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弦上
云时远远见到那一抹倩影,心中不禁一动,继续多日的烦闷也随之消散不少,他三两步赶了上去,正要招呼,却从侧面看到了宝锦的神情----
那是失魂落魄、近乎行尸走‘肉’的模样,涣散的重眸,完全不似初见面时候的清澄明彻,却好似被摄取了心智,绞碎了灵觉。
“你怎么了?!”
他用力扳过她的肩头,剧烈摇晃着。
秀丽纤雅的少‘女’宛如上好的傀儡偶人,黑瞳中仍是‘迷’茫一片,云时痛心而惊诧地凑近她的脸,只觉得那尖细下巴近乎皮包骨头,比刚见面时又瘦了不少。
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吗?
云时的心咯噔一沉,心头仿佛有一根针在不紧不慢的刺着,他暗笑自己的愚蠢----这样吃人不吐骨头宫廷,她又出身贱俘,即使有皇帝宠爱,又能好到哪里去?!&1t;i>&1t;/i>
他缓缓的轻吐一口气,虽然是三伏酷暑,声音却极为冷然,“有谁敢欺侮你吗?”
因这突兀一声,宝锦的黑瞳仿佛被冻结的‘玉’石,在下一瞬氤入水气,微微转动之下,总算有了些活气。
欺侮……?
她轻轻的笑了,吐气如兰,却近乎鬼魂的低语妖‘惑’,“确实是有人欺侮我呢……”
云时不自觉地嗅到她身上清雅的梅香,‘胸’中的雪在这一瞬热烫燃烧,然而那样哀婉奇异的声调,却让他心中的刺痛更加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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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宝锦幽幽地看向他,似笑非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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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时下意识的一惊。“为什么是我?”
那幽淡的梅香更甚,馥郁清雅,他地手掌微微出汗。却只听少‘女’低声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入这见不得人的所在……”
云时一时语塞。面‘色’也为之一黯,他咬牙道:“是我无能,任由你被掠劫入宫。”
宝锦轻声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天子地权势。这世上有谁能抵御呢……”
她眼‘波’流转,仿佛不胜哀愁,顾盼之间,却带着无邪的蛊‘惑’,“除非,你能比天子更强。”
云时身上一颤,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似地,深深凝视着眼前柔弱的少‘女’。
“做什么那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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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巧笑倩兮,亭亭‘玉’立有如池中菡萏。“若你真想把我从这里救出,你必须比天子更强。”
她声音清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云时身上一颤,不期然。心中昼夜所想。又开始浮现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万岁待你不薄。”
宝锦一怔。好似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下一刻,她眼中升起两道火光,幽幽沉沉的,却绝似云时当初折断她手臂时的傲然,她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转身就走。
云时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住,制止了她地决绝,“你这是做什么?”
“别拉着我!”
宝锦在他怀中拼力挣扎着,粉雕‘玉’啄的拳头用力捶打着他宽阔的‘胸’膛,“算我有眼无珠……”&1t;i>&1t;/i>
她微微扬起头,冷笑着刻薄道:“既然你家万岁对我不薄,我更该对他忠贞不2,却为什么要跟你在这里纠缠不清?!”
她竭力挣扎着,力道之大让云时也吃了一惊,他情知方才说错了话,任由她捶打,一点也不躲闪。
“放开我,你这懦夫……做你的忠臣良将去吧!”
宝锦低声喝道。
下一瞬,她被他眼中的光芒所摄,双手也被钳制----那样危险而强烈的光芒,她从未见过。
一向是谦谦君子的云时,此时双瞳光芒如日,几乎要将世间所有都笼罩其下。
“你住口……”
云时低声叹道,虽然心中怒极,却不忍朝着她作,他眯起眼,看着眼前因吃惊而微微开启的檀口,只觉得那嫣红润泽,仿佛燃尽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1t;i>&1t;/i>
重重地‘阴’影从宝锦上端压下,未及反应,那强硬的‘唇’舌便登堂入室,吞噬了她所有的语言----
“你……放手……”
她地怒声在双‘唇’间几乎无声。
半晌,热烫的‘唇’舌才解除了彼此地纠缠,云时瞳孔地颜‘色’因情爱而微微加深,他深深呼吸着,终于放开了宝锦----
“我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他低低说道,声音沉郁,却带着金戈之声的犀利。
“若是能重回当初,我一定把你藏好,不让任何人看见,不容任何觊觎……哪怕是万岁,我也不会轻易放手。”
他轻声叹道,却带着铿锵地奇异力道:“若只有我一人,就是流尽了血,我也会将你夺回……”
“可是,我是云氏的嫡子,族中万人仰仗我而活,我不能贸然而为……”
他的声音沉郁,却丝毫没有卑屈之意----
“但我也不是懦夫----先前,我让你等我一阵,那时候,我就在心中誓,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不再流泪伤心。“”
“如今,这个时候终于到了了!”
日光从树间投下,为这青年王侯披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袍,他一扫平日的内敛低调,仿佛是那中天之日,再无人可抑其锋芒!
宝锦几乎呆在了当场,她张了张嘴,将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激’将、挑拨、魅‘惑’的言语都咽了下去----
“你……是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声迟疑道。
云时伸手将她鬓间的‘乱’抚平,“剑在弦上,不得不。”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同仇
宫苑的林间,有蝉声阵阵,正值当午,日光照得满地金斑,这一对男女却静坐其间,嗅着霞草和紫薇的淡淡芬芳,细细的絮语间,竟似在说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原来如此!”
宝锦听云时将前后经过说完,神情变幻不定,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她抬眼微微一笑,道:“怪不得,当初你一见到我,就发起狂来,却原来是看了我的重眸,把对元氏的一腔怒火都发了出来。”
她斜飞了黛眉,凉凉调侃道:“你当初可真是好威风好煞气……”
她自己手臂被折,如今知道居然是无妄之灾,更是替仇人受过,心下气不过,正要再说两句,却在看到云时的神色后,闭口不再说下去。
云时的眼底深沉而平静,仿佛刚刚澄清的是一件无伤大雅的琐事,可宝锦却从那平静的黑眸中,隐隐感觉到了无边凶险的波涛——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视他如亲生手足,姐姐在宫中被那女人压制,受了多年的委屈,我也看到他的情面上,顾全大局,从来也没有叛离的念头。”
他的双拳紧握,剑眉几乎在跳跃,“父亲的死,疑点重重,我虽然一直在暗中探查,却根本不曾怀疑到他身上,却没料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也是他岳父啊,当年不顾他出身微贱,把堂堂掌上明珠给了他做侧室……”
云时怒得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周身真气不自觉的鼓荡,方圆几丈顿时无风自动,风狂花疾一发,他这才惊觉,正要伸手挽住宝锦,却在下一瞬,因惊异而瞳孔放大——
宝锦俏生生站在罡风的旋涡中间,身形纤弱,却是稳稳当当,并不需要半分援助。
“原来如此……我还是小看了你!”
他微微苦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先前我还以为自己错疑了你,一直觉得过意不去。”
“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宝锦毫不避讳的走近他身边,没有半分防备,只是用那双幽丽的重黑眸子望定了他,明暗之间,澄澈无一物。
“你刚刚讲了你家的惨事,可我家中发生的,你却也未曾听闻呢!”
她宛然一笑,清冷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日的温雅守重,却也不似方才刻意激怒人的媚意——
“我要先向你道歉,因为一开始,我便是用的假名——真正的玉染公主,早已经死了,而我,是她的表姐……”
随着她的讲述,云时的表情,从惊诧之极,慢慢恢复到平静,随即,眼中又漾起异样的怒火,以及恍然大悟的鄙夷——
“皇帝先前跟我说,那些暗中的襄助,都是方家老泰山为他准备好的——原来这一切全是谎言!”
两人眼中的怒火重重,相对无言,却有着异样的默契和同仇敌忾。
****
皇后从乾清宫中款款而出,面若冰霜,旁若无人的登上了步辇。
琳儿上前来悄声禀道:“娘娘,方才我们的眼线看的很准,‘那个女人’确实在殿外偷听到了您和万岁的谈话。”
皇后微微点头,一派雍容自若,方才的气急败坏好似完全不曾出现在她身上,她轻舒了口气,居然笑了起来,“两边的鱼饵都已经被屯下,云时和宝锦两人,如今正是同病相怜的好辰光。”
她的笑容加深,那是一切都掌握在手心的志得意满——
“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俩的精彩表演了。”
风声飒然,将她的低语几乎湮没,随即,她缓缓收敛了笑容,幽幽道:“锦渊,你的妹妹还嫩着呢,我便替你送她一程吧!”
****
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宝锦和云时虽然明面上再也不曾经相会,暗中却在各自调度。
朝廷这几日间倒是异样平静,正当两人越发按捺不住的时候,西南蜀地传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狱中
蜀王以“不孝忤逆,谋害手足”的罪名,昭令境内,欲要将世子废黜。
此事一经传开,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蜀地山川峻奇,汉夷杂居,深山里更是有大小土司等,对蜀王的昭令却是从来阴奉阳违,政令更是不通。
他们所膺服的只有土司中的大头领,即是李桓的母妃,前蜀王的结发妻子。
蜀王素来偏宠续弦所生之子,又一意削弱前王妃手下老人的权力,这般作派可说是路人皆知,但他一直心有顾忌,不敢对嫡长子明面上有所刻薄,大家好歹也能不撕破脸,如今既然这点体面都不要了,蜀地一下子便风声鹤唳起来。
朝廷也对这消息颇感兴趣,六百里快马送来的,不止是细作所呈的详情,还有李桓亲手所书——却也不是什么秘信,而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诺千金”,字迹虽然银钩铁划,却略显潦草,最骇人的却是……这是以鲜血蘸着写就的。
“居然用了血书,可见这位世子实在是极为危险。”
皇帝皱眉道。
“好嘛,朕当初说的话,一转眼就被他逼着要兑现……”
他微微苦笑,随即凝神沉思一阵,叹道:“也罢,早晚是个祸害,这脓包总得挤掉,早一些也好。”
脓包……是在说蜀王,还是……李桓,甚至,是整个蜀地西南?
宝锦的眼神一暗,为这一想法而一凛,皇帝见她如此,以为是被这些刀兵之事所吓,不禁温言安慰道:“对朝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藓芥之疾而已。”
宝锦点头称是,眼眸闪动间,却颇为惊诧——此时候江南已平,朝廷休养生息一阵,便免不了要向蜀地发难,在这微妙之时,蜀王居然自断臂膀,这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她思量一阵,越发觉得蹊跷,却听皇帝也道:“这两父子都不是庸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他摇摇头,却是兴致转高,笑道:“这个渔翁,朕算是当定了。”
他又望了一眼这刺目的血书,沉声道:“但愿这位世子能支撑一些时日,不要因什么莫名的原因而庾毙狱中。”
*****
李桓面带苦笑,看着手上的伤痕。
这是被他父亲生生用茶杯砸出来的,原本纤长优雅的手上,如今却有了个新月形的狰狞伤口,狱中条件简陋,又没有得到包扎,天日炎热之下,居然化起了脓,瞧着甚是狰狞。
这一阵,虽然他与家人的争斗仍在继续,明面上尚在各自忍耐,却不料好断断人在家中坐,一朝却祸从天降。
听人传言,自家继母和弟妹们都在饮了参茶后吐血,后来被验出锅里放了砒霜,父王大怒之下,居然不由分说地将自己下狱,并扬言要废黜世子的名位。
李桓靠在潮湿的石壁上,想起自己上一次在京城的遇险,不由轻蔑的冷笑道:“大约亏心事做多了,以为别人也跟他们一般,喜欢这种下三滥的活计。”
黑暗中,他沉思片刻,有些迟疑地忖道:难道是苦肉计?
随即,他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继母和弟妹们都是养尊处优之人,要让他们逼真的喝下砒霜,恐怕有些难度。
“那么,究竟是谁,导演了这出戏呢?”
他脑海里蓦然浮现了一个念头——若说出了这事,谁最占便宜,就要数……!
“难道是皇帝故意挑起我家中变乱?!”
他为这个恐怖的想法而砰然心惊——若真是他,自己写血书向他求援,岂不是引狼入室?!
他正在惊疑不定,只听黑狱入口一阵喧哗,有人旋风似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道:“世子,大事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全灭
昏暗的牢狱中人影混乱,脚步声踉跄中,李桓眯起眼,在下一瞬分辨出那竟是父亲身边的近侍,只见他哭天抢地的一头扑入狱中,连跌了几下也不曾在意,一把攥住闪着寒光的铁栅栏,“世子大事不好了!”
“我本来也没什么好的,又哪来什么大事?”
李桓淡淡一笑,带着讥讽回道。
平日里这腌臢小人最会观风望色,眼里话里也没自己这个主子,此时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直觉的有些快意。
“世子……”
那人口齿都在颤抖,不知是惊还是怕,嘴巴几近歪斜,任由斑点泻入的日光投在脸上,仿佛死人身上的尸毒一般,瞧着竟带上了几分死气——
“王爷、王爷没了!”
“胡说八道。”
李桓心中只觉荒诞,见这人似颠非颠,有些嫌恶的挥开了他的手,但随即,那人发出一阵杀鸡似的尖叫声,“是真的,王爷没了,他已经死了!”
李桓的手僵在了原处,他细盯了那人一回,这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的事。”那侍从哽咽道,看了李桓一眼,有着异样的惊恐,“王爷正在喝汤,突然吐黑血,就倒在地下了……”
李桓静静听着,在囚室中站得笔直。暴雨前的冷风不断穿渗而入,阴森得有些妖异了,背上的汗,在这一刻凉透,再没有丝毫热意。
“父王……”
不知是悲是喜,他只是单纯的低喃道。
李桓沉沉的眼从铁栅栏朝上望,只见曲折只见一星半点的上门处人影混乱,隐隐有嘈杂声传来。
他终于低下头来,轻轻问道:“其它人呢?”
“王妃和公子们也已经接到消息,正在朝正房赶去呢……“
那人望了李桓一眼,吞了口唾液,有些迟疑道:“小的一见出了事,立刻便来禀报世子您了。”
“哦?”
李桓颇有些惊讶,他想起继母和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弟妹们,不由的微微冷笑道:“你又何必来找我,王妃和弟弟们只是一时惊诧,等缓过劲来,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那近侍闻言更是害怕,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鬼魅,牙齿咯咯作响,“小的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终究是和王妃他们比较亲近,却为何偏要第一个找我呢?”
他直视着那近侍,眼眸轻漠而淡泊,带着微微的疲倦道:“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那近侍哆嗦着,终究带着哭腔道:“王爷还没咽气时,让我把世子先放出来,让您……立即继位。”
“什么?!”
李桓眼波一闪,莹光大盛,若非此人的表情不似作伪,他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我父王临终前,会传位给我?!”
他几乎大笑出声。
虽然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有言道:虎毒不食子。但李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父王心中,就是那挤之不去,在肉里化脓生疮的一根刺。
蜀王原本不过是将校出身,他虽然手握兵权,但要让四民心服,却是一直依仗着前王妃的女土司身份,如今虽然王妃已经薨了,但只要世子还在,周边四夷就不会轻易作反。
有摄于此,他一直不敢在明面上贬谪长子,但他威势日重,就越发不能容忍原配母子在蜀地的巨大威信,再加上后妻的枕边风,两下里已是势如水火,要说他临死前的遗愿,也不会是心心挂念,能让自己的小儿子能继承王位,一偿多年的执念,而不会如此吩咐。
想到这里,李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连同父王的暴毙,也似乎是一场荒诞而血性的梦。
但这毕竟不是梦,狱外的混乱骚动也越发强烈,昭示着不寻常的变故,李桓心中一凛,在体验重获王位的喜悦前,想到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先前,父王就把那砒霜之事怪到我头上,现下他好似又是中毒,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环境越发险恶——自己如今仍是身陷囹圄,虽然手中也有强势的暗中力量,足可以将大半局势掌握在手上,但那本是预防父王下毒手的后着,如今措不及防,一时又怎能运转如意?!
他沉声道:“如今王妃虽然一时心伤,没想到这上头,但一旦回复过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只要去了我,她的儿子便可顺利继位了。”
他心中正是混乱,只听蹬蹬脚步声更重,显然不止一个人。
他抬眼一瞥,顿时却吓了一大跳——那全是王府的重臣,父王手里使老了的人,如今却一股脑到了自己跟前,衣衫不整,表情却无比古怪,好似青天白日见了鬼一样。
“父王的死,我已经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无心再听他们哭嚎。
“世子啊,真要天下大乱了……王妃和小公子他们、他们!”
有人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他们怎么了?!”
李桓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沉声追问道。
“他们也全部死在上房了!”
一片悲戚之声中,带着赤裸裸的惊怖,有人偷眼望着平和温文的世子,暗自猜测着他的血腥手段,几乎连腿都要软下来。
“怎么会这样?!”
李桓的冷静终于崩裂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局
天边轰隆一声,乌云似漆般浓厚地盖了上来,天色暝迷之下,倒是比牢狱里亮不了多少。
蜀地气湿,大雨倾盆一般落下,李桓整个人都仿佛行走在雨雾中,随后的内侍近臣们也全似落汤鸡一般。
到了银安殿后院的三进上房,只见仆从使女们都乱作一团,风景幽深的庭院九榭中,好似有无形的鬼怪在漫步,大家虽然瑟缩,无人敢多行一步。
是刺客,还是……
李桓的猜测纷乱,大步流星的进了正厅,便见到正中百年紫柏木上,端端正正躺着自己的父亲。
他仍着议事时候的便服,几缕长髯垂下,不失年轻时的讨喜俊美。
“这是怎么弄的,难道还任由老王爷这般衣者?”
那近侍心中活络,早就从心里换了个主子,见世子眉头一皱,便大声呵斥道。
一旁有人萎缩着哭道:“小的们已经试过替老王爷更衣,可是一碰到他的身,两只手便是溃烂流脓……”
这样厉害的毒吗?
李桓上前仔细观察,鼻端却闻见一道淡淡的花香。
他正要再嗅,却再没有任何踪迹,风吹得他父亲的乱发徐徐扬起,那其间的斑白昭示了他的衰老。
李桓的眼中一黯,此时才觉出一星哀伤,他低低叹了一声,命众人去库房里取那厚实的犀皮罩在手上,重新更衣入殓,这才罢了。
随即他转身去了玉临阁,那里是自诩江南佳人的继室常常驻留之地,如今那里已被封了起来。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尸体,之所有没有收拾,看众人战战兢兢的面色,就可知他们已被老王爷的毒吓得不敢再下手。
李桓俯身端详一回,却是伸出手,不顾众人的惊呼,把二弟的尸首翻了过来。
白瞪的眼仿佛惊魂未定,那养尊处优的手上,已经不顾逾越,戴起了王世子才配的七龙嬉戏图案玉戒。
在死前一刻,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吧……
李桓微微冷笑,此时可没有半点怜悯——他们母子几人处心积虑要害自己,若还是想着什么骨肉亲情,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尸首全身上下没什么伤痕,也不似有毒。
他仔细找了一回,才在肩胛骨处找到了一处衣料破丝。
用刀生生挑烂衣物,又不顾旁人的眼光,把皮肉狠狠划开,这才在软脂深处找到一抹银色流光。
“这银针……!”
李桓双瞳紧缩,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却又有些……喜色?!
他腾的站起身,四下里乱张望着,却不见半个外人踪迹,
“锦渊……你若是在,就现身!”
嘶哑的声音,好似绝望之时见到指路明灯,长途跋涉见到安暖之所。
大地杳然无声,只惊起一星半点被雨淋湿的飞鸟。
他颓然坐倒,“她早就死了,我还记得……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锦渊陛下早已经过世了……不可能去蜀地杀人。”
季馨遥望着千万里外的巴山蜀水,把玩着手中残余的最后一根银针,“可她留给我的,却不仅这些……”
“蜀王更迭,对宝锦殿下来说是个好消息,为了等待盟友一起动手,她必定要推迟些时日了,这样,也许会有些回环的余地。”
凝视仍旧沉睡床榻的绝世红颜,她的声音越发低沉。
“可即使是我再努力补救,也于这大局无用。主上,您真的要长睡不醒吗……你的妹妹将有危险!”
她想起那被仇恨冲得眼眸幽黑的宝锦殿下,心中一阵叹息,却是摇了摇头,“您的妹妹性格倔强,九牛也拉不回……”
叹息过后,她穿回兜袍,仿佛一抹幽魂,走出了这清雅小楼。
身后帷幕重重,层层落下,将一切艰难苦痛隔离,任由其间的主人沉沉甜睡。
“也许,主上是无法接受什么,这才遁入长眠的。”
她回望一眼,喃喃道。
第一百九十章 疑心
蜀地发生的这一段变故,即可便传入京中,皇帝拿着快马加急的奏报,却是面色不豫。
宝锦轻轻替他收起卷轴,款款笑道:“就是上次宴上见到的那位世子吗?他年纪轻轻的,就当了藩王,再没有什么人掣肘,也算是运道上佳。”
她端详着皇帝的面色,试探着问道:“他也算是万岁支持的人,看您的脸色,却好似一点也不曾高兴?”
“太快了……”
皇帝沉吟着扣着御案,沉思之间,眼眸深不见底,“我希望他们父子几人持续地争斗下去,这样就无暇找朝廷的麻烦……只要两年,我就能扫平残余,到时候,抽出手来把蜀地的事解决,只是轻而易举。”
“可惜,如今他一朝而胜,时间上不对,势力也没收什么损失……对朕来说,这才真是糟糕。”
皇帝坦荡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随即黑眸幽闪,“我们在蜀地的暗探丝毫不曾查到凶手的踪迹——全家老少全部毙命,凶手在王府之中来去自如,简直是幽魂鬼怪一般,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一场绝杀?!”
他轻声低喃道,仿佛是在问宝锦,又仿佛是在自行推敲。
宝锦无言,心下却是有些不宁——这一次事出突然,辰楼那边也未曾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沈浩的一位多年同僚,从蜀王府邸传来了秘信,其中提到,在王妃等人的要害,都剖出了银针。
那是在一瞬间,如暴雨梨花一般射出的,瞬间置人死命,再无半点失手。
银针……
宝锦咬了咬唇,不禁紧了紧袖中的暗扣,手臂感受着那金属的凉意,想起姐姐曾经教自己的这手绝活,又想起自己的侍女季馨……
神秘的银针,这到底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从纷乱中唤醒,却听皇帝又道:“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也好,如今,全巴蜀都隐隐约约传说,是这位世子设计杀了自己一家。”
“……!”
宝锦心头一凛,好似为这丧心病狂的一句而愕然吃惊,她抬起头,却见皇帝的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所谓的传说,十有八就是他在推波助澜,把诡谲的局势弄得更乱些,这样李桓要想掌控所有的权力,就免不了费一番手脚。如今一来,朝廷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不怕他来趁火打劫。
真是能顺势而为!
你的顺势而为,也包括欺骗我姐姐的感情,到头来却反戈一击,将一切都据为己有吗?!
她的重眸在这一瞬露出极为强烈而冷冽的光芒,她低下头,以柔顺的姿势掩盖一切,乖巧回道:“他不过是一地藩王,怎样也逃不出您的掌心的。”
皇帝闻言轻笑,亲昵的抚摩着她鸦翅的长发,叹道:“外事朕自可乾坤独断,可宫中家事……”
他叹了一声,摇摇头,不愿再提起这些不快。
“您又跟皇后娘娘吵架了?”
宝锦明知故问道。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昨日徐婕妤来找我哭诉,道是皇后晨会后将她留下,硬是让她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一个时辰,疾言厉色训斥她狐媚惑人——只是多戴了一枝时兴的宫花,就闹得沸反盈天,这吵吵闹闹的何时是个头!”
谈起结发妻子,皇帝就疲倦得不想说话。
宝锦暗道:皇后自从跟皇帝起了嫌隙,似乎就破罐破摔,让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得安宁。
妒忌成狂也是女人的天性……可是,
她想起初见皇后时的凛然高华,那洞察一切,近乎可怕的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以皇后的智慧,怎么会让事情闹到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又怎会这般全无风度,撒泼一般大闹?!
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想不通。
也似自语,也似在劝慰皇帝,“也许皇后太在乎您了,关心则乱,这才有如此狂乱的举动。”
皇帝皱起眉头,表情无限苦涩,“她还用皇后宝玺,停了锦粹宫一应用具——她象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可思议!”
*****
“娘娘这么演戏,似乎太过火了些……”
琳儿在一旁劝道,“您一向处变不惊,这般真是吓住了大家。”
皇后端坐正中,若无其事情的微笑喝茶,“云时那个人,并不容易冲动,他虽然有所异动,但仍是顾忌宫中亲眷,不敢放手大干,我这边再刺他一下,让他不要再慢慢吞吞的。”
她又皱起眉头,“只是蜀地那边节外生枝,那老匹夫一家竟然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拖延
琳儿愕然不解,“那老贼自外于朝廷,奸诈非常,这番死了,娘娘反倒不高兴吗?”
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是盼着他死,可不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
她抿了抿唇,又道:“我原盼着收拾了这两人,再慢慢图谋蜀地,那里再怎么富庶,也不过是偏僻化外之地,可如今蜀地局势一变,那不得势的世子倒上了台面,他若是有些轻举妄动,难免要打乱我的计划。”
她见琳儿仍是懵懂,于是叹道:“世子上次就照过面,他虽然装的轻佻无志,实则却是韬光养晦之人,先前虽然对万岁俯首帖耳,如今却并不会认低伏小,万岁更是起了趁机吞并的心思,真要起了战端,要是派云时去,就是让他重掌兵权,他心怀鬼胎,以为万岁已经识破他的心思,对景儿闹起来,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若是派其他人去,”
她嘿然冷笑,“再分兵在外,一旦云时趁机在京中作乱,我们更是无法抵御。”
说到这里,她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把云时和宝锦两人撩拨得这么快,如今这两人磨刀霍霍,而皇帝却被自己蒙在鼓里,实在是作茧自缚。
“朝廷不能跟新的蜀王争起来……”
她断然下了决定,不知怎的,却平白起了一阵心惊肉跳,她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又问道:“那老贼怎么死的这么蹊跷,何远手下的人就一点消息也探不到吗?”
假如能揭穿是世子下的手,让他们先内乱起来,这才是两全其美……
琳儿摇了摇头,有些胆怯道:“何大人还在加派人手过去,如今那里虽然有人暗自猜测,却没有任何实证指摘世子——他当时在狱中,根本没有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皇后听完,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来,“死的太奇怪了,也太是时候了!”
她心中的那股不祥预兆越发浓重,遥望着藻井的无限天光,那混沌飘渺的云层尽头,好似有另一股无声的黑暗力量,正在翻云覆雨,巧夺天成。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仔细地又想了一回,却是再无任何遗漏。
“本宫现在都思虑成疑了……”
她自嘲道。
****
夜越发深了,季馨把红泥小火炉上的羹汤起了出来,用漆盘银碗盛了,递了上来。
她见宝锦静坐不食,于是从发间摘下簪子,略挑了下灯芯,顿时光芒大盛,连殿中那亘久的晦暗都消弭不少。
“小姐进今天心事重重,一点晚膳也没进呢……”
面对着宝锦犀利几乎可以直达心底的眼神,季馨仍是一派镇定自若,她轻声劝道,却见自家主子越发深沉的凝视着自己——
“蜀王那老匹夫的死,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石破天惊的,宝锦缓缓问出这一句。
终于来了!
自从上一次琅缳之事后,季馨与银针之间的关系就昭然若揭了,但宝锦见她不说,也就没问——从她诸般行迹来说,处处都是向着自己的,可见没什么恶意。
主仆两人互相试探,却谁也不肯揭下这最后一层纱,如今,宝锦终于说穿了!
季馨仍是那般从容熨贴的模样,不惊不慌,柔声细语道:“小姐可是在说笑?奴婢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没有片刻离开,怎会去千里之外行凶杀人?”
她笑了笑,说了句并不好笑的戏谑,“奴婢可不会放飞剑,能凌空取人首级。”
宝锦听了这话,并不恼怒,反而扑哧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宛如繁花齐放,清丽之外更见冷艳,缓缓收起时,面上已见凛然冰霜——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你亲自动手……只是那现场,那么些银针暴飞,你可别说你不识得啊!”
季馨闻言,细眉一动,声音细微平平,“主子要是这么想,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您若是觉得不称意,可以将我交给世子发落。”
宝锦一楞,随即大笑起来,她笑地削肩晃动,柳腰颤颤,“把你交给世子做什么,他如今就是杀一百个凶手,认定他是凶手的也只会讥他惺惺作态——我又怎么忍心逼他去杀救命恩人?”
她收敛了笑容,深深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眼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良久的沉默。
季馨平平的声音一如从前,“奴婢是王上亲选给公主的侍女,只要服侍好主子,奴婢别无他求。”
“好一个别无他求!”
宝锦几乎动怒,却终于忍住了,她幽幽道:“你可知道,你这一来,使我又喜又忧……”
“喜的是,又多了个盟友,行事的把握又大了些。”
“忧的是,出此变故,某些大事……又要从长计议了。”
她在“某些大事”上加了重音,一横心,孤注一掷的以“大事”试探季馨。
……
久到她以为对面之人不会再开口,季馨终于打断了寂静——
“殿下的心思,奴婢也算是洞若观火……”
她轻声叹道:“可是这火,也不是好玩的,一旦亮的过早,可是会引火烧身的……所以奴婢为您着想,让世子家的家务事提前闹了些许。”
这声音虽小,传入宝锦耳中,却是如焦雷一般,带着惊怖不安的意味。
“你是在故意拖延我和云时?!”
宝锦眼中光芒大盛,犀利冷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同心
面对这雷霆之怒,季馨丝毫不曾畏惧,直视宝锦道,目光清冽平和,道:“只希望殿下您能平心静气,世子那边也能给您不少助力,这么些时候也忍下来了,何必要急于求成?”
宝锦不语,目光跟她对峙许久,这才微微一笑,眉眼中那道冷意却丝毫不退,“缓些也未尝不可……”
季馨心中大定,她之所以不顾一切的起用辰楼在蜀地的暗子,就是为了阻止宝锦和云时的急动,她心中暗忖道:只要再等些时日,一旦主上清醒过来,任凭什么样的阴谋诡局,也不在话下了……
宝锦轻轻一叹,黑嗔嗔眼眸望定了她,轻描淡写道:“可是你这般故作神秘,不肯以真身份示人,我却要怎么信你?”
季馨见她戒心如此之足,暗叹一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她见宝锦面上仍是不肯放松,咬了咬牙,终于道:“我不过是一介奴婢……”
“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且换个新鲜的说辞吧。”
宝锦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季馨的声音沉静如昔,在皎洁月华中缓缓浸润,却如重雷一般捶在宝锦心头——
“而我的主子,就是您的亲姐姐,锦渊陛下。”
什么?!
宝锦的手一颤,茶水也泼了半盏,她浑然不觉,几乎跳了起来,抓住季馨的衣袖,急声道:“你是我姐姐的……”
她随即断然摇头,“可我在宫中却从没见过你。”
季馨淡然一笑,不着痕迹的把衣料从她的手中扯下,“我奉陛下之命,一直负责辰楼在北疆的事务。”
辰楼……?!
宝锦眼眸幽闪,随即明悟道:“原来姐姐果真能操控辰楼上下!”
她咀嚼着话中之意,“北疆……你在那里潜伏了多久?”
“六年……我一直在玉染公主身边。”
宝锦抬眼,目光更见冷冽,“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身份,可你居然眼睁睁看着玉染死去?!”
她声音中带着烈烈怨怼之意,眼中冰焰升起,射向这沉静如水的女子。
季馨也不躲闪,凝视着她,唇角一弯,居然,笑了。
“我当然只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国破家亡,良人竟是狼心狗肺之徒,她哀莫大于心死,强留她又有什么意义?!”
暗夜中,季馨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激越清昂,她柳眉一挑,竟凭空升起飒然金风——
“我眼睁睁看她死去,就是为了代替她被掳入京,做这些你正在做的事!”
这声音幽暗轻漠,却有金石决断之风,传入宝锦耳中,惊得她双目圆睁,愕然不能自已,“你原本打算自己入宫?”
“是……”
季馨又叹了一声,“却没料到,城破之前,冷不防杀出你这么个人物,一手把我要做的揽了过去,我也只能继续善尽我侍女的职守,陪你入宫走这一遭了。”
宝锦听得心驰神往,望着她的眼神不由和缓许多,“我并不知道这些隐情,先前多有得罪……”
她口风一顿,微微一笑,又道:“可如今敌我难辨,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所说实情?”
季馨知道今日定要去她疑心,于是款款振衣而起,“殿下也算是元氏唯一的骨血了,辰楼上下一向有所怠慢,如今我等欲一齐参见,希望殿下能多加教诲。”
这是要请她见过京城所有成员的意思了,宝锦想起先前辰楼若即若离的赞助,心中了然,口中却是谦道:“哪里,我年少轻狂,这些日委屈京城的兄弟姐妹了,这边才想要赔罪呢!”
两人端茶相视而笑,这般客套,却是替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对了……”
宝锦啜着茶水,好似漫不经心道:“那位辰楼也在吧?倒是好久没见她了,我有很多武学问题要问呢!”
季馨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是皱眉道:“她如今仍是缠绵病榻,不能见客。”
宝锦想起先前在离宫荒野上那怪诞的冷笑举止,又想起回京这么多日,此人都避而不见,只觉得实在诡异非常,试探着问道:“她和我姐姐……很熟吗?”
季馨目光一凝,随即斟酌道:“是很熟……”
她应着宝锦的目光,意味深长道:“她俩好的似一个人一般。”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抉择
一个人……
宝锦咀嚼着话意,有些茫然道:“算来我与姐姐也算亲近,却丝毫不知她与这位楼主竟有如此渊源。”
季馨微微一笑,眼中有流光一闪而过,“这些不过是小事,如今知道却也为时未晚。”
宝锦颔首,又道:“楼主可有什么吩咐吗?”
季馨一楞,不知怎的,胸中涌出一阵悲凉——昏迷许久的人,还能有什么吩咐?!
她眸光一暗,随即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奴婢大胆,这就直说了——楼主希望殿下戒急用忍,勿要误人误己。”
说完,也不顾宝锦的探询目光,盈盈福身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就寝……”
随即就要辞了出去,脚步略微比平日凌乱,好似胸中情绪激动,再也忍耐不住。
宝锦见她几步过后便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安详,知道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一人处于静室之中,把这些言语又细细咀嚼了一遍,又想起先前那些疑点,心中百念纷杂,一时竟有些恍惚。
此时中夜微凉,窗外的银毫月光照得纱帘上光影潋滟,凉风脉脉而入,吹起她鬓发重重,耳边恍惚竟有姐姐的笑嗔低语,“且慢些,若是急了摔着了,可怎么好……”
这是幼时,两人追逐嬉戏时的话语,如今却宛如还在,宝锦忽然打了个激灵,喃喃道:“这么些时候都等了,缓些时日,也没什么要紧。”
她主意一定,随即却想到了云时那边——他那句低沉醇厚的“剑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仿佛拂过耳边。
她微微皱眉,随即,挑亮了灯芯,蘸了米浆在纸上写了四字,随即密密封好。
“宫中一晤。”
云时入宫之时,心中仍有惊诧,想起方才那张纸笺上草草写就的一句,心下惊疑不定,匆匆入宫觐见,却浑然不觉所佩紫绶都有些歪斜,皇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卿神思不属,倒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魂?”
云时身子一颤,有些尴尬地谢罪:“臣君前失仪……万死。”
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回忆方才所见,云时呆呆的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由轻笑道:“倒是想起哪家的姑娘?”
云时低下头,面色却不由的一白,他咬了咬牙,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也象是玩笑,“也许是天上仙女呢……”
两人对视而笑,心中却各有计较。
“阿时,”
皇帝亲热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愿出门走一躺吗?”
云时闻言瞳孔一凝——这是试探,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低眉,一副君前奏对的格式,“万岁意在蜀地?”
皇帝微笑着点头,“那位世子据说弑杀亲父,人伦尽失,闹的沸反盈天的。”
云时听他这语气,不由的微微皱眉,“万岁上次与这位世子相谈甚欢,这次怎么……”
皇帝剑眉一挑,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世李桓还处于下风,我支持他与蜀王相持,也是想让朝廷得这渔翁之利,可没曾想,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这位世子竟没了掣肘,若真等他把蜀地掌握齐全,朝廷可就更难有作为了。”
云时听着他如此坦白这帝王心术,心中一颤,口中却道:“万岁庙算独到,臣实在佩服……”
“这也没什么独到的,只是些权术心计……”
皇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朕这些想头,只在你面前提起——我们两兄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你不自外于朕,自外于朝廷,这些手段永远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他的眼睛诚挚豁达,这样的话,光明正大的说出了口,眼神坦荡而威严,看向云时。
云时一瞬惶恐,随即双膝跪地,“臣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他说的慷慨激昂,心中却泛起汹涌的怒意——
你已经对我父亲用了那样阴毒的手段,还想装什么好人么?!
皇帝见他诚惶诚恐,连忙亲手扶起,“朕只是顺势说到,你也不必如此害怕……”
他咳嗽一声,又回到了主题上,“如何,有兴趣走一躺吗?”
云时沉吟着,正要回答,下一瞬,却觉得袖子上一片滚烫,定睛一看,竟是奉茶的小太监手中一抖,将一盏热茶都泼到了他身上。
那小太监脸色一白,几乎要哭了出来,只有云时在他身侧,却见他使了个微妙的眼色给自己。
皇帝冷哼一声,早有侍从将小太监拖了下去,加以严惩。
云时连忙告罪起身,皇帝唤人去拿自己的一套新便服给他,云时惶恐地连忙婉拒,到了侧殿自去更衣。
侧殿里很是昏暗,他脱下朝服,却不拭干,只见一双雪白柔荑顺手接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不悦地瞪了宝锦一眼,“有什么话,不能等我觐见完毕才说?!你这样贸然进来,真是危险!”
宝锦微微一笑,一边用雪白巾子将袖口烫平,一边道:“等你回答了皇帝,就大事休矣!”
她眼眸一转,问道:“你是要拒绝皇帝,是吗?”
“当然,我离开京城,万岁会对我不放心,而我也放心不下宫中的二姐和婴华——更何况,我们马上就要起事,正好趁着京中兵力削弱——”
宝锦看着他,沉静地摇了摇头,“你错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夫
她的声音轻若微尘,在他耳边低回,却似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你错了……等会皇帝再问你时,你一定要答应他,去蜀地代天子问罪。”
“你说什么?”
云时一楞,一时如坠云雾。
宝锦黑嗔嗔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皇帝希望你替朝廷出使,去质问蜀王之死,这事说难不难,却因是外藩,一旦招惹上,就是个旷时日久的兵戎局面。”
云时点头赞同,“所以我才不愿去——一旦拖久了,京城这边便再也顾不上,到时候皇帝布置从容,随时便可要我的性命!”
宝锦想起方才皇帝从容豁达的神情,心中却有些狐疑——皇帝对云时态度平和,并不似已经识穿他计划,有所忌惮的模样——难道是云时心虚所致?
她话到嘴边,却又想起姐姐的惨死,无穷恨意又袭上心头——此人惯会演戏,世上之人皆不过他掌心的棋子,七情六欲,又岂会轻露?!
她抬起头,黑幽幽的眼眸越发阴沉,“他既然已对你有所猜忌,又暗中杖死了当年的知情者,又怎会毫无准备?你留在京中,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真能天衣无缝吗?”
见云时默然,手掌却是紧握,她心中一痛,一种说不清的柔情混合着内疚,让她放缓了声调,“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俩都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早一日清算,九泉下的至亲才能安息,可越是大事在即,我们越是要沉住气,不能急噪。我那侍女劝我要戒急用忍,我静下心来想想,她说的确实有理。”
“可是我一旦走开,我那些台面下的力量若是被他各个击破……”
云时仍有些忧虑。
宝锦瞥了他一眼,绽出一丝轻笑,混合着少女的狡黠和自信,一时皎美如天上星辰——
“京里不有我吗——况且,你到蜀地也不是白去的,却是要替我们带回数万援军!”
云时也不是笨人,一听这话,瞬间明悟,眼中光芒大定——
“数万援军?难道那位世子也是你……!”
宝锦笑容转为怅然微悲,“他对姐姐一往情深,瞧在死去的姐姐份上,也为了他自己的基业,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只是目前,他也在收拢他父亲的烂摊子,一时绝不能受朝廷干扰!”
她替云时系上最后的玄色丝绦,最后叮嘱道:“答应皇帝吧,你去蜀地,既能拖延时间,更能让我们如虎添翼,到时候,江南、京城、蜀地三边同时起事,即刻便能改天换地!”
她的声音在云时耳边回荡,轻微,然而如九天之上的金声玉音,他心中一震,终于应下。
更衣过后,云时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素色便服,腰悬紫金鱼袋,不疾不徐的走进正殿,正是白衣翩翩,一身的杀伐之气都隐没不见,仿佛只是儒雅沉静的世家青年。
他来到皇帝座下,双膝跪下,眼神望着漫地金砖,郑重其事地禀道:“微臣不才,愿为万岁解这藓疥之患,臣立刻出发,定要让那蜀地小儿知道朝廷的威仪!”
皇帝只觉得他这一句忠诚已极,坚决非常,心中也是一热,连忙双手扶起,“果然还是朕的御弟,只有你能解朕心头之忧!”当下两人又商议一阵,云时告辞离去,准备远行。
宝锦垂手站在廊下,听两人商议已毕,终于舒了一口气,随即,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即将开始的轰轰烈烈的宫变,却因这突发情况,不得不推迟……
她的指甲刺入肉中,却丝毫不觉得痛,胸口那团火,几乎将她所有的憎恨都燃起。她朝着殿中去,那昂藏挺拔的玄黄色身影映入眼中,幽沉的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欺骗了姐姐,欺骗了自己……
她恨恨的扭过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殿中玉帘哗啦轻响,有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平空出现。
“你躲在里面,这下听得真切了吧?!”
皇帝收起笑容,声音带着不耐和疲倦,对着帘后出现的人如此说道。
只听那人微咳一声,冷声道:“这只说明云时很会掩饰,把自己的野心都藏好了,在你面前装忠臣良善,比过去更为奸猾!”
宝锦心中一凛,这是皇后的声音!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先前一直藏在帘后?!
皇帝冷哼一声,仿佛很不满意,“先前你说他有谋反之意,举了那么些蠢蠢欲动的证据,料定他不肯去蜀地,如今他答应地这么爽快,你却还有疑心!”
只听皇后冷笑一声,“臣妾只是提醒万岁一句,却没曾想好心反遭了恶报——也罢,你既然认定我是那搬弄是非的刁妇,我再说也无益,只盼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她也不行礼,转身朝着门外走来,宝锦连忙闪避,堪堪等那盛怒的袅娜身影远去,才惊觉汗湿重襟——
幸亏没有让云时留下……幸亏没有急着起事……
她心中只觉得侥幸,脚下却仍是一阵发软。
皇后盛气而归,这次可不是演戏,而是真真的满面怒容。
琳儿慌忙搀扶,却听皇后喃喃低语道:“他们俩明明即将作乱,却为何又戛然而止……?!”
她想起皇帝方才不耐不信的神情,面色越发阴沉。
从容不迫地看琳儿替自己的十指戴上玉套,皇后深吸一口气,面色却依然冰寒如水,下一瞬,她用力一折,那玉套齐根而断,断成了一地——
“既然你们不入套,就休怪我心狠,用这最后一招了……”
她抬起头,决然道:“替我上一道表章,用上正宫凤印……就说我新朝刚立,却也不能对四夷失了礼数,高丽国一向怀悯恭谨,本宫想请国王和王妃一起来我朝中一会。”
阴冷的风从她的眉宇间掠过,秋的凉意,越发浓了——
“我倒想看看,你这小妮子遇到前夫,该是什么表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远客
宝锦回到自己的侧殿之中,已是一身冷汗,却又莫名庆幸,她斟了一杯凉茶喝下去,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帝后二人居然有所觉察了!
她想起方才所听到的,心中一片凛然冰凉——云时深为此二人所忌,一些蛛丝马迹被窥到也不足为奇……
可自己的满腔抱负,一身血仇,却也寄托于此,再容不得半点差错!
她缓缓伸出手,用绢帕细细擦了额头,蓦然想起先前季馨所说的:戒急用忍,心中一凛,知道她定是明白什么内情!
古雅的宅邸中,季馨却丝毫不知主子正想起了自己,她收起帷帽,站在宋麟对面,静静不语。
宋麟瞥了她一眼,素来周正的眉眼间皱起一道凉薄的讽笑,“大白天就敢出来,不在你主子跟前装乖显拙了?!”
“她已经看出端倪,明眼人跟前,也用不着这样装神弄鬼了。”
宋麟微微一叹,微微莞尔,眼中却殊无笑意,“宝锦殿下在你心中,也算是明眼人了?!”
他声音中的嘲讽意味更浓。
季馨微微抬眼,“宝锦殿下尚算明慧,你这么说,未免有些偏颇。”
“可是和锦渊陛下比起来,却是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睁辉?!”
宋麟想起长久昏睡的主上,眼中染上一层狂热和焦虑,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尖锐了。
季馨深深皱眉,清声叱道:“你口中的萤火,却是你之前就宣誓效忠的!”
“那时我以为主上已经死去,皇族之下,宝锦殿下也算是最近的血脉了……却没想到,主上居然还能生还,孰轻孰重,我当然掂量得出!”
宋麟的眼神微微一冷,神情越发阴郁,“看你这般激动,是在替主子报不平了——你可别忘记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他声音越发阴沉,“你还敢来兴师问罪?!我却也要问问,主上命你暂掌辰楼,你却趁她昏睡,让楼中死士去蜀地大行杀戮,过早地暴露了我们的实力,这又是什么道理?!”
季馨微微咬唇,随即却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宝锦殿下起事在即,一旦李桓即位,能给她不少助力——况且,这关头出事,正好可以分去朝廷的眼光……”
“对宝锦帝姬,你可真是忠心啊!”
宋麟怒极反笑,“这样一来,主上的计划全被你打乱——就凭宝锦一人就能逆转乾坤?!你太自以为是了!”
“主上的计划再周密,也不会拿自己妹妹的性命来开玩笑!”
季馨一口截了回去,口气之决绝,竟是毫不退让——
“如今正是一发千钧之时,宝锦殿下若是不成,必遭反噬。”
“是她自己受不住激,轻举妄动,这又怪得谁来?!”
宋麟挑眉说道。
季馨目光一凝,肃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伪帝夫妻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将不受控制的势力全数扫平——真等到那一天,难道坐以待毙不成?!宝锦殿下的做法虽然有些卤莽,却也不失为快刀斩乱麻。”
两人唇枪舌剑,说到这里,已是意见相左,对峙不下。
宋麟一口将茶饮尽,微微一笑,端起茶杯,竟隐隐是逐客的意思了——
“季馨姑娘,你要怎么想是你自家的事,辰楼那边,主上虽然交给你暂管,可你若是要把她的家底随意滥用,我这里的银帐就先通不过,下一季的费用,我看还要再议。”
这就是不准备拨款给钱的意思了——
季馨的脚步微微一顿,终究回过头来,叹了口气,恳切说道:“你知道你一直寄厚望于主上的大业,可是你若真的对她忠心,难道要看着她的亲妹妹白白送了性命?!她一旦醒来,知道自己唯一的骨肉至亲都没了,又会怎么想?!”
她不等宋麟回答,就戴上了帷帽,闪身而去,只留下神情凝重的青年,兀自在沉思不语。
“主上……”
他叹息着念了一声,无比惆怅地喃喃道:“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窗外竹枝摇移,光影婆娑,明幽之间,却是寂静无声——这世上,本该回答他问话的唯一一人,目前却仍在沉睡之中。
****
云时受了旨意,很快便启程赴了蜀地,此行朝廷不欲大事宣扬,只是领了“绥靖地方”的名义,轻车简从而去。
宝锦没有去送行,只是望着窗外清远的处秋淡色,有些怅然若失。
原本轰轰烈烈的起事,却因着这不偏不斜的一勺冷水,终于不再沸腾。
可只要炉火未熄,这一场血腥杀戮,终究避免不了。
“你在想什么?”
皇帝清远淡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起当初的冷漠,却是多了几分温存。
宝锦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心中一动,随即,却被更大的怨毒怒火所吞没。
“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希望天气不要太快变冷,这般秋高气爽的日子能长久些。”
宝锦微笑着敷衍道,随即,却仿佛被自己的话惊了一跳,连替皇帝束起领口的手都为之一缩。
这样的日子……自己居然还有所眷恋吗?!
她心中又痛又恨,瞬间沮丧万分,恨自己的软弱不决。
皇帝就势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轻声道:“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了,京城乃是北地,夏日虽然炽热长久,一入秋便会寒意日增,不几日,便有落叶纷纷。”
他仿佛也为这落叶的兆头微微皱眉,随即笑着岔开他语,“幸亏秋日结束得早,不然几位远到而来的客人可要吃不消了。”
“客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乱起
“客人?”
宝锦微微蹙眉——吃不消炎热的客人……那定非中原人氏。
“是啊,那些客人来自藩邦,从没受过中原的炎热,前代有曾有人来纳贡,居然活活热死在了京师,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宝锦平日里可算是不学无术,却最喜欢看这些希奇的怪史宫谈,闻言立刻反映过来,“是凉川的一土司们?”
皇帝含笑点头,“不止他们,还有北郡十六国的几位国君,还有……”
他微微一笑,意兴阑珊道:“还有皇后延请的人……”
“皇后娘娘……?”
皇帝摇摇头,不甚重视地一句带过,“也是个弹丸小国……”
宝锦听这一句,心中微微一动,却也没再问下去。
****
宫中有贵客前来,自是从这时开始便洒扫准备,虽是藩邦各国,却眼瞧着也是个“万国来朝”的模样,这对诞生年余的新朝来说,实在也算是一件大事,宫人们早得了旨意,将一应窗棂墙根等不易拂净的地方清理地光滑似平镜一般。
帝后二人虽然仍是寒眉相对,却不约而同地吩咐好好礼部准备,新朝虽不喜奢华,却也发出库中的绸绢,将苑中花枝扎得锦绣千簇,夜来宫灯一照,顿时辉煌神隽,仿佛仙境一般。
“这和隋炀帝以绸缠尽长安道树,又有什么不同?哦,倒是手笔比那位暴君还小些……”
明月穿了宽袍,和宝锦二人在苑中踱步,她倒是熟悉中原典故,居然嬉笑着说出了这一句。
宝锦急忙扫视四周,见无人听见,这才狠狠瞪她一眼,“噤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胡说!”
明月却不吃她这套,眼眸盈盈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有人连大逆不道的事都差点做了,倒在这里充良善吗?”
宝锦知她是怪自己没有及时告诉她,这么大的事,居然敢瞒了她自行去做,不由微微红了脸,讪讪道:“若真定下确切日期,怎么会少了你一份——黄帅只能统帅镇平京畿,一旦乱起,那些诸侯的兵马,还需要你这位大元帅呢!”
“这还差不多……”
明月飒然一笑,随即却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不善地逼近,阴测测地看向宝锦,“你有没有瞒着我别的事……”
宝锦见她眼眸滴溜溜直转,直觉的头皮发麻,顿时点头如捣蒜,“当然……”
明月笑得越发危险狡黠,“那么说,我听到的就是谣言了?”
宝锦凝神一想,已经猜到了九分,心下暗暗叫苦,继续胡乱点着头,就要逃之夭夭,却被明月一把揪了回来——
“这么说,我那死鬼老爹也派人来的消息,是假的咯?”
“这个……”
宝锦眼角余光细细端详,只见明月虽然一派微笑,一口玉齿却几乎咬碎,面容也微微扭曲着,手劲虽然不大,却透着僵硬,整个人透出一种狰狞的杀意。
宝锦望着她,想起她小小年纪,却被所有亲人背弃,落到这见不得人的蛇蝎宫廷,病伤交加,孤立无援的情景,心中也为之一痛,假话再也说不下去。
明月揪着她衣袖的手劲缓缓轻垂,最后连眼中的狰狞执拗也慢慢收起,只有那一双长而微褐的眼睫在轻颤,“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轻轻一放,宝锦的袖便如蝴蝶一般翩然坠落,轻纱飞舞间,自有那不动声色的惊心。
“他们派哪个倒霉鬼来?”
宝锦摇头道:“我也不甚明了,皇后对这事很是上心,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止使臣的人选秘而不宣,连有哪几国都含含糊糊,大约还有些本来不奉新朝的小国,如今‘幡然醒悟’,如今跳出来,要给世人做个榜样吧!”
两人对望一眼,除了鄙夷之外,却也是黯然神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小国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混个周全罢了。
****
过了几日,宫中气氛越见喜庆,皇后倒也顾不上跟皇帝闹别扭,率了亲信督促阖宫上下涤尘修葺,又连番召礼部户部的堂官以及鸿胪寺诸人,倒是把这事看得越发重了。
再过了几日,客人即将上京,云时那边也传来消息,宝锦抚弄了因空气潮湿而微微卷起的信纸,又拿过手边匣中另一封李桓的来信,轻轻地笑了起来。
皇帝虽然派了云时为正使,却又暗中调遣蜀地周边的兵马,弄得李桓那里重孝未除,便又是一阵风声鹤唳。
依皇帝的想头,云时身份尊贵,既体现了朝廷对吊唁的体面,又可用他就地压制新蜀王,可说是一举两得。
但云时此去,却一反平日的铁血之态,居然雍容和煦地就地高谈阔论起了蜀地汉夷混杂,难以治理,看那架势,竟似不是朝廷的使者,而是来和稀泥,打太平拳,实则偏帮新君的。
皇帝一怒之下,就地调动兵马,却又师出无名,有心把云时调回来,却也难以朝令夕改。
宝锦托腮微笑着,想起自己让云时带走的亲笔书信,知道这两人也都是人中俊杰,这番唱的双簧,也是在尽力把这桩丧事平荡下来,让那些高喊忤逆杀父的人无话可说,到那时,李桓坐拥外藩之利,推翻新朝,才是指日可待。
她正在微笑沉吟,季馨带一个小宫女,捧了衣物首饰进来,轻声道:“小姐请先试过,这是万岁特意派人送来,今晚国宴上用的。”
宝锦抬眼一看,只见衣冠珠玉,色色都是不凡,那绣花暗纹的银缎宫裙,看着便是潋滟生辉。
她自小便锦衣玉食,看这料子,也知道皇帝是花了心思的。
那小宫女眉眼带笑,有些暧昧却又艳羡道:“万岁身边的张公公特意嘱咐了针线局,姑娘的衣物,可不能等闲视之。”
宝锦含笑收下,等那小宫女走远,这才对了季馨道:“李桓这次有惊无险,他还真该谢谢你这位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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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修改了一个字,国宴是今晚,我写成了明晚,已经修改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无路
季馨微笑着推辞道:“老蜀王被刺客所杀,世子清白无暇,真是幸甚。”
“辰楼的人手真是出神入化,堂堂一个藩王,说杀就杀了,全府上下,居然血流汪洋……”
宝锦半是叹息,半是称赞道。
季馨目光一闪,“楼中高手如云,区区一个藩王府邸,还不在话下。”
宝锦的笑眼越发明亮,“那么,要在这大内禁苑取人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何至于此……这宫里好好的,又何必要动刀动枪?”
季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想了想,仍是如此回道。
宝锦扯出一道微渺的笑容,“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
她望着窗外,柳眉微微蹙起,有些喃喃道:“这几日宫中很是安静,却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我也有些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秋风吹起,她的笑容清婉,却终究带出些萧索的意味——
“自我入宫以来,虽然诸事顺利,但仍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蹊跷,所以急着起事,也有些去除心障的意思——操之过急,若是坏了你们什么计划,也只能请你多包涵了。”
季馨自从身份挑明后,再没见她如此平和低婉的说话,这一瞬,她望着这临窗微笑而坐的少女,只觉得心头一阵不祥,好似有什么阴絮缠绕在宝锦身上,她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季馨只觉得心中一酸,不自觉地郑重道:“殿下说哪里话来,正如您方才所说,辰楼之中,要在这大内禁苑中取人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对方有什么阴谋,殿下在这其中,也是安如磐石,再不会有什么闪失!”
她望着这孤伶伶的少女,继续诚恳道:“我等与殿下同心一意,再无半点贰心,也请殿下暂时忍耐,等时机一到,天下便会重回元氏的手中”
宝锦深深的凝视着她,微微一笑,眼中亦是清澄一片,“我信你。”
她随即起身更衣,宽大的裙幅在地上拖出潋滟的光影,季馨低下头,帮忙整理着腰间玉带丝绦。
“已经妥当了,殿下可以动身去乾清宫了。”
宝锦轻盈起身,外间的小宫女替她揭起帘子,她一手挽着云锦披帛,一边侧身回眸,嫣然一笑之中,恰如千树繁花盛放,“我会早早回来的,我们说好的,明晚我们要一起去见楼中统领们的。”
此时候正是日暮初时,天边残阳似血,暗金余辉照拂在她身上,华衣珠帘都仿佛淡去,这一笑之间,那身影近乎半透明的苍凉。
“是啊,我记得的……”
季馨茫然应道,这一瞬,她仿佛产生了荒谬的错觉——
就好似,从此之后,就要长别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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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国宴仍是平日般庄重端雅,倒是不见几个后宫中花团锦簇的女子,宝锦到了一会,就见锦粹宫两位也到了。
宝锦还未及招呼,就听身后有清脆一声,“你来得真早……”
转头一看,却是明月,只见她与平日着装殊然不同,虽然也是左衽曲裾的宫裙,却用的是亮红绣彩的厚缎,上面镶嵌了星星点点的珠玉,一头璎珞珠冠简直璀璨不可直视线。
“你这是什么打扮……”
宝锦低声叫道。
明月苦涩一笑,却不回答,眼睛只是朝着大殿正门不时看去。
“是为了你父王派的使者?”
宝锦猜测道,却在见到明月瞬间惨白的脸色后,心中若有所悟,不再开口。
此时殿中气氛也有些诡异,原本谈笑风生的低语声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鸦雀无声的僵凝。
鸿胪寺引宾已经将几位着五彩毡裘,头戴古怪高冠的黑壮贵客引到了座位上,而早该尽地主之谊的帝后二人却杳无踪迹,这对接见使节来说,是大为失礼之事,堂堂至尊,却怎么会犯这等卤莽之错?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古怪。
第一百九十八章 舌锋
宝锦凝神望着一旁摇曳不定的灯烛,也觉得心神不定,抬头看那几个土司首领,却见明晃晃的耳边硕大金环正在左右摇曳,他们面色悻悻,有些羞恼地左顾右盼,有人甚至在抓耳挠腮,已是心急如焚。
宝锦今日不当值,皇帝又让她早早回去妆扮,所以并不知道皇帝的行踪,她探头朝四周望去,也没见到张巡的人影,偶然一瞥,却只见那几个土司中,正有两人窃窃私语后,对上首的贤妃一席目露凶光,甚是不善。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宝锦凝神细看了半晌,终究从这些土司的高冠上看出了名堂——这是前藏来的,他们的封地与蜀地的犬牙交错,名义是属于蜀地管辖,却历来离心离德,也不大不小地闹出过不少生分来,皇帝把他们郑重其事地放到朝堂国宴上,这又是对付蜀地的一步好棋。
但他们初次见面,却为什么对着后宫妇人这般神情,难道是……?!
这一瞬,宝锦心中滑过云时的英毅深情的面容,电光火石的,她的心一沉,未及细想,只听大殿之外司礼监尖利响亮的声音——皇帝终于到了!
顿时满殿寂静,跪了满地的人们偷眼望去,只见皇帝携了皇后娘娘,正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他微微低着头,灯焰的阴暗遮去了半张面容,唇边线条紧紧抿着,几乎成刀凿一般,一手僵硬地挽了皇后,步子越迈越快。不知是青金砖地面太滑,还是他的心绪不宁,他脚下一溜,几乎踉跄倒地。
一旁的太监唬了一跳,几只手急忙伸出,皇帝却冷哼一声,袍袖一拂,劲风将他们驱退,他面上的线条更冷,也不开头,将皇后扶到右首,自行在御案前坐下。
一旁鸿胪寺的官员看得心惊肉跳,职责所在,硬着头皮上前,向皇帝引荐了几位土司小王,皇帝抬起头,声音竭力和缓地笑道:“几位倒是稀客,朕今日琐事缠身,倒是怠慢了。”
那几人轰然应答,连道不敢,起先目露凶光的一人作出谄媚笑容道:“圣天子如此仁慈,我等只有感激涕零,又怎会有怠慢之说。”
他仿佛见到了崇拜的神佛,无限激动而景仰,絮絮谄媚,随即却又露出悲苦状,哭诉他们历年受到蜀王府的打压和蹂躏。
最后,他话锋一转,“小王等做梦都在等着天朝派人来救我等于水火之中,上个月,好不容易来了位云大人,却没曾想,他反而与那新王沆瀣一气……”
他在这里绘声绘色地比划,将云时比作阴险篡位的汉时王莽,倒也亏他知道些汉人典籍,说起来言辞恳切,欲哭无泪,又将云时与李桓的默契和暗合三分说成了十分,最后说到他去质问云时,他几乎扭曲了脸,学了云时冷冷的嗓音道:“我家中两位娘娘正在万岁身边,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极是灵通,你要上告只管去——只怕你未必能平安见到圣上,就要人头落地了!”
这话一出,云贤妃和徐婴华惊呼一声,眼望帝后二人,却见两人神情平淡莫测,云贤妃咬咬牙,当殿跪了下去,“舍弟一向沉稳,又怎会说出这种气焰嚣张的话来?!”
皇帝点头道:“阿时平日里寡言内敛,这不象是他的口气……”
云贤妃刚要松一口气,却听皇帝又笑声漫道:“只是一人大权在握,成功在即,就不必太过韬光养晦,年少得志,口出狂言也没什么奇怪。”
这话虽然听着不坏,可结合先前那土司的哭诉,殿中众人听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不约而同浮上个念头——
云时此人危矣!
皇帝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云贤妃,笑容不减道:“爱妃你冷吗,秋日夜凉,也该多穿些才是。”
徐婴华见小姨急得说出话来,知道这次真是危险到了十分——先前历次劫难,都是皇后发作,皇帝却多少有回护之意,如今皇帝雷霆轻作,却几乎将她们推入万丈悬崖。
她咬咬牙,也在一样跪下,“万岁容禀……无论我小舅在宫外做些什么,贤妃娘娘与我久居深宫,却不曾有半点插手。”
她盈盈大眼认命而虔诚地望定了皇帝,“上次奏折失窃的事,已经证明我等无辜——我等一入宫门,就是万岁的人,死也不敢让您蒙羞。”
这最后两字,她若有若无的加了重音,既表忠贞,又有弦外之意:她两人都是皇帝的妃妾,若是以外戚之事株连问罪,丢脸的还是皇帝。
皇帝平日里对她印象不错,平日里软语求个什么,也十有八九能应,这次她如此精湛的深情,却不曾得到皇帝半分怜惜,他略为冷淡地想了一会,大概也是不愿把家事拿来当廷丢脸,于是淡淡说了句:“是否涉及你们,还要稍后再论。”
略一示意,一旁早有健婢出现,不由分说,将两人“请”出了殿堂,朝着锦粹宫方向而去——这次幽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殿下群臣议论纷纷,皇后却咳嗽了一声,斥道:“如今靖王只是受人弹劾,并不是证据确凿,为两位妹妹清白起见,只是暂时禁足……你们在那窃窃私语,胡乱传谣,倒是我天朝应有的礼仪吗?”
这一说,很多人安分了下来,但是他们对“证据并未确凿”之说,却是半点也不相信——已经闹到这般大张旗鼓,难道还能扳回来不成?
此时那几个土司喜笑颜开,如释重负,三跪九叩之下,一齐称颂天朝皇帝圣明,皇帝微笑受了,又道:“还有几位新朋友远来,朕为着你们这事,先请他们在殿外稍候,如今也可一并请来,大家把盏言欢,岂不快哉?”
第一百九十九章 辨真
于是派人去请,不多时,就见殿前有几个人鱼贯而入,这行人亦是奇装异服,无论男‘女’皆是重重纱帛,配以金‘玉’。
这装扮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宝锦的重眸不自觉的凝成两点,静静看着这一行人走来。
“这是北郡十六国的几位使节,长途跋涉而来,实在是难得。”
皇帝的话虽然简短,却句句是实----北郡十六国处在瓦剌与天朝之间,地形复杂,国域林立,各怀心思,虽然都声称服从天朝赦封,但其实大都是墙头草,两边讨好。这几个使节能代表国主公开前来,这是毫不迟疑的站在天朝这边,不顾瓦剌蛮骑的威胁了。
皇帝说完,仿佛不胜疲倦的低下头,半支着下颌,幽沉沉的黑眸扫向宝锦与明月这一边。
他的目光清漠离远,好似极为倦怠,什么也不再在意,间或的那一点强烈光芒,却又昭示他心中颇不宁静。&1t;i>&1t;/i>
宝锦只觉得周身肌肤一凉,好似被寒冰浸润,再转眼看时,却见皇帝已经把目光转开,而皇后仍是一径微笑着,笑容‘精’致华美,实在无懈可击。
宝锦挪开眼,只觉得那抹微笑绚烂高燃,却又刺目异常,看在眼里,不由平添几分诡异。
她还未待反应过来,只见那几人中有一人小步奔出,趋前上殿,伏地泣道:“皇帝陛下仁慈大度,恕了我兄长全族冥顽顽抗之罪,我等念及天恩,无不感‘激’涕零。…”
这是个穿了染绣帛衣的‘女’子,身量不高,丝微卷,头巾将眼睛以下全数遮挡,只从眼角的细纹。才可看到她年约四十上下。
皇帝对她仿佛特别优容,平身赐座后,道:“王后不必多礼,朕不是那暴虐之君,从不做赶尽杀绝之事。”&1t;i>&1t;/i>
那‘女’子又跪谢,随即伸长了雪颈,向着一旁的嫔妾‘女’官席上望去。哽咽道:“我那苦命的侄‘女’在哪?”
宝锦见这两人没头没脑闹了这一出,心中一动,却见皇帝朝自己瞥了一眼,那‘女’子便睁大了眼,细细打量着自己。
她一步步走进。眼中狐疑不定,宝锦心中一沉,冷不防抬眼看到皇后,只见她笑靥如‘花’,顾盼之间。却是神‘色’跃跃,好似在等待什么。
随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进,这一片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诡异。宝锦心中明白了几分,电光火石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在这时,她只觉得肩上一热,一只细腻的手掌伸进了她的‘交’领之中,轻轻抚‘摸’着肩胛处。
“别出声……”&1t;i>&1t;/i>
身畔明月仍是笑‘吟’‘吟’的,她地手伸入宝锦衣中,在肩胛处按了一个物件。随即不‘露’痕迹地揽着她的肩摇晃,好似酒醉酩醺的丑态百出。
那‘女’子到了宝锦身前,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觉得似象不象的,但那重眸极为罕见。亦是从天朝下嫁的嫂子身上遗传的,虽然有皇后谗言在前。她却委实不敢断定。
“侄‘女’仍在襁褓中,我便远嫁他国,只记得她肩胛骨处有个朱砂记。”
说完,她上前来翻宝锦地衣领。
此时殿中寂静无声,本是藩属小国朝见天子的格局,却莫名其妙闹了这一出,所有宾主无分贵贱,倒都是看得兴致勃勃。
冰凉的指尖从她肌肤上划过,那冷漠不信的目光凝结在朱红的一点上,她不信地用手抚去,终究咽喉里吐出一声哭泣-&1t;i>&1t;/i>
“我苦命地侄‘女’啊……”
宝锦被她不由分说地搂在怀里,心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眼望去,只见皇帝深深一愕,随即却是剑眉一振,眼中漾出湛然神光,无数烦忧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怒和讥讽。
他看向皇后,后者仍是巧笑倩兮,凑在他耳边说了好一阵,皇帝这才暂时按捺下怒气,却仍是不愿理会她。
总算躲过了这一劫……
宝锦任由这位善善国王后,自己名义上的姑母搂着自己泪湿襟怀,心中却是明镜一般,皇后故意让她入内觐见,恐怕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和杀意。
这位姑母大人也没能多哭一阵,就被她的夫婿硬拉了过去,她虽然眼带愧疚,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说一句,要回侄‘女’的自由。
这一阵‘混’‘乱’总算结束,这亲人相见,抱头痛哭地一幕虽然让有些人唏嘘,但感叹几句,便置之脑后,所有人转而颂扬天子仁慈,对‘乱’臣贼子之后也宽恕厚待。
宝锦饮了一口酒,冷眼看着那些使节‘混’合着好奇和***的笑眼----他们大概都以为,天子把自己“厚待”到‘床’榻上去了,是以如此‘淫’亵嬉笑……
暗自敛起杀意和心惊,她仿佛不胜羞怯,转过身跟明月低语,“你贴到我身上的是什么,居然能瞒过她地眼睛。”
“哦……那个啊,”
明月嗝了一声,吐出浓浓酒气,眼神望定了不远处虚无的一点,笑得不胜苍凉,“那本来是我族中为我备下的奇‘药’,平日镶在红玛瑙里,‘侍’寝时只要往‘床’单上轻轻一按,便可冒充处子了。”
她声音怆然,几乎带着尖刻的嘲笑,近乎酒后癫狂,却带无比的清醒的绝痛。
如此惨痛屈辱的事件,从她嘴里说出,只让宝锦心惊‘肉’跳---她一点不怀疑,虽然“有人”替明月准备了此物,可她大概准备一死,绝不会苟活了。
明月将酒气吐出,笑容慢慢收敛,“多么可笑,和我耳鬓厮磨的第一个男人,却亲手递给我这物件,好让我上龙‘床’去冒充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