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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锦全文阅读

作者:沐非     帝锦txt下载     帝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曲

    (刚过去的周末里,我家电路烧坏了,整整三天两夜没电,所以写字无能,请大家原谅,郁闷地飞奔下)

    只见头顶乱石齐落,如冰雹陨石一般凌厉砸下,巨大的轰鸣声中,连山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两人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那吊命的腰带顿时脱落,两人一齐飞速下坠,转瞬之间就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浸得人骨头发痛,两人未及浮上水面,却只见大小石块砸下无数,朝着他们头顶直落。

    千钧一发之际,腰带被一道力量扯住,生生地挂在了岩壁上,两人顿时愕然,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呆滞——

    只见头顶那仅容一束光华的小孔,仿佛被什么巨力生生爆开,露出了一个大口,明亮的月光照入岩洞之中,原本幽暗的潭水,也为之熠熠。

    宝锦只觉得头脑昏沉,她侧头一瞥,只见那救人一命的腰带,竟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石缝里,生生把自己两人悬在了水中,没有落入那万丈深渊的暗潭之中。

    羽箭的式样有些眼熟,宝锦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头顶洞口上方,果然竟是一袭玄袍清渺——是辰楼主人来了!

    宝锦看到她,只觉得心中一热,所有的紧张恐惧,都在这一瞬舒缓下来——此人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使她感觉莫名的安心和信赖。

    辰楼主人身畔硫烟弥漫,有些辛辣的空气被冷风一激,吹入洞中,宝锦心中一凛——这正是神火飞鸦中的火药气味,原来她竟用了这般激烈的手段,才将洞口炸开。

    她正在疑惑,辰楼主人怎会知晓他们两人受困于此,却见那一袭玄袍站在上方,辰楼主人俯下身,一双眼朝下看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混合着浓烈的憎恨、悲愤、让人心悸的惊愕,以及,豁然醒悟的惨笑。月华映入其中,却有一滴盈盈的泪,闪亮点燃了所有。

    宝锦一触及这眼眸,只觉得身上一震,仿佛也被神火飞鸦点燃炽尽,浑身都好似被火光溅过,难受地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皇帝也因这目光而震撼当场,他好似有些困惑,也有些迷离。

    “罢了……”

    悠长而轻微的叹息,从两人头顶传来,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下一瞬,便被腰带扯了上去。

    她与皇帝终于重新站在地面上,却是一头雾水,辰楼主人凄然低笑,深深望了皇帝一眼,道:“我方才听你讲了个好故事……真是精彩……”

    言罢,不等皇帝回答,她决然折身而去,轻功全力施展开来,一袭玄袍如鬼魅一般,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远远隔了开去。

    万籁俱静中,只见她翩然身影,清渺悠远,在月华播洒下,宛如一道浓黑的剪影,融入这暗夜之中。

    远远的,依稀有歌声传来,却是伴随着她凄冷的笑声,宛如杜鹃啼血,晓梦惊觉,宝锦侧耳听去,依稀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样古怪凄厉的歌声在夜色中弥漫,仿佛鬼魅的咒哭一般,宝锦的心头一紧,只觉得眼前这一幕透着蹊跷古怪,她侧眼去看皇帝,只见他也面露疑惑,眉头紧皱道:“奇怪……”

    “万岁?”

    皇帝不理她的呼唤,只是喃喃道:“这歌声,这曲调……”

    宝锦被他这一说,心中好似有一道灵光透过——

    “这曲调……万岁与我初见之时,笛子吹的便是这首。”

    她瞥了皇帝一眼,又道:“还有先前那位琅缳郡主,不也正是在宴上吹了这曲?!”

    皇帝被她这一说,这才豁然开朗,他剑眉一蹙,沉声道:“曲调虽然一样,这神秘人唱得却如此鬼气森森,与朕那一曲有天壤之别。”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琅缳,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从皇后那里学了这曲,想博得朕的欢心。”

    宝锦一楞——竟是皇后教了琅缳?!

    她不禁问出了声,只听皇帝微微苦笑道:“方才朕还没说完呢——我跟皇后一见钟情,那时候她就是吹了这首。”

第一百五十六章 焦灼

    宝锦听他说着这纠缠复杂的一段,只觉得心中一动,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漫无头绪。此时两人乍脱险境,惊魂未定地朝破开的洞中看去,只见深潭淙淙,暗流急急,很显然,两人是从离宫的池下被冲到这里的,侥幸大难不死,也算是异数了。

    这高坡之上颇为荒凉,除了荆棘灌木别无他物,又是深夜,四下张望,却也不见半个人影,两人别无他法,只得按星辰择了方向,朝着离宫前行。

    皇帝搀了宝锦,自己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大约是在水潭里被冲击所致,他觉得手上有些滞沉,于是急声问宝锦道:“怎么了,你哪里不妥?”

    宝锦面色苍白,苦笑着摇头不语,大约过了两刻,皇帝只觉得手上一片温热,伸到眼前,竟是嫣红一片。

    他不顾宝锦的挣扎,一把撕开她的衣领,只见脖项以下,雪白的背部上端,竟被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鲜血潺潺而出,已经濡湿了宫裙。

    “这么重的伤,你居然忍着不说?!”

    皇帝又是气急又是心疼,连忙撕下袍袖,用力缚住,但伤口浸在水中已久,居然血流不止。

    宝锦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苦笑道:“一开始在水里的时候,还不太痛……我当时听得入神,根本也没去计较。”

    皇帝为之气结,狠狠瞪她道:“回去再跟你算帐!”

    他咬一咬牙,从颈上滴水的香囊里取出拇指大小的瓷瓶,从中骨碌倒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用手研开,分敷在伤口上。

    宝锦感觉一阵清凉,只听皇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终于止血了。”

    宝锦虽然不识药材,却也知道这是帝王贴身保存的救命灵药,如今却贸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只觉百味陈杂,酸涩、甜蜜、欣慰、负罪感,在这一瞬间挤满她的心房,她心中波涛汹涌,任由皇帝把伤口包扎好,自己却无意识地将绞弄着衣衫,直到皇帝将她往背上一负,这才蓦然惊觉——

    “万岁,这与礼不合……”

    “若是任由你这样走下去,到天亮时,朕大概就该背着一具尸体了。”

    皇帝的话颇为刺耳,然后强硬而小心翼翼的手劲,却让宝锦稳稳地躺在背上,只觉得无比宽广,无比安心。

    失血过多的困倦逐渐纠缠而上,幽暗的夜色和灌木,在她眼中逐渐扭曲迷离,宝锦只觉得上下眼皮几乎粘在一起,男子温热的体温,让人越发想睡。

    她不服输地颤动着眼睫,却最终微微一歪头,趴在皇帝的背上,进入了黑甜的昏睡之中。

    皇帝偏过头,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容,无奈而宠溺,看到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于是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而去。

    在他的袖口,蜿蜒而下的是暗红色的血流,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专心搜索着四周的人迹。

    ****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皇后柳眉深蹙,眼中焦灼更甚,映得眼角几道微不可见的细纹,也在灯下露了痕迹。

    何远有些瑟缩,却硬是站住了,咬牙禀道:“四周都派人去寻了但离宫本就在群山之间,地势崎岖繁杂,非一时可以明察……”

    “那池中暗流不会把人带得多远的。”

    皇后不容置疑的,一口截断了他的解释,“事关万岁的安危,便是有再多的难处,也要继续下去!”

    “微臣明白……”

    何远只有唯唯,他偷瞥了皇后的眼色,嗫嚅道:“只是,还有一事,却也很是棘手。”

    他不敢看皇后犀利的目光,小声说道:“万岁失踪一事,颇多离奇,虽然我已控制了在场众人,却仍掩不住流言,如今离宫之中多有谣言,只怕已经……”

    “已经什么?”

    皇后默默攥了桌上的印章,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极重的威压。

    那印章颇为古雅繁丽,金丝玉纽,蟠龙其上,竟是“奉天承运皇帝之宝”的御用正印。

    古灿尊贵的金光映得她面容越发庄重,从堂下望去,竟有凛然刺目之感。何远手心都是湿汗,咬了咬牙,终究说出了口,“只怕留在京中的几位阁老,已经听到了风声。”

    皇后一听,霍然色变,她微微冷笑道:“皇家养你们这些人,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娘娘明鉴……几位阁老也是出身大族,宫中难免有人与他们同气连枝,更何况,”

    他小心地朝上望了一眼,“一些奏折公务,万岁平日都是亲自御批,然后加急送回京中,如今已中断了三日,京城那边,定是有所疑虑了。”

    “怪我。”

    皇后静静道:“我早就该从张巡手里把这正印要来。”

    何远一听这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偷看了那宝印几眼,已是汗出如浆,心中只是暗暗叫苦。

    如今真是多事之秋,万岁若是迟迟找不到,这便是凶多吉少……可若是万岁平安回来,知道娘娘夺印,将一应奏折越俎代庖,只怕又要勃然大怒。

    他想起帝后二人之间嫌隙重重,心中更是咯噔一声,恨不能生出翅膀,逃离这诡异难缠的乱局。

    好似看透了他的心理,皇后轻笑道:“你在怕什么,竟抖成了这样?”

    何远咽了口唾液,低声劝道:“此事毕竟非同小可,若还是找不到万岁,娘娘最好好是告知京城那边一声,也好……”

    “也好让他们鸡蛋里面挑骨头,再把这事栽到我头上,闹个沸反盈天,是吗?”

    皇后的声音微微拔高,显得有些尖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秋

    何远身上一颤,随即面露难色,“纸包不住火,这么些人都亲眼所见,消息只怕早已走漏了。”

    皇后冷笑一声,未及开口,门外有人怯生生禀道:“贤妃娘娘和徐婕妤求见。”

    “她们俩来做什么?!”

    皇后正是满心怒意,听到她们的名号,冷意顿时漾上了眉梢。

    正要坚拒不见,只听院外有人不管不顾地直走进来,侍女们的惊呼也不能遮挡那清脆的女音,“娘娘恕我等卤莽……”

    皇后听着是徐婴华的声气,不由的咬牙一笑,“你这样闯进来,倒是学的好家教。”

    “圣人也说事急从权,,如今万岁行踪不明,已是十万火急之势。”

    徐婴华静静说道,言虽谦恭,却字字坚决。

    皇后扫了她一眼,凤眸中光芒一盛,随即不动声色道,“万岁遇险,我也是急得五内如焚,如今所有人手都在四野搜寻,大约不久就有消息。”

    “万岁吉人天象,不会有什么不测的。倒是娘娘您也忒紧张了些……”

    徐婴华的眼风掠过皇后,款款道:“您禁闭了离宫,让所有人都不得私自议论,这般如临大敌,更会引地居心叵测之人胡思乱想。”

    “你是在教训我吗?!”

    皇后勃然色变,几乎将手中的碗盏掷出。

    徐婴华被她的眼光一扫,只觉得心中一寒,随即微微低头,轻声道:“妾身怎敢……”

    皇后见她低头,这才稍稍快意,她挑眉冷笑道:“徐婕妤你倒是有大将之风,不亏是家传渊源。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事出突然,若是有小人利用此事作祟,你可知有怎样的后果?!”

    她一派高华端庄,似训诫又似劝解,“若是消息传扬开去,万岁白龙鱼服,又身边无人,一旦再遇逆党,就会有不忍言之事——你想要这般结果吗?”

    徐婴华好似被她咄咄逼人之势吓住,只是唯唯称是,倒是云贤妃面露难色,斟酌半晌,终究道:“姐姐最好还是告知京城那边,大家戮力同心才是正道……”

    她的话可算是苦口婆心,皇后却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分晓,妹妹你精神不济,还是好好修养,不要伤神的好。”

    她不待二人回答,拂袖端茶送客,两人见劝不住她,只得怏怏而去。

    皇后望着她们的背影,冷笑道:“两个不怀好意的东西,打量着万岁不在,也想掀起些风浪么?!”

    她叹了口气,精明之色微微收敛,倦意袭上了眉间,正要吩咐何远下去,却听门外有人惶急又畏惧地轻声敲剥门扉,讷讷问道:“何统领,奴才们有急事禀给娘娘……”

    “一群没长进的东西,我教的礼仪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居然在娘娘凤驾前如此失礼!”

    何远斥道,见皇后示意,便走到门边,才听了一两句,面色微微一变——

    “是真的吗?”

    那侍卫急得几乎要指天发誓,没奈何,只得命人去把实物取来。

    “是什么希奇的东西?”

    皇后见他们两人鬼鬼祟祟低语,终究不太放心,终于开腔问道。

    何远面色奇异,仿佛听见了什么怪谈,又好似有什么隐忧,咬了咬唇,终究道:“在陈谨这贼首的尸体上,侍卫们摸出了个东西,倒是要请娘娘过目。”

    随即便有人用漆盘盛了托上来,里面是一个锦囊,内有青丝一束,以及一方绸帕。

    锦囊很是光滑,摸起来凉腻温和,外面虽有些湿,里面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这是陈谨的香囊,那头发大约是他那个宝贝妹妹的……这样悖乱淫猥之事,也只有他们南唐有。”

    何远贬低了两句,终于把那未曾湿透的绸帕打开展平,恭谨地呈给了皇后——

    “娘娘请看,这中央的印泥痕迹……”

    皇后一眼瞥去,随即,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好似被什么东西惊住,楞在了当场。

    绸帕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方模糊的鲜红印痕,水洇得它有些薄乱,但一眼看去,仍能清晰看到“千秋宝锦”这四个篆字。

    “千秋宝锦吗……”

    皇后喃喃念道,眼中闪过一道极为幽深的光芒,“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枚印章属于前朝唯一的帝姬宝锦。”

    她一字一句,带着冷洌之意,低喃道:“她居然还活着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朝露

    她幽幽说道,手里不禁加紧,攥住了那绸帕,几乎要将它绞成粉碎。

    嫣红的印泥痕迹在她的指下颤抖,皇后的凤眸眯起,喃喃道:“元家的人……”

    她仿佛不胜夜晚的凉意,突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道:“战乱纷繁,元氏皇族的印章辗转流落到陈谨手上,也没什么希奇。”

    话虽如此,她的青葱玉指却牢牢绞紧了帕子,死死不肯放开。

    印泥已经很是稀薄,洇得有些扭曲,这般图景映入她眼中,却好似鬼魅的影子,从心中升起一道凉意。

    皇后微微苦笑着,仿佛掌间捏了一团火,将它轻轻放开,那帕子轻飘飘的落地。

    室中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也为之凝滞。何远惴惴不安地偷看着皇后,却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竟是呆呆的出神。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对何远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暂且别去管它,查清陈谨的同党才是当务之急。”

    “发六百里加急,着缉捕司将京城中的南唐遗族全部羁押……”

    皇后冷冷一笑,“就由几位阁臣主理,那么些人要一个个筛一遍,若有漏网之鱼,休怪我无情。”

    何远一听就心中雪亮——皇后是故意要让几位大人焦头烂额,他低眉顺目把话记住了,忙比迭退了下去。

    厅中又只剩下皇后一人,她凝视着地上的绸帕,紧紧咬着唇,眼光仿佛也染上了狂乱。

    “这东西盖在帕子上,只怕是用作信物的……”

    她低下头,眉宇间一片霍然的凛洌,眼中的强光几乎要一切都摧毁——

    “难道元家还有人活在这世上……?”

    一字一句的,满是怨毒和惊怖的声音,在厅中弥漫,皇后从光可鉴人的漆盘中隐约看到自己狰狞扭曲的脸,啜泣一声,几乎将银牙咬碎。

    ****

    宝锦半歪在一堆矮木间,失血过多的唇间,因干渴而裂开了一条口子。

    昏暗的密林中,兽类的低吼让人毛骨悚然,只有不远处逐渐走近的昂藏身影,才能给她带来几分活气。

    皇帝衣衫已被撕短,却仍不见狼狈沮丧,他有些笨拙地递过一段竹筒,里面堪堪盛了些水。

    “你喝吧。”

    淡淡一句,言简意赅。

    宝锦接过竹筒,微弱而惊喜道:“哪来的水?”

    皇帝抿唇不语,只是微微扯动了唇角,算是回答。

    宝锦一口饮尽,只觉得清冽甘甜,不由追问道:“到底是哪弄来的?”

    两人走了两日,目前正在密林之间,沿途却半个人影都没见到,皇帝这才苦笑着想起,这沿绵数百里,都是离宫所属的猎苑,百姓无故不得擅入。

    原以为这里离宫很近,可宝锦偷偷以星辰推断方向后,却几乎绝望地发现,这里是离宫最北端,以两人的伤情,又没粮没水,此中艰辛,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宝锦心中好奇,不由得扯了他衣袖,追问了一句。

    皇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他无力地跌倒在地,面色异常难看。

    “你怎么了?!”

    宝锦被唬了一大跳,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唇边都是水泡,肌肤也热得有些不寻常。

    “露水……”

    皇帝低低说道。

    “什么?”

    宝锦正一头雾水,皇帝忍无可忍地怒道:“你刚才喝的是我收集的露水。”

    他一声低吼,顿时又眼冒金星,不由地靠在树身上,大口喘息着。

    宝锦心中一痛——他把水给了我,自己却渴成这样!

    她再也不往下想,径直站起身来,拿起竹节就朝外走。

    “你想去喂野兽吗?!”

    疲倦的嗓音有些低沉,却带着隐晦的担忧,宝锦头也不回道:“我再去找些露水来。”

    皇帝一楞,随即失笑着轻讽道:“你以为这露水是树上的果实,乖乖等着你采吗?”

    未等说完,宝锦已经进了林深处,他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心中却又有隐约的甜意,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毛头小子一般无能为力。

    一阵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皇帝只觉得头顶的朝阳越发阴晦,几乎要将两人吞没。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凤凰

    离宫之中,沉默而混乱,宫人们被禁足之中,又是害怕又是惊诧,谣言一传再传,越发离奇起来。

    云贤妃看了一眼院外如树桩一般矗立的侍卫,秀眉间隐忧更甚。

    “岂有此理,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囚徒,不允许擅自走动,皇后是在把我们当贼防呢!”

    徐婴华冷笑道。

    云贤妃蹙眉道:“你也少说两句吧,如今万岁行踪不明,皇后独掌大权,若是隔墙有耳,只怕你我性命难保。”

    徐婴华想起皇后那凤眸中的幽光,心中咯噔一声,看着院外肃立冷狞的军事,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袭上了心头——

    皇后莫不是要灭去她们两人……

    她心中惊怖,嘴上却不服输道:“她也不能一手遮天,无论如何,京城的几位阁臣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坐大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毕竟是中宫主子娘娘,京里的那些臣子也不会为了你我这草芥之命,去跟她争个不休。”

    云贤妃说着,笑容越发苦涩,徐婴华想起自己与皇后的明枪暗箭,心下也是发寒,却是不甘地咬着唇道:“朝里大人们在意的是天下大事……”

    她心中顿时一动,若有所悟的眼前一亮,“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利用一二?!”

    她随即抬起头,对着自家小姨缓缓说道:“皇后的举动多有恶意,我们不能坐而待毙……如今朝中大臣对皇后的跋扈多有不满,我们干脆再挑一把火……”

    窗纱的剪影下,两道袅娜的身影凑得很近,仿佛在密谈些什么,连烛光也惊得劈啪一跳,爆出一朵灯花来。

    “这样做,会不会把事情闹大?”

    云贤妃仍有些犹豫。

    徐婴华急得几乎要跺脚,但多年以来的淑女教养,却让她敛住了,“小姨!你看这些杀气腾腾的军士……这么些人手,不去寻找皇上,倒把我们这里困得铁桶一样——人家都把刀剑搁在我们脖子上了,您仍是瞻前顾后,真要让我云家全灭吗?”

    云贤妃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再看看院外士兵的一脸杀气,心中决断之下,终于咬牙道:“就依你……”

    徐婴华在屋中来回旋转,沉吟半晌,才道:“我们首先要把万岁失踪一事告知京中的阁臣,事关江山社稷,不能由着皇后随心所欲。”

    她说的冠冕堂皇,所有内容却无非是告密二字,云贤妃摇了摇头,叹道:“他们即使能严词峻问,皇后也毕竟是正经主子,一时半伙仍是无忧。”

    “我还有一计,倒很是有趣……”

    徐婴华凑到贤妃耳边,又说了几句,贤妃惊得身上一颤,“这也太阴损了吧?”

    “皇后屡次陷害我们,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句话,噎得贤妃再不开口。

    “照你说的办吧……”

    ***

    又过了一日多,皇帝仍没有什么消息,被软禁宫中的太监宫女中,倒是开始流传几句奇怪的歌谣谶纬——

    “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

    太监们识字的很少,宫女们却有精通文墨的,把这字意揣摩了一回,惊疑之中,开始窃窃私语。

    “万岁这次失踪,也真算是蹊跷……”

    “说来也奇,那么些人护驾,都成了摆设……万岁也真是奇怪,身边只带了个贴身侍女,也不知道到底被水冲到了哪里。”

    “哪有那么巧的事……”

    对方冷冷嗤笑道:“没听见新的歌谣吗,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万岁和那姑娘大约都被暗算了。”

    “这……怎么说?”

    “所谓王孙,可以是说世家出身的万岁,也可以说是……某个即将出生的殿下。”

    诡秘的凑近后,低语又起,“听说万岁最近跟皇后娘娘很是不睦,对那个贴身侍女倒很是偏宠,若是有个珠胎暗结,有人一怒之下,就想把这两位都……”

    听者惊得目瞪口呆,想起那“凤凰女”的称谓,又联想起了一事——“听说方家国丈曾经把娘娘赞为‘吾家凤凰儿’……“

    “也就是说,这都是皇后……!!”

    “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者扫了一眼四周,匆匆离去,只剩下野火燎原一般的谣言,映得人心越发惶惶。

    ****

    京城之中,几个阁臣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吓得面白如纸,坐立不安。

    “皇上是天命所系,定能逢凶化吉……”

    有人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老生常谈。

    李赢性子最为偏激,当下冷笑一声道:“事情已经出了四天,不管吉凶,都已经定了,还奢谈什么天命!”

    他扫了一眼几位同僚,不管不顾道:“皇后娘娘真的瞒得密不透风,把我等都傻子了!”

    众人面色怏怏,尴尬之中却也含着愠怒——不管怎么说,皇后如此行事,也实在是自作主张了。

    此时街外一阵喧哗——刘荀家中清贫,这一次在他家中聚会,房屋狭小,街上叫卖声也听得清楚,实在有些难堪。

    街上有顽童在唱着新的歌谣,其他人倒不怎的,李赢年轻,儿聪目明,一听之下,居然就跟着念了出来——

    “凤凰女,凤凰女,啄尽王孙始归巢……”

    众人把这粗陋俚歌咀嚼了两遍,顿时面色大变。

第一百六十章 截杀

    “这是什么人在妖言惑众?”

    有人又惊又怒道。

    “这歌谣倒真是蹊跷……”

    刘荀捻着美髯沉吟道。

    李赢年少气盛,闻言不禁冷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方氏的跋扈骄横,在庶民之中也久见恶名。”

    他停了一停,环视众人一眼,又道:“离宫那边的传言还不止如此呢,什么叫啄尽王孙?万岁即使有什么子嗣,皇后娘娘也不会容下这胎儿的。”

    众人面面相觑,刘荀低斥了一声:“谨言。”随即也不再言语,良久,他才低声道:“无论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离宫那边,由娘娘一人料理,也难免会思虑不慎。”

    他看着下首正襟危坐的同僚们,“各位,你们谁愿去离宫跑一趟?”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监督皇后的意思了,众人一听这任务,心中不禁不寒——虽然大多数人不喜她跋扈善权,真要正面对上,却仍是一件棘手而危险的事。

    于是大家皆是眼观鼻口观心,厅中顿时静了下来。

    许久,直到众人的脖子有些酸痛,李赢浓眉一皱,正要请缨之时,最末一席有人轻轻说道:“我去好了。”

    众人抬头一看,居然是新近入阁的户部尚书宋麒。

    只见他端坐椅中,气度不凡,缓缓站起,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刘荀跟前,深深一揖道:“麟虽不才,也愿学触龙巧谏,娘娘性情刚直,但也明晓事理,此事必定安然。”

    他坦荡迎上几人的目光,风骨之佳,连李赢也暗自称许。

    “既如此,便辛苦你跑一趟了。”

    刘荀仍是语出含糊,却是默许了他的行动。

    ****

    夜间的荒野上荆棘丛生,螟蛉子的叫声显得四周越发幽静。皇帝的周全酸痛,却强撑着起身,拿起身边的竹筒,朝着林间而去。

    宝锦烧得有些迷糊,忽冷忽热的,一时清醒,一时又说起了胡话,她背上那道伤也丝毫不见收口,仍是狰狞翻起皮肉。

    眼前的情景一变再变,一时是帝阙繁华,父女三人舟行御湖,欢声阵阵,一时又是姐妹分离,天各一方,再回首竟又是玉碎宫倾,血染无边……

    许多的人和事,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飞过,姐姐清华寂寥的微笑,带着暖意的眼宠溺着看自己;李莘温文殷勤的笑容,却渐渐拉远,变为客套生疏,最后归为与那妖艳女子相拥,奚落和得意的眼神,如蛇一般缠绕着自己;再然后,是云时清贵挺拔,一身玄光甲胄,在马上向自己伸出手……另一只手,打横里杀出,把自己生生攥了过去,全身都因这劲道而发颤,抬眼看,竟是那般冷峻俊逸……

    她面上烧得嫣红,嘴里也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皇帝快步走了回来,忍住自己的头晕,把手中竹筒里小半截水灌入她的口中,自己就着底下的几滴,尽力吮了一口,也就罢了。

    宝锦感觉到唇齿间的清凉,有些清醒地睁开眼,见他面目憔悴,嘴唇也有些不正常的泛白,心中莫名一酸。

    “我们没水没食的,会不会死在这……”

    “不会,离宫别苑数百里,虽然广无人烟,却也不是无路可走,再坚持一两日,就能走出这里。”

    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疲惫,却仍是沉稳有力。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不远处有马匹轻嘶,凝神听了一阵,越见清晰,不禁惊喜交加,宝锦笑道:“天无绝人之路……”

    皇帝也舒了一口气,他正要起身看个究竟,眼角余光却见一道森白光芒朝着这边飞来——

    “小心!!”

    只见一支铁箭怒飞,朝着宝锦的心口疾射而来。

    他一把推开她,却不料另一支又到,竟是冲着他的咽喉来的!

    (补的章节正在构思中,大家请等一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戏中

    间不容发之际,他肩膀一侧,箭头插着他的外袍险险而过,发出一种淡淡的腥臭。

    箭上有毒!

    他此时悚然一惊,有些昏沉的头脑竟灵活了许多,身形一展,又陆续闪过几支铁箭。

    惊险的几瞬,他单手抱住宝锦,眼角余光瞥过那箭翎,顿时眸中一沉——

    竟是军中精锐所用的重铁箭!

    他心下咯噔一声,升起不祥的预感,但此时也无心分神去想什么,箭矢急来,飕飕之声在耳边回荡出激越节奏。

    此时荒月初照,昏黄中,只见不远处的影影绰绰有几骑停驻,鞍上无人,一旁的高大蓬草中却发出簌簌的响动。

    敌方就在那里!

    皇帝伏身横卧,扣了一块山石朝那边射出,,看准人影晃动后毫不犹豫地弹指连射,只听叮当之声,有正中甲胄被弹开的,但其余几下,却是正中面部,几声惨叫参差,随即戛然而止。

    蒿草随风轻晃,远近都寂静无声,皇帝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深知,只要自己露出任何要害,下一刻,那仅存的刺客就会发出致命一击。

    这么剧烈的颠簸,宝锦终于有些清醒,她恍惚着睁开眼,轻吟一声正要开口,皇帝及时捂住她的嘴,凑到耳边道:“噤声。”

    但刺客已然听声辨位,冷箭又起,射在身前巨石上,火星四溅。

    皇帝竭力将神色迷蒙的宝锦按下伏低,听着耳边连射之声,心中不禁大怒。

    此时宝锦也知情况险恶,她略一沉吟,也在皇帝耳边悄声道:“装死,诱他过来。“

    皇帝暗道:对方要取我俩的性命,必定要拿首级回去覆命,如此也不愁他不过来。

    于是微微颔首,片刻之后,只见一支箭矢正中了什么,随即一声男子的闷哼,女子也哭叫一声,随即,荒野陷入了沉寂。

    许久都没有动静,刺客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在专心致志地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夜风带来阵阵凉爽,蒿草间蚊虫低鸣着,刺客巍然不动。

    过了半个时辰,蒿草间终于有了动静,一人着黑衣皮甲,以全身警戒的姿态,慢慢来到了两人跟前。

    血流在地上,不多,但是半凝固的黑色,皇帝扑倒在地,胸前直插着一支箭,而一旁的女子俯卧躺倒,看不见眉目。

    刺客瞥了一眼皇帝的玄色龙袍,阴恻恻一笑,随即便不感兴趣地将目光移开,他看向生死不知的宝锦,眼中浮现了微妙而强烈的恐惧——

    主上先前就有吩咐,要演得逼真,可以伤到此女,若是她真有个万一,只怕……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快步上前扶起她,正要俯身看个究竟,只听身后风声乍起。

    电光火石的,他来不及闪避,尖利的箭头生生戳进了他的右背,顿时血花飞溅。

    他不管不顾,状若疯虎一般伸手抓向宝锦,背后皇帝又至,狠狠地钳住他的脖项,五指如刀,将他的咽喉并颈骨折断。

    刺客的头歪向一边,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整个人如妖鬼一般,仍是作势伸手去抓宝锦——

    “你这贱人……休想活着离开……”

    声音之中带着赤裸裸的怨恨,显得他眉目都在扭曲。

    宝锦勉强退开,刺客终于倒地,皇帝伸手一探,发觉他已毙命,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松懈下来,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幸亏宝锦及时伸手将他搀住,这才没有跌倒。

    “你的烧仍没有退……”

    宝锦低声道,自己也觉得支撑不住,于是坐倒在地,任由宫裙染上泥土。

    “不妨事,以前在军中之时,多凶险的伤病,睡一觉就好了……”

    皇帝微微喘息着,想起方才的一幕,眼中幽光一现,“从现在起,你要跟紧我身边,不能离开半步。”

    宝锦微微惊愕,随即想起刺客的疯狂,心中为之一寒,只听皇帝喃喃道:“这样的精铁弓箭,还带着铸造编记,只有禁军之中才有。”

    竟是皇帝亲卫?!

    宝锦心中惊诧,却听皇帝又叹:“你听这刺客方才所说,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宝锦心中急转——他对我极为仇视,又是宫中之人,难道是……

    她双目一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皇后”二字到了唇边,不知怎的,看了皇帝却说不出来。

    “不管是谁主使,总之,宫中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回去……”

    皇帝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挟着暴风雨的雷霆之势。

    (这是还债之一,今天的正常更新仍在中午时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圈套

    宋麟星夜赶来,沿途换马不换人,如此颠簸一天一夜后,终于到了离宫。

    这里本是皇帝消夏狩猎之地,往日里满是欢声猎号,如今却死寂好似鬼蜮。

    他朝服肃穆,由侍人引领进入内院时,只见沿途宫人都目光闪烁,却是鸦雀无声,空气紧绷得有些诡异。

    宋麟一派自若,对皇后叩拜后,就直截说了自己的来意,“听闻万岁行踪不明,臣等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

    皇后微微颔首,瞥了一眼这个素来低调的臣子,见他并无怒愤之色,知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面色这才稍微和缓了些,“这几天禁军齐出,到处去找,却仍是渺无影踪。”

    她面色灰暗,头上亮可鉴人的发髻也呈现出枯槁的颜色,眉宇之间虽竭力振作,却仍难免沮丧,“他到底去了哪里……”

    声音到此已经哽住了,宋麟也随之垂泪道:“娘娘切莫伤怀,离宫这里地广人稀,再仔细搜寻,必能找到万岁。”

    皇后拭了珠泪,又叹道:“京城的各位大人,想必又要怪我隐瞒不说了吧?”

    宋麟大大方方道:“朝中各位同僚也是思君心切,有时候口不择言,难免有所偏差,娘娘慈心慧质,也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

    皇后闻言面色更霁,却听宋麟有些迟疑道:“只是如今众口铄金,京城小儿都在唱什么‘凤凰儿’,其中对娘娘多有诋毁之语。”

    “什么凤凰儿?”

    皇后这次是真的愕然了,她耳目众多,但此次却专心于皇帝的失踪,其中语涉悖乱,也没人敢跟她主动提起。

    宋麟将歌谣和猜疑都一一说了,看皇后面色铁青,于是娓娓说道:“京城之中流传甚广,不知怎的,也不见有人出面阻止。”

    “大约各位大人都在看笑话,没人有心思来管吧……”

    皇后轻描淡写,言语森冷已极。

    宋麟见火候到了,于是若有若无地又说了一句,“据说这歌谣最初是从正南大街上传看的,看这辞气也不象是草民胡编乱造……”

    “正南街……”

    皇后咀嚼着这个地名,露出一抹冷笑道:“这不是首辅大人的住处吗,他为人平易,最爱住在市井之侧。”

    她随即扫了一眼宋麟,声音清漠,“你对这事倒是很上心,连地方都查了个清楚……”

    宋麒微微躬身,“臣乃是京城人士,对这些大街小巷自幼就很熟悉,三教九流也认识一些,娘娘若是不信,尽管去打听核对……”

    皇后听他近乎负气的言语,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自会去查实……”

    宋麟点一点头,随即告退,其间并无疾言厉色。

    “这人瞧着倒是温文和善,跟那群瞪眼睛吹胡子的大臣们可不一样。”

    琳儿在旁说道。

    皇后微微点头,“他是前朝的降臣,虽然精于民政,却很难得到重用,他当然跟刘荀李赢一帮人有所隔阂。”

    她停了一停,又喃喃道:“他说的如此肯定,难道真是刘荀家中传出的谶歌?”

    “也许……是他可以诋毁上官。”

    皇后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玉如意,“一切,要等找到皇帝,回京之后再做打算。”

    ****

    休息了片刻,宋麟倒是不顾旅途劳顿,开始在书阁中搜寻一些地方志和水经地脉注。

    他面对皇后的质问,振振有词道:“只有知道了水脉流向,才能大概推测出万岁会漂流到哪里,到时候只要在附近搜寻……”

    皇后听着觉得可行,于是一番钻研后,宋麟终于在羊皮地图上画了个红圈,于是一干人等忙不迭去探。

    宋麟望着一群人忙乱的身影,微微一笑,在袖中握住一枚信物,强抑住心中激动——

    “那两位云家的娘娘虽然在京中造势,真正让它们风靡全城的,却是辰楼下属的茶馆青楼……这个黑锅,皇后是背定了。”

    他随即想到仍在离散中的宝锦,心中微微一黯,随即说服自己道:“我听从旧主,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主上让我把地点透露给朝廷的人,他们马上也可以得救了。”

    但想起那倔强的重眸,他心中仍是不消愧疚。

    “宝锦殿下,你别怪我……也别怪主上,这一次用禁军嫁祸,将让帝后之间彻底失和,互相猜忌和残杀,为了这个,不免要委屈你几天了!”

    ****

    日头过午,炽热的阳光将人照得浑身不自在,皇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身材仍不失精悍,他一手挽着宝锦,另一手用树枝扫过地面,驱除蛇虫之类。

    “我们究竟在了哪里……”

    宝锦吃力地开口道。

    皇帝凝视着日影,在心中计算后,肯定道:“离我们的驻地已经不远了……”

    宝锦的面色苍白得可怕,眼眸也不若晨星般闪亮,染上了一层迷离恍惚——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声音微弱而凄婉,皇帝一把挽住了她,用力摇晃道:“别睡着!谁了就醒不来了!!”

    然而宝锦仍是浑浑噩噩,她看着皇帝从仅存的竹筒中倾倒出最后一口,凑到自己嘴边,不由的心中一松,“别浪费了……”

    随即,她再也忍耐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最后依稀见到的,是皇帝焦急欲狂的眼神,以及远处渐近的人群……

    “得救了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宠

    经过几个日夜的大索,皇帝终于被找到,虽然两人颜容憔悴,委顿不堪,却总算平安归来,一时所有人悬着的那颗心都回到了原处。

    正院之中,皇帝经过医治,仍有些头昏目眩,他却不愿躺下,只是披衣在榻上歪着。

    皇后进来时,只见他面色发白,瘦得有些脱形,禁不住悲泣一声,一时伏倒在他怀里。

    皇帝轻轻拍着她的肩,“别伤心了,朕没什么大碍……”

    皇后闭着眼,感受这久违的温馨,不知怎的,她觉得皇帝的胸怀些僵硬,不复往日的温存,甚至……有些客套和生疏。

    “你怎么了……身上还疼吗?”

    皇帝勉强一笑,有些敷衍道:“身子有些乏,实在是精力不济……”

    皇后含着泪花微微一笑,体贴地起身道:“那我就不搅你休息了。”

    她由宫人簇拥而去,走到门外,却见一个医童捧着个紫金药笺,正在等着禀报。

    皇后一看那颜色便知,这是太医院医正的专用方子,她随口问道:“这是万岁用的方子吗?”

    侍童懵懂答道:“是侧院那位姑娘的……”

    皇后扫了一眼侧右的小院,面色一时变得异常难看,她径直走过院门,上了肩舆,面沉似水,再没什么言语。

    琳儿上前将她搀正,小心陪笑道:“如今万岁平安回来,娘娘您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谁知皇后听了,不由冷笑一声,“我的一颗心回来了,万岁倒是有些失魂落魄,刚见面就给我摆脸色呢!”

    琳儿一惊,强笑着娓娓劝说道:“娘娘您千万别生气,万岁也是一时心烦,有什么不妥的,看在夫妻一体的份上,您多担待些吧!”

    皇后摇头道:“本宫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可万岁却不知被谁迷了魂,吹了枕边风。”

    她眼光凌厉,扫了一眼不起眼的侧右小院,若有所指道。

    那里是皇帝专门让另几位太医诊治宝锦的地方。

    林儿一楞,随即想起了住在那里的伤患身份,“她没有任何赐封和名位,万岁不过是尝个新鲜,这次一起患难,所以才格外优容些,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皇后叹息一声,低低道:“我比你更了解皇帝——医正的医术最好,他居然先指给那小丫头诊脉,自己凑合些其他御医,都宠到这个份上了,还什么‘不必担忧’?!”

    琳儿一听也是大惊,她微微思索片刻,却是眼珠一转,凑到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皇后也不点头,也不责骂,只是低声问道:“你有把握吗?”

    “管库房的就是我结义妹子,保管一点痕迹不露。”

    琳儿肯定道,眼中升起一道噬血的残忍。

    ****

    偏院之中,随驾的御医们表情不一,聚在一处商量了一会,这才提笔开了方子。

    琳儿袅袅而来,手里提了几只金线锦囊,里面有些小巧沉坠的物事,“这是娘娘给你们的赏疵”

    医正颤巍巍着白胡子,有些惶恐道:“这怎么敢当。”

    琳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娘娘的赏赐,还没有人敢拒绝呢!”

    医正唯唯称是,却听琳儿哼了一声,低声问道:“万岁的伤势到底如何?”

    “万岁只是被山石砸了一记,有些内伤,又在水中浸泡过久,缺水缺食的,才导致伤势加剧,只要好好调养,必定无恙。”

    琳儿松了一口气,又朝着一边净室望了一眼,眼中透出狡黠诡谲的意味,“那位玉染姑娘呢?”

    “她倒是皮外伤,虽然看着凶险,却只是流血过多,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那要用些什么药呢?”

    “人参、首乌、紫河车各类……”

    老医正如实道,却见琳儿笑容一冷,声音不禁越来越小。

    “她不过是一介宫人,也配用这些名贵药材吗……”

    琳儿仰着脸哼笑一声,老医正有些犹豫,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琳儿叹了口气,道:“也罢,她毕竟陪着万岁共患难一场,也不能放着她不管,要用什么贵重材料你就到库里去取……不过有一条我可说在前头,用了这么些贵药,她可一定要痊愈,不能让宫里的银子平白撒了出去也听不见个响声!”

    老医正闻言急忙道:“姑娘尽管放心,太医院众人虽不能说是杏林圣手,这样的伤却还是力所能及,若是用这么些药都不成,臣等也别挂什么金字招牌了。”

    琳儿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随即隐没不见,“这可是您亲口说的……”

    ****

    黄昏时分,宝锦房中,沉水香已经熄了,它弥漫了满室,让人只觉得安静宁睡,对病人大有裨益。

    守侯的小宫女在前面的杌子里瞌睡得上下眼皮打架,此时送药的侍童来了,小宫女打着呵欠接过,随即放在小几上,轻唤宝锦道:“玉染姑娘……起来吃药了。”

    宝锦勉强睁开眼,劈手接过药盏,凑到唇边正要喝,想了一想,又皱眉道:“太苦……你去前头取些糖来好吗?”

    小宫女不疑有他地离去,宝锦随即从梳妆台上拿过一支银簪,用尖头放入药中,过了半刻,见没什么变化,舒了一口气,正要喝下去,却听窗纱上剥落有声,仿佛有人在轻叩。

    此时小宫女取了糖回来,宝锦找了个借口,将她支了开去,起身勉强开窗,只听支呀一声,有人轻巧跃了进来——

    “别碰那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入魔

    宝锦心中一震,抬眼看时,只见窗前已然站了一位熟悉的人物。

    “是你啊……”

    她放下手中的药盏,“这药有什么不妥?”

    宋麟轩眉一扬,微微焦急道:“这其中有几味药有古怪。”

    宝锦有些惊疑道:“那位老医正虽然胆小,却是绝对忠于皇帝的……且我方才以银针试毒,也不见什么变化。”

    宋麒苦笑一声,“若不是我全程窥探那琳儿的鬼祟动作,只怕我也不会怀疑。”

    他倒出乌黑浓郁的药汁,毫不在意地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补气养血,真是好药。”

    宝锦微微一惊,却也没去抢夺,她相信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药材表皮浸了另外一种汤剂,对人毫无害处,但会滞留体内一月有余。”

    “等你康复后,就要回到皇帝身边,他受的是内伤,要服药百日左右。而你身为他的贴身侍女,有一项就是替他吹凉汤药。一旦被汤里的另几味药材长期熏染,你就会内亏体虚,没几日便会一命呜呼。”

    宋麟侃侃而谈,宝锦静静听着,只觉得脚下的玉石地砖越发寒冷。

    “她居然这般恨我吗?”

    宋麟挑眉笑道:“她如今内外交困,对皇帝又是患得患失,这般心态之下,难免把你视作导致他们夫妻不和的罪魁祸首。”

    宝锦听他把皇后说得如此狼狈,又见他白皙清秀的脸上满是快意的讥讽,不由地凝神看了宋麟一眼,“听说那些阁老派你来质问皇后?”

    宋麟微微一笑,摇头不以为然道:“万岁失踪这几日,皇后便是这离宫最大的主宰,她一声令下,那些金吾卫士把我剁成了肉酱都不会有人管,我为甚么要强项不屈,做这出头椽子呢?”

    他停了一停,又道:“不过她的性子还真是飞扬骄傲——以前主上在时,也曾经回乡省亲,那时候方家可并没有这类传闻呢!”

    宝锦不解他为何要说这些,只是淡淡道:“这有什么好希奇的,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母仪天下,贵不可言,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她随即轻轻一笑,清丽笑靥中带出些难以捉摸的讥讽,“可惜如今她外有谶纬歌谣的恶名,内有禁军暗杀的怪事,皇帝就是再信任她,如今也要暗自猜疑了。”

    宋麟听了这话,面色一变,却见宝锦笑容转冷,缓缓走近他,步伐不大,却带着摄人心魂的压迫——

    “那个凤凰的歌谣,是贤妃她们派人散布的,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这却骇人听闻了些——这是谁的手笔?”

    宋麟只觉得背上冷汗顿起,看着这位重眸幽丽的殿下,不知怎的,那股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不羁懒散顿时收敛,再不见半点轻慢。

    “到底是谁做的?!”

    宝锦的声音冷然,已经带上些不耐。

    “是辰楼那边。”

    宝锦冷笑一声,又问道:“我和皇帝曾经遭遇的刺杀,看着象是禁军中人做的,这大概也不是皇后的主意吧?”

    “也是辰楼那边做的。”

    宝锦闻言,眉眼都染上了冷怒,仿佛琉璃一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好的很,你们两边勾起手来,瞒着我在京城翻云覆雨的,真是好能耐。”

    宋麟心中一凛,断然下跪禀道:“臣等并无藐上之心,只是您也失踪多日,为怕皇后趁乱将大权独揽,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我们……?”

    宝锦弯唇一笑,“连那位辰楼主人在内吗?”

    “不……辰楼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他家主人这几日思虑昏乱,隐隐有……”

    “她怎么了?!”

    宝锦霍然一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样强大而诡秘的人,居然会出什么意外。

    “大约是……内力窜涌,走火入魔之症。”

    宋麟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他的手掌扣在袖中,竟也在微微颤抖。

    宝锦蹙眉深刻,不期然的,她想起那日怪异的一幕——

    那一袭玄衣如蝶,带着暗夜的魔魅和冷冷的凄厉,从山石荒月间飘然而去。

    那怪异的歌声,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里面定有玄机……她如此忖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反目

    她整了整思绪,不知怎的,心中竟是焦虑灼灼,仿佛有虫蚁在啃噬内心最深的那一块——

    “她那日似哭似笑,瞧着精神也不太稳定,原来竟出了这样一桩事……”

    宝锦前后一想,只觉得心中一痛。先前辰楼主人奇异遁走,任由她跟皇帝两人流落荒野,吃了好些苦头,心中原有不满,这下也冰释溶解了。

    宋麟闻言,手攥得更紧,心中焦心似焚,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能吐,觉得口干舌躁,眼中发涩。

    宝锦定了定神,“她如今怎么样了?”

    “几位执事正在联手为她医治……”

    宝锦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连忙使了个眼色,宋麟意会,连忙闪身躲到了侧间,只听正门有人轻剥两下,急声道:“玉染姑娘您睡了吗?”

    “还没呢……”

    宝锦轻身上前,将门打开,只见张巡颤着唇道:“万岁跟皇后娘娘吵得沸反盈天,如今正负气不肯敷药呢!”

    宝锦心中一惊——才刚回宫,元气未复,帝后二人就这么大吵大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她来不及想,匆匆披了外裳,随张巡而去。

    月色清辉,照得地上的石砖也光滑莹润,绣楔鞋踩在地上,有着惬意的凉。

    “娘娘还在院中吗?”

    宝锦不露声色地问道——那两人都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这一番大闹,若是再看见自己这个眼中钉,只怕皇后不管不顾,定要拿自己出气。

    张巡也是精老了的人,听宝锦这话气,连忙宽慰道:“姑娘放心,娘娘盛怒之下,已然离去。”

    宝锦微微一笑,一派温文道:“其实唤我去也顶不了什么事,万岁不肯上药,我也只能帮着劝,他那个性子,谁敢正面跟他拗着?”

    “万岁脾气峻刻,满宫上下被他的冷眼一扫,都吓得说不出话来,象您一般三天两头跟他争执,换了别人,早就下了昭狱。”

    张巡如此叹道,见宝锦虽然神情恭谨,凝身细听,眉间却不见任何受宠若惊之色,只得心下暗叹一声,真是个冰美人……

    两人赶到正院,只见正房中一派凌乱,茶盏随意掷在地上,好几只都是粉碎,碧绿的茶梗在白玉石砖上闪着水光——显然,是被人用力摔成的。

    一旁的宫人用手中如意替两人揭开隔界的水晶帘,悄声道:“药在桌上,万岁把太医门统统赶走了……”

    张巡蹑手蹑脚地上前,见皇帝歪在榻上,神情冷峻木然,不由心中一叹,小声道:“玉染姑娘来了……”

    皇帝闻言,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却很快又陷入沉默之中,身影宛如一尊凝固的木雕。

    张巡随即退下,殿门紧闭之下,只剩下两人一立一躺。

    此时天届拂晓,窗纸上透出些白来,宝锦眼尖,见皇帝半露的肩上仍有淤黑一道,如孩童的嘴一般狰狞翻着,知道是水中浸泡过久,引起了化脓。

    她莲步轻启,上前将他身上的薄衾揭起,将伤口完全裸露,随即到门边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偶宫女送上了盛着温水的金盆。

    宝锦用洁净棉纱浸了药剂,随即将银刀烤炙,刚一碰到皮肉,就听皇帝倒抽一口冷气,猛然回头,剑眉几乎凝成个川字——

    “你这哪里是在敷药,竟是要切下朕一层肉来。”

    宝锦耳中听着,手下却格外发狠,几乎真要要剜下一层来,火热的激痛让皇帝全身都为之抽搐——

    “您的伤口被恶物所染,已经化起脓来,不将那些腐肉刮下来,就是有再好的金疮药,也是无济于事。”

    皇帝听她解释得入情入理,眉头这才舒展些,他忍住痛,居然开起了玩笑,“你我在荒野中求生,那样的险恶都过来了,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张眼的。”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巨痛,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来,抬眼看时,却见宝锦最后用力绑紧后,终于打了个潇洒如意结。

    “觉得好些了吗?”

    皇帝剑眉紧皱,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知道是药起了效用,于是微微颔首,躺在榻上也不睡去,只是握住了宝锦的手,“陪朕说会话吧?”

    “说什么好呢?”

    宝锦看着眼前满目创痍的景象,话到嘴边,仍是吞了回去。

    皇帝顺她眼神一看,只见满地凌乱,面上浮出一丝苦涩笑容,想起方才跟皇后的一场争吵,半暖的心又慢慢冷下来——

    ……

    “你说我随意行险,这倒没怎么说错,可你在这离宫之中,可也没闲着,倒是做了些什么?”

    皇帝气咻咻半坐着,看也不看皇后一眼,举止之间,冷淡已极。

    皇后一时愕然,随即急怒道:“京城那边物议鼎沸,我封锁消息也是权宜之计。倒是刘荀李赢等人,身为阁臣,却在京中编排歌谣,把我说成了蛇蝎毒妇……!”

    皇后说着,眼圈一红,珠泪就坠下,“他们污毁我的名节,以下犯上,万岁就不打断治罪么?!”

    她自觉冠冕堂皇,毕竟是结发之恩,皇帝再怎样也不能容忍人辱骂自己的妻子,却不料皇帝闻言,露出了一个极古怪、极森冷的微笑——

    “这歌谣唱的是什么?!”

    这是严峻的质问,而非单纯疑问。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钟情

    皇后被他这一问,惊得目瞪口呆,眼前映满了他凉薄的冷笑,以及眉间的讥讽。

    “你不妨说一说,这歌谣到底传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他轻轻低语道,肩上的伤口不断抽痛,更漾出他眼中不耐的冷光。皇后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情,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气窜上,顿时花容失色。

    素来的高傲让她不甘如此,她怒道:“他们编排谣言毁谤,说我盼着你死,盼着你没有后嗣,这样的恶毒毁谤,你还来质问我?”

    皇帝冷冷一笑,冷漠的疏离感在室中弥散,“你这般恼怒,倒象是受了很大的冤屈……”

    这话明显是分讽,皇后被噎得面色发白,仔细一想,知道今日之事并不寻常,顿时心中一凛,收敛起了心中怒火,冷静答道:“这话让人听着懵懂——我就算不贤良淑德,也不是那等蛇蝎毒妇,万岁这么说,是认为谣言是真了?”

    “朕到现在也没什么子嗣,你的身体不好,朕也体谅了,连贤妃那边也没多去,这点朕从来没怪过你。”

    皇帝压住怒气,沉声继续说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倒是要问问梓童你……”

    皇后一头雾水,只听皇帝道:“朕在离宫数百里外流离颠沛,倒是劳你费心,派了好些禁军出来搜寻。”

    “你是万乘之君,一旦出事,天下惊骇,当然是禁军尽出,务必要保你周全。”

    皇后见他目光不善,心中咯噔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那些禁军倒真是身负重任,险些让朕都折在那里,客死异乡。”

    皇帝淡淡一句,石破天惊一般,皇后全身都摇摇欲坠,髻上珠璎都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怎么可能?!”

    皇后这才恍然大浯,面对着皇帝冷峻的目光,漠然而看不出一丝应有的情意,她顿时也慌了手脚,跌坐在软榻之上,“我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唆使何远在暗中活动,朕一向就容忍了你,当作看不到,可没曾想你越来越大胆!军中将领蹊跷死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在后宫弄出一堆事端,逼得贤妃她们无处容身,外戚命妇都不得安宁;现在居然连朕也惦念上了——你真要行武后之事吗?”

    皇帝低低说完,激越的声音震荡着满室,皇后木然听着,眼前只见那烛火被气流震得颤抖。

    “那歌谣虽然荒诞,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做的!”

    皇帝叹了口气,也没反驳她,“是不是你,也只有你心中最清楚。”

    他随即侧过脸,再也不愿看她,“你先回去,朕想单独静一静。”

    ……

    “万岁、万岁……?”

    宝锦的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皇帝看了看眼前晶莹剔透的玉颜,心中怅然,却露出一丝欢畅笑容道:“你看着没什么大碍,医正倒真能妙手回春。”

    宝锦闻言笑容一滞,想起了那惊险万分的“药”,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皇帝见她表情异样,问道:“怎么了?”

    宝锦福了一福,郑重道:“万岁千万不要再请医正大人来给我诊脉了,人言可畏——况且医正大人忙得分身乏术,不免在药材上给人钻了空子。”

    皇帝目光一寒,待要再问,宝锦却紧闭双唇,什么也不说。

    他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案上,顿时木块四散,“这宫里快成鬼魅世界了!”

    宝锦面色凄然,站在一旁咬牙忍住泪水,“大约是我招人忌了,有人看我不顺眼。”

    皇帝森然冷笑道:“有些人看谁都不顺眼,最好天上地下唯她独尊。”

    他长身而起,袍服下摆的玄色翟纹在满地创痍间划过,浑身只觉得怒意喷涌,不能自抑。

    他几步来到宝锦身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揉入怀中,抚着那乌云一般的秀发,低声叹息道:“倒是连累了你……”

    宝锦深深地望着他,眼圈一红,随即低下头,“若不你带我出了教坊,我现在也许已经成了城外的一具白骨。”

    她停了一停,在他胸前依偎得更紧,“你一直对我很好,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皇帝一听之下,心中大喜,她素来不冷不热,如今却这般小儿女情状,自己精诚所至,终于感动这倔强而敏感的佳人了。

    他轻声笑道:“你终于开了窍,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宝锦伏在他怀里,眼眸清澈好似冷泉,无比真挚,她的唇边露出甜蜜的弧度,“那几日我们危在旦夕,你却一直带着我这累赘,那时候我就已经心软了……”

    皇帝心中畅快,先前的怒火已荡然无存,他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只觉得一失之后又有一得,不再空落落难受了。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你周全。”

    皇帝掏出玄铁腰牌,“此物如朕亲临,除我以外,如果有人宣你觐见,你可以拒绝……满宫侍卫中,除了何远以外,你也可以任意调遣。”

    他郑重放入宝锦手中,沉甸甸非同一般,宝锦被他这一决定呆在了当场。

    “这么宝贵的物件……”

    皇帝不由分说截断她的话,“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你的安危更宝贵了。”

    两人之间情意缱绻,天光透过窗纱照入,脉脉灿华,照得这一双璧人仿佛天上神仙一般。

    宝锦眸光缠绵,幽幽的一闪,浓得好似化不开的甜蜜,她知道面前这人对自己情意深重,心中也不自觉地如醉如醺——即使他是元氏最大的仇敌,即使自己最终将与他兵戎相见,但眼前这一刻,且让她放纵一回,沉醉一梦。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爱自己如他一般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起

    她几乎要沉醉在这柔情之中……

    然而晨曦从窗外照入,一点暖金从窗缝中徐徐而散,映着榻前的芙蓉玉屏,漾出血一般的迷离光焰。

    宝锦的眼凝视着这血色,直到被刺痛而眯起,这才别过头去,方才微醺的忘情,却在这一瞬冰消溶解!

    淹留的血色……锦绣宫室倾颓,国破家亡之下,连姐姐的尸骨都至今寻觅不着!

    眼前的男子,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宝锦的心仿佛被针刺痛,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心间拉扯——

    他只是做了他份内之事,若不是姐姐暗中倾乱这大好河山,又哪来这亡国之仇?

    另一个声音却仿佛在冷冷而笑——你不过是在替他开脱,忍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是你一生的仇敌,只要你身上还流着元氏的血,你和他,终究是……不共戴天!

    她心中急思狂乱,双手都在颤抖,皇帝发觉了,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只是有些累着了……”

    宝锦苍白面容上露出一丝微笑,“方才听说您跟娘娘吵起来了,赶路急了些。”

    皇帝听到她提及皇后,满心里都浮上了厌憎,他冷然道:“别提她了,想起来就让朕心寒……先前,她手中就控了些见不得人的缇骑侍卫,嫔妃大臣们见了她,好似见了鹰鹫一般,如今连朕这边也打起了主意。”

    他的眼中几乎结出冰来,怒道:“她这是盼着朕早死,好学武后垂帘而治呢!”

    宝锦听得目中莹然生灿,她抑下一丝笑意,娓娓劝说道:“我倒觉得,这也许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也许,禁军里混了些奸细,也未为可知。”

    皇帝叹道:“你不用安慰朕了,宫中这些禁军,很多都是跟随我的老人……她近年几次三番朝里渗透,那些瞧着面生的,大抵都是她从宫外找来的。”

    宝锦心中一喜,知道皇帝成见已深,帝后二人之间,再无任何默契,只剩下满心的仇怨和猜疑。

    这样的朝局,正是我所要的……

    只是那些禁军刺客,真的是皇后所派的吗……

    她心中仍是狐疑。

    ****

    皇帝回到离宫,未及休养,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整肃清查,周围州县隐匿的南唐余孽被连根拔起,一阵血雨腥风之下,竟是连禁军也不能幸免。

    妄图行刺皇帝的几名禁军首级,已经被人割了回来,风干之后被高悬在离宫猎苑的旌旗之侧,夏日炎炎,很快就半腐开裂,混合着香料,竟是一种闷甜混合着腥臭的气味,熏人欲呕。

    这是一种无言的威压,以及……不露声色的挑衅。皇帝大概真是怒极而狂了。

    皇后接到禀报后,也不再辩白,帝后二人之间的冰墙,几乎要冷裂而开,锋利地划开一切。

    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皇帝草草盘桓一月后,终于决定回京——这半截子的“暑”没消完,一行人就浩浩荡荡乘龙舟回返。

    在岸边迎候的,竟是中枢和六部所有的主事,皇帝在众目睽睽下上了岸,理也不理刘荀那老一套的繁礼,也不去看李赢那义愤混合着希冀的眼色,只是停住脚步,向身后的船上伸出手。

    一双洁白晶莹,有如花瓣的柔荑轻轻放在他掌心,皇帝紧紧握实了,这才将她从船上一挽而下。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着一袭天蓝纱衣的少女,她作女官装束,钗环素雅,身形纤瘦,只那一双重眸幽丽,顾盼之间,竟投射出日光的绚华,让人只觉得心中一震,再不敢正眼而视。

    少女的裙裾随风而扬,从船舷上轻盈而下,轻纱如烟氤氲,仿佛溶入了碧水晴天之间,她眨了眨眼,随即,对着皇帝盈盈一笑,下一瞬,皇帝的锐利眼神都温柔起来。

    皇帝挽着她缓缓行来,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更多人在不动声色间互相交换着眼神。

    有眼尖的,看到随后而出的明黄罗伞下,皇后一身素净,正静静站着,她的身后,是端庄微笑,看不出情绪的云贤妃和徐婕妤。

    ****

    回宫之后一切匆忙,宫中原没料到圣驾会这么早就回返,一应避暑物件都十万火急地赶了出来,饶是这样,乾清宫中仍是有些闷热。

    皇帝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有伶俐眼色的,随即便赶着把又一盆冰送了进来,殿内顿时凉爽不少。

    皇帝终于舒了口气,随即,却又皱起眉,问道:“侧殿那边送去了没?”

    张巡唬了一跳,随即了然的低声禀道:“玉染姑娘才刚刚迁来,满地里都是家什正在整理,所以就不曾……”

    “整理物件……那不是更热,把朕的冰分一半过去。”

    皇帝想起心爱之人,语气已转为柔和,方才看奏折的一身郁怒,立刻消散不少。

    他停住笔,看向一向静寂的北侧殿,只见那飞檐之下宫女们进进出出,煞是热闹——这是宝锦从北五所搬来新住之地。

    “万岁……玉染姑娘的封位……”

    张巡在旁提醒道,皇帝微微一笑,随即敛住了,“暂时先不要提这些,树大招风,反而会给她添麻烦。”

    他不由地看向昭阳宫的方向——那里,就是他担心的“麻烦”由来。

    “从乾清宫侍卫里调十个过去,告诉她,就说记住朕的话:除了朕以外,任何人的宣召都可以不奉。”

    皇帝的声音沉静,好似含着极大的决心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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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逐宠

    朝中的流言蜚语,在皇帝行踪不明后便开始盛行,直到八百里加急送来圣驾平安的消息,这才有所平息,但如今这令人玩味的一幕,却惹得朝中越发物议鼎沸。

    有人传得绘声绘色,说是这女子如何狐媚如何一步登天,也有人消息灵通,约略知道帝后之间的不和,于是越发填油加醋,以讹传讹之下,连市井里都有了皇帝另结新欢的传言。

    昭阳宫中

    “娘娘,您就任由这贱婢飞上枝头得意?”

    琳儿替皇后挽了个惊鹄髻,退后两步打量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但随即,她想起了方才的传言,禁不住替皇后抱不平。

    皇后深深一叹,眸光闪动之下,内敛中透出怅然,“万岁喜欢她,我又能如何?”

    “那您也该按宫规来处置——她小小一个侍女,居然住到了乾清宫侧殿,这未免与礼不合。”

    琳儿仍是愤愤道。

    皇后微微摇头,“这确实不合礼法,但我如今去说,只能适得其反。”

    她停了一停,端详着镜中自己冷凝娇妍的玉颜,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凄然,“他现在对我多有误解,现在去管这事,只会惹他得雷霆大作,反而闹得满宫风雨,没什么颜面。”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香肩微颤之下,只听叮当一声,鬟间翠钗都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琳儿连忙请罪。“奴婢手笨,没有插好,请娘娘恕罪。”

    皇后却理也不理,径自伏在案上,缓缓的,她的凤眸中凝出一行泪来。

    “娘娘……您怎么了……”

    琳儿顿时吓慌了手脚,皇后素来冷静傲岸,即使天大的事,也没见过她如此狼狈,她急忙跪地道:“都是奴婢的错,这就出去领罚,娘娘千万不要如此伤情。”

    皇后咬着唇,眼中泪光一片,看着既伤心又虚弱,和她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慢慢停止了抽噎,眼神定定凝望着地上跌得粉碎的钗子,“果然还是碎了啊……”

    琳儿越发害怕,却见皇后仿佛看不见她似的,缓缓地抬眼,望向藻井的虚空处。

    “这是万岁先前送我的钗子,那时候我家中富可敌国,要什么没有?可我却把它视若珍宝,一直戴着。如今,它终于也碎了……”

    她的眼神近乎呆滞,茫然地望着虚空处,好似在跟琳儿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钗子碎了,他的心也离我而去了。我费尽心血,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老天爷,你对我可真好啊!”

    她啜着冷笑,声音不大,却近乎凄厉,琳儿在旁听着,不由的心中一颤。

    “终于到这一步了……”

    皇后轻轻一叹,阖上了眼,久久不语,再睁开时,已是如寒星一般冷然无绪,“你起来……去换一套头面首饰……”

    “娘娘……”

    琳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皇后伤心得情绪失常。

    皇后一派平静恬淡,黑瞳中最深处的一点,却散发着让人发抖的强烈光芒——

    “去取那枝凤衔东珠九股步摇来……今晚有小宴团聚,我要戴得喜庆些。”

    皇后说完,居然微微笑了起来,白瓷一般的肌肤上,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别的,显出绯红的光晕。

    ****

    晚间本是小宴,皇帝从离宫返回,多日不见宫眷,如今团聚欢饮一二,也是应有之义。可不到初卯,众位娘娘都纷纷到了乾清宫后堂,且各个神色各异,有几个亲厚的,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言谈之间,屡屡把眼光投向皇后那空着的高座,各怀心思地低声说着。

    过了一阵,云贤妃带着徐婴华也到了门口,各人见她到了,知道她与们皇后不睦,各个都住口不言。

    贤妃今日仍是一径素雅,只戴了只翡翠环缕簪,将头发一拢就罢,看起来,比一些有头脸的姑姑还要素淡。

    徐婴华今日头梳一如意飞花髻,配以数朵宝石花,身着云锦蔷色上裳,露出脖项间一片细腻柔白的肌肤,在灯下晕晕生辉。下着月色宫裙,偏以小颗红晶三两妆点在褶皱处,端得是花团锦簇、赏心悦目。

    贤妃在席上落坐,她侧看了一眼侄女,皱起眉头低语道:“你穿得这么显眼,是有什么计划吧?”

    徐婴华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却以轻微的声音回道:“我可没什么主意,这是玉染那妮子授意的。”

    “她自己也在风口浪尖上,却又要做什么?”

    贤妃眉头皱得更深,想起皇后的霹雳手段,心中又是一凛,嘴上却更见严厉,“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也跟着掺和进去?!”

    徐婴华微微抿唇,“小姨,您也别尽小瞧人家,她也有几分手段的。您若是不信,等会就可以见识了。”

    说话间,殿外有宦官尖声宣唱,皇后在众人簇拥下,终于也到了。

    她今日打扮,却与平常殊然不同。头上九股金步摇,累累珠玉宛如天上星辰一般。外罩一件锦红凹凸鸾纹衣,内衬一件玄色霞光纱衫,高华已极,宛如天上旭日一般。

    她凤眸一扫,却是少了几分随意亲和,多了几分莫测的威严,众人无不噤口不言,诺大的场面,居然就静了下来,场面顿时有些怪异。

    皇后微笑着,朝着张巡问道:“皇上还在前殿吗?”

    张巡嘴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只听“万岁”之声逐渐而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在那着龙袍的昂藏身影之后一步的位置,一袭娇小身影亭亭而立,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段

    (封推期间会多更,正好是双休,大家敬请期待)

    与往常随侍的姿态不同,宝锦的手上再没有任何巾拂,她的手被皇帝的温热大掌携了,在众目睽睽下来到御座前。

    “在朕身后,给她加个席座。”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石破天惊地引起了窃窃私语——

    一介侍女,没有得到正式册封,却居然能得到赐座?!

    众嫔妃除了艳羡,倒也没什么人妒忌,她们之前便未被皇帝临幸,如今也没有这个奢望,只是在这空旷孤寂的宫中,一向是皇后只手遮天,这一下变生非常,倒是让所有人都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后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面色不曾稍变。

    众人却未松下一口气,她们久知皇后的高傲,心忖她并不会善罢甘休,仍是拭目以待。

    珍馐如流水一般送上,皇帝尚未完全康复,略动几筷就撤了下去,堂上气氛越发僵滞,引得众人品尝的菜肴也味同嚼蜡。惟有方婕妤宛晴一人,倒是兴致勃勃地每样必尝。

    王美人坐在她的下手,见皇后面色端凝,四周众人也大气不敢出,却惟有这娇纵女子吃得近乎幸灾乐祸,不由地低声斥道:“婕妤妹妹,娘娘还没动筷呢,你这般模样,却是太不庄重……”

    她本是为皇后张目,略微压下方宛晴的气焰也就罢了,没曾想方宛晴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后,居然将筷子掷到了案上,发出的清脆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年头还让人活不活了?!我们这等人无权无宠,平日里门庭冷落,连口顺心的都吃不上,好不容易万岁赐宴,却还要被你教训?!只怕王姐姐你平日里山珍海味吃惯了,所以瞧不上我们这些可怜人!”

    她越说越是尖锐,话到后来,环视众人一眼,却气得涌出了泪花——看样子,这位娇纵横行的大小姐,在宫中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众人闻言,也大起兔死狐悲之感,她们根本没有得到圣眷,平日里那些有身份的奴才也敢在她们面前摆谱,衣食虽然无忧,却也多少有些被克扣冷待。她们嘴里不说,心中却都把这帐算到了皇后头上,如今见狐假虎威的王美人被“自家人”当场唾骂,都觉遂心快意。

    王美人气得直发抖,正要反唇相讥,却听上首皇后淡淡道:“为了几碟吃食,也至于闹得这样?既然你喜欢,不妨多吃点……把我这几盘也给方婕妤送过去。”

    宫人领命之下,只听叮当之声连作,不一会,方宛晴的席案上已经满满当当全是碗盏,远远瞧来,琳琅满目,倒是有几分滑稽意味。

    方宛晴的脸涨得通红,她本想激怒皇后,在这大殿里闹上一场,却没曾想,被皇后连消带打,居然把她暗讽成饕餮贪食之徒。

    她眼珠一转,看见自己桌上的宫点,顿生一计,从容笑道:“这甘露野栗是姐姐你最爱吃的,小时候偎着暖炉剥栗,一夜方休,如今长夜漫漫,姐姐若是睡不着,更可以借此消遣。”

    这话越发恶毒,明摆着是讥讽皇后如今失宠,长夜漫漫,哀怨且无心睡眠,王美人柳眉一竖,正要发作,却听皇后轻笑得前仰后合道:“那些儿时往事,难为妹妹你还记得……你倒是不用跟我客气,我身为中宫,要吃什么没有?倒是妹妹吃得不顺心,那可是绝大罪过……我记得在家时,你身边的侍女就因慢了片刻被你一盆热汤泼面,为了她们的安全,你可千万要吃饱了,别饿着自己。”

    这话一出,方宛晴面色通红,对着众人敬而远之的古怪神情,又怒又羞,却偏偏发作不得。

    云贤妃冷眼看着这一出,低吐一句,“方家丫头只会逞口舌之快,却偏偏跟自家人作对——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一幕闹剧?”

    徐婴华笑得神秘,“这也出自玉染那丫头手中,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她刻意让人对方宛晴的饮食有所怠慢,就是想让她当众来寻晦气——不过我请小姨你看的,却是下面这一出。”

    这时只听皇帝冷哼一声,把金樽往跟前一顿,“你们也未免太多话了!“

    于是再也没有人开口,殿中几乎死寂。

    这时只听宝锦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皇帝这才面色稍霁,吩咐道:“这个酒令倒是有趣,既然如此,大家可以共乐。”

    宝锦裣衽一礼,随即示意宫人呈上来,却是一个个白绸作的阄团,只听她恭谨道:“各位娘娘,这是一个民间的新酒令,击鼓传花之下,所中之人亲自拈阄,依其中内容判饮。”

    于是殿中鼓声大作,嫔妃们半刻意的喝彩娇笑声中,气氛略微轻松起来。

    鼓声一停,第一个拈中的展开一看,却是“出身中州之人,自罚三杯。”

    这其中,林美人是中州人氏,骇笑着起身,被众女生生灌了三杯。

    之后这阄团又出了几个怪招,例如让左首第七人清唱几句、让衣绯者起舞等等,一时之间,也颇为热闹,连皇后的面色也和缓好些。

    此时鼓声又停,有人展开读道:“在场众人,衣着最为简朴之人,向御前敬酒三杯。”

    下一刻,所有人将眼光看向云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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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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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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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一夜,钟鼓齐鸣之下,千重宫门次第而开,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帝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