一笑,“且跟我来!”
走到后边楼阁前,她正要继续上前,却见这年轻风liu的公子立定了,低声道:“去禀报你家掌柜的,我要求见翠色楼中的贵客!”
“这位少爷您可真逗,翠色楼和我们这种勾栏院可不是一路,怎么有此一说?”
她微微一笑,便露出糯米珍珠一般的细牙,笑魇如花,世子冷峻一笑,“别给我打马虎眼,再不去,此刻便封了你的院子!”
“哟,这是怎么说的!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出了强盗?!”
鸨儿正要叫嚷,却听世子道:“我从蜀地来,几年前由景渊带着去过翠色楼,这才知道你们两家是连通的——你去禀报掌柜便是!”
鸨儿面色一变,这才急急而去。
****
且说宝锦听得这突兀一声,惊诧非常,微一沉吟,这才开口道:“请他上来。”
客人的脚步非常轻盈,却又潇洒自如,一听声音便具上乘武功,他从楼梯上微微冒头,竟是一双含光摄魄的桃花眼。
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锦裳本是流光溢彩,却被灰尘沾染,颇为滑稽。
“小姐莫怪,我从隔壁密道钻来,才弄成这等形状……”
他习惯性地开口,却在看到宝锦的重眸后,全身都为之一颤——
“小渊……?!”
男子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冲上前去,却停顿在伊人面前——
“抱歉,我认错了人……”
全身的劲道都瘫软下来,他恢复了平静,随意坐在竹椅上。
“我长得……很象姐姐吗?”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宝锦……?!”
他很有些惊喜地站起身,笑道:“景渊曾经提起过你!”
宝锦冷眼看着他,因为这亲近的语调而微微皱眉——
“你是谁?!”
男子悠然微笑,“蜀地李桓。”
原来是蜀王世子!
宝锦目光一凝,眼光越发犀利冰冽。
这位世子今日进京,居然就来了这里!
“世子身份矜贵,近晚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她因敌我未明,于是语气颇为客套,暗中却朝沈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楼去探看一二。
“我是来讨债的。”
世子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映得双目如幻,几乎可以让每一位怀春少女钟情陶醉。
“讨债?!”
“是啊,你姐姐景渊欠了我三十万两白银。”
他笑容加深,轻声说道。
第二十五章 旧迹
“荒谬,天子富有四海,又怎会欠你这么多银两?!”
沈浩在旁斥道,压根不信他的话,只当是胡诌。
宝锦抚着紫檀小几,却是沉吟不语——若是以前,她也会这般冷笑反驳,可是如今,那帐本上显示的重重疑云,却让她再不会轻言妄为了。
“世子可有什么凭据?”
她敛眸轻道,鼻端嗅到那清妙檀香,柳眉不易察觉的微蹙,只觉得微微烦躁。
“这是借据。”
世子倒也爽利,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方胜形的薛笺,宝锦接过展开,只觉得熏香越发馥郁——大约是久藏于世子怀中的缘故。
那一手清秀挺拔的字迹,确实是姐姐宝锦的手书无疑,再加上那熟悉的朱红印玺,毫无作假的可能。
灯烛下墨迹宛然,可字据的主人,却是身死名灭,万劫不复。
宝锦抚着那熟悉的字迹,双手都在发颤,往日里姐姐的一颦一笑,都浮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惊涛压下,道:“确实是姐姐亲手写的。”
转过头,她对着李桓道:“世子却是来晚了……家姐一年前就殉难京中。”
“我知道,但总也抱着一丝希望……我总不相信,皇家会就此一败涂地。”
李桓凝视着她,怅然唏嘘之外,却也是意有所指。
宝锦心中雪亮,笑道:“世子过誉了,身为前朝遗族,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世间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如此也好……”
李桓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即叹道:“我这三十万两白银,却是要打水漂了。”
“我来还。”
宝锦低低答道。
短短三字,声虽清婉,却隐隐有金石之音
“既是姐姐欠下的帐,我会一力负责到底。”
李桓听着,却也并不如何欣喜,他叹息着,竟是起身一揖,“如此,就拜托殿下了。”
他也不再多说,起身就要告辞。
“世子请留步。”
清脆的声音,有如珠玉落地,在他耳边响起。
李桓回头,却正对上少女沉静的重眸——
“我想请教一下……您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们正在楼中的?”
李桓想也不想,微笑着干脆道:“先前景渊在时,曾嘱咐我说,若有急事,可以托这里的掌柜求见——我抱着一线希望而来,却正好撞见你们。”
“是这样……”
宝锦面上淡漠,将这话微微咀嚼,随即霁颜而笑,“这也是缘分哪!”
她目送着李桓下楼,重眸中光华幽闪,咬牙轻道:“翠色楼跟姐姐之间的联系,竟是这般的密切!”
她这一句听不出喜怒,却是涵义无穷,沈浩听得一头雾水,于是问道:“殿下,这到底……”
“调集可用的所有人手,不拘宫外宫内,紧紧盯着这位世子!“
宝锦断然道:“蜀地富庶,三十万两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却也没必要急赶着来要帐!”
她拂袖起身,“我也要回宫安睡了——这位世子今日到京,明日便要上殿觐见,我要随侍滴侧,可不能带上倦色。”
她最后一句,带出玩笑的意味,却也不无凄凉——
“以前有使节觐见,我和姐姐都是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如今,却是要换个位置了!”
第二十六章 夜宴
第二日一大清早,宫中上下便得到旨意,道是蜀王世子今日觐见,晚间更会设下盛宴,以待贵客。
于是宫人们忙着洒扫涤尘,直到庭院殿堂都焕然生辉,这才罢手。
昭阳宫偏殿中,正是方宛晴的寝居,此刻一众少女们红袖皓腕,纷飞蝶舞似的在翻绳为戏。
她们互相嬉戏着,不时好奇地看着中庭的杂役忙乱,有人小声道:“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迎接那个世子吗?”
“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外藩面前丢了天朝的脸面。”
方宛晴骄矜地微笑着,随即抿了抿唇,仿佛嫌茶叶苦涩,将杯盏顿放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
“都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好好的洞庭碧螺春成了这般滋味,你们当的什么差!”
随着她尖锐的呵斥,早有宫婢畏缩近前,伸手欲要将茶盏撤下。
只听咣当一声,方宛晴居然将整个杯盏掷落于地,锐利的瓷片四散飞溅,将这宫婢的手脚都划出几道血痕来。
她泪含于眶,却不敢出声,只听方宛晴又道:“今晚的宫宴,只有婕妤以上才能列席——姐妹们不能陪我同去,场面又定是严谨非常,想想真是无趣哪!”
众人明知她是言不由衷,故作矫情,却仍是七嘴八舌地遗憾感激,莺声燕语之下,说不出的和睦温祥。
方宛晴在众人簇拥下,兴兴头头地梳妆打扮,内侍宫女们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从几十套宫装中选了一件,又打开八宝珍珑匣,半挑拣、半炫耀地看了所有的金玉头饰,却仍觉得不足意,她一咬牙,干脆将一枝朱红珊瑚簪斜插髻中。
珊瑚并不名贵,这一枝却是通体幽红,绝无瑕疵,簪头作为凤首,镶了一颗硕大明珠,璀璨光华让众人目眩神迷。
这一番打扮品评,花去三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西斜,该是赴宴的时候了,方宛晴在宫人搀扶下盈盈出殿,刚到中庭,却听有人唤道:“方婕妤且留步。”
方宛晴听了这话先就不喜——偏殿上下,都深知她未成九嫔之一,实在憾恨,所以无人敢提什么婕妤,都以娘娘称之。
她侧过头去,只见却是南后院的王美人。
王美人容长脸儿,肌肤白皙,眉目虽然秀丽,却也不见得上佳,她多年来一直随侍皇后,皇后体恤她的忠心,这次趁着选秀,也一并将她封了名分。
“王美人今日没有跟皇后一起吗?”
方宛晴看似平常寒暄,话中却是暗讽她侍婢出身。
王美人好似听不出言外之意,裣衽见礼后,轻声道:“娘娘这枝簪子,好象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
“这等硕大的明珠,只有后妃一级可以佩戴,婕妤您……”
方宛晴未听完已是大怒,她冷笑道:“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又不是宫中制式,哪谈得上什么忌讳?!你若是有空,不妨好好伺候皇后,少嚼这些舌根!”
她不待回答,转身盛气而去。
****
乾清宫中,鎏金席面两列排开,瑞兽金炉中紫烟袅袅,熏香馥郁,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帷幕几重。
云贤妃带着徐婴华早早到了,两人静坐品茶,过了小半个时辰,帝后二人联袂而来。
徐婴华眼尖,一眼便瞥见皇帝身后的纤瘦身影——她雪白面庞上毫无表情,点漆似的重瞳略微转动,竟让人有目眩之感。
宝锦手持绸巾,随侍在皇帝身后,望了一眼正殿大门,却见李桓仍未到来。
今日晨间,皇帝升座紫宸殿中接见,她站在那极高极深的御座阴影里,眼望世子恭谨参拜,一举一动,无瑕可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她。
姐姐造的紫宸殿,实在是太高太深了……
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舍弃了先祖留下的太和殿,宁愿将御座设在无限孤寒的高处……
宦官响亮而略带尖利的唱名声打断了宝锦的沉思,她抬起头,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迈步入殿。
蜀王世子李桓,高冠宽袍,一派名士的飘逸气度,一双桃花眼中也敛了微笑,变得沉静专注。
他上前向帝后行礼,皇帝示意赐座于席,皇后却是瞧着他笑魇如花,“世子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若是有个姊妹,定要与你结亲!”
第二十七章 决杀
世子闻言,微微一躬,笑道:“在下生来不羁,性喜流连秦楼楚馆,若真与您家小姐结亲,娘娘此刻怕是要叫刀斧手来伺候我了。”
皇后被他这等诙谐言语逗笑了,连皇帝也忍俊不禁。
“是真名士自风liu……世子乃当世俊才,不知哪家女子才有这福分了!”
宾主正在笑语,却见殿外匆匆而入一人,却是方宛晴。
她面上怒色未消,虽然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座位,却被皇后一眼瞥见。
世子也多看了两眼,向身旁侍女低声打听着什么,皇后心中越发不快——才刚笑谑嫁妹,堂妹就迟到露丑,生生折了自己的颜面。
皇后看着这满座辉赫,将怒气压了下去,示意侍者开席。
御膳珍奇被源源不断地送上,席间主客皆是妙语如珠,对答玄妙。
“朕在京中,也久闻世子贤名……”
皇帝示意宫人斟酒,冷峻黑眸中竟是赞赏之意,“蜀王有你这个儿子,实在受益良多!”
这话虽是实情,却是颇有深意,李桓目光微闪,笑着举杯不语。
皇后在旁却也不罢休,笑着问道:“世子有几个弟妹,可还住在府中吗?”
“有两位弟弟,三位妹妹。”
宝锦在旁静静听着,知道这两方看似闲谈,实则句句有所深意——
所谓的蜀王,并不是朝廷分封的王爵,而是前朝派下的一名刺史,他趁着朝廷不察,与当地女土司联姻,到景渊年间,隐隐已成一方之主。
等到义军四起,天下大乱,他也趁势而起,举旗自立为王,这才有了蜀王的名号。
新朝刚立,暂且不愿多动干戈,这位蜀王也见机称臣,彼此之间虽然相安无事,却也是各自戒慎。
世子乃是女土司所出,本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可是生母早逝,父王又纳了宠妃,生下一堆弟妹,多年的枕边风下,对这个长子也是早怀猜忌。
她正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宗卷资料,却见乐声悠扬中,有一名青衣宫人悄然而入,来到皇后身边,悄声急切地说了几句。
皇后面色一变,咬着牙冷笑不已,眼光直射阶下方宛晴的席位。
宝锦离得略近,隐约听见“王美人”、“瓷瓶”、“御医”等语。
皇后眼中怒色越盛,却在下一瞬强压下去,她举杯为贺,觥筹交错间,宫乐越发喜气欢畅。
皇帝饮了几杯,与李桓谈起了政务兵法,两人越谈越是投机,虽然心知是敌,却仍有知己之感。
“听说你还精于词赋,真是难得……可惜朕出身贫寒,未能学得这些,如今想来,仍觉遗憾。”
皇帝叹完,酒兴一起,于是唤过一旁近侍,“去请翰林院陈学士!”
皇帝宴饮,本就有当值的侍从学士,不到一刻,殿门前便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那人未着官服,大约二十多岁,面目英俊儒雅,到了皇帝近前参拜,皇帝示意他起身,赐了座位,这才笑道:“今日有贵客在此,不妨以文会友!”
陈学士虽然年轻,却很是老练世故,早就听说这位世子的微妙身份,听着皇帝的话气,知道不能示弱,却也不能太过欺人,于是起身斜坐着,正打着腹稿,不经意瞥见皇帝身后侍立的宝锦,浑身竟是一颤。
他唤过宫人,低声询问两句,面色越发难看,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怎么,是一时想不出题目吗?”
皇帝奇道。
“臣……臣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在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陈某平日伶俐的口舌在这一刻变得笨拙,他偷眼瞥着宝锦,嘴唇都有些发抖。
“近日天气转冷,你们文人身体柔弱,更要注意才好。”
皇帝以为他偷眼看来,是怕自己发怒,反而宽慰了几句。
宝锦见这人面色有异,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心中知道不对,可搜遍脑海,也丝毫没有他的印象。
正惊诧间,端盘盏的侍女递来一道纸折,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字——
“陈某。”
字迹鲜红淋漓,以朱砂写就,宝锦看过,心中一凛:红名为信,是要秋决的死犯才用得着的。
这意思……是让自己杀掉陈学士?!
“是谁送来的?”
她看着笔迹有些熟悉,于是问侍女道。
“是月妃娘娘。”
确实是她……
宝锦端详着字迹,确信不是伪造。
(29日半夜12点起,3月PK就开始了,合十祈祷~~请各位亲给我票票吧
有人劝我,这本2月就可以参加PK——写个2万字,加个1,2万资料,很多大人都是这样的,但小白某非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连载完一个多月再说,我希望能让大家看到较完整的故事轮廓,目前本故事有7万5千,扣去资料,也有6万5千,可算有个大概的轮廓了。
所以,就一直拖到了3月PK,而3月PK,根据某非得到的消息,有一堆大小神参加,非常惨烈~~~某人说某非是自讨苦吃,5555
总之,请大家看在某非老实更新的份上,给我票票吧,29日12点还在线的铜子们,请帮我冲下PK榜,一开始不上去,后面就很难上了)
拜谢ING
第二十八章 窥破(PK开始了,求票)
她望着阶下神情恍惚的陈学士,心中踌躇未定。
明月并非无事生非之人,她若是起了杀心,必定是有她的理由。
可如今众目光睽睽,却要怎么取他性命?
况且……不问缘由地胡乱杀戮,也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
宝锦微微咬唇,正在思量,却听皇帝低声道:“你在神游天外么?”
她蓦然一惊,急忙回神,替他杯中斟满酒液。
皇帝瞥了她一眼,冷然道:“专心些。”
他随即恢复了微笑,继续与李桓谈起了蜀地的风土人情。
阶下陈学士仍有些昏懵,却是强打起精神,谈起了巴山蜀水,传说中的神女云峰。
他口才甚佳,虽然打了些折扣,却仍是娓娓动听,一旁的太监宫女都听得入神,连李桓也心生敬重,称其先生而不名。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陈学士吟起《神女赋》中的名句,叹道:“楚王梦会巫山神女,如此绝世风华,非人间所有,只那一梦,便足慰平生了!“
李桓听得双目幽渺,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于我心有戚戚然,但若说这等绝代佳人非人世所有,桓却不能苟同。”
皇后出身世家,也曾经饱读诗书,听到此处,不禁好奇笑道:“世子意有所指呢——却不知是哪位佳人,可当得起这绝世之名?”
李桓抬头望来,郑重道:“便是以女子之身执政多年,而未被察觉的锦渊陛下。”
仿佛平地里响起巨雷,又好似在这花团锦簇间冒出个鬼魅,和睦笑语的氛围在下一刻僵滞死寂。
近处众人听得真切,各个面色惨白,心中惴惴,有胆大地偷眼向上看,却见帝后二人面色淡漠,仿佛毫不以意。
皇后强忍住全身的悸动,耳畔血脉突突直跳,多日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名字,再一次在心间划下血痕,既深又痛——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却终于没有,只是矜持微笑着,轻声道:“是吗?”
皇帝却是微微冷笑,“男不男,女不女的,那姿容越是出色,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手捧绸巾,指间却把它绞出深痕,几乎破碎。
她几乎将牙咬断,才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姐姐!
她心中无声的呐喊,以生平最大的冷静,在旁听着这些议论。
李桓深深凝望着帝后,仿佛要在他们面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惊才绝艳……”
低低的叹息声,湮没在他的痛饮之中,不过起了几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夜宴继续欢畅,渐渐的,酒酣人醉,已入高潮。
替值的人终于来了,宝锦将绸巾换过于她,又叮嘱几句,见皇帝并没有注意,这才出了大殿。
远离了身后那宫乐喧嚣,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随即匆匆朝着后宫而去。
“你不去杀了那陈某人,来这里做什么?”
才至半道,就见有人从宫阙阴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宝锦沉声道。
“故弄玄虚的人是你才对……‘玉染’。”
明月只披一件曲裾长袍,在月夜下缓缓走来,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了最后的名字,凝望着宝锦半刻,随即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我面前,不用再伪装了吧!”
明月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玉染一面。”
“……!”
宝锦望定了她,目光深幽,却不再言语。
“小时候,我随父王去姑墨作客,当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
明月的声音,悠远而甜蜜,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以伦比的悲伤——
“我趁人不备,偷偷进了公主的寝宫,想用毛虫吓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乱,让我看见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笃信教义,女子自出生起,绝不以容貌示人——这世上,只有她的父亲和丈夫能见。”
宝锦听着这话,心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的未来驸马,居然做了皇帝的内应,将城门打开,这才城破国亡——那个男人后来投入朝中,因广通诗文经学,做了翰林院学士。”
“他,便是这陈某人。”
什么?!!
宝锦面色变为惨白,愤怒混合着惊恐一起袭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认出了你并非玉染!”
明月叹道:“一旦夜宴结束,他就会求见皇帝,那时候,就是万事休矣了!”
月光照着道中的两人,宝锦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PK开始了,这章不算,从1日起开始两更,大家加油投票啊~一开始落后就追不上了,555)
第二十九章 秘药(求PK票!)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所谋划的,大约也是这位新帝吧?”
明月站在寒风之中,轻轻咳嗽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宝锦咬牙不答,半晌,她转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呛着叹道:“看在你对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且帮你一次吧!”
她步履微见蹒跚,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墙而立,衣袂飘飞间,只见无限寂寥。
****
宝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时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美酒被悉数饮尽,乐伎们也停了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也染上了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于君前失仪了!”
他不无诙谐地说道,帝后二人一齐轻笑,于是李桓起身告辞,周遭的嫔妃侍从也随了帝后,纷纷起身回返。
皇帝携了皇后,本就要往昭阳宫中细谈,却见陈学士在车驾之前踌躇不进。
“你有什么事?”
皇帝眉头一皱,已带出些不耐来。
“臣……有下情禀报……”
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眼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
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是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
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之中。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一片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更声几许,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觑觑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
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为何要阻止我?!”
身后黑暗中传来清冷怒问,脚步越近,却是对着白影而来。
“宫中喋血,非同小可……”
明月穿着曲裾白袍,沉静地说道,她看着宝锦越走越近,这才从袖中掏出尾指大小的玉瓶。
“这是若羌王族的秘药,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酣睡三日,事后也绝无痕迹。”
玉瓶从空中一抛而过,宝锦伸手接住,微一动念,明悟了她的想法。
“真不愧是叱咤千军的巾帼豪杰……”
她赞了一声,望定了脚下瑟缩蠕动的陈某人——
“你背弃君父,早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罢?!”
****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正对坐絮语,淡淡灯影下,满殿里都是温馨。
皇后以犀角梳顺着乌发,三千青丝直垂身后,更显得肌肤如雪。
“李桓本是隐匿了身份,假托使者入京,你不但没有羁押,反而以上宾之礼待之……”
皇帝倚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凝视着重重流苏,闻言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很有默契。”
他抚弄着帷幕上的龙凤刺绣,继续道:“蜀王另有宠妃,对幼子也颇多偏袒,有着土司血统的长子越是能干,他越是忌惮——这一次派世子到中原来,就是存了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他说到这四字时,不禁冷冷一笑,“朕很不愿意做他这把刀!”
皇后心中也豁然开朗,补充道:“若是能扶植世子与父相斗,朝廷倒是能得渔翁之利……至不济,蜀王那老贼受了牵制,也能少做些帝王梦!”
“老而不死谓之贼……”
皇帝不愿再谈那让人厌憎的蜀王,于是转身解衣,随口问道:
“今日席上你面有怒色——有什么不妥吗?”
“是宛晴这不成器的……!”
皇后犹有余怒,却不愿在他面前多说,她转过头来幽幽一叹,眼中泛出微红来。
“你怎么了!”
皇帝一时大惊,连忙上前拭泪,“有谁给你气受了?!”
“没什么人惹我生气……”
皇帝美眸中水气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妩媚,别具一番风韵,皇帝瞧着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紧了她。
“我只是想到,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
皇后用手擦去泪痕,轻轻说道,语声中不无幽怨。
“是啊,我们都太忙了!尤其是我,平时有些忽略你了!”
皇帝歉疚道。
“没关系,我们处在这位置上,哪能象从前一样尽情欢畅——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倚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这是当然,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皇帝决然说道。
这一句与以前的山盟海誓别无两样,听来决断干脆,却似乎……已失去了那份浓稠甜蜜的声调。
皇后没有察觉,她安心地笑了。
两人正要宽衣,却听廊下有微微人声,逐渐变大——
“玉染姑娘,你不能进去!”
“你快让开,月妃快没命了!”
争执声逐渐变大,皇帝披衣起身,将殿门大开——
“出了什么事?!”
(今天还有一更)
第三十章 妙计
(虽然晚了半小时,这确实还是1日的第二更,某非慢了点,请大家原谅)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远处依稀传来林涛的轻响,宝锦伫立廊下,仿佛弱不胜衣,却仍急促地说道:“月妃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晕死过去,几乎没了气息!”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之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闪过一道微妙的懊恼。
她虽然暗恨两人的缱绻被打断,听完这一句,面色也转为凝重。
明月公主怪诞孤僻,平素也是深居简出,但无论如何,她都象征了天朝与北郡十六国的亲近和睦,如果任由她病逝宫中,还不定会冒出什么希奇古怪的谣言来。
皇帝也是如此,他皱起剑眉,想起前次也有御医来禀,说是明月公主体质阴虚,并非长寿之相。
他沉声道:“宣御医了没?”
宝锦哽咽道:“宫中已经下钥,只有得到您的允许,才能开门。”
皇帝立刻醒悟,于是断然道:“救人要紧——你去传朕的口谕!”
后半句,却是对着一旁的张巡说的。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帝后一行也浩浩荡荡前来探视,馨宁宫中一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中掌事上前跪见,道是月妃在外散心,许久不见回返,正内奈何,却是由玉染姑娘搀扶而回。
御医仔细了检视病状,诊脉后,他斟酌了字句,小心道:“她的脚上都有扭伤,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拼命奔逃的缘故。”
众人听这一句,不禁面面相觑——
禁苑重地,最是安全,会是什么危险,让她拼命奔逃?
掌事在旁听着,却是如坐针毡,月妃出事,他也难逃惩戒,听了御医这一句,顿时心头一亮。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瑟缩道:“月妃娘娘回宫时,还有些清醒,嘴里只念叨着——‘有刺客’!”
这一句非同小可,所有人都齐齐变色,张巡颤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胡说啊!”
掌事见帝后也看向自己,咬一咬牙,断然道:“我听得清楚,绝无妄言!”
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月妃身边没一个人陪伴,才在大内受此惊吓——馨宁宫上下是怎么当差的!”
一众太监宫人都噤若寒蝉,齐齐跪地请罪,皇后温言劝道:“月妃平日里就特立独行,哪里是他们管得了的——且让他们伺候好主子,也算将功补过了。”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感激涕零,越发觉得皇后贤德。
于是又是一阵忙乱,晕厥之状颇多病因,御医其实也很含糊,却也端起架子来,把宫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月妃被艾绒熏得幽幽醒转,她目光惊惶,只是缩在床角,任谁问话也不答,只是念叨着刺客二字。
皇帝眼见为实,连忙命人大搜宫中,一声令下,宫中满是火把喧哗。
禁军和武监们发足狂奔,更多的人从睡梦中唤醒,加入这草木皆兵的搜寻之中。
晨曦初露时,御花园的梧桐下猛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照管花木的宫女在树下看到一具尸体,身首两截地倒在血泊之中,经人辨认,这是昨晚值夜的陈学士。
精锐侍从纷纷赶到,有精通仵作勘察的,发现血仍温热。
“看样子,陈学士才刚遇害,凶手离去不久!”
他下了断语,所有人如临大敌,又将宫中细细筛了几遍,却丝毫未见刺客的半点踪影。
翰林院那边也来了人,皇帝这才记起此人竟是投诚的姑墨驸马,于是玉染立刻被唤到跟前。
然而她实在没有任何嫌疑,那一道干净利落的截口,并非女子腕力所能及的,那一滩鲜血,则证明了凶案发生不久——然而这三四个时辰里,她一直在馨宁宫中守侯,并不曾经离开。
明月终于恢复了神志,但她只能模糊说出刺客是个高大的男子,在暗处撞见她,也未曾追赶。
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她看着刚返回的宝锦,微笑道:“你的琴弦真是厉害!”
以若羌的秘药让陈某人昏睡后,将他以琴弦巧妙悬系在树上,两端再配以缓冲的棉线和蜡头结扣,一旦点燃,距离被逐渐缩小,锋利的琴弦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逐渐切入脖颈,最后,将整个头颅割下。
这一过程延续很久,在此期间,此人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最后失去重量的琴弦,却会弹回树上。
“他们先入为主,已经相信了刺客,是不会朝树上仔细看的。”
宝锦微笑道。
(做了个PK投票链接,大家试着投看看,点下面就好——某非是电脑小白,如果这个链接失败,还请大家不要嫌麻烦,去本书女频封面下点小粉花就好)
第三十一章 蛇蝎
旭日照入殿中,将宝锦的面庞映得越发雪白,剔透得几近惨淡。玉炉中的熏香已燃到了近头,只留下依稀的况味。
她想起千里之外,那冰雪深渊之下的玉棺,眼中凛然之色越盛。
“玉染……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负心薄幸之徒,应该会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她双手合什,向着浩然苍穹一念默祈,随即舒了一口气。
那最后一句,虽然力如千钧,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妙动摇。
元氏向来笃信佛学,可宝锦历尽颠沛流离后,却也看遍人间悲鸿,再也不复从前。
若是神佛有灵,为何要降下这几多战乱苦厄?不见人顿悟超脱,却只见哭声幽咽,上达九重。
明月咳嗽着,苍白面容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宝锦知道她乏了,正要告辞,却听明月轻声道:“虽然你不肯说明真实身份,但是这几天里,你最好小心行事。”
虽然屏除了嫌疑,但陈某仍是玉染定下的驸马,骤然被杀,宫中也是传言纷纷,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此时处境尴尬,也实在是该小心物议。
宝锦心中微热,一一应下,又叮嘱了馨宁宫掌事,这才转身辞去。
这几日宫中闹得沸反盈天,刺客之事尚未平息,却又隐约传出方婕妤飞扬跋扈,恶意伤人。
夜宴之时,皇后就接到禀报,道是有人看到王美人与方宛晴在中庭争执,半刻之后,宫人们在廊柱的阴影里找到了负伤昏迷的王美人。
她后脑被重物所击,虽然性命无恙,却也留下了一个血洞,看来触目惊心。
当时皇后就是怒极,碍于世子在席,不好发作,如今既然刺客之事稍稍歇止,她的雷霆之怒终于发作,一声令下,便将方宛晴传来,严词逼问。
昭阳宫正殿里,龙涎香将满殿都染就馥郁,紫烟袅袅中,连人的面目也瞧不真切。
“你说此事和你无关,可是却有人瞧见你满面怒气,去而后返……”
皇后盘起小髻,以一枝象牙素簪绾住,通身上下别无饰物,眉目间却越见高华,她直视着跪在跟前的堂妹,声音不怒自威。
“我可以对天发誓,真没做过这种事!!”
方宛晴跌跪在地,衣衫凌乱,哭得梨花带雨,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你今年十六了,也该懂点人情世故了……”
皇后叹了口气,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
“这里是天朝后宫,是天下最显赫的所在,不是你自己家,可以由着性子胡来!”
皇后想起族中的一些传闻,不禁更为头疼,她凝视着阶下的堂妹,心中越发厌憎。
方宛晴素来刁蛮任性,据说她十四岁时候,因为妒忌家中侍女的美貌,竟以灯盏中的沸油泼之,让对方彻底破了相。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这样的传闻不径而走,让不少世家男子望而生畏,再不敢动提亲的念头。
这般禀性,本不该送入宫中,只是她父亲乃是天下有数的豪富,入赘方家后,更是靠着钻营拉拢的手段,成为了掌管银财的族中执事。
皇后之父虽然贵为家主,倒也不能一手遮天,他靠着“慧眼识婿”,在族中势力大涨,却也引得其他人的忌惮不满,他们借口皇后无子,又送了方宛晴入宫。
方宛晴哭泣求告了半天,皇后仍然毫不动容,她面带寒霜道:“先把你的金册金印缴回……你且去广玉宫暂住,在王美人醒来前,不准你出宫一步!”
广玉宫乃是幽禁犯过嫔妃的冷宫,皇后如此决定,是毫不通融,一意严办的架势了,方宛晴垂下头,眼中满是怨毒。
“姐姐……!”
她怀着最后的希望,嘶声喊道。
皇后并不理会,一旁的琳儿上前来,笑着打圆场道:“娘娘要看奏折了,婕妤且先委屈一下,等王美人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几个健妇上前,半搀扶半强制地把方宛晴送上宫车,朝着冷宫而去。
轿帘放下时,方宛晴紧紧咬牙,声音仿佛从齿缝中传出——
“哼……任凭我被人诬陷,还有闲心看什么奏折!你就是作恶太重,损了阴骛,才生不出儿子来!”
第三十二章 人子
(某非的群目前有三个,宸宫群1:46541628(已满)群2:46618978,还有书友新建的帝锦1群:56962274,大家随意就好,不必重复加)
昭阳宫中为了此事正闹得沸沸扬扬,皇帝的乾清宫中,却是气氛端严。
皇帝把玩着手中镇纸,感受着冰玉质地的沁凉入骨,半晌,才开口道:“世子如今有何打算?”
这话问得空泛,李桓却回以悠然一笑,“桓自蜀地而来,眼见京畿百业繁荣,庶民得庇,人心所向,不问可知——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番话,虽有拍马谄媚之嫌,从李桓口中说出,却是大不一样。
这位世子广有贤名,性虽和蔼可亲,却极少褒赞,得他这一句,就连皇帝也露出欢畅的微笑来。
李望向皇帝,目光停滞在他身后,那一道青裙纤影。
电光火石地,两人的目光一触,随即各自分开。
昨日夜宴之上,李桓与皇帝相谈甚欢,目之所及,当然也窥见了宝锦,但他颇能隐忍,居然一派镇定,丝毫没有露出异状。
“那世子认为,我与蜀王,谁的命格更贵重些呢?”
皇帝笑过之后,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李桓敛了微笑,微微欠身道:“圣人有言:子不言父过。陛下这一问,桓实在惶恐。”
这话听似迂腐,却也道尽了他的态度,皇帝大笑道:“你既然说蜀王有过,朕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陛下圣明。”
李桓仍是一派儒雅地回道。
“我记得圣人还有一句话,叫作‘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世子应该知道这个典故吧?”
李桓的眼中露出微妙的光芒,“陛下圣明,此事出自《孔子家语六本》。孔子的弟子曾参,曾经被父亲痛打,他坦然受之,孔子闻之,不以为孝,训诫弟子应该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不能陷父母于不仁之地。”
他于诸般经典,早已烂熟于心,兼以口才了得,寥寥几句,就将这典故说得清楚。
皇帝赞道:“世人皆以为儒生迂腐,可孔子却很是通彻世情——如果遇上君父狂悖,难道真的坐以待毙,让他取了性命去吗?真是笑话!”
他好似在说着故事中的曾参,弦外之意,却不问而明。
殿中气氛顿时变得险恶难言,李桓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若真是逢上舜父瞽瞍那样的惨事(注),也只好一逃了之了。”
皇帝叹道:“蜀王大权在握,一旦有变,世子怕是插翅也难逃!”
他不愿再兜圈子,索性一句把事情挑明。
随着这一句,殿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桓面色大变,霍然起立道:“何来此话?”
“世子你又何必如此作态,蜀王对你忌惮已深,你也早有察觉,他派你来天朝查探虚实,本就是借刀杀人的毒计,所以你一入朝廷的辖下,立刻‘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就是想借朕的手来保全性命。”
皇帝侃侃而谈,又继续道:“朕出身寒微,也曾听乡里有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父王早有宠妃,一家人和乐无穷,早就视你如眼中钉——你再不反抗,就要成俎上之肉了!”
李桓面沉似水,眼底的桃花魅惑,也转为冷冽森寒。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我不欲坐以待毙……”
“世子真是果敢!”
皇帝森然一笑,正要再说,却见李桓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有力——
“但桓也曾听闻,危巢之下,岂有完卵……陛下此番推心置腹,实在让我感激,可若要我背弃蜀地的百万父老,向朝廷投诚,却是万万不能!”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父王一剑杀了为好——”
他决然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
皇帝凝望着他,面色清漠,看不出什么喜怒,宝锦眼尖,一下瞥见了他眼角的微弯——
这一阵随侍,她对皇帝也有所熟悉,知道这是他大怒时候的预兆。
她心中一凛,手心里已攥了一把冷汗。
‘世子不愧是天下俊彦……“
皇帝怅然一叹,终于霁颜笑道:“既然世子有如此肚量,朕也不能小气——你且放心,朝廷不会让你做叛卖之事的!”
注:舜的父亲瞽叟,在舜修房子的时候在下面放火,在舜淘水井的时候往井里填石头,想方设法要害死舜,可是舜都设法逃脱了。舜的做法一方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为国家保全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另一方面又表现了自己博大的孝心,因为这样做使自己的父亲不会获“不父”之罪。
(办公室马上就要切断电源,今天写的少,请大家原谅我的难处)
第三十三章 诡战
世子闻听此言,不禁暗自惊诧,却听皇帝笑道:“朕虽欲一统天下,却也不愿滥动干戈,蜀王年事已高,若世子继位后,肯谨心诚意为朝廷着想,朕又为何非要把小小的巴蜀攥在手中?”
世子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陛下胸襟非凡,我实在是佩服——若真能如此,也算是天下苍生的福泽。”
两人唇枪舌剑,却也存了惺惺相惜的念头,言辞隐晦之下,已然达成协议——皇帝暗中支持世子继位,而蜀地则不许再利兵秣马,在朝廷腹地生出事端来。
这等协议,口说无凭,比一张薄纸还要容易撕毁,可眼下烽烟未熄,四方割据仍在,朝廷若要兴兵,必先除去心腹之患,而世子在内而危,也实需一道强援,一拍即合之下,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皇帝与李桓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又谈了些兵事野闻,李桓这才告退而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拢,青金石地面闪烁生辉,却终究归于暗寂。
皇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他突然出声——
“你与他……先前相识?”
宝锦幽瞳一下凝缩,随即缓缓松懈,她轻声道:“您是在说这位世子?”
她仿佛很有些惊讶,随即豁然怒道:“当然不曾相识……不过他一直盯着我看,倒真是不失纨绔本色!”
语声幽幽,竟是带上了讥讽,“蜀地没女人了么?!”
皇帝听着这不忿的言语,不禁大笑,他胸膛起伏着,笑声清朗醇厚,那冷峻的眉眼,也随之温柔下来。
“你还真不算什么美人……”
他伏在御案之上,仍是大笑不止,宝锦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任由他讥笑,心中早就把他咒了个几十遍。
“那么……你与陈学士呢,你们总该认识吧?”
笑声停歇后,宝锦的耳边,蓦然传来这样一声低问。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冷却,宝锦暗自生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她抬起头,望定了皇帝,一双重眸有如千年冰雪,凛然无垢——
“如果陛下不曾攻陷姑墨,他……会是我未来的驸马。”
她低低说道,清漠冷音中,无畏无怖。
殿中在这一刻陷入死寂,气氛压抑得近乎凝窒。
“这倒真是实话!”
皇帝冷笑着,一把拉过她的翠袖皓腕,扯近身畔。
雪白肌肤被箍得生疼,宝锦咬牙忍着,绝不发出一声痛呼。
“他莫名死于御花园中,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宝锦踉跄一步,几乎跌倒,刚健的手臂将她扶住,两人身体贴近,再无一丝阻隔。
苍白素颜上闪过一丝羞忿,宝锦微微扬头,轻蔑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来问我?”
“朕问你……到底是与不是?!”
皇帝凝望着她的眼,带着微妙的痛恨与眷恋,咬牙逼问道。
“哼……他贪生怕死,叛卖主君,引敌入城,这才让姑墨城陷落,否则的话,即使是云时,也不能长驱直入——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父王,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宝锦语声森然,咬牙怒道,唇边几乎滴下血来。
“果然是你!”
皇帝又惊又怒,将她一把攥到跟前,“你是怎么做到的,谁是你的同谋?!”
宝锦双眸狂乱恍惚,冥黑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她并不理会皇帝,只是喃喃道:“我若是真能手刃此獠,定能告慰父王于九泉之下……可是,他偏偏是被刺客所杀——我好恨,好不甘心哪!!”
皇帝看入这一双重眸之中,只觉得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惶乱狠戾,却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叹了口气,满腔怒火随即化为乌有,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得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也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真要把朕杀了,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
皇帝阴郁而略带烦躁地说道,宝锦垂下头,不再说话。
“抬头看着朕……”
大手将她的下颌抬起,强势而不失温存。
幽邃的重眸中,那种狠戾冷酷逐渐消退,盈盈大眼凝望着他,仿佛认命一般,落下晶莹的泪滴——
“只要我的族人安然无恙……”
“朕答应过你的,当然一言九鼎!”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罩下,凉薄冷峻的唇印上了她的,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第三十四章 暗刺
李桓回到下塌的馆舍之中,其余几日中,却是与礼部户部的官员商谈了些民政贸易,来往仪礼,气氛颇为轻松。
至此,李桓的使命也算堪堪完成了,至于归蜀之后,蜀王若是要多加责难,也尽可推到朝廷头上——反正朝廷早就窥破了他的身份,真要论起是谁泄密,也有一番口舌之争。
这一日初晚,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淡淡清辉照耀大地,万物都染就银霜,远看只见朦胧绰约。
李桓一笔行书,清俊不羁,写完最后一句,以火漆印章封缄,命人飞速传回蜀中,也算对父王有了个交代。
他负手而立,在院中来回踱步,几番踌躇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馆舍从人早知他风liu不羁,见他即将离京,却还对青楼恋栈不已,心下暗笑,却是恭恭敬敬的将车驾备好。
仍如上次一般,入了院中,清倌人的唱音袅袅,将他所有的动静掩没。
这一次有密道可走,又有翠色楼的茶点相待,与上次相比,不谛天上地下,楼中派了仆役去请,不过三刻,沈浩的车驾也驰进了院中。
“世子果然在此……!”
沈浩的神情居然很有些惊喜,“你猜,是谁来了!”
他挑开缎帘,一道素裳纤影从中而出,眉目间的清曼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宝锦殿下!”
李桓又惊又喜,随即眉目中显出忧色,迎上前去,洒脱地作了一揖,“如今宫中正是风声鹤唳,殿下私自出宫,万一被人所察……”
“我也知这是行险,但世子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宝锦叹道,举起桌上的茶盏代酒,敬了李桓一杯,权作送行。
两人在灯下默然相对——虽然初识,却都有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姐姐欠你三十万两,我一时半刻也还不出,待我从帐上调集,再设法通兑便是。”
宝锦说完,双目幽幽,踌躇半晌,终于继续道:“这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债?”
李桓叹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锦渊的绝世姿容,至尊风华,胸中满是悲怅。
“是粮食,还有……陌刀。”
他咬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蜀地富饶,多产谷物,我家囤积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提出要买,我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曾想,三四年来,她买下的粮草逐年增加,数目已是骇人听闻。”
“我虽然不怕,却也担心父王查帐,于是跟她作结,最后的一笔三十万两,却迟迟没有收到,再派人查问时,京城已经陷落……”
李桓深深地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可叹锦渊一世聪明,竟没能斗过乱党吗?”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沉吟半刻,道:“你们来往的帐目呢,能否给我一看?”
“当然!”
世子答了一声,正要从怀中掏出,却听楼外一阵破空嘶响,夺夺之声连作。
“出什么事了?”
三人霍然起立,奔到窗前朝外一看,只见隔壁慕绡院中箭矢如雨,玄铁羽箭将房宇射得满是窟窿,房顶屋檐上也满是黑衣人。
“是冲着我来的!”
世子面色转为苍白,凝神一刻,终于决然道:“有几个老家人陪我前来,那是母妃手里使出来的,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略一抱拳,深深看了宝锦一眼,随即冲入夜幕之中。
慕绡院后三重乃是贵客所在,这里仍是寂静一片。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几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他们经过三重院落,终于到得主楼檐下。
房中仍是灯火通明,传说世子风liu倜傥,一夜能御数女,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无声窃笑,伏于廊下,窥视着房中的动静,正要拔出兵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
“几位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的吧?!”
世子收起手中小弩,沉声笑道。
夜风卷起他的衣袂,越发显得风神如玉。
他端详着三位黑衣人的身形,眼中冷厉越盛——
“三位真是眼熟,想必我们时常见面吧?!”
他想起家中的父王跟后母,以及那并不亲近的弟妹们,心中一片惨淡,不禁微笑起来。
(大家谁手里有空闲的月票,请支持柳暗花溟的《神仙也有江湖》吧,本月月票有点激烈,66真的很辛苦,想帮她一把
第三十五章 军中
黑衣人瞧不清面目,露在巾外的眉棱却忽而高耸,他脸颊抽搐了一下,断然喝道:“多言无益,今日只为取你的头颅而来!”
此时已是二更,梆更之声清晰传来,惊破这一场杀戮,青瓦屋檐下,只见几道人影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袭来。
只听一声清吟,李桓拔出佩剑,从容不迫地迎上,但见剑芒刺目闪烁,瞬间夺去天地间光华,先前那人“噫”一声惊呼,右肩蓬起一洒血雨,残肢飞落,竟已断为数截,另两人心中一寒,只听叮当之声连作,却是手中兵刃被一一格挡,竟纷纷断为两截。
李桓手中长剑深得快准狠三味,没有任何花巧,直取又一黑衣人的面门,仓皇之下,他连哼都没哼,就倒毙于地,咽喉处露出个血洞,嫣红喷涌,一时竟染红了廊下。
但第三人毕竟武功非凡,他见势不妙,于剑光暴起之前,撒出漫天暴雨一般的菩提子,自己向后疾退。
他轻声功夫极佳,转瞬已退到庭院之中,一声呼哨,从前院又涌来七八个同伴。
宝锦站于高楼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沈浩功力深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身手亦是不弱,他有些担忧道:“是否要我下去援手一二?”
“用不着。”
宝锦答得干脆利落,看着沈浩微诧的眼神,她宛然笑道,声音如珠玉落盘——
“你看世子如此从容,便该料着他另有奥援。”
黑衣人密密重重,将李桓包围在内,竟似越围越紧,渐渐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
此时刀剑缠斗越炽,前院里隐隐也见喝骂打斗之声,纷乱喧哗之中,却似有人幽幽一叹。
这叹息极为清渺,却让人心中一沉,好似有泰山千钧压下,全身几乎颤栗。
只听身后阁楼上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有一道黑影凄厉叫喊着,从楼梯上葫芦滚下,跌到地上,已是眼角出血,死不瞑目——他的手中,犹自攥着另一只断掌,那是从他身上削下的。
有人咳嗽着,从阁楼上徐徐而下,在黑衣人惊骇不定的目光中,一位驼背老人徐徐而下,不住咳嗽着,到了李桓身前,微微躬身道:“少主没受伤罢?”
“我没事,周叔,倒是您老受惊了!”
李桓迎上前去,见老人步履蹒跚,赶忙扶了一把,嗔道:“个把蟊贼,也值得您动手?”
“人老了,什么功夫都撂下了……”
老者抚胸咳嗽了一阵,这才黯然叹道,他瞥了一眼四周环伺的强敌,冷笑道:“就算我已经老朽,也容不下你们这些鼠辈猖狂!”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小的弯刀,身形一错,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随即,觉出手腕一凉,随即便是剧痛!
所有人几乎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残肢飞舞一地,将庭院中渲染成了修罗鬼蜮。
一地惨嚎声中,老者轻轻***着如雪的短刃,眼中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随即怅然叹道:“看在你们是姑爷手下的份上,留你们一条性命……”
黑衣人忍住剧痛,从地上拾起断臂,冲着老者一躬到地,谢过不杀之恩后,纷纷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便杳然无踪。
“少主是否觉得我老了,心软了?”
老者珍爱地擦拭着弯刀,只见一鸿雪光,晶莹夺目,显非凡品。
“我知道周叔是为了我好……”
李桓叹息一声,面色转为凝重悲怆,“他们毕竟是父王的手下……”
“傻孩子,有我在,就算是你父王也休想取了你的性命!”
老者洒脱一笑,眉目间隐见当初的清越傲然,“他们身上没有带符牌,显然并非姑爷所派。”
他乃是李桓母妃的部下,口中所称的姑爷,便是如今的蜀王殿下。
李桓一楞,随即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是父王……!”
“即使不是他,他也难逃其咎!”
老者冷笑道:“他一心偏袒宠妃,才有今日之祸!”
李桓咬牙不答,面上却不无愤恨。
只听老者又道:“我今日只取他们一臂,这些人回转后,难免会有风声传出,人人惊骇之下,愿意为王妃效死的人必定减少!”
李桓这才恍然,欢畅一笑后,又想起蜀王府中的“家人”,心中不禁涌上无穷悲郁。
宝锦站在窗前,见两人安然退敌,正要回身离开,下一瞬,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奇异——
“小心!!”
她高声喊道,慕绡院中已是箭落如雨。
羽箭黑压压一片落下,夺夺射入檐下墙间,贯穿深入,仍有微颤,显得力道非凡。院中本就鲜血淹留,如今更是狼藉混乱,不忍目睹。
漫天黑瞑齐落,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李桓小心地将身体藏于尸身之后,咬着牙,将肩膀上羽翎齐根而斩,入骨的箭头却不敢再动。
他只觉满手血污,迎着月光一看,顿时又惊又怒——
“周叔,你怎么样了?!”
只见老人半幅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面若金纸,正喘息着看向他。
“我真是老了……”
“您别说话!!”
李桓心痛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撕下衣衫,匆匆缠好老人右肋的箭创。
“这并不是寻常弓箭,而是军中劲弩连射而出的……”
老人喘息着,吃力地判断道。
什么?!
(今天只能一更了,另一更先欠着,5日中午奉上)
第三十六章 皇后
(这是昨天欠的份,大家见谅)
李桓惊诧得双眉高挑,他强自静下心来,观察着两次箭头的不同。
前一次乃蜀地所擅长的铁箭,劲道虽霸,却不能持远,而这一次只是小小羽翎,竟能穿庭毁墙,入骨不折。
难道竟是朝廷的人……?!
远处一片寂静,庭中残灯摇曳,将树影拖得扭曲朦胧,这一片宁谧中,却仿佛藏着无数鬼魅。
脚步声由远及近,稳而轻巧,不疾不徐。
李桓藏身于院中,心中焦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
脚步声止于庭院入口,随即隐敛,只听有水声流转,竟似有人在倾倒着什么。
李桓轻嗅片刻,顿时色变,他浑身寒毛直竖,惊怒已极——
是油!!
火折子被燃起,照亮了庭院一方,为首一人正要掷出,浑身竟是一僵。
他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倒地,火折无力地跌落在脚下,咽喉中央,赫然竟是一颗围棋云子!
“月黑风高,杀人的走了,放火的又来了!”
一道清脆女音有如冰雪破堤,当空而来。
仿佛连夜空也被这清音炫亮,立于墙上的女子一袭白衣,以丝巾蒙面,她右手握剑,左手扣了一把云子,纤纤玉指在月下看来,竟似晶莹剔透。
“你们深夜来访,不知是唱的哪一出?”
她轻声笑着,双眸朦胧低垂,月下望去,飘然出尘,有若姑射仙人一般。
第二批黑衣人也不答话,急舞兵刃直扑院中的世子,白衣女子一声轻笑,寒光一闪,长剑呛然出鞘,由墙下掠下,衣袂飘飞之下,只见剑光飘渺不定,竟如一道银光吞吐了月华皎美,素手纤纤,我见犹怜。
这看似柔弱的剑招,竟在寒光凛冽间直中胸间,黑衣人面容扭曲着,终于不甘倒地。
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圆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魔魅。
宝锦杀入阵中,腾挪闪跃,几下剑光之后,地下只留下三具尸体,为首之人疾喝一声,顿时四面又有箭光齐闪!
羽翎如雪,在一轮圆月下有如万千袭来,绝无止境,宝锦长剑挥出,剑气破空汹涌,仿佛在箭海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来。
只见一片玄光闪滚不定,那些黑色箭头一层层被挥扫开去,落地亦是叮叮有声。
此情此景,看似从容淡定,宝锦心中却是有苦之知——
她全身经脉疼痛欲裂,真气虽然绵绵而上,却已隐现枯竭之象……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即使硬撑,也持久不了多长时间了。
越是危急,她越是灵台清明,心中飞快揣测,又仔细看了两眼箭势,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身形躲闪蓦然加快,竟似鬼魅一般掠上屋檐,手中云子如暴雨一般飞出,堪堪击中远处的什么物事,叮当连响之下,箭势居然逐渐缓了下来。
“果然如此,是用缩微版的军中床弩远程射来的……”
不远处的李桓低语道,他配合默契,趁她力竭之时,勉强格挡着稀薄的来箭。
唯一的黑衣人见两人已露颓势,又返身杀来。
他飞身近前,一招将李桓制住,却不就杀,竟是伸手到他怀里搜索着什么。
一把攥住帐薄模样的物事,他举剑要刺,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阵剧痛,手掌一松,帐簿随即掉下。
沈浩站在墙头,手中袖弩连闪,将四周还欲进犯的来敌一一射杀,他一眼望见更远处有火光遥闪,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快退!”
只听一阵尖利金风扑面而来,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被遥掷而入,烈火遇油,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火光扑面而来,直冲云霄,整个夜空都被映红,只见漫地里火光蜿蜒,如游龙般肆虐辉煌。
宝锦的重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她浑身都使不出劲来,却咬紧了牙,将李桓从地上拉起,“快走!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李桓一肩受创,另一手搀了周叔,临走却踌躇着弯腰去捡那帐薄——
他终于晚了一瞬,火舌吞吐着肆虐,转眼便到了脚边,帐薄被卷入其中,微一扭曲,便化为灰烬,空气中隐约有一道墨香弥漫。
宝锦回眼看时,已来不及,她心中虽憾,却也无暇顾及,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另一端矮墙上翻过,堪堪逃得性命,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亭台楼阁已在火舌中崩塌倾颓。
“大约还混有硫磺!”
沈浩上前接应,纷乱喧嚣中,谁也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
皇后这一晚颇不安稳,她望着天边的月儿,低喃道:“好大一轮月儿……”
她毫无睡意,索性唤过琳儿几个亲近侍女,支起檀木桌,抹起了牌来。
皇后并不擅长抹牌,不一会儿,桌上的金锞子便输了大半,三人吓了一跳,正要暗中放牌,却见皇后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悦。
到了一更,三人纷纷起身,劝娘娘早些歇息,皇后让她们将殿门紧闭,却并不就寝,只是捧书默读。
三更时,才有人前来禀报,皇后并不意外,轻声唤道:“进来吧!”
有人悄然而入,青金石地面被他袖口的烟灰染得乌黑黯淡。
“失手了?”
皇后柳眉一皱,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个纨绔子弟?!”
“臣有负娘娘的懿旨,罪该万死。”
何远连连叩首。
“你办事一向稳妥,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皇后眉宇中生出淡淡阴霾,又问:“那帐薄怎样了,可曾寻到?”
“臣无能……”
何远心中悚然,又是一阵磕头如捣蒜。
第三十七章 未归
只听咣当一声,玉盏被掷于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袍服,冰凉入骨,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申辩道:“娘娘明鉴,这一次臣亲自带队,去到幕绡院中,在那里遇到三个高手,一个是李桓的贴身老仆,另外两个却是摸不透底细,臣多名手下都损折殆尽,能全身而退来禀报娘娘,实属侥幸。”
“他们什么模样?”
“一个年轻人长得高大,另一位却是白衣女子,以纱巾蒙面。”
皇后沉吟片刻,示意他退下。
她也不唤侍女,亲手点了熏香,安雅平和的清香在殿中弥漫,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烦躁。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那些帐薄,再无人知晓……”
她的声音低沉飘渺,仿佛梦呓一般。
氤氲的烟雾让寝殿变得越发昏暗,皇后凝视着大殿深处,只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正冷笑着看向自己。
“锦渊……你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奈何我分毫……”
皇后低喃道。
她决然地熄了蜡烛,一道青烟在眼前袅袅而过——
“我将母仪天下,永垂青史……任谁也不能撼我分毫,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
她语声低沉,却是铿锵有如金石之音。
****
季馨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朝阳终于升起,淡金晴暖的晨光从窗中照入,她的心也跌进了无底深渊。
殿下一夜未归!
她独自守着这隐秘的惊惶,心上好似被虫子啃噬了一块,空洞洞地发疼。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却打破了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来。
这一声让她浑身一颤,这才想起今日宝锦并不当值。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目前没有露馅的可能。
但殿下素来胆大心细,从未在外逗留过久,今日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巷外有人声喧哗,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踌躇着,仍然出门去看个究竟。
北五所是个荒凉破旧的地方,住得都是些有品级的老宫女,还有些终生未得临幸的低级嫔妃。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如今巷口人声喧哗,好似来了什么不一样的人物。
季馨从院门口遥遥望去,只见有一位服色鲜亮的妙龄女子,正在管事的陪同下,径自朝这边走来。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琳儿姑娘,她奉娘娘懿旨,宣玉染姑娘觐见。”
管事公公来到季馨面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他虽然有六品的位阶,却仍是面带恭敬,想来是因对方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琳儿的青碧宫裙边绣有五色花鸟,锦绣璀璨,看来在皇后身边颇为受宠。
她扬着脸干笑一声,道:“请你家小姐快些起身,娘娘正在等着呢!”
季馨吓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她强忍住恐惧和晕眩,竭力平静说道:“真是不巧,我家小姐清晨出外散步,还没回来呢!”
“这么早就出外散步?!”
琳儿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半是调侃,半是当真地说道:“不会是听到娘娘宣诏,心里发虚,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吧?”
季馨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强撑着道:“哪有这回事……”
琳儿目光犀利,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有些慌乱,更起了疑心,她轻笑一声,正要径直而入,却听巷口有人微讶道:“这么些人聚在一块,是出什么事了?”
琳儿听声回头,只见巷口有一行五六人逶迤而来,当头一人身着淡色宫装,气度娴雅从容——正是新封的徐婕妤婴华。
她身有有侍女左右搀扶着一人,身上沾染了污泥,脚也似乎扭到,微微瘸着很不自在。季馨眼尖,老远认出就是自家主子,不禁惊叫着上前道:“小姐,你怎么了?!”
“小心着点!”
徐婴华急忙吩咐道:“你家小姐在御花园里散步,不慎扭着了脚,要不是我恰好路过,还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呢!”
季馨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搀过宝锦,见她微微蹙眉,好似脚痛不是作伪,不由心中大奇。
琳儿赶忙上前见过徐婕妤,徐婴华侧身一让,虚受了这一礼,笑道:“琳儿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琳儿把来意说明,看了一眼宝锦的脚,也觉得为难,宝锦在旁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娘娘既然有诏,怎能不去,只是我这腿脚不便……”
琳儿瞧在徐婕妤份上,也只得让人搀住她坐了软轿,一行人向着昭阳宫而去。
(今天只能写到这了,明天继续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