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老夫不去!
放榜的日子总是热闹的。
一大清早,贡院的门口就被围了个人山人海,所有的士子翘首以盼只等着放榜。
直到辰时三刻,也就是快到早上八点左右,夏源才领着赵月荣赶到了贡院这边。
夏儒没来,临到今个放榜的日子,这位连着三次落第不中的中年老秀才到底还是怂了,不敢来看榜,说是让夏源这位侄儿帮忙看看。
夏源自然是应下,然后就带着赵月荣一块过来瞅瞅,顺道也让小媳妇见见世面。
整个贡院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两人来的晚了,只能站在最外头,赵月荣蹦蹦跳跳的往里看了几次,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便扭头一脸期待问夏源,“夫君,你中了吗?”
“没呢,榜还没放呢。”
夏源仗着个子高,只是一踮脚就能看到那贡院门口榜单还没张贴出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该放榜了吧,这都到了辰时三刻。”
“早着呢,现在还没鸣鼓,等鸣了鼓,还得等个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砰!”
那说话之人的话音未落,便是一声炮响,紧接着锣声鼓声就响了起来,过了一阵,贡院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个扎着红巾的差役书办鱼贯而出。
外面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的生员们俱都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这时候,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个难掩脸上的紧张。
受这种氛围影响,赵月荣也莫名的紧张起来,伸手扯扯夏源的袖口,软着嗓子问道:“夫君,是不是放榜啦?”
“嗯,看样子应该是。”
两人正说着,第一张榜就贴了出来。
这张榜又称尾榜,大略一扫,有六十来个人的名字,都是今次乡试列在末尾的举人。
不过虽然是列在末尾,但那也是举人,更是不少生员的希望,这些人全都睁大眼睛试图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一旦自己入了榜,尽管名次较低,可也是举人老爷不是?
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只等哪里有个小官的空缺,吏部再一选官,说不定就把自己选了上去。
那就是彻底跻身官场,就算一辈子没等到这个机会也没关系,有了举人的功名,在家乡就是乡贤士绅。
况且按照大明的规制,举人可以拥有很大的免税名额,因此很多人为了避税,会将家中田地投献到举人名下。
大多数举人绝不会像夏源他们家那么好心,不收任何田亩赋税,因此有了这些田地的投献,那些举人可谓是摇身一变成了地主,若是好好经营,足够为后代儿孙积攒下偌大的财富。
“夫君,中了吗,中了吗?”赵月荣表现的比谁都要热切,可惜她个头不高,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榜单,只能扯着夏源的袖子问他。
夏源掂着脚将上面一个个名字看过去,最后摇摇头,“没有我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也没有叔父的。”
“啊?”
“啊什么,后面还有榜没放出来呢。”
这时,人群中忽的有一人激动的一拍手,道:“中了,中了,我中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寻声看过去,甚至他身旁离得较近的几人还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急切的问道:“这位仁兄,敢问你的破题典出何处?”
“孟子!我用的是孟子!哈哈,我当初就说典出孟子,尔等竟还踹我,那日踹我的是谁,站出来!”那人仰头哈哈大笑,而后猛地神色一凛,开始用手指着在场众人,一个个指过去。
但没有人理他,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之后,在场众人显露出众生百态,面露激动有之,面露喜悦有之,如释重负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失魂落魄。
随后有不少人开始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但骂的却不是那个中举的秀才,而是把枪头指向了今年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
“李旻,我入你娘!”
“我国朝自兴科举,迄今百三十年,乡试何曾用孟子?!”
“老匹夫,淦汝娘!”
“........”
一个个秀才群情激愤,垃圾话满天飞,瞧着这一幕,赵月荣缩缩脖子,下意识躲到夏源身后,小手抓紧了夫君的衣角,这些读书人明明看着都斯斯文文的,但没想到这么可怕。
而这时,有个书办看到如此情景,匆匆的进了贡院,随后进入了一处偏阁。
刚一进去,他就对着里头的李旻慌张说道:“李大人,外头这会儿有不少的生员状若癫狂,正在对着您破口大骂,说您出题居心叵测,还问候您令堂大人。”
“这些生员,真真是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当先就有一蓝袍官员拍案而起。
“慌个什么,任由他们骂去。”李旻一脸淡然,大有种泰山崩于眼前,我自泰然若素之感。
那帮秀才觉得自己委屈,满腔不忿。
但他们懂个什么,这科举要出题,起码要满足两个原则,一个是题材要偏,说白了,就是要出奇制胜,绝对不能让人轻易猜中考题。
至于第二条,自然是不能重复,满足一条容易,但要同时满足这两条可就难了,他们这些出题的考官,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太好的题目,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孟子上。
当然,华夏自古以来有个陋俗,那就是什么事一旦形成惯例,想去打破会变得很难,这种事儿在官场更是极为严重。
大明百多年间,几乎没有从孟子里出过题,这些出题的考官也拿不准,所以事先去请教了皇帝,在得到皇帝的首肯之后方才出的这题。
因此,李旻是一点都不觉得亏心,他用自己独有的语速腔调,慢慢悠悠的说道:“乡试抡才大典,本就于四书中选题,典出孟子,何来的居心叵测?老夫行的端坐的直,无愧于心,就算是当面对质,亦能辩得他们哑口无言。”
闻言,那书办不由问道:“那大人可否要出去与他们论上一论?有不少士子嚷嚷要您出去呢。”
“哼!”
李旻哼上一声,“此等有失体面之事,老夫不去!”
第四十七章 中了中了
贡院门口,生员们依然在愤怒的问候李旻,这人读的书多,词汇量就大,但倒是没有人拽着文,用那些之乎者也去斯斯文文的骂。
大概是因为这样不能够发泄出心中的戾气,所以全都挑的是那些市井之中骂人的词汇,总之怎么脏怎么来。
一时间堂堂礼部贡院,乡试会试伦才选材之地,竟跟个菜市场一般。
赵月荣看了一阵,也没觉得害怕了,虽然这帮人捶胸跌足的样子有些癫狂,但又不是冲着自己和夫君来的。
而且她听明白了,这帮人骂的是一个叫李旻的人,那人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
主考官....
应该是很大的官吧?
这些读书人胆子好大,连当官的都敢骂。
夏源则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吃瓜群众,听得那叫个津津有味,有时候碰到粗俗提劲儿的金句,他还忍不住在心里叫一声好,没想到在大明朝,我华夏的骂人词汇就已是如此的丰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帮读书人的续航能力是真的不行,才骂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夏源本以为中场休息片刻,这帮人还能接着再输出一波,但没想到这帮人喘了喘气之后,没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再骂也没什么用,只是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罢了,再待着更没什么用,自己等人都偏题了,难道还能上榜不成?
数百个人转身离开,整个贡院门口骂声骤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声,而此时,第二张榜也张贴了出来,这张便是所谓的虎榜。
这次的榜上大约有三十来人,刚才走了数百个生员,虽然确实空出了大片的空位,但整个贡院门口还围着二百多人。
夏源和赵月荣依然是在最外围,赵月荣依然是在蹦蹦跳跳,依然是个看不到。
正跳着,她突然感觉身体一阵腾空,轻盈的小身子像是没有什么分量,夏源搂住她的腰一下子就给抱了起来,而后举高高,“好啦,你别蹦了,夫君这样举着你,你慢慢看。”
忽的被人抱起,赵月荣不由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就发现自己是被夫君给抱着举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被抱过,甚至现在晚上还会被夫君抱着睡觉,可这里这么多人...
她小脸儿发红的环顾四周,生怕被别人瞧见,那副小心翼翼,做贼心虚的样子,浑像一只怯怯的小鹿。
“怎么样,榜上面有没有夏源和夏儒这两个名字?”
听到这话,赵月荣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观察四周了,忙将视线看向那张虎榜,上面的字尽管有不少她还不认识,但夏源,夏儒她是知道的。
于是她就在榜上专心的寻找这两个名字,过了一会儿,她的眸子突的一亮,忍不住喜悦道:“有了,夏....夏儒,夫君,是叔父,叔父的名字在上面。”
“真的?”
“嗯,就是叔父的名字。”
“那你再找找看,看上面有没有夫君的名字。”
赵月荣闻言正想接着找,却在此时,又有差役敲锣打鼓的送出另一张榜单,并高喊道:“首榜要张贴了!”
“夫君,这个首榜是不是有解元的那个啊?”
“是啊。”夏源点头,这张首榜就是名列前茅者的榜单,也正是那张所谓的龙榜。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月荣也不去之前那张榜单上找了,专心等着这张榜单张贴,夫君说过的,他要考个解元回来。
那他的名字肯定就在这个榜里面了。
听到首榜张贴,在场众人纷纷翘首去看,这张榜单跟其余的两榜不一样。
这上面只有六个名字,排行第一的就是此次顺天府乡试的解元,第二是亚元,至于三四五名统称为经魁,第六名则是亚魁。
而且名字是用红纸糊着的,旁边站着个书办小吏,一通鼓鸣之后,他伸手将第六名的红纸揭下来。
此次亚魁的名字也得以显露。
“张晋....”
这时人群里有一秀才激动道:“我中了,哈哈,竟是亚魁。”
闻言,大家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有相熟的拱手道喜,但面容中也是难掩的羡慕嫉妒。
一阵嘈杂之后,大家又纷纷打起精神,亚魁被夺了,左右不过是个第六名,上面还有五个名字。
说不定就有自己呢。
抱着这种心态,在场的生员们又重新开始翘首以盼,很快,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都被揭露出来。
每次的名字露出,都能引起一阵嘈杂,杂糅着中举之人激动的高呼,以及众人的道喜之声。
在这样的气氛中,很快就轮到了第二名,也即是此次的亚元,红布揭下,大家定睛一看,“谢丕....”
而人群中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士子,看到这个名字,微不可查的发出一声轻叹。
常人要是得到这个名次绝对是欣喜若狂,但谢丕却是一阵失望。
他本以为此次会中解元,谁料到只是个亚元。
在场众人等了一阵,发现竟没有人手舞足蹈的说我中了,我中了之类的话。
有一人忍不住说道:“谢丕是谁?没来看榜么?”
“想必是没来吧,好了,不管他了,快快揭榜,看看那解元究竟是谁。”
那站在榜单跟前的书办也没吊众人的胃口,伸出胳膊将榜单最高处的红纸揭下。
赵月荣连忙去看,接着就看到那排第一的人姓夏,再看后面,是个源字。
“夏源....”
看到是自己的夫君高中头名,尽管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相信自己的夫君绝对能考上解元。
但在这一刻,赵月荣还是兴奋的小脸通红,漂亮的眸子满是激动,拍着小手道:“夫君,夫君,中了,中了,你是第一,是解元!”
解元,竟然是解元。
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一名。
听到这个消息,夏源一阵失神,脑子也是嗡嗡作响。
而此时,赵月荣的大呼小叫终于起了效果,前头的所有人都转过身来。
然后,她的小身子便倏地僵住了。
第四十八章 难道自己是个傻的?
齐刷刷的所有人转过身子,二百多道目光聚焦过来。
赵月荣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这幅场面让她顿时就慌了,脸颊红的几如滴血一般,刚才是兴奋的小脸通红,现在则是羞怯和慌乱,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好在这会儿的夏源脑袋不晕乎了,已经接受了自己高中解元的事情,紧接着就看到二百多人都朝着自己这边看,然后才发现小萝莉还在被自己抱着举高高。
赶紧把晕乎乎的小姑娘放到地上,赵月荣好悬有些没站稳,让夏源给一把扶住。
再然后,所有人才仿佛如梦如醒,全部朝着夏源这边围了过来,虽然没人认识夏源,但不影响他们对其作揖道喜。
毕竟这可是今次北直隶乡试的解元公,力压在场所有人。
瞧着夏源那张年轻的脸,许多人又是羡慕又是叹息,羡慕的是人家小小年纪就高中解元,前途不可限量。
叹息的是想到了自己。
此次没中,不知要中还得等上多久。
夏源只看到一大堆灿烂的笑脸冲着自己绽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谁的,一片嘈杂中,又是一阵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响了起来。
只不过这等声音之前是在贡院门口响起,但现在是在身后....
夏源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有数十人身披红戴花,喜气洋洋的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这是....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种场面很眼熟,记忆里自己那个死去的举人老爹,当年中了举人之后,就有几名报录人拿着报贴来家中报喜。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的人,就是如现在这般吹吹打打,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然后他们搜刮走了家里的所有银子。
说起来,报录人好歹还算是个小吏,有着官面身份,但这帮人只是些普通百姓,平时可能有着各种职业,杀猪的,卖菜的,种地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但每当遇到这种应试放榜的日子,这帮人又突然有了音乐细胞,拿起家里压箱底的乐器,自发的组织起来,跟在报录人的后头去那些个举人家里,挨家挨户的讨要喜钱。
不过,夏源是个解元,终归和其他举人不一样,这帮人打算先行讨要一波,一会儿去家里再要。
这特娘是来要银子的啊...
脑中思绪涌动,夏源很快就下了结论,想到这,他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拉着一脸无措的赵月荣挤出人群,然后埋头狂奔。
看着两人一路跑远,在场的秀才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半晌,才有人问道:“这解元公怎么跑了?”
“是啊,我还想再攀谈几句,落个熟面...”
那些个吹吹打打的人也懵了,“解元老爷跑了,咱这喜钱还咋要?”
人群里沉默了一阵,不知谁喊了句,“跑就跑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诸位,咱上他家里要去。”
.......
一路上都没敢停留,跑出好远,夏源才拉着赵月荣慢慢将脚步放缓,而后逐渐停下。
“夫...夫君...我...我们为什么要跑..要跑啊?”
不明所以的被带着跑了一路,赵月荣吁吁的呵着气,嘴里断断续续的问道。
“哈..哈,哈...”
夏源也累的够呛,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听到问话摆了摆手,示意等他先缓上两口气再说。
过了片刻,等气差不多喘匀了,他才扶着腰直起身子,然后指着后面说道:“刚才那帮敲锣打鼓的人你看见没有,那是来找咱们要钱的。”
“要,要钱的?”
“对啊。”
夏源用手捶着后腰点点头,得亏老子机智,拉着媳妇跑了,不然亏死了。
我特么在考场遭了那么些罪,好不容易才考中解元,这天大的喜事是我家的,我不找你们要喜钱就算了,凭啥还得给你们喜钱,真特娘的是想屁吃。
“怎么样,好点没有?”
“嗯。”
赵月荣轻轻点头,这会儿她倒是没再喘气了,只不过小脸依然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的细汗惹得发丝有些凌乱,带着调皮的娇俏。
夏源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角额前的发丝,而后很自然的牵起她的小手,“那走吧,咱们找个客栈先住上几天。”
“?”
赵月荣懵了一下,下意识道:“住客栈?咱们不回庄子里和乡亲们报喜吗?”
“你怎么傻乎乎的,你想想,夫君现在中了举,而且中的还是解元,这会儿肯定有不少报录人拿着报贴奔着咱家去了,还有那些个要喜钱的人指定也去了不少。
这帮人都要给喜钱,按规矩咱又不能不给,这里外里的,得多少银子?”
说到这,夏源话锋忽的一转,“所以啊,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上两天,家里只有咱们俩人,那些人去了以后找谁要去?这银子不就省下了么?”
赵月荣恍然大悟,是啊,这些人要银子,又不能不给,但只要不回去就不用给了。“但是我们找个客栈住一天就够了,为什么要住几天?”
“万一那帮人不死心,蹲在咱们家门口死等咋办,多住几天保险一点。”
“哦...”
赵月荣点点脑袋,夫君想的好深,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些。
忽然,她的表情有点苦恼。
难道自己真的跟夫君说的那样,是个傻的?
第四十九章 儿臣一向是敬重的
紫禁城,文华殿。
这文华殿是东宫太子观政之所,亦是举行经筵的地方。
而现在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经筵。
只不过此时讲经筵的人不是那些个翰林,而是一位身着红色官袍,在下面侃侃而谈的老头。
这人是现今内阁的阁老之一,谢迁。
至于其余的两位,李东阳以及刘健则没有在场,他们还在值房内处理公务。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李东阳善谋略,刘健善于决断,而谢迁这人特别能说。
所以就被弘治皇帝拉了过来,来,你在这说。
文华殿中。
朱佑樘高居正中首位,太子朱厚照坐在一旁,看似规规矩矩,但听着下面那位阁老张口圣人之训,闭口治国之道的论调,却是心不在焉,甚至还用袖子捂着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他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没有,听着就犯困,身虽在文华殿,但这心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朱佑樘不由皱眉,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但顾及到这些翰林在场,又不好发作,顿了顿,只得将面容恢复平淡。
今早,杨廷和过来禀报说太子读书心不在焉,自己把这个儿子特意传唤过来。
本想着训斥一番,但瞧他那与自己亲近的样子,心又莫名软了下去,话到嘴边,本来的训斥反倒变成了一番好生勉励。
接着就举行了这次经筵,还特意把谢迁叫了过来,想着太子平日里读书心不在焉,或许是那些师傅教的不行。
结果,堂堂阁老上的课,这小子都这般的不用心,还打哈欠。
这谢卿家讲的课这般无趣么?
但朕怎么觉得极好。
心里胡思乱想着,朱佑樘自己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连谢迁在叫自己都没听见。
见叫了几次皇帝都不搭理,谢迁无奈的只得将声音提高,喊道:“陛下!”
这一声呼喊声音大了许多,紫禁城的建筑本就有扩音的效果,以至于这声陛下简直是余音绕梁,声声不绝。
朱佑樘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倏地回过神来,本能的正襟危坐,待看到谢迁躬身立于阶下,下意识问道:“谢卿家何事?”
“陛下,臣已经讲完了。”
谢迁施了一礼,不露痕迹的咂咂嘴,感觉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在值房待得好好的,吃着茶点拟着票,结果突然就被皇上传唤,说过来参加什么经筵。
参加就参加吧。
可太子殿下不专心听也就罢了,这很正常,但陛下怎地也心不在焉?
莫不是让太子殿下给带害了?
“噢,原是讲完了,那谢卿家且落座歇上一歇。”说着,弘治皇帝在两列的翰林里来回巡视,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点谁。
毕竟这是点翰林讲经筵,又不是在KTV点公主,总不能瞧哪个长得攒劲就点哪个,要看真才实学。
能当上翰林的没人是草包,草包也当不上翰林。
但是给太子讲经筵,真才实学要有,这讲课趣味生动也要有,不然朱佑樘真怕自己这个儿子睡过去,到时候这脸可就算丢尽了。
正挑选着,这时,有一个宦官弓着身子迈步从殿外进来,紧接着走到朱佑樘跟前,压着嗓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朱佑樘不露声色的微微顿首,示意知道了,接着看向那边已经落座的谢迁,“谢卿家,这乡试的榜已是放完了,不知卿可知晓令郎位列第几?”
“回禀陛下,臣不知。”
“位列第二,乃是今次乡试北直隶的亚元,”
说着,朱佑樘就笑了起来,
“朕记得谢卿家当年乡试中的是解元,位列第一,之后的进士科更是被先帝点为状元,此次令郎位列第二,虽不如谢卿当年,却也是不远以,相必明年的进士必能高中,哈哈,我大明又添一年轻干吏。”
谢迁听完站起身子,“臣愧不敢当,犬子此番不过是运气好些,才侥幸夺得第二,明年的会试不晓得还能否通过,更何谈进士,陛下谬赞了。”
“卿家莫要自谦,只凭运气可当不上亚元。”说罢,弘治皇帝也没再这个话题上多言,又在殿中环顾一圈,问道:“左春坊的李谕德此次经筵没来么?”
“皇爷,李谕德还在礼部贡院,是否要让奴婢前去传唤?”
“不必了。”朱佑樘想了想还是摇头,又叹息着自语道:“此次倒是委屈他了,叫那些生员站在贡院门口辱骂。”
“辱骂?”
捕捉到这句低语的朱厚照忽的精神一震,扭头看过去,有点兴奋的样子,“父皇,李师傅让人给骂了?”
也不怪他兴奋,那李旻说话本就慢条斯理,平时讲课更是极慢,同一堂课别人要用一个时辰,他就得两个时辰,甚至三个时辰。
朱厚照一向最讨厌听这人讲课,更是不知道骂过这个李师傅多少回。
当然,没有当面骂,他还没这么猖狂,基本都是在心里,或是在背地里偷偷的骂,但他没想到这帮秀才相公竟然这么勇,居然站在贡院门口辱骂李师傅。
这可真是....
想想都让人不向往之,可惜本宫今日一直在这个什么狗屁文华殿,参加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经筵,没能去一睹盛况。
可惜,可惜...
瞧见太子脸上的小兴奋,朱佑樘的脸色又不好看了,皱眉道:“你这表情是何意?”
“.....”
听到这话,朱厚照赶紧把脸上的兴奋收拢回去,瞬间变成义愤填膺的样子,咬牙切齿道:“儿臣只恨自己当时没身在贡院,不能帮着李师傅教训这些个秀才生员,才让李师傅平白地遭人辱骂。”
“噢...”
朱佑樘对此不置可否,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却不想吾儿竟是这般敬重李卿家。”
“是极是极,对于李师傅,儿臣一向是最敬重的。”朱厚照连连点头。
“也罢,即是如此...”
说着,朱佑樘转头看向那个小宦官,“去将李卿传唤过来,让太子最敬重的这位李师傅来讲一讲经筵。”
“?”
朱厚照懵了。
第五十章 吊到树上!
时过黄昏,太阳的余晖洒向紫禁城,让这座本就庄严肃穆的宫殿群更是染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到这个时候,朱厚照才终于头昏脑涨的从文华殿出来,鬼晓得他都经历了什么,那可恶的李师傅讲课居然比往常更慢,简直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而且不仅是身心遭受了一番摧残折磨,好不容易挨到经筵结束,父皇还单独将自己留下训斥了一番,最后还暗戳戳的说道,“若是再让朕知晓你偷跑出宫,朕就裁撤掉你东宫所有的师傅..”
听到这话,朱厚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自个的父皇说道:“独留下李谕德,而后让他每日在这文华殿给你举行经筵。”
“.....”
朱厚照当时人就麻了。
不管怎么说吧,纠集几个太监,然后跑到宫外当该溜子这种事他暂时是不敢想了,听李师傅上课,他自觉已经比上刑还难受。
若是每日都听他讲课,朱厚照光是想一想都有种抹脖子的冲动。
心情有些沉重,但他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脚步轻快,溜溜达达的回了自己的东宫。
瞧见太子回来,一大波的太监都围了上来,其中还有三位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几个便是昨日陪他偷溜出宫的太监,弘治皇帝教训儿子有点心软,但对待这些诱导太子偷溜出宫的家奴却没怎么留情,凡是陪太子出宫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都能领到十个大板。
不过这个诱导,存疑。
“殿下,今个儿的经筵怎地这么长时间?可让奴婢们好等。”
其中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愣是走在了最前头,忍着疼强打出几分笑脸问道。
“不要提这个,本宫不想回忆。”朱厚照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而后想起什么,表情又变得兴奋起来,瞅着眼前的这帮太监问道,
“对了,你们谁今日出宫去了?可曾去过贡院?快给本宫讲讲那些秀才骂李师傅的盛况。”
“这...”
十多名太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有两名宦官站了出来,“殿下,奴婢俩人今个儿跟着采买司的人出宫了一趟,但没有去贡院那边。”
“没去?!”
朱厚照的眼睛都睁大了,“那你们出宫干嘛去了?”
废话,当然是采买。
那两名宦官挤出笑容,其中一个上前赔笑道:“殿下,奴婢们自然是去采买去了,不过这贡院虽然没去,但奴婢们给殿下买了个好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把东西掏出来,恭恭敬敬的呈过去。
朱厚照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本书,然后脸瞬间就黑了,他娘的,这帮狗奴不晓得本宫最不喜欢读书的吗,竟然给本宫带了本书回来,还敢说是好东西。
他现在的心情,大抵就像后世的小学生过个生日,结果有一个浓眉大眼的货蹦出来,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本练习册,说这是送你的礼物,还问你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我开心尼玛。
“本宫看你们是想讨打!”朱厚照越想越气,招呼道:“来啊,把这两个狗奴给本宫起来,吊到树上,吊上一个时辰!”
两个宦官顿时大惊失色,争先恐后的解释道:“殿下容奴婢解释,这不是书啊,这不是书。”
“不是书?”
朱厚照一怔,下意识盯着那书瞧了两眼,顿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这踏马不是书是什么,这两个狗奴给自己带了本书当礼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侮辱本宫的智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吊到树上!吊上一夜!”
两个宦官吓得都快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这真不是书啊,这是话本,是消遣用的。”
“消遣用的?”
“对对对,消遣用的,奴婢们今日出宫,发现京里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个话本,那些酒馆茶楼的说书人也净是在说这本书,奴婢们听了一耳朵,觉得殿下应该喜欢,这才买了一本想着献给殿下。”
两名宦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通,可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朱厚照皱眉想了想,问道:“话本是什么?”
这时,先前那个中年太监出声道:“就是殿下您以前看过的三国演义,那个就是话本。”
“噢...”
朱厚照恍然,明白了。
他的情绪本就是那种来的快去的也快,知道这书是个什么,怒气很快就消了大半,伸手接过话本,打开封面一瞧,
“射雕英雄传?”
喃喃自语一声,他又接着往下翻,开篇就发现用词直白,确实不是那种满篇之乎者也,读起来让他感到头大的东西。
大略扫了几眼,朱厚照也没往下细读,把书往怀里一揣,然后迈着四方步往寝殿走去。
那两个太监见主子走了,不由松了口气,自己俩人终于是不用上树了,谁料这口气刚舒缓下来,前头的朱厚照又突然回头道:
“对了,把这两个奴才给本宫吊到树上,吊个...两炷香的时间,跟着出宫采买居然连贡院都不去,真真可恶!”
第五十一章 这么拉了?
夏源觉得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是带着物理意义的。
这两天住在京城客栈,整个京里的人,除了议论乡试的榜单,还有不少人议论自己默写的那本小说。
因为里面有郭靖跟蒙古人混的剧情,所以有许多人都在骂自己。
昨天中午带着小媳妇去饭馆吃饭,隔壁桌有几个读书人,那几人本来是在高兴的聊天。
其中有一人突然道:“不知各位有没有读过一本名叫射雕的话本?”
“那里头的郭靖竟是蒙古鞑靼的金刀驸马,还是那个拖雷的安答,你们说写这话本的人存的是什么心思?”
“哼!”有一人冷哼一声,“肯定是居心不良,说不定还是个通敌叛国,投靠鞑靼的叛徒!若让我知晓那穿越非我意是谁,定要为国除奸!”
夏源不禁打了个寒颤。
另一人接话道:“不过里面的武功内力,以及江湖恩怨写的着实是引人入胜。
而且能看得出来,里头的郭靖是晓得家国大义的,去桃花岛提亲,等于是抛弃了金刀驸马的身份,关于蒙古的描写也极少,我觉得刘兄说的过于夸张了。”
夏源感动了,这位大哥是个明事理的。
但很快又听那人接着说道:“可恨那人把书没有写完,愚弟通宵达旦的读到最后一页,发现竟是未完待续。
此人可谓是可恨至极,话本还未写完就拿出来印制售卖,平白的吊人胃口,若让我知道那作者是谁,定要将其打个半死!”
“.....”
夏源今天早上,又带着赵月荣去茶楼吃茶点,结果茶楼里有个说书的,说的也是《射雕》,正说到郭靖被封为金刀驸马,底下的许多茶客顿时坐不住了。
“这郭啸天豪气千云,为救兄弟妻儿身死,如此悲壮,结果生出的儿子竟然做了鞑靼人的驸马,令人不齿。”
“那说书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还蔫坏蔫坏的,人家郭啸天怎么惹得你,被你这样的编排糟践。”
古代的国民识字率基本都低的令人发指,很多人斗大字不识几个,再加上小说行业的兴起,于是就催生出说书先生这一职业。
不过这会儿的说书先生能说得书很少,也就那么寥寥几本,有些时候甚至是自己编个故事,润润色,然后拿到茶馆酒楼里说上一说,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因此有许多人以为这讲的东西是说书先生自己编排的。
对此,说书先生只得赶紧抱拳解释:“诸位,这些东西可不是我编排的,是那话本里就是这样的情节。”
底下人一听,又把枪头调转到了话本的作者身上。
茶馆里嘈杂了一阵,说书先生才出声问道:“诸位,诸位,这书你们还听么,要是不听,我就再讲些别的。”
“接着讲,就听这个。”
“对,就听这个。”
骂归骂,但这些茶客又纷纷要求听这个。
...........
就这种事还不止一例,给夏源整的都不敢再去那些茶馆饭店。
大晌午的,他带着赵月荣从客栈出来,然后找了处路边的小棚。
这种小棚就相当于后世的路边摊,除了简陋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便宜,来这里吃饭的不是贫苦百姓,就是落魄书生。
这两种人可不会有闲钱买话本去读,更不会有人站在这说书。
夏源现在听到这些关于《射雕》的议论,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书好像卖的挺好,有好多人都知道这本书,那那些个朝廷官员呢。
要是那帮当官的突然闲的蛋疼,跑去书斋买了本射雕,翻开一读,呦呵,这写书的胆子挺大,然后跑去参上一本。
啧啧。
向小摊老板要了两碗面,夏源坐正身子,又看了一眼正咬着筷子的赵月荣,本来打算趁着在京城住的这些日子,多带这妮子吃些好的,可惜....
算了,赶紧吃完,然后回到客栈接着写书,早早的把决裂的剧情写出来,也省的整天提心吊胆的。
赵月荣这会儿正咬着筷子左顾右盼,对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满意,这么简陋的地方肯定很便宜,但凡是便宜的她就喜欢,能省银子。
这两天去饭店还有茶楼吃东西的时候,每次去她都要悄悄的心疼一阵,都不敢多吃。
很快,两碗面就端了上来,夏源取出筷子,“好啦,快吃吧。”
“嗯...”
赵月荣点点头,用那双被她咬了几个小牙印的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里,又含糊不清的问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闻言,夏源想了想,道:“再等几天吧,等我把小说写完拿去书斋一卖,然后咱们就.....”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拖拽椅子,接着是落座的嘈杂声,然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店家,给我们煮三碗面。”
“您这么些人,就煮三碗?这够吃吗?”
“是啊,师父,咱们六个人呢,三碗面不够的。”
“就要三碗!”
听上去,就是个老头带着几个徒弟来吃面,然后囊中羞涩,六个人抠抠搜搜的要了三碗,但那说话的声音总听着特耳熟,夏源不由回头瞧了一眼,何止是耳熟,还眼熟。
呦,这不是菩萨么?
有段日子没见,咋这么拉了?
第五十二章 灵妙道人
总共一行六人,队伍配置是一个老头,带着五个徒弟。
夏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帮人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在夏家庄村口的大树底下表演节目的菩萨团伙么?
不过瞧这样子,菩萨是越混越拉了,六个人抠抠搜搜的就点了三碗面。
赵月荣显然也认出了菩萨,整个人兴奋的脸都红了,用手指可劲儿的在夏源腰间捅咕,压抑着激动小声道:“夫君,夫君,是菩萨。”
“我认得,你不要这么激动。”
夏源说话时也同样压着声音,待看到她那张兴奋到发红的小脸,忍不住轻叹口气。
这妮子果然是个傻憨憨,都到这会儿了,还坚定不移的相信那老头是个菩萨。
她也不想想哪个菩萨能混的这么惨?
三碗面端上来,那店家倒是个有眼力的,还顺便给了三个空碗,老头拿起筷子开始挨个给这些徒弟分面,等将面分好,他当先用筷子夹起一筷头,“行了,都赶紧吃吧,待吃完咱们找个地方去挣银子。”
“噢...”
众徒弟纷纷点头,但却有一个提出质疑,那人苦着脸道:“师父,咱真能挣到银子吗?要不咱别挣银子了,要吃食吧,弟子觉得吃食好要点,那些人不给银子,但吃食说不定会给。”
“憨货,你就知道吃!”
老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仅蠢,连账都不会算,吃食拿到手里顶多够咱们吃上几顿,但银子呢,有了银子能买多少吃食,你想过没有?”
“可咱们不是挣不到银子吗?”
“那是没遇到大户,要是遇到个有钱的大户,随便给个几十上百两的也未尝没有可能,到时候咱们天天都能吃饱。”
“但师父,咱们上次去赵家村的时候,就那个叫赵富贵的,他们家也挺有钱的,可也不是没给咱们银子吗?”
这时,有另一个弟子应和道:“对啊,咱们去他家里说他家有血光之灾,那些人不仅不信,还用扫帚把咱们给打了出来。”
“店家...”
听到此处,夏源朝着小摊老板招手,然后说道:“麻烦给后面那几个人再上三碗面,算我的。”
说罢,他用手抚抚赵月荣的后背,低声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还没听出来么?这帮人就是伙骗子,那什么血光之灾都是骗人的。”
刚才一听到赵富贵三个字,赵月荣握筷子的手就是一顿,再听到血光之灾,她就开始紧张了。
虽然在赵家过的并不是很好,还会经常遭受大娘和姐姐的欺负排挤,而那个后爹赵富贵,尽管对自己态度冷漠,但这一家子好歹将她养大了。
她或许不喜欢赵家人,但对赵家人却绝对没有仇恨,甚至还很感谢他们。
而师徒几人听到有人帮他们点了三碗面,谈话声登时一顿,过了几秒,才有个弟子说道:“师父,咱们像是遇到好人了。”
老头却没理他,而是站起身子走到夏源跟前,打了个揖,道:“贫道代那几位不成器的徒弟,多谢这位施主....”
正说着,老头的话忽的顿住,对着夏源左瞅右瞅,又瞧瞧赵月荣。
夏源这时笑了,“瞧着我们眼熟是吧?”
“确实眼熟,你们....”说到这,老头又卡住了,过去了二十多天,他每天又要见那么多面孔,看到两人着实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是谁,又是在哪儿见的。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有没有兴趣坐下来聊聊?”
老头也没推辞,在两人对面的长椅上坐下,先是对着店家说了一句,“店家,一会儿面煮好记得给贫道这儿端一碗。”
得到店家的应声后,他这才冲着夏源说道:“这位公子想和贫道聊什么?”
“诶,我记得你不是菩萨转世么?怎么还贫道贫道的自称起来了?”
“公子竟晓得本座是菩萨转世?”
夏源一句话,老头立马支棱起来了,连自称都变成了本座。
“行了,神仙也好,菩萨也罢,你和我就不要装了,我是肯定不信的。”
听到这话,老头又蔫了下来,然后在夏源的询问下,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原来老头的法号唤作灵妙菩萨,当然,换成道号也行,无非修改一下,换成灵妙仙而已。
至于到底是仙还是菩萨,只能说看情况,看当时适合什么身份,还特么挺随机应变。
据灵妙仙自己说,他当年那可是风光无限,曾在皇宫练过丹,曾被皇帝问过道,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的。
“先帝成化年间,贫道可是先帝亲封的灵妙真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比公卿王侯,不是贫道吹嘘,只要贫道开炉炼丹,就连皇上也是都站在贫道身边候着,只求等丹成之后,能....”
见老头越说越离谱,小媳妇都听呆了,夏源连连招手,“诶诶,吹过了吹过了,不就是个传奉官么,不用说的这么离谱。”
“原来公子竟知道传奉官。”老道倒也不尴尬,继续道:“只是自先帝驾崩,当今陛下继承大位之后,哎,说起来,当今圣上也是个崇道的,知道贫道渴望做个闲云野鹤,逍遥散仙,这不,就把贫道请出了皇宫。”
“然后皇上怕你孤单,还特意把其他的传奉官也全部请出皇宫,让他们陪你?”
夏源是真的服气,这老头是尼玛真能胡诌,说点逼话都不带脸红的。
第五十三章 瞧出来了
提起那位成化皇帝,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姐弟恋,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宫女,并且还爱的死去活来。
而明朝的传奉官制度,也正是这位皇帝搞出来的。
传奉官这个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不按照朝廷任何的正规选官流程,皇上绕过内阁六部,直接下一道中旨,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官。
巅峰时期,成化朝的传奉官多达数千人,里面除了道士之外,其余的更是什么职业都有,卖药的,打铁的,行医的,作画的,做木匠的....
可谓是群英荟萃,少长咸集。
这不是嘲讽,里面有很多人的确有真才实学。
只不过想当传奉官除了才能,还有另一个选拔标准,给钱。
只要银子给够,就给你封个官当当。
说白了这其实是一种创收的手段,而且远远算不上是卖官鬻爵,因为这些传奉官都没有实权,也不参加朝廷决策,无非就是有个官名而已。
之所以遭群臣诟病,主要是这挣来的银子全进了皇上自己的腰包。
但自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就遣散了宫中所有的传奉官,而灵妙老道自然也是被遣散的其中之一。
“贫道自打弘治初年出宫之后,便寄情于山水之间,一直做一只孤云野鹤,后来贫道观天象有感,忽的心有所动,算到贫道有一劫难要渡,便创立了灵妙教,哎..”
老道士长叹一声,“真是劫啊...”
说罢,他端起碗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而后看向那几个徒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全然不复刚才吹牛皮时的高人形象,
“那几个笨徒弟就是贫道的劫难!自从收了他们之后,贫道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炼丹丹不成,烧炉炉火熄,就连这黄白之物也是跟贫道犯了忌讳,整日里是囊中羞涩,不然岂会如此的落魄,遭两位施主见笑。”
那几个徒弟忙着吃面都没工夫搭话,唯有那个话多的放下面碗,含含糊糊的道:“师父这话好没道理,徒儿是最早跟着您的,当初遇到您时,您可比现在还落拓,跟徒儿一起当乞丐呢。”
灵妙老道本是随口胡说,却被这耿直的徒儿给拆穿,还揭露了自己当年混成乞丐的丢人事,气得差点抽过去,“你懂个什么!贫道当乞丐那是游戏红尘,体味人间百态。”
夏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道士除了爱吹牛皮之外,倒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还一直都混的特别惨,便出声打岔道:“对了,我记得刚才你们说去过一个叫赵富贵的人家里,还说他们家有血光之灾....”
没等夏源说罢,老道士又是一声长叹,“现在的人都一叶障目,怎得见泰山,当日路过那赵富贵家时,贫道心念一动,随后施展望气之法,便发现那赵富贵家宅之上血色弥漫....”
“停停停停....”
听到这些,一直认真聆听的赵月荣不由心下一突,红润润的唇瓣也紧紧抿了起来,夏源赶紧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长,我突然想到一个成语....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不知道你听过没?”
一句暗戳戳的威胁,引得那老道士不由表情一滞,但旋即又恢复正常,笑道:“公子这么心急作甚,贫道话还没说完。
那赵家家宅之上血气弥漫,我带着那几个蠢笨的弟子好心去提醒他,谁想竟被那赵家的主母用扫帚撵了出来,但贫道济世为怀,岂有不管之理?
于是便开坛做法,让那赵家的劫难尽去,如今,那赵家家宅之上满是青气,劫难是一丝没有了,搞不好以后赵家还要出状元哩。”
听到这,赵月荣终于放下心来,小小的呼了口气,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
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夏源的目的达成,也不再听老道士扯犊子,虽然不得不承认,扯得很精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把账结了,留下一句有缘再会,便带着自己的小媳妇离开。
等到走远,赵月荣忽然呀的一声惊呼,夏源不由偏头,纳闷道:“你又咋了?”
“夫君,我们再回去一趟吧。”
“回去做什么?”
“回去请那个道长去咱们家开坛做法,也让我们家上面全是青气,这样夫君就肯定能中状元了。”
嘴里说着,赵月荣便掂着脚往后面眺望,也不知道那个老道士走没走。
要是走了.....
那家上面就不能飘着绿绿的青气了,夫君说不定也考不上状元。
想到这里,她顿时变得急切起来,又有些懊恼,拉着夏源的手催促道:“夫君,咱们赶紧回去找他吧。”
“回去个屁,那老头根本就是个满口胡诌的骗子,你没瞧出来?”
“瞧出来了。”赵月荣面色肃然,“他根本不是菩萨转世,他是神仙。”
我尼玛!
夏源这会儿打人的心都有了,那老头刚才讲的那些虽然全是吹牛皮,但也吹得有板有眼,自己觉得有趣就没打断,但过程中却一直忽略了这妮子的智商。
现在好了,那老头一通吹嘘扯淡,把自家傻乎乎的萝莉给忽悠的五迷三道,愣是信了他的邪。
要不是对方人多,还带着几个徒弟,感觉要吃亏,自己现在肯定折回去把那个老头揍上一顿,让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江湖老骗子。
深吸了几口气,夏源将情绪稳定,反手将她的小手攥住,“走,咱们回客栈,今天我就给你破破封建迷信!”
第五十四章 我这挺忙的
夏源原本想的是,回到客栈就直接回房,然后关上房门,接着给自家的傻萝莉好好破一破这封建迷信的事儿,结果刚走到客栈附近,就瞧见客栈门口杵着个消瘦的大高个。
说起来,王守仁的个子真的挺高的,大约有个一米八几,比夏源要高上半头。
瞧见这位爷,夏源顿感头疼,更头疼的是对方明显看到了自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一到近前,王守仁就冲着他行礼作揖,夏源赶紧回礼,腰弯的幅度比他更大。
谁敢生生去受圣人的礼?
搞不好是要折寿的。
“大哥,你咋又来了?”
直起身子,夏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运气背,前几天吃完饭回来,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结果刚好和这位王大圣人撞了个照面。
然后,这家伙就知道了自己住的客栈在哪儿,还没事就往这跑。
“心中存有疑虑,需要答疑解惑,自然要来。”王守仁一脸的理所当然。
“.....”夏源都特么无语,瞧瞧,这尼玛打扰别人的生活,还理直气壮的。
又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先上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罢,夏源就拉着自己媳妇当先进了客栈,王守仁则一点不客气,立马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来到客栈二楼,等进入房间之后,赵月荣直接进了里屋,这年头礼教森严,她是女眷,不适合留在房里见外客,要回避的。
夏源把房门关好,冲着杵在旁边的王圣人说道:“王兄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几遍了,那什么知行合一,还有心即理看似是我说的,其实又根本不是我说的。
所以关于这两句话所产生的疑问,你不要老是来找我,我真的不懂,有这功夫你不如自己去思考,肯定会有奇效。”
“.........”
王守仁对此不作回应,也不吭声,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接着递过去。
夏源一愣,随即好奇的接过来看,然后发现这家伙真的思考了,而且洋洋洒洒千余言,写了一篇关于心学的文章。
通过知行合一,心即理延伸出一整套思想体系,而后又将其系统的阐述一遍。
将这篇文章一行行的看过去,夏源很快就有种似是而非的眼熟感,里面所阐述的内容,以及所表达的思想,已经和后世那个成熟的阳明心学很像了。
仅通过区区两句话就思考出这么多东西,不愧是圣人。
噢,不对,这些思想本来就是他的。
估摸夏源看得差不多了,王守仁踌躇着出声问道:“这篇文章先生觉得怎样?”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也不要叫我先生,我不配。”
王守仁从善如流,“那公子觉得怎样?”
“......”这次轮到夏源不吭声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打定主意不作任何评价,也不和这家伙谈论任何关于心学的事情。
说起来都冤得慌,头一次遇到这家伙,自己激动之下,喊了句你是王阳明,那个知行合一的王阳明!
这话喊得有问题吗?
夏源自觉一点问题没有,后世提起王圣人,这句知行合一不是前缀就是后缀,总之肯定是伴着王阳明这三个字一起出现的。
再说,王阳明是什么身份,那是华夏最后一位圣人。
谁见了谁都得激动,就像见到孙猴子以后,指定得激动的喊一句,你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完全是一个性质。
等了一会儿,见夏源不出声,王守仁便自顾自的开口:“先生,你之前说知行合一,又说心即理...”
“我没说。”
“.....”
王守仁没理他,接着道:“王某得此两句,自然是喜不自胜,可自那日得知心即理之后,我便又有了新的疑惑。
既然心即理,那这心又是何物,那次撞见先生,我想着再厚颜求教一番,可先生不答,我回去之后便自己细细思索。”
我特么肯定不答。
夏源在心里使劲吐槽,这帮能当圣人的是不是都是奇葩?
理是何物?
心即理。
那心是何物?
自己要是真的回答了,这家伙是不是还要产生新的疑问,那个东西又是何物?
好家伙,你隔这无限套娃呢?
“想了几日,我觉得这心该是善恶良知所存之地,为人之固有的是非之念,我便又想,《大学》有云:格物致知,那这知是否为良知?”
说到这,王守仁停顿一下,问道:“先生以为呢?”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格物致知,便是格物而致良知。”
说这句话时,王守仁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很是笃定,显然,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思想,并会秉持着这个思想而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朱熹解释格物致知,是穷究任意一个事物,然后求出知识。
他当年信了朱熹的邪,跑去格了七天竹子,不仅什么知识都没求出来,反而还得了病。
可见糟老头子坏得很,明摆着是在忽悠傻小子。
所以格物致知并非像朱熹解释的那样,格也不是穷究,或是观察的意思。
格乃是标准,是存乎于是非善恶的检验,是一把尺子。
以此来格正天地万事万物,衡量出对与错,这对错是非,便直指心中良知。
“而致良知者,乃是致吾心之良知,存善而去恶也!”
听到这里,夏源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大名鼎鼎的致良知出现了,牛比啊,我的老王北鼻。
“先生以为如何?”
“我以为....你哔装完了就赶紧回去吧,我这挺忙的。”
第五十五章 丢人呐
天色发暮,王守仁才回到家中,一进府门也不晓得肚子饿,直接埋头走向自己的书房,推开房门先是一怔,因为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行礼道:“父亲,您回来了。”
“......”
王华却没理他,黑着脸继续打量着书房的环境,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书籍和纸张,纸张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全是斑斑字迹。
但通篇只有两句话,知行合一,心即理。
作为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自然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甫一思量就发现这两句话有违圣人之道。
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时,王华险些眼前一黑。
他那个儿子自小就与众不同,离经叛道,存了颗质疑圣人的心。
曾经自己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好不容易才让他打消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使其走上正途,专心科举,中举人,中进士,观政工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才消停几年,自己只是去应天府主持一场乡试,左右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结果今日刚回来就发现这小子又故态萌发,甚至比以前还严重。
以前好歹只是对圣人之道存有质疑,现在竟是公然提出观点驳斥圣人。
这,这是欺师灭祖啊....
见父亲不搭理自己,王守仁也不在意,不理自己的人又不止这一个,那个夏源也总是不理自己。
习惯了。
他默默的走上前,俯身把地上散乱的东西一点点收拾起来,归置到该放的地方。
而王华这时才发现,两月未见,自己这个儿子竟是瘦了这么多,心中不禁一疼,刚才还想着好好教训他一番,但现在,这个心思却莫名淡了几分。
叹了口气,他出声道:“伯安,知行合一,心即理何解?”
“父亲不知吗?”王守仁反问。
“为父不知,亦不想知,我只知这两句话与圣人之训相佐,乃是狂悖勃逆之言!”
王华斩钉截铁的下了论调,又露出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伯安啊,你..你怎能离经叛道至此?”
王守仁很平静,“父亲,这不是离经叛道。”
“这不是离经叛道又是什么!?”
见他反驳,王华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又忍不住讥讽道:“难不成你才是对的,圣人才是离经叛道的那个?”
王守仁犹豫一下,点点头。
“.......”
王华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敢点头,这次是真的眼前一黑。
他用手扒着桌边以此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没让自己背过气去,可刚一站稳,却又听自己儿子说道:“父亲,天下儒生,尽都错了。”
“天,天下儒生都错了?”王华的嘴唇已经开始哆嗦了。
“当今天下儒生,错的是将程朱奉为圣人,穷首皓经治其所学,但程颐朱熹乃是错的!”
“你...你...”
王华脸色惨然,哆哆嗦嗦的拿手指着他,竟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孽障啊!
天下儒生哪个不读程朱,哪个不学朱圣人的四书集注,就连你自己也是读的程朱,学的四书集注,才中得了科举,穿得了这一身的官袍。
可你竟然抨击程朱?
“《大学》有云:格物致知,朱熹言此乃格物穷理之意,但孩儿当年格竹七日,不知理为何物,亦未求得半分所知,可见朱夫子曲解了孔圣人之意,是大错特错....”
“一派胡言!”王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大声怒吼,紧跟着眼泪就流了出来:“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逆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是谁教你的?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疯话!”
王华双目发红,流着眼泪左顾右看,这绝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虽然对圣人之学存有质疑,但绝不会如此的狂悖不堪,欺师灭祖!
对,定是别人教的,这些叛逆之言和自己儿子没有关系,一定是别人教他的!
“确实不是孩儿所想,乃是夏先生所教。”说着,王守仁整整衣容,转身朝着西北边拱拱手。
“夏先生是谁?!是哪个老匹夫!!”王华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他脑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善于蛊惑人心的老头形象,此乃老文贼是也!
“夏先生不老,比孩儿年轻许多,还未到加冠之龄。”
“......”
闻言,王华适才的咆哮忽的戛然而止。
未到加冠之龄,未到加冠之龄,未到加冠之龄.....
他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
而后便开始嚎啕大哭,
一边哭,王华还一边死命的去拍自己大腿,丢人呐,丢人呐!
想我王氏一门诗书传家,恪守圣人之道,结果怎么出了这么个狂徒。
堂堂的一个进士,竟让一个还未加冠的小子给骗的五迷三道,甚至还口呼先生。
丢人呐!
若是传出去,我王家的脸面何在!读书人的体统何在!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王守仁站着没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父亲,孩儿本想给您好好解释一番,可您言辞激动,这是孩儿就知行合一,心即理所归纳总结的文章....”
话未说完,那篇心学的文章就被王华一把抓起,但他却是看也不看,而是将其团成团,接着用力朝王守仁脸上砸过去,“孽子,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第五十六章 拜师
王守仁滚了。
独自走上京师的街上,表情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现在是戌时处,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这个时间点整个京师的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因为很快就要实行宵禁。
等到七点多快八点,也即是戌时的一更三点,夜禁便开始实施,所有人乖乖回家,禁止外出。
整个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以及巡街的锦衣卫之外,不能有其余的任何人。
当然,法外不外乎于人情,若是你家里有人发病了,媳妇要生了,或是死人了等等,有正当理由也可以晚上外出。
但若是发现大晚上的,你只是没事出来溜达溜达,而你的身份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高官显贵,那对不起了,立马笞则四十。
王守仁被自己亲爹从家里赶了出来,他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也没有晚上的通行贴,更不是什么高官。
可他又不想挨鞭子,所以就得赶紧找个地方先住下。
但问题又来了,他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银子,连碎银子都没有。
这会儿肚子还饿。
看着周围零零散散几个往家走的京城百姓,王守仁的脚步也不由加快,又埋头接着赶路。
而这时,他的父亲也终于坐在书房里哭够了,一抹眼泪,又随便扯了几张干净的宣纸擤擤鼻涕,而后睁着发红的双眼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他的脚步一顿,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纸团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俯身将其拾了起来,随即皱皱巴巴的展开。
.........
一更三点时分,一通暮鼓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街头巷尾回荡,似远似近。
赵月荣踩在椅子上,扒着窗边往外瞅了一会儿,扭头道:“夫君,宵禁了。”
“嗯。”
夏源正提笔在桌前赶稿,听到这话嗯了一声,然后煞有介事的说道:“那你快把脑袋缩回来,小心让巡街的看见给你抓去打板子。”
“...夫君又在骗人了,只要不出去就没事的。”赵月荣嘴里说着,但还是把脑袋倏地缩了回来,又从椅子上下来,没敢再趴在窗边探头探脑。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到这,夏源想起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些,世上没有神仙,没有菩萨是骗人的?”
“没有,我是相信夫君的。”
赵月荣摇摇脑袋,小嘴又叭叭的接着道:“但我听人说,那些状元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等到夫君考上状元,夫君也就是神仙了。”
“净扯淡,你也不想想,状元这东西三年就冒出一个,天上的文曲星得多少才够用?”
赵月荣琢磨一下,“说不准有好多呢。”
“.....”
夏源不想理她了,年纪不大,中毒不浅,挥手道:“去,上床睡觉......”
正说着,房门突然砰砰的被人敲了三下,引得他嘴中的话不由一顿。
而随着敲门声的响起,夏源这心里也不知什么缘故,竟然跟着莫名其妙的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砰砰砰。”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三下,声音不大不小,间隔不缓不急,足可见敲门的人是个性子稳重的,不过除了敲门声就没有别的。
按这会儿的规矩,敲门你得报名号,某某某来访,不胜叨扰,还请谁谁谁见谅。
而敲门的人却不说话,由此可见,敲门的人是个哑巴。
“夫君,外面是谁呀?”赵月荣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先上里屋待着,我去看看。”说着,夏源站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等看清来人之后,就是一脸懵逼,眸子都不禁睁大了。
“你....”
王守仁脸上异常平静,朝着他拱拱手:“夏先生,我遭父亲赶出家门了。”
“.....”
夏源还有点懵,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不是,刚才敲门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带吭声的?”
“我怕我若是报了名字,先生会不给我开门。”
“.......”
夏源沉默了,自己在这家伙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而后他忍不住设想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这家伙如果真的一边敲门一边报名字,自己肯定会不吭声,假装不在。
好吧,你看人真准,而且还特么八百个心眼子。
“怎么可能不给你开门,对于你的到来,我肯定是欢迎之至,真的,不骗人。”他打了个哈哈,干笑着拍拍王守仁的肩头,“噢,对了,你刚才说你怎么了?”
“我遭父亲赶出家门了。”
王守仁依旧面色平静,夏源又沉默了,他注视着王圣人那张脸看了半晌,最后从中看出了某种意图,不由皱眉问道:“所以,你....是想让我收留你,然后住在我这儿?”
“并不是,我这次来是想拜先生为师。”
“噢,这就好.....”夏源不由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
“等会儿,你说啥!”
他惊得差点原地跳起,声音都高了八度,连赵月荣都忍不住掀开隔帘,探出小脑袋悄悄去看。
“学生此来,是想拜先生为师。”
说着,王守仁整整自己的衣冠,冲着夏源深施一礼,一字一顿道:“学生王守仁愿拜先生为师,还望先生将弟子收入门墙!”
“.....”
夏源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惊呆了。
第五十七章 我不配
等了半晌,见夏源还是一言不发,王守仁忍不住问道:“先生不说话可是收下弟子了?”
“......”
见还是不答,王守仁直接打蛇随棍上,“恩师为何不说话?”
“.......”
“学生今日遭父亲扫地出门,无处可去,百般无奈之下学生只得投奔恩师,得一容身之地,也正好跟在恩师身边学习.....”
王守仁自顾自的叨叨,夏源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打断道:“你先等会吧,我可没答应当你的恩师,还有,你刚才不是说不用我收留的吗?”
“刚才与恩师乃是平辈而交,平日里向恩师求教便已是厚着脸皮,怎好意思再让恩师收留?”
夏源又惊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拜我为师,你就好意思让我收留了?”
“......”
王守仁没言语,但夏源能看的出来,这货貌似就是这样想的。
他这会儿心情简直一言难尽,这特么看着挺老实的一人,咋这么多心眼子?
“行了,当你恩师这事儿我不答应,你也不要恩师恩师的叫,我不配。”
“拜师一事学生是认真的,并非是今日心血来潮,更不是被父亲赶出家门,无处可见才生出的想法。”
说到这,王守仁脸上涌起几分羞愧,“说来惭愧,此前蒙恩师传授学问,本该早早拜师以师礼侍奉,但学生心里总觉着恩师的年纪太小,想着以我这等而立之龄,拜如此年纪的老师,实在是,实在是有失颜面。”
“对对对,所以你不要拜了,太丢脸了。”夏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恩师请听学生把话说完。”
王守仁又是一礼拜下去,夏源连忙躲开,不去受这个礼,但他也不在意,而是接着道:“学生今日根据恩师所提出的知行合一,以及心即理,提出致良知,学生的致良知是何意,想必恩师一定晓得。”
夏源没好气道:“我不晓得。”
“那学生就为恩师解释一遍,这致良知...”
“行了,不用解释了,我晓得。”夏源现在心很累,致良知是什么意思,他知道。
上辈子查过。
或者应该叫格物而致良知,度娘上说是这位王大圣人根据《大学》里的格物致知,所给出的不同解释。
在他看来,格物致知,压根就不是观察某样事物获得知识。
格是一把格尺,或者说衡量的标准。
物就是一个人,一个物体,或是一件事。
致是导致,找到。
知也不是知识,而是良知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遇到一件事,或是一个人,你用这把名为格的衡量标准量一下,审视自己的内心,我这样做对不对?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更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有任何利益层面的考量,只按照自己内心中是非善恶的标准去思考。
觉得对就去做,不对就不做。
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本心的良知,做到存善去恶。
“因此学生在不断的审视本心,受人学问该不该拜人为师?我因其年纪太小,便不以师礼相待,到底对还是不对?”
说到此处,王守仁叹息一声,“学生做错了啊,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恩师于我传道,于我授业,也曾解我疑惑,自然是弟子的恩师,我又为何拘泥于年龄,自觉颜面受损而不肯拜师,此乃大谬也!”
听完这些,夏源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我有给他传过道,授过业,解过惑?
除了那句激动之下喊出口的知行合一,自己明明只说过心即理。
而且还是看他憔悴消瘦的样子,觉得不落忍才说的。
结果到这家伙嘴里,就变成了传道受业解惑?
算了,还是不要跟这家伙辩论的好。
史书上说,这位圣人徒子徒孙多的一批,在龙场的时候闲得无聊,还没事就办公开课,由此可见,他肯定口才很好。
所以自己肯定辩不过他。
当然,如果辩过了更危险,因为这家伙拳脚功夫也很了得。
不是夏源吹嘘,只需区区一拳,王守仁就要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死。
要知道这位不仅是圣人,还是个能血战沙场,平灭叛乱的超级猛人,看看那一米八几的个头,就知道他个人武力值肯定也极高。
特别是这家伙现在还被赶出了家门,无着无落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想通了一切,夏源不觉深吸口气,从脸上强挤出几分微笑,而后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那个,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下面找掌柜的开间房。”
“恩师.....”
“好了,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掌柜的这会儿应该在下面盘账,你现在赶紧下去,不然一会儿人该走了。”
王守仁眼里露出几分感动,也没推辞,伸手接过银子,“多谢恩师。”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去吧。”夏源面带微笑,朝着王守仁的背影招手,直到那背影瞧不见了,他才立马转身回屋,然后关上房门,顺便还上了门闩。
这时,一直躲在隔帘后头瞧热闹的赵月荣走了出来,有些疑惑的出声问道:“夫君,那个人要拜你为师你怎么不让啊,你不是解元吗?”
看了这么久,她算是瞧明白了情况,那个叫王守仁的想拜自己的夫君为师,但夫君不愿意,还说自己不配。
“解元跟他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那位可是圣人,谁敢给他当师父?”
“圣人?”
“呃,未来的圣人,行了,咱不说他了,你困不困?困的话你就先去睡觉,夫君还要接着写稿。”
说着,夏源就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写满字的书稿已经攒了极厚的一大摞,但他不能休息,要赶紧写到结局,把稿子拿去卖了,然后跑路回家。
他可不想整天跟圣人待在一块,然后听他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着,多让人臊得慌。
做好了今晚熬夜奋战的准备,夏源把毛笔拿起来,可还没来得及蘸墨,敲门声又响了。
“恩师,劳烦开开门,学生适才又有了新的体悟,想和您秉烛长谈。”
“..谈个屁,我要睡了!”
第五十八掌 吾道不孤
作为翰林学士,兼任右春访右谕德,王华平日的工作,就是去东宫詹事府给太子讲幄授课。
虽然太子不见得喜欢他这个师傅,但由于才学出众,对圣人学问钻研极深,倒是经常受到弘治皇帝的嘉奖。
王华以前也觉得自己才学出众,但现在他怀疑了,对自己以前所学的圣人学问产生了怀疑。
他怀疑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是错的。
原因是在看了一篇文章,一篇由他那个儿子所写的文章。
本来在昨日,他都已经把儿子升级为孽子了,但现在又想给儿子平反。
因为那文章写的字字珠玑,以前对圣人之学所不懂之处,也只觉得豁然通顺,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到底谁的解释才是对的?
是程朱,还是自己那个儿子?
怀里揣着那篇皱皱巴巴的文章,王华眼中尽是血丝,一路失魂落魄的来到詹事府值房,连好些个同僚和自己打招呼也没理会。
坐到椅子上,他仍是在思量这个问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缓。
若是伯安才是对的....
想到这,王华立马摇头,若真是如此,他都不敢相信所引发的后果,天下读书人可都要炸窝子了。
可若是程朱...
正想着,一个平日里打杂的小吏走到近前,笑着问道:“王大人回来了,今日您想喝什么茶?我给您去泡。”
被这小吏的话打断了思绪,王华有些不喜,正想挥手让其离开,却忽地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对方,“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如何?”
小吏一楞,他虽是小吏,但在这詹事府当值,倒也是个读书人,听到这话,以为这是王大人对自己的考教。
不由的开始使劲思索,过了许久,他方才小心翼翼的道:“学生觉得此话是错的....”
“哪里有错?”
“和圣人说的不一样,而且圣贤书里也没有这些。”
“和圣人不一样,圣贤书里没有便是错的吗?”这话说完,王华自己先愣了,自己.....竟是已对程朱产生了动摇。
呆愣了半晌,他喟然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您喝什么....”
“我什么也不喝。”
说着,王华从椅子上站起,迈步走出值房,然后又径直进了隔壁的值房,这里头坐着他的两位同僚,杨廷和,李旻。
他也没耽误,走过去冲着两人直接问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二位觉得如何?”
“???”
杨廷和正在埋头写公文,李旻正在低头修剪指甲,两人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俱是一愣,然后一齐抬头看向王华。
等看到王华的样子,两人再一次愣住了,这位...仁兄经历了什么?
昨天王华才从南京应天府回来,也没来詹事府,所以他们二人时隔两个月,这是第一次见到王华。
可这王华...
满是血丝的双目,憔悴的面容。
不是说应天府养人吗,怎么这王兄去了一趟,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见两人瞧着自己发怔,王华又重复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们觉得如何?”
“哈哈,有趣,有趣...”李旻闻言当先笑了起来,也没当一回事,“德辉,如此言论,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而杨廷和也正想跟着笑,他们这些翰林,哪个不是博览群书,文学造诣极高,有些时候这书读着读着,难免就入了迷,脑袋里会冒出许多个念头。
有的念头甚至乍一想还觉得玄之又玄,极富有道理,但等冷静下来一思量,又觉得尽是些胡话,痴话。
他本以为这位王兄也是如此,正准备问问这痴话是看哪本书得来的,又忽然嘶的一声。
嘶...
不对。
刚刚那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又在杨廷和脑海里划过,然后轰的一下炸响。
旋即,他便低头陷入沉思。
李旻笑着笑着,却发现杨廷和忽的低头跑去思索去了,不由用手拍拍他,“介夫,你这是作甚,难不成这句痴话还有何深....咦?”
话说一半,他不由咦了一声,然后也皱眉陷入沉思。
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此话不像痴话,反而大有深意......
看着两人的样子,王华心里莫名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和安慰感,又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昨日看到这些话之后,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儿子又开始离经叛道,紧跟而来的是愤怒和失望。
然后整个人就被这股情绪裹挟,压根没心思去想这些话的深意。
不然的话,想必自己肯定会跟这二位一样,陷入深深的沉思,等思虑过来,就要开始对自己毕生所学产生怀疑了。
伯安,你作孽啊。
又是一声叹气,王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往书案上一放,“二位不用如此思量,来来来,且往这里看,王某这里还有一篇文章,恰是对那些话所做的阐述。”
既然都已经陷进去了,那不如就和王某一同越陷越深吧。
也好让吾道不孤。
第五十九章 找到这个人。
位于大明紫禁城东部,有一排红墙绿瓦的宫殿,位于东华门内,前有三道门,南望文华殿,北靠承华宫。
这一排宫殿,正是大明皇太子的居所,东宫。
此时夜幕降临,东宫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朱厚照正撅着屁股伏在案几上,案几周围还立着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只不过现在朱厚照干的事情很不常见,反而极其罕见。
因为他在看书。
这书当然不是正经书,而是一个话本。
说起来,他这几天过得着实开心,不仅得了个顶有意思的话本,而且那些个授课的师傅们也好像中邪了一般,不是告假休养,就是上课时痴痴傻傻,还总是溜号走神。
听说是因为一句话给闹的,这句话出自王师傅之口,朱厚照还特意打听过,没听懂,也没觉得有什么深意,于是就扔到一边不管了。
反正是好事就行了,他巴不得这帮师傅们永远这样下去。
很快,这个话本就又被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看着那未完待续几个字,朱厚照仍旧是咬牙切齿一番。
可恨!
从得到这个话本之后,这本书已经来来回回被他读了三遍,每次看到末尾,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都让他觉得极其难受。
第一次读完的时候,看到最后未完待续还发了一通火,并且把那两个献书的太监叫过来问了一问,得到的答复是只有这一本。
后来吊在树上又问了一遍,依然是只有这么一本。
那看来就是只有这一本了。
无能狂怒的咬了一会儿牙,朱厚照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把书往怀里一揣,转头看向那几个太监,“你们说,这写书的人是不是个绝世高手?”
几个太监互相交换着眼色,但谁也没有回答,这话太子殿下已经问过好几遍了,而且不用回答,因为......
下一秒,朱厚照就自顾自的兴奋起来,他一兴奋脸色就会发红,“依本宫之见,这书写的这么厉害,那写书的人肯定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而且说不定都会降龙十八掌,不,是一定会降龙十八掌,对,一定会降龙十八掌。”
他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兴奋,越兴奋脸就越红。
“不成,本宫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说着,朱厚照突的一拍案几,大喊道:“刘伴伴!”
闻言,立于一众太监当中的刘瑾赶忙站出来,“殿下,奴婢在呢。”
“詹事府的锦衣卫今晚是谁当值?”
刘瑾想了想,答道:“张百户应该在。”
“去,把他给本宫叫进来。”
“诶,奴婢这就去叫他。”刘瑾应了一声,忙转身快步小跑出去。
不多时,他就又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是今晚值守的张百户。
进到殿中,张百户连忙屈身下拜,“卑下张彬叩见太子殿下!”
“嗯嗯嗯...”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早就等急了,敷衍似的点了几下头之后,立刻进入正题:“张彬,本宫前两日交代的事情你们办的如何了?”
“殿下放心,卑下一直派人在那间书铺盯着,只要铺子里有了那个话本的下半部,立马就给殿下买回来。”
“有人盯着就好,你明天当完值出宫之后,去给那些盯着的锦衣卫说一声,让他们问问那个书铺的掌柜,问问这书是谁写的,一定要给本宫找到这个人,本宫要拜他为师!”
“喏!”
张彬就是个锦衣卫军户,纯纯的粗汉子,他也不晓得拜师要干什么,不过对于殿下的胡闹,整个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习惯了,因此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声唱喏。
而旁边的刘瑾,他作为未来的八虎之首,鼎鼎大名的立皇帝,平日里最会逢迎,上前劝谏这种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只是听到这话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自己兢兢业业的侍奉太子,平日里也没捞到甚好处,但区区一个写话本的,竟然要被太子拜师。
哎,太子也是年纪太小,竟然相信世上真有那些个神奇的武功,还想着拜师和人学习。
柠檬精附体,刘瑾罕见的出声泼了冷水,“殿下,奴婢听说话本都是那些文弱书生胡编乱造出来的,即是书生,那肯定都是不会武功的。”
“嗤..”朱厚照嗤笑一声,用一种你懂个屁的眼神看着他,“本宫打小修习武艺,虽然没有练出内力,但谁不知本宫的拳脚功夫无人能敌,本宫这双眼睛尖的很,拿起这书一看,就晓得不会武功的人绝对写不出来。”
“奴婢也是听那些人嚼舌根子听来的,当不得真,那比得了殿下慧眼如炬,真真是让奴婢佩服...”
刘瑾还能说什么,有些事他也不好拆穿,若是让殿下知道真相,那可是要被吊到树上去的。
“罢了,谅你也不懂这些,武功的事情你们这些太监懂个什么....”
朱厚照絮絮叨叨一通,又重新振奋起精神,对着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张彬说道:“对了,等找到那人之后,一定要来通知本宫,本宫要亲自前去拜师!如此方显得有诚意。”
“喏!”张彬很好的扮演了一个无情的唱喏机器,殿下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倒是旁边的刘瑾心里一颤,亲自拜师,这,这岂不是说殿下又要偷溜出宫?
前几日殿下偷溜出宫,遭到杨廷和那个狗东西告状。
可怜咱的屁股,挨了十个大板,这会儿还疼着呢。
“殿下,不成啊,皇爷要是知道您出宫,肯定会责罚您的。”
谁料朱厚照却是叉腰一脸得意道:“怕个什么,那些个师傅们都跟傻了一样,李师傅更是告假了,本宫半点不怕。”
刘瑾欲哭无泪,“殿下,您是不怕可奴婢怕啊,那天才打了十个板子就差点要了奴的小命儿,到时候一旦事发,这板子不得翻上几番,那奴婢还能活吗?”
“你怎的这般贪生怕死?以后随本宫上了战场可如何杀敌?”
“殿下...”刘瑾想哭的心都有了,咱就是个太监,没卵子的怂货,当初狠心咔嚓掉自个儿,就是想进宫搏个荣华富贵,又不是奔着上战场来的。
何况,要是想上战场,那有的是法子,何苦要咔嚓掉自己。
他张嘴还想再说,却被朱厚照打断,他挥手招呼道:“不说这些,来来来,你们全都随本宫出来,本宫要练武!”
第六十章 弟子无能
一大帮太监跟着朱厚照走出殿外,很快就各自有了新的身份,在朱厚照的安排下,这一拨是江南七怪,那一堆是全真七子,还有什么黑白双煞,黄河四鬼....
一个个太监纷纷组团出道,再也不是阉人了,现在都是江湖上的武林人士。
“刘伴伴,你来当杨康,一会儿你记得用九阴白骨爪来打本宫。”
“奴婢...”
听到这话,刘瑾不由的脸一苦,其余的那些个太监扮演的武林人士都是相互殴斗,充当背景板,怎么轮到他这儿就是用什么九阴白骨爪打太子。
万一太子有个好歹....
他正想说奴婢不敢,朱厚照却没理他,又背着手走到张彬跟前,将对方上下打量,不禁暗暗点头。
这长得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很符合郭靖那个货的形象。
“张彬,你来当郭靖,你一会儿用降龙十八掌来打本宫。”
“卑下...”
张彬正想问郭靖是个谁,降龙十八掌又是个啥,朱厚照却忽的摇头,“不成,你不能会降龙十八掌,这个武功只有本宫才能会。”
“那卑下会什么?”
“你会....”说到这,朱厚照不禁挠头,郭靖除了降龙十八掌好像不会别的,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
“你什么都不会,待会儿你就站那儿让本宫好好揍你就行。”
“喏!”
说起来,朱厚照其实挺讨厌那个郭靖的,明明是个汉人,却当的是蒙古人的金刀驸马,又是拖雷的安达。
更关键的是,明明傻里傻气的一个人,竟然运气这么好,遇上黄蓉这么个聪明蛋,后来还因此能被洪七公传授降龙十八掌。
本宫这么聪明都没机会学,凭啥你特娘的就可以?
当然,杨康他也挺讨厌。
反正书里的两个主角他都不喜欢,整个话本,吸引他的地方无非是关于江湖武林的描写,而武功内力这些东西则更是让他痴迷。
本宫要是学会了这些个武功,以后上了战场得多威风?
见张彬只负责挨揍,刘瑾可羡慕了,忍不住凑上来道:“殿下,要不让奴婢也跟张百户一样吧,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甚子九阴白骨爪,奴婢也想站在这儿让殿下揍。”
闻言,朱厚照忍不住扭过头去,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以为你会九阴白骨爪就不用挨揍吗?”
“?”刘瑾一愣,刚想说话,却忽的感觉胸口一疼,朱厚照已经一掌打了过去,高喊道:“且看本宫的降龙十八掌!”
................
.................
京城闹市之中,夏源和王守仁一前一后的走着,走了一段,夏源忽然叹了口气,“王兄啊...”
“恩师叫学生伯安就好。”
“好的王兄。”夏源从善如流,又接着问道:“这个时间你不是应当在工部上班么,你咋没去?你这是旷工你知道吗?”
“学生去了,但今日衙门无事,学生点过卯就回来了,因此才得以陪伴恩师左右。”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就是工部突然冒出个需要你去处理的事情,可又找不到你人,你说咋办?”
“恩师可能不甚清楚,学生只是个小小的工部观政,平日在衙门也没什么事让弟子处理,所以请恩师放心,无妨的。”
“.......”
夏源没话了,他这几日奋笔疾书,好不容易把稿子写完,今天大早上就起来,让赵月荣在客栈收拾行李,他出门把稿子一卖,然后两人就跑路回家。
时间绝对是拿捏得死死的,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个时间段正是王阳明去工部当打工人的时间。
等他下值回来,两人早跑了。
结果揣着稿子刚一出客栈大门,还没走远,就撞上了王守仁,这货竟然跑去打个卡就回来了。
“那你趁着今天下班早,要不回家去看看?说不定你爹正巴巴的等着你回去呢。”
“不回。”王守仁言简意赅的回了两个字。
你特么...
夏源眼角一抽,真想撸起胳膊挽起袖子,而后把这货揍上一顿,但瞅着他那个头,还有那清瘦身板下很可能隐藏着的勃然力量,又放弃了。
好吧,他是圣人,要给予尊重,要心平气和的与他交流。
“这几日与恩师比邻而居,遇到问题或是体悟可以时时刻刻向恩师请教,学生过的甚是欢喜,在恩师身边也...”
“等会儿,你对请教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夏源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你特娘所谓的请教,就是有事没事,不分时间场合,不论白天黑夜,砰砰的敲响老子的房门?
然后我黑着脸把门打开,一言不发的听着你叨叨一通。
最后再一言不发的看着你心满意足的离开。
夏源很难理解,这家伙都满足了什么?
装哔的欲望吗?
“恩师指的是什么误解?”
“是....算了,你接着说吧。”
“好。”
王守仁点点头,又接着道:“学生在恩师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每次与恩师长谈过后,总会冒出许多的感悟,令学生受益匪浅....”
夏源又忍不住插嘴,“麻烦你搞清楚,没有长谈,每次基本上都是你在说,我就负责听而已。”
“恩师虽然未曾说话,但却在认真聆听,时而皱眉,时而板起脸来,时而又转过头去,学生都晓得,这是恩师觉得学生的观点有失偏颇,在引导学生。”
“....”夏源就无语,你特么都脑补了什么?
我那明明是不高兴,想让你滚蛋,可又不敢说出来,毕竟我打不过你。
“在恩师身边这几日,学生过的真是不胜欢喜,因此学生下了决定,不如就一直常伴恩师左右吧,至于父亲那边,学生有信心,过个一年半载,父亲他定然会消气的。”
“.........”
连着深呼吸几次,夏源才终于没让自己抽过去,随后他俊秀的脸上勉强挂起笑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跟我一起住个一年半载的,不止如此,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打算就让我养着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
听到这话,王守仁脸上不觉露出深深的羞愧之色,深施一礼道:“弟子无能,只能偏劳恩师了。”
“我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