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还挺让人羡慕的
夏源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拜师,拜个屁的师,连个桂圆,腊肉之类不值钱的束脩也没收到,这位圣人就是特么想找个长期饭票。
很不幸,这张饭票姓夏。
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夏源的眼眶有些湿润了,眼泪将流未流之际,又听王守仁说道:“学生每月也有些俸禄,多是些米面之类的,虽是不多,却也足够咱们三人食用,但这个客栈....”
“恩师,学生一直有一事困惑不解,客栈住一日的开销虽是不大,但经年累月住下去却也是笔不小的靡费,恩师为何要选择住在客栈?”
说到此处,王守仁很认真的提议道:“学生建议,不若恩师在京城赁处宅子,这样能省下不少的开支。”
夏源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下来,末了吸吸鼻子,而后才点头道:“嗯,你这个提议非常中肯,我会认真考虑的,但你刚才有个问题问的更好。”
“什么问题?”
“就是我为什么要住在客栈。”夏源扭头看他,“这个你想过没有?”
谁料这话一出口,王守仁竟是认真思索起来,夏源见状简直无语,“这还用想吗?当然是我不是京城人士,我只是暂时住在京城而已。”
“所以,我终归是要离开京城的,而且实不相瞒,今个儿我就要回去了,也就是说.......你明白吧?”
王守仁闻言不由的迟疑了,停顿片刻,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肃然的拱手:“学生明白,学生一会儿就去辞官,随恩师一道回去。”
夏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特么明白个鬼。
在这一刻,他甚至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想借此赖上自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长期饭票虽然挺香,但跟做官比起来那就啥也不是。
不过有个问题需要考量一下,作为未来的圣人,仕途在他眼里重要吗?
应该重要吧。
历史上,这哥们可是被贬谪到了贵州龙场,龙场那是个什么地方,据说鸟不拉屎,荒蛮偏僻,还有土人时不时冒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但就是这么艰苦的地方,他都没有辞官,反而颠颠的跑去上任了,虽然这其中有他父亲开导,以及他自身内心强大的缘故。
但去了就是去了。
所以他应该是在意仕途的....
想到这,夏源忽然有点感动,这哥们为了能赖上自己还真是付出了很多。
当然,感动只是一方面,发憷也是有的,天啊,龙场这么艰苦的地方,他都活下来了,而且据说他活的还挺好。
自己还是不要惹这样的人了。
夏源脸上挤出亲切的笑,又热情的拍拍王守仁的肩头,“哈哈,你能这样想我很感动,真的,特别感动,但辞官就不必了,随我一道回去也不必了,我那虽然离京城很近,但也有几十里路,去了那儿你每日上班下班的不方便,还可能不赶趟。”
“因此我觉着吧,要不我给你点银子,你自己在京城找个地方住着?”
王守仁吸了口气,感动的眼角都湿润了,作揖行礼道:“谢恩师为学生着想,但学生还是......”
“哎,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你叫我一声恩师,我当然得管你,就这么定了,走走走,我带你挣银子去。”
说罢,夏源就拉着他往邃雅斋的方向走去,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自己特么果然是个大善人。
明年感动大明十大人物,要没有自己那绝对是有黑幕!
嗯,前提是大明朝有这个选拔的话。
........
这次带来的书稿字数是最多的,足足三十多万字,而且还包含了结局。
夏源来之前就数了数字数,大概能卖一百八十两,他极其肉疼的做了一个决定,看在王守仁这货是个圣人的份上,拿出三十两给他。
带着王守仁进了书铺,柜台后面站着吴东家,只不过他这会儿正在跟两个人争吵着什么。
面对这两个人,吴东家是一脸的不耐,“哎呀,二位莫要打听了,我实在是不知,若要买书,请去架子上自取,而后来此结账,若不买书,请去他处,莫要扰着本店的其他客人。”
见一再询问都问不出来,那两人也不耐烦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把手伸进怀里,干笑着问道:“掌柜的,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可否要瞧瞧?瞧了之后,说不定你就知道了呢。”
“难道你还想掏刀子威胁我不成?”见对方把手伸进怀里,吴东家胖胖的脸上不由挤出几分怒气,“说了不知还纠缠不休,信不信我前去报官?!”
“放心,我掏的不是刀子,若是想要报官,掌柜的也尽管去报好了。”那人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可还没来得及递给这胖子去看,吴东家直接从柜台后绕了出去。
“公子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不知这次带来的射雕后续可有那决裂的部分?”
“有,我都写到大结局了。”
见到胖掌柜和一个少年郎拱手见礼,那掏腰牌的人本想追过去,让那满脸肥油的死胖子睁大狗眼,好好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听到射雕二字却是一愣,不由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随即两人互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那腰牌也被他揣回了怀里。
“竟是写到结局了?”吴东家眼睛一亮,又接着道:“公子是不知道现在问我要后续的客人是越来越多了,就刚刚我还遇到两个向我打听写这书的是谁,我说了不知,还纠缠不清。”
说到这两人,他的脸上就有些不喜,什么人呐,既不买书,也不消费,还向自己打听事情。
打听就打听吧,说了不知道,也确实不清楚,还一再追问,给他这个一向和气生财的商人都整的不耐烦起来。
“公子你看,就是那两个。”
说着,吴东家就准备转身给夏源指认一下,结果转过身子却一怔,“诶,人呢?”
一直默默杵在旁边的王守仁开口道:“走了。”
“走就走吧,左右不过两个恶客,公子,还有这位,呃.....”
“我乃恩师弟子。”
“噢...”
吴东家恍然的噢一声,上次见过一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没想到这个中年书生竟这么好运,拜了这位公子为师,可以学习写话本。
还挺让人羡慕的。
第六十二章 师父在上
从书铺出来,夏源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银子,表情美滋滋的,跟在他身旁的王守仁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了又想,他忍不住出口问道:“恩师,弟子有个疑惑。”
“什么?”
看在今天赚了很多银子的份上,夏源的心情大好,决定问问这家伙有什么疑问,当然,回不回答就不一定了。
“为何写话本竟这般赚钱?”
“...你也想写?”
王守仁沉默一会儿,点头承认道:“弟子确实有此想法。”
方才看到夏源用一叠厚厚的书稿,居然卖到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他都惊住了。
若是以前,震惊归震惊,但他绝对不会冒出这种去挣这笔银子的打算,毕竟他很忙,要思考人生,思考哲学。
哪有功夫做这些。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被父亲扫地出门了,很穷。
更关键的是,现在吃住全仰仗恩师,这让他很羞愧。
听他承认,夏源脚步不由一顿,惊愕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学生想以此赚钱。”
“噢,那真是巧了,写话本一点都不赚钱,你觉得赚钱,其实那都是你的错觉,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算笔账。
有一个书生,他想写一部十来万字的话本,首先他需要构思,这需要时间吧?咱们就按两个月来算。
而写也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就长了,短则数月,长的甚至一年。
等他花费这些时间把话本写出来,拿到书铺去卖,大概能卖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就按二十两来算吧,花费一年时间,一个月赚的不足二两银子,你现在觉得还赚钱吗?”
没等王守仁回答,夏源就自顾自道:“是不是一点都不赚?”
“可恩师方才...”
“我写的那个字数多啊,整部书一百万字呢,而且我写的好啊,大家都爱看,是现今的大火书籍,你去那些茶楼酒馆看看,全都是在说我的书。”
夏源吹嘘一通,末了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赶紧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连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
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注定要成为大明朝最靓的仔儿,写话本这种事不是你该干的。
专心去思考你想去思考的东西,并朝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情,明白吗?”
“.......”
王守仁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在恩师的心里评价竟如此之高,虽然他不理解最靓的仔儿是什么意思,但做大事他是明白的。
而更让他心有触动的是后面的那些话。
去思考你想去思考的,并朝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感悟,遇到的,遭受的全是质疑,甚至为此还被父亲赶出家门。
王守仁真的是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他可以对待别人的质疑满不在乎,可以在被父亲扫地出门后,仍然面带平静。
可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肯定,被人支持,被人信任的感觉之后,却觉得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王守仁用力吸吸鼻子,庄严的整肃衣冠,朝着夏源一揖到底,而后直起身子,肃然道:“恩师所言,学生谨记!”
见他终于打消了写话本的想法,夏源默默松了口气,你一个要当圣贤的人,没事跟我们这些写小说的抢什么饭碗?
噢,差点忘了,他现在很穷。
想到这,夏源面无表情的把手揣进怀里,掏出一个挺大的钱袋,说起来,古代这种宽袍大袖的衣服真有好处,其中一个就是特能装。
把钱袋打开,里面有一个金灿灿的长条,这是十两重的黄金,还有四枚二十两重的银锭,还有点琐碎的银两。
这会儿银子倒是在胸口捂热了。
可惜要给这个家伙上孝敬。
妈蛋,人果然不能太善良。
咬咬牙,夏源强忍着心疼从里面取出一枚银锭,犹豫一下,又咬咬牙,再次拿出一枚,闭着眼递过去,“给,拿去!用这些银子在京里生活吧。”
“恩师,学生不要。”
“让你拿你就拿着!快点,小心一会儿我不给了。”
“恩师....”
王守仁又被感动了,他一看夏源这幅心疼到不行的样子,就知道他极度不想给,可为了自己这个弟子,却....
“呔,前面那两个,站住不要动!”
正想着,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极大的呼喊,尤其是那声呔,更是震得夏源心里一突,“让你拿你不赶紧拿,都说财不露白,这肯定是来劫道的。”
他不由分说的把银子放回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紧钱袋,然后把钱袋往怀里一揣。
做完这一切,夏源正准备跑路,却听王守仁平静的说道:“恩师,学生觉得不像是劫道的。”
“不是劫道的是什么,你没听见人都说呔...”嘴里说着,夏源下意识往后瞧了一眼,嘴里的话停住,转而深以为然道:“我觉得也不是。”
绝对不是,劫道的哪有这种组合。
最前面领跑的是个少年,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跟着个健硕的汉子,再往后还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虽然落得有点远,但瞧着应该也是他们这个团伙的一份子。
在看见那个少年之后,夏源就已经是心中大定,这小子穿的人模狗样的,一看就非富即贵,绝对不是劫道的货色,被人劫还差不多。
几息的功夫,领跑的那个少年就跑到了近前,朱厚照跑的脸颊通红,弯着腰,两手扶着膝盖连呼哧带喘气,等到那个健硕的汉子跟上来,才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是,是,是哪个?”
汉子也在喘个不停,但听到问话忙是伸手指了指夏源,“是,是这个。”
“不是,你们谁啊?”
“你,你先等等...”
朱厚照摆摆手,扶着膝盖又喘了几口气,“我,我问你,射雕英雄传是不是你写的?”
夏源愣了一下,“是。”
“那就对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又狠狠的喘了一大口气,这才直起身子,行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第六十三章 你来拜师,我很高兴。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听到这话,夏源不出意外的懵了。
下意识瞅瞅身边的王守仁,这位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当街被人拜师,这么离奇的事情,他竟然连点表情都没有的?
算了,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又被人拜师了,也许我真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为人师表的气质。
夏源心里琢磨着,又把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然后得出结论,这家伙是认真的,姿态给的很足,起码比王守仁给的足。
王守仁这个货说是拜师,结果连个桂圆,腊肉这种不值钱的束脩都不准备给的,一口一个恩师,其实是拿老子当个长期饭票。
而反观这个少年,他认真的简直像是一个准备花八万块钱买紫外线治病床垫的老头,又像是一个笃信切胃就能减肥的200斤小仙女,诚恳到失去理智,脸上甚至带着一种狂热。
尤其是身上穿的衣服,这做工,这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被他拜师,拜师礼应该不会少吧?
一瞬间,夏源就下了决定,他要收下这个徒弟,不是为了拜师礼,而是被他脸上的狂热给打动了。
当然,拜师礼也不能少。
夏源的脸上露出亲切之极的微笑,问道:“你拜我为师,是想跟我学什么?”
朱厚照不带丝毫犹豫的说道:“我要学降龙十八掌!”
“?”
夏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顿了顿,他试探性的问道:“那个,我再确认一次,你刚才说的是降龙十八掌,对吧?”
“对!”
“噢...”
夏源噢一声,又再次瞅瞅他,想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个神经病。
瞅着不像,眼睛又黑又亮,炯炯有神之余,还透着股机灵劲儿。
不过这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一个毛还没长齐,但却努力假装自己长齐的年龄。
说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有点二。
而这位应该属于很二的那种,但还算正常。
可惜...
我不会降龙十八掌。
看在对方这么二的份上,夏源都不忍心骗他,也放弃了昧着良心赚人家拜师礼的打算,孩子都这么二了,还骗他的银子,那还是人吗?
“你能来拜师,我很高兴,但你要学的东西让我很难办,所以告辞。”
“王兄,我们走吧。”
“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
“好的王兄。”
见到两人要走,朱厚照顿时不乐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夏源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两只胳膊一伸,“不准走!”
那汉子见状,没敢犹豫,立马也跑了过来,跟着太子殿下一块伸开胳膊。
而此时,落在最后头的刘公公也终于是赶了上来,其实早该赶到的,只不过看到太子已经拦住了那两人,他就没再接着跑,而是歇了好长时间。
毕竟他今年都五十了,可不敢玩命,万一跑出个好歹咋整。
太子还没登基呢,他还没过上掌权的日子呢,可不能现在死。
待见到太子和锦衣卫张开双臂拦着两人,刘瑾也没再歇着,立马跑上前跟着一块拦。
奇怪的三人团伙拦在自己身前,夏源也没在意,随后绕开三人继续往前走。
朱厚照带着自己的两个狗腿子又接着拦,如此反复几次,夏源没再接着绕,而是驻足停下,王守仁也跟着一块止住脚步。
瞅着这个少年脸上的倔强,夏源莫名想到了家里的小犟种,也没冲对方发火,而是耐心道:“不是我不想教你降龙十八掌,问题是我不会,所以没法教你,明白吧?”
朱厚照压根不信,眼里闪烁着早已看破一切的睿智光芒,“你若是不会,那你话本里的降龙十八掌是怎么写出来的?我看你就是不想收我当徒弟。”
听到话本两字,夏源也没意外,他早猜到了,这小子肯定是看了话本之后才开始犯二的,他小时候看了迪迦之后,还以为这世界上有奥特曼来着,这可太正常了。
“噢,那是我胡编乱造写出来的。”
闻言,刘瑾不由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道:“是啊,殿下,这人一瞧就是个书生,他肯定是不会那些个武功的。”
“你懂个屁!那黄药师也是个书生样子,但却是五绝之一。”朱厚照拿出了证据,而且他还有其他的证据,刚才那声‘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他可是听得真真的。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的人叫一个十多岁的人恩师,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不是不要脸,就是他拜的这个师傅很厉害。
而那个人虽然是个没什么表情的面瘫,但不像是个不要脸的,所以只能是后者。
他的恩师很厉害。
甚至朱厚照怀疑夏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年轻,说不定岁数很大,但由于内力极深,已经练到了返老还童的境界。
像这样的世外高人收弟子,条件肯定很苛刻,不是随随便便就收的。
是了,定然是如此。
想到这,朱厚照又兴奋了起来,夏源看得费解,这货怎么又狂热了,难道这就是中二热血少年吗?
“本,本少爷晓得,你收徒的条件定然很苛刻,资质悟性缺一不可,那好,得罪了。”
说着,朱厚照把袖子往起一挽,准备展露一下自己的天赋,紧接着身子往前一倾,抬掌直拍夏源的胸口。
夏源想都没想到这货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他正想格挡,可有人却比他反应更快,王守仁抬起腿来,直接就踹了过去。
朱厚照还在发育阶段,现在也就是个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可反观王守仁却有一米八几,还用的是脚。
如此悬殊的差距,如此不公平的对决,以至于他的手掌刚伸出来,王守仁四十三码的大脚就已经踹到了他的胸口。
可怜的太子殿下顿时惨呼一声,然后就成了滚地葫芦。
第六十四章 真是好样的
“啊~!”
刘瑾眼见自家的太子殿下成了滚地葫芦,甚至刚才都被踹得凌空了一下,不由用尖利的嗓音惊叫一声,整个人扑过去,已经是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
这一声尖锐的叫唤给人的震撼极大,很难想象这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个健硕的汉子见状也吓得脸色发白,短暂的愣神之后,面色发狠,整个人跟疯牛似的朝着王守仁冲过去,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提刀便砍。
“恩师快走,学生挡着。”
说着,王守仁偏头躲过这一击,又伸手把夏源往后一推,随即不退反进,欺身而上,与那护卫侧身而过,接着一个手刀劈向对方拿刀那只手的腕部。
这一下势大力沉,护卫顿时闷哼一声,手上也不由失了力道,下一秒,那把佩刀已经到了王守仁手中。
一套行云流水的夺刀动作,尽管夏源早就猜到这货可能武力值颇高,但现在还是看呆了,这哪是武力值高啊,这分明是个练家子。
旋即他就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自己平日里有没有惹过这个家伙?
应该没惹过.....
倒是有一件事,每次自己都管他叫王兄,但这货却一直不厌其烦的纠正,让自己叫他伯安,可自己却从没当回事,还是王兄王兄的叫。
所以,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从善如流?
“咳咳....”
朱厚照用力咳了几声,推开了想要搀扶自己的刘伴伴,自个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好瞧见王守仁夺刀的那一幕,眼睛都亮了。
若说他刚才还有一点怀疑,怀疑自己或许看走了眼,夏源说不定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现在怀疑尽去。
本宫,本宫果然没瞧走眼。
正想着,他又瞧见那个失去了佩刀的锦衣卫竟然不肯罢休,提拳直捣王守仁面门。
朱厚照气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出声高喊道:“那个谁,滚回来!”
听到太子的呼喊,那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锦衣卫身形不由一滞,旋即放下拳头,默默的退了回去。
朱厚照简直恨铁不成钢,已经被人夺了兵刃,按江湖规矩应该认输才是,这人竟然不讲武德,真真是丢本宫的脸!
狠狠的瞪了那个忠心护主的锦衣卫一眼,朱厚照才一脸肃然的朝着王守仁拱手抱拳,“这位师兄好腿法,出脚竟是这般的迅捷,竟比我还快上几分,想必你学的是那狂风扫叶腿,方才是我大意,不算,咱们重新来过。”
说真的,王守仁活了快三十年,还真没见过像这种上赶着挨揍的人。
说真的,夏源活了两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刚才那一脚还没给你踹明白?
“不用理他,把刀还给那个护卫,咱们走吧。”说罢,夏源转身就走。
王守仁闻言将手中的佩刀往护卫的方向一抛,而后迈步跟上。
朱厚照见状心里只觉得屈辱,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俩人是完全没拿本宫当回事。
想本宫习武十数年,自功夫大成以来,至今未尝一败,就连宫里的那些个号称力博虎狼的锦衣卫,都不是本宫的一手之敌,放到武林中去,肯定也是一流高手。
但今天却遇到了瞧不上自己的。
不过倒也正常,那个年岁大的,刚刚将本宫一脚踹飞,由此而见,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在江湖上想必是五绝那样的存在。
而那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人却是他的恩师,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定然是王重阳那般的人物。
若能拜这样的人为师,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朱厚照越想越激动,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高人越不肯收自己为徒,越说明他身负惊世绝学,惊世绝学是决不能轻易授人的。
看来本宫的诚意还是不够,而且连他那个徒弟都打不过,也罢,打不过也要打,功夫不行,倒也要让师傅瞧瞧自己的韧性。
想到这,朱厚照两脚重重的跺地,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不要跑,看我的厉害!”
说着,他又是冲过去,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夏源去的,目标直指王守仁。
而且也没再用掌,反而是双手握拳,很明显,他准备给王守仁俩逼拳。
说动手就动手,有那么点果决的意思,但这货脑子好像缺根弦,动手前总要大叫一声。
他这边刚刚喊了句不要跑,王守仁就警觉起来,一个回头瞧见倒霉孩子朝自己这边飞奔,二话不说,直接握紧了拳头,一个炮拳轰向朱厚照面门。
“砰!”
一声闷响,又伴随着朱厚照的一声痛呼,他只觉得自己的鼻梁狠狠地被锤了一下,眼前一黑,旋即整个人就瘫倒下去。
“啊~!”
刘瑾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赶忙带着那个锦衣卫跑上去,哭天抢地的去扶自家主子。
“本,本...”朱厚照想说本宫没事,甚至还想推开两人自己站起来,可鼻梁火辣辣的疼,疼的他眼睛里都不由泛起了泪花。
但想到自己身为一流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好汉,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
于是便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牙关一咬,又觉得嘴唇微湿,朱厚照伸手一抹。
鲜艳艳的一抹红。
流鼻血了。
“啊~!”
又是一声令人胆寒的嚎叫,就在朱厚照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随即他猛地转头看向死命叫唤的刘瑾,“你嚎个什么?!”
看着太子这会儿哗哗往下流的鼻血,刘瑾早已吓得颤颤巍巍,哭天抹泪的道:“殿....少爷,血,您流鼻血了。”
“流就流了,你嚎个什么!?”
朱厚照真想给他两个大嘴巴子,正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没事吧?”
听到这话,朱厚照先是一愣,又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待看到是夏源之后,紧接着眼睛就是一亮,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一点事没有!”
说着,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满不在乎的用袖口在鼻下一抹,将鼻血抹了个匀乎,又大大咧咧道:“这点小伤算个什么?”
夏源闻言放下心来,真好啊,不用赔医药费了,又对着朱厚照上下瞧瞧,不禁暗暗点头。
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抗揍的。
他忍不住伸手拍拍小伙子的肩头,“真是好样的。”
这话可把朱厚照激动坏了,“你是不是要收我为徒了?”
说着,他就抱拳拱手,“师父在上....”
“不收。”
第六十五章 这才是高人
夏源敢对天发誓,他是真的很想收下这个徒弟,可惜这货是脑抽的,非要学什么降龙十八掌。
这玩意儿谁会?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也很想收你这个徒弟,但你要学的降龙十八掌我不会。”
夏源说的情真意切,但朱厚照还是不怎么信,想了想,他指着王守仁问道:“那他会吗?”
“他也不会,这个世上没人会。”
“噢..”
朱厚照噢一声,明白了。
看来降龙十八掌这种武功等闲不可轻授,即是如此...
他开口道:“那我就学别的武功。”
“别的武功我也不会,我不会武功。”
“我不信。”
“......”
夏源无语了,“爱信不信。”
丢下这么一句,他旋身便走,朱厚照立马拽住夏源的袖口,倔强道:“不准走,你还没有收我为徒。”
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夏源这下是真的失去了耐性,“不收,滚,再烦人打死你!”
“.......”
朱厚照一呆,作为大明太子,谁敢和他这样说话,可被这么一吼,气势登时弱了三分,不自觉的把夏源的袖子放开。
旁边的刘公公也呆住了,待反应过来,立马高声嚎叫道:“放肆!”
夏源瞥了他一眼,懒得和这个中二少年以及这个嗓音贼难听的狗腿子纠缠,什么话也没说,拉着王守仁便走了。
“.........”
朱厚照怔怔的站在原地,没像前两次那样追上去,只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目送着两个高大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半晌后,他才自顾自的低语道:“这便是狮吼功了罢,不愧是狮吼功,竟将本宫也给镇住了,好,本宫一定要拜你为师!”
打定主意,朱厚照左右看看,最后看向那个锦衣卫,招手道:“那个谁,你过来。”
自打那会儿被太子狠狠瞪过一眼后,锦衣卫就没敢再跳出来刷存在感,一直默默杵在旁边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生怕再做了什么事情而恶了太子。
此时听到太子传唤,赶忙颠颠的跑过去,屈膝下拜,“殿下有何吩咐。”
“去,找几个探子跟着他们,本宫要知道高人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一通吩咐,刘瑾都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家主子竟还打算拜那人为师,巴巴的凑上前,“殿下,刚刚那人可是狗胆包天辱骂您呐,还有那个岁数大的....”
“你懂个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高人!”朱厚照当即把他的话打断,又反问道:“我问你,这世上可有人敢骂本宫,敢打本宫?”
刘瑾一愣,想了想道:“皇爷...”
“除了父皇。”
“那没有了。”
“对啊,别人都不敢干的事,他们却敢,这不是高人是什么?”
“.......”
朱厚照貌似有一套极其强大的逻辑,以他的身份从来都是只有他骂别人,打别人的份,但今天从宫墙翻出来,连呼哧带喘的跑来拜师,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不止如此,还让人揍了一顿,被人骂了滚,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越发下定了拜师的心思。
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朱厚照又激动了,脸颊发红,满脸兴奋的对刘瑾说道:“本宫以前听父皇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高人,虽然声名不显,行事迥异,性格乖张,但却是身负大才。
依本宫来看,那两个就是如此的高人,这个师傅本宫拜定了!”
刘瑾听得脸都绿了,行事迥异,性格乖张,您确定说的不是您自己个儿?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想想,打死也不敢说出来,何况他也知道,自家的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不喜读书,但兴趣爱好众多。
练武,骑射,研究兵法,博戏....
而且跳脱的性子中也带着一股子执拗,一旦决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凑上去帮着出谋划策,“殿下,那等找到他们的居所之后,不若让锦衣卫直接亮明身份好好吓唬吓唬他们,也算是帮殿下出口恶气。
届时再由锦衣卫之口说出您的身份,由不得他们不就范,那人肯定诚惶诚恐的过来教您武功。”
朱厚照闻言不由皱眉,随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刘伴伴,嘴里讥讽道:
“你以为高人是像你这样胆小的货色?到时候说出了本宫的身份,那就是以势压人,这样只会弄巧成拙,想向这种高人拜师是需要诚意的,懂吗?”
“诶诶..”
刘瑾连连点头,又顺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说错了话,请殿下饶恕。”
“罢了,你个太监懂个什么。”
朱厚照也不在意,又吩咐道,“等找到那人的住处,不准声张,更不准暴露本宫的身份,到时候本宫要亲自前往拜师。
嗯,三国里的刘备见诸葛亮的时候,那是三顾茅庐,到时候本宫也来个三顾,六顾,九顾...”
“殿下,殿下....”
朱厚照正说得起劲儿,突然教刘瑾打断,顿时心生不喜,一眼瞪过去,“闭嘴!”
“噢...”
刘瑾缩缩脖子,连忙把嘴闭上。
见他把嘴闭上,朱厚照又接着叭叭,“到时候本宫就学那刘备...”
说着,他突然一顿,伸出舌头舔舔唇边,微咸,伸手一抹,血刺呼啦的。
这时刘瑾趁机道:“奴婢刚才就想提醒殿下,您又流鼻血.....”
“闭嘴!”
朱厚照又瞪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瞧不见,随即用袖口在鼻子底下随意一抹,“走,回宫!”
第六十六章 父皇竟也知道?
今年的天气似是冷的过早,还没到十月份,已是寒风刺骨。
弘治皇帝一向喜欢在谨身殿里处理政务,原因是谨身这个殿名有着整饬自身之意,他也以此提醒着自己要克谨勤勉。
不过他有个怕冷的毛病,眼看天气已是冷了下来,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乾清宫的暖阁中。
这暖阁里铺着地炕和火墙,只要一烧起来,热气蒸腾,整个殿里都是暖烘烘的。
朱佑樘身着常服,正拿着御笔审览奏章,自从朱元璋取缔了丞相制之后,大明皇帝的工作量顿时剧增,后来把朱棣累的够呛,又创立了内阁制。
虽然内阁制帮着皇帝减少了不少的工作量,但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所以有些皇帝就会让太监帮忙。
而朱佑樘担心养出权阉,凡事都要事必躬亲,这十几年下来身子骨承受着莫大的负担,现今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一封封奏章或是圈点,或是批字,很快就堆得跟小山一般,拿起一封新的奏章,朱佑樘顿时皱眉,这怎么又要告假一个?
紧接着他心里一突,瞬间就联想到什么,扭头道:“萧伴伴,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其中有何深意?”
箫敬的嘴唇动了动,躬身道:“奴婢不晓得这些。”
“是啊,你不晓得,朕亦是不晓得。”朱佑樘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先是东宫的师傅们一连告假数位。
经过打听才知道起因竟是由于一句话,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派人去查了查,又查出来这句话是由王华传出来的,本想找王华问问,结果王华这人只负责放火,放完火就告假了。
没办法,朱佑樘只能自己琢磨,琢磨半天,好像看出点门道,但愣是瞧不出来这句话的魔力在哪儿,竟让东宫詹事府的官员集体告假,没告假的也整日里发痴。
后来趁着一次李东阳入宫奏事,他便问了问这位博览诗书的内阁首辅,结果第二天,李东阳的折子就递了上来。
而且还不是告假的,是辞官的。
说起来,这是李东阳今年第三次辞官了,朱佑樘对此还是一贯的回复,不批。
然后李东阳就告假了。
朱佑樘只觉得脑壳疼,他秉政十数年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再找人问了,要是问一个就告假一个,这朝廷还如何运转?
我大明江山可怎么办?
好在现在只是告假了一个内阁首辅,还有东宫的那些个翰林师傅们。
想到东宫,朱佑樘脸上的惆怅竟是莫名消散了许多,甚至略有喜色的问道:“太子近日在做什么?可还是在读书?”
没错,让他高兴的就是这几天太子竟然读书的消息,而且还是主动读书的。
这你敢信?
好吧,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但太子确实是在读书,读的什么书不清楚,可只要读书就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据说还读的如痴如醉,甚至还有废寝忘食之状。
然而听到皇帝的问话,箫敬却是迟疑了,作为皇上的贴身太监,他在这宫里绝对是老祖宗般的存在,东宫那边自然也有他的眼线,或者也可以叫干孙子。
而据那些孙儿回禀,太子昨晚上可没怎么读书,而是.....甚至今天...
看着朱佑樘脸上那满怀期待的喜悦,箫敬是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
“萧伴伴,你怎地不说话?”见对方迟迟不发一言,朱佑樘有些不解的询问。
谁料此言一出,箫敬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爷,奴婢不敢隐瞒,太子昨晚只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就跑出去练武了,而且,而且一直练到了四更天。”
四更即是半夜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听完这些,朱佑樘刚才的希冀和喜色尽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看向跪在上的箫敬,叹息般的说道:“罢了,朕这个太子本就贪玩胡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且起来罢。”
“谢皇爷。”
得到这么个消息,朱佑樘也没心思再打听东宫的事情,拿起御笔正准备接着批览奏折,又忍不住问道:“他练的什么武,竟是闹腾到了四更时分?”
“听说是甚子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
朱佑樘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还有点茫然,听着像是某种掌法,只是这个名字又让他联想到了佛教的降龙罗汉。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撇,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他穿的是常服,而大明皇帝的常服上面是有龙纹的,总共绣着四条龙,在胸口的位置则是团龙纹,很大的一片。
“去,把太子叫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扑通...”
殿内扑通的一声,显然,箫敬又跪下来了,饶是他岁数大见惯了风浪,这会儿也不禁一脸苦相,“皇爷,太子殿下.....”
说到这,他又止住,不敢再往下说。
“太子又如何了?”
“.....”
箫敬闭了闭眼睛,一个脑袋磕到地上,“皇爷,太子殿下他又偷溜出宫了。”
“.........”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突然咬牙道:“给朕去找,便是绑也要把他绑过来!”
..................
“本宫总觉得这心里慌慌的,要不,箫公公你先去瞧瞧,看父皇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刚回宫没多久,朱厚照就接到了弘治皇帝的传唤,一路忐忑的跟着箫敬来到乾清宫门口,临到这会儿又不太敢进,扒着殿门往里探头探脑观察一阵,什么也看不到。
“要是父皇不生气的话,你就出来叫本宫,要是生气......”
“也出来叫殿下?”
“不,要是生气,本宫就跑了。”
箫敬叹了口气,“殿下您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还是随奴婢进去吧。”
“父皇他没生气?”
“皇爷他自然是生气的。”
“......”
闻言,朱厚照转身就走,却被一句话给喊住了,“可殿下要是就这么走了,皇爷只会更生气。”
“......”
他的身形停顿两秒,又转过身来,“好吧,箫公公说的有道理,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宫不跑了。”
说到这,朱厚照又瓮声瓮气的问道:“但现在本宫只想知道一件事。”
“殿下请讲。”
“是不是你出卖的本宫?”
“这...”
箫敬表情一滞,犹豫片刻,还是躬身承认道:“殿下恕罪,可皇爷垂询奴婢怎敢...”
朱厚照显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只听到一半,就直接瞪眼嚷嚷道:“好你个老太监,本宫就晓得是你干的,想来本宫没亏待过你罢,前几日遇到时本宫还给了你两枚核桃,那可是本宫在南集胡同的树上摘得,你把本宫的核桃还回......”
正说着,从殿内飘出一道声音,“聒噪够了没有?够了就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声音立马打住,纠结一会儿,冲着殿内回道:“父皇莫急,孩儿这就来。”
说罢,他又一脸认真地对着箫敬说道:“核桃就不要你还了,但往后你再想得本宫的好处可不成了。”
“奴婢省得,奴婢省得。”
箫敬连连点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撑起笑脸问道:“殿下现在能否随奴婢进去了?一会儿皇爷该等急了。”
“本宫又没说不去。”
说着,朱厚照的表情迅速变换,露出一副乖巧如鹌鹑的样子,缩着脑袋进了乾清宫的暖阁。
暖阁内,朱佑樘仍是在批阅奏章,瞧见太子进来头也没抬,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朱厚照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蠕动了几下嘴唇,方才小心翼翼的喊了句,“父皇....”
“嗯...”
弘治皇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随即眉头一皱,“你那鼻子是怎么回事?”
他瞧见自己的儿子鼻孔里塞着两个纸团,上面还沁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这是....”朱厚照用手下意识摸摸鼻子,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就又听自己父皇问道:“摘核桃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不是,核桃是前几日出宫摘的,而且那次孩儿可没摔。”
瞧着他那滑稽中又泛着得意的样子,再一想到他身为堂堂的大明太子,一国储君竟跟猴子似的爬上树摘核桃,朱佑樘心里就止不住的火大,“你还有脸提!”
“朕问你,你今日可是又跑出宫去了?”
朱厚照倒也光棍,很干脆的承认下来,“是。”
弘治皇帝深吸口气,“朕再问你,你昨夜都在做什么,可是在练甚子的降龙十八掌?”
却不想此言一出,朱厚照的眼睛都亮了,瓮声瓮气的道:“父皇竟也知道降龙十八掌?”
第六十七章 回村
“朕.....”
朱佑樘一个朕字卡在嗓子眼里,再瞧瞧朱厚照脸上的兴奋,实在难以理解这小子的兴奋是什么原因。
在太子进殿之前,他一直在想着该如何教训这个货,可现在看着他那一副兴奋到脸红的样子,这个心思又淡了。
当失望的次数太多,继而就会生出一股绝望。
朱佑樘每次瞧见这个太子,心里都会莫名涌起一阵无奈,随后便是一股的无力。
半晌后,他徐徐了吐出一口浊气,
“你不喜读书,总爱提刀弄斧的瞎胡闹,朕与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但你屡教不改,有时朕失望的都不想说你。
可前几日,朕却听闻你在东宫读书,你可知父皇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
“父皇当时就想,朕的皇儿终究是长大了,晓得读书明理了,朕就是死亦是瞑目了。”
“......”
朱厚照默不作声,不过他听明白了,自己的父皇好像并不知晓自己读的不是书,而是话本。
“但这才几日你便故态萌发,今日竟是又偷溜出宫,这般地贪玩胡闹,朕如何放心的把祖宗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说到动情处,朱佑樘不禁从座位上站起,眼眶也有些泛红,他一步步的踱到朱厚照身前,近似自语的问道:“你为何就不能让父皇一直高兴下去?若是你以后都能像前几日那般乖巧的读书该有多好。”
看见自己父皇那湿润的眼眶,朱厚照心里一酸,忍不住说道:“过几日孩儿应当就又能读书了。”
听到读书二字,弘治皇帝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怔,“为何要过几日?”
“因为.......”闻言,朱厚照又有些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今天回宫时顺道跑去书铺问了问,人掌柜的说啦,现在正在排版,要等上几日才能出下半部。
“孩儿今晚也能读书。”
想了想,他瓮声瓮气的回答,无非是再读上一遍罢了。
“如此便好,朕就说吾的皇儿是个听话懂事的。”
朱佑樘喜上眉梢,心里不禁一阵雀跃,他伸手帮自己的乖乖皇儿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忽的问道:“对了,吾儿这几日读的是哪部书?”
朱厚照又被问住了,瞅着地面,嘴里呐呐道:“孩儿读的是,读的是...”
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孩儿读的是史书。”
朱佑樘闻言更是高兴起来,“史书甚好,那唐时的太宗皇帝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吾儿以后终究要继承这祖宗的江山,为人君者,史书不可不读。”
而后他又问道,“你读的是哪部史书?”
“噢,是宋,是南宋。”
“竟是宋史?”
朱佑樘有些讶然,但很快又喜悦起来,随即一把攥住朱厚照的手腕,“这宋史父皇也曾读过,当时可有不少感悟,来来来,与父皇讲讲你读这宋史都读出了什么。”
说罢,他就拉着朱厚照往旁边的软塌上走去。
这软塌上铺着细绒锦垫,平日里朱佑樘觉得乏累时,总会在这上面躺着小憩一会儿,然后再接着办公。
而朱厚照在这软塌上面更是睡过不知多少次,那时他年纪还小,总喜欢黏着自己的父皇,但现在时过境迁,再坐上去却有些如坐针毡。
尤其是看着父皇那一脸期许,等着自己开口的样子,他更是头大,读出了什么?
那读出来的可多了。
武功,内力,江湖纷争......
不过朱厚照琢磨了一下,自个儿的父皇估计不想听这些。
过了片刻,他踌躇着开口:“不知父皇有没有听过中原五绝?”
“?”
.........................
尽管知道自己的小媳妇整日抠抠搜搜的,会过日子是好事,但偶尔夏源也希望她能大方一把,比如听自己的话,雇个马车。
而不是傻呵呵的要求一路走回去。
“咱们现在有银子,又不是坐不起,好啦,你不要再犟了,何况王兄还在跟前呢,你想让他看笑话吗?”
“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
“好的伯安。”
“........”
王守仁楞住了,顿了两秒,他才问道:“恩师叫学生什么?”
“伯安。”夏源笑容满面的又重复一遍,他今天晌午就已经下了决定,这等练过功夫的狠人,自己还是不要跟他对着来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切都顺着他。
不想这句伯安再次出口,王守仁的眼里竟沁出点点泪花,瞅见这一幕,夏源不禁一怔,又偏过头一脸严肃的对着赵月荣说道:“你瞧见没有,就是因为你舍不得花银子,非让夫君跟着你走回去,把伯安都气哭啦。”
“?”
赵月荣呆住了,瞧瞧王守仁,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夏源,莫名有些不太自信,但还是反驳道:“可我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
“不,学生是心中欢喜,一时激动方才...”
夏源话音未落,就被王守仁否决,他用袖子沾沾眼角的湿润,又略带心酸道:“恩师终于承认学生了。”
前些日子念头通达,亦是不想违背自己所踏出的理念,他厚着脸皮向一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人拜师。
可尽管已经拜师,夏源好像也没拒绝,但他嘴上这一口一个王兄,在王守仁看来,显然是他不承认自己这个学生。
若是旁人,心里或许会想,我厚着脸皮,弃着颜面不顾,拜你当师父,结果你还不当回事,刚好,你不认我,我还不想认你。
然后一刀两断。
但王守仁不一样,他的性格非常执着,或者说极其固执,不是如此性格的人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数十年如一日的离经叛道去质疑程朱理学,最后还质疑成功,并开创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立地成圣。
这样的人往往都认死理,既然已经拜师,那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都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着。
当然,这也和他那颗强大的内心有关系,但内心再是强大,心理负担还是有的。
现在终于得到承认,听到这声伯安,一时间情绪竟有点失控。
“哈哈...”
夏源干笑两声,拍拍王守仁的肩头,“你这话怎么讲,我其实一直是承认你的,就是....好了,不说这些了,但我就是希望你能和我有些默契。”
“恩师所指的默契是?”
“你杵在这儿还没瞧明白么?我想坐马车,可她不让。”
“学生明白了。”
王守仁点点头,说着就自顾自的进了车马行,然后雇了一辆马车。
看着王守仁带着一辆马车出来,夏源有点感动,但又没完全感动,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货雇马车的钱应该用的是自己给的那些银子。
“请恩师和师母上车。”
也不知道是这声师母,还是由于这辆马车,赵月荣脸颊一红,显得很是不好意思,更是不知该不该上,唇瓣嗫嚅几下,只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夏源。
“走吧,咱们上车。”
说着,夏源就掀开车帘先把行囊放到车里,随后带着她一并坐上去,还没坐稳,就见王守仁也掀开车帘坐了上来。
夏源一呆,“你上来干什么?”
“学生自然是和恩师一道回去。”王守仁找了个位置坐下,又解释道:“恩师放心,学生并未辞官,只是和工部告假。”
“噢,原来只是....不是,你啥时候去请的假?”
“学生没去,学生是写好帖子,请那客栈的伙计帮忙送去的。”
这样也算请假?
这大明朝请假这么容易?
夏源简直瞠目结舌,“那,那你就不觉得你这样请假很不礼貌?万一你那些上司不批你的请假条,不准你的假你怎么办?
我建议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工部,等你把假请下来之后再来和我一道回去。”
说罢,他又适时补充一句,“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你,绝对不走。”
“无碍的,恩师的顾虑学生也想过,所以学生请的是病假。”
“.....”
好吧,谎称得病来请假,还找个客栈伙计去,以此营造出自己病的很重,很可能都无法下地的假象,你特娘还真是...思维缜密。
夏源突然想起历史上讲,说是弘治十五年王守仁肺病复发,告假回乡,这不会也是他为了骗假期编出来的吧?
要知道,纵观历朝历代,明朝官员每年的假期绝对是最少的,所以在明朝,官员们为了请个假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
想了想,夏源又觉得应该不会,作为圣人,自然和那些普通官员不一样,他应该是有下限的。
只不过这家伙现在编出个生病的理由来请假,又是图个什么?
就图能赖上自己?
这时,王守仁往他跟前凑了凑,简直和夏源挨在了一起。
夏源刚想往旁边挪,就见他把手塞进怀里,然后掏出个钱袋递过来。
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夏源又被感动了,原来这家伙是不忍心拿自己的银子。
噢,也不尽然,毕竟是圣人,想来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的清的。
第六十八章 盼君早日得中
刚开始只是想在京城住个几天,以此来躲避那些讨要喜钱的报喜人,但后来计划没赶上变化,隔了半月有余,才终于回到夏家庄。
夏家庄好像一切都没变,依然是那个住着百来户人家的安详庄子,依然是村口的大榕树,依然是坐在榕树下聊天的村民。
几个村民说说笑笑,瞧见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又打马停下,都没怎么在意。
但等到马车上下来三个人之后,那几个村民说话的声音渐小,又慢慢收声,其中一个更是用手揉揉眼睛,又拍拍旁边的肩膀,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你看那是....”
“那是...”
两人聊着旁人有些听不懂的天,但另一人已经飞快迎了上去,对着夏源左看右看,表情从怀疑到震惊,又从震惊到狂喜,突然状若癫狂的高喊道:“是源哥儿,是源哥儿!快,快去通知族长,源哥儿回来了!”
榕树下的其余几人似乎都在等着这声确定,闻言立马起身朝庄子里飞奔而去,而高呼的那人又瞅瞅夏源,“源哥儿,你...哎呀,不成,我也得去!”
说着,他就转身往庄子里跑,刚跑出十来米的距离,又猛地回身道:“源哥儿,你就站那儿,不准动!记住,千万不要动!”
“我...”
夏源张张嘴,脸上有些懵然,为什么不能动?
几声高呼,引得停留在树上的飞鸟被吓得扑簌簌的扇着翅膀飞走,他扭头瞅瞅赵月荣,最后还是把目光看向王守仁,“伯安,你怎么看?”
王守仁亦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听到问话,停顿片刻,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学生觉得,恩师的乡邻很.....特别。”
“那咱们就站在这儿别动?”
“学生听恩师的。”
“小荠子,你觉得呢?”
“我听夫君的。”
“好的吧。”
三人默默在村口站了一会儿,随即便瞧见从庄子里涌来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全村老少扶老携幼都出来了,吵吵嚷嚷,声音喧嚣,等跑到村口,又突然静了下来。
夏家庄的族长夏有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出来,走到近前对着夏源又是一通左右打量,忽的是老泪纵横。
“叔公.....”
“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夏有德一手杵着拐杖,另一只手抬起来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随后吸吸鼻子,转过身冲着庄里人高声吩咐道:“快,去请厨子来操持宴席,咱们夏家庄的解元公回来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声欢呼。
夏源傻愣愣的看着所有人。
这是,这是要开席了?
赵月荣也有些懵懵的,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摆席不用自家掏银子吧?
王守仁和他们不一样,他就算是懵然,表现在脸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扭头瞧瞧夏源,又看看这些欢呼雀跃的村民。
恩师原来是解元。
哪一年的?
不过,倒是没想到恩师的庄子对功名竟是如此推崇。
毕竟解元虽是值得尊敬,但仅仅是回乡而已,好似没必要受到这么大阵仗的欢迎,还要大摆宴席。
王守仁又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年中举的事情,似乎仅仅是得知自己考中举人的那一天,家里才大摆三天宴席,而且自己还没有参加。
跑去跟一个和尚论了两天禅,说起来那位老僧不仅精通佛理,对儒道亦是研究颇深。
可惜那位老僧已于前年圆寂。
可惜...
乡民们的动作很快,还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个圆桌就已摆上,长条板凳也端了上来。
一口口大锅支起,咕嘟嘟的冒起袅袅炊烟,妇人们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帮着那些请来的厨子打下手。
赵月荣本想跑去和那些妇人一起洗洗菜,择择菜,却被挡了回来。
庄子里的妇人虽然淳朴,但也现实,以前管你叫骗婚的小娘子,平日里遇见不怎么搭理,背地里说不定还得指指点点一阵,说瞧见没有,这身子一看就不好生养,以后生产时可有的罪受。
现在身份不同了,虽然瞅着还是一副不好生养的样子,可自从夏源考中解元,赵月荣摇身一变,成了解元公的媳妇。
在庄子里人看来,这以后就是官家夫人。
一道道凉菜先是被端了上来,夏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绿菜放到嘴里,瞧见对面红光满面的夏儒,含糊不清的道:“对了叔父,刚才一直忘了跟你说,你考中举人了,不过我估计你肯定也知道这事儿了。”
“.......”
夏儒噎了一下,才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北直隶第二十三名。”
说罢,他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而后埋怨似的道:“倒是你,考中了解元,这天大的喜事怎地也不见回来,竟是在京里一连住了十多天。”
“叔父,你是没瞧见那些报喜的人有多少,每个人都得给喜钱,这得给多少银子啊,我一寻思,算了,还是先不回去了,在京里住个几天再说,不过没想到...”
话到此处,夏源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以为不回来就能省下银子,结果并没省下。
虽然自己没掏银子,可族长却帮忙掏了银子打发走了那些报喜人。
听说整整用了三十多两。
待会儿得找个机会把银子给还回去。
“你想的倒是周正,可哪有不给报喜人喜钱的道理,闹到现在,银子没省下,还害的庄里平白的提心吊胆十数日,去京里也找过你好几次,但都没找到,都以为你.....”
说到这,夏儒没往下接着说,夹了一口菜,“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儒老爷就是关心则乱,我那会儿说什么来着,咱的源哥儿可是解元公,解元公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起来,“是啊,是啊,从未听说过文曲星遭害的事情。”
“胡说,这样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遭害,呸呸呸...”
“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话,我自罚。”
那人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又对着同桌人说道:“你们是不晓得,我和源哥儿家离得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我就是看着他长大的,源哥儿穿着开裆裤的时候,我便晓得他不是个凡人,不信你们瞧瞧,瞧瞧源哥儿是不是印堂发红?
这不正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吗?要我说,源哥儿将来少不得要出将入相,以后咱们夏家庄可要出大官了。”
他这话说罢,还真有几个附和的,甚至还有几个人特意跑到夏源这桌,对着夏源左看右看,末了回身问道:“印堂在哪儿?”
“听说印堂就是眉心。”
“那还真有点红。”
夏源光听说过印堂发黑的,还真没听过印堂发红的,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又偏头看向身旁小媳妇,问道:“我这儿红吗?”
赵月荣仔细瞅瞅,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红,但一想到发红可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就使劲的点点脑袋,肯定道:“红,可红啦。”
瞧着她一脸笃定的小模样,夏源差点就信了,但还是差点。
“忘了你是个小迷信,就不该问你。”说着,夏源又转头去问王守仁,“你看我印堂红吗?”
王守仁打上了桌就一直默默的夹菜吃菜,一声不吭,也不和旁边人交流,像是专程来吃席的。
听到夏源的话,他才终于舍得停下筷子,三两下把嘴里的菜咀嚼一通,完事咽下去,这才摇头道:“不红。”
王守仁这第一次开口说话,可算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这时才有人发现,这家伙面生的很。
不仅面生,而且就数他吃的最多。
夏儒也想起来,这人好像是和自个儿侄子一块回来的。
于是冲着王守仁拱拱手,“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王守仁,是恩师的学生。”
“学生?”
夏儒有点楞,再对着王守仁瞅瞅,这人瞧长相似是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他本以为是夏源在京里认识的新晋举人,却没想到是自己侄子的学生。
竟然收了这么大岁数的....秀才当学生?
不过尽管猜测王守仁是个秀才,但夏儒也没看轻对方,而是接着道:“那不知相公是哪一年的生员?”
这话还真把王守仁问住了,生员就是秀才,哪一年中的秀才?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道:“成化二十二年。”
听到这话,夏儒瞬间明悟为什么他要拜自己侄儿为师,成化二十二年中的生员,那可是十多年前了。
十多年的时间屡次不中,足以让人失去所有心气,这种感觉他深有体会。
这一刻,夏儒对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他也屡次不中,他也屡次名落孙山。
这样的悲苦,拜个比自己年岁小的人当老师又有何大不了的。
只要能中举便好。
若是自己这一次没考中,少不得也要厚着脸皮去求教自己的解元侄儿。
想到这些,夏儒不禁叹了口气,对着王守仁温声道:“我那儿也有不少经年总结的文章笔记,待罢席之后,你随我到家中去取。”
王守仁也不清楚是什么文章笔记,但丝毫不客气,直接点头:“好,多谢。”
“莫要客气,助君早日得中。”
“多谢吉言。”
王守仁再次道谢,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又反应过来。
早日得中?
得中什么?
第六十九章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流水席一连摆了三日方才停歇,而王守仁也丝毫不客气的在夏源家里住了下来。
不仅住了下来,还住的挺滋润,吃得饱睡得香。
夏源有时候瞧见他就想,这家伙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席搂的比谁都多也就罢了,起码也算是有鱼有肉。
但家里这棒子茬粥就青菜他也照样吃的津津有味,而且晚上睡觉还不认床,沾枕头就睡。
每次晚上起夜时路过他那个房间,总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鼾声。
心这么大吗?
王守仁这两天在研究文章笔记,自打罢席之后,这样的东西夏儒给了他厚厚的一摞,他倒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过细细研究了两天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东西好像....没什么用?
里面不是些八股文章,就是些经书的笔记。
而且那八股作的还很一般。
今早起来又捧着这些文章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跑到院里去找夏源,“恩师,学生愚钝,这些文章学生已是研读两日,为何瞧不出半点门道来?”
夏源正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这临近冬日的暖阳晒起来最是舒服,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听到问话,他睁开眼睛看看,发现竟是自己叔父的那些个文章笔记,有些不解的反问道:“你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学生...”
王守仁迟疑了,自己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或者说自己一直在期待什么?
“别跟我说,你是想瞧着这些文章,然后去考个举人回来。”
“举人?”
“昂,这些文章还有这些笔记,都是我叔父这些年的八股心得,要是个秀才拿着去看或许还有些用处,但对你完全没用。”
说着话,夏源不自觉的从椅子上坐直身子,“说起来我还挺费解的,你是个进士,我叔父给你这些做什么,还有,你一个进士,又整天拿着这些考举人的笔记读个什么。”
“....这是考举人用的笔记?”
“难道不是吗?”
“.......”
沉默持续了一秒,两秒,三秒...
“你没告诉我叔父你是个进士?”
“...没有。”
“......”
夏源从椅子上起身,“我看你们两个都有点问题,尤其是你,问题更大,我估计你也是在家里待得有点发傻,走吧,我带你去村里转转,控控脑子。”
王守仁没言语,把那些笔记文章往怀里一揣,跟在夏源后头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赵月荣,她身后背着个大大的背篓,背篓里装着满满的柴火,小模样喜滋滋的。
但夏源却瞧的皱眉:“你怎么又跑去捡柴火了?还捡了这么多?”
“不是。”
赵月荣摇摇头,欣喜的解释道:“这里面有好多不是我捡的,都是那些去山上砍柴的叔伯婶子们送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给你送?”
“知道啊,因为夫君考上了解元。”
好嘛,你还知道。
夏源都觉得无语,以前就整天上山捡柴火,现在自己考中了解元,还是上山捡柴火,而且有着解元媳妇的身份,收获的只会比以前更多。
看来想让这小妮子放弃捡柴火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柴火让她捡。
搬到京城去。
这个想法又浮上心头。
毕竟前些日子住在京城客栈的时候,可没见她跑去捡柴火。
打定了主意,夏源问道:“我们准备出去转转,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赵月荣闻言有点意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去了,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儿?”
“我要晒被子啊,今天日头好,把被子晒一下。”
“成,那你晒吧。”
............
冬季将至,庄子里的好些人都在田里翻地,把土翻得松软一些,免得一冬过后,来年开春土硬的没法耕种。
瞧见夏源领着王守仁过来,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锄头,挥手朝着他打招呼。
夏源则使劲的挥动几下手臂,算是朝大家做了回应,刚把手臂放下,就听旁边的王守仁又提出了问题,“恩师,这些庄户是在做什么?耕种?”
“你们那儿冬天耕种?”
“学生的家乡是春天耕种。”
“真巧,我们这儿也是。”
“那这些庄户是在作甚?”
“翻地啊,冬天天气冷,把地翻一翻,翻得松软一些,不然一个冬天过去,地里的土就会冻住,来年开春都没法耕种。”
两世为人,夏源都是北方的户口,冬天进行翻地他上辈子就见过几次,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惑的。
“我记得你好像是南方人?”
“学生家乡余姚。”
“那就对了,你们那边气温相对暖和一些,冬天也没北方这么冷,田地不会上冻,所以你肯定没见过冬天翻地这种事,觉得疑惑也是正常的。”
说罢,夏源没再理他,找了个向阳开阔的地方蹲下来,两只手往袖口里一揣,晒着太阳喃喃自语道:“不过这个天是真冷,这明明才秋天吧,就冷的跟什么似的,噢对,差点忘了,明朝是小冰河时期。”
小冰河时期?
王守仁从他一堆的感慨中迅速找出重点,并凑过来问道:“恩师,何为小冰河时期?”
夏源朝着他摆摆手,“你往旁边点,别挡我阳光。”
听到这话,王守仁连忙往旁边挪挪,又接着问道:“恩师,何为小冰河时期?”
“小冰河时期就是比较冷的时期。”
“.......”
王守仁耐心等了一会儿,发现夏源没有了下文,甚至还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不由讶然道:“就如此解释?”
“昂,你还想要什么解释?”
“学生想求甚解。”
盯着王守仁瞧了一会儿,夏源吁了口气,看着嘴中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徐徐飘散,“好吧,我给你详细说说。”
“嗯....小冰河时期就是全球气温大幅度下降的时期,确切点来说,应该是北半球气温大幅下降,气温下降的更厉害。”
“........”
“不懂?”
“学生....学生愚钝。”
“不要说什么愚钝,这跟你愚不愚钝没有关系,再说你要是愚钝,天下可就没有聪明人了。”
夏源左右看看,伸手捡起个枯枝,然后在地上画了个圆,
“这么说吧,咱们生活着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圆球。”
“圆球?大明是个圆球?”
“不是大明,是整个地球,或者说整个天下是个球,对了,你们古人不是一直说天圆地方吗?”
“我们古人?”
夏源面不改色道:“不要在意细节,咱们接着说天圆地方,你看,头顶的天是圆的,这个只要抬起头往天上看,一眼就能瞧出来,对吧?”
王守仁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看,“对。”
“那你觉得大地是个什么样子?”
“也是圆的?”
夏源一怔,“你知道?”
“学生年少时曾读过一本《浑天仪注》,乃是汉时张衡所著,其上有载:浑天如鸡子,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
王守仁抬头望着天,似是陷入了回忆,“彼时学生年幼,不解其中之意,一连问了多人,却无人能予以解答,后来也就逐渐淡忘,方才听恩师说天下是个球,学生便想起了此事。”
“不是球,是圆球,算了,都差不多,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你相不相信张衡这个说法是对的?”
王守仁思忖片刻,慢慢摇头,“不瞒恩师,学生对此实是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么?”
夏源没读过什么浑天集注,但刚才听这家伙一说,再一琢磨,瞬间便理解了那段记载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说世界像个鸡蛋,天是蛋清,地是蛋黄,蛋清包裹着蛋黄,所以天大地小。
跟后世人认知的地球不能说完全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不过,他本质上作为一个后世人,乍一听到这种说法论调会觉得很正常,很正确。
当然,震惊也是有的,但震惊的点在于,原来老祖宗早在汉朝就认识到了地球是圆的?
真是厉害了我的老祖宗。
而对于古人来说,看到这种自己生活在一个鸡蛋里面的说法,他们只会更震惊,只不过他们震惊之后,是难以接受,甚至还有点惊悚。
可惜那位数星星的孩子提出了正确说法,却不被世人接受,得亏华夏没有把先驱者绑在火上烧的习惯。
“你难以理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清楚,反正呢,天是个球,地也是个球,大球包小球,像个鸡蛋。
总不可能是天圆地方,你看,要是天圆地方的话,那世界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夏源又用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一个四方形,一个穹顶扣上去。
从某种角度来讲,古人提出的世界观其实挺缜密的,天如穹顶,地如棋盘,而天这个穹顶扣在棋盘上,明显不相称,就像铜板一样,多出来四个弧边,这四个边就是四海。
东南西北四海。
逻辑通顺,很缜密,可惜不是很正确。
“你看,如果天下这个样子,这个棋盘是大明,这四个弧边是四海,那郑和下西洋时所见到的那些国家在哪儿?”
“恩师是说海外诸番?”
“对....”
夏源刚一点头,又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下意识扭头去看。
王守仁正听得有趣,见夏源突然收声,不由问道:“恩师为何不讲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第七十章 要他个五百两
顺着道道田埂往出村的方向看,有几人骑马而来,俱都穿着短打劲装,而跃马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锦衣,身上还罩着个保暖用的狐裘披风,披风很骚包的整了个大红色,奋扬马蹄,大红色的披风于风中摆荡,像哪吒的混天绫。
不过,夏源越瞧那少年越觉得眼熟,等离得稍微近了一点,他忽然就认出了这货是谁,赶紧把脑袋垂下来,又伸手把王守仁的脑袋往下一摁。
“恩师....”
“嘘,别说话。”
马蹄嘚嘚,很快几人就跑到近前,朱厚照看见有两人蹲在田埂边上,背着身子也看不见长相,一提缰绳勒马停下,问道:“我问你们,夏源的家在何处?”
“噢,在那边。”
夏源随意往别处指了指。
朱厚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瞧,看到了一片连舍房屋,“在那些房屋当中?”
“对对对。”
“好,多谢。”朱厚照很有仪式感的抱拳拱手,正准备甩动马鞭离去,又再次看看夏源两人,好奇的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要一直低着头?”
“天冷,这样暖和。”
“噢...”
朱厚照恍然,天确实挺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话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想了想,他从马上跳下来,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朝着两人的方向边走边说,“天冷不打紧,来,本少爷将这个披风送与你,算是答谢.....”
说到此处,朱厚照也已经走到了近前,接着他突然身子往侧边一垮,倾斜着脑袋去看夏源的长相,接着表情一喜,“哈哈,我听声音就猜出是师傅,没想到还真是。”
“......”
见暴露了,夏源面无表情的把脑袋抬起来,瞧着那张满是兴奋的脸,接着就是三连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调查我来着?”
“师傅说的真地难听,何来调查,我可是诚心诚意一路打听过来的,都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夏源对此半点不信,接着问道:“那你跑过来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拜师,而且为表诚意,我还准备学那个刘备三顾茅庐。”
“嗯,我很欣赏你这个想法。”
夏源站起身子,随手掸掸衣服上的尘土,“那我先去找个茅庐待着,到时候你记得来顾我哈。”
说罢,他就溜溜达达的往那边走去,王守仁见状也赶忙站起身子跟了上去。
朱厚照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看见两人走远,才冲着身旁的一个随从招手道:“谷伴伴,你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这庄子里哪儿有茅庐?”
“这个奴婢不知啊。”想了想,又瞅了瞅夏源两人离去的方向,谷大用继续道:“不过殿下,奴婢觉得那人好像是搪塞您的,您瞧,他们现在都跑起来.....呦,跑的真快,您看,都跑没影了。”
“那还不赶紧追!”
见这货还搁这感叹,朱厚照气的在这位谷伴伴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谷大用一个趔趄,也顾不上揉,一边费劲儿的翻身上马,一边朝着其他的两个随从招呼道:“快,快,都追,追上去。”
那两个随从一听丝毫不敢迟疑,飞快跨上马,一扬马鞭就追了上去,谷大用踩着马镫好不容易爬上马背,呼呼喘了几口气,这才揪住缰绳喊了声驾,而后胯下的矮马溜溜的往前慢跑。
朱厚照看的既气又觉得丢人,高高甩起马鞭,在那匹矮马的马背上使劲抽了一下,帮着谷大用加快速度。
而后他才利落的翻身上马,两腿狠狠一夹马腹,“驾!”
..........
夏源领着王守仁一路往家的方向跑,等快到家门口时才后知后觉的慢下脚步,到这会儿他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白跑了。
虽然确实甩开了那个脑髓有贵恙的中二少年,但也只是暂时甩开了而已。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货只要在村子里找个人一打听,很快就能找过来。
妈蛋,好烦,确实白跑了。
夏源慢慢平复着刚刚奔跑时有些散乱的呼吸,“伯安,我觉得那个小子很快就要找过来,你认为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王守仁脸不红气不喘,跑了这么一阵,仍旧是一脸的淡然,沉吟片刻道:“恩师,学生以为那个少年的身份不一般。”
“嗯,能查出我的名字,还能查出我家在哪儿,家里肯定有权有势。”
说到这,夏源又开始觉得头疼,这样的货自己惹又惹不起,躲还躲不掉,最关键的是,这货还特么跟个牛皮糖似的。
“你说我要不从了他算了?”
“....恩师的意思是收下他当弟子?”
“对,把这个货收下,然后狠狠赚上一波拜师礼,到时候要他个几百两银子的。”
说到这,夏源眼睛都亮了,感觉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对啊,直接要上几百两,到时候他拿不出来,肯定知难而退,他要是能拿出来,那更好,血赚!”
“你说五百两够不够在京里买套宅子?”
王守仁这会儿说话莫名的有些不太利索,“想来,想来应该是够的。”
“好,那就要他个五百两!”
第七十一章 呸,登徒子!
一行四人纵马狂奔,朱厚照照旧是一骑当先,待跑到那成片的房屋跟前,他这才勒马停了下来。
左右瞧瞧,没发现人影,又揪住缰绳让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瞥眼瞧见一个小屁孩从一间院里出来,不由招手道,“那小孩儿,你过来。”
被叫住的小屁孩五六岁的年纪,鼻间还挂着鼻涕,这样的鼻涕娃翻遍整个夏家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之一就有夏儒的小儿子夏臣,而这一个鼻涕娃正是他,夏臣穿着夹袄从家里偷溜出来,正准备去找几个小伙伴玩耍,听到有人呼喊,不由侧头瞧过去。
仰起脸瞅瞅这个骑着马的人,夏臣站着没挪窝,使劲的吸吸鼻涕,“做什么?”
见他不动弹,朱厚照只能亲自打马走过去,而后低头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庄子里有个叫夏源的?”
“知道。”
夏臣点点头,又疑惑道:“你找我大哥做什么?”
听到这话,朱厚照眼睛都亮了,“你说他是你大哥?”
“对呀。”
“那他现在是不是在这个院里?”朱厚照用马鞭指指小屁孩刚出来的院落。
“不在。”
“那他在哪儿?”
夏臣想了想,“在他家。”
朱厚照一愣,“他家跟你不是一家?”
“不是。”
“你方才不是还说他是你大...罢了,他家在哪儿,你带我去。”
“不行。”
夏臣想也没想直接摇头。
朱厚照又愣住了,“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有事。”
谷大用催动小矮马嘚嘚嘚的走过来,“你个小毛娃娃能有什么事儿?快快在前头引路,等找到了你大哥,到时候哇,重重有赏!”
“你说话的声音好难听。”
谷大用一滞,用尖细的嗓音质问道:“你说咱的声音难听?”
此时,那关着的院门又吱吱呀呀的开启,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从里面出来。
夏臣瞧见自己的阿姊出来,也不理这个嗓音难听的老太监了,拔腿就腾腾腾的往前跑。
“你跑,你跑吧,当心让人牙子给你卖了去。”
夏姝插着腰喊了一句,刚想去追又瞧见这帮骑着马的人,不由蹙眉问道:“你们是谁?人牙子?”
朱厚照下意识低头瞧瞧,没觉得自己哪儿像人牙子,又抬起头看看夏姝清丽的脸蛋,忽的一甩马鞭,催着骏马朝前面跑远的夏臣奔腾而去。
不得不说,夏臣年纪虽小,整天还挂着鼻涕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但却很有运动天赋,两条小短腿倒腾的特别欢实,跑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能快上一大截。
可惜再快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三两下便被追上。
等到了近前,朱厚照忽的用靴子勾住一边马镫,整个身子横躺在马背上,胳膊伸出一把将小屁孩抄起,旋即抱着夏臣在马背上又坐正了身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谷大用和那两个护卫吓得脸色惨白,像冬天剥了皮的大萝卜,这,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
朱厚照自觉自己刚才简直是帅呆了,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瞧见那三个傻楞的随从,明白了。
没人给本宫叫好。
若是刘伴伴在的话,想来他肯定要高声叫道:“殿下骑术了得,真真教奴婢佩服!”
可惜,本宫的刘伴伴前几日因为出宫刚让父皇赏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还趴在床上直哼哼。
真是可惜....
朱厚照咂咂嘴,抱着不安分的夏臣又打马走了回来,而后从马上跳下,把夏臣往地上一放,再次看看夏姝,忽然说道:“本...本少爷瞧着你面善,觉得与你挺亲近的。”
夏姝想都没想到这家伙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间都惊呆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恼,一把将夏臣拽到自己怀里,瞪着朱厚照啐了一口,“呸,登徒子!”
骂完之后,她拉着夏臣迅速进了院子,三两下把院门一关,接着咔嚓两声上了门闩。
朱厚照也呆住了,环顾左右随从,问道:“她,她方才是什么意思?本宫像登徒子吗?”
确实挺像的。
虽然真的挺像,但却没人敢说出来,谷大用甚至还凑过来煞有介事的对着朱厚照打量几眼,“回殿下,奴婢瞧着您一点都不像。”
“那她为何骂本宫是登徒子?”
谷伴伴果不其然的被问住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道:“许是,许是乡野村妇不识礼仪,不识好歹,对,不识好歹,殿下好心帮她追回弟弟,她竟然敢骂殿下,要不让奴婢等人砸开她家院门.....”
没等谷大用将话说完,朱厚照就很大度的摆摆手,“罢了,她虽然骂本宫是登徒子,但本宫不与她一般见识,还是找师傅要紧。”
“殿下,您要找那个叫夏源的当师傅,这院里的人可不就知道吗?”
朱厚照闻言有些迟疑,盯着院门瞧了片刻,还没想好应不应该去砸门或是敲门,那院门突然又被推开。
夏姝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迎上朱厚照的视线,不由蹙蹙眉,随即脸一板问道:“我听小弟说你们是来找我大哥的?”
朱厚照赶紧点头,“对对对。”
“你们找我大哥作甚?”
“他是我师傅。”
“你师父?”
夏姝一怔,又盯着他看看,发现这人脸上满是认真,说的像是真的。
犹豫片刻,她伸手指了指东边,“你们往东走,最大的那家院落就是我大哥家。”
“多谢!”
朱厚照一喜,道了声谢正准备上马,又忽的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方才为何骂本少爷是登徒子?我确实觉着与你挺亲近的。”
“呸,登徒子!”
看着砰的一下再次关上的院门,朱厚照又呆住了,这姑娘为何又骂自己登徒子?
难不成她瞧着本宫不觉得亲近?
第七十二章 且容徒弟凑一凑
“是这家了吧?”
瞅着眼前这处院落,朱厚照又与庄子里其他的人家对比了一番,虽然在他看来,依然是小门小户,但确实是这附近最大的院落。
想到这,他跳下马整理了一下衣冠,旁边的谷大用巴巴的凑上前正想帮忙敲门,却被朱厚照喝退,“一边去,本宫自己来。”
按他的设想,即是三顾茅庐,那这个诚意肯定要做足,而且根据三国演义里所写,第一次上门是会无功而返的,里面甚至还会冒出个书童,告诉他先生不在家。
院子里,夏源三人一人端着个板凳,坐在院中晒太阳,听到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院门前停歇,夏源睁开眼睛,“来了。”
“那学生去给他开门?”
“去吧。”
王守仁起身朝院门处走去,而赵月荣则习惯性的端起小板凳往屋里走。
等进了屋子,她把鞋子一脱,站在椅子上扒着窗户往外看,虽然作为女眷不能见外客,但她还是很好奇的,刚才夫君说有个要来送银子的肥羊。
她很想看看这个肥羊长什么样子。
院外的朱厚照正准备敲门,见到院门打开,下意识往外退了两步,然后王守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探了出来,“恩师让你进去。”
“让我进去?”
朱厚照先是一呆,然后便是激动,这是不是说可以拜师的意思?
哎呀,可这才一顾茅庐....
本来做好了三顾,六顾,甚至九顾的打算,但没想到第一次就成了,给他整的莫名其妙的还有点失望。
但很快,这股失望就被兴奋冲淡,朱厚照迫不及待的跨过门槛进了院子,谷大用和那两个护卫不敢耽误,也连忙跟着进去。
等见到坐在院中的夏源,他直接大声叫道:“师父在上....”
“停!”
夏源赶紧伸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即脸一板道:“没有拜师礼,不许叫师父。”
“拜师礼?”
朱厚照愣住了,拜师还要拜师礼的?他东宫里那么些师傅,怎么没见谁问自己要过拜师礼。
“什么是拜师礼?”
谷大用连忙小声答道:“拜师礼就是拜师的礼物。”
要不是顾及到夏源在场,朱厚照真想踹他一脚,“谁不晓得是拜师的礼物,本少爷是问你这拜师礼都有什么。”
“就是腊肉,桂圆,莲子这等束脩之礼。”
“如此寒酸?”
“哪有这么寒酸!”
听到两人的对话,夏源直接高声打断,“腊肉,桂圆那是拜儒学先生用的,我问你,你拜我为师是想学什么的?是学文还是学武?”
朱厚照闻言赶忙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学武!”
“既然是学武,那穷文富武总该听说过吧?这句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拜文学先生,可以穷嗖嗖的给点腊肉桂圆意思一下,但拜武学师父,就得用值钱的东西,明白吗?”
朱厚照有些楞,“穷文富武竟是这个意思?”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穷学文富练武。”
“噢,你这个理解也不能说错,也就是说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
“原来如此。”朱厚照恍然,又笑嘻嘻的吹捧道:“想不到师傅除了武功盖世,还懂得这许多学问。”
“那是当然,好了,咱们不说这个。”
夏源摆摆手止住这个话题,又故作悲悯的叹了口气:“本来呢,我是不想收你这个弟子的,但看在你如此执着的份上,我于心不忍,这才准备收你为徒,但这个拜师礼总该要有的,你说是吧?”
“是是是。”朱厚照不疑有他,当即点头,又踌躇着问道:“那不知师傅想要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拜师礼?”
“看你来的匆忙,估计也没准备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随便收你五百两银子吧,嗯,念在你诚心的份上。”
朱厚照呆了一下,五百两?
他虽贵为大明太子,但平时一副不着四六的样子,总是惹事闯祸,朱佑樘平时政务繁忙,也没时间教导他,就索性管住了他的钱袋子。
身为太子,他对于内帑没有随意支取权,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每月领取月例钱。
也不多,每个月只能领取三百两。
而朱厚照没想到拜个师却要五百两,竟如此便宜,不到两个月的月钱就能拜师?
“只要五百两的银子就能拜师?”
“只要?”夏源先是一愣,而后在自己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妈的,要少了。
深吸口气,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当然,只要五百两银子,立马就能拜师。”
“可我没有五百两。”
“没有?!”夏源脸色迅速一黑,差点气乐了,没有你刚才跟我俩是装哔呢?
“那个,师傅莫急,且容徒弟凑一凑,凑一凑。”
朱厚照向来大手大脚惯了,也不知道啥叫个攒钱,一个月的月钱往常不到月底就花了个干净。
不过这会儿正是月初,刚刚领了月钱没几天,而且他还有个好习惯,向来都是把银子揣在身上,这会儿从怀里往出一掏,一叠大明宝钞。
面额全是一百两的,数了数,整整二十三张,二千三百两。
看起来拜个师绰绰有余,但大明宝钞这玩意儿不保值,和银子基本上处于十比一的比例,这些宝钞拿到市面上也就能换个二百两银子左右。
他把宝钞捏在手里,转头去看谷大用以及那两个护卫,意思再明显不过,掏钱!
那两个护卫见状,一咬牙各自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小声道:“卑下,卑下这里就这么多了。”
“嗯。”
朱厚照半点不客气,照单全收,又把目光看向谷大用,谷伴伴作为一名太监,失去了快乐,这辈子追求的也就剩两样东西,一是银子,二是权力。
现下还是弘治皇帝当朝,他还没追求到权力,但银子倒是省吃俭用攒了一些。
而且怕让贼人偷了去,平常都是藏在身上。
见到殿下的目光瞧过来,谷大用脸色顿时一苦,再三纠结,才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少爷,小的,小的这儿也就这些了。”
朱厚照没理他,打开钱袋往里瞅瞅,眉头一皱,“你的金条呢?”
谷大用表情顿时一滞,随即陪笑道:“少爷真会说笑,小的哪来的金条?”
“赶紧掏出来。”
“........”
沉默一会儿,谷大用坐到地上,脱下一只靴子在地上抖搂抖搂,接着从靴子里掉出来一根十两重的金条。
随后他将金条捡起,委屈巴巴的递过去。
朱厚照一脸嫌弃的撑开钱袋接住,又想起什么道:“你不是有两根吗?另一根呢?”
听到这话,谷大用直接一个头磕到地上,紧接着就嚎啕大哭,“少爷,您饶小的一命吧!”
第七十三章 你确定你叫朱寿?
见谷伴伴哭的肝肠寸断,朱厚照还真就没了脾气,也没再逼着他把另一根金条交出来,狠狠骂了句没出息,随后捏着一叠大明宝钞,拿着三个钱袋朝夏源走了过去。
“师傅,你数数够不够,我觉得应当有个四五百两的。”
夏源刚想清点一下,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在这小子心里可是高人,高人会跟个财迷一样数钱吗?
很显然并不会。
想到这,他随意把东西接过来往怀里一揣,风轻云淡道:“不用数了,够与不够都不妨事,收你银子只是想看看你的诚意而已,嗯,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朱厚照眼前一亮,这才是高人风范呐,等听到最后一句话,心头更是一阵雀跃,激动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罢,他就抱拳拱手拜了下去,夏源坐着没动,生生受了这一礼,随即严肃的说道:“你现在即然入了我的门墙,那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嗯嗯,师傅请讲。”
“总共三条规矩,这第一,就是要尊师重道,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能质疑,不能反驳,有什么好事也一定要想着师父。
第二,对待你的师兄也要尊敬,不然惹恼了他,他要是揍你,为师可不会帮着阻拦。”
闻言,朱厚照把目光看向默默杵在旁边的王守仁,也清楚自己打不过这个人,于是很有仪式感的抱拳拱手,“师兄。”
“嗯。”王守仁也拱了拱手算作回礼,只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朱厚照见此也不在意,上次见面他就晓得这位师兄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又转头看向夏源,笑嘻嘻的问道:“师傅,第三条是什么?”
第三条夏源还没想好,或者说还没编出来,但瞧着这货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禁道:“第三条就是不许对着师父嬉皮笑脸,懂吗?”
“噢...”
朱厚照噢了一声,忙把笑容收敛回去,又瞥一眼王守仁,心里暗戳戳的想,难怪这位师兄是这幅样子,原来是这规矩害的。
“三条规矩要牢牢记在心里,哦,对了,你还有个师娘,也该让你见上一见。”
既然成了徒弟,那就不算外客,赵月荣也不用在屋里躲着了。
当然,夏源本人对这条规矩是不屑一顾的,让人看到了能怎么样,又不会掉一块肉。
但架不住这时代的礼教就是这样,小媳妇也把这些礼教极当回事,之前王守仁没拜师之前,她也是如今天这般,人家一来,她就往屋里一躲。
活灵活现的展示了一副礼教束缚下的女性形象。
夏源刚想喊她,又瞧见这院里还有那几个狗腿子,“你让你这些随从们都出去吧。”
“噢。”
朱厚照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那三个随从,“那个谷伴...你们都出去。”
谷大用和两个护卫自然是不想出去的,但太子殿下发话又不能不听,只得互相看了几眼,而后不情不愿的往外走。
见外客都走了,夏源这才转头对着屋子喊道:“小荠子,小荠子,快出来。”
“来啦!”赵月荣正偷偷趴在窗户边瞧热闹,听见夏源叫自己,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下来,穿上鞋子从屋里跑出来。
朱厚照还在幻想师娘是个什么样子,能嫁给师父,想必肯定也是个武林高手,结果没想到出来个小姑娘,而且还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有点失望。
咂咂嘴,朱厚照还是乖乖的凑过去准备拜见一番,待看清赵月荣的长相,又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怪哉,怎么今天遇到的人都让自己觉得亲切,连这个师娘也是如此。
朱厚照刚想来一句我瞧着你可亲切,又想起那会儿连着被骂两次登徒子的经历,话到嘴边又不由咽了回去,转而笑着问道:“师娘,你瞧着我亲切不?”
赵月荣本来就有些紧张,听到这话更是一呆,紧接着脸都红了,她大着胆子瞪了朱厚照一眼,随后又小脸红扑扑的跑到夏源身边,羞恼的小声告状:“夫君,我觉得这个人是个登徒子。”
“他可能是想和你拉关系,甭理他。”
中二少年嘛,脑子不好使多正常,夏源也没当回事,不过还是板着脸对朱厚照说道:“再给你加一条,以后也不许对着你师娘嬉皮笑脸。”
“哦。”
朱厚照哦了一声,他这会儿也不禁挠头,本宫今个是怎么回事?总瞧着别人觉得亲切。
看在赚了他不少银...呸,看在这是自己新收徒弟的份上,夏源没再继续板着脸,刚想说话,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一直还没问,你叫个什么名字?”
朱厚照一愣,想了想道:“我姓朱,单名一个寿字。”
“那就是朱寿,是吧?挺好,朱寿,祝寿,这名起的吉利,还是个国姓...”
说到此处,夏源脸上的表情忽然有点僵,顿了顿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朱寿。”
“噢噢,挺好挺好,真的挺好。”夏源连连点头,表情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见朱厚照还在那儿站着,忙招手道:“那个,朱寿,你旁边有板凳,快坐快坐,别站着,咱们坐下说话。”
“谢师傅。”
“别客气,自家人客气什么。”
夏源脸上露出平易近人,和煦至极的微笑,就这么盯着朱厚照瞧了一阵,再三犹豫,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为师想要再确认一下,你确定你真的叫朱寿?”
听到这话,朱厚照心里有点打鼓,难道师父知道自己这是个假名字?
想到这,他又莫名兴奋起来,连这都能看出来,本宫果然拜了个高人当师父!
犹豫片刻,他抬起头,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
此言一出,夏源顿时闭了闭眼睛,完鸟。
早猜到这货家里有权有势,可谁能想到竟然这么的有权有势。
第七十四章 我绝对不走!
在后世,但凡是对那位正德皇帝有一丁点了解,都知道这货除了朱厚照这个本名以外,他还有个别名,朱寿。
就算是去度娘上搜索朱寿,跳出来的也一定是朱厚照的词条。
刚才听到朱寿这两个字,夏源就想到了这一点,后来连着两次确认,发现好像真的是这货。
再瞧瞧这年龄,这长相,还有那股中二的劲儿,似乎也挺符合史书上对朱厚照的描述,当然,史书上关于他的描述有很多。
但归纳总结,进行浓缩,完全可以用两个字形容,荒唐。
想了想,夏源决定还是不要戳破这货的身份了,就装不知道。
不止如此,还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这货滚犊子。
这位爷可是来学武功的,但自己会个屁的武功。
要到最后这位太子殿下发现自己啥也没学会,学了个寂寞,恼羞成怒之下很难想象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抿抿嘴,夏源和颜悦色的问道:“朱寿啊,你既然拜我为师,为师倒是要问一下你的喜好,这样才好因材施教,我问你,你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朱厚照当即眉飞色舞的道:“枪棒拳脚,行军布阵,骑马射箭!”
夏源又接着问:“那你最讨厌什么?”
朱厚照瞬间露出痛苦之色,“最讨厌读书写字。”
夏源一拍大腿,“好,太好了!为师就教你读书写字!”
“啊?”
朱厚照先是一懵,然后整个人都惊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是来学武功的!”
“本派门规第一条,不许反驳师父,不许质疑师父,你忘了吗?”
“可,可我是来学武的,我还给了银子,对,我是给了银子的,穷文富武,给银子是学武,给腊肉才是学文。”
“也罢。”
夏源长叹口气,从怀里把那些银子一股脑的全掏出来,“既然你违反了本派的门规,那我也不能再收你为徒了,这些银子还给你,拿上这些银子,就此别过,慢走不送。”
“......”
朱厚照愣愣的看着那些银子,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一连退了数步,神情甚至都变得灰败下去。
他感觉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自己为了学武功,冒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又一次从宫墙里翻出来。
骑着马颠簸一路,好不容易拜了师,可才刚高兴没一会儿,结果竟然要学什么狗屁的读书写字。
该死的,竟敢戏弄本...
朱厚照正欲咬牙切齿,忽的想到什么,精神一震,神色又变得振奋起来。
不对,这应该是师傅的考验。
是了是了,这定然是师傅的考验。
想学武功哪有这么容易,肯定是要经历重重考验的。
而这读书写字想来就是第一重考验,说不定还和学武有关。
对,读书写字应该是练心,也是在提升底蕴,不然连武功秘籍都看不懂,又何谈学武。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是,兴奋的同时又一阵得意,本宫果然机智,没有一走了之,不然肯定错过了这天大的机缘。
瞧着他那不停转换表情的脸,先是失望,再是愤怒,最后再到现在的兴奋。
夏源心里急的直骂娘,这货又脑补了什么?你特么能不能拿上银子麻溜的滚犊子?
正想着,朱厚照神情一肃,“师傅,弟子跟你学读书写字。”
“???”
夏源懵了,你踏马说什么?
站在院外探头探脑的谷大用也呆住了,殿下说什么?
太子居然说要学读书写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谷大用伺候太子也有了些年头,对朱厚照的脾性摸得是一清二楚,可从来只见这位太子爷嚷嚷说要骑马射箭,练武打拳,什么时候见他说要读书写字。
疯了疯了,殿下疯了,殿下要是没疯,那就是自己疯了。
见这货一脸认真的说要学什么读书写字,夏源心里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咬牙道:“好,你要学是吧,伯安,伯安!”
闻言,一直默默吃瓜的王守仁立马上前道:“恩师有何吩咐?”
“他不是要学读书写字吗?你就教他读书写字!”
“恩师,学生...”
“不准推辞,教书育人这事你最擅长。”
王守仁神色微怔,自己最擅长教书育人吗?此事为何连自己都不晓得?
“恩师误会了,学生不是推辞,只是想问问从何处开始教。”
“四书五经挨个挨个的教,不仅教,还要让他背,一本一本的背!”
“......”
朱厚照又呆住了,不自觉的吞咽一下口水,突然有种想一走了之的冲动,但一想到绝世武功,他还是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凑过来问道:“师,师傅,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在考验弟子,在磨练弟子的心性啊....”
夏源猛地把头转过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似笑非笑道:“是,怎么不是?不仅是磨炼心境,还是在给你打磨根基呢,筑基听说过吧?总之你好好学,要是学不下来随时都可以走,记住,是随时都可以。”
听到这话,朱厚照神情又是一凛,果然,本宫所料不错,甚至这读书写字还是筑基。
可,可这整本背诵,太折磨人了。
要不本宫还是....
不成,那射雕里有写,九阴真经是黄裳遍览宫中道藏,最后才写出来的绝世武学。
而且那黄裳还没学过武功,由此可见,师傅让自己学这些肯定是大有深意,说不定自己要学的也是九阴真经那般的武功。
不,比九阴真经还厉害。
想到这些,朱厚照的表情又坚定下来,尤其是一想到比九阴真经还厉害的武功,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心。
“师傅放心,我不走,绝对不走!”
第七十五章 一辈子都学不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又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
王守仁确实非常擅长教书育人,或者说本身就有这个天赋,虽然他目前还没做过这事儿,但却能迅速上手。
先让朱厚照跟着念几遍,再掰开揉碎了去解释其中的意思,等到完全理解之后,再去背诵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挑的学习内容也很合适。
论语,学而篇。
既然要读书,要学四书五经,那论语里的学而篇作为第一个开始学习的地方,绝对是再合适不过。
朱厚照学习起来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但一边是最讨厌的读书写字,另一边却是心心念念的绝世武学,两相权衡,还是委屈巴巴的选择跟着学习。
而且王守仁的声音平和而富有磁性,听他说话不自觉的就会沉稳心神,朱厚照跟着学了一会儿,竟慢慢的沉浸在了这种学习的氛围中,起码没那么不耐烦了。
夏源坐在旁边晒着太阳喝着茶,瞧见这货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居然一点点消散,竟是开始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上头发展。
不禁开始纳闷。
按他的设想,这位太子爷应该是越学越不耐烦,然后忽的拍案而起,骂骂咧咧的滚犊子。
最后自己松了口气,感叹可算摆脱了这个烫手大山芋。
结果这剧情特么的发展不对吧?
想了想,他出声道:“朱寿啊,为师忘了,你这样学不成,不能坐着,你得扎着马步学。”
“还要扎马步?”
“不错。”夏源正色的点点头,“你想学绝世武功,那当然和平常学法不一样,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现在你读书写字是在磨砺心志,但这个筋骨也得跟上。
扎马步就是在练你的筋骨,边扎马步边学习,而且还得认真去学,不然为师这绝世武功你永远也学不成了。”
朱厚照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极其有道理,即是学绝世武功,那肯定和学那些寻常的拳脚功夫不一样。
没再迟疑,他豁然从凳子上站起,两手握拳放在腰间,扎了个极其标准的马步。
而后深吸口气,问道:“师傅,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千万不能放松,一边扎马步一边读书,争取早日练成绝世神功。”
“好!师傅放心,我肯定发奋刻苦,一定好好的磨练自己的心志,练自己的筋骨,学成这个绝世神功,好传承师傅的衣钵。”
“哈哈...”
瞧着朱厚照一脸严肃的给自己表决心,引得夏源干笑两声,这货果然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挺好,嗯,为师很欣慰,特别欣慰....”
院门外头。
谷大用缩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瞅着院里的情形都要哭出来了,他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转头对着那两个护卫小声说道:“你们两个不是宫里的锦衣卫,也不常伴架太子,因此许是不晓得,咱们这位殿下可从来都不会读书,想不到今儿个竟在这里见到了,真是..真是...”
说到这,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那两个护卫见状也动容了,动情的道:“卑下从前一直觉得宫里的公公都是些见钱眼开,争权夺利的阉人,今日见到谷公公这样为国为民的好公公,才晓得自己从前瞎了狗眼,公公看到太子殿下读书明理竟是激动的潸然泪下,卑下,卑下真是感佩至极。”
“也不尽然。”
谷大用显然也流露了真情,摆了摆手,又接着道:“为国为民这个咱家是认得,但咱家其实也是哭咱自个儿,这陪太子出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要是运气好,皇爷没想起来问太子的近况,那就平安无事,若是想起来了,哼哼,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那刘瑾你们知道不,他上次陪殿下出宫,结果领了三十大板,这会儿还躺在榻上直哼哼呢,也不晓得能不能挨得过去,哎,可怜呐。”
谷大用叹了口气,“咱家今个陪太子出宫,一直提心吊胆的,就生怕皇爷问询起来,到时候回宫咱说什么也要挨上一顿板子。
可现在咱不怕了,太子出宫是读书的,若是教皇爷知道此事,肯定龙颜大悦,皇爷一高兴咱这顿板子也就免了,不仅免了,说不准还有奖赏呢。”
“你们两个也算是陪殿下一道出宫的,要是有奖赏那肯定也有份儿。”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像是忽然就有了默契一般,一同的抱拳拱手,“卑下不敢贪功。”
“不,咱家可不是跟你们说笑,要有功劳大家都有份儿,但若是皇爷责问下来,咱仨也一个都跑不了。”
说到这,谷大用微微支起身子,眼睛里也露出有些阴鸷的光芒,“等到时候回宫,若是皇爷派人去问询你等,问你们太子殿下此次出宫都做了什么,咱家问你们,皆时你们要如何回话?”
两名护卫有些迟疑,想了想道:“卑下自然是如实禀报,说太子拜了一个老师跟着读书。”
“如实禀报是应当的,但你们这如实吗?”
“这...”
“咱家告诉你们什么才叫如实,太子殿下听说野有大贤,于是亲自出宫拜这位大贤为师,想着跟其读书学习学问....”
闻言,两名护卫探头瞅了瞅坐在院里的夏源,“可公公,这大贤的岁数是否过于年轻了些?”
“太年轻,看着不像是大贤是吗?”
“是。”
“你们懂个什么,有志不在年高,这学问也不是跟着岁数长得,这样,咱家再问你们,你们觉得在太子心里,那个叫夏源的是不是大贤?”
“想来,想来应该是的。”
“那就对了,太子殿下觉得是大贤那就是大贤,就算不是那也是。”
谷大用偏头往院里瞅瞅,又忽然笑起来,“就算到时候皇爷查出来,那个叫夏源的不是个大贤,但跟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又有何干系。
咱们这些奴才可不就是傍着主子,主子说什么咱就信什么,主子觉得那是大贤,那咱们就相信那是大贤,何况,不是大贤也不配让太子拜师,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两名护卫瞬间恍然,其中一个锦衣卫更是激动的抱拳拱手,“向公公学习,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