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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锦txt下载     帝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十五章 花明

    云时心中怨怒欲狂,一身肃杀将方圆几丈笼罩,身后十几骑从人,却无人敢上全劝阻。

    悲愤几乎将他席卷在内,可内心的一点清明却提醒了他——逝者已矣,而活着的宝锦,却仍在皇帝掌握中……

    他无声伫立在道中,孑然一身,眼中光芒一点点凝聚,却是比浩瀚星河更要璀璨。

    “我救不了二姐,可至少,我能把你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

    他咬牙道,随即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下一件信物,也不用笔,撕下衣襟用指劲草草写了几句,随即包了信物,道:“用信鸽送到京城月妃娘娘手中。”

    下一瞬,他扬鞭起程,带起身后劲风狂飙,身后从人连忙奋力跟上,一行人在官道上疾驰而去,任凭烟尘在他们身后慢慢落下。

    ****

    明月盘膝坐在深帐之中,只等窗棂边一阵轻响,这才一边佯装大声咳嗽着,一边前去开了窗。

    她横了季馨一眼道:“你疯了,大白天的从废宫密道出来——你们辰楼那边到底怎么说?”

    季馨正从窗间跃下,一听这话,顿时双手一软,险些跌了一交。

    明月扶住她,急道:“究竟如何?”

    季馨仿佛全身都泄了气,“宋麟坚决不同意现在去救宝锦殿下,他说目前京城正在大肆搜捕,一不小心,连辰楼的大本营都会有危险。”

    “这种没胆的男人!”

    明月怒得眉眼剔亮,正要破口大骂,季馨幽幽道:“其实他的心思我也知道——目前正是多事之秋,主上也仍是昏睡不醒,如今辰楼正是群龙无首,翠色楼又过于显眼——他身为京城的主事,行事也很为难。”

    “无论怎样,也不能不救宝锦吧?她毕竟是——”

    季馨一口截断道:“在宋麟心中,他永远只有一个主上,其他人比起她的安危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明月听她提过好几次辰楼主人,言谈之间,简直是天人般的景仰,这样的厉害人物,却莫名昏睡不醒,实在有些好奇,但此时事关宝锦的性命,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就是说,那边完全指望不上?”

    季馨取过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颓然道:“我虽身为两位主事,却一直驻留在北郡,京城这边一向以宋麟马首是瞻……”

    明月略一沉吟,眼中光芒一闪,“天下之大,也并非只有他能力挽狂澜……”

    季馨有些迷惑道:“还有谁有这经天纬地之能?”

    明月飒然一笑,“有一位远在天边,还有一位却就在天子脚下。”

    季馨豁然开朗,“你是说云时,还有黄明轨元帅?”

    明月刚要点头,忽闻房外有侍女禀道是来送燕窝,顿时浑身一震——

    “我的侍女从来趋炎附势,对侍侯我懒散不上心,这其中必定有诈!”

    她把季馨往床下密坑一推,自行出去,季馨正在焦心似焚,明月却很快就回转过来,居然面露喜色,“宝锦有救了——云时已经知道了京城之变,正在快马加鞭回返。”

    她有些掩不住兴奋道:“这里有他的信物,可见不会有假。”

    季馨如释重负,随即又有些担心,“云时就算再厉害,京城也在伪帝掌握之下,他这一来,也颇为凶险。”

    明月目光一闪,悠然道:“我们当然不能把赌注放到他一人身上——黄帅那边,也该派人前去才是!”

    季馨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悚然一惊,随即却有些心动,“你是想趁这机会,改天换日?”

    明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出天生的傲然和英气,“宝锦说,要我成为她的得力之将,我欠了她人情,也只好替她去卖命了。”

    虽然这样调侃,她却又忍不住憧憬道:“不知宝锦皇袍加身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季馨泼她冷水道:“我们天朝可没有女子为帝的道理。”

    明月大笑,“那死去的锦渊帝又做何解释?”

    季馨本想说“女扮男装”,明月却径自笑着继续道:“我可没兴趣理你们天朝的臭规矩,反正这天下到了宝锦手里,随她爱怎么折腾。”

    季馨苦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事关重大,黄帅虽然敬服宝锦殿下,可要说到为她起兵反叛,却是谁也不能预料他肯不肯,谁去说服他呢?”

    明月想起初见时,那个棋步稳重,却攻守兼备,近乎无懈可击的笃厚男子,不由嫣然一笑,“我去走一趟吧……还要请宝锦那位沈侍卫跟我一起,若没有他证明,黄帅根本不会理会我的要求。”

    季馨听她一说,才猛然省起,“那个沈浩!我居然把他忘了!”

    她出身辰楼系统,与先帝锦渊身边的侍卫虽为一路,却并不隶属,宝锦遭难事出突然,她疲于奔波之下,居然忘记了联系此人!

第二百十六章 狂意

    季馨合掌一击,道:“他曾是先帝锦渊的贴身‘侍’卫,若是由他陪你前去,黄帅念及旧情今恩,十有八九能应允。”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随身带的严实包裹中取出一方小印,打开盒面,却是那方流光异彩的“千秋宝锦”之印。

    “这是宝锦殿下诞生时,她父皇赐予的,若是游说黄帅不成……”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语气加重道:“你可以便宜行事。”

    明月也是掌过军的人,一听便知,这是暗示自己可以出手制住黄明轨,以宝锦之印号令全

    只是这一招乃是破釜沉舟,黄明轨在神宁军中极有威信,若彼此真要撕破脸皮,神宁军中也不是各个都会心向旧主,到时候发作起来,也将是棘手之尤。

    两人在密帐中一一说定,彼此都觉得这计划有些冒险,但如今已是千钧一发之时,再有所犹豫,所有人都将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宫中,.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季馨留在宫中查探宝锦的消息,加上云时那边随时会有信使前来,她在宫中也要冒险不少,明月径自从废宫密道出去,前往沈浩蛰居之地。

    且说明月从到了沈浩居处,竟是扑了个空,一问仆人才知,主人已经离开多日,一算时日,竟是在宝锦出事后不久就不见踪影了。

    明月顿足,却想不出他会去哪里----季馨曾言道,好些前朝旧臣都通过他与宝锦有所来往,他必定是早已得到消息,自行去设法相救了!

    此时再去宫中寻人已经来不及,明月略一沉‘吟’,决定自行去黄明轨军中。

    宝锦的囚室中,却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皇后笑‘吟’‘吟’的站着,将紫锦葛‘花’镶白狐绒的兜蓬从身上褪下,柔丽的长发便如黑缎一般披泻而下。

    她的容貌可说是国‘色’天香,只是那眉宇间的一抹焦躁狠戾将这份高华破坏殆尽。一路看中文网

    宝锦瞥了她一眼,只觉得意兴索然,“皇后娘娘真是好手腕,好谋略,不废吹灰之力,便除去了我这祸患----如今胜负已分,您还来做什么?”

    皇后莲步袅娜,站定在两丈远的暗处,逆光之中,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只听她冷笑一声,“你已经事情到此便算完了吗?!”

    宝锦淡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待如何?”

    皇后微微转头,仿佛根本不屑与她‘交’谈,只是漫声吩咐身后的武监和‘侍’卫,“瞧见了没,这可是前朝金尊‘玉’贵的帝姬,长久住在这种地方,只怕辱没了人家----来啊,且替她搬个地方。”

    典狱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在皇后目光‘逼’视下,期期艾艾了半刻,才急求道:“万岁吩咐,任何人不能动人犯,娘娘且饶过小人吧……”

    皇后目光一闪,顿时便似有电光劈下,“你这话说的奇---万岁与本宫共为一体,你这般言语,是说本宫要抗旨不遵?!”

    也不见她如何疾言厉‘色’,那人被她目光一扫,却吓得身子都目了半边,只得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眼睁睁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人上前开锁提人。

    沉重的锁链声在这幽暗‘阴’森的牢狱中响起,武监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宝锦双手反绑,一手拉了锁链,将她扯得跟上皇后一行人的脚步。

    铁链粗暴的拖曳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越发不祥,宝锦垂目,只见自己的影子在阶梯上映得上下颤动,如此形单影只,孤立无缘,饶是她心志坚定不少,也觉得一阵茫然。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皇后头也不回,冷冷道:“当然是……本宫的居处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憎意,仿佛炽热的岩浆颤抖着积蓄在一处,随时会狂暴倾斜而下。

    这一行人离去不久,便有一人从外间树影一跃而下,他小心避过巡守,有些生疏的绕过重重回廊和地下阶梯,终于来到了宝锦的囚室前,却愕然发现,此处已是人去室空。

    “我来晚了一步他狠狠脱下面巾,‘露’出一张英毅阳刚的面容----却正是多日奔‘波’,只会探查宝锦下落的沈浩。

    他沉思一会,随即又开始蹑足而上----

    “典狱应该知道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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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章 恶恣

    “你身为金枝玉叶,大概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吧……”

    幽沉的冷笑在前方响起,宝锦有些费力地抬起头,她双手被高吊悬空,双足几不着地,这样拉扯得全身剧痛,她却强忍着不出声,面上仍是一派漠然。

    她勉强看向大殿暗处的皇后,只见她身边一位武监手中提了一条暗红粗鞭,半涸的血迹让人不寒而栗。

    宝锦面色一白,随即却微微苦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嫉妒真能让你疯狂若此?”

    皇后听了,也不动怒,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紫晶蝴蝶簪,玉手翻转间只见宝光潋滟。

    昏暗的前殿里,她的声音带着幽冥般的凄厉癫狂,一字一句,却偏偏平静到可怕——

    “你以为……皇帝他心中有你,所以不会对你如何,所以有恃无恐?!”

    她近乎讥讽地睨了宝锦一眼,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素颜之下,却透出狰狞的怨毒——

    “你们姐妹都是这样,自恃甚高,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予取予求……真是笑话!“

    宝锦闻言大怒,清喝道:“你也配侮辱我皇姐?!”

    皇后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昏暗中只见明眸熠熠,仿佛毒蛇一般盯死了宝锦,“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个皇家金枝!”

    黑暗从她身边缓缓流过,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见她的声音宛如鬼魅,“就在这个大殿里,你姐姐被斩断四肢,一块块肌肤被生生削下……其中滋味,想必是精彩非凡吧!”

    宝锦胸中怒极,眼中冷冽如万年冰雪,“别看你如今这么得意……”

    她费力地抬起头,迎着皇后的目光,一字一句,低低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叫你们夫妻血债血偿!”

    “好威风!好志气!”

    皇后几乎要抚掌大笑,她白瓷般精致的五官因恶意的兴奋而神采熠熠,连声音也掩不住愉悦,“只可惜,你能不能活过今日,仍是未知呢……”

    她宛然一笑,朝着一旁的武监眼神示意,后者手腕一甩,只见鞭子如灵蛇一般飞舞,带起腥风一片。

    劲风狂飙,鞭影重重宛如狂风暴雨,宝锦身上的衣衫顿时残破开裂,全身皮开肉绽,痛得剧烈抽搐,却仍是咬牙不语。

    皇后低下身,正微笑着看她的狼狈下场,却见少女樱唇微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随即吃力地吐出一句,声音微弱,却十分清楚——

    “这样下作的手段,是从哪个娼寮恩客身上学来的,方家也不嫌丢人么……”

    皇后怒得酥胸起伏,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挫骨扬灰,她贝齿咬的咯咯响,随即笑容加深,显得妩媚非凡——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鞭影又起,血雾在殿中飞起,落得满地都是嫣红,檀香中混合着腥甜的气息,满殿里浓氤弥漫,黑暗越发幽深,夜风吹得窗棂直响——这一夜风雨如晦,却是惊醒了谁的酣梦?

    ****

    翠色楼竹阁中,雪色纱幔飘动,原本沉睡不醒的人仿佛遇到了什么梦魇,剧烈的打起颤来,全身都在乱动,服侍的婢女惊呼一声,正要跑下楼,却听身后有人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麟一级一级登上木梯,本是满心沉重——宝锦身陷囹圄,若有不测,昏迷沉睡的主上一旦醒来,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他正满腹心事,却听楼上一声惊呼,他三两步并作上楼,却见床榻之上,主上正痛苦地低低呻吟,好似浑身都在发颤。

    宋麟心急如焚,一把纠住婢女道:“这是怎么了?”

    婢女颤声道:“楼主一直安睡,从没有过这般情形!”

    宋麟上前一探脉,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只是主上仍是那般辗转颤抖,好似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他心中一动,却想起主上十四岁时的一件事——

    当时宝锦贪玩,一头栽倒在荆棘藤里,扎的满身都是刺,主上正在批奏章,却也仿佛有所感应,满身都觉得刺痛奇痒,寻御医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宝锦殿下的保母回来说起,才恍然大悟——妹妹身上的知觉,姐姐竟是感同身受!

    难道是……他心中咯噔一沉,想起被囚的宝锦,心中更是不祥。

    先前他不肯贸然去救,一则因主上正在恙中,二是不愿在风声正紧时折损势力,三是……

    他闭上眼,想起皇帝对宝锦那眷恋深邃的目光,不由喃喃道:“我看他情根深重,根本不忍伤害宝锦,这才决定缓缓图之,却怎么竟会……?!”

    他心中又惊又疑,正要召唤楼中人一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宝锦不管,此时外间却跌跌撞撞跑来手下,喘息着道:“大人,宫中缇骑四出,满城搜捕可疑之人,楼中兄弟不知怎的,竟也损失好些!”

    宋麟大惊,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皇帝对辰楼的活动从来就是懵懂不察,却怎么会突然下手,既快且准?!

第二百十八章 福泽

    昭阳宫侧殿

    鲜血在青金石地砖上蜿蜒而过,染得曲裾长裙一片濡湿,宝锦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头顶的双龙莲花藻井似在飞旋,几乎要塌压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扭曲,血的甜腥在鼻间轻散,身上由于过度疼痛,几乎已经麻木。

    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

    她干涸的嘴唇微张,皇后凑过去听,却居然是一句“无知蠢妇……拈酸吃醋的模样可真难看。”。

    皇后全然没有动怒,只是嫣然一笑,手中的紫晶石簪对着流血的伤处略点戳下,宝锦的身子一僵,痛得浑身都在抽搐。

    “你以为我就是嫉妒攻心,拿你在这里享受十大酷刑么?”

    皇后长袖翩然,用白绸巾略一擦拭簪上的血迹,神态之间不见焦躁,却是恢复了那等清逸如仙的姿态——

    “本宫并非你所说的无知蠢妇……”

    她目光流转之间,隐隐竟有自豪得意之态,“皇帝心疼你,决不会狠下心来让你受苦,就那么关着,你那些同党又怎么会出现?!”

    宝锦头脑有些昏沉,却蓦然想起,皇后把自己从狱中提走时那大张旗鼓的做派,顿时心中雪亮,咬牙道:“你想用我做诱饵,引他们过来……”

    皇后款款而笑,优雅而又得体,“你总算明白过来了,还不算太蠢。”

    宝锦摇了摇头,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些,此时,宫外却传来打斗呼喝声。

    皇后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的性命还真值钱,这么快就有人为你来赴汤蹈火了。”

    宝锦死死咬住下唇,低头不语,她眼中几乎如火灼一般,两丸黑水银在眼眶中亮得惊人。

    “看着别人为你流血死去,这滋味想必让你终生都难以忘怀吧……”

    皇后曼声笑道,闭眼听着中庭的金戈相交声,只觉得畅快非常,她乌黑云鬓在昏暗中闪烁生辉,星星点点的珠翠映入宝锦眼中,只刺得双目疼痛。

    金戈声却没有歇止,反而越发喧哗,皇后霍然起身,临窗推开,正欲一看,却惊得脚步虚浮——一枝袖箭劈面而来,险险正中她面门,一旁的武监将她拉开,这才堪堪避过。

    院中响起何远的斥声,随即,宫苑中依稀传来弩箭的呼啸声,劲风中传来金铁之音,宝锦心中一寒——这是精铁箭的声响。

    “你疯了,居然在宫中使用这等兵器……”

    皇后满不在乎的微笑道:“若能将前朝孽党一举成擒,本宫并不吝惜这些宫室花草。”

    只听殿外有惨呼声响起,随即,有武者的暴喝声,兵器的剧烈搏击之声,显得惨烈之极。

    宝锦恨不能闭起双耳,而侍卫们的欢呼声却不断传来,暗器在飞檐上空飞舞,松明的火光将窗纸都染成通红,

    她死死咬住牙,望定那飒飒轻颤的窗纸,只听一声短促叫声后,便有数道血痕飙染其上,映得此地仿佛森罗地狱一般。

    这都是前来营救自己的义士之血!

    她浑身都在颤抖,漆黑长发拖曳在地上,映得越发肌肤胜雪,虽然满心里都是怨憎和悲愤,她的眼却越发亮得骇人。

    皇后一触她的眼,禁不住倒退一步,几近踉跄——

    “你那样瞧着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惊怖,仿佛眼前正对的不是宝锦,而是从幽冥中闪现的某个鬼魂——

    “落到这步田地,是你自己没用,怨不得我……“

    她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凝视,近乎狂乱地伸出手——尖锐的指套直直朝宝锦眼中戳去!

    “别再用这般眼神看着本宫!”

    冷而犀利的银光朝着宝锦眼中而来,她睁着眼,几乎可以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下一瞬,殿门被用力推开,清冷的夜风呼啸而入,皇后猛一哆嗦,待开清楚来人后,正要呵斥,却随即,在看清他手中物事后,畅快而笑——

    “居然引了这条大鱼。”

    宝锦费力地抬眼,幽忽不定的烛光中,圆整的人头在地上滴得一摊嫣红,再往上看,那熟悉的五官,死后仍然坚毅英武的神情,是那般的熟悉——

    “锦渊……”

    皇后整个人都松弛冷静下来,她唇边嘶嘶作响,说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仿佛会烫伤自己似的,低不可闻,眼中却又带着得意的张狂。

    “这是你姐姐身边的侍卫统领沈浩,他在民间藏匿多时,却没曾想,居然为了你出现了……”

    她伸出手,半强迫地将宝锦的身子扭转,让她看向廊下的台阶,黑暗中,有许多滚圆的物件,灯火尽处,只见一片腥红。

    “这么些人都为你丢了性命,倒是将我的台阶都弄污了。”

    皇后的声音仿佛很远,却又仿佛在耳边得意低语,“这些前朝余孽,终于出现了,不枉我一番布置……”

    宝锦将下唇都咬破却也浑然不觉,恨不能冲出大殿,可周身穴道被封,浑身的伤痕让她失去所有的力气,眼前皇后清雅笑容在她眼前飞旋扩散,满眼里宫室亭台、花团锦簇,都似在一寸寸崩塌、灰飞烟灭。

    皇后俯下身,一派优雅从容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款款道:“你也算有福泽的,黄泉路上,有这么些人为你打前站,排场不小哪!”

第二百十九章 劫变

    宝锦的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华,呆滞而麻木,皇后越发得意,托起她下颌,正要继续羞辱,却只听耳边风声一道,随即被武监拉倒在地,饶是如此,她仍觉得颊边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满手血污中,竟有一根牛毛粗细的银针。

    是破相了!

    皇后最是爱惜容貌,顿时怒极,恨不能生吞眼前之人,她酥胸剧烈起伏着,沉声喝道:“给我继续打!打死算完!”

    宝锦双眼幽沉,伏在地上无声而笑,随即却轻轻叹息一声,道:“便宜你了……若我内力在身……”

    皇后怒目看着眼前这血流汪洋一地,心中的怒火却丝毫不见消退,她咬着唇,满眼里都是怨毒和不甘,她猛然冲上前,夺过武监手中的长鞭,用力挥下,完全无复平日的温文娴雅。

    她华髻散乱,状若疯妇,一边用力抽打,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两姐妹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是天生尊贵是么……”

    “我的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

    “我哪一点比你们姐妹差,却偏偏,要如地鼠一般,偷偷摸摸跟父皇见面……”

    “凭什么,你们可以对天下人物予取予求,而我永远只能求而不得……”

    宝锦的耳边充斥着这些支离破碎、颠倒混乱的呓语,不知是真还是幻,她也不能辨别——漫天鞭影将她的意识吞噬,仿佛有无数毒蛇猛撕,全身都支离破碎,又好似整个人都陷在无边地火之中,浑身滚烫,一层层的肌肤好似在脱落,眼前的一切,都逐渐黯淡……

    一切,都结束了吗……

    ****

    皇后挥得累了,才发现鞭身已断,她疲惫地将鞭子甩落,瘫坐在地。

    外间仿佛有人声喧哗,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凛,随即拿起身旁锋利特制的簪子,正要朝宝锦心口扎下,下一刻,殿门被撞开,一扇通天纬地的鎏银檀木门飞落到她身旁,满地里木屑纷纷飞。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使她抬起头,一厢里灯笼照得通亮,那怒得近乎狰狞的容颜,却是魂牵梦萦的熟悉。

    皇帝心急火燎冲了进去,双手抱起宝锦,只觉得满手里都是鲜血。

    一探脉息,只觉得虽然有些弱,却仍清晰——还有救!

    他面色稍缓,转身抱起这柔弱的身躯要走,皇后却劈面拦住。

    “万岁要做什么,是要放过这前朝孽种吗?”

    皇后的眼又黑又亮,在烛光下显得绝美而凄厉,一身鲜血好似索命的女鬼,出口便是咄咄逼人。

    皇帝皱起眉,声音低沉,勉强才让心中狂涌的怒气上升,“就算她是元氏后人,也轮到不你私刑拷问!”

    皇后冷笑一声,莲步袅娜,竟是寸步不让,当门而立——

    “臣妾若是不严刑拷问,怎么能问得出逆党行踪——又怎来这一连串逆党的脑袋呢?!”

    她目光流转,望了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颅一眼,随即眼中更亮,“若是依着万岁,把她好吃好喝在狱中供着,还会有这么些不死心的来救人吗?!”

    皇帝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沉声喝道:“朕说过不想见你——一场夫妻,你非要走到山穷水尽不可吗?!”

    “那就山穷水尽好了!!”

    皇后的清斥声却随即响起,她面目几近扭曲,一掌将侧旁的大瓷瓶扫过,那一人高的瓷瓶顿时当啷落地,顿皇帝及时一闪,却仍被碎片溅了一头一脑,连耳边也刮出血迹来,惟独怀中宝锦,被他护得滴水不漏。

    他见这里不是事,连忙把宝锦交给一旁的张巡,“中庭有太医正候着,先救人要紧。”

    皇后伸手去拦,皇帝劈面将她的袖口拎住,一手掼到地上,怒喝道:“你究竟要怎样?”

    皇后落地倒下,眼中笑得疯狂,她一手取过地上瓷片,一手扯住皇帝的手不放。

    这样温暖而干燥的大掌……

    她紧紧扯住不放,幽幽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我宁可山穷水尽……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她仿佛陷入了梦呓,重复道:“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那两姐妹拥有的已经太多,凭什么来跟我争?!”

    她眼中光芒一亮,仿佛惊跳起来,半跪着起身,却是凑近皇帝膝下,低低呻吟道:“夫君……”

    “什么?”

    皇帝愕然一扶,下一瞬,却只觉得袍服下摆上一片濡湿,竟是皇后伏在其上痛哭。

    “不要离开我……”

    她呜咽道,声音不似初见时的清朗飒透,双手却却似污泥的纠缠,越陷越深,。

    这就是我当初刻骨铭心爱上的女子?!

    皇帝心中几近荒谬的不可思议,他想起中庭的宝锦,正要脱身离去,皇后却死缠不放,力气居然异乎寻常的大,两人在瓷片地里纠缠不休,皇后居然拿了一旁的簪子要刺,门口的侍从正不不知如何是好,见她取出凶器,也不知要杀人还是毁己,连忙一涌而上,殿中乱作一团,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皇帝一跺脚,将皇后甩给面如土色的侍女们,往中庭就走。

    “万岁……!!”

    郭巡瘫软不远处的花丛,只有口中能言——殿中一片大乱,竟是无人顾及这暗处的动静。

    “宝……宝锦帝姬被人劫走了!”

第二百二十章 生死

    季馨跟在云时后面,飞檐走壁地迅疾,地下不远处隐隐有松明人声。

    二更的更漏声已经响起,宫中禁苑重重,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鬼魅沿巷而立。

    “靖王殿下居然亲身赴险……”

    云时抱紧了宝锦,感受着手中一片温热,心中几乎焦忧成狂,面上却半点不露,只是淡淡道:“仓促之间,再寻不着比武艺更高之人,救人如救火,不能再让她在这里受苦了。”

    他出言平实,并无什么华丽辞藻,也毫无世家子的自矜自夸,季馨望着前方他挺拔宽厚的肩膀,却瞥见宝锦面上舒缓,仿佛不再疼痛,居然沉沉睡着。

    再仔细一看,只见他腰挺着僵直,虽然在疾速奔跑中,却仍竭力不触及宝锦背上伤处,那般小心翼翼,那般如视珍宝,却让季馨暗自唏嘘赞佩。

    地下的松明隐隐绰绰,满苑里都是灯火,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季馨心中沉吟片刻,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定。

    “靖王。”

    她停住脚步,脚下的琉璃瓦映得她面目黛红。

    前方的云时也愕然停住,回身看时,只见季馨道:“宫中禁卫森严,如果让他们找着踪迹,我们插翅也难飞……”

    她的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睿智而沉静,“请把宝锦殿下的外袍除下给我。”

    “你是要……!”

    云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皱眉道:“宝锦根本不会让人替她赴死!”

    “您言重了,我只是希望能引开他们一阵,这样你们才能潜出宫……”

    季馨的声音仍是一派沉静,地下松明更亮更近,闹得沸反盈天。

    “况且,宫中有我辰楼中人襄助,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落到他们手上的。”

    云时见她如此肯定,也不疑有她——他才赶到京城,根本不知这里经过一日一夜的肃清,辰楼中人势力大损,宫中再无奥援。

    季馨见他迟疑,怒道:“你带着宝锦快走!”

    云时一咬牙,说了一句:“千万保重!”除下宝锦外袍给她,转身朝着东面而去。

    季馨坐在屋脊上,从容不迫地更衣,她站起身来,迎着半隐的月亮,破烂褴褛的衣衫迎风而舞。

    “在那里了……!”

    地下发出一阵欢呼和鼓噪,季馨微微一笑,运起全部内力,朝着相反的西面而去。

    惨淡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近乎消逝。

    身后,忽然有箭弩飞来,她身影一顿,随即更快地朝前而去。

    ****

    云时一路疾奔,依着传书上所说,找到了废宫密道,抱了宝锦跳下,跌跌撞撞在黑暗中走了一阵,终于探出头来。

    他依着季馨所说,并没有去翠色楼那一条密道,而是去了沈浩府上。

    刚一探出地面,就见有人惊呼,一问才知,主人沈浩多日不归,奴婢们正在作鸟兽散,找东找西捞个不亦乐乎。

    管家哆嗦着上前,云时命他去拿些伤药来,随即帮宝锦紧急止血,一旁奴婢们看着不善,谁也不敢上前。

    好半晌,管家又取来干粮和清水,云时将就用了些——他疾驰入京,已经一日一夜未进水米。

    于是又让人取来沈浩的马,又有些磨蹭,云时怒道:“这算怎么回事?!”

    管家又是一阵哆嗦告饶,道是这几日无人照管马匹,且让贵客宽限几刻。

    云时见宝锦浑身发冷,也一阵心软,于是让他赶紧去办,一边拿了床褥子,将宝锦紧紧裹住。

    宝锦身上伤痕极深,好不容易不流血了,却仍是一动就皱眉,连喊都喊不出声,正是半昏半醒。

    云时硬起心肠,低声道:“你忍一下,我的人在东门接应,一会就好了!”

    他正要起身,听见前院人声喧哗,不由心中咯噔一下,也不做声,蹑足走到后院马厩边,选了一匹跃身而上,此时,兵器的雪亮已经戳破了后院门。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这清冷夜晚,只有个别小店还有人在独酌醉饮,却见街面上一阵风而过,竟是一骑当前,无数官家服色的在后疾追。

    宝锦幽幽醒来,只觉得耳边冷风飕飕,浑身颠簸得发痛,她呻吟一声,嘶哑着喉咙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朱雀大街。”

    稳如磐石的声音,清朗而沉着,好似泰山崩于前亦不会变色,这是云时!

    宝锦认出了他的声音,满心里都舒缓过来,她一时百感交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终于来了……”

    “我终于来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云时声音平和,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听在耳中,油然而生一种可靠和信任,好似这坚毅宽广的胸怀,可以抵抗任何凶险艰难。

    宝锦这才发现自己在疾驰的马上,身后隐隐有人声呵斥。

    “抱紧我,不要撒手。”

    云时俯身亲了她的脸颊一记,平日里沉稳内敛的眼中好似满天繁星都在闪烁,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随即一拉缰绳,马匹全速往前狂奔。

    身后梭梭风声,是铁箭络绎而来,云时浸润军中多年,对这些手段深谙,他时而俯身,时而偏头扭身,甚至是用牙咬住疾飞而来的箭弩,乌黑斗篷飞荡,牢牢将宝锦护在怀中。

第二百二十一章 驰援

    “为什么要为我来冒险……你明明可以待机而动,推翻皇帝,自己登上宝座。”

    宝锦低低问道。

    云时闻言苦笑,“我的手下都这么劝我。”

    他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宝锦,身上清爽的松香味道带着多日的风尘,却并不难闻。

    “可我不能把你放着不管。”

    他轻声说道。

    身后箭石如雨,铁骑如风,两人对望一眼,都知今日不能善了。

    “你把我放下吧,皇帝要我,他们不会伤我性命的。”

    宝锦眼中含着泪说道。

    云时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光。

    “不放。”

    他简短说道。

    宝锦忽然扭动,用力挣扎道:“把我放下,以你的轻功,绝对能逃出生天……”

    “不放。”

    仍是固执的一句。

    “你已经放手过一次了,云时!”

    宝锦又急又怒,近乎口不择言道:“你若真在乎我,那时候就该冲入宫中把我夺回去——你已经放开我的手,就不用再管我了——我们只是盟友关系!”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的。”

    云时低声道。

    他惊险地躲开另一支箭,又拔起手臂上的残弩,唇边却仍是一径微笑——

    “我忍了多时,放开了自己的野心和希冀,放开了父亲的蹊跷血仇,甚至到最后,放开了姐姐活生生一条性命,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他的血很热,流在宝锦身上,只觉得全身的血脉也随之汹涌激越起来。

    马匹仍在狂奔,四蹄却开始踉跄,不远处,东门赫然在望。

    然而,宝锦的眼在这一刻凝固成一点,云时身上也忽然杀气大涨——

    不远处,城门下满是穿着甲胄的兵士,刀枪如雪,染得夜色剔亮森冷。

    “我们输了,没有机会了……”

    她喃喃道,眼前又开始模糊。

    云时俯下身,亲昵地拢了拢她额前的鬓发,满面决然,取过铁枪,朝着前方冲去。

    越来越近了……

    兵士组成的人墙将城墙密密挡住,任谁都是插翅难飞。

    越来越近了……

    云时不觉得恐惧,只觉得遗憾——和宝锦匆匆一见,却又要永诀。

    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她到最后,不离,不弃。

    满天里星光照在他身上,所有的忍耐韬晦,所有的野望宏图,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云烟,他所拥有的,只有怀中孱弱佳人。

    足够了。

    他居然微笑起来,铁枪如罡,冲天而起。

    下一颗,一排排兵士都惨叫倒地,一时血雾飞起。

    这是……?!

    云时当然不会以为自己神功无敌,一枪当千,他双目遥望,只见数不清的箭羽,正从忽然洞开的城门外射入。

    “靖王殿下,久违了。”

    一身英姿飒爽,信马游缰而来的,竟是被封为“月妃”的明月。

    她笑得神采飞扬,却掩不住鬓边冷汗,仍有是心有余悸。

    “幸好赶上了。”

    她身后声音浑厚的甲胄男子,赫然竟是神宁军统帅,黄明轨!

    此时箭石乱飞,城门口一片混乱,黑甲擎刀枪的兵将源源不断涌入,天下承平已经有一段时日,又是在京师中枢,城楼上的守军虽然按里值夜,却丝毫不曾想到会有这般境况,一时惊得呆若木鸡。

    云时这才松懈下来,只见人群中闪出十几骑,却正是接应他的自家家将。

    众人去接他手中的宝锦,却只觉得僵直难扳,这才发现云时臂上伤口入肉已深,整条袖子都凝了血痂,却仍将宝锦死死抱在怀中。

    云时竭力动了动手臂,顿时额头一阵黄豆大汗珠,宝锦伸出手,将自己的中衣小心从他坏中抽出,随后在明月的搀扶下落地站稳。

    明月见两人形容狼狈,尤其是宝锦,被折磨得满身血痕,双目怒瞪,冷笑道:“皇帝真是长进了,对女人也这么手狠!”

    “倒是不关他的事……”

    宝锦形容委顿,憔悴不堪,看天上星辰,依稀已过了三更,她松了口气,有些茫然道:“你们怎么到了一起?”

    明月被问及这个问题,忽然脸红了起来,火光照耀下,越发艳丽不可方物,她有些支吾,随即却羞恼道:“我跟季馨商量,用你的印章去让这呆木头出兵……”

    宝锦重眸扫去,只见她目光尽处,嗔意所在,竟是一旁渊亭岳峙的黄明轨。

    呆……呆木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反攻

    宝锦的朱唇微颤抽搐,几乎要当场大笑出声,明月狠狠瞪了她一眼,面色更是绯红。黄明轨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随即上前向宝锦见礼。

    宝锦连忙去扶,一时竟痛得浑身麻木,云时一把接住她,果断道:“大家有什么话也别在这里叙,到城楼上再说。”

    众人正要疾走而上,明月终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帛裹的着物件,递给宝锦道:“差点忘记了,这是季馨给我的,如今这根木头终于开了窍——”

    她用狠狠斜了黄明轨一眼,后者黝黑的脸庞上也露出一丝可疑暧昧的苦笑来。

    “就用不着它了,这就完璧归赵。”

    宝锦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却正是那方嫣红似血的“千秋宝锦”小印,她正要重新裹起,却发现那丝帛上有些墨字,不由觉得有些眼熟,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丝帕是哪来的?”

    明月漫不经心道:“趁着宫里抄你的家当之前,季馨先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拿走了,这帕子就是那里面的,横竖是从我那宫里来的,我就不客气地拿来包了印章。”

    宝锦展开一看,果然是那方在明月宫中榻下机关中取出的,她瞥了一眼那上面笔墨神逸的熟悉字体,踌躇一会,终究没舍得把父皇的墨宝丢弃,于是方正折好,放入怀中。

    他们上了城楼,眼之所见,只见神宁军将士将城楼这一段的守军全数羁押捆绑,却是掩了口,剥下了他们的衣服,悄无声息的纷纷更衣。

    月斜将落,深秋即将入冬的天色仍是很暗,方才的一阵厮杀,虽然闹出了些动静,最近的庶民也未必能听得真切。

    宝锦在人搀扶下,蹙眉看他们换装,知道这是为了等下逃亡方便,看了半刻,她终于摇头道:“这样不行!”

    刚一开口,却发现云时也是说道:“这样不妥!”两人异口同声后,却都惊异地相视一笑,云时示意宝锦先说,于是宝锦直言不讳道:“我们这么一来,从此就要跟伪帝决裂,他聚集全国之力,我们这么逃亡下去,何时是个头。”

    黄明轨微微颔首,他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先前以救你出狱为先,如今既然成了,且先远遁为好,到安全之处,再慢慢聚集心向我们的势力,徐徐图之。“

    宝锦看向云时,有些不安的欲言又止,云时仿佛真是心有灵犀,微微一笑,道:“你是想现在动手?”

    宝锦一惊,随即也就释然,云时久浸军中,其中门道必定深谙,自己这是在班门弄斧了。

    黄明轨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趁着伪帝没有察觉我们,趁机奇袭,一旦攻入内宫,反而能一举成功。”

    他冷静说着其中妙处,随即又道:“军贵用正,出奇兵的下场,往往是落败身死,我们倒是不打紧,这些子弟精兵,却是要身死族裂,连家人都要受牵累……这样,殿下还要尝试吗?”

    宝锦正欲说话,明月却圆睁了杏眼,怒瞪道:“宝锦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太迂了——若真是不顾及手下,她哪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黄明轨摸鼻苦笑,宝锦拉住了明月,缓缓起身,望定了黄明轨,道:“大人应该听过长痛如短痛这句话。”

    她的声音微弱,却十分清晰,“与其让这群兵士跟我们造反,然后辗转反侧挂念亲人在家乡有没有受到株连,还不如毕其功于这一役——胜了,他们便是靖难功臣,败了也不过是一死,——即使不成,一把火将内城宫阙烧个干尽,也就没什么身份可连累了。”

    她这话说得平静,却冷厉已极,所有人触及她的目光,都觉得温润之下,却仿佛多了些什么坚刚之物。

    黄明轨拍案而起,众人以为他要大怒,却没曾想他大笑道:“殿下比起先前,果然多了几分霸气——你既然破釜沉舟,我这几千儿郎此次也不能不豁出命来。凡是这次跟我来的,本就下定决心把性命栓在裤腰带上,大家豁出性命,也不愿再过这降兵降将的下贱日子了——这便动手么?”

    宝锦双目熠熠,缓缓道:“这便分兵开拔,早朝时分,可猛攻入禁苑,文武聚集之下,京城里定是群龙无首,我们占了先机,再加上各地增援,大事必定可成。”

    云时在一旁听得目光闪动,笑道:“我在城中也有准备,现下便传令他们滋扰京中各部,将武库和钱粮都控制起来。”

    明月傲然一笑,拍剑而起,飒然道:“靖王控制京城各处,由我率军攻入宫中最妥当……”

    她咬牙道:“我在宫里几乎发霉发烂,每一处地势的攻守,我都已经于心中研习透彻!”

    她虽然声音清脆,却有金石裂地之音,黄明轨正想开口,踌躇一下,便温和一笑,再不开口,只是起身道:“那么,我便率其余将士,将这京城守个水泄不通。”

    他三两步站在城墙上,扬声道:“大家穿好衣服,便再不能露任何破绽,记得天亮也不能开城门,有人问起,便说有乱党生事,从此刻起,京城不许任何人出入!“

    他的吩咐简短,却带着铁血的味道,城楼下咳声不闻,随即兵器铿然,齐声道:“遵命!”

    几人在城墙上对视一眼,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成败兴亡,便在早朝之时!

    (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知道速度有点慢,大家再坚持下哈)

第二百二十三章 鱼死

    宫中闹得沸反盈天,过了大半个时辰,却终于有了结果。

    皇帝看着被人拖曳而来的僵冷躯体,竟是那熟悉的宫裙罩袍,混身几乎僵直,未等他火山爆发,一旁的何远小心禀道:“这是她的贴身侍女冒充的,故意把我们引到西面去,最后身中数箭,还朝天空射出礼花示警同党……”

    皇帝却不为所动,俯下身仔细一看,冷笑道:“这种铁胎弓都是从十丈开外射的,夜色更浓,是否真人,你们倒是看得清楚哪!”

    何远被说中了软肋,禁不住生出冷汗来——他是皇后一党,暗中早就吩咐见人就射,却没曾想是人乔装而成的。

    皇帝虽然心急如焚,心中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明,他沉沉道:“你们连个小小女子都抓不住,在宫中任由乱党横行,犹如猫戏鼠一般滑稽。”

    他顿了一顿,随即温言道:“宫中屡屡出事,你也要担待起责任才是……这段日子你不必伺候差使了,去京外历练一阵再说。”

    这是要贬他出京了,何远浑身出汗,正要再说,却见皇帝犀利的眼朝着他身后的侍卫众扫了一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笑道:“这些人倒是听何卿你的,还是听朕的?!”

    何远听了这话,再也支撑不住,心中无名战栗,脸色苍白似鬼,跪下正要磕头,皇帝已经拂袖而去了。

    ****

    “季馨的本命礼花在内城上空绽开了……这意味着,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宋麟长衣拂地,跪坐在床榻前,低声喃道。

    他的脸上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我对同僚见死不救,将来等局势太平了,开出刑堂来,什么惩罚我都领了……只要能守着您,让您平安无事,再多的骂名也无妨。”

    他俯下身,替沉睡的主君掖了掖被角,端详着她略微恢复的神态,低声道:“脸色好了许多,也不再辗转反侧……看样子,宝锦殿下那边也平静下来了。”

    他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

    所谓的平静……也许,宝锦殿下得救了,也或者,她已经死——

    他不敢再想下去,咬咬牙,正要转身去整大损的辰楼势力,却发觉衣角被什么拽住了——

    他愕然回首,却见一支瘦骨嶙峋的玉手,正一点点的,牢牢将自己扯回。

    他睁大眼,惊喜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颤抖着声音,他不确定的开口,仿佛这只是在梦中——

    “您……您醒过来了!!!!”

    ****

    昭阳宫中仍是一片狼藉,谁也不敢上前收拾,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换了一身常服,听着何远惶恐诉说。

    “我知道了……”

    她雪白的面庞浸润在无边的黑暗中,声音幽静似水,却带着让人战栗的微妙不安。

    “我花了这么久的工夫,还是没能把他变成绕指柔,他的心,始终没有为我所有。”

    她想起出阁前跟方国丈发下的豪言,只觉得讽刺已极,以袖遮面,冷冷的笑声在殿中响起,凄厉近乎鬼魅。

    你终于心满意足了啊……锦渊,你临死前的嘲笑,终于成了真。

    她心中默念道,在宽广罗袖下,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下了泪。

    何远惊得手足无措,既不敢走,也不敢开口,只是直挺挺站在下首。

    半晌,皇后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罢了……”

    她缓缓放下袖子,仿佛全身都松懈下来,昏暗中,她的面庞有些浮肿,如雪般光洁的脸上,甚至隐隐带出些晦斑来,这一刻,她好似衰老了十岁。

    “等我手书一封,你马上亲自去送给国丈。”

    皇后的声音几近虚空,却带着清醒后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方家五世三公,本就是名门大阀,如今本宫无子,万岁若有个万一,方家也未必不能得这九州之鼎。”

    何远一听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却随即站稳了,“娘娘放心,我马上就送到。”

    “你跟他说,本宫这里,不必他费心,早朝过后就会有大变,他只须控制住京中百官,三日之内,本宫必能临朝称制。”

    这么快就动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网破

    何远简直不敢相信,这般简单快捷,近乎粗糙的计划,竟会出自心思缜密的皇后之手。

    “娘娘,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手?您也要给国丈一些时间准备才好……”

    何远的声音,在看到皇后晦暗阴沉的面色后,终于噤口不语。

    “你做的好事,如今皇帝已经对内殿侍卫毫无信任,早朝时分,他便要将你们几个贬谪出京,剪除我所有的亲信——我们背后已是悬崖,哪还有什么退路?!”

    皇后缓缓道,“刚刚拿下了前朝帝姬,满京城都在扫荡逆党,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皇帝出事,天下众口,定是认为是前朝余孽做的,有谁会想到本宫身上呢?!”

    何远听着她的话,不由冷汗直冒,作为侍卫统领,他比谁都要清楚,皇后之所以能在宫中呼风唤雨,一耳千里,全是因宫中侍卫多是他亲自挑选,若是连这个优势也没了,皇后岂不是成了一介寻常深宫妇人?!

    天子不动声色,便要剪除后党,确实也没给他们任何后路……

    他心下一狠,干脆进言道:“娘娘,先前还有人看到您和万岁有所争执,这些人也要一并……”

    他做了个切颈的动作,皇后摇头道:“慢慢来,这几天他们不敢说什么的,一下子死太多人,反而不好。”

    “早朝……就在那时候……”

    皇后低声念道,声音一时凄婉,一时却带着狠意。

    ****

    皇帝那边,很快便收到消息,道是京中缇骑接人告密后,终于顺利追到可疑男女的行踪,而东门一处,却有所动静——好似是城门守军不买缇骑的帐,两边扯皮,竟把缇骑也扣下了。

    皇帝静静听过,手指在桌上轻扣。

    “这事不对……”

    缇骑首领恭敬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些猴崽子们太过没用,居然被几个城门守军拿下,等天亮后领人回来,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是。”

    皇帝眼中蓦然放出强烈的光芒,冷瞪着低喝道:“不对,这事分明透着蹊跷!你居然半点也没看出来吗——城门守军虽然与你们历有嫌隙,却不会在这个关头搅事……”

    他随即站起,用不容辩驳的口气道:“开宫门,用朕的手令调京营!”

    张巡正在急急磨墨,他身上一凛,哆嗦着问:“是要他们开到东门去……?!”

    皇帝厉眼一扫,冷笑道:“他们的目标是朕——传令,让京营三部出其一,即可在宫内换防——早朝前务必到位,其余二部原地防守。”

    ***

    京营在这一夜中注定不能安眠,按军中例条,天亮之前,不可有任何人擅自入内,可月斜之后,却开了铁栅栏,接使者入内。

    京营将军再三确认皇帝手谕后,终于开始下令,他环顾三大营营官,心中沉思之下,就有了计较——

    中军乃是皇帝当年麾下精锐,而左右二军却是收编自前朝,其中甚至有对神宁军“掺沙子”时互调的军官,忠诚程度,却是一目了然。

    他随即命中军立刻进驻宫中,左右二军留守,自己却是坐镇原地,请了左右二军营官一起摆下宴席,明曰固守京城,实则却是亲身在此监视。

    他暗道:皇帝本身便是用兵高手,调动这些旧部还不是如行云流水,倒是这些降部……

    他瞥了一眼左军营官,为首一人正是黄明轨旧人,此时喝得兴起,却是抱怨道:“黎明将至,却要在这里不三不四的摆宴席,这酒不喝也罢!”

    一旁有人鼓噪着要吃早饭,将军压抑了怒气,知道平日里军需官就刻薄这两部,今日不过是使个性子。

    一旁传令的缇骑首领见状,不禁低声道:“这些人瞧着就是对朝廷心怀怨望,为何不及时换掉?”

    京营将军乃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亦非庸人,闻言笑道:“这几人都是降将,确实也对朝廷没什么忠心,可他们却也不会跟老长官私通款曲——”

    他一一指点着,这几人都是黄明轨等降将重编队伍时,从内部剔除出来的异己,根本跟老长官毫不对付,朝廷瞧着这点,这才扶植他们上位。

    缇骑首领也不由佩服,众人有喝酒的,有大口嚼着早膳的,一片乱混下,眼看天边将白,,却忽听呼啦啦一阵,如山呼海啸一般,仿佛有无数人群在躁动奔跑。

    “外面是怎么了?!”

    京营首领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中军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时辰,这又唱的哪出?

    左军首官闻得声音好似也在自己营地上,也从座位上跳起,揉一揉醉眼,出了大厅,没半刻,他便连滚带爬地窜了进来,面色又青又白,嘴唇吓得直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这是见鬼了?!”

    京营将军又惊又怒斥道。

    “大……大人,全……全没了!”

    左军首官哆嗦着,却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眼见着上官即将大怒,他一急,总算流畅说道:“我们左右两军,都好似疯了似的,朝着营外跑去,拦也拦不住,劝也不听——好似着了魔似的!”

    “是谁的将令?!”

    京营将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哪个上官指使的?!”

    “没有任何人指使……上官都在这里喝酒呢!”

    满场里一片静默,好半晌,才有人如梦初醒,窜出厅去,随即,外面响起了怒叫声——

    “你们都疯了不成?!是受了谁指使?!”

    无人回答,人群的奔涌声仍在继续,京营将军瘫软在座,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之中,荒谬地近乎不似真实。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宫变

    五更时分,早朝如常开始。

    皇帝盛服登位,整夜不睡,他的眼下也有浓重的阴影。见几位老臣出列,又要劝谏新政之事,他不耐的挥手,吩咐道:“即日起,暂时终止新政条款,待鉴别后,择其良善用之,其余尽废。”

    老臣们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虽然也对新政不以为然,却碍着皇后坚持,一直态度静默,如今却是大刀阔斧而来,一扫弊政。

    皇帝环视左右,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即日起,皇后宝印只用于一应后宫,前朝各部不可奉旨。”

    殿中一片哗然,众人虽然听说帝后之间最近颇有嫌隙,却没曾想到竟到了如此田地,何远在阶下躬身站着,偷偷擦了冷汗,却不由佩服皇后的先见之明。

    正在满殿喧哗之时,何远眼尖,却见自己的一个手下急匆匆跑来,不远处禁军统领也居然不管不顾,直冲上殿。

    “你们如此放肆——”

    阁臣们的怒喝,因随后的一句禀报而冰消融解——

    “有一股人马正朝着皇城而来,他们打的旗帜……是,是前朝的赤色龙旗!”

    殿中大都是文臣,很多都是新降的,听着这话,顿时面色大变。

    有人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天子脚下,怎么会……怎么会……”

    众人议论纷纷之下,禁军统领已到天子身边低语禀报,凑的近的,只是依稀听到一些字句,已是吓得心惊肉跳。

    刘荀心中一紧,率先奏道:“事出突然,实在凶险,请万岁暂避别殿。“

    皇帝高踞阙上,众人瞧不见他的脸色,只听他冷哼道:“事已至此,躲闪又有什么用?!”

    金水河畔的肃穆宁静被打破,太和殿中也遥遥听见喊杀声,众臣子面如土色,有胆小的,已经抖成了筛糠,皇帝长身而起,平日里平静几近颓废的眼中光芒大作。

    “好一个赤帝之旗……好一个元氏宝锦……”

    朝中众人听着这话,面色各异——元氏太祖微贱时,曾于夜中行路时斩却白蛇,即有谶纬之说,道是赤帝斩杀白帝之子,是以元氏尚赤色,本朝新立,本已将赤色龙旗尽数毁去,如今这面旗帜重又竖起,怎不让众人毛骨悚然?!

    声浪越来越大,惨叫声渐渐逼近入耳,有小黄门匆匆跑来,惶急道:“贼人已经逼近,万岁请暂退……”

    皇帝从高阙之上徐徐而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朕自起兵以来,就没有狼狈而逃的习惯,今日更不会如此。”

    他犀利冷眼一扫阙下众臣,居然有暇微笑起来,“古语有云:世乱识忠臣,朕未曾有负于各位,若是不愿立这危墙之下,尽可早换高枝。”

    众臣面如土色,却是唯唯不敢再窃窃私语,皇帝取下座旁佩剑,仓啷一声拔出,顿时如寒光冰雪,沁人肌肤。

    他大步流星走下高阙,一步步,走到十六扇通天纬地的鎏金雕龙大门处,一把朝外推开,冷风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不远处的台阶尽处已经遥遥可见刀枪的寒光。

    皇帝眯眼远眺,熟悉的豹尾节钺飘扬在台阶的最顶端,宛如利刃一般,在纷乱的人潮中开出一条血路来,他目光一凝,淡淡道:“黄卿一向善于隐忍,没曾想如今却为了这可笑的大义名分而背叛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虽如此,他幽沉的眼中却仍无半点惧意,目光闪烁处,竟满是酷烈森寒的笑意——

    “宝锦……你的手中究竟有多少筹码,真是令人期待……”

    他双手紧握门框,漆黑长发在冠冕约束下,仍是不羁地飞舞而起,整个人在提起那在唇舌尖无数次呢喃的名字时,仿佛有无数阴霾缠绕,任由晨曦淡现,却丝毫不能减弱。

    禁军的队伍逐渐被冲乱,皇帝面无表情,眼看着乱党们逐渐逼近,眼中波澜不惊。

    此时,由后宫至太和殿的侧路被勉强打开,皇后带了一些宫眷,跌跌撞撞入内,一路上带起无数血迹,却是染得衣衫都是斑驳血红。

    皇后虽然有些脸色苍白,却仍不失镇定,她款款入内,随即脱去身上暖融斗篷,对着身后宫眷们决然道:“今日之事甚险,若有不忍言之事,你们善宜自量,不可落入敌手,有玷名节。”

    这话听着十分骇人,众女一时惊恐万分,都伏地而泣。

    皇后却理也不理,绣鞋轻踱,走到众人后列,对着一位素容妃嫔,阴测测道:“你舅舅跟那妖女也暧昧不清,你如今岂不是心中快意?!”

    此女缓缓抬头,虽是容颜憔悴,却仍难掩清隽美艳,却正是重孝之中的徐婕妤婴华,她垂着头,也不看皇后,只是低声道:“至亲惨死,妾身哪会有丝毫快意?!”

    皇后冷笑道:“你这是在怨怪我跟万岁了——也难怪,你亲舅舅正领军在外,今日之事,必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徐婴华头也不抬,仍是低声道:“彼此彼此,娘娘跟何统领也多有亲近,待以时日,说不定你们也要行今日之事……”

    “你——!”

    皇帝站在门边,听两人唇枪舌剑,头也不回的沉声喝道:“统统住口!”

    两女一立一跪,闻言都缄默无语。

    宽阔广场上,人潮如水一般涌来,如涟漪一般不断后退的,乃是节节败退的禁军,他们身上不断激起血腥和残肢,惶恐低喊道,无助后退着。

    天光越来越亮,当最后一丝黑暗都退散之时,逐渐逼近的黑色甲胄将士们沉默地退向两边,一行人马出现在大殿之前。

第二百二十六章 直对

    “居然是你!”

    皇帝看到站在宝锦身畔的云时,惊愕之后,露出了然的冷笑——

    “你等这一日很久了吧?”

    云时凝立不动,黑袍黑甲之下,一双黑眸犀利无双,却在昔日的结义兄长面前,终于归为内敛沉着——

    “我曾在梦中见过这场景……这样的噩梦,我希望它一辈子都不要成真。”

    “但你已经站在我面前……以这般叛逆般的姿态!”

    皇帝剑眉一皱,顿时有无穷杀气震撼方圆十丈,压迫得人汗湿重衣。

    “那是因为我已经忍无可忍。”

    云时淡淡道。

    皇帝好似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眉间露出讥讽的刻薄,“这是朕听过最动听的笑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却一直把你当兄长。”

    云时清朗眉间一轩,一字一句道:“但你可配做兄长?!在你横空杀出把宝锦夺入宫中时,你就已经背弃了兄弟之义——从我知悉你害死我父那一刻起,你我之间,更是再无任何缓转余地!”

    皇帝听和,不断微微冷笑,听完最后一句,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姐姐也是这般信口雌黄——你父的死,自有那景渊帝承担,却是与我何干?!”

    “到现在你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云时心中怒极,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剑斩断袍服下摆,毅然道:“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刻起,刀枪无眼,休要怪我无情!”

    他一挥手,正要命身后将士直冲入殿,却在下一瞬,发觉眼前一花,一道犀利银光闪过——

    “小心!”

    一道熟悉的身影飞跃过半空,他凝神一看,顿时惊怒交加,全身都为之颤抖——

    “婴华!!”

    只见徐婴华无力跌落在他身前,她胸中直插着一把短刃,其上有黑光粼粼,云时顿时大悲,上前将她扶起。

    徐婴华气若游丝,方才那闪电般的轻身挪移和拼死一挡,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量,短刃插到胸口,血色一点点从她的脸上褪下,她难掩焦急,颤抖着手指指向一旁,只一个黑衣人正欲掠回殿中。

    没有半分犹豫,云时运气于枪,隔空掷去,那人堪堪闪过,却仍逃不脱胸口一记重擦,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几近气绝。

    云时用尽所有的内力,也已经眼冒金星,他正欲追上,却被徐婴华轻轻的拉住了衣襟。

    “小舅舅……”

    徐婴华的眼中闪过梦幻般的憧憬和爱恋,她蠕动着嘴唇,终究,却仍是凄婉地喊了一声自小的称呼。

    多想喊你一声……阿时……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喉头咯咯作想,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逐渐涣散朦胧,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云时温暖厚实的大掌放在自己脸颊边。

    多么温暖……多么安宁……有你在身边,我谁也不怕。

    宫中好冷,好冷……小姨死了,我等啊等,到最后才等来你。

    她用脸摩挲着,感受着这份热度,生平第一次,肆无忌惮的不顾血亲之实,亲近着自己最想亲近的人。

    “小舅舅……”

    “我在这里,婴华。”

    云时沉痛地低喊道。

    徐婴华瞥了一眼一旁的宝锦,眼中露出丝丝憾恨,最终,却是轻叹一声——

    “真不想把你交给她啊……”

    她微笑着,唇边鲜血不断沁出,勉强说道:“只要舅舅你喜欢,我也勉强喜欢她好了……”

    一语未尽,她头一歪,顿时气绝。

    云时眼中见红,怒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宝锦一把将他拉住,示意他看向前方——

    皇帝淡然负手而立,他的身前、殿后,涌出无数甲胄兵士,从后源源不断的涌来。

    “你们真以为朕毫无防备吗?”

    皇帝的声音淡漠,仿佛带着无尽疲倦,宝锦呆呆的望着他,只觉得他比初见之时,越发空芒孤寂,不似人间帝王,倒象是潦倒一生,游戏天下的素衣乐者。

    宝锦的心却一直往下沉——她看着这从后殿源源不断涌来的兵士,半晌,才道:“原来你早就调动了京营!”

    “朕也所知不早,听说城门有蹊跷,就猜测是与你有关。”

    皇帝看向她身边的云时,又是讥讽又是愤怒,“你与他勾结不清,就以为能夺走朕的天下江山?!”

    宝锦冷笑道:“只要我一声令下,蜀地、江南,乃至几位世家门阀的属地,都将举起反旗,再加上水师从江上横渡,大半壁河山立时便陷入我手——你以为你的江山天下稳如泰山?!”

    皇帝却不为所动,声音仍旧镇定如常,“将来清理这半壁江山,确实比较麻烦——可你今日所带之人,却远远不如京营之多,只要拿下你,那些藓疥之乱,可以慢慢平息。”

    宝锦知道他所言非虚,一颗心直往下沉,咬牙道:“那就惟死而已——可就是我死,也要带你一起去!”

    她话说出口,却被这“同生共死”惊住了,禁不住抬眼看他。

    皇帝也在看着她,他深深凝视着,叹道:“你真想让我死吗……”

    这一句低沉柔和,带着说不出的怅然心伤,宝锦咬紧了唇,半晌,才道:“我们有血海深仇……”

    “你说的对……是朕太过痴傻了。”

    皇帝不禁失笑,笑自己卤莽情痴,一如毛头小子,“天地可鉴,朕对你却是真心一片……你又何必固执若此?!你我既然有心,就不会走到生死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归来

    “你确实是真心……可你的真心,不知什么时候,却会变成虚假欺骗,这样的真心,我怎么敢收?!”

    宝锦心中百感交集,受这一激,又想起姐姐与他的孽缘,不由凄然冷笑道:“当初你对我姐姐何尝不是真心一片?!到头来,你不会是拿她做垫脚石……”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姐姐锦渊暴虐横恣,我何尝与她有过什么瓜葛?!”

    皇帝瞪大了眼,只觉得这话不禁匪夷所思,而且荒谬可笑。

    宝锦怒极生笑,“你又是不愿承认——圣君的名声可真好听哪!”

    她扬起头,心中满是自厌——居然又一次有眼无珠,瞧上了这样的人,随即扬声道:“不必多说,你今日若是能胜我们,这条命给你又何妨!只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将来也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皇帝接过小黄门呈上的温热参茶——这是皇后见他久立,命人送上的,虽然口干舌燥,却丝毫不想喝下,他皱眉怒道:“你真是执迷不悟……”

    他抬眼,深吸一口气,命道:“将他们全数拿下……”

    刀枪林立,随即朝着对峙的一方而去,宝锦一方劣势立现,他们亦是心中有数。

    宝锦叹道:“都怪我出的馊主意,连累大家跟我一起……”

    云时未及说话,一旁的明月道:“这算什么话,你出的主意,也是我赞同的,这次没曾想皇帝早有埋伏,所以阴沟里翻船,怨不得任何人。”

    她眉眼盈盈,丝毫不以生死为意,“死就死吧,有这么些意气相投的一起,死了也不算寂寞。”

    宝锦因她的话豪情顿生,也是豁然笑道:“我已经多活了这一年,今日有你们相陪,更是三生有幸!”

    皇帝遥遥望着她坚毅含笑的眉眼,顿时心如刀绞,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机械的将参茶凑到唇边,正要一口饮下——

    下一瞬,众人只见眼前一道洁白光影,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皇帝手中的碗盏,竟是跌得粉碎,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雪白羽翎,将它生生射裂,余势射入地面寸许,尤自颤动不已!

    与宫中铁箭殊然不同,那羽翎洁白似雪,柔滑如纱,在初升的日光下轻颤熠熠。

    宝锦看着这羽箭,心中只觉得一阵熟悉,只喃喃出一句:“辰楼主人?!”

    她未及细想,只听身边人惊呼道:“什么声音?!”

    那是遥遥传来,景阳钟响的声音,肃穆而悠远,在整个京城的天宇下回响。

    一声……两声……那钟声回响在整个宫阙中,回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仿佛被这庄严肃穆所摄,所有人惊愕不能自语,只是静静谛听着。

    殿前的大鼓也随之沉亮而响,那般暴风骤雨的节奏,却遮不住不紧不慢的钟声。

    钟声不动声色的将天地都笼罩其中,二十四声之后,只听宫门一阵钝响,千重万扇,绝少启用的正门,竟在下一刻次第而开!

    宽广的广场御道上,是谁,身着重衣玉旒,在甲士簇拥下,冉冉而近?!

    玄衣帢裳,朝服隆盛,衮服上绣十二章纹,上衣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下裳:为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儿道玉珠为旒,初升旭日照耀下,尊贵高华宛如天人,无人敢于直视。

    那人越走越近,有人已经忍不住惊呼,有人揉了揉眼,却是如见鬼魅,呻吟一声,彻底晕厥过去。

    宝锦呆呆的望着,全身都僵直不动,她的眼眶里逐渐蓄满了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

    “姐姐……?!”

    ****

    景渊帝缓缓而来,虽不是龙行虎步,却是威仪自成,她虽憔悴得瘦骨嶙峋,袍服显得宽大,眼中却是神采清隽,任谁被她那黑嗔嗔的眸子扫过,只觉得身子矮了半截,恨不能低到尘埃里去。

    她轻轻举手示意,便有无数将士悄无声息的将广场、大殿、甚至是内城团团围住。对峙的两方在这圆圈中,都是惊恐莫名。

    皇帝一方乃是京营的中军,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冷肃剽悍的将士,不正是自己营中左右两军出名惫懒的兵痞?!

    景渊帝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异样的威严,“好一杯溶骨销魂的参茶……”

    众人一呆,随即才反应过来,皇帝蓦然侧头,却见方才跌得粉碎的参茶,竟将地上金砖融得青烟袅袅。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怒瞪不远处的皇后,“你居然下毒……”

    他的话戛然而止——皇后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全身瘫软跪倒在地,瞳孔都为之涣散——任谁都可以看出,她已经近乎崩溃疯癫了。

    “你居然没死……”

    她近乎鬼魅一般呻吟道,随即剧烈摇头,“不可能的,我亲眼看着你的尸身被扔到那乱葬岗上……你亲妹妹把你掘出时,你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因果

    “夏虫不可语冰……皇家正统代代有辰楼密法相传,只要一息尚存,便可施救——想必你的‘父亲大人’,也未曾告诉过你吧……”

    锦渊低声笑道,仿佛无意识的,抚过自己面侧的旒璎——那摇曳生辉下,有着依稀可辨的疤痕,她眼中闪过一丝绝痛,随即,却以近乎睥睨的眼光,瞧着地上狂乱的皇后,仿佛她只是个瘫软到地的蝼蚁,

    “婉芷,多时不见,你的诡计仍是那般不如流。”

    皇后直勾勾地瞪着她,不知从哪平空生出勇气,腾然爬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你就算现在回来,也是木已成舟……”

    “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锦渊娴熟的接过她的话,随即却好似听见了什么至为可笑的话,广袖翩然间,暗金色的龙纹与日光交相辉映,潋滟之间,夺去天地间所有华色——

    “这一年多以来,你李代桃僵,想必日子也过得不错吧?”

    她的一颦一笑皆是优雅从容,虽然不羁潇洒,却自有一番尊贵风情,皇后素日自矜,与她一比,却比出些刻意的做作来。

    锦渊目光一凝,笑容也随之收敛,她唇角微挑,带出些鄙夷的冷意,笑道:“从小你就是这番上不了台面的模样,我的金丝络玩具,我的璎珞冠,你都想偷偷有一份,却没曾想,你连我的人都想染指。”

    她的笑容加深,眼中带出炯然犀利来,“可惜,他的心里,全是我过去的影子,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消除分毫吧?!”

    “你这个贱人……妖女!!”

    皇后仿佛被戳中痛处,全身都在激烈颤抖,她面目扭曲,完全无复平日的优雅娴美,眼中恨得喷出火来,那眼光几乎要将对方吞噬入骨。

    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有老谋深算的,心中却是明白了五六分,都是惊得双手打颤。

    皇帝在一旁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你们到底是……?”

    话未说完,锦渊的目光直直射来,森冷入骨,仿佛千万年不得溶解的冰雪。

    半晌,才听她幽幽道:“凌宣,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皇帝一时惊愕——自从登基后,再无人直称自己的名讳,凭空死而复生的废帝,竟如此熟悉地直喊自己?!

    此时满殿里寂静,只听锦渊低低道:“当初,你将我四肢尽断,然后任由婉芷在我身上划下千百道伤痕,那时候我便发下誓言——若能侥幸存活,一定要把你们送到十八层地狱下,受尽万千苦楚!!”

    她的声音低回颤动,毁天灭地的的恨意,却渐渐化为烟云般的怅然——

    “可现在……我只想要你那一对眼睛!”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激越,轻如梦魇,渺如流厌——“因为,你只是有眼无珠……罢了!!”

    她的声音凄厉,带着微妙而违和的熟悉感,皇帝越听越觉得莫名熟悉,禁不住大声喊道:“你……你究竟是谁?”

    锦渊低声而笑,大笑之间,满殿里都感受到她的决绝悲愤——

    “我是谁……你忘记初见时,你那笨头笨脑的一句了吗——我并非故意偷窥小姐出浴……!”

    皇帝全身都为之一震,他的瞳孔缩为一点,全身血脉都涌到头上,“不可能的……这难道……”

    锦渊苦涩一笑,轻叹道:“你到现在都没发觉吗?多年前,与你相遇邂逅,私定终身,到最后誓言与共的,根本不是你身边这个虚荣浅薄的女人,而是我啊……”

    这一句石破天惊,将殿中所有人都惊得呆若木鸡。

    此时殿中静得连针落地都清晰可见,所有人只见那传奇般的女子立在门前,旭日从她头上冉冉升起,宛如神祗。

    “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先说说我的父皇吧……”

    幽幽低哑的声音缓缓而起。

    “我的父皇善于诗词、手工雕艺、甚至是炼丹修行,他多才多艺,只是偏不适合当皇帝。在他在位二十余年中,天下由世族兼并的势头越发严重,贵者富可敌国,贫者无立锥之地,到我即位时,我发现各地军备糜烂,世族已近割据,而朝外义军并起,四面冒烟。”

    “这样一个烂摊子,我即使要从头收拾,也要花上多年,更何况,许多世族乃是皇家亲贵,从人伦宗法上,根本无法剪除干净。”

    她轻声叹道:“我当时年少气盛,决定去民间亲眼看看所谓的义军。”

    皇帝悚然一惊,“就是那时候与我巧遇……?”

    锦渊微微颔首,继续道:“当时我与你相见投契,多番交谈后,竟也与你难舍难分。”

    她谈及男女之私,也坦荡襟怀,毫无避讳。

    “回朝后,我多番苦思,终于做了一个近乎疯狂荒谬的决定。”

    “俗话说,不破不立,元氏到这代已无男丁,其实已形同绝嗣,既然如此,何不让它结束后,开启新朝?!”

    满殿人听得目眩神迷,再不能用言语表达。

    “我想要一个新朝,我与你共同执掌的新朝,没有腐朽的旧负累,也不必因各种亲族羁绊掣肘,对世族手软放纵——新朝一旦成立,那便是我理想中的盛世天下……也是,你我琴瑟和谐的见证。”

    她的声音平静,那内容却是豪情与缱绻共存,让人回肠荡气,却又悠然神往——在场众人看着眼前这截然相反的一幕,只觉得因果之间,简直荒谬可怖!

    “于是,我隐瞒身份,假托是方家小姐,与你继续交往,那些所谓方家资助的物件,通通都是从我的内库中取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相

    皇帝已是惊得胸口剧痛,他直瞪瞪看着锦渊,只见后者露出一丝苦笑,道:“我见你时,一直戴一副珠贝面具,那并非凡品,乃是父皇亲手为我炼造的——我母后出自方家旁系,我假托身份,说是方家小姐,也是顺理成章,当时我经常借故在方家小住,家主身为表舅,也一直为我的身份作遮掩。”

    她目视地上的皇后,恨道:“可我并不曾想到,方家父女两人,却在暗中打着别的算盘……”

    听到这里,殿中众人已经明白了大半。

    只听锦渊帝冷冷道:“五年前,我与你情深意笃,那时,我的计划就在逐渐进行中,内库的军械辎重源源不断地流入你军中,你的义军声势日盛,远近来投;而我也逐渐在朝臣面前淡出——我修了紫宸殿,朝会便居于高阙之上,不再让臣子轻易窥见容颜,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新朝,我们的未来。”

    皇帝霍然动容,咬牙道:“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从来没有!”

    “那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暗流鬼蜮——那些都是元氏百年间沉淀下的腐朽之物,你应如初升旭日一般意气风发,这才是一个开国之君应有的风范!”

    锦渊的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我一直希望,有一日,我可以与你并肩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接受万民发自内心的祝福和景仰——我再不用男扮女装演着杀伐决断的少年帝王,而是方家某位从小寄养在外的小姐……”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声音淡漠,却引得人莫名鼻酸——

    “而人们会口耳相传:方家的那位小姐,虽然声名不显,可跟新皇帝站在一起,真真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后世史书上,都会留下我们这段传奇佳话……”

    她娓娓说来,旧日的甜蜜和今日的破碎难堪,都在这淡淡几句中道尽,晨风吹起她漆黑的长发,她的眉目逆光,任谁也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她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终结道:“可我没有想到,我为你做的这一切,却都被有心人利用,生生为他人做嫁……”

    这一声低不可闻,却如琴弦乍崩,银瓶急破,其中沉痛悲郁,非言语所能表述。

    皇后在一旁听得睚眦欲裂,声嘶力竭道:“一派谎言!谁能证明你这些胡言乱语,你不过是恨煞我夫妻二人,这才编出这等可笑的谎言!”

    她仿佛眼前一亮,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忙道:“说什么珠贝面具,真是可笑!那面明明出自方家,是我一直戴着的,即使出阁,也是我嫁奁中最爱惜的宝物——这可是万岁亲眼看到的!”

    皇帝点头道:“那面具随嫁妆来后,便在她宫中珍藏,虽然很少示人,我倒是一直见着的。”

    锦渊瞥了这一对帝后一眼,露出一道难以琢磨的冷笑——

    “既然如此,你何不把面具当场拿出来,也好让这些人开开眼界!”

    皇后面色一白,随即却镇定道:“我以为宫变兵险,又怎会把这物件带在身上,那么些看见的人,都可以证明此事。”

    锦渊微微一笑,眉目间宛如冰雪初融,却带着猫戏鼠一般的明灿笑意——

    “婉芷你向来设想周全,这样关键的宝物,就算是逃难,你也会随身带着的。”

    她笑容加深,看向皇后身后的琳儿,“既然带了,何不让你这侍女拿出来让大家见识一下?”

    皇后的面色顿时惨白,她哆嗦着嘴唇,又急又怒,却无法可想,一旁众人已经看得眼花缭乱,纷纷在心中纳罕道:这两人忒是诡异,明明先前一个说无,一个说有,却一下又颠倒过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小匣子里就是吧……你的手哆嗦什么,为何不开呢?!”

    锦渊的冷笑加深,朝阳下化为修罗般的阴森,皇帝在一旁再也忍耐不住,从琳儿手中夺过匣子,也不用锁,一下便硬掰开来。

    匣中果然有一道珠贝面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夺目非凡,一旁的宝锦乍一见此物,却禁不住惊呼一声:“这是我借用姐姐的……!”

    锦渊回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五彩晶莹的神光中有慈爱,有关切,有歉疚,更有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对着皇帝缓缓开口道:“凌宣,你仔细看看,你在她宫中见到的是这样吗?”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面具的下颌处——那里并非是珠光清潋,而是以黄金镶嵌,生生弥补了瑕疵,他皱眉道:“我先前看到的光滑如镜,根本没有以黄金补瑕!”

    “那是因为,你先前看到的,是我父皇给她炼造的一只,而我戴着与你会面的,却是这另一只。”

    锦渊柔声细语,一字一句,却是咬牙吐出,连齿缝里都透着森森寒气——

    “你大概已经忘记了……城破宫倾之日,你快马冲入内苑,我高踞于御座之上,大笑将它掷出,跌碎了一角。

    “后来我的部属得到了它,便以黄金镶之,再然后,便是宝锦因缘巧合得到了它,她报仇心切,便戴着它在夜间连杀数位武将——很不幸的,他们在起事之时,都曾见过你戴了这珠贝面具,和皇帝在沙场上并驾齐驱——你为了尽善尽美的替代我,真是煞费苦心哪!”

    皇帝和宝锦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先前京城武将连续被杀之时,死者会拖着最后一口气,留下指向皇后的暗示——因着面具,他们都以为是皇后要剪除帝党,却也惹下了帝后二人反目的开端,冥冥中造化如此,真是阴差阳错,让人惊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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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
因长姊之死,宝锦渡海而归,假借北郡亡国公主的身份,重入帝都,誓要逆转这乾坤棋局。
篡位新帝,性情阴沉冷漠,却对宝锦有着异样的情愫;他与皇后之间,看似恩爱非凡,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惊怖内幕。
宝锦的姐姐锦渊,生来惊才绝艳,她先前以男装称帝,却只留下暴君的名声,尸骨难寻。
一道珠贝面具,一页泛黄的情笺,在表面平静的京城掀起绝大波澜--
最终的一夜,钟鼓齐鸣之下,千重宫门次第而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帝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