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帝锦TXT下载帝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锦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锦txt下载     帝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章 生怨

    她说得幽怨沉痛,黑嗔嗔的眼中流光迷离,转过头看向皇帝时,却又逞强着不让眼泪落下——

    “你今日才来怪我,不嫌太晚了吗——你明明也被她所惑,到头来,倒成了我的错?!”

    “你该明白的……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她真正的目的。”

    皇帝微微动容,却仍是沉声说道:“难道你忘了除夕之宴时那场刺杀——这样的女人,谁敢真正把她放到床闱间?!”

    皇后一呆,不敢置信道:“那些刺客是她遣来的?”

    皇帝冷哼一声,道:“在南唐,她可以完全左右唐王的决断,甚至是毒门,也受她资助——你真以为我色欲熏心了么?”

    皇后心下一阵后怕——她当时差使何远与那些刺客结交,却根本没有套出主事者是谁,如今听来,只觉得惊心动魄。

    皇帝又道:“我也不怪你把她引进来,此女柔媚善忍,任谁也容易着了她的道,只是你费尽心思,竟教了她那吹笛之法——这样的存心,你我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

    皇后一时气馁,心中只剩下懊丧惊怒,皇帝却深沉望定了她,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存心要压过贤妃和婴华一头,你身为中宫,母仪天下,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这一句声音甚低,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满是失望和不耐,皇后再也撑不住,别过头去闭上了眼,她的玉肩起伏,显得极为激动,却不愿大哭出声。

    皇帝微微苦笑,“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眼神悠远,仿佛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之中,“初与你交往时,你就凶神恶煞的说:要是敢移情别恋,非要在我身上穿几个窟窿才是……你那样凶悍地瞪我,我反而象中了蛊似的,为你着迷痴狂。可是后来,你对我说,为了把云家的势力也联结到手,必须去娶云家的女儿——这一切都是你所选择的,如今却要来怪我,你不觉得这有失公平吗?”

    皇后咬牙道:“可我并没有让你一个接一个地娶,更没有让你与徐婴华那小妮子夜夜云雨,乐不思蜀!”

    “平衡一旦打破,世家的联姻只会源源而来……名门和勋贵们不可能甘心于被摒除于权柄之外,他们只有把自己的族女送入宫中,这一点,你在把方宛晴纳入宫中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了……至于婴华,”

    皇帝微微苦笑,决然道:“在所有入宫的秀女中间,她是朕看得最为顺眼的,至少,她知道进退分寸。”

    “你……爱上她了?”

    皇后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微微颤抖,即使是如此出色的女子,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不……她虽然不错,却不是我心仪的对象。”

    “那么……你仍然爱我吗?”

    在皇后静静问出这一句时,殿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沉寂凝华。

    半晌的沉默。

    良久,皇帝才低低道:“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皇后的凤眸,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光彩,简直有如星辰一般闪亮。

    “可是……”

    皇帝低叹道,“我爱的,是过去那个鲜活的你,那个用水把我泼得落汤鸡一般,那个英姿飒爽,孤身犯险将江石炸开的你,甚至是那个威胁我不许娶妾的你,而不是……如今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计所有人,让满宫都因你而惴惴惊恐,如见鹰鹫一般。”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干脆又道:“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你与几个阁臣闹的那些意气,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如今李赢闲居在家,整个太学都要为他鸣不平……婉芷,且容让别人一些,好吗?”

    他说得几乎心力交瘁,声音都淡下来,淡地宛如丹青上的拖痕,到末了,就不见踪影,皇后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的玉如意摔在地上,顿时粉碎!

    “你要我容让些,却不问他们给我留些地步不曾?!他们一个个貌似谦恭,却心怀叵测,我要是容让些地儿,他们就要一步步逼上来!归根结地,他们不愿看到一个女人过问朝政!”

    她几乎失控的大喊,连声音都嘶哑得不成样子,象是花瓣揉碎支离,狠狠的模样美丽而让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从前!那些从前……”

    她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最终,却渐渐黯淡下来,宛如冷却的岩浆,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声带着苍凉凄然,更带着不可言说的诡秘——

    “你要的‘从前’,早就化为泡影,已经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笑着,仿佛要甩脱什么东西,一拂罗袖,眼中带着晶莹的残忍,转身去了内殿。

    皇帝静静伫立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不语,半晌,才低下头,将一声叹息化为胸中块垒。

    ****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面已经彻底清理过,崭新的红缎锦毯熏香馥郁,丝毫不见先前的血腥意味,皇帝负手看着禁军首领前来回报,又见何远畏畏缩缩向这边看,不由没好气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宫里有事总见不到你的影子!”

    何远见他面色不善,于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问万岁,这弑君犯上的贱人尸体该怎么处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荒野

    皇帝瞥了他一眼,越发不耐道:“这些事也要来问朕吗?”

    何远更不敢抬头,低头道:“按照前朝规矩,是要绞首弃之荒野的,可毕竟事涉内闱,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想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弃市,也没什么可以震慑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话朕睚眦必报……你把她的尸首交给她家人吧。”

    何远一呆,“交给南昏侯?”

    他心中暗奇——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有株连,万岁如今怎么竟转了性子?

    口中却不敢怠慢,唯唯称是,随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远所说的荒野,不由的有一种阴冷不适的感觉升上心头,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摇了摇头,

    竭力要把这种不快驱除。

    “也好,趁此事一发,便让陈谨彻底给我个交代吧!“

    这一次的事件,随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沸沸扬扬,大臣们惊怒之下,纷纷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测反意。皇帝留中不发,如此暧昧的态度,却更是让这些人“义愤填膺”。

    “皇上这是在行烧鹅故事吗?”

    宝锦微笑着叹道,犀利的嘲讽如轻风拂过,皇帝抬头看时,她已恢复了恭谨平稳的仪态,弯腰为他铺平宣纸。

    “这是何意?”

    “万岁肯定不甚读各朝秘史。”

    皇帝睨了她一眼,微微不悦,“朕乃寒门出身,怎会有闲情去看这些?”

    “传说某朝太祖皇帝有一位心腹之臣,然而却又对他忌之甚深,某日这大臣生了背疽,皇帝连忙赐药,还附上了一直烧鹅——传说生背疽而食烧鹅者必死,那大臣含泪谢了圣恩,当着使者的面把烧鹅吃了个精光,当天夜里就气绝身亡了。”(注)

    “哦?还有这等事?生背疽吃烧鹅真会绝命吗?”

    皇帝被她这娓娓一说,提起了兴致,干脆连字也不写了,放下笔问道。

    宝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这只是传说,未必是真——可是圣上是金口玉言,他送烧鹅,意思不言自明,此人不死也得死了。”

    皇帝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取陈谨的性命,于是就留中暗示默许,让众臣上书弹劾,或者让陈谨惊惧之下自行了断……”

    宝锦摇了摇头,敛目正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她抬头看见了皇帝,见他面色阴沉,眸中虽然冷怒,却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于是笑着继续道:“万岁圣心独断,当然也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测的。”

    皇帝却不吃她这迷汤,冷冷一笑,清峻双目中光芒越发幽深,“朕是要‘独断‘个什么,你且说个清楚。”

    宝锦只是笑而不语,惹恼了皇帝,一把把她攥过来,近乎暧昧的贴近,两人的身躯都密合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熏染着,皇帝的眼中带起既恼且戏谑的迷离光芒——

    “你要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今天就给你新帐老帐一起算!”

    宝锦面飞赧色,挣动一下没有退开,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万岁要算什么老帐?”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皇帝冷笑了一声,眼神越发危险地逼近,道:“朕上次吩咐你不许去那茶宴,结果你还是自说自话的去了……“

    宝锦在他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有些心虚尴尬地轻笑了两声,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只得豁出去,低声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怕您出什么意外,于是就去了她宫里,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靖王……”

    皇帝静静听着,眼中的冷峻神气也渐渐不见,逐渐化为含笑的温柔眼神,他手劲变轻,几乎宠溺的抚摩着宝锦的发丝,叹道:“你啊……终究还是你最在意我。”

    宝锦这他这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微笑震住,只觉得这一笑如冰颜初霁,好看的让人心悸,她一时张口结舌,心中却又是暖热,又是酸痛——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比那些女人更加心怀叵测。

    皇帝浑然不顾,又温言数落道:“你最让朕恼火的就是时不时有刻薄言语,气死人不偿命——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绵软不过的,却非要做个小辣椒样!”

    宝锦听这“小辣椒”三字。只觉一阵恶寒,连忙摇手投降道:“万岁你这么一说,却是比什么惩罚都要可怕。”

    被皇帝的凌厉眼风一扫,她继续不怕死道:“我还是说个子丑寅卯吧,也省得被您荼毒。”

    迎着皇帝咬牙的表情,她徐徐道:“您是想引蛇出洞,一劳永逸地解决南唐余孽。”

    皇帝眼中光芒一闪,再看时,已换下了那戏谑懒散的神情,笑着赞赏道:“果然是好眼光……”

    他手下用劲,却是把宝锦攥得更紧,死死不肯撒手,两人正在相持暧昧,却听门外张巡乍着胆子道:“有秘报来。”

    皇帝意兴阑珊,终于放开宝锦,接了书信,看了几眼,不敢置信道:“陈谨不愿接受妹妹的尸体,命人把她抛在荒野里了?!”

    “这怎么可能?!”

    宝锦惊呼出声,她想起先前陈谨对妹妹的依赖和挚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凉薄

    注:上章所说的“烧鹅”,乃是出自明太祖朱元璋与徐达故事,传说徐达含泪食过烧鹅,半夜背疽发作,吐血而死。

    此时天气晴好,暖风徐徐,从窗中朝外望去,只见草木葳蕤,芙蓉含羞——如此良辰美景,那个有着近乎妖异美貌的女子,却已僵卧荒野,香销玉陨。

    有没有人……曾经在乎过她呢?

    宝锦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掐出血来,却也浑然不觉,只是轻轻的,讷讷道:“陈谨……连自己亲妹妹的尸首也不愿收敛吗?”

    “嗯……此人乃胆怯鼠辈,听说妹妹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吓得早就素衣散发跪到阙前谢罪,连称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妖孽。”

    皇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想起那个低着头,在和风中瑟瑟发抖的男子,心中一阵嫌恶。

    “怎么可能……他对琅缳视若珍宝,怎么会……”

    宝锦茫然喃道,她心中闪过一道异样,随即,却也怒道:“世间懦夫何其多也,凉薄至此,却也实在让人齿冷。”

    她想起明月的遭遇,黛眉怒得挑起,皇帝伸手轻轻抚平,叹道:“这人胆小怕事如此,哪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这么看来,琅缳倒是可惜了。”

    宝锦一楞,抬眼望去,正好迎上皇帝含笑深邃的眼,“你这么看着朕,真以为我是凶狠残酷,睚眦必报吗?”

    宝锦顿时语塞,看着皇帝笑得得意,居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心中暗自腹诽,面上笑靥绽开,“哪里……万岁宽仁广正,乃万民之表率。”

    “你说谎的时候,连眼角都在颤动呢……”

    皇帝继续抚摩着她的眉眼,手劲越发轻柔,仿佛情人一般的温柔体贴,宝锦不甘地瞪着他,随即鼓起腮帮,气冲冲跑了出去,身后留下皇帝的一串肆意大笑,畅快而宠溺,将这一殿阴霾都冲淡。

    宝锦跑出大殿,气鼓鼓的腮帮就敛了起来,她的眼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冷静,一边提起裙幅,一边忖道:“琅缳的尸体就这么丢在野地里……”

    她随即暗骂自己,“却是又多管闲事,贸然去给她收敛,又要引人口舌,这关头,万不可惹出事端来!”

    她停住脚步,望着眼前繁花似锦,宫阙入云,不期然想起那曾经驻留过的如花美眷,再三衡量,终于一狠心,一跺脚,下了决定。

    ****

    黄昏,残阳带着初夏的暖意,金灿满地。

    这样奢华的光芒,却披散在荆棘满地墓冢之中,照得残碑惨白,上面朱砂色的字迹脱落剥离,仿佛鬼物伸出的血盆大口。

    这浩阔的荒野之地,被人的脚步刻意分离出左右两半,左边是处刑的犯人收敛之坟,右边则是无主尸骨的抛弃之所。

    人生到此,意气全消,能有一口薄皮棺材下葬,有一二家人烧些纸钱,也算万幸,而那些无人过问的尸骨,却是以薄席一裹,任意扔到郊外,任由鼠蚁咬噬。

    宝锦求了皇帝半日,这才获得允许,她轻车简从,只带了季馨一人,来到此处,却正好逢上黄昏辰光,光暗交错的混沌中,却好似有无数鬼物在土中蠕蠕。

    “那些是什么?”

    她玉手一指土间的白物,身后跟随的守墓人面色顿时惨白,讷讷之下,宝锦不耐烦地上前探去,却只见——

    她一眼瞥见那物,顿时胃中翻搅,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干呕起来。

    她虽生于深闺,这一年多来却常见血腥,原以为什么凄惨景象都无法让自己皱眉,却没曾想,一见这微黄粘腻,被蚂蚁爬满的脂肪颗粒,混合着被兽类啃咬的残骨,气味竟是如此逼人!

    她晚膳还未用,此时也没什么好吐,干呕一阵后,终于转过头来,喘息着问:“琅缳的尸体在哪?”

    守墓人面有难色,带着她踩着混合着累累白骨和残肢的泥地,走向深处。

    “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大部分是狱中圄毙,这些还未烂透的,乃是一年多前,前朝的那些官宦和将士。”

    宝锦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季馨正要扶她,宝锦却指了前方,惊诧道:“那不是琅缳?!”

    前方一片黑污的芦苇席上,果然是琅缳静静躺着,奇怪的是,她宛如海棠春睡,美貌一如生时,没有半点腐朽和残损。

    “怎么会这样?”

    宝锦快步上前,正要一看,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叹道:“不用看了,她已经死了,之所以没有朽坏,是因为身上的芙蓉暖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妆

    这声音幽淡飘渺,好似从地底黄泉传来,宝锦身上一颤,转身看去,只见此人白衣素服,眉目憔悴,却掩不住一身儒雅气度。

    来人正是琅缳的兄长,旧日的唐国之主,如今的南昏侯。

    只见他袍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双目低垂,浑噩茫然,茕茕孑立如游魂一般。

    他仿佛没有看到宝锦,喃喃自语道:“琅缳素爱闵地的信宜玉,她改了毒门的方子,弄出各种药汁,把玉长久浸润其中,有的能发出清香,有的能驱除虫蚁,甚至能使外物持久不朽……她是上天降下的钟灵毓秀之人,睿智如此,让我等须眉浊物只能自惭。”

    宝锦听他这样褒赞自己的妹妹,想起那只能散发瓜果清香的玉瓜,也觉得琅缳技艺高超,简直似有鬼斧神工之能。

    陈谨俯下身,替琅缳把玉佩戴端正,似笑似哭道:“你自己多保重,阿兄不能再看顾你了。”

    随即,他转身而走。

    “站住!”

    宝锦低喝道,陈谨身影一滞,只听宝锦不平道:“除了这句,你难道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么?!”

    陈谨低头不语,风吹过他的发间,神仙一般的浊世佳公子,却也有了丝丝苍鬓。

    “你为什么不肯把她的尸体拾回收敛,却任由她曝尸荒野?!”

    宝锦怒道。

    陈谨的头低得更低,逆着光看去,连五官也是模糊一团,他的声音更低,更是讷讷,“我等身为降臣,本就容易猜忌,若是让万岁以为此事是我指使,我陈氏一门就要大祸临头了……从大局起见,我不该再跟她扯上任何干系。”

    他低眉敛目地说完,已是哽咽,再也不理宝锦主仆的怒目,转身蹒跚离去。

    “这个全无心肝的懦夫!”

    季馨在一旁忿忿道,宝锦眼中也有凛冽之意,但随即,她望着陈谨远去的身影,怒意转为深思——

    “小姐……你怎么了?”

    宝锦望着地下琅缳的尸首——破烂的芦席旁,蜿蜒拖曳着一缕发丝,乌黑发亮,好似被人生生剪下。

    她若有所思道:“他到底是不是懦夫,还尤是未知呢!”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宝锦蹲下身,不避污秽的抖开席面,只见那缕长发紧紧交缠系住了琅缳的青丝,一丝一缕,密不可分。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吗?

    她的心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即,她有些豁然开朗地叹了一声。

    “这又何必呢?”

    话音低沉,在这诡秘荒凉的野地里回荡,此时暮色已瞑,淡金色暖光转为暗淡,昏暗暝迷之中,有一群黑鸦大叫着飞回往旋,有一只突兀地停在了树上,羽毛根根竖立,发出一声黪人的厉声,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季馨望着这满地半露的白骨,忽然一阵发抖,她紧了紧斗篷,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嗯……”

    宝锦望着眼前的景物,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微妙的感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好似有什么要从血脉中喷涌而出——

    好似岩浆喷流,要吞噬所有的炽绝!

    她有些难受地捂了下心头,随即点头道:“天色已晚,再不回宫,皇帝免不了要怪罪。”

    车驾辚辚而过,只剩下这一地苍凉鬼魅,昏暗中,绿油油的磷火开始陆续飞舞——这里已是亡者的乐园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

    宝锦回到宫中,时辰虽晚,免不了也要去乾清宫中去回个话,免得今上嗔怪。

    谁知她一到外宫,就见几个相熟的正在愁眉苦脸,见她贸然而入,一个小太监惊得连忙上前扯住了她,顿足道:“姑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就这么进去?!里面正在……“

    他努了努嘴,示意灯火通明的内殿,诡声道:“万岁和娘娘正在吵闹,谁进去都要触了大霉头。”

    宝锦仔细一听,果然隐约有人提声在说些什么,她不声不响地走到廊下,替了手脚发颤的小宫女,一边凝神听去——

    只听皇帝的声气淡淡,话里却含着强硬的意味,“贤妃与你自幼结好,也算是金兰之交,你非要看她一条白绫,血溅三尺吗?”

    “臣妾岂敢!”

    皇后气得声音都发了颤,平素不用的“臣妾”一词,都从她口中恨恨吐出。

    “我这个中宫也是你亲封的,处置一个罪证确凿的宫妃,难道就行不得了?!”

    宝锦一听便知,他们是说先前蒙罪幽禁的云贤妃,她心中一凛,想起云时,更加凑近了些。

    “此一时,彼一时。贤妃一事,原本有琅缳作证,但她明明自己才是逆党,证词当然也绝不可信。贤妃为家族计,私传消息可能是真,但真要窃取密旨,窥探朕意,怕是也没这个心计和魄力。”

    宝锦听皇帝所说,心下也深以为然,却听皇后冷笑一声,曼声道:“婚后这么多年来,万岁一直觉得她柔弱良善……如今,您还相信她是遭人陷害?!”

    “是真是假,总也要徐徐审问,不能匆匆定论。”

    皇帝缓缓道。

    皇后忍住怒气,声音压抑道:“就算琅缳所说是假,先前贤妃那贴身侍女也说得真真的,怎么就算是匆匆定论了呢?!”

    随即里面帝后二人又低声争执了几句,宝锦听着,若有所思,随即耐心等待着,果然不过一刻,皇后珠璎摇曳,盛气而出。

    宝锦随即向皇帝告了乏,皇帝正在沮丧烦乱,也没留她,宝锦随即匆匆离开,见身后无人,便警觉地撇进锦粹宫。

    “你来做什么?”

    徐婴华美目睁大,难解激动,随即,却又黯然苦笑道:“是显戮还是鸠酒白绫?!”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案

    “我并非是来宣诏的。”

    宝锦沉静答道,黑嗔嗔的宛如水中星辰,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那么,你是来看笑话的,看我不自量力,落到这等境地?!”

    徐婴华冷笑道,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却听内堂有人咳嗽着说道:“外面……是谁来了?”

    那声音虚弱漂浮,中气不足的模样,却依稀带着些熟悉,宝锦蓦然想起初回宫时,那个优雅睿智,代掌宫务却宠辱不惊的贤妃。

    她扫视着四下院落,只见落叶堆积,匝匝满地,灰尘满布廊柱,花枝萎靡杂草乱生,却也无人照应,眼看这世态炎凉,她也心下暗叹。

    “婴华……?”

    见无人应答,那声音更添了几分疑问,随即床榻响动,徐婴华心中一痛,轻声道:“是万岁派人来探望我们了!”

    “是吗……?”

    云贤妃的声音怔忪,呆呆的似喜又嗔,半晌,却化为一声低叹,“他有这个心,也就罢了……”

    她挣扎着仍要起身,徐婴华急得慌忙低喊道:“小姨你别起身,若是病情更重,却不是反让万岁担忧?”

    咳嗽声又起,却听云贤妃黯然低语道:“你说得对……”

    歇了一会,她止住咳嗽,问道:“万岁有何旨意?”

    宝锦早有预料,道:“万岁请娘娘不必焦心,如今陈贵人刺驾之事已经败露,万岁也知您的委屈,择日必再问此事,娘娘且放宽心吧!”

    她朝着徐婴华使了个眼色,随即款款笑道:“娘娘好好养病,万事定是无碍了。”

    徐婴华也装出欢喜的省气,笑道:“万岁也没忘了我等,小姨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两人宽慰了贤妃一阵,随即悄悄走到庭院中的小池前,徐婴华收敛起笑意,正要发问,却听宝锦道:“你们先别高兴地太早,琅缳虽然倒了,可你家家生的婢女却口口声声说偷了圣旨,这个结若不解开,想要东山再起,无异白日做梦!”

    徐婴华眼眸一闪,同样低声道:“我们能怎么办,那丫头红口白牙,信誓旦旦,我们就算把她全家都抓起打杀,也挽回不了了。”

    宝锦轻笑一声,嫣唇轻启之下,声音轻而悚然,“就是要你们这么做呢!“

    她对着徐婴华疑惑的眼,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徐婴华眼中爆出异彩,不禁拍案叫好,“你这一着简直是神来之笔!”

    随即,她的眼光转为幽深,复杂看向宝锦,“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宝锦深谙她的心思,故意微羞一笑,美眸之中迷离恍惚,仿佛掩不住担忧,“你和贤妃是靖王的至亲,如今有人陷害你们,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果然是我小舅的人。”

    徐婴华自以为懂得了她的心思,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哼笑道:“我们云家有你相助,实在如虎添翼。”

    “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跟你们一路,我只是……放心不下他。”

    宝锦否认着,微微一低头,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眉宇间却含着轻愁幽怨,倒让徐婴华更加相信。

    “小舅舅也真是舍得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

    她口中调笑着,却是不无恶意的试探。

    宝锦的黑眸中仿佛浮上一层水气,她咬着唇幽幽一叹,随即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多保重。”

    她敛裾而去,瘦小的背影,显得孤寂而柔弱,仿佛在风中颤抖,感受着身后徐婴华如芒刺一般妒忌险恶的目光,宝锦心中微微一笑——

    鱼已经上钩了,接下来,就要看她们如何表演了……

    她心情愉悦,回到住处也是唇边带笑,季馨知道她去了锦粹宫,不由埋怨道:“小姐何苦去帮那姨侄二人,她们也未必能领您的情。”

    “她们的用处可大着呢……”

    宝锦斜倚在榻上,轻晃着手中的宁露茶,任由清风吹起轻软的初夏宫裙,显得悠闲自在——

    “若是让她们就此倒台,云时就会不顾一切地救人——他虽然别有心怀,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赴死,可此时他还未有万全的实力,如真与皇帝兵戎相见,恐怕……胜算不大。”

    “小姐真是关心这云时呢……”

    季馨轻笑道,换来宝锦一记白眼。

    “我倒没这么心疼他——我只待他羽翼丰满,便会促使他与皇帝决裂,到时候,蜀地和江南一起响应,改天换日,便在旦夕之间。”

    宝锦一字一句道,声音凛然有如千年冰雪,眼波流转间,只见一片运筹帷幄的沉静。

    “小姐……这一年来,您也变了呢!”

    季馨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芒,随即若无其事笑道。

    “傻孩子,这世上,谁能一成不变呢?”

    宝锦笑地温柔,黑瞳之中,却总有一道挥之不去的缠绵凄然——

    她想起与李莘相恋之时,耳鬓厮磨的低语:“从今往后,此心不变,可昭日月。”

    她想起这句,居然笑了,笑得卧倒榻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到最后,我们谁都不能照亮日月……只是,笑谈,一桩……而已。”

    她轻轻咳嗽着,终于敛起了笑容。

    窗外,明月当空,普照大地,悲天悯人,却又冷若冰霜。

    ****

    云贤妃一案,一波三折,到翌日午后,又起了新的波折。

    皇帝正要小睡片刻,却听殿外有人纠缠阻挠,仿佛在争执吵闹些什么。

    “出去看看。”

    张巡领命后,不过一刻又回来了,面带难色,道:“一个疯子,奴才这就把人拖走。”

    “我不是疯子……我要见万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祸

    ‘女’子在宫‘门’外喊得撕心裂肺,状若疯癫,皇帝在殿中一皱,随即命人把她带上前来。

    来人身着青衣墨裙,看着很是熟悉,皇帝一下就想起来了,就是云贤妃的那个贴身‘侍’‘女’,她多年来一直给自己递送羹点,却没曾想居然有胆子窃取圣旨。当日她供出主犯,就被贬到浣衣局去做粗役,如今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到御前来咆哮。

    那‘侍’‘女’看到皇帝,浑身筛糠一般发抖,随即一头栽倒在他脚下,哭叫道:“万岁慈悲,求您救救奴婢全家上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侍’‘女’不顾‘侍’卫的拉扯,扑倒在地上泣道:“前日是亲人探望之日,我家里却未曾有人来,一打听才知,家里在夜里失火,烧得片瓦不留,可怜我全家上下,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一段半截的尸身都没曾找着……”

    她全身都痉挛着,手指死死抠住地砖的缝隙,头在地上不停磕着,几乎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她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我坏了贤妃娘娘的事,把我千刀万剐就罢了,与我全家老小有什么干系?可怜我那苦命的娘,连一天福都没享到……”

    她的额头一片血污,神‘色’凄惶,皇帝也为之微微动容,他面‘色’沉了下来,派人去唤京兆尹。

    京兆尹不敢怠慢,匆匆赶来,初夏的天气,却已是满面油汗。听皇帝冷声责问,他磕头如捣蒜。站起身来时,却是面‘色’古怪,很有些支吾。

    皇帝是何等人物,看他这般形状,立刻摒退了从人,‘逼’问道:“卿好似有什么内情要禀朕?”

    京兆尹见势只得直说:“那一家上下其实并未葬身火海……”

    他迎着皇帝的目光,一横心。继续道:“事有凑巧,几个泼皮发现城郊有一所荒宅,这一两日居然有人影出没,以为是江洋大盗,就报到了缉捕司那里,缉捕司派人去查。却不料折损了四个好手,这才发现里面关地是那一家十余口。”

    皇帝目光一凝,“凶犯抓到了吗?”

    京兆尹面有难‘色’,“凶犯悍如疯虎,勇不畏死,没有留下任何活口……那一家人倒是安然无恙。”

    “那也罢了,凶犯身上可有什么表记和物件?”

    皇帝也是随口一问,毕竟做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死士,轻易不会留下线索,谁知京兆尹面‘色’更是‘精’彩。忽青忽白。头上汗滴更显。

    “你如实说来便是。”

    “是……这些凶犯身上穿地并非京城常见的布料,而是……”

    京兆尹偷眼瞥了皇帝的龙颜。嗫嚅道:“是江州独有的织艺。”

    江州!

    云家!

    皇帝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一点。熠熠的光芒近乎妖异,只听京兆尹战战兢兢道:“他们身上还有江州的银票单据。好似刚到京城不久。”

    皇帝听着这话,默然无语,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云家真是骄狂若此,敢在京城行凶报复吗?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云时‘性’子沉静内敛,若无十成把握,根本不会贸然行事……且这些人如此明显来自江州,如此招摇,惟恐他人不知,也实在是蹊跷。

    他心念一转,断然甩袖而起,道:“去你地衙‘门’,朕要亲自验看。”

    他话音未断,身形已朝着殿外而去,身后服‘侍’的宝锦连忙疾步上前,轻手轻脚将他的翼冠扶正。

    皇帝回以温存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晚些时候就回来……”

    随即再不迟疑,大步而去。

    宝锦望着他轩昂的身影,不由的绽出一道微笑来。

    微热地阳光‘射’下,她的‘唇’‘色’嫣红,带出些妖异诡魅的意味来。

    ****

    缉捕司临时停尸的房间里,京兆尹带着几个捕头,簇拥着皇帝到了跟前。

    皇帝不顾那有些难闻的血腥味道,伸手揭起盖尸布,仔细察看着。

    这几个绑人囚禁的杀手,虽然死去,很多人仍咬牙瞪目,面目狰狞,皇帝看了他们身上的物件,却是跟京兆尹所说的一样,乃是出自江州。

    “万岁,这里尸气熏人,还是请您移驾……”

    京兆尹在皇帝冷冷一瞥下,及时闭紧了嘴。

    皇帝细细翻看着,连尸体上的厚茧都没有放过,他的目光逐渐下移,发现这几人都穿了一双大鞋,跟身材比起来,有些细微地不协调。

    他命人脱下鞋袜,俯下身细细查看,半晌,他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一层复杂地怒意。

    “你们不用查了……”

    他仿佛极是疲倦似的,又叹息了一声,以低不可闻地声音喃道:“家‘门’不幸……”

    “万岁……?”

    京兆尹一头雾水,有些惊惧地看着这位九五至尊,只见皇帝站起身,压住眉目间地‘阴’郁,缓缓道:“这不是江州人,而是出自云州。”

    云州……?

    在场众人对视一眼,有经验老到的捕头,顺着皇帝地目光看去,片刻之间,也是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他指着尸体‘裸’‘露’的脚给同伴看,解释道:“这些人的脚有些大,说明幼时是光脚不穿鞋的,你再仔细看他脚底,除去厚茧,还有一层黝黑——只有在满是煤渣的地上长期行走,才会有这样深入皮‘肉’的黑‘色’。”

    他抬起头,继续道:“所以,此人必定来自有盛产煤石的云州。”

    人们啧啧称赞,赞誉的言语如‘波’涛一般恭维起了皇帝。

    皇帝的面‘色’却越发‘阴’沉,他眼中黑瞳幽深,双手紧握,好似下一刻就控制不住怒气,要将什么化为粉碎。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回宫,京兆尹小心翼翼的送至中‘门’外,凝神一想,不由颤声道:“云州……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家乡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鸿沟

    “你这一计真是厉害……云州乃是皇后的故乡,那些凶徒却大剌剌装扮成江州人行凶,如此一来,我们云家便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受害者,连上次的圣旨一事,都可以干净利落的甩脱嫌疑了。”

    徐婴华满意地笑道,美丽的眼中,却有着含蓄而锐利的光芒。

    宝锦并无半点欢欣,她皱眉道:“你们也太过心狠手辣了,原本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让这些人成为牺牲品!”

    徐婴华笑得文静婉约,“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宝锦望着她,只觉得那嫣红朱唇微微起阖,却在自己眼中晕染成一片鲜血淋漓……

    她心中顿时怒意涌起——原本只需要刺客刻意露出脚底,现如今,这位心狠手辣的徐婕妤,却偏要做成死证,让皇帝看得真切,一念之下,又是好几条人命!

    徐婴华见她目光有异,瞥了她一眼,有些轻慢地笑道:“这些都是家族私蓄的死士,原本就是派这个用场的,他们自己都有所觉悟,就用不着你悲天悯人了。”

    宝锦睨了她一眼,眼中的凛然清寒,却让徐婴华心中一震,原本还有的奚落言语,都化为了乌有。

    她有些失态的勉强一笑,妩媚的唇角却掩不住眼中的惊惶和刻毒——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妮子,怎会有如此威仪?!

    ****

    皇帝今晚心事重重,匆匆用过晚膳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也不看书,只是在黑暗中默然静坐。

    “万岁……?”

    门扉之上,有人试探性地敲啄,皇帝听着那清脆有如冷泉的声音,眉目间的阴霾才收敛了些,沉声道:“你进来罢!”

    宝锦翩然而入,手中托盘上一碗莲子珍珠羹,却是皇帝最爱用的,“这是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她心疼您操劳国事,亲自下厨做的呢!”

    “给朕端出去。”

    皇帝的声音低哑生涩,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胸中。

    “万岁,这可是娘娘特地……”

    “给我端出去!别让我再看到它!”

    皇帝的怒火如雷霆霹雳一般,瞬间低喝之下,把宝锦吓得面色苍白,手指颤动之下,碗盏也咯咯作响,险险就要打翻在地。

    仿佛不胜惊吓,她的明眸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雨后的幽静海棠,娇美可人。

    皇帝仿佛也被自己的的怒火吓了一跳,他楞了片刻,又些歉意地抬头看去,却只见宝锦低下头,用罗袖胡乱拭了泪,仿佛受惊的云雀一般,转身就要疾奔出门。

    他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佳人白皙如玉的手腕,近乎强硬地把她拖到身侧。

    “万岁请放手……!”

    有些哽咽的,又近乎负气的低语,无计可施的,在他耳边轻吐,皇帝不由怜意大起,望着那双红肿有如幼兔的美眸,他叹了口气,终究接过她手中的盘盏,将它轻轻放在几案上。

    “朕正在恼着别人,你就傻傻地跑来,接了这怒火……”

    变相的道歉温言,让他冷峻的容颜也变得柔和温情,他无奈地轻拍着佳人的背,终于让她不再哽咽。

    “你在生谁的气?”

    宝锦吸了吸小巧的鼻子,看似懵懂地问道。

    皇帝默然不答,冷漠的眼神在触及皇后送来的羹汤时,却闪过一道厉芒。

    他想起那险些判成江州云家的几具尸体,想起那黝黑的脚板,心中冷怒喷涌,几乎要将暴烈而起,将那碗盏拂在地上,跌个粉碎!

    然而,帝王的自尊心终于战胜了他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常言说当面训子,背后劝妻,此事绝对是丑事一桩,真要找皇后算帐,也不能急于一时。

    他回过了神,勉强笑道:“几个愚钝的大臣而已,你不必管。”

    仿佛要压下血脉中奔涌的郁怒,他伸臂抱起宝锦,将她纳入怀中,自己也埋首在她发间,深深的,近乎贪婪的吸着那空谷幽兰一般的清香。

    宝锦心中如明镜一般:皇帝自以为发现了玄机,认定皇后遣自家死士冒充云家之人,心中更是恼怒。

    帝后二人的鸿沟,眼看就越来越大,几乎,已无可弥补……

    两人都是满腹心思,各自默默,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良久,却听殿外又有一阵脚步声。

    “又出什么事了?!”

    皇帝忍无可任,面色无比阴沉。

    “回禀万岁……南昏侯陈谨求见。”

    “他来做什么?”

    皇帝眉毛一挑,带出十分的轻蔑和不耐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诱饵

    陈谨被宦官引入殿中时,御香飘渺氤氲,在他心中带起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琅缳最爱调香,她宫中的气味,总是芬芳素雅,不落俗套……

    他压下心中这个念头,远远看见皇帝的身影,便慌忙下拜,一身白衣全无装饰,刺眼异常。

    “皇上万福。”

    他未待皇帝叫起,便五体投地扑倒在地上,“家门不幸,出了篡逆犯上之女,陈氏满门亦是罪该万死。”

    皇帝瞥了他一眼,言语听不出什么喜怒,“这么说来,琅缳的作为,你们陈家也是知悉的?”

    陈谨一听,吓得魂飞天外,头磕得越发有力,额头上一道血印,在暗处看来,越发触目惊心。

    “臣妹心存歹意,又善于伪饰,我们陈家全无所知,我等若真与她有所勾结,如今定是逃之夭夭,又怎会在这里等候万岁的雷霆之怒?请万岁明察!”

    陈谨连气带急,面色都变为惶恐的煞白,额上汗珠滴滴,原本的儒雅沉静荡然无存。

    “你说的也算有理,可如今天下哗然,都以为你要学那勾践卧薪尝胆,朕虽宽仁,却也不欲被人视作姑息养奸之君。”

    皇帝的话虽平淡,话意之中的杀机,却让陈谨惊怖更甚,他心念震慑之下,不禁直起身来,惨笑道:“臣只欲学后主刘禅‘乐不思蜀’,保全一家一族就够了。”

    他心中雪亮——皇帝是想借题发挥,所谓的惩处,也是可大可小,暗一咬牙,决然道:“琅缳曾与南唐的江湖势力来往密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她虽然服诛,那些豪客死士却仍会对朝廷不利……”

    他望着皇帝深邃莫测的眼,忍着心痛,继续道:“臣虽不才,对这些人也略有了解,愿意为天下靖安出一份力。”

    皇帝轻笑起来,“卿真是忠贞之士。”

    他的黑眸扫过陈谨的身上,后者只觉得那份凌厉威仪,刺得肌肤都为之生疼,不禁瑟缩了一下。

    皇帝满意的笑容微微加深,黑瞳如墨,更显得面容冷峻,如高山冰崖一般,他漫不经心道:“如此甚好,卿回去写份详细的名单,直接奏报给朕。”

    陈谨点头唯唯称是,皇帝见他仍跪着,也无意唤他起来,只是宽慰道:“卿好生去做,不用太过忧谗畏讥……世上之人,只要不先负于朕,朕都会加以保全,不会让你落个惨淡下场的。”

    他说到“先负于朕”这一句时,语气加重,感慨之中又多了唏嘘,仿佛心事深重,宝锦在旁偷眼看着,不禁猜测,他大概是想起了皇后之事。

    等陈谨跪退,皇帝又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殿外的背影,讽笑道:“就这块材料,也配称王裂土?!”

    宝锦却秀眉一蹙,心中升起了一道微妙的不祥感,“万岁也别小觑了这些人,他到御前哭诉,也未必是真情真意。”

    “朕知道你的意思。”

    皇帝心中更加熨帖,伸手接住她垂落的如缎青丝,在指间摩挲把玩,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那等纵虎归山的蠢事,我是绝不会干的——这世上有一个耳根发软的吴王夫差就够了。”

    他望着江南方向,皱眉道:“只是江南虽归我治下,却仍不能聚尽民心,那些前朝余孽仍是猖獗,这些都要南唐陈氏的襄助,毕竟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所以我才饶过了陈谨。”

    “万岁真是圣明……”

    宝锦听他诉说,眼眸幽闪,光芒复杂——

    刘南等人果然成绩斐然,不愧是姐姐予以重任之人!

    她心中百味陈杂,又是骄傲欢喜,又是伤感怅然,平静之后,又有些惴惴不安——这样大手笔的一盘棋,自己真能驾御得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这一局必须考虑周全……

    她满腹心思,皇帝也正在想着对陈家怀柔安抚,一时之间,殿中陷入了沉寂。

    ****

    陈谨果然守信,略微整理后,就把琅缳手中的一些秘信书件用秘匣存了,一齐递了上来。

    皇帝细细看过,剑眉深深皱起,“琅缳笼络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志向非小啊!”

    宝锦一边将厚厚书信分类放好,一边笑道:“她就算再精明能干,也仍是功亏一篑,没能成事。”

    皇帝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眉间越发凝重,想起琅缳死得蹊跷,他哼了一声,道:“只怕其中另有内情,琅缳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神秘人灭了口——此人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实在是骇人听闻!”

    他刚说到这里,拿着书件的手却蓦然顿住了——

    最后一份书信,静静握在他的掌心,几乎被攥出洞来。

    “陈谨连这样的机密都奏上来了,实在也算忠心……”

    皇帝看着手中的纸页,笑容越发加深,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这些毒门之人不日就将齐聚,朕倒是可以一网打尽。”

    ****

    “我把那张纸放到了最后,万岁见了,必定会龙颜大悦。”

    陈谨对着阴影里的几人说道。

    “这样大的诱饵,他定会上钩的。”

    他悠然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微笑起来,眼中炽光转为狂乱,随即,变得比冰还要森冷——

    “好戏……即将启幕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离宫

    曲水流觞,重重的回廊下碧清如洗,圆融精巧的镶福连环窗由上好的乌木雕成,映着黑瓦白墙,显出与宫中截然不同的风致。

    这是皇家例行的离宫别苑,离京城两三日的路程,一草一木却是仿照江南风情,显得清雅隽永。

    陈谨随着皇帝一行入内,眼瞥着四周相似而陌生的景象,不由心中一动。

    仿佛窥到了他的心思,皇帝回头笑道:“朕这处离宫,比你的江南王廷如何?”

    陈谨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同辉?臣之府邸不过寸方,岂能与陛下离宫相提并论?”

    皇帝眯起眼,鹰鹫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轻叹道:“风景虽好,却有些刻意,不免带上了匠气,朕觉得倒不如你宫苑多矣……这些假山清荷有赖你指点,建成之后,必定不同凡想。”

    宝锦在一旁听得有趣,不由微微轻笑,皇帝眼尖,一眼扫见,不由揶揄道:“你又在笑什么?”

    宝锦轻一施礼,指了池塘中央那未筑完的嶙峋假山,双目几乎笑成月牙,显得柔丽而俏皮,中有流光一瞥,仿佛星辰碎玉,皇帝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宠溺和热意。

    只听她道:“且看这假山,原本是仿照江南园林,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重叠乱堆之下,倒跟‘粘花生’一般。”

    这话一出,一旁的宫人们听得真切,也按捺不住,掩袖轻笑,金练颤微,嘻嘻哈哈个没了。

    “什么是‘粘花生’?”

    皇帝问道,一旁的陈谨面色赤红,期期艾艾不敢说。

    “万岁,那是民间一种小吃食,用糖拌了白面,用油沸了花生,层叠之下,就成一整块了。”

    有宫人嬉笑着说道,陈谨的面色更似猪肝,皇帝含笑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斥责宝锦道:“你这谗猫尽想着吃,连湖石假山都不放过?”

    随即对陈谨笑道:“宫人无礼,倒是让卿见笑了。”

    “哪里……”

    陈谨急得鼻间上都沁出细汗,他别无他法,凑近皇帝,低不可闻地说道:“其实这假山确实拙劣。只因要在内部空出地方来——机关尽在其中,就等着您一声令下,把那些逆党一网打尽。”

    “好好好……”

    皇帝一叠声赞许,看向陈谨的目光温和,却含着隐约的讥诮。

    日前,陈谨上了密折,道是愿为皇帝尽忠,把琅缳手下那些毒门和江湖豪客引诱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皇帝虽然鄙夷他的为人,但对此计却也大感赞同,一番商议之下,决定伪称去离宫避暑,诱那些人前来刺杀。

    为了不露痕迹,皇帝稍事修葺了离宫,实则在其中布下各种机关利器,假山这一角便是最大的杀阵。

    “卿对朕可真是忠心不二啊……”

    皇帝似笑非笑地赞答,回头却见宝锦踩着回廊栏杆,跃跃欲试地伸手池中,要抚那假山,不由吓得魂飞天外,大喝道:“别动!“

    宝锦被他这一吓,仿佛措不及防,脚下一滑,要看就要跌入池中!

    千钧一发之际,皇帝猿臂轻舒,勉力将她的衣袖扯住,硬生生提了过来。

    众宫人齐声惊呼,却见宝锦从水面上一掠,终究还是投入皇帝怀中。

    皇帝狠狠瞪着她,眼中灼热的不是情欲,而是喷薄有如岩浆的怒火——

    随意乱动山石,若是触动机关,她定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他满腔担忧和怒气,却又无法言明,恨恨把她丢落在地,转身拂袖而去。

    宝锦半坐在栏杆上,揉着手腕上的瘀青,明眸之中却无惊慌羞怒,她望着皇帝大步远去的背影,静静的笑了。

    “小姐,你怎么了?”

    季馨偷偷上来将她扶起,小声问道。

    “那个假山……里面有古怪。”

    宝锦沉声道。

    季馨偷眼四周,低声道:“辰楼那边传来消息,这里面可能是皇帝的机关,要把毒门的人全数灭去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宝锦黛眉深蹙,心中那道不祥的预感越发加强——

    “虽然没有碰实,我却感觉手下气息很飘,就好象……是个一推就倒的空壳。”

    ****

    京城翠色楼

    修竹小楼之上,辰楼主人独坐品茗,意甚闲适。

    “皇帝真是无趣,为了迷惑刺客,居然真的带了大批宫眷,浩浩荡荡去‘避暑’了。”

    她冷冷一笑,眉目间一跃而过的,却是冰冷森寒的怨毒和杀意。

    她轻拈起一颗黑子,随意放在一边小星上,饶有兴致地托腮思索着。

    沉香阵阵,几乎要将她的低语掩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又会是谁遭殃呢……”

    她正凝神看着棋局,却听竹梯一阵蹬蹬乱响,片刻之间,却见隔壁那位慕绡院老鸨。

    “怎么了?”

    辰楼主人目光一闪,顿时晶莹夺目,那鸨儿跑得一身狼狈,优雅风韵几乎破坏殆尽,她气喘吁吁道:“楼主恕罪,实在是姑娘们从客人身上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到楼主耳边低语几句,末了,颤着声音道:“几个掌柜都是京城老字号的,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没见人如此大肆采购这东西,乌漆抹黑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辰楼主人天分极高,沉思片刻,忽然心中咯噔一声,面纱之下的玉颜都禁不住失色——

    “不好!宝锦有危险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绝离

    皇帝看过江南风情的庭院,只觉得心旷神怡,碧绿的菡萏随风而舞,眼前也为之一爽,他微微颔首,不知不觉间,对陈谨的恶感也消散不少——

    此人虽不能重用,当个清客伴当倒是不错!

    他回到主院之中,却见院外多了一列宫人,凤伞璎珞长扇正在静候——这是皇后到了。

    他眉间不易察觉地一皱,神情越发冷冽,却是敛住了,大步流星走入院中,勉强笑着看向迎上前来的皇后,道:“你也来得太过匆忙了……”

    皇后原本就对他匆匆出京心有不快,如今见他见面也如此疏冷,不由的心头火起,眼望着四周都是宫人宦官,却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半真半假的笑道:“我要是不来,万岁岂不是要在这阅遍群花,乐不思蜀了?”

    这原本是夫妻间的亲昵调笑,如今听来,皇帝却觉得越发刺耳,他望着皇后微微闪动的凤眸,心中暗叹一声,笑容也收敛起来。

    皇后将他迎入堂中,见四下只剩了两人,便道:“你要彻底剿灭那些南唐余孽,却又何苦以身相诱,若是有个万一,却是要让我如何应对?”

    皇帝满不在乎地笑道:“若不是朕在这里,他们忙着蛰伏还来不及,哪会愿意冒险现身?此地危而不险,朕倒是能应付得过来。倒是你,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偏要急着赶过来?”

    若是平日,这话也算是担忧嗔怪之语,但帝后二人最近颇多嫌隙,听在皇后耳中,却也有些刺耳,她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看样子,你是不愿我来了?”

    不等皇帝回答,她哼笑了一声,“可是云家那一对待罪幽禁的姨侄,你却主动把她们带到这里来一同避暑,这也真是‘内外有别’啊!”

    “你不要胡乱猜疑,如今事情已经查清,那侍女也承认是受人胁迫,这才诬陷自家主子的。”

    皇帝言语含蓄,想起那一日验尸的结果,心中又是一阵不耐和光火,他以为话到此处,已算是对皇后的提醒了——

    那侍女无端诬陷贤妃,却是因家人皆被软禁,迫不得以才做出这种事,那些杀尽她全家的神秘刺客,竭力想让皇帝以为是贤妃含愤报复,可脚上隐秘的黑茧,却让答案呼之欲出。

    他抬眼望向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全家都死尽,也算是自受业报了……只是,这世上有些事,即使做得天衣无缝,却也太伤人道天和。”

    皇后立刻听出这话中有话,她细细咬出唇,冷笑道:“万岁这话听得新鲜,好似这贱婢之事跟我有甚相干——她正经主子可是云妹妹,这会儿仍是把她恨之入骨呢!”

    皇帝沉声道:“杀她全家的刺客皆是江州打扮,可哪个江州人脚上会有煤黑痕迹?!”

    皇后一听这话,冷笑更甚,“只有我云州产煤,这黑锅还真是非我莫属!”

    皇后这一句倒是出自真心,她虽然扣住那侍女的家人,胁迫她出首诬告,却未曾派人去灭口绝杀,那些脚底发黑的“云州人”,根本与她无关!

    她自觉光明正大,于是越发没有畏惧,凤眸生辉,望定了皇帝,反唇相讥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断案如神的青天了吗?云家那两个女人装些羞怯柔弱的样子,你便要怜香惜玉,急着替人家主持公道了?!”

    “你给我住口!”

    皇帝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如雷霆一般迸发出来,殿中几乎要冒出无形的火星来。

    他眼神冰冷,带着不感置信的痛惜,看着皇后,良久,才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后被他的眼神一惊,随即,骄傲和自尊,却让她毫不示弱地昂起头:“臣妾始终如一,倒是万岁,自从登临大宝,就日渐刚愎,从不听良言……”

    “你的良言就是巧舌如簧,再三构陷宫妃……就是私下暗蓄杀手,动辄缇骑四出,弄得人人自危?!”

    皇帝越说,怒气越盛,连早已揭过之事也扯了起来——“那些所谓的南唐刺客,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皇后羞恼之下,将凤冠掷于地下,随即,室中陷入了死寂。

    帝后二人喘息着,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彼此眼中,只有无尽的冷漠和不满。

    终于……大功告成了吗?

    宝锦在殿外听得真切,唇边一丝微笑畅快已极。

    由她主导,这一场好戏终于到了最为高潮之处——那些黑脚板的刺客,终于让皇帝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姑息皇后的“蛇蝎之行”。

    听着殿中苦闹喧哗,不知怎的,她心中的快意逐渐沉淀下来,一种微妙的苦涩弥漫在舌尖——用这种手段离间人家夫妻,和自己幼时憎恶的那些女人有什么分别?!

    她只觉得芒刺在背,再也不愿听下去,转身出了院门,满无目的的在池边游荡。

    “这不是玉染姑娘吗?”

    美妙的声音,却带着异样的粘腻情感,如蛇一般不快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只见徐婴华恢复了平日的雅贵服饰,笑靥如花地款款而来。

    “还要多谢你的妙计呢,万岁已经恢复了我跟小姨的品级,为了补偿我们受的委屈,还特地带我们前来消夏避暑呢!”

    宝锦暗自冷笑,一句“不知死活”到了嘴边,仍是咽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章 佳人

    皇帝带贤妃与徐婴华来离宫,是为了避开皇后的威权,不欲让她们再生冲突,另外,他此次为了引出南唐余党,故意装出悠闲消夏的模样,有宫妃随侍在侧,更能消释他们的疑心——云家也是武勋世族,家中女子虽不能杀敌,却也略能自保,不至陷入杀阵之中。

    宝锦微微一笑,道:“你且莫得意,即使这一次得脱囹圄,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后你们还是要在这暗藏杀机的宫里过活。“

    徐婴华点点头,意外的没有反驳,她的眼放出光来,低声道:“这几次起落沉浮,我也算看明白了,这宫里,谁掌有权势,谁的话才是金口玉言——只要皇后一句话,蛊乱后宫,干涉朝政的罪名就如网一般罩下来,她自己翻手成云,覆手成雨,擅自行什么新政,却无人敢明责!”

    她的笑容越发幽深,“可是,在这个宫里,总还有一个人在她之上,一旦万岁发话,她便只能偃旗息鼓,那样不甘心的眼神,真让人痛快啊!”

    “所以,”她的声音如幽灵鬼魂一般,却偏偏带着极为激越的意味,“只有让万岁彻底厌弃她,我们才能在这宫中活下去。”

    她的眼眸一转,望向宝锦道:“你也是一样,皇后知道万岁待你多有不同,她不会永远容忍下去的,所以,我们最好携手合作,让她彻底地,从宝座上跌落下来!”

    宝锦静静听完,唇边那抹恬静的微笑丝毫未曾消散。

    良久,她终于开口,呼出的一口凉气,让人禁不住在夏夜里发冷。

    池边的荷叶在朦胧中摇曳,低微的蛙声,让这暗夜越发寂静——这是死一般的静。

    她的声音清脆,却也没有徐婴华的那种诡秘做作,只是轻轻道:“我和你不同,我要的,并非万岁的什么恩宠……”

    徐婴华听了一楞,但随即,她自以为洞察一切地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小舅舅,就算九五之尊,也是看不上的!”

    她的声音带着欣慰,但也含着更大的酸意毒汁,眼眸闪动间,简直如蛇信一般幽微嘶动。

    宝锦微微一笑,也无心去分辩,她的眼是闭着的,眼睫在剧烈而轻微的颤动着,内心深处,却似有血和火在喷涌燃烧——

    我要的,是我元氏的九州天下,这是在姐姐手上失落的,我必须取回!

    而皇帝……还有云时……

    清醒和明悟,让她的神采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她的笑容依然沉静,一字一句清晰道:“他需要的,是你这般花容月貌,体贴温柔的妃子。”

    最后几个字,传入徐婴华耳中,顿时让她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帝后间越是争吵,我越会放低姿态,让万岁能得到温柔的慰藉。”

    宝锦的笑容越发渺远,“你也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至于合作,我们目前这般,不正是最好的合作了吗?”

    徐婴华见她如此含糊就带了过去,心中暗骂狡猾,不过此刻也不敢逼她过甚,见她微微点头,随即如精灵仙魅一般袅娜而去,心中升起一道酸涩莫名的嫉妒——

    这样的绝代风华,才能让舅舅为之倾心吧……即使我相貌更甚一筹……

    她的整颗心都皱了起来,仿佛浸润在极酸极痛之中,脱口而出道:

    “等一等。”

    宝锦的身影止住了,星光之中,高腰襦裙在风中瑟瑟轻响,那不盈一握的素腰,却是挺直如松。

    “万岁最近仍对舅舅心存芥蒂,你千万要替他小心打点……”

    徐婴华的脸上掠过无数的妒意和不甘,她轻喘着气,却只迸出这一句。

    宝锦微讶,微微侧脸,只见那个狠毒狡诈的女子,站在树下,任由月光从缝隙中洒下的班驳印在脸上,隐约,有闪光的水滴从颊上滴落。

    “你不愿与我联手,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千万要照顾好小舅舅。他现在,真的很危险。”

    话到最后,已是哽咽。

    宝锦想起自己的谎言,不由的心中一颤,她回过头,低声道:“放心吧!”

    仿佛要逃避着什么,她的脚步飞快,被荆棘灌木撕破了罗袜,也没漫不在意,她喘息着,只觉得心中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时……

    当那个年轻清俊的男子,白衣胜雪,笑着替自己拂去鬓间落花的情景,不期然在脑海里出现时,天上的一轮明月,也终于隐没在云海里。

    夜,终于完全沉寂下来。

    ****

    过了几日,皇帝下旨,恢复徐婴华的婕妤身份,而云贤妃,也只以管教不严,行事不谨的斥词,撤去了封号,贬为云妃。

    皇后在西凉轩听到这消息,也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白玉一般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嫣红。

    何远深知她的禀性,知道她是起了杀心,手脚都在发颤,却也只能哆嗦着收入袖中,静静躬身等候。

    良久,皇后才扑哧一笑,“这点子小事,也要来劳烦我吗?”

    何远极为惊诧地望着她,皇后嫣然一笑,从小几上拿起一串葡萄,拈入口中一颗,漫声道:“皇上这几日都在与那南昏侯陈谨混在一处,他巴巴的赶到这里来,眼看着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是不知道,这里即将流淌的,是谁的血。”

    她见何远仍有些不能意会,蹙眉道:“这还不明白,等万岁的计划开始,到时候刀光剑影的,混乱中有几个娇滴滴的宫妃被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何远眼前一亮,但手仍在发颤,看着皇后不怒自威的眼神,他匆匆跪拜道:“臣这就去办!”

    皇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玉碗里吐出一枚葡萄皮,眼中却不无忧虑——

    “希望这一次能成功……”

    她的声音更低,仿佛巫觋与上天勾通一般诡谲,“可即使这两个没了,还有一个最危险的,眼下却不能动呢……”

    (给正在PK的马鹿同学广告下,她的新书《长裙过踝半厘米》,书号10002397。话说当某非还是小LOLI的时候,写的是小众类文,那时候就跟马鹿认识了,大家手里若有票,请支持她一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卖

    (向大家道歉,前几天更新不稳定,对不住大家了,这次我跟花生定下约了,一天稳定更新2000字,请大家一起来监督我)

    如此数日无事,这一日侍卫统领禀报说,已有数位不明人士进入离宫三十里地界,行踪诡秘。

    “知道了。”

    皇帝挥退了他,又唤过陈谨细问了一遍,这才称心遂意,于是气定神闲,决意于三日后在苑中池边消夏馔饮。

    明月亮得晃眼,四下里的树上都挂了几可乱真的绢花,一片里宫灯照去,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此次随行的宫眷,除了皇后,便是贤妃和徐婴华两人,她们仔细妆点之下,显得甚是美貌,旧日的晦气也为之一去。

    皇后却弃了拖曳华美的宫装,只着一身简便的常服,皇帝见她如此,面色又沉了几分,低声道:“这般窄袖短衽,却是成何体统?”

    他本是关心,话一出口,却成了质问,皇后面色一寒,冷笑道:“我这般穿着才最合体统,你要在这里摆鸿门宴,到时灰尘鲜血齐飞,我便是有再好的华衣,也要弄得灰头土脸。”

    皇帝一听,便知自己的计划已被她知悉,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我想知道,这宫里还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

    皇后微微一笑,随即扭转头,仿佛欣赏池中的假山出了神。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僵滞起来,一旁的陈谨看着不远处的侍卫人影,顿时打了个寒战,拼命给皇帝使眼色。

    皇帝意会,于是越发沉下脸,一盏一盏不停地灌下,过不多时,便醉得满面通红。

    他踉跄着起身,扯了陈谨,竟朝着池塘走去,一旁的侍从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七手八脚的抓住他,嚷道:“万岁小心脚下。”

    “你们抓着朕做什么?!”

    皇帝眼中满是酒意,用力一甩,竟将这些人都摔开了,他含糊地咕哝着:“朕脚下稳的很……朕没醉……”

    越是酒醉之人,越是会说自己没醉,众人面面相觑,搀又不敢,不搀又不是,张巡为难的目视宝锦——你是万岁跟前的红人,用着你的时候到了。

    皇帝踉跄着提着酒壶,从水中一块块垫脚石上走过,极为惊险地来到了假山下,陈谨在他身后一步一趋。

    皇帝歪着头,打量着怪石嶙峋的山洞,好似正要进入,却听见身后脚步轻微,却牢牢跟随——他猛一回头,只见宝锦提着裙裾,极为小心地紧跟身后一步。

    “你跟着来做什么?!”

    仿佛酒气袭了上来,皇帝瞬间暴怒,大声吼道。

    “我……”

    宝锦还没来得及分辩,却见皇帝极为粗暴地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径直进了山洞。

    宝锦险险跌在水中,好在池塘近处清浅,总算止住了,她心中却亮如明镜,丝毫不曾生气——这是皇帝在引蛇出洞,所以不希望自己涉险。

    可戏要演足,她眼中水雾氤氲,含羞带愤地从原路返回了岸上,众人见她也碰了硬钉子,于是更加不敢拈虎须。

    皇帝在假山洞中兴致甚高,一边饮酒,一边与陈谨谈论江南园林和诗词,他本是寒族出身,于文学一道实在不如性好赏花填词的陈谨,一番争论后,仿佛是自觉丢脸,他高声呵斥众人退下。

    宝锦看着他这般逼真的演戏,不由心中失笑,她侧目一瞥,却见皇后眼中闪过一道讥诮的笑意,仿佛洞察了一切。皇后也不言语,只是冷冷的起身便走。

    云贤妃二人有些彷徨,也劝皇帝回院歇息,却也被一阵严斥,含泪而去。

    宝锦却没有离去,她待众人散去后,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皇帝与陈谨争论,一边注意着四周动静。

    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夜越加深了,洞里的两个“雅士墨客”的声音也逐渐低下来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咕哝,活脱脱醉鬼声气。

    池边的树丛里传来哗哗轻响,好似是风吹草木的声音,听在宝锦耳中,却暗道一声:“来了!”

    几个黑影从灌木之中串出,拔出各色森寒兵刃,悄无声息地沿着垫脚石,朝池中假山而去。

    洞中酒气很浓,他们越走越近,逐渐有些松懈,却根本不曾料到,身后竟有一个宫装少女在静静跟着。

    为首一人蒙着面,扫了一眼烂醉在地的皇帝,对着跌坐在地的陈谨深深一拜,姿态很是儒雅,“王上真是辛苦了,您忍辱将这昏君诱骗到此,便由臣等为您手刃此獠吧!”

    陈谨抬起头,“嗯”了一声,面色却有些变幻不定,洞外的月光隐约照入,那白皙面皮几乎带着青色。

    那人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正要伸手相扶,却见陈谨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苦笑,显得极为诡异。

    他浑身寒毛一炸,瞬间感应到不祥,正要飞快退出,却只听喀嚓一声,洞中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昏暗之中只见寒光飞舞,随即,他手足四肢都被利器生生斩了下来,顿时血肉横飞,简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先生!”

    身后几人骇声尖叫,一个蒙面女子飞身过来接住他的躯体,却发现已是筋断骨折,眼看就不能活了。

    他们未及反应过来,四周咻咻之声又起,机关暗器在宽大平齐的洞中来回,人的惨叫声次起彼伏。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平静的洞中,只剩下两道平稳的脚步声。

    蒙面女子口中不断吐血,勉强睁开眼,只见皇帝微笑着走近,那清贵凛然的容颜,宛如地狱妖魔一般。而他的身后,跟随的,竟是——

    “王上?!”

    那女子嘶声喊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全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您……递送了这昏君的情报,让我们抓住这良机一举除掉他……没曾想,您竟然出卖了我们,要取我们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给正在PK的花落重来做个广告,她的新书<捡到古代美男>MS轻松有趣,喜欢这一类的可以去看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池裂

    她的声音如杜鹃啼血,声声控诉,“我们毒门受琅缳郡主恩惠,这才愿意襄助您的大业,可您竟然……”

    “没错,我是把你们都卖给了万岁……”

    陈谨对着皇帝恭敬躬身,笑容之中自有一种谄媚,使他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极为古怪,“万岁保证过,只要把你们这些漏网之鱼都除掉,就对我们陈氏既往不咎,保我们世代富贵。”

    他转过头,低下头,对着皇帝禀道:“地上那文士就是琅缳的谋主,素有鬼狐之称……而这丫头,就是上次在您的除夕夜宴上行刺的逆贼。”

    “怪不得朕瞧着眼熟。”

    皇帝负手微笑,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不堪的女刺客,道:“琅缳也真是厉害,居然能把你们这群江湖草莽收为己用。只可惜……”

    他侧目瞥了一眼陈谨,漫声笑道:“只可惜你家王上没这般雄心壮志,消受不起你们的愚忠。”

    陈谨听着这极为刺耳的话,面色不曾稍变,又是深深一躬,语带谄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大势已尽归陛下,我又何必做螳臂挡车之举?”

    皇帝大笑,清朗醇厚的男音,将山洞也震得空空作响,“好一个识失误者,朕若不保你一世富贵,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君?”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越发深沉险峻,“只是,这满地残局,还需要你来收拾呢!”

    他仓啷一声,将自己的佩剑抛在陈谨脚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由你来送她上路,再合适不过了。”

    陈谨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不是单纯让他杀这女刺客,而是要将这满地臣属之死都归“功”于他,然后昭告天下,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给我一世富贵,却让我承受满滔天的骂名吗……

    这个算盘,也真是精妙啊……

    他心中暗暗冷笑,却是毫不迟疑的,将佩剑拾起,来到那女刺客身旁,毫不迟疑的,一剑刺下。

    寒光乍起,一蓬血光喷涌,那女子身首异处,却是双目凸起,仿佛死不瞑目。

    陈谨长叹一声,却是没有放下剑,他信步踱来,望着这满地血尸,贵介公子的倜傥不羁显露于无形,“是我对不住各位了……”

    皇帝见他惺惺作态,不耐道:“戏也演完了,夜也深了,也可以归岸了。”

    “归岸?”

    陈谨怔仲着,喃喃着自己两个字,忽然发出一声大笑,“我已经回不去了……”

    他抬起眼,只见素来懦弱的眼神,竟变得诡谲异常——

    “而你,也永远回不到岸上了!

    皇帝十分机警,见他眼神一变,便暗知不好,他顿时掠身而出,朝着洞外而去。

    假山不过是赏玩之物,突在池中并不很大,出了洞从水中垫脚石离去,几下便可以到岸上。

    陈谨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幽深的夜里,妖异而低沉,下一瞬,只听长剑与地面山石猛烈撞击之声,陈谨好似用力劈了什么,静夜中好似惊雷一般。

    “你以为,这假山空心,只是为了装那些机关?”

    陈谨哈哈大笑着,状若疯癫,瞬息之间,皇帝已掠到洞口,却是与一个纤细身影撞了个满怀——

    “是你?!”

    只见明月映照池心,清辉之下,宝锦仍着了晚宴之时的幽蓝宫装,被他撞了个踉跄,倒入怀中。

    两人未及言语,只觉得脚下剧烈震动,下一瞬,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假山在瞬间崩塌下陷,原本平实的地面,如齑粉一般陷落水底。脚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呼啸飞转的旋涡,将砖石和人都吸之其间。

    两人根本未及反应过来,就随着一起坠入旋涡之中。

    巨大的水轰鸣声将天地都震撼,旋涡发出低沉的声音,随即逐渐收缩,最后,它完全从水面上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那两个人,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踪迹。

    离宫那边仿佛也一片惊起,宫灯一盏盏被点亮,急急朝这边而来。

    “哈哈哈哈……”

    一声妖鬼一般的哭笑声从唯一的石块上传来,只见陈谨满身衣物都是残破,那洞最中央的一块石头倒是安然无恙,他半身都浸在水里,呛得咳嗽,却仍是一径狂笑。

    “离宫池下有暗流潜涌,水脉直通山中,朕尝以掘起为泉,竟暴陷直下,宫人禁军死伤无数……”

    他喃喃背诵着,望着旋涡消失的地方,低声笑道:“宝锦殿下啊,没想到你也来了,有你们两个给琅缳陪葬,我真是太满意了……刚才那段,就是你父亲写的札记,听着很精彩吧?”

    “你这种不学无术的金枝玉叶,根本不会去看这些书典……若是你姐姐锦渊在,只怕立刻就会识破我这雕虫小技。”

    他的笑声在下一瞬戛然而止,只见一支长箭穿空而来,顿时将他的咽喉撕裂。

    “的确是雕虫小技。”

    淡淡的声音,映入他逐渐涣散的心智之中,他最后看到的世界光景,是黑纱蒙面下,冷若冰霜,却又燃烧着火焰的眼。

    他咽喉咯咯作响,伸出手指定了黑衣人,面上的神情混合着愤怒、惊诧、害怕……以及,不敢置信和恍然大悟。

    他闭上的眼,身体无力地滑入水中,鲜血染红了池水,给这份平静带来了无边的诡谲。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地

    “你竟敢对宝锦下此毒手……!”

    黑纱遮盖下的美眸凛然有如实质,如冰雪利刃一般望向陈谨的尸身,她的纱巾微微颤动,掌中长弓绷得几乎嘶鸣,再不复以往的淡定从容。

    “若是宝锦有个万一,你陈家所有的近支远亲都别想活命!”

    低沉的声音绝然说道,随即,她想了一想,咬牙道:“希望能来得及……”

    随即纵身一掠,朝着不远处的山峰飘然而去。

    此时池边已乱成一团,皇帝依然有心以自己为饵,斥退了所有人,却仍有侍卫在暗中卫护,如今变生肘腋,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惊骇欲死。

    过了一刻,皇后率了宫人,匆匆来到湖边,她发髻微乱,显然是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此时池水已归为平静,吞噬了一座假山和一对男女的旋涡早已消失不见,只有陈谨的尸体在水里泡着,鲜血将半边水面都染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声音尚算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远远看见那诡异一幕的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何远在旁见无人答话,不禁怒声斥道:“娘娘的话你们可曾听见?!”

    侍卫们颤抖着急道:“万岁……万岁他还在这水下!!”

    于是众人大乱之下,无数人入水打捞,除了那具死尸,再也没有见到任何物事。

    皇后黛眉深凝,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想起那里曾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却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怒意之外,更生出无限惊疑。

    “难道竟是谁有移山填海的鬼神之能?”

    她暗忖道,想起侍卫来报,皇帝下落不明,心中阴霾更深。

    “你们作死吗?!竟没有贴身跟随万岁,这是何等大罪?!”

    何远又是惶恐,又是大怒,正要再骂,皇后咳嗽一声,示意他少安毋躁,却是放缓了语气,道:“这里人多口杂,你们且随我回院再说。”

    回到了行在之处,侍卫中有冷静伶俐的,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奇景说了,言语之间仍是不能置信。

    皇后沉吟半晌,道:“这并非是人力所能为的,但鬼神之说又太无稽——你且去取这里的地方志来看。”

    后半句,却是对何远说的。

    何远正一头雾水,却听皇后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没了,这池水有蹊跷。”

    何远领命,正要出门,却与琳儿撞了个满怀,后者未及和他计较,气喘吁吁道:“娘娘,方才清点人数,发现万岁那个贴身侍女也不见了。”

    “那个姑墨公主?”

    皇后低喃着,凤眸之中光芒幽深,仿佛别有意味。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宽阔典押的宫室中只剩下她和何远,皇后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很是伤神,“平白闹这一出,要是传扬出去,弄不好就要天下大乱……”

    何远顿时心领神会,“娘娘勿要担忧,微臣马上就去把知情的侍卫都调到内苑,保管外面听不到一丝流言蜚语。”

    皇后微微点头,“要紧的是快去查到万岁的下落,你先去吧!”

    何远出了院门,想起自己要去查那汗牛充栋的地方志异,心中暗暗叫苦,但想起皇帝失踪,自己要承担的责任,顿时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去了。

    *****

    宝锦幽幽醒来,只觉得眼前光暗冥迷,呼吸也很不顺畅,她勉强睁开眼,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刚想动弹,只听见耳边有人低声道:“你被水呛伤了肺腑,不要乱动。”

    这声音非常熟悉,宝锦昏昏沉沉的神智却有了几分清醒,“皇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他但手紧紧抱在怀里,脚下所踩的,竟不是陆地,而是……一片汪洋!

    水浸到了她的腰间,却生生被皇帝提到着悬空,皇帝另一手以玄黄丝绦腰带挂住上方的岩石突起,实在是惊险万分。

    “这里是哪里?”

    “朕也不知道……”

    皇帝苦笑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很是沉闷。

    宝锦勉强打量着四周,只见脚下一片是水,苍穹上方依稀有一道光线射下,只是开口很小,仅有人手指粗细,其余全是黝黑的岩石。

    “看这景象,我们大概是在哪座山的腹地里,只要打穿上面那个洞,就能出去了。”

    话虽如此,皇帝的神情却十分清冷凝重。

    宝锦的面色也苍白异常,“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要想着力挖掘都不可能。”

    “是陈谨那厮做的好事!”

    皇帝面露杀机,沉沉道。

    “朕居然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之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他很是悔恨地,手中用力,被腰带系住的岩石簌簌作响,石屑不停下落。

    宝锦吓得魂飞魄散——她素来就畏高,下意识的,她抱紧了皇帝,颤声道:“小心!”

    “目前仍是无妨……我的内力还能支持几个时辰,可这样没吃没喝的,若是无人发现,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的声音冷静而残酷,仿佛说的是与己无关之事,听不出半点焦灼。

    “你一点都不担心?”

    宝锦见他不再称“朕”,也开始你啊我的乱喊——反正目前谁也顾不上计较这个。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可我遇到的九死一生的场面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皇帝平静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尘

    “万岁戎马征战,想必也是惊险万分……”

    宝锦口不对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闪过一道恨意。

    皇帝却恍然不觉,他摇头叹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黄泉跟前走过好几个来回了——我家乡云州土地贫瘠,富者广有千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只能冒险下洞采矿,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见尸。”

    他缓缓说着这世间惨景,声音平淡无绪,在这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听来,却让宝锦心中生寒。

    “我其实也是出身世族,父亲早早亡故,族中叔伯为了夺产,便让人牙子把我掳去,随意卖进矿洞里……那时候我才七岁。”

    他轻轻叹息,冷峻的声音仿佛风一般在宝锦耳边吹拂,“那洞里可真黑啊,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食物,无数光着脊背的壮汉把一筐筐煤石从隧洞里递出去,才能换得一个半个馒头,他们彼此之间如野兽一般争夺这口粮。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是连半口也争不来,最后,我饿得连煤石都拿起来啃,终于昏厥过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抑郁和伤感,简直不象是他平日,“当我醒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透着光的乱石洞中,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那些挖窑人的残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窑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运地拣回了一条命。”

    “我那时候闻着身旁的尸臭味,在那暗无天日的洞中,凭着一双肉掌挖了五个昼夜,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这才从洞里爬了出来——那五天五夜,我吃的都是那些人手里残存的食粮,哪怕染着血,沾着人肉的碎屑,我都一点一点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那些人肉下手。”

    宝锦听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阵翻搅,想要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进食,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事竟会在朗朗乾坤发生,云州她也曾去过——她的母后也是方家远支,世族们儒雅风趣,家中雕粱画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逊色,却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这般卑贱如泥尘的血泪辛酸!

    黑暗中,只听皇帝咬牙道:“在那个活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们是怎样地阴险狠毒,草菅人命,人们都说景渊帝乃是不世圣君,可她即位后,却也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甚至对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报以默许——十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终于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后,九死一生的情景就多了,我们几乎是提着头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一个倔强而神秘的女子也加入了队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总能弄来不少兵刃粮草,大家都说她对我有意,也颇多戏谑打趣,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云方家主的女儿,云州最大门阀的千金!”

    “我当时简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愤然远走,不愿再看到她,但是她提着包袱星夜追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平日的刚强冷然判若两人,我心里一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皇帝回想起那荡气回肠的一幕,声音都为之低沉,宝锦能听出那浓浓的欢喜甜蜜。

    双肩被紧箍得生疼,这疼钝而深远,随着皇帝的声音而律动,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初的惊世之恋,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她以死相逼,又以天下大势相劝,终于说服了我那岳父,将宝贝女儿嫁我,连整个方家,也投向了我义军一方。”

    他说到这里,本来眉飞色舞,声音激越,却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声音。

    “那后来呢……”

    宝锦心中百味陈杂,怔怔地问道。

    “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了——她成了我的聘妻,但为了我的大业,又要我与江州云氏联姻,让我娶云家二小姐为侧室——这就是如今的云贤妃了。”

    “迎娶她们的那一日,景渊帝也听到了风声,对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袭,云家死了当主,方家那边连她都险些丧身火海——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渊帝的狠绝手段,不由地冷哼道:“这昏君倒行逆施,却也是灭亡前最后的疯狂了。”

    宝锦听着刺耳,不由冷笑道:“万岁真是意气风发,您与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她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想起这两人当年琴瑟和谐,生死相许,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因自己缅怀旧事,妒忌吃醋,于是笑道:“云州产醋,你也……”

    他还未及说完,只听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宇在这一刻裂了开来!

    只见头顶巨石在这一瞬齐飞,皇帝的腰带受力不住,两人顿时飞坠下落,宝锦骇声尖叫之下,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男主的身世是不是很熟悉呢,象不象某些YY书的男主模式?又苦大仇深又有奇遇又有美人送上门,还搭上一世家的支持,随后美人还愿意替他找个妹妹一同服侍,多么哈皮啊^某非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对这种男人的YY来个颠覆恶作剧,灭哈哈哈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865/ 第一时间欣赏帝锦最新章节! 作者:沐非所写的《帝锦》为转载作品,帝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锦介绍:
新书《帝台娇》,书号1173814,请各位继续支持
——————————————————
这是一个隐藏在篡位背后的惊天故事.
剧情:
因长姊之死,宝锦渡海而归,假借北郡亡国公主的身份,重入帝都,誓要逆转这乾坤棋局。
篡位新帝,性情阴沉冷漠,却对宝锦有着异样的情愫;他与皇后之间,看似恩爱非凡,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惊怖内幕。
宝锦的姐姐锦渊,生来惊才绝艳,她先前以男装称帝,却只留下暴君的名声,尸骨难寻。
一道珠贝面具,一页泛黄的情笺,在表面平静的京城掀起绝大波澜--
最终的一夜,钟鼓齐鸣之下,千重宫门次第而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帝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