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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锦txt下载     帝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章 情思

    她的面容恬静,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无邪,可宝锦却分明感觉到,那份自心而出的死寂。

    见她面露痛楚,明月心中一暖,忙又端起酒觞,玩世不恭地悄声笑道:“我幼时那次调皮捣蛋,害得你落水受惊,你身上有什么记号都给我看尽了。”

    宝锦明知她是在插科打诨,却仍是这被种纨绔恶少的口气逗得哭笑不得,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皇帝居然唤起了明月,“月妃在宫中一向还好,只是体质仍弱,是以深居简出。贵使不妨上前见过。”

    宝锦只感觉自己身畔娇躯一僵,仿佛在岩浆中沸腾剧颤——只见明月的睁大了眼,死死看住那若羌使者,瞳孔几乎缩为一点。

    那人青衣倜傥,虽然发式奇特,眉目间却不失英俊,他朝这边看来时,眼中也是波光一闪。

    “叩见公主殿下……”

    他俯身,参拜,一切都无懈可击。宝锦挨着明月,却只感觉她浑身都在死命颤抖——

    “就是这个人……”

    她的声音几近鬼魅,气若游丝的咬牙吐气。

    “这位便是青穆将军,若羌的少年英才。”

    皇后笑着向众人介绍,沉沉眼色却不离皇帝和明月几人。

    这个名字听着熟悉……

    宝锦皱起眉头来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明月侍寝那一夜,自己与她谋划,以“失贞”的借口触怒皇帝,那时候明月就是清清楚楚地说,是与此人有染。

    先前以为她是故意说得有名有姓,如今,看这架势,他居然就是明月方才所说的那个人!

    “今日真是惊喜连连,他乡遇故知,两位公主怕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皇后似笑非笑道。

    皇帝听她这么刻意提示,也已经想起了那让他颜面无光的一夜,他面色更沉,冷眼扫视着使节和明月,正要开口,却见宝锦泪眼朦胧,正望着他轻轻的求恳摇头。

    他念及方才自己对她竟有猜忌,心中愧疚,于是一腔怒火硬生生平了下来,暗道:“罢了,不过是一介淫荡无耻的蛮女,我自有解语花清华隽秀,却是胜过她多矣……这时候发作,确实于朝廷和属国面上都不好看。”

    于是冷冷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依依不舍,这便可回座歇息了。”

    那青穆碰了个近乎驱逐的硬钉子,却甚是沉得住气,礼节做足后,安然回座,于是国宴开始,众人也将这些小小的异常忘在脑后,殿中觥筹交错,开始热闹起来。

    皇帝饮了三杯,身上有些发热,趁着酒意,将宝锦唤到身边,握了她青葱小手,冷笑道:“今日若不是你求情,朕就要让这一对奸夫**当廷出丑!”

    “万岁仁慈,饶过月妃娘娘这一回吧……她那时还没嫁于万岁,只是年少无知——呀!”

    宝锦的话,因手被握得剧痛而戛然而止。

    “年少无知?!这倒是个好借口!”

    皇帝眼中闪过异样的怒火,他手掌用力,将宝锦的手腕近乎握断,不顾她的低声惊呼,轻声漫道:“你是不是也有这年少轻狂的时候?!”

    宝锦浑身都在轻颤,听他这一句,知道他毕竟是从皇后那里听了些谗言,于是顾不得手腕剧痛,含着泪抬眼望向他,“万岁若是不信我的清白,只管赐我一条白绫算了!”

    她这话说得坚决,绝无半点回寰犹豫,眼前这关头极为危险,若有半点闪失,皇帝的猜忌只会更重!

    然而半真半假的,她为眼前这男人的置疑而感到万分愤怒——

    就算我心怀叵测,就算你我是天生的夙敌,然而,只有你,与我最为接近,其余人就是那背信弃义的李莘,也未曾与我有肌肤之亲。

    她想起那荒野之上,那相濡以沫的旖旎之夜,两人虽未到最后一步,却也是肌肤贴近,心神相属。

    然而,造化弄人……

    她的眼中浮现凄色,皇帝见她情真意切,终于面色缓和下来,拍着她的肩细声安慰,“别哭了,是朕酒后胡言……”

    宝锦顺势越发哽咽,皇帝一时手足无措,酒意之下,一咬牙,带些凶狠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唇齿相交间,自有那默契的香艳,让人心魂于丧。

    这一幕太过突兀,殿下众臣虽然离得很远,却也隐约看到上首人的举动,不由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帝素来冷峻,除了皇后外,即使是长伴如贤妃,乖巧如徐婕妤,也得不到他几分温存,如今竟然对这样一个臣俘之女如此情动?!

第二百零一章 大变

    有好事者看向皇后,只见她面带微笑,却仍是风仪幽雅,不动声色。

    “今晚,到我的寝殿来。”

    低低的呢喃在宝锦耳边回响,却似轰然一声,将她的面容染得晕红。

    “怎么,我一直不愿强迫于你,你却真当我是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吗?”

    皇帝笑着调侃道,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不是我要逼你,有人说你来历蹊跷,心怀不轨,早些给你个名分,终究能护你周全。”

    宝锦听他这么说,心中除了愤怒之外,又带些酸涩的异样,百感交集之下,眉眼盈盈,更添几分神韵。

    皇后见两人耳鬓厮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也不见怒色,只是在一旁轻声笑道:“使者们远来是客,万岁可千万不要怠慢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随即将玉杯凑到唇边,不言不语地豪饮而下。

    皇后碰了这个软钉子,却仍是涵养如常,她清笑宛然道:“今日虽是佳会,万岁不宜多饮,须知,酒不迷人人自醉,”

    她望了宝锦一眼,笑容越发加深,“若是酩醺大醉地不辩黑白,可是要让远客笑话了。”

    她温语晏晏,谈笑间,似乎对皇帝迷恋美人颇有醋意,但也未见大怒,娇嗔之间,更见妩媚。

    “还有几位使节鞍马劳顿,正在偏殿歇息,整理衣冠后,便会来觐见万岁,您若是喝个酩醺大醉,于我朝面上也瞧着不好呢!”

    皇帝听她这一说,却是面色大变,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手中酒杯几乎掷出,他端坐沉思一阵,终究放下了酒杯,

    还有人没到?!

    宝锦只觉得有些蹊跷,她当年也在父皇那里见惯这等场面,无论如何的鞍马劳顿,都会在国宴上齐齐亮相,如此大咧咧闭门休息,到最后才姗姗来迟,这是万分失礼的行为,即使蛮夷属国不懂,怎么鸿胪寺的官员也会昏了头?

    她见皇后仍是端坐如仪,笑容却未及眼底,心中更觉得诡异,此时堂下群舞翩跹,纱衣红染,朦胧绝艳,中央歌伎香肩薄汗,歌声清越,再下端竟似有百人在低下低声唱和,一时如同天界胜境,几个土司小王,北郡使节早已被这繁华万重的场面所摄,各个看得目眩神迷。

    宝锦却是细心,看到三阶下,六部朝臣略上首的位置上,有人给宋麟递了张纸条,他一愕起身,匆忙之间,竟然碰倒了瓷壶,当的一声,却很快被乐声淹没。

    大殿中的铜炉袅袅吐出紫烟,五色眩迷的热闹场景中,只见他立起身来,朝着上首宝锦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他一振衣袍,转身而去。

    那朝服上的仙鹤图案辉煌神秀,在满殿浮华中翩然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宝锦感受到这目光中的异样意味,再追眼看时,他已经不露痕迹的离开了。

    ****

    “你这是要做什么?!”

    季馨正守在房中安静等待宝锦归来,一个小太监鬼祟而入,接到消息后,她犹如五雷轰顶,急急赶到林中,近乎气急地质问道。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苍黑而辽远的夜空中,一轮弯月穿过重重云絮,一切都安静祥和。

    宋麟揉了揉眉心,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即将沾染这一切的滔天血腥——

    “大变就在今夜,我们楼中的精干人手必须马上转移!”

    宋麟的话斩钉截铁,想起方才收到的纸条上所蕴涵的惊人消息,他心中惊燥交加,双手交叠,几乎握出青痕来——

    “我们都太低估伪帝和皇后那妖女了!

    季馨又惊又怒,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鬼气,“宝锦殿下还在殿上!”

    宋麟咬牙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对方布局已成,她早就被困在重重罗网中而不自知——在这紧要关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保存楼中实力为上!”

    “我们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季馨的声音带上了颤音,“这是皇族的骨血,陛下的亲妹妹!”

    “我知道!!”

    宋麟大喝一声,自己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略微冷静下来后,他缓缓的、沉重吐气:“我们救不了她了……”

    月光从他头顶撒下,一片惨淡清白,季馨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中几乎焚成一团火!

第二百零二章 旧梦

    此时,大殿中正是酒酣舞急,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舞姬们一身碧绡,翩然漾出江南风情,宝锦见众人都有些忘形,不由觉得百无聊赖。

    夜已经深了,点点烛泪将金柱染得嫣红,瑞脑的香味在殿中混杂了酒味,近乎让人醺然欲醉,重重的帷幕在席间遮起——那是有人醉后失态,侍女们正在清理更换器皿。

    宝锦回想起方才宋麟偷偷溜走,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她回眸见明月仍是面色惨白,咬着牙,出了细细的一丝血,却也浑然不觉,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方才那负她良多的男子,于是再也看不过眼,凑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们逃席吧?”

    明月抬眼看她,却被宝锦一把拽了,不由分说地提起裙边,向身后陪护的小宫女吩咐了几句,于是躬了身形,贴了墙跟悄悄往外走去。

    两人快到殿门前时,却出了一桩意外——有人提了酒壶,醉醺醺的上前拉扯,两人恼怒之下,又不欲声张,把众人的注意力引来。

    明月正是满腔郁火,顿时伸手一拽,正要将那人推个五六步远,却被及时擒住了手掌。

    “是我。”

    那男人轻轻声道,带些异域口音,声调倒是很清朗。

    他微微低头,逆光照得他脸色近乎幽蓝,带着些妖异的萧索——是那个叫作青穆的男人。

    明月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乌棕眼眸中透出些伤痛欲绝——

    “让开!!别逼我在这里杀了你!”

    她沉声喝道。

    “别出这大殿……”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目下垂,若有所指的说道。

    宝锦心中一凛,明月却已经被悲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另一只手化掌为刃,冲着青穆刺去。

    “你别闹了!此地有变,殿外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你想被射成马蜂窝吗?!”

    青穆低吼道。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身边一些薄醉之人开始注目这边。

    宝锦心中咯噔一声,拉了明月转身就要走,忽然听到高阙之上,皇后曼声笑道:“月妃和玉染,你们急匆匆的,却是要到哪里去?”

    她声音不高,却透过重重人群,直达宝锦耳边,好似一根尖刺一般。

    宝锦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笑着敛衽:“妾身不胜酒力,已经弄污了裙衫,在宴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这点子小事就又何必在意……”

    皇后的唇边漾起微笑的弧度,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还有几位贵壳黄昏时分才到了京城,如今也该休息够了,这便要宣他们上殿,这时候你还是待在万岁身边为宜。”

    于是她让琳儿去取自己携带的几套便装,殷勤劝道:“本宫的几件常服,没有什么违碍的凤纹,你先替下穿着吧。”

    底下人一阵低语,为皇后的贤德大方而惊讶。

    宝锦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了琳儿去,等她更衣返回,只见殿中杯盘已经被清理一净,珍馐美味也统统换了一遍,连沉醉之人也勉强灌了醒酒汤,坐在座间静静等候。

    皇帝见宝锦娉婷而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陷入了恍惚的迟疑之中。

    “万岁,该请使者入殿了……”

    皇后在他耳边轻声催促道。

    皇帝终于把目光移开,示意一旁的司礼监。

    一道洪亮而略带尖利的嗓音,终于刺穿了沉夜的宁静——

    “宣——高丽国君携王妃觐见!”

    这一声出口,如重锤击打在宝锦心头!

    *****

    宫灯在廊下晃动,夜风中被吹得滴溜溜打转,光华从雕漆窗缝中透入宝锦眼中。

    那光点映入她的重眸,便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晕染成滔天大火,在她的心中狂燃。大殿正门被齐齐打开,一阵狂风吹来,带着秋夜的阴凉,却将瑞香的沉闷驱散殆尽。

    藩国国君特有的杏黄色四团龙朝服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那人的面目也逐渐能见。

    宝锦再也听不见殿中的喧哗吵闹,所有的声响都被忘却,她死死盯着那人,直到他行至阙下,大礼参拜如仪。

第二百零三章 天变

    仍是那般清俊的容颜,儒雅温文的外表,总有些忧悒的眼,他与其说是国君,不如说是一位和煦士子。

    他缓缓行来,带着些诚惶诚恐,脸庞比年前更瘦了些,气色也有些郁积。

    他有些宽大的袍服背后曳出绣着金线的红罗,裹在高腰广幅裙中的女子细眉细眼,很有些小家子的庸碌气。

    比起方才那些蛮邦粗鄙错漏的礼节,他这一大礼中规中矩,温文儒雅,一见便让人生出好感来。

    他身后那女子身材矮小,又低眉顺眼地敛后半步,只那半垂的眉眼间那滴溜乱转的眼泄露了她的心思杂乱。

    宝锦瞧着这一对,只觉得无比刺眼,她的手掌死死戳入肉中,瞧着已是血肉模糊。

    明月在一旁不屑笑道:“这是从哪个窟窿里逃出来的一对活宝,男的象是会走路的礼记,女的倒似皇后娘娘写的女诫,都假得不成话!”

    她刚跟青穆纠缠一阵,心中邪火正盛,刚刚刻薄地评说完,想起宝锦先前跟她提及的身世,不由一楞,“这就你那有名无实的前夫?!”

    宝锦无言,只是直楞楞的坐在席间,夜风卷起了她的衣衫,映得眉宇也是模糊寂寥。

    多少年了啊……

    她无声的叹息道:时光荏苒,世上之事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大殿辉煌依旧,本是当初姐姐诘问高丽王李莘之地,她言谈间不怒自威,斯人汗流浃背,只敢唯唯而已,而自己却凭了一腔倔强,盈盈上殿,姐妹几乎反目,才勉强允下这桩婚事。

    “姐姐……看来还是你说对了。”

    她无声低喃道,值此千钧一发的危局前,却居然微笑起来。

    那人影遥遥跪在阙下,平身赐座后,方才缓缓抬头,笑道:“臣本该准备赴宴,陛下与娘娘如此仁慈——”

    他的声音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突兀卡住了喉咙,只是咯咯作响,望定了皇帝身后,瞳孔一下放大,随即收缩。

    这在御前是极为罕见和失礼的,皇后却一点也不惊讶,径自笑得高雅温柔,“国主为何如此……”

    她瞥了皇帝一眼,轻描淡写道:“可是在这里见了什么旧相识,惊讶成这个模样?”

    宝锦只觉襟怀一紧,却是明月在扯她衣摆,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已落入套中,再也无法挣脱。

    李莘凝住了眼,随即又闭上,满面都是痛苦和茫然,居然对皇后的话听若未见。

    皇后的笑容不减,眼中却是威仪自现,又问了一遍,“国主,是何人何事让你惊讶至此?”

    李莘仍是没有回答,他的眼中浮现出挣扎和绝望来。

    皇后柳眉一皱,正要继续,却见李莘身后那金簪大裙的女子偷偷抬眼,欲言又止。

    “这位就是新立的王妃吧?真是楚楚动人,我见尤怜……”

    皇后看着高丽王妃金氏做作的羞怯,心中一阵不耐,却还是按捺住性子夸了她一句,随即问道:“国主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王妃可知其中端倪?”

    “娘娘有问,臣妾不敢不答……只是,”

    金氏偷眼望了夫君一眼,想及兄长铩羽而归的惨状,又想起自己苦等三年的煎熬,把心一横,声如蚊呐道:“王上是见到了死去年余的故人,惊骇异常。”

    “死去年余的故人,这事可真是传奇……”

    皇后终于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她无声笑着,附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皇帝反瞪她一眼,面色却是苍白中带着铁青,咬牙怒道:“妇人之言,多有荒谬!”

    他浑身都笼罩在一种酷烈而冷峻的气息中,周身僵硬,面容唇角简直如刀凿一般,瞳中光芒大作,“高丽王,你到朕的面前,到底是想说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凡事一言而决,这么优柔寡断,倒是比你家王妃还要忸怩!”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莫名的焦躁和烦怒,阶下各席本以为是例行寒暄叙问,谁知上首竟是气氛僵硬,纷纷停箸注视。

    殿中欢声刚歇,却染上了山雨欲来的诡谲压抑,让人几近窒息。

    李莘被他的锐眼一瞥,顿时汗湿重衣,讷讷不能言,他心中暗道:不过是草莽出身,也有这般威势,然而上有问,不能不答,只得含糊道:“陛下身后一人,与故人有些酷似。”

    “何人让你如此惊骇?”

    “……”

    再三催促下,李莘颤微微伸出手,有气无力的在空中划下一道弧线。

    终于来了!

    宝锦就这般坐着,看到那惯于弄弦的修长手指一点点伸过来,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第二百零四章 恩绝

    此时殿中鸦雀无声,灯烛的亮光将众人的身影在地上拖出林林色色的影子,千姿百态之下,带着鬼魅般的可笑和森森可怖,众人停盏不语,只眼睁睁地望着那上首表情各异的几人。

    那纤细的手,平素里弄弦莳花,焚香翻书的手,在过去三年的朝夕相处里,自己甚至记得那掌心的丝丝脉络……

    宝锦眯起眼,静静的看着李莘的指尖对准了自己,那不甘不愿中,甚至带着几分迟疑和仓皇的颤抖。

    总是如此啊……李莘,你永远是为难的,犹豫的,被逼迫的,就算是背叛,也是如此这般姿态……

    她无限讥诮地笑了笑,那笑容却不似当初被弃时的绝望和苍凉,却是带着释然的清醒——

    果然是我有眼无珠,看中了这等金玉其外的蠢物!

    红烛高燃,嫣红的烛泪流淌下来,这满宫里繁华似梦,却象煞了当初。

    只是物是人非,缘起缘灭,冥冥中似有天意。

    “宝锦,我对不住你……“

    高丽国君李莘手腕颤抖,另一只手捂着脸,侧着头啜泣道。

    宝锦看他哭得凄惨,唇边的笑容却越发刻薄,“王上何出此言,奴婢听着却是莫名其妙呢……”

    李莘愕然抬头,却正对上她淡漠的眼,那样的清冷无暇,那样内蕴着的残忍刻薄,仿佛被那眼光刺痛,他悲泣一声,转开了脸。

    皇后终于开口了,挟着云淡风清的威势,她问道:“国君,万岁身后这位姑娘……真如你所说,是你休弃的正妃,前朝宝锦帝姬?”

    这话一出,满殿里好似被滚汤泼进,一时里全场轰然,面面相觑中,满是震惊。

    李莘再如何也是七尺男儿,一国之君,这等出卖正妻,落井下石的行为,入得这芸芸众生耳中,实在也是羞愧难当,于是含糊应了一声,权作答应。

    皇后柳眉一挑,正要发怒,却见那细骨伶俐的金氏从丈夫背后小步窜出,朝着他便是重重叩拜,“王上仁厚,念及香火之情,不忍多言,可自古忠孝节义,忠君都是第一位的,所以依妾身所想……”

    她姿态温婉低伏,话也说得冠冕堂皇,却带着不耐催促的意思,李莘被她一催,习惯性的点头,随即一咬牙,声音低微,却无比清楚道:“这正是宝锦!”

    这一句连殿下人都听得真切,顿时哗然,有人勃然作色,有人窃笑,还有人满面忧虑,顿时好似群魔乱舞一般。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的喧哗都寂静下来,只见皇帝案前一只碧玉鎏银蟠龙双壶,已经在他一击之下化为碎片。

    所有人几乎弹跳着抬头,下一刻,他们看到的皇帝,却是如魔神一般狰狞暴怒的神情。

    有人发出抽气声,有人低低呻吟一声,几乎吓晕过去。

    只见皇后使了个眼色,顿时就有侍卫上前,将宝锦拖下阶去。

    宝锦被粗暴地掼在地上,她的左肘骨上顿时一阵剧痛。

    她抚摩着左肘,想起这只手饱经摧残——上次是被云时折断,这次又吃一记,唇边禁不住

    掠起微微苦笑,抬眼看向帝后二人,只见皇后不动声色的安坐。而皇帝,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火焰之中,眼中满是惊愕、暴怒和绝痛。

    宝锦静静地抬起头,望定了他,他的眼,也缓缓迎上——

    “真的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

    “真的是我。”

    两人的一问一答,都异常平静,可这份平静,却犹如薄冰下的暗涌,随时就要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

    皇帝俯身大笑,仿佛乐不可支,又似畅快异常,众人听着,却只觉得从脊背上窜出一阵凉意。

    皇帝笑了一阵,却俯身更低,有靠得近而眼尖的,竟看到他咳出一口血来。

    皇后忍不住低呼一声,随即,那双安逸的柳眉,却因怨毒而微微挑动,几乎飞入眉鬓。

    “果然是你……你骗得朕好苦哪……”

    皇帝声音低沉,几乎是从胸腔中发出。

    宝锦见他吐血,不知怎的,心中仍是一痛,听他终于叹出这一句,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重要之物在瞬间碎裂了,解脱之余,却满是虚空的苦涩。

第二百零五章 人心

    宝锦忍住心中汹涌,竟是微微笑了起来,“万岁说这话,真让我觉得意外……”

    事已如此,她索性抛弃的一切的伪饰,连“妾”字都不再用,“明明是您跟皇后娘娘早知内情,布置了这一出,如今却这般装模作样,实在有些可笑。”

    皇帝见她这一笑,清丽绝美之外,却又带着狷狂桀骜的魅惑,听着这近乎寻衅的言语,却并没有发怒,只是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迎着她微愕的目光,皇帝忍住心痛,一字一句道:“虽然皇后告诉了我真相,又转来高丽的书函,提起证人若干,可我,却从来没有信过。”

    夜风从殿角吹来,卷起这青年帝王的袍袖,他眉宇间不复往日的冷峻严刻,只有那无比怅痛——

    “直到这两人站在你的面前,直到你亲口承认之前,我仍然相信你……一直的,相信着你。”

    他的声音到后来,几乎已经渺然不见。

    宝锦的面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比。

    “我欠你一声对不住……是我骗了你。”

    她低低道。

    随即,她高高得扬起头,对着他大声说道:“可是你,你夺我元氏百年江山,毁我皇姐一生,让她受尽酷刑而死,这又怎么算?!”

    她压下心中的不舍,嘿然冷笑道:“你说我骗了你,可是你又何尝不是骗了我皇姐,你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

    “住口!!”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皇后却蓦然站了起来,她的眼中瞳孔紧缩,好似含着两团幽火,双手近乎痉挛地握住皇帝的手臂,尖声斥道:“多说无益,把这前朝余孽拖下去!”

    一声令下,顿时就有金吾卫士入内,将宝锦反绑了双手,就在地上硬拖而过。

    明月在一旁看得肝胆欲裂,正要冲上前去,却听宝锦清脆喊了一声:“慢着!”

    只见她推开抓着她不放的手,缓缓从地上爬起,虽然满身狼狈,却仍是面容平静。

    她瞥了明月一眼,那一眼里含着无数涵义,后者浑身都在颤抖,死死咬住牙,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宝锦站起身来,声音仍是无比平静,她扫视一眼四周各席,无论谁对上她的眼,只觉得清澈明亮,让人无所遁形,忍不住要低下头去。

    “我元氏得国百年,近几十年中,国力衰微,民生凋敝,皆是皇家之罪——可无论怎样,元家都没亏欠在座各位一丝一毫,你们享着高官厚禄,富贵逍遥,一转眼就成了爬上了他人墙头,羞也不羞?!”

    众人听着,有好些都面红耳赤,今日宴请的大都是文官和外臣,宝锦所说正中了他们心中的要害,于是恼羞之下,却无人敢答话。

    “至于你,陛下……”

    她的眼望向高阶上的九五至尊,一字一句道:“元氏与你,已是死敌,倾三江七海之水,也不能洗清。”

    随即,她一转头,不需押解,自己昂首朝外而去,身后跟着的是手足无措的卫士们。

    ****

    大殿之中变生肘腋,六宫内外却也是重重搜捕——依皇后所说,高丽国的证人上殿之时,便可将宫中余孽一网打尽。

    季馨躲在废宫的密道前,踌躇着不肯进入。

    她遥望着远出星星点点的火把,静静谛听着依稀传来的哭声和惨叫——那些是辰楼外围的人手没来得及撤离?是宫中本来就心向旧朝的老人?亦或是,一些被诬陷逮捕的无辜宫人?

    她已经无力去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理智在催促她快些进密道,而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不能这么走了,宝锦还在大殿里……

    “不……“

    她垂下头,任凭满地的尘埃将她的衣裙弄脏,她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远处一片沸反盈天,心中只浮上一个念头——

    这一夜,可真长呵……

    废宫的门口,发出轻微的声响,季馨全身一颤,不自觉地扣紧袖中银针,低声问道:“谁在那里?!”

    门口没人做声,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季馨全身紧绷,银针正要疾射而出,却听那破败的门支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燃起的火折子将彼此的面容照亮——

    “是你?!”

    (原以为能在11月底写完的,现在发现字数超过预计,MS我又食言了,大家用番茄烂鸡蛋招呼我吧)

第二百零六章 援救

    季馨看着明月,全身都放松下来,她喘着气,随即却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抓住她的衣袖,问道:“宝锦呢?!”

    明月直勾勾地看着她,并不作声。

    “她人呢?!”

    季馨几乎带上哭腔,绝望的气氛几乎让这方寸之地凝结。

    明月的头一点一点地低垂下去,素来英姿飒爽的她,这时几乎哽咽,“我救不了她……她被金吾卫士拖去了死牢!”

    季馨一阵目眩,终于坐倒在地。

    “你救不了她……”

    她喃喃道:“死牢有重重包围,谁也救不了她……”

    她此刻虽然浑噩,心中却仍如明镜一般——虽然死牢戒备森严,但如果辰楼全力以赴,还是有六七分胜算的。

    只是,主上目前仍是昏睡不醒,宋麒和自己身为明暗两位执事,若有一人反对,就根本无权作这样大的调动。

    而宋麟,绝不可能为宝锦一人,拿全楼人的性命作赌注,他甚至连试都不会一试。

    明月听她说完,恨得跺脚道:“见死不救,以下犯上,你们这里的规矩真希奇!”

    怒过之后,她反而头脑清明起来,一道灵光闪过,她拉起季馨,郑重道:“你错了,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是谁?”

    “远在天边……就是那靖王云时。”

    ****

    云时最近的日子很是逍遥。

    他虽然秉承朝廷旨意,名为宣慰和调查,实则却终于在蜀地过上了走马章台,会武竟日的悠闲日子。

    他对朝廷的旨意只是作个样子,虽然外界传说这位新蜀王是弑父篡位,但他心知肚明,蜀王一家老小的离奇死亡,全是宝锦身边那小侍女千里之外操控做就的——辰楼的力量,真真是骇然听闻!

    云时刚到之时,李桓仍有戒备,但拿出宝锦亲笔写的书信后,两人对视一笑后,就几成莫逆。

    那般走马章台的冶游,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云时在暗中发出书信,聚集属于自己的兵力,而李桓也在迅速整合桀骜的当地势力——两人都清楚,皇帝对自己都是猜忌已深,很快就要下手了!

    “我想,他大概会先定我个谋反之罪吧——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句是自古名言!”

    云时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

    此处是蜀地最具特色的制酒庄子,他两人正在这里畅饮谈天。

    李桓扶了扶半歪的王冠,斜眼瞪了他一回,“你身为大帅,深谙兵事,又怎会看不出其中奥妙?!皇帝他想趁我羽翼未丰,先把蜀地平定,完全收入掌中,这才会考虑除掉你——我这兔子一天不死,你这猎狗就还能活着。”

    云时被他笑谑,也不甘示弱,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人,见过李桓后,喘息道:“君上,府上有神秘人用箭传书!”

    他递过一封信笺,外皮微黄破损,看样子是在长途跋涉中被磨成这般的,李桓正要接过,那人连忙补充道:“这是给云时大人的。”

    这也是奇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不约而同道:“京城出事了!”

    云时接过信,三两下拆开后,顿时面色苍白,瘫软在座,李桓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就了几个字,鲜红刺目,大概是用血写成的——

    “宝锦暴露,生死一线,速回。”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虑和担忧。

    “你怎么说?”

    李桓问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赶紧回京城。”

    云时拽过酒壶,也不用杯,一口灌下,随即起身就要走。

    “等一等。”

    李桓在他身后道。

    “我跟你一起去。”

    云时闻言,沉声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你我都是个王,我金贵你也便宜不了。”

    李桓好似漫不在意的嬉笑道,随即却正容道:“京城一定满布陷阱,等着人入套,你现在去几乎是送死——我在京城也有些秘密人手,能使得上力。”

    说完就要追上去。

    云时脚步不停,李桓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过,腰间的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我拿了你的信物,大概也能指挥得了他们了。”

    李桓正要再说,只听云时道:“你留在这里,蓄积力量随时起兵,更能策应我们。”

    说完,他已经到了门外,只听一阵马嘶,随即就消失在官道旁。

第二百零七章 执念

    宫中此时也是风声鹤唳。

    “万岁还是不愿见任何人吗?”

    皇后手托瓷盅,站在廊下望着那深锁的殿门,面色却不甚好看。

    “连本宫也不例外吗?”

    她的声调微微上扬,张巡被她目光所及,激灵灵一个冷战,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娘娘恕罪……”

    “你不用说了,万岁既然心绪不佳,那我晚间再过来吧!”

    皇后将瓷盅往琳儿手中一放,随即转身而去,秋风卷起她的斗篷,宛如在这肃杀凝重中漾起点点涟漪。

    她坐在步辇之上,并不言语,琳儿偷瞥她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严霜厉色。

    回到宫中,何远已经在小心候着了。他是来回禀的的,“娘娘,那贱人的箱笼物件已经全数搜查过了。”

    他拿出几本书帐,以及一个檀木小盒,呈了上去。

    皇后接过帐目细细一看,微微冷笑一声,随即将它凑近了灯烛,火焰顿时席卷了所有,几瞬之间,便化为灰烬。

    锦渊当初为义军提供的军辎钱粮,从此便烟消云散,再无人知晓了……

    皇后轻舒一口气,仿佛消散了心头一患,对何远的言语也温厚许多,“辛苦你了,这次事后,万岁也该好好赏赐你一番了……”

    何远心中一喜,正要谢恩,抬眼一看,却见皇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面色煞白,全身都颤抖不已。

    她手中捧着那开启的木盒,瞳中缩为一点,好似自己捧着的是妖鬼魍魉,却又舍不得摔出去。

    何远见她如此这般,实在是疑惑,他乍起胆子道:“娘娘,这只盒子就是您家内库中丢失的,里面的物件也一模一样……”

    “不是的!”

    皇后几乎是失控的尖声喊道。

    她仿佛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仍是全身颤抖,强忍住内心的惊怖,她取出盒中的珠贝面具,顿时满室里宝光四射,她颤抖着手,轻轻抚弄着面具的下颌,只见那里碎了一片,以黄金镶嵌。

    “你看这里……”

    何远应声而来,看见那黄金镶嵌的一块,也觉得匪夷所思,“娘娘,您的那一只面具,可没有这一块啊!”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后瞥了他一眼,那眼中不复平日的聪慧宁静,只见惊惶和怨毒,她喘息着低低道:“这是另一个……这个东西早消失不见……为什么还会在世上?!”

    她仿佛不胜寒冷地低下头,面庞淹没在重重的阴影之中,满殿的昏暗有如流水一般,从她身上无声而过。

    何远猜到了她的心思,嗫嚅道:“也许,是那贱人的余党偷偷藏下了给她的……”

    皇后点了点头,也不答话。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偷眼看去,外间雨丝飒飒,如晦如冥。

    何远只觉得一阵寒意,紧了紧袍袖,仍有些忍不住,却不敢再动分毫。

    良久,只见皇后缓缓开口道:“罢了,反正她已经是阶下囚笼中鸟,再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你把她看紧,等万岁略微回复过来,就将她明正典刑,也好绝了那些前朝孽臣的心——想要复辟翻转,那是痴心妄想!”

    不知是疲惫还是惊吓,她的声音虽然不小,却不复往日的狠辣和决绝,何远有些惶恐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称是而去。

    皇后有些疲倦的揉着额头,定了定神,将心中的狐疑和惊惶压下,随即专心看着手中的奏折——自从昨日后,皇帝不见任何人,一些加急奏报却不等人,她取回细看也无人敢问。

    “云时果然跟李桓打得火热,可惜,京城一夕而变,等他回过味来,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她微微一叹,却只觉得意兴阑珊——即使算无遗漏,大获全胜,可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她自嘲的微笑起来——皇帝他正紧闭宫门,自己连番求见,却根本连见一面都不得。

    这就是我,用全数精力去搏杀,用鲜血染红了手,去夺来的吗……

    她几乎要大笑出声,手中冰冷而华美的黄绫奏折却让她回过神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朱笔,幽幽道:“我所剩下的,只有这滔天权势了……”

    她的朱笔一点,随即便在那奏折上写出生杀予夺的一笔,风雨交加中,只有她的声音在殿内静静回响——

    “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我……绝不放手!”

第二百零八章 狂意

    晚间掌灯时分,皇后的鸾驾又至乾清宫,帝后二人总算见了一面。

    “万岁气‘色’瞧着还好……”

    皇后打量着自己的夫君,又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你对她恩宠备至,她却是包藏祸心,这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我没有伤心,只是想好好考虑些问题。”

    “哦……?”

    皇后眼‘波’一转,“你还有什么烦恼,不妨讲出来听听。”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淡淡道:“你要见我,如今已经见着了,还有什么事吗?”

    “万岁!”

    皇后有些凄然地喊道,随即望定了他,试图作最后的挽回,“你还在怪我告诉你真相?!可你也该知道,任由她在宫中作‘乱’,到头来,她损害的还是你的江山社稷,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却----”

    “://.”

    皇帝无限疲倦的打断道,他仍是一派淡漠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没有怪你,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看着我!”

    皇后一时悲苦无限,抱住他的肩膀,泣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用一生来爱护我,与我比翼共进!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前朝余孽,对我如此狠心……”

    “朕是说过那样的话……”

    皇帝无声的叹息道:“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你不是现在这样,朕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叛逆小子……”

    他蓦然想起当初跟宝锦说过的话----

    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ap,。

    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你笑什么?

    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得了……

    尤记得,那时候的宝锦,边说边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

    皇帝眯起眼,想起从前宁静飒然的皇后,想起昨晚,那撕破了一切的伪装,决绝而又高傲的宝锦,只觉得心中一阵茫然---

    我所爱的,所留恋的,都如那残雪繁‘花’一般,一去不回了,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真实。

    “皇上,您倒是说话呀!

    他转过身,原本依身的衣衫穿在身上竟有些宽大,英武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颓然,“有些梦,醒来就已经消散不见,朕早就该知道。”

    他居然微笑起来,那笑容映入皇后眼中,‘激’起无限‘阴’霾。

    “皇后,你回去吧……朕对你,也实在没什么好说了。”

    皇帝看定了她,声音如一潭死水一般,“我一直不愿承认,但你我之间,确实早已是渐行渐远,情爱转薄,即使没有宝锦,没有徐婴华,你我之间,也已经不复当年。”

    “这样残酷的真实,我却一直不敢面对,一直让你心存希望,这是我的错。”

    他的目光直视着面前又悲又怒的正妻,唤着她的名字道:“宛芷,你我之间,已经缘尽了。”

    这一句宛如五雷轰顶,在皇后耳边响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力的跪倒在地。

    “今后如果无事,你也不必来这了,也不用费心再去害这个,算计那个了,朕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人了……”

    仿佛是对一切已经厌倦,皇帝披了衣衫,朝着内殿走去,皇后想追,却无力起身,只是瘫软在地上,低声哭泣道。

    哭了一阵,她终究站了起来,打开了殿‘门’。

    ‘门’外仍是凄风冷雨,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单调轰鸣着。

    “娘娘……?”

    “摆驾,回宫。”

    皇后的嘴‘唇’紧紧抿着,想起皇帝的最后一句,心底却又浮现出一丝庆幸轻松。

    乘上步辇的那一刻,她回望着乾清宫,想起那缘尽二字,心中仍是重重悲苦----

    这一刻,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心。

第二百零九章 血雨

    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昭阳宫中因皇后心绪不佳,也没有什么人敢擅自入内去触霉头,此时此刻,却有一个不速之客入了宫。

    “娘娘,先前都是那些妖女从中作梗,害得我出乖露丑,如今她们都已经失势倒台,您总该恢复我的位份了吧?”

    方宛晴贺喜了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说道。

    皇后正是满心郁愤,听她这话,不由的冷笑起来,“我竟不知你这话是怎么来的——你自己闯出无数祸事,到头了竟指着我替你消除擦尽,以为就可以风风光光继续作娘娘,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方宛晴听她语气不善,连忙跪地痛哭流涕,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再犯,一定慎言慎行,皇后却自小就深知她的秉性为人,加之皇帝那边已经明言不会再纳,于是胆气一壮,仍是严词拒绝。

    方宛晴原本就是娇纵跋扈的性子,如此作小伏低,仍不能得遂心愿,不由的怒从心头起,细声细气道:“娘娘也不必如此不留情面,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来,您这又是何必呢?更何况,”

    她有些诡秘的笑着,压低了嗓子道:“娘娘如今风光至此,不也用了些手段吗,我只是学艺不精,才落得如此田地,要是有您一成功夫,哪还至如此呢?!”

    “你说什么?!”

    皇后又惊又怒,却被她这阴损的话语说中了痛处,于是怒火更炽,一掌拍在几案上,将茶水泼翻在地。

    “娘娘何必动气,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总是有所耳闻嘛……比如您婚礼当日的那一把火,可真是蹊跷啊,那么些元氏的刺客,居然没能把您这正主杀掉,家主和夫人也都安然无恙,啧啧,可真是幸运啊……”

    方宛晴见皇后怒得双目圆睁,却又奈何不了自己,自以为抓到了她的把柄,于是说的越发快意,“可云家倒是走了霉运了,家主在这一把火里丧生,留下这诺大的家业,倒是过半成了贤妃的陪嫁,到头来,还是被我方家生生压了一头,真是时也命也……”

    “别说了!”

    皇后低喝道。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却是恢复了平静,“你是从哪听来这话的?”

    方宛晴见她面色凝重,只觉得平生都被她小觑摆弄,这次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但觉快意无比,“总是从家里打听到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所有人的嘴都是严实可靠的!”

    她睨了皇后一眼,又道:“娘娘,不是我为难你,我在宫中无亲无故,只有你能照应我,如果你撒手不管,我可不保证,这些希奇古怪的话不会传到皇上耳边。”

    居然来讹诈我?!

    皇后简直怒极生笑,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怒气和冷笑,这才开口,竟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过就日必有好消息。”

    方宛晴喜笑颜开,盈盈一笑起身告辞,皇后望着她婀娜的身影,不顾一旁服侍的琳儿的惊惶,沉沉说道:“这个人……留不得了!”

    三日之后,便传出消息,被暂废名位,闭门思过的方氏婕妤,不慎跌入湖中而死,宫中以婕妤之礼收殓,适逢皇帝心绪不宁,也没什么心思操办,于是草草下葬了事。

    方国丈闻得这消息,星夜从云州赶到了京城,进了宫去,还没来得及喘气,就斥责道:“你好糊涂,这么突然就闯下这滔天大祸!”

    皇后挺直了脊背,冷然道:“父亲你说的是什么,女儿竟听不懂!”

    方氏家主见女儿如此作态,知道自己出言卤莽,连忙温言道:“我知道,女儿你已贵为皇后,为父是不该如此训斥,可是这方宛情她毕竟是……”

    “你是担心她父亲手中的财权,是吗?”

    皇后冷冷地瞥了父亲一眼,一语道破玄机。

第二百一十章 穿肠

    国丈略微有些尴尬,手抚儒雅的长髯,含笑不语。

    皇后冷冷一笑,“他家女儿实在太过愚蠢,我不能留着她了。”

    她将方宛晴的话原样复述,随即道:“我倒也要请教父亲大人,这种话流传出去,立刻便是滔天大祸,倒是家里什么人在嚼舌根?!”

    国丈面色很是难看,心中暗骂“孽障,居然在老父面前摆架子”,口中却道:“为父知道你的苦衷了,可是这事既然开了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皇后的脸上浮现一道笑容,“你是想把族中事务重新整理一下?”

    她心领神会道:“父亲且放手去做,朝中有我,京城还有大哥在打理,些许几个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两人又商量一番,国丈正要告退,却见皇后肃容道:“家中仍有人嘴不严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知情人,索性都除了好。“

    国丈面露难色,“有好些也是族中老人,对我也算忠心耿耿……”

    皇后报以冷笑,“父亲老了,手也软了,这还是你教我的呢——人心隔肚皮,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对了,还有一句,叫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国丈看着这面露杀气侃侃而谈的女儿,只觉得陌生而又荒谬,却只是唯唯答应,直到离开昭阳宫才舒了一口气。

    “孽障,翅膀硬了,居然不把为父放在眼里……”

    他心中暗骂道,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宫殿,忽然想起女儿的真正身世,只觉得心中那根刺越发一点点的颤痛。

    ****

    皇后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暗骂一声“老滑头”,也不以为甚,随即便托着香腮,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

    她想起那件被方宛晴提起的隐晦往事,就觉得心惊肉跳。

    多少年了,知情者越来越少,再没有什么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可一旦这件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她有无何的滔天权势,也将冰消融解。

    纵火一案不过是个引子……方宛晴也只是补风捉影的知道些,可有一个人,却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一切,如果有一日,她也倒戈背叛,那将是……

    皇后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琳儿正好奉茶上前,见状连忙给她加衣,皇后摇头不用,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跟王美人关系怎样?”

    琳儿不知她为什么突兀问这个,想了一想,道:“她是奴婢的前辈,之前在老宅中便是奴婢的管事……”

    她见皇后面色沉沉,不象高兴的模样,连忙把话咽了下去,“不过奴婢与她也无大的交情,只都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彼此难免多有来往。”

    皇后瞧定了她,直到她心中发毛,才低低“哦”了一声,吩咐她自去做事不提。

    ****

    王美人听到皇后召唤时候,也觉得很是奇怪——最近宫中出了这些大事,皇后怎么会有心思见自己这类小人物。

    她心神一分,手中眉笔便一斜,连忙对镜擦净,匆匆更衣而去。

    “你来了……”

    皇后的面色有些憔悴,见到她仿佛很是愉悦,连忙伸手挽住,拉到身边齐坐。

    王美人慌忙跪地请安,礼数周全,皇后含笑看了,道:“何必如此,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弄这些虚套做什么?”

    “娘娘是我的主子,怎样礼敬都是应当的,奴婢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您分忧。”

    王美人言辞恳切,说起那“魅惑万岁的前朝妖孽”,她比皇后还要咬牙切齿,皇后看着这位先前的忠心奴婢,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两人说话间,热滚喷香的血燕窝便上来了,皇后端起一盏,用银匙略微搅动,轻抿了一口,赞道:“小厨房的新御厨手艺不错,你一向吃那黑心的温火膳,如今趁热吃了罢!”

    王美人见她如此,也拿起另一盏,放到唇边,只觉得香滑无比,。

    皇后含笑看着她吃,“要是进得好,我这里还有,过会子让他们给你送去。”

    王美人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一边吃一边用袖子擦了,连忙婉辞道:“娘娘日理万机,正是用着的,给我这种庸碌之人,岂不是折寿?”

    她再三推辞,皇后还是让人用匣子装了送去,两人叙话没多久,王美人便告辞而出,皇后见她身形匆匆,也没再留她。

    王美人回到自己侧殿,侍女见她面色有异,慌忙迎上前来,只见王美人脚步踉跄,到了房中,便哇的一声吐尽了腹中之物。

第二百十一章 谋竭

    她的面色淡如金纸,此时才略略恢复过来,侍女正要尖叫,王美人挥手,气若游丝道:“这是慢性的毒药,如果不吐尽,大约今夜三更就要魂归冥府。”

    侍女颤声道:“这是谁敢害您?”

    “是皇后。”

    她停了一停,又道:“皇后因为我不知道,她先前待字闺中时,就曾经用这毒药害人……哼哼,还骗我说是苏州茉莉粉。”

    王美人露出一丝苦笑,道:“如今贤妃她们已经失势,万岁新宠也被她揭穿了身份,;连宛晴小姐也死的不明不白,皇后已经不需要人为她牵制后宫了。所以,我没用了。”

    她喘息着,又道:“只是我始终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下手这么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侍女正在一旁惊疑不定,王美人唤她过来,叮嘱道:“今晚三更,你先放声大叫,随即出去找值夜的医官,就说我腹痛如绞。”

    “可是您……”

    “我二更时候就会去乾清宫,把所有的一切向万岁禀明。”

    王美人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绝狰狞——

    “想过河拆桥,你想的倒是便宜!”

    她又吩咐道:“他们来发现没人,你就说我方才还在床榻上,一下就没了踪影——若是我事败,你最多吃点苦头,不会送命。”

    侍女哽咽着点头,王美人自去准备不提。

    ***

    二更时分,乾清宫中侍卫刚刚换值,人影婆娑间,一个宫女装束的人悄悄来到了中庭。

    王美人全身披在兜蓬中,见中庭守卫仍仍是森严,不由心中暗暗发愁。

    她正在踌躇,是否要高声尖叫引来皇帝的过问,却见灯火通明的寝殿中,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闷哼,随即便是一声女子的怒喝——

    纱窗上但见一阵人影撕扯后,便是人体落地的沉重钝响。

    “有刺客!”

    侍卫们一阵高喊,大部分破门而入,急着救驾。

    这一阵高喊也引来了外围的卫士,高阁之上灯火齐明,却是把院中藏身铜缸后的王美人照了个无所遁形。

    “院里还有一个刺客!”

    阁楼上的守卫者一声大喊,顿时又有无数人涌来,把王美人捆了个五花大绑。

    这时只听殿中,皇帝低喝道:“都涌在这里做什么,快叫太医啊!”

    王美人被压在地上,只见从殿中抬出一具不知生死的躯体,定睛一看,竟是被幽禁的云贤妃!

    ****

    这一夜,皇帝念及数年夫妻,把云贤妃召来,想问一问有关云时的事。

    因着情殇,他几乎瘦脱了形,眼睛深深凹进,却始终不肯休息,直到八百里加急,送来蜀地周边军队集结有异动的紧急军情,这才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你是他的姐姐,你敢说他这次谋划不轨,你一点也不知情?!”

    皇帝沉声逼问道。

    云贤妃眼光呆滞畏缩,好似不胜惊惶,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什么,皇帝没听清,不由走近到她跟前,“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只觉得浑身寒毛齐齐竖起,电光火石间,他偏身一转,却只觉得一阵剧痛——竟是一支金簪,尖头好似小匕,狠狠的插入了他的肩膀,再差寸许,就要直中胸膛。

    云贤妃整个人都好似在火焰中燃烧,她咬着牙,踉跄着扑上前来,好似还要补上一刺。

    皇帝忍痛翻身一踢,却被她灵巧身法闪开,他这才想起:贤妃出身将门世家,在家时也曾学过些武功。

    两人一阵撕扯后,贤妃终于力竭,她转过簪头,对准自己的喉咙,决然喝道:“你这个中山之狼,是我父女有眼无珠,才选你为婿……杀父血仇既然不能报,我先下地狱去等你!”

    随即,她狠狠刺下,顿时一蓬血雾溅上了御案,在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皇帝只觉得荒谬之极——云老家主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未及多想,便让人去唤来御医。

    行到中庭时,有侍卫把五花大绑的王美人抬上来请示,皇帝瞥了一眼,依稀记得这是自己的妃妾之一,听她哭喊着有冤情要禀,怀中贤妃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于是不由分说道:“有什么冤情等朕回来再说!”

    “皇上,不能等啊!三更他们就要去我宫里收尸了!那时候就晚了!他们会杀人灭口的啊!”

    王美人见皇帝渐渐走远,竭力哭喊着,希望他能回来听自己一句。然而那昂藏身影却越走越远,终于穿过前殿大门,消失不见。

    王美人颓然坐倒在地。

第二百十二章 奴婢

    御医被匆匆唤来,却慢了些时辰,皇帝怒道:“怎么这么慢!”

    当值御医一边施针急救,一边辩解道:“今晚王美人那里有人来唤小臣,说是主子腹痛如绞,小臣连忙赶去,可满宫里却没那位主子的踪影……等小臣再赶到这里,已是慢了一刻。”

    “王美人……?!”

    皇帝依稀想起,那就是方才在自己中庭哭喊着有冤情的妃嫔,他皱起眉头,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贤妃救过来再说!”

    御医探过脉搏后,脸色却极为苍白,“万岁,贤妃娘娘的伤正中心口,又流血太过,恐怕……”

    皇帝一愕之下,不信的直冲到榻前,伸手一探,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为什么?!”

    他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自己不过是逼问一番,却惹来贤妃疯狂的攻击,听她话音,好似还认为自己杀了她父亲——真是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一掌捶在床边,低喝道:“一个个把朕当成了纣桀一样的恶人,一个个都要取我的命!”

    ****

    “真瞧你不出,居然这般的有胆有色……”

    皇后瞧着五花大绑的王美人,啧啧冷笑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调虎离山,连本宫都险些被你骗过……”

    她手上尖利的金套划过王美人的唇角,顿时便有鲜血沁出,“这张嘴还真不能小看哪,你居然想到万岁那里去诉怨?!你可知道,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

    王美人吐出口中的鲜血,索性豁了出去,她夷然不惧的冷笑回道:“臣妾人微命贱,被主子打死也是一句话的事——我要跟万岁诉的,可是别人的冤情。”

    皇后的面色顿时一白,下一刻,她居然微笑起来,“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有长进啊……”

    “彼此彼此,若不是娘娘您太过心狠手辣,臣妾也不会敢铤而走险——这都是您逼我的!”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起她的头发,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尊贵人物?!你本来就是我花了一吊钱跟人牙子买的,好吃好穿的供着你,还把你提拔成我的心腹——就算要你的命,你也该双手奉上才对。”

    王美人痛得脸色发白,却仍是讥讽道:“你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人物?!你不过是个私生女,你娘是个淫贱材料,你也一样——你李代桃僵装成别人才把万岁骗到手,他根本瞧不上你,你们夫妻之间才会越发不和——”

    皇后被她这一连串话气得眼中几欲喷火,她平缓了气息,仿佛嫌肮脏似的放下了手,“好利的舌头,不知道割下来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她宛然一笑,扬声唤来侍卫,只见一道刀光之后,一截红肉掉了出来,王美人发出一声含糊的惨叫,几乎痛晕过去。

    “这样就要晕了,你还没尝过皮肤被一块块割去的滋味吧……”

    皇后的声音越发清漠渺远,她幽幽道:“痛的几乎无法形容,却极度清醒,眼睁睁看着人一刀刀割下,这个滋味,锦渊那个贱人曾经尝过,她居然熬到最后才气绝,我看……你可是没这个毅力。”

    她吩咐侍卫退下,随即微笑着逼近,手中却多了一把银亮小刀,王美人拼命躲闪着,却因被捆缚的,终于被皇后猫戏鼠一般扯住了领子。

    “该从哪里下刀呢……”

    皇后喃喃道,眼中光芒显得她近乎疯狂——方才王美人的话,唤醒了她心中蛰伏已久的血腥狞兽,那是谁也不能触及的痛处!

    正在这时,殿外遥遥传来一声——

    “万岁驾到!”

    皇后心中一沉,正要收手,却一眼瞥见王美人眼中的得意和如释重负,她怒从心头起,“贱人,你以为皇上就能保得住你了吗?!”

    她不再迟疑,手中小刀用力,只听哧的一声,便直入胸膛。

    “真是好刀。”

    皇后还未及起身,便听殿门支呀一声被推开,日光顿时照亮了这满地黑暗和血腥。

第二百十三章 弦断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昏暗的殿中被日光映入,他一眼便见到皇后和她脚下的王美人。

    “你把人从我宫中提走做什么?”

    他沉声问道。

    皇后在背后将小刀收到袖中,清婉一笑,道:“王美人违反宫规,本就该由臣妾来责罚,万岁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操心了——方才听人说,云妹妹出事了,如今却是怎样了?”

    “她已经死了。”

    皇帝淡淡道,上前查看王美人,却意外见到地上的一截舌头,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鲜血,他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是你做的?!”

    事到如今,皇后也只能硬撑,她看着皇帝厌恶震惊的神情,静静点头默认。

    “简直是……”

    皇帝将蛇蝎毒妇四个字吐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万岁不要忘了,臣妾可是有这个权力的。”

    皇后的话,听着很是理直气壮,皇帝怒视她片刻,正要再开口,却觉得锦靴被人用力抱住了,低头一看,竟是王美人!

    王美人还没气绝,强撑着一口气,她抱住皇帝的靴底,呜呜作声,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她蘸了满地的鲜血,挣扎着在地上写了“李代”二字,就再也支撑不住,气绝身亡。

    皇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时终于如释重负,只觉得一阵晕眩,连忙稳住了,她勉强笑道:“这写的是什么,倒象是个人名……”

    皇帝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脚下的血污,以及那几乎难以辨认的两个血字,良久,他才抬起头,望了皇后一眼,也不听她解释,转身径直去了。

    ****

    昏暗的牢狱中,只有一灯如豆,也是即将燃尽了灯芯,地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还算干净,想来大约是极少有人有资格住在这宫中诏狱的缘故。

    宝锦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铁栅栏的寒光和锈迹,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闭上眼问自己,却怎么也回答不出。

    在殿上时,她威仪凛然地指斥了皇帝,丝毫没有坠了元氏的令名,可是在这漫长而近乎无限的等待中,她却只剩下茫然。

    是怎么的惊涛骇浪,才将自己的人生由平静安详,一下就席卷到这天下狂澜之中?

    她几乎想笑——列祖列宗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平庸的帝姬,会有一日将担起氏中兴的胆子。

    大约那时候,列祖列宗就该猜到自己的失败了吧……

    宝锦咧了咧唇角,几乎要自嘲出声,随即,却化为啜泣——

    “姐姐,对不住,我还是没能替你报仇,是我太过无能……等到那边,我再慢慢向你赔罪吧……”

    诏狱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的低语,宝锦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七彩翟纹的龙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眉目冷峻深邃的男子,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自己。

    宝锦的眼睫颤了颤,睁大了眼,将他深深看入眼中。

    凉风吹过昏暗而干燥的囚室,连油灯都几乎熄灭。两人隔着几丈远,彼此在黑暗中目光熠熠。

    皇帝静静地打量着宝锦,只见她一身素衣,在深秋夜凉时,显得过分单薄,那样纤细的身影,瘦骨嶙峋的缩在角落里,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她的重眸,在黑暗中如寒星一般闪烁,那明明是幽冷的,间或一转,却透出重重魅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其中。

    “你骗的我好苦……”

    皇帝低声道,满腔的悲怒,都在这一刻逐渐沉淀,他只觉得心间一阵酸涩,却再也不忍抬头看她。

    宝锦扯动一下嘴角,仿佛想笑,不知怎的,却默默垂下了头。狱中一点微光。隐约望见三千青丝披垂而下,香肩在火光摇曳中微微发颤。

    “俗话说:兵不厌诈——你我早就是生死之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连声音都飘渺不定,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第二百十四章 旧欢

    皇帝只觉得胸口又受一下重击,一口腥甜涌到咽喉,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紧握成拳,却终究无处使力,一拳捶到在铁栏杆上,却几乎将它掰断。

    一阵沉重的钝响曳过,阶梯上方有人不放心的探头探脑,皇帝怒吼一声“滚”,随即一切归为安静。

    “你又何必如此……”

    宝锦静静开口道:“你讨伐了唐国,又肃清了我这前朝余孽,江山一统,指日可待——正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这般作态,可真不象你的为人哪……”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劲风袭过耳边,铁栅被粗暴撞开,一双大掌将自己拎了起来,提到他的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无法逃遁。

    这是他命中的妖孽,无法躲过的劫数——

    皇帝在心中无声呐喊道,他紧抿着唇,手中逐渐用劲,手中的玉颈被粗暴收紧……

    宝锦只觉得呼吸不能,她的手略微挣扎了一下,却无法解除这桎梏,天地都在眼前旋转,飞散,逐渐模糊……

    就这么去了,也好……

    她轻舒一口气,认命似的放弃挣扎。

    出乎意料,那双扼紧的大掌逐渐放开,宝锦踉跄着倒地,猛烈大咳,几乎连心肺都要呕出来。

    残灯明灭之间,只见皇帝素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似爱,似怜,似憎,似怨……

    万千思绪从他眼中流过,他终于闭上了眼,连手心都在颤抖——

    “到现在……我都无法对你狠心……”

    他近乎叹息的说道,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绝望苍凉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牢狱,他以袖掩面,笑得声嘶力竭。

    他放下袍袖要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开始吹奏——

    神秘清远的笛音再次响起,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传奇。

    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中,却似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思,铭心刻骨,倾天地之力也无法抹去的怅然……

    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沧海桑田,黄粱一梦,天地间一缕飘渺笛音,却分明带着最后的坚持与痴恋,永恒不灭。

    “在徐绩家后花园,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皇帝放下玉笛,轻轻说完,再不看宝锦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他的脚步飞快,只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心痛如绞。

    ****

    官道之上,骏马哀鸣一声,终于支持不住,四蹄倒地,口吐白沫,云时从马上跃下,不发一言的接过从人递给他的缰绳,跃上另一匹马,星夜奔驰而去。

    风声从他的耳边卷过,连那般明亮的眼,都因日夜兼程而沾染了风霜。

    宝锦……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肋生双翼,凭空而去,将她从囹圄中救出。

    “云帅……”

    “京城传来消息……”

    侍从的声音仿佛被风吞噬,显得空茫而吞吐。

    “念。”

    “是……”

    那人策马奋力跟上,看着手中传书的竹筒,却几乎不敢念出。

    “婆婆妈妈的象什么样?!”

    云时近乎暴怒,用马鞭在他马上恨抽一记,那马吃痛,撕鸣着跳到跟前,正好跟云时并驾齐驱。云时探出身,惊险而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从他手中取过竹筒小卷,展开一看,却顿时如坠冰窟,他身子一颤,几乎落下马来。

    “云帅小心!”

    云时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他勒着缰绳的手紧陷入肉,浑身都在打颤——

    “二姐……她……”

    他哽咽着几乎失语,无尽悲怆在他胸口涌动,“她在乾清宫自尽而死……”

    他抹一把脸,感觉到指间的濡湿,于是停住马,望向无尽苍穹。

    苍茫夜色中,星辰闪着冷峻而神秘的光芒,一如亘古,银河中密密聚集着点点银光——

    有哪一颗属于姐姐的星辰,已经悄然坠落?

    云时的眼越发模糊了,他呆呆望着天空半晌,胸中的悲痛却在瞬间转为憎恨——

    “是你……真是我的好兄长哪!身为至尊天子,你却逼得她走投无路——婚盟之时,你曾说过你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不让她受苦……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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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介绍:
新书《帝台娇》,书号1173814,请各位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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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隐藏在篡位背后的惊天故事.
剧情:
因长姊之死,宝锦渡海而归,假借北郡亡国公主的身份,重入帝都,誓要逆转这乾坤棋局。
篡位新帝,性情阴沉冷漠,却对宝锦有着异样的情愫;他与皇后之间,看似恩爱非凡,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惊怖内幕。
宝锦的姐姐锦渊,生来惊才绝艳,她先前以男装称帝,却只留下暴君的名声,尸骨难寻。
一道珠贝面具,一页泛黄的情笺,在表面平静的京城掀起绝大波澜--
最终的一夜,钟鼓齐鸣之下,千重宫门次第而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帝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