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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豆地瓜派     我家娘子萌萌哒txt下载     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七章 仁君在位,悍臣满朝

    箫敬是个阉人,是个太监,他与朝中衮衮诸公不一样,从当初狠心噶了自己,就与所谓的天伦家道脱离了关系。

    百般不济无奈身,一刀斩断子孙根。

    荣华富贵全在此,宫中飘荡如浮沉。

    在宫中飘荡沉浮数十年,他早已清楚,他就是个飘荡的柳絮,无根的浮萍,这辈子只能靠着皇帝,皇帝就是他的天,皇帝就是他栖息的那株参天的大树。

    皇帝让他做个伺候人的奴才,他就是最贴心的体己人;皇帝让他做一把尖刀,他就披坚执锐,冲锋在前。

    而他大声的将这一番话说出口,便预示着一场波及整个官场的大地震将要轰轰烈烈的展开。

    但凡反对新政的人皆去查处,那朝中这帮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这番话就像一柄利剑,锋锐无匹,无可匹敌,直直的插入跪在殿中的那些大臣的心上,让他们那颗还没缓下去的心,又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内阁首辅刘健更是倏然望向了箫敬,眸子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愤怒,箫敬也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他更知道眼前这个老头是什么地位,但他丝毫不露怯。

    鸟都没了,还怕个鸟!

    弘治皇帝冷眼瞧着刘健和箫敬那副互相逼视的情形,他知晓,此时只要他一点头,一场浩劫便会展开,这场浩劫会波及到大明朝堂上的所有人,谁也躲不开,谁都逃不掉。

    或许只有寥寥几人得以幸存。

    这也正是通过这场大戏,拉开变法序幕的开端,本该是先前制定好的,但一想到这场浩劫的规模之大,一想到一旦点头会引发的激烈反对,弘治皇帝却又莫名的踟蹰了。

    夏源跪在地上刚开始还是耐心的等着,但见皇帝迟迟不语,心里却泛起了疑虑,一抬头就迎上了弘治皇帝有些踟蹰的样子。

    心下登时一沉,这场大戏眼看就要谢幕,这怎么关键时刻还掉链子。

    于是开口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夏源当即不言语了,想说的话又噎了回去,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不让他开口,是避免让他树敌。

    而经过他这一打岔,弘治皇帝也下了决心,心中像是存着一张弓,这张弓拉到了满弦,拉到了直满月,上面的那支利箭蓄势待发。

    心中的那些谨慎被这张弓压下,斗志被激起,“既要彻查,那便彻查!就按照箫敬所”

    只是听到‘按照箫敬’这几个字,刘健的心便猛地一颤,豁然把目光收回来,没再用杀人的目光去逼视箫敬,而是抬头失声喊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而跪在大殿中的内阁六部公卿,闻听此言也都跪不住了,王恕用手撑着地想要起身,但毕竟年迈,却没站起来,只得回头喊道:“我们进去!”

    李东阳也知道此时必须得进去,决不能让这等旨意通过,于是赶忙从地上爬起,并伸手去搀扶王恕,马文升也是年事已高,旁边的韩文则去搀扶他,谢迁性子最急,此时已是踉跄着向暖阁跑去。

    其余人也尽皆起身,全都跟在后头奔进了暖阁,然后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直直的跪倒在地,伏身叩首,大声谏道:“陛下,万望陛下收回此言,此事万万不可,一旦如此彻查,将国无宁日!望陛下三思!”

    见到这帮人未曾奉旨就奔进暖阁,弘治皇帝的脸色猛地一沉,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等反应。

    夏源差点咬到了舌头,这帮人是疯了吗?

    箫敬最先回过神来,目眦欲裂的喊道:“一个个不作通报,不曾奉旨,不经皇爷应允,便擅自冲进暖阁,擅闯御前,你们是想造反吗!”

    谢迁怒发冲冠,“造反的是你!如若真有人要造反,你箫公公便是第一个反贼!”

    “我大明社稷不宁,皆赖你箫公公一人之过也!”

    “阉贼!你欺我大明社稷无人吗!”

    其余人也尽皆骂了起来,这老阉奴是真的不干人事,若按他这个法子查下去,朝堂上的每个人少不得要到那诏狱走上一遭。

    箫敬阴阴的看着他们,旋即倏然收回目光,扭过头一个脑袋重重的磕在暖阁的地毯上,

    “皇爷,今日发生的一应之事,不论是生员士子聚集请陛见,或是这诸多大臣冲撞御前,皆乃我大明太祖爷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便连历朝历代恐怕亦是前所未有!这帮人口中说着大明江山社稷,但却不经奉旨便冲撞皇驾,实在是大奸似忠!

    如若不予严惩,我大明纲常礼法何在,我大明的律法王法何在!

    还有那彻查之事,谁先前反对新政,谁牵涉其中,就查谁!要彻查,彻查到底!”

    一听这话,在场的群臣更是大怒,将什么体统,什么礼仪全然抛至脑后,有的人更是站起身子,似乎是想要为国锄奸,铲除阉贼。

    就如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回京师,朝臣群情激愤,当着监国郕王朱祁钰的面,生生打死了王振余党。

    见状,夏源的眼皮猛地跳动,他事先想过此事会招致群臣激烈的反对抗议,但没想到激烈到这般地步,真可谓是仁君在位,悍臣满朝!

    眼见局势已是控制不住,他大喝道:

    “诸位,你们是想做什么!当着陛下的面,你们是想要血溅五步吗!”

    听到这声大喊,不少人身子陡然一震,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冷静又重新回到了身体,又捡起了臣仪,捡起了体统。

    起身的人又尽皆跪倒于地,所有人齐声大呼道:“臣等御前失仪,万死之罪!”

    朱佑樘的一张脸已是铁青,无尽的怒火似乎是要从眼中喷薄而出,他承认,他方才被这帮人的阵仗给震到了。

    同样,他也晓得会招致激烈的反对,但没想到这帮人竟激烈到了如此地步,刚才他们是想做什么,在君前动手吗?

    而听着这帮人口呼万死之罪,他真想把这帮人拖出去治个万死之罪。

    朱佑樘紧紧的盯着这帮人,冷冷的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想来逼宫吗!”

    王恕闻言趴伏了下去,李东阳,谢迁,韩文等人也尽皆趴伏了下去,便连得到应允才进来的刘健也伏身趴下。

    看着这帮人全都伏身于地,表示自己的谦卑,弘治皇帝这才接着道:“还是说,尔等这么急不可耐的跑进来,是由于你等是这幕后主使?因此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推了朕这个旨意,好让你等别被查出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诸卿勿让朕失望

    所有人都知晓方才冲动了,因此将自身陷入到这种被动的境地,被皇上架在火上烤。

    但冲动归冲动,却决没有悔意,若是不冲进来,不让皇帝看到他们对此事的态度,仅凭刘建一人绝难将此事挡回去。

    世上之事便是这般,你强他便弱,你弱他便强,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决没有二者皆强,二者皆弱的道理。

    便如弘治皇帝仁和宽厚,一幅仁君的做派,所以才使得这弘治一朝尽皆悍臣。

    不经奉旨便冲进皇帝御前,若放在太祖爷朱元璋那时,转头就该去统计三亲六戚,家中有多少亲眷,然后送上刑场,九族一并升天。

    而听到这番问话,在场群臣虽是知晓这话不好回应,但却没有慌乱,吏部天官王恕稍稍抬头,“陛下,冲撞皇驾乃万死之罪,臣更是首罪之人,是臣方才在殿外喊他们进来的。”

    先承认了这个罪责,王恕才接着道:“陛下,臣等虽是冲撞御前,但也是为我大明社稷,为我大明天下,此事万不可如此彻查,不然社稷恐将不宁,望陛下明鉴!”

    箫敬接言了,阴阴的道:“王部堂,先不论你这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大明天下,适才冲撞皇驾之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又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咱家不晓得,也不是伱肚里的蛔虫。

    便是你这后头的话,咱家听着也是委实不大懂,既是要查,当然要彻查,不然又如何知晓这幕后主使是谁?还是说,就像皇爷说得那般,你是这幕后主使?

    王部堂,若你真是这主使,那便吱一声,咱家也敬你是条汉子,莫要畏畏缩缩,藏头露尾的敢做不敢认。”

    王恕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去理会,不言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弘治皇帝开口道:“怎么,王卿家,你被箫敬问住了?”

    王恕把目光转回来,慢慢答道:“回奏陛下,臣不是被箫公公问住,而是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臣不屑回答。”

    听到此言,朱佑樘却没有去问询怎么个大逆不道,那张脸倒是愈发的平静,他只是望着箫敬道:“萧伴伴,你想不想听听王卿家是如何论你这大逆不道之言的?”

    “奴婢倒是想听,但还要看皇爷的意思。”

    “那便听一听。”说着,弘治皇帝把目光转过去,望着王恕道:“说吧,怎么个大逆不道。”

    “是。”

    王恕应了一声,这才深望着弘治皇帝道:“老臣只有两句话要说:其一,臣这吏部尚书,包括在场的诸位同僚皆是蒙陛下恩泽拔擢,适才担当此位,若臣等指使生员士子行逼宫一事,岂不显得陛下识人用人不明?

    其二,生员士子名为请陛见,实则是行逼宫一事,而逼宫是何等之狂悖之犯上,不用臣说,箫公公也必然知晓。

    箫公公方才说臣承认了此事,他便敬臣是汉子,那臣是不是可以认为,在箫公公心里,这狂悖犯上,逼宫之人乃是汉子,而遵循臣责,守礼懂礼的人却成了鼠辈。如此的颠倒黑白,因此臣才说箫公公方才所言乃是大逆不道。”

    这纯粹就属于抠字眼,箫敬一张脸又带着冷笑,“王部堂,照着咱家来看,这颠倒黑白的人恐怕是你吧,揪着咱家话里的一句汉子不放,你堂堂吏部尚书,便只有这点能耐吗?”

    王恕不屑理会他,倒是谢迁冷哼一声,帮着回怼道:“王部堂有没有能耐,是陛下说了算,是百官说了算。不是你一个阉人说了就算数的,我大明朝数万官吏,也不是你个阉人说谁有能耐,谁就有能耐。”

    一口一个阉人,简直是往箫敬的伤口上狂妄的撒盐,他气的牙根痒痒,怒的差点跳起来。

    但他知道此时不能发作,若是一旦发作,矛盾升级,甚至是将话题转到别处,便可能误了事,只好强忍下来,皮笑肉不笑的道:

    “谢阁老说得不错,咱家是个阉人,是个没卵子的阉人。但咱家知晓要忠君的道理,你们这帮大臣整日里高喊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如今君父被一帮狂生逼宫,被欺到了头上。却无一人想着给君父分忧,反倒是阻拦着不让彻查,若说你等心中没鬼,哼,鬼都不信。”

    刘健接言道:“箫公公,老夫等人可并未说不让彻查,更没有阻拦着不让彻查,而是不能调动厂卫经这般审理彻查,若一旦如此行事,大狱将兴,届时国无宁日,社稷恐将动荡。”

    说罢,他转向弘治皇帝,“陛下,臣等还是那句话,万万不能如此彻查,两则新政,朝中几乎人人都提出过微词,若按照这般查处,到时真的将国无宁日,望陛下三思!”

    其余人等也尽皆叩首,“望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知道这帮人在怕什么,怕像先帝那般兴起大狱,怕他们现在的好日子到了头,他也不想如此做,若这样行事,整个社稷必会动荡。

    而他要彻查此事的目的,一是为了立威,为了慑服群臣,二是为了便于推动变法。

    这两个目的并不冲突,就像在听到夏源要以此事作为变法的时机之前,他也是早早的派出厂卫暗中彻查此事。

    而现在见到这么多人劝阻,朱佑樘的态度依然强硬,“若要彻查,必须查的干净,但此事朕不用厂卫去查.”

    听到这话,群臣正待反对,便听到了后头这句话,而后尽皆一怔。

    不用厂卫去查?

    那让谁去查?

    有脑子转的快的,呼吸似是一滞。

    朱佑樘刻意停顿,将这些臣子的神态尽收眼底,这才接着道:“此事,交由刑部,交由大理寺,交由都察院,交由内阁,交由六部,你们协同审理。凡是牵涉其中的官员,一概严查。诸卿勿要让朕失望。”

    最后这句话说得可谓是大有深意,在场的群臣许是听出来了,许是没听出来,但这些细枝末节都已不重要。

    惊喜来的太快,让他们竟没反应过来。

    让内阁六部,让三法司去彻查这件事,换句话来说,就是让他们自己查自己。

    在这一刻,什么反对,什么三思,什么江山社稷都没人再去喊,一众人等皆是叩首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弘治皇帝的脸上似笑非笑,“是幕后主使的现在去择清关系还来得及,不是幕后主使的便去好生办差吧。”

    “是。”

    众臣齐声应是,旋即慢慢的从地上站起,倒退着从暖阁走了出去。

    等到了大殿,被这春末夏初的穿堂风一吹,才发现后襟竟湿了一大片。

    许是想起了最后弘治皇帝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许是湿透的后襟贴在身上,只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第三百四十九章 动刑

    这一夜穹窿星光璀璨,这一夜注定无眠,刑部大牢和诏狱不同,和后者相比,前者恍然间似是入了天堂,但这个天堂到底只是相对而言。

    说穿了这里还是一所监牢,而且是大明仅次于诏狱的监牢。

    这座监牢设于地面之上,牢房间隔的甬道之内,火把乱晃,一双双穿着钉靴的脚像一只只铁蹄,在大牢的青石地面上踩踏而过,整个大牢似乎都被这些脚踩踏的震动起来。

    来到一间牢房时,一队队狱卒的脚步倏地停下,那个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也跟着刹住了脚步。

    透着火光,能看到十几个人影正坐在里头。

    他紧紧盯着里面的这十几个人,喝问道:“哪个是周礼诚?”

    听到这声喊话,有个蜷缩在角落的人站了起来,周礼诚稳了稳心神,尽量的显露出自己的气度,好让人高看一眼,深施一礼道:“大人,学生正是周.”

    没等他将话说毕,那名副都御使便将手掌往前一压,“锁了!”

    随即牢门被打开,几个拿着脚镣和手铐的狱卒奔了进去,周礼诚一时间大惊失色,不明白怎么是这个待遇,不应该是刑部官员听闻自个儿的壮举,心生感佩,并以礼相待吗?

    他想不通,也等不及让他想通,已是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狱卒将他按住,环形的铁链先套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一紧,一把大铁锁扣住脖子咔嚓一声锁上。而铁锁的下端连接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手铐。

    狱卒飞快的将手铐往他两只手腕上一铐,也一同锁上,这手腕下端照旧连接着铁链,另一端则拴着脚镣,两名狱卒蹲下身子,将环形的脚镣套住他的两只脚,一个重约十数斤的大铁锁也在咔嚓一声中上了锁。

    这一套镣铐刑具便是所谓的虎狼铐,非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决不会用。

    通体精钢打造,铁链加上那三个大铁锁加在一起重达六七十斤,而手铐,脚铐中间的铁链相距甚至不过五六寸。

    这一套刑具加诸在身,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都使不出来,便连挪动步子都困难无比,只能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

    更侮辱人的是,这副刑具脖子的位置上还连着一根铁链,上面有个铁环,就和狗绳一样,狱卒只要抓住那个铁环,便能牵着这个犯人走。

    这一套刑具加诸于身,周礼诚登时不堪重负,身子垮了下去,最后只能跪在地上。

    “带走!”

    副都御使一声令下,两个狱卒便拽住那个拉环,将他扯着往外拽。

    周礼诚脖子被扯得生疼,只好无师自通的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走。

    关在牢房里的其余人看着这幅场景,脸色早已变的煞白,有人惨然着似是在自语,“在西四牌楼处决的人犯都没这样对待过吧?”

    有人接言道:“礼诚兄是如此境况,那我们呢?”

    此言一出,其余人等尽皆缄默,是啊,他都是如此,那自己呢。

    “呵”有人呵了一声,冷冷道:“你们还担心他,还在这称呼礼诚兄?若不是这个人煽动,咱们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闻听此言,其余人像是纷纷醒悟,有的人面色惨然的不言不语,还有的人则对着周礼诚咒骂起来,似乎在这个时候,唯有咒骂能消解心中的恐惧和怨气。

    周礼诚一路走一路爬,那张脸早从先前的惊慌失措,恐惧莫名,变成了茫然,大脑里空茫茫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不知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

    只是被人牵着来到了一处刑房,门口站满了举着火把的军士,上至内阁六部的九卿,下至三法司一众官员,统统按着官阶位次坐在刑房之中。

    周礼诚跪在地上,望着这一件件大红的官袍,看着那一个个三品,二品,乃至是一品的补子,面对如此的阵仗,灯光的映衬下,那张早已煞白的脸似乎变的更加惨然。

    见到来人,见到带头去请陛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像是狗一样趴在地上的人,在座的诸位官员眼中都毫不掩饰露出不屑和鄙夷,以及愤怒和嫌恶。

    若当真有气概,便是数十斤的枷锁套在身上,也照旧可以蹒跚而走。

    可此人却被压弯了脊梁。

    而就是这么个人,导致君父震怒,朝野动荡,大明社稷不宁,导致此时夜深,他们还依然坐在这里心神杂乱,而若是不能审出个子丑寅卯,决然无法向君父交差。

    刘健坐在上首居中的位置,问道:“来者可是周礼诚?”

    套着厚重的枷锁,周礼诚尽力的把脖子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去,声音不自觉的减弱,“.正是学生。”

    “周礼诚!”刘健这一声吼可谓是把怒气吼了出来,陡然提高的音调更是让周礼诚身子一哆嗦。

    “本官问你,伱为何鼓动士子,带着人前去请陛见!”

    “学生..学生是义愤填膺,眼见君父遭奸人蒙蔽,江山社稷遭到霍乱,学生义愤填膺..”

    说着说着,周礼诚似乎又有了几分胆气,事已至此,不如拿出些气概出来。

    抱着这样的目的,他的声音竟是大了许多,“士农工商乃是国之规度,亘古以来莫不如此,学生看不下去,便带着忠贞义士前去请陛见。”

    好一个忠贞义士。

    这话听到在座官员的耳中,让他们无不觉得刺耳,聚集皇城之下叫嚣逼宫,还敢说自个儿是忠贞义士。

    若是这世上像这样的忠贞义士再多一些,他们这些官员只怕要纷纷以死谢罪。

    刘健吸了口气,又大声道:“本官再问你,此次请陛见之事,你背后是有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学生只是”

    话未说完,刘健便举起了惊堂木,啪的一拍桌子,“周礼诚,本官再问,你要老实答话,若是敢有半点隐瞒,莫怪本官动刑!”

    听到动刑二字,周礼诚心里打了个颤,方才那点气概又不知跑到了何处,总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大人,学生真的是无人指使,就只是出于义愤。”

    刘健不接言了,只是紧盯着他,在心中推断他这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这个人便审不下去了,也不用再审,然后去审其余的那两三百人便是。

    但此人乃是首恶,若只是审成这个样子,又如何交差。

    片刻的沉寂过后,有人像是也想到了此节,站起身冷笑道:“还在此冥顽不灵,嘴里无半点虚言!刘阁老,此人之狡诈阴狠,恰似蛇虫毒蚁!其犯的罪行更是罪恶滔滔,天不容诛,下官请按治罪大恶极之法,动刑审讯!否则,钦案便无法审理,陛下的旨意更是万难回复!”

    所有人看向这个说话之人,等看清了是谁之后,眸子中尽皆露出了然之色,国子监祭酒,而下面这个周礼诚乃是国子监监生。

    此事就算不是他指使,也与他这个祭酒有直接关系。

    只有惩治的越狠,才越显得自个儿清白。

    刘健深望着他,过了一阵,把目光转回来,嘴中既冷且淡的吐出两个字,“动刑。”

    ps:我一会儿从医院回家,努把力,争取晚上再更一章,就这样,谢各位读者大大理解和支持。

第三百五十章 摊丁入亩

    紫禁城的上空布满了漫天星斗,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厂卫调查的奏报又一张张的摆在了弘治皇帝的御案上,他手里擎着灯,一份一份的仔细翻看着。

    这些奏报已是无比详实,将那领头的周礼诚的这几个月以来的动向,人脉关系全都查的一干二净。

    【弘治十五年腊月二十七,周礼诚于国子监回昌平县家中,除过年节拜访家中亲眷,未与他人来往。】

    【弘治十六年正月十六,周礼诚于家中返回国子监,至弘治十六年四月初十,行迹并无异常,除过国子监之授课博士,并未与朝中其余官员有所往来。】

    【弘治十六年四月十一,周礼诚于国子监周遭遂雅茶肆买的一份人民报,后与茶楼中其余士子抨击国政,叫骂此举有违祖宗成法。临近午时,又径直返回国子监,并未去往别处,此后,直至弘治十六年四月二十六,除过去茶肆喝茶,未去过他处。】

    【弘治十六年四月二十七,周礼诚又购得一份人民报,看过之后,与在场士子群情激愤,后提议请陛见,诸人响应.】

    弘治皇帝抬起头像是在想些什么,想了片刻又低头接着往下看去。

    【周礼诚此人于国子监中几无好友,向来独来独往,卑下等人问及原由,乃是此人清高孤傲,遭人不喜。】

    【周礼诚其父乃是秀才,秀才功名于成化十七年所考,此后参加乡试屡次不中,对周礼诚的督导甚为严厉,动辄打骂,其母乃是邻村农家之女,家中并无官宦背景.】

    将这一份份的奏报细细的看完,弘治皇帝手擎着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倾斜到此事只是一场意外的那一头。

    或许此事并不是谁人指使,只是一场书生士子读书读坏了脑子,不计后果,不做预想,脑子一热,便跑来请陛见,行那逼宫之事。

    不,甚至在他们心里,这不叫逼宫,而是为国谏言,是所谓的忠君为国。

    起码,这个领头的周礼诚,不像是有人指使的样子。

    大殿传来铜壶滴漏的呜呜声响,窗边已是有了一些的亮白。

    “皇爷,快到卯时了,今日朝会是否还照旧?”

    外头传来箫敬的声音。

    “照旧。你去催问一下,看那帮子忠臣审的怎么样了。若是还没审出来,便告诉他们别审了,都给朕过来上朝。”

    弘治皇帝的眸子想闪一下,但一宿未眠,眸子却已是不亮了。

    “再去让夏源也来上朝,把事情办下去,今日便给它定下。”

    “是。”

    箫敬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正卯之时,景阳钟照常敲响,文武百官走过午门,顺着侧边的金水桥走到奉天门前,

    折腾了一晚上,刘健的眼圈已经有些乌青,按位次走在后头的李东阳,谢迁。乃至六部九卿的那些堂官,还有都察院,大理寺的那些御史官员们。

    一个个的眼睛都是绿的,这时许多人的手上都拿着供词罪状,望着坐在奉天门廊檐之下的弘治皇帝,双手捧着俯身叩首,山呼万岁。

    万岁之后,却没有起身,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弘治皇帝的目光看向他们手里捧着的奏折,问道:“手上都拿了什么?”

    刘健叩首道:“回禀陛下,臣等手上拿着的乃是审讯的供词供状。”

    “你们这一晚上都审出了什么?”

    听到这话,刘健等人不好吭声了,他们审讯了一晚上,提审了大几十人,动刑了大几十人,刑部大牢的惨叫哀嚎响彻了整整一夜。

    但每个书生的说辞都是没人指使,纯属自发,还有不少人竟痛哭流涕,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问他们这些官员想听什么,他们只要说想让谁当这个幕后主使,自个儿就说谁是幕后主使。

    案件提审到这一步,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像是没有幕后主使的样子。

    但现在没人敢下这个结论,仅仅过去了一晚上,用这种说辞无法去回复陛下的旨意,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后头还有着两百来人没有提审,没提审到最后,谁都不敢去下这个结论。

    万一审着审着,突的有人来一句有幕后主使,届时该如何善了。

    便是将那一个个书生尽都提审完了,此事也无法结束,还要去查谁跟他们走的近,哪位官员有嫌疑与他们私相授受,策划了此事。

    若是案件进行到最后,发现确实无人指使,但陛下却对此不予听信,必要时刻,甚至还得找一个替罪羊。

    “臣等还未审讯完毕,目下仍有诸多书生士子待审,这些是一些已经提讯招供之人的供词,据他们所言,未有幕后主使,只是自发行事。”

    朱佑樘未曾接言,只是朝着箫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这些供词供状都收上来。

    箫敬走下台阶,将刘健等人手上的供词供状一一收了,走回到弘治皇帝跟前,捧着这一摞的供词站在那里。

    朱佑樘伸手拿起了几本随意翻看了几本,旋即往前头的御案上一扔,道:“都平身吧。”

    众臣这才从地上缓缓站起,而箫敬则照旧开口喊道:“今日朝会,皇帝若曰:诸卿,可有本奏?”

    诸臣无一人言语,在他们看来,今日的朝会就是问这审讯的情形,剩下的原因便是,弘治皇帝从未绰朝过,不想贸然绰朝。

    所以在这个当间,才有了这场朝会,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夏源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这么多人里,或许就他最为精神,昨晚上饱饱的睡了一宿。

    “卿有何事要奏?”

    “陛下,臣要说的是有关税法之事。”

    闻听此言,在场的大臣都倏然将目光看了过来,道道目光聚焦于身上,夏源恍然未闻,只是开口道:“陛下,我大明朝开国至今,赋税年年低微,年年入不敷出,国库几无所得,可治下百姓却尽皆贫困,原因出在了何处?”

    “臣以为原因出在了税法之上,出在了大明朝的国情之上。天下民财年岁所得,下不能留存于黎民百姓之手,上不能收缴国库于朝廷之用,却独独肥大了这中间的某些人!”

    说到此处,夏源刻意停顿,左右看了看,被他看到的官员尽皆扭头,或是移开目光,仿佛被他这么一看,这某些人说得就是他们。

    夏源把目光收回来,嘴中接着道:“这某些人是谁,臣不知晓,臣也不想说,臣想说的只有一件事,改革税法。”

    “陛下,臣谏言重新丈量天下田亩土地,于天下推行摊丁入亩之法,取消人头税,赋税不再按百姓家中人口多寡予以征收,只以田亩多寡征收赋税。”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试点推行

    摊丁入亩之法在奉天门前被提出来,在场的群臣心思各异,有的人在想这则税法改革,对自己,或是对自个儿的亲眷有何影响。

    便是积庆之年,百姓们忙活一年也存不下什么粮食,只是紧紧巴巴的勉强过活。

    在这些所谓的丰年,都时常有士绅豪强兼并土地之事的发生。

    每逢灾年更是兼并田产的高峰期,在这等年月,天下会有大批的百姓活不下去。而活不下去,那便只能卖房卖地,等房子田地都卖了,便是卖儿卖女卖自己,所为的,只是给自个儿,给家人谋条活路。

    无人能说得清,这天下的地主豪强到底兼并了多少田产。

    若取消人头税,以田亩数额来收取税赋,那那些豪强地主兼并的土地越多,这税便交的越多,此法一出,只怕天下地主豪强都要坐不住了。

    左右只是地主豪强之事,看似与他们无关,与他们这些朝中大臣无关,毕竟他们乃是官员,压根就不需要缴纳税赋。

    但做了官之后,家中亲眷少不得要沾一沾光,做一介地主豪强。

    而有的人则是看着奉天门下的皇帝,又看看站于场中的夏源,最后想到了刑部大牢里的那数百请陛见的狂生。

    又是一条新政,那数百书生就是由于反对新政才有了今日之祸,而现在又是一则新政提出来,在这个当口提出来,这其中是否有何关联。

    弘治皇帝坐在髹金龙椅上,在一阵的沉默过后,当先表态道:“若以这般税法改革,于天下百姓而言,决然是一则仁政善政,朕觉得此法大善,诸卿以为如何?”

    稍稍的沉默之后,刘健站出来称颂道:“陛下如天之仁,臣也以为此法大善,于国于民皆是有利,此新政当广而推行之!”

    说到新政二字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音咬的极重。

    而其余大臣纷纷跟进,“如此利国利民之法,当推行之!”

    一时间尽是应允之声,竟无一人对此反对,甚至连半点微词都没有。

    现下正在提审幕后主使一案,而人所共识,这幕后主使乃是反对新政之人。

    对这幕后主使四个字,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半点关系。

    在这个非常时期,但凡对这改革税法的新政有一丁点反对的苗头,那都等于是往自己脑袋上扣幕后主使的帽子。

    因此无人反对,一道摊丁入亩的政令,在朝中甚至都未掀起波澜,便当即通过。

    面对这样的境况,夏源甚至想把官绅一体纳粮也趁机提出来,但还是生生的忍住了这个冲动。

    摊丁入亩能通过,乃是这条政令并未触及官员的切身利益,最多就是沾了些边,影响到了他们的亲眷。

    但官绅一体纳粮,那可就是切切实实的在他们身上割肉了。

    哪怕是在这种非常时期,这帮人也绝对会站出来拼命反对,这条政令是决然不会通过的。

    见好就收吧。

    这时,刘健抬头道:“陛下,摊丁入亩一事虽是于国于民皆有利好,但臣却有所忧虑,此事若要推行,天下必将震荡,届时各地的地主豪强也定然会情势汹汹,臣更担心的是,地方官吏与当地的地主豪强有所勾结,恐怕此法难以推行天下。”

    弘治皇帝略作沉吟,便将问题抛给夏源,“夏卿家,此法乃是你所提出来的,你觉得当如何为之?”

    “臣以为刘阁老说得极对,刘阁老的担心也是臣所担心的。”

    先力挺了一波老头,将这位内阁首辅绑在船上,夏源才接着道:“正如刘阁老所言,士绅忙于兼并土地,小吏忙于欺压良民,地方官员忙于钻营升迁,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便是再英明的举措,传达到地方也难免会荒腔走板,与初衷原意相佐,甚至是背道而驰。”

    刘健一张脸都绿了,这狗东西一杆子打翻了地方所有官吏,这还不算,他还在前头加了句正如刘阁老所言。

    什么叫正如刘阁老所言?

    老夫何时说过这等话。

    夏源的声音仍在继续,“臣以为,若要推行此法,首在态度强硬,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推行,对于敢抗命者,治以重典,用以严惩,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朝廷对此事的决心。尤其是这丈量土地更是重中之重,此事若是做不好,后面的一切便都无从谈起。”

    “臣谏言,丈量天下田亩土地,动用军队进行,如有违抗者,一律按重法严办,该杀则杀,该斩则斩!”

    说到最后这八个字,夏源的声音里都好像带了杀气,听在耳中,有人的心肝像是颤动了一下。

    “而且,既要丈量天下田亩,那便把官绅,藩王等名下的田亩也一概清查.”

    听到这话,场上的百官登时就骚动起来,有人直接出言道:“夏詹事,藩王、官绅受国朝恩典,予以免纳税赋,这是开国时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如今便连他们的田亩也要清查?没这个必要吧?”

    “为何没这个必要?”夏源反问了一句,“既要清查,当然统统要查,而且此举乃是防止有的地主豪强与官员勾结,闻听此法推行,把田产挂在官员的名下。”

    “当然,我口中的官员指的不是在场的诸位大人,乃是地方上的那些不法官员。毕竟诸位大人能位列朝班,高居庙堂辅弼君父,那品性必然都是一等一的,决不会做出什么官绅勾结之事。”

    这一计捧杀,登时便把许多人想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刘健朝着弘治皇帝的方向拜倒,

    “陛下,臣以为夏詹事说得极为有理,但若是以此法清查,恐怕藩王,以及许多官吏都要反对此则新政,治大国如烹小鲜,此事当徐徐图之,万不能操之过急。”

    这话说得真情实意,只有那些藩王,还有某些官吏自个儿清楚他们名下究竟兼并了多少土地。

    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数字,夏源在后世曾看过一则数据,明朝有的藩王名下竟有数百万亩的田产,这绝对是一个让人惊悚的数额。

    此时弘治年间,皇家的皇庄所兼并的土地不过数十万亩而已,而藩王却坐拥数百万亩。

    还有嘉靖朝的那位首辅徐阶,家族也同样是兼并了数十万亩的田产。

    在这个年月,这些官僚或许兼并的土地还没嘉靖朝那么夸张,但几万亩,十几万亩是有的,而那些藩王,上百万亩也是有的。

    便连他们自个儿也知道这些田产太多,多到一个足以让皇帝暴怒,让皇帝失去理智的程度,所以万不敢让查出来。

    但即便如此,夏源还是没放弃清查。

    他开口道:“确实不能操之过急,臣觉得当先选一个州县进行试点,看效果如何,再以点带面的推动至全天下。”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妥了

    要清查天下藩王,以及官绅的田产,弘治皇帝对此事先并不知情,这件事夏源并没和他通过气。

    若当真如此行事,这摊丁入亩的推行难度无异于上升了数个层次,将会平白增添无尽的阻力。

    便连他这个皇帝都觉得此事太过激进,太过冒险,按如此的方法推行,这新政很可能会以失败而告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打消这个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夏源又提出了试点推行。

    同样,试点这个法子也事先没和他说过,但先以州县之地作为试点,却让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所谓的试点,并不是夏源临时想的,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事都要慢慢来,一口下去吃不成个胖子,只会噎个半身不遂。

    “选一地州县先行推广摊丁入亩,一州一县之地推广起来相对容易,也可先看看此则新政的成效,若是成功,那便再推广至一省,乃至推广至全天下,刘阁老以为如何?”

    刘健没急着接言,站在朝廷的立场想想,这确实是影响最小,动静最小,同时也是最稳妥的法子。

    找个州县试一试,如若不成功,船小好调头,不至于引得天下动荡。若是成功了,那成功的舆论便已是造了起来,有一个成功的例子摆在那里,再扩大推行,那便有了无尽的底气。

    现在夏源把决定权扔给他,刘健不得不表态,而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但这种事又决不能轻易表态。

    他出身算不得高贵,寻常人家出身,做官这些年,家族不过上万亩的田产而已,以他的品阶官位来看,倒也算不得太多,也不怕被清查。

    但他心里清楚,这朝中可有不少家中田产数万亩,乃至十数万亩的人在,更别说还有那些藩王。

    一旦表态,那就等于是得罪了这一大票人。

    他老了,七十多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他这个岁数绝对称得上高寿,过不了几年就得乞骸骨,辞官归乡。

    越到这个时候,就越要谨慎,越不能得罪人,他还想安度晚年,还想死后能落个好的谥号。

    不说文正,起码得有个文靖,文襄。

    刘健活的很通透,人活着图个什么,说穿了无非是名利二字,但利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图名,图个好名声,图个名留青史。

    “事关社稷,如此重大之事,不得不慎,身为臣子,于国于民之事当要为之,更当以忠君为国于任。”

    刘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滑的像一条成了精的皮皮鳝,把话题自然而然的引到了忠君为国,接着又自然而然的道:“陛下,臣窃以为此事当要慎之,但臣等之意莫不敢为天下之先,陛下之意乃天下之意。”

    这一番话说的,夏源咂摸咂摸嘴,学吧,学无止境。

    成了精的老菜帮子说话就是到位,话不说透,事不做绝,一切交给陛下圣裁,陛下同意了,在这个关口,那就只能山呼万岁,口呼圣明。

    表面上维护了陛下的体面,暗地里又维持了自个儿的体面。

    不受牵连,不得罪人,还有了政绩,毕竟是第一个询问圣意的臣子。

    事情做成了,他怎么着也能记下一笔。

    话没说透,便是失败了也有推卸责任的理由。

    啧,学海无涯。

    弘治皇帝深望着他,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朕以为此法当可为之,便先以一州一县之地推行之,诸卿以为呢?”

    稍稍的沉默之后,刘健当即叩首道:“陛下圣明,臣谨奉诏而行!”

    其余百官不管情愿与否,在此时也是尽皆叩首,“陛下圣明,臣等谨奉诏而行!”

    此事通过了之后,接下来就要商讨该将哪里作为试点的州县,这事三下两下就定了下来,定在了昌平州,昌平州离京师百里的路程,算不得远,但也算不得近,最有利于推行。

    至于让何人去督办此事。

    夏源心中早就有了人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陛下,臣有个人选推荐,臣有个学生,名叫王守仁,臣举荐他去督办昌平州摊丁入亩的推行。”

    听到王守仁三个字,不少高官都有了印象,弘治十二年的进士,那一年李东阳更是会试主考官,对此人,他们可谓是有着挺深的印象,但这印象却委实算不得多好。

    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暮气沉沉的,丝毫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而且木着一张脸,瞧着还不大聪明。

    当初殿试之时,王守仁乃是二甲第七的成绩,长相虽是颧骨有点高,但模样还算得上周正,又很年轻,父亲还是王华这位状元公。

    种种优势聚集于身,按理来说,点选庶吉士,无论如何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内阁六部九卿高坐于堂上,瞧着他这幅不大聪明的样子,再与其进行一番交谈问话,得出结论,这人不仅有些傻,还不大正常,于是一番商议,给他刷了下去。

    没办法,翰林院的门槛太高,乃是内阁的人才后勤储备地,实在是容不下这种看着就有些傻,而且还不正常的货色,只能对不住王公了。

    李东阳忍不住问道:“此人可行否?”

    “李阁老,下官这个学生虽是不成器,瞧着也痴痴傻傻的,像个智障。但让他去做最合适不过,试问,若是连他这种智障都能成功办成此事,其余州县又有何道理办不成?”

    夏源肃着张脸一板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怎么说呢,王守仁能力强,猛,是个狠人。

    可在这个当间,他没有办成任何事,一丁点的功绩都没有,外表又极其具有迷惑性,光看表情神态就觉得像个傻子。

    但朝中诸公也不纯粹是以貌取人,等他们再去深入了解王守仁的性格,就会发现这家伙更是不大正常。

    而朝中的衮衮诸公听了这番话,尽皆无言以对,原来是打着这种主意。

    让一个不大聪明的人去办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这纯粹就是难为人,但如果办成了,绝对是给天下的州县打了个样。

    不过问题是,这样的人大概率是办不成的吧?

    想到此处,不少人心里都开始授意此人,就得让这样的人去,办不成最好。

    于是纷纷把目光看向奉天门下的皇帝,心里期盼着陛下点头同意。

    弘治皇帝虽说觉得这个人选有些.他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又是智障,还不成器,他感觉像是在说反话,但看着这朝中诸臣的样子,又不像。

    让这样的人去推行新政,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但犹疑片刻,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女婿,拍板道:“那便依着夏卿家之荐,着王守仁去督办此事。”

    决定了人选,在场诸人纷纷拜倒称颂,夏源心里委实松了口气,妥了。

    其余人等也同样闪过这两个字,妥了。

    PS:明天起就能松快一些,这些天都没睡好,我今天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起开始恢复三更。

第三百五十三章 给他们狠一个

    下朝之后,一众大臣顺着金水桥又走出午门,刘健脚步略微虚浮,一宿未眠,到此时已是有些撑不住了,困乏的厉害。

    其余的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走在旁边的谢迁开口询问道:“希贤兄,如今我等可是还要去刑部提审那些狂生?”

    刘健扭头看着他,“依于乔之见,该如何?”

    “一宿未眠,朝中诸人已是人困马乏,若要接着提审,恐怕无此精力,但又恐陛下急切。”

    “于乔,在老夫这就莫要打板了,陛下的意思是什么,你心中该有所定计。”

    谢迁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问道:“希贤兄也这般以为?”

    “初始还不敢确断,如今见于乔也这般认为,老夫倒断定了此事。”

    李东阳在旁出声道:“若按这般,那请陛见之事该有个定计。”

    “慎言。”

    “李某知晓要当慎言,但此事若不有个定计,恐怕我等无法决策,更是万难回复陛下的旨意。”

    刘健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徐徐道:“宾之以为目下当如何为之?”

    李东阳下了决断,“依着李某之见,让朝中诸位同僚先行回各自家中歇息,待睡足了,明日再接着来提审这一众狂生。”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此事重大,陛下必然知晓此事一日两日万难审出个结果来,不若留着慢慢细审,往后总归要给君父一个交代,而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新政之事。”

    “何况让那王守仁前去督办新政,恐怕难以成事,也必当耽搁许久,我等大有时间慢慢细审,如此才能将此钦案审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话,其余两人尽皆在心中暗暗点头,王守仁难以成事,这可谓是他们的共识。

    刘健回头望了望一个个面色沧桑的官员,吁了口气,“那便让诸位同僚全部回家吧,若陛下那里有所不满,老夫担着就是。”

    其余两位辅臣纷纷施礼,对于刘公这种敢于为属下担责的精神表示敬佩,但心里却全然不是这般想的。

    刚才短短的几句对话已是将心中的猜想坐实,就如同出了考场对答案的考生一样,三对两对已是将圣意揣测了个明明白白。

    这很可能是一出戏。

    从头到尾都是戏,这出戏的名目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但没人敢挑破这出戏,没挑破之前还只是一场戏,挑破了,那就成真的了。

    在这处搭建好的戏台上,所有人粉墨登场,扮着自个儿的角儿,尽心竭力的演下去,直到这场戏的谢幕。

    另一边,夏源已是找到了王守仁,看着这个一脸木然的学生,他很是感慨。

    他喜欢这个家伙,尤其是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是有些不大聪明,但何尝不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于色。

    就和自个儿一样,突出的就是一个镇定。

    他一脸的沉痛,“哈,伯安,你是没有见到,为师一提出来让你去督办这新政推行之事,那朝中的衮衮诸公居然瞧不起伱,说你像个傻子,像个智障,这能忍吗?”

    “为师当时就忍不了了,当场就和他们吵吵起来,他们这般瞧不起你,伯安,你说你是不是得去?给他们狠一个,龇牙,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能耐!

    是,你看着是有些不大聪明,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旁人不晓得你的能力,为师可是晓得的,这推行新政的事情交给你那绝对是找对了人,有了你,此事还不是手拿把掐?”

    王守仁一脸木然,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仿佛这智障傻子说得不是他,末了,等夏源叭叭的住了嘴,他才一脸正色的道:“恩师,学生愿意前去督办此次新政推行,必不负恩师所托。”

    “只是学生有一句话想问。”

    “你问。”

    “学生想问这新政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我没说吗?”

    王守仁却是无言了,从夏源找到他,便一直在叨叨这朝中的大臣官员是如何如何的瞧不起他,如何如何的鄙夷他,半点没提这所谓的新政具体是个什么。

    “这所谓的新政,乃是改革税法,为师向朝廷谏言,取消人头税,不再按照家中丁口来收取税赋,赋税只按田亩多寡来进行征收,首先,当丈量天下田亩土地,其次便实行税法改制,实行摊丁入亩”

    只听到这里,王守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便有了些许变化,流露出崇敬之色,“恩师此等改革税法,绝对是利国利民之举措,但此等决策若要推动起来也是极难。”

    王守仁并非空谈之人,他什么事都愿意亲力亲为,他会自个儿下地劳作,去体验百姓种田的艰辛,一封邸报发布天下,他会将其抄下来,关在屋里去思索这样的举措有何好处。

    甚至他还多次去过边关,实地考察军备状况,当然,有几次都差点被当成细作给抓起来。

    因此,他转瞬之间,便能看到这等政策的推广之难。

    “不错,此事确实极难,但事在人为,我已向陛下谏言,在昌平州试点进行,如若成功,再依此法推广至北直隶,乃至推行天下。

    因而此次试点推行,绝对是重中之重,只有成功了,往后才能依次广而推之,若是失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届时你去推广此事,绝对会遭到当地士绅的反对,甚至是联合起来公然违抗朝廷决策。”

    说到此处,夏源的眼睛眯了起来,“到时,伯安打算如何做?”

    王守仁凛然道:“学生当用重典严惩,以儆效尤!”

    “说得好!当用重典,该杀则杀,不要姑息,不要留情,一次性就把这等苗头给它掐断,让他们一升起反对的念头,便心惊胆战。

    我已奏请了陛下,此次清查田亩,不仅要查寻常百姓、地主豪强的田亩土地。便连官绅,藩王也要清查。

    但此事也并非不可为,丈量田亩一事会调动军队进行,刚好,昌平那边有不少的陵卫,我会奏请陛下,将他们调给你行事。不过你还是要多注意自身安全,说不得眼见明着无法违抗,索性就来阴的,狗急跳墙,找人来刺杀你。”

    “你一定要好生防备着”

    说到这,夏源叹了口气,“此次试点推行过于重要,我实在是找不到放心的人选,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这才将你置入险境。若是你有所不满,便提出来,我自去昌平督办此事。”

    “此等利在百姓,功在我大明千秋之事,学生愿意为之,并未有任何不满,只是感佩恩师之德,感佩恩师这般看重学生,给学生这个机会。”

    夏源静静的看着他,试图从王守仁那张脸上看出决心与真诚,但看了半晌,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那张如同万年木头的脸上只有肃然。

    他收回目光,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那便这样罢,我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王守仁从椅子上站起来,施礼道:“恩师所言,学生谨记,此次督办新政推行一事,学生必不负恩师所托!”

    “别搞这么严肃,弄得像一去不回似的,为师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大才作为帮手,有此人相助,必让你如虎添翼!”

第三百五十四章 认干爹

    “你要让刘瑾去变法?”

    朱厚照正提溜着两个木桶练神功,面对夏源的到访很开心,这绝对是稀客,他自个儿都记不清师傅有多久没来他这东宫了。

    不过等听到夏源的来意,他就楞住了。

    要开始推行摊丁入亩了,这个事,他几个月前在乾清宫里听到过,拖了几个月才开始推行,以他雷厉风行的性格来说,这实在是太慢。

    朱厚照都把这事给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略微一想,便又有了印象,试点推行,他没有意见,让王守仁去督办此事,他更是极力赞成。

    旁人觉得王守仁是个智障,但朱厚照绝对不会这么觉得,首先,王守仁揍过他,其次,当时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再者,从弘治十四年到如今,他练了将近两年的扎马步和提水桶,虽说没练出什么内力,但腰马合一,臂力大增。

    朱厚照自觉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可平时切磋,仍是打不过王守仁。

    由此可见,王守仁绝对不是智障,若这样的人是智障,那他算个什么?

    更何况,平日里王守仁这个师兄还给他上课,讲的深入浅出,讲解的极好。

    所以在他心里,王守仁是个有能耐的人,去变法应该能马到功成。

    但让刘瑾跟着去一块变法,这就让朱厚照无法理解了。

    刘瑾那个货还会变法?

    半晌他才问道:“刘瑾.能行吗?本宫瞧着他半点本事没有,也就嘴甜了些。”

    “哈。”夏源哈了一声,咧嘴称赞道:“殿下这可是看走了眼,刘瑾的本事大着呢,是个人才。”

    “是吗?”朱厚照有点想挠头,他总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刘瑾那个狗奴还是个人才?

    “那可不?殿下信不过刘瑾那个狗东西,你还信不过臣?”

    “师傅..本宫自然是信的,但.”

    “你别但是了,就说借不借吧,殿下要是不借,我就去想别的法子。”

    “本宫又没说不给伱用,一个奴才而已,便是你要本宫的宫女,本宫也给你。”

    此时不远处正好有几个宫娥端着托盘而过,面容姣好,身段玲珑。

    夏源瞅了瞅,把目光转回来,咂摸咂摸嘴,还是算了,男人要专一,家里的小媳妇再养养也可以采摘了,便是不能采摘,口技什么的也能勉强度日。

    “呵,殿下把臣当成了什么人,臣可是有家室人,臣很专情。”

    听到这话,朱厚照乐了,“你这话真该拿到父皇跟前说去,父皇听到了肯定高兴的很。”

    “不过,本宫也是个专情的人,很爱那些宫女们,和本宫睡过的本宫都喜欢。”

    你喜欢你妈了个比,这话狗都不信。

    夏源强忍着没去戳穿他这幅嘴脸,丧尽天良的事儿这小子可踏马的没少做,睡一个,嫌人家哭哭啼啼的烦人,直接给对方赶下床。

    简直就是人间渣滓。

    朱厚照乐了一阵,倒也没忘记正事,让刘瑾去变法,虽说他还是想不明白,但也晓得这么做肯定有道理。

    “刘伴伴,刘伴伴!”

    连着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朱厚照咂摸咂摸嘴,“这个狗奴才,死到哪里去了。”

    “来人,去给本宫找,让刘瑾那个狗东西给本宫滚过来!”

    “算了,我自个儿去找找,顺便和他聊聊天。”

    东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夏源踱着步溜溜达达,最后在一处偏殿找到了刘瑾的身影。

    刘瑾正弓着腰擦案几上的灰尘,说起来,自从濮州一行之后,刘伴伴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

    当初这家伙差点把朱厚照给害死,就这样的狗奴,便是洗洗都不能要了。但朱厚照是个念旧情的人,刘瑾这嘴儿也甜的很。

    于是又给他带回了东宫,不过这地位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如今在东宫这么多太监里头,前三都排不进去。

    要放从前,这擦案几上的灰尘,哪儿轮得到他刘公公做。

    不过现在,谷大用那是头号伴伴,给他安排的这个活,刘瑾也只能照办。

    见到夏源过来,刘瑾一张脸上瞬间展露出谄媚的笑容,比见了自个儿的亲爹还亲,当即先行礼问好,然后才抬起头道:“夏师傅,您怎么来了,奴婢可有好些日子没见您了,真是想念的紧,您快坐,奴婢这便去给您倒茶。”

    夏源在那张椅子上坐下,笑吟吟的道:“倒茶就不必了,咱们之间什么关系,用不着那么见外,见到了你,我可是高兴的很。”

    听到这话,刘瑾可谓是受宠若惊,脸颊都红润了起来,表现的更为殷勤,蹲下身子用袖口擦着夏源靴子上的灰,“奴婢见了夏师傅也高兴,比见了咱的亲爹都高兴。要不.”

    说到这,刘瑾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奴婢认您当干爹吧?”

    夏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狗东西怎么还上赶着占自己便宜?

    一个四五十的中年太监,认他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当爹,这货怎么好意思的?

    噢,他是个太监,太监嘛,当然是没脸没皮的。

    见夏源迟迟不语,刘瑾神情一黯,弱弱的道:“夏师傅,奴婢从小就没了爹,瞧着您,怎么瞧怎么觉得亲切,适才情不禁的说了这话。奴婢晓得,像夏师傅这样的身份,是奴婢高攀了,奴婢方才说错了话,奴婢该罚,奴婢这就给自个儿掌嘴”

    说着,刘瑾就扬起了手,大逼斗咔咔的往自己脸上招呼,那是真卖力气,没几下,脸就看着肿起了一些。

    夏源眼皮子直跳,晓得这狗奴才是逼急了,迫不及待的想攀上他这层关系,好提升自个儿的地位。

    他委实不想认这么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当干儿,但转念一想,往后说不定有不少的脏活要交给这个狗奴才做。

    这毕竟是个人才。

    于是开口道:“好了,别扇了,你想认我当干爹,这事倒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话,刘瑾的动作陡然一顿,一时间不可置信,随之目光中转瞬之间便升起了狂喜,心跳都砰砰的加快起来。

    夏师傅那是什么身份,是皇帝的女婿,是太子殿下的妹夫,是两代天子的宠臣。

    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腿。

    只要傍上了,成为这根大腿上的挂件,攀上了这层关系,那他刘公公以后

    这么一想,刘瑾的心头就火热起来,忙不迭的连连磕头,“儿子见过干爹,干爹放心,儿子以后肯定会向孝顺亲爹那样孝顺.”

    “停!”

    夏源伸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肃容道:“想认我当干爹是那么好认的吗?我得事先考察一下。”

    “考,考察?”

    夏源的脸一板,“怎么,你不愿接受考察?”

    “奴婢愿意,奴婢愿意的很。”

    “你愿意便好,正好,我这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第三百五十五章 等你回来认我当爹

    “我这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说这话时,夏源脸上带着笑,很亲切,犹如慈父一般。

    看得刘瑾心里有如长草一般,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疯狂蔓延,只好期期艾艾的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还请夏师傅吩咐”

    “放心,对你而言决不是什么难事。”

    夏源抿抿嘴,问道:“不过我倒要先问问你了,伱都擅长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刘瑾一怔,随后谄笑道:“奴婢擅长伺候人,伺候太子殿下,伺候夏师傅您。”

    小嘴儿倒是挺会说话,可惜,这狗奴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赋。

    或者说,还没发掘出自个儿的潜力。

    夏源很有耐心,引导性的问道:“横征暴敛,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欺行霸市,这些你会吗?”

    此言一出,刘瑾瞬间以为这是个试探,脸上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摇头,眼中带着惊惶道:“奴婢不会,奴婢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奴婢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夏师傅您”

    话未说完,夏源便一脚踹了上去,结结实实的一记窝心脚,给刘瑾踹的嗷了一声,成了滚地葫芦,夏源则恶狠狠的道:“嘴里没有半句实话,想认我当干爹,你还敢在这欺心,你当我这双眼睛是踏马瞎的!”

    刘瑾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瑟缩着身子,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只好哭丧着脸道:“奴婢,奴婢真的不怎么会,就算会,也没这个胆子去做”

    这话说得,就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意思。

    夏源脸上的怒气消退了一些,“原来是没这个胆子,那我再问你,打个比方,有一家人你瞧着很不顺眼,你想整他,会怎么整?”

    面对这么个问题,刘瑾跪在地上更是不知所措了,片刻之后,方才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有人招惹夏师傅.”

    “你甭管这个,你就说你要怎么整?”

    闻言,刘瑾顿时觉得有了谱,身子都挺直了一些,“不知夏师傅是想往死里整,还是”

    “往死里整。”

    “往死里整?”

    “不错,往死里整,你要怎么整他?”

    刘瑾暗自咋舌,看来这个人把夏师傅招惹的挺狠,略微思忖一阵,他恨声道:

    “告他谋反,告他私藏甲胄,告他私通鞑靼。带人杀到他家里去,说要搜集罪证。直接给他全家弄死,然后抄家。

    抄完了家再不小心放把火,说是走水,帮着救火,一边救火一边放火,给他全家都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或者找几个人,趁着晚上溜到他家里去,往他家后院的地底下埋几个诅咒小人,压胜的器具,说他们搞巫蛊,要造反,要谋害天家,然后直接以此为罪证,统统弄死,然后抄家。”

    三句话不离抄家搞钱,提起抄家刘瑾就来劲儿,越抄家越来劲儿,“最后往他家的祖坟扔几片琉璃瓦,说他家的祖坟僭越礼制,掘开他的祖坟,墓里值钱的陪葬品全拿走,给他祖宗的尸骨刨出来喂狗”

    夏源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这个狗奴才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狗东西做事是真尼玛的不讲究,说他是个人渣,简直都是侮辱人渣这个词。

    难怪历史上朱厚照继位之后,这狗太监如日中天,成了八虎之首,没多久就搞得天下怨声载道,人人得而诛之,人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就这样的行事手段,完全是奔着绝户去的。

    这狗比玩意儿往后被凌迟了那是真的不冤。

    不过夏源还是由衷的称赞道:“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踏马的真是个人才!”

    “这件事交给你这样的人才,我才放心,你收拾收拾行装,预备着去昌平州上任吧。太子那我已经说好了,待会儿我去找陛下求个任命,任命你为昌平州的镇守太监。”

    “???”

    刘瑾都懵了,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道:“昌平州镇守太监?”

    好端端的怎么就镇守太监了,当个屁的镇守太监。他认夏师傅当干爹图个什么,不就是图能借此重新获得太子的宠信,再次力压谷大用,成为太子身边第一号贴身太监。

    镇守太监能比得了太子的贴身太监吗?

    等将来太子登基,他这个贴身伴伴那就是天下镇守太监的老祖宗。

    “夏师傅,奴婢不想当什么镇守太监,奴婢想伺候太子,伺候您”

    “说得什么狗屁混账话!”夏源又怒了,再次一记窝心脚踹了上去,刘瑾又成了滚地葫芦,“你身具这等本事,竟然不想着拿出来用,不想着为国效力,居然想着伺候太子,你自个儿说说,你说的是不是混账话?”

    刘瑾从地上爬起来,脸都绿了,自个儿这本事能为国效力?

    这话他委实听不明白。

    夏源则收敛了怒气,换上了谆谆善诱的语气,“此事事关重大,只要做成了,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到时,你就是造福天下的大功臣。而且又不是让你一直当这个镇守太监,等事做成了,你再回来就是,到时候接着伺候你的太子,不止如此,我也认下你这个干儿子。”

    刘瑾听得稍稍放心,但却愈发的不明所以,问道:“夏师傅说的这个事情是什么事?”

    “变法。”

    “变法?”

    刘瑾都有点惊了,“奴婢不会变法.”

    “没让你变法,到时候去了昌平州,你就只负责两件事,第一,听从王守仁的吩咐;第二,把你刚才的说得那些下作的本事都拿出来,到时候谁阻拦变法,你就拿出来对付谁。”

    “具体的变法章程,你也不用太了解,或者到时候去问王守仁,我就不多做赘述了。总之记住我方才说的。只要事情做成了,功劳好处少不了你的,但要是事情办砸了.哼哼”

    听着这狰狞的笑声,刘瑾转瞬间就在脑袋里想出了种种酷刑,一时间都快哭出来了。

    夏源也不再和他废话,最后总结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总归交给你去做,不日便跟着王守仁给我滚到昌平州去赴任。你若在这里说个不字,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我这个人发起火来,手段可是极其残忍,我自己都害怕。”

    刘瑾这下是真哭了。

    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但没得办法,只好如死了爹娘一般的说道:“奴婢,奴婢愿意去做。”

    夏源这下满意了,十六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

    有了刘瑾这个人才的加入,此事的成功几率至少添了三成。

    “好好干,我等着你回来认我当爹。”

第三百五十六章 昌平州

    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夹道相送,只是在一个寻常的上午,王守仁收拾了行装,没坐轿,没乘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袍,担着昌平州巡抚的任命。

    骑上马,带上十几名随从,然后上任鹅.上任昌平州。

    与之一同去的,还有刘瑾。

    说起来,人才这两个字实在是具有欺骗性,王守仁以为能被恩师称为人才的,必定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是个顶了不起的人。

    但没想到,是个太监。

    不过王守仁没有什么反对,他就算不相信刘瑾,也相信自个儿的恩师。

    或许真的是个人才吧。

    何况恩师有过叮嘱,有什么脏活都交给这个太监去做,别脏了手。

    脑海中想起这句话,便觉得心里暖暖的。

    夏源没有出面相送,他不喜欢别离,自古多情伤离别,所以他只是站在京师北边的安定门上看着,目送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背影。

    走出好远,那背影遥遥的看不见了,夏源才收回目光,说出了第一句话,“殿下,今儿天气不错,咱们中午吃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烤只羊怎么样?”

    “挺好,但别在东宫烤,臣不想见到王大人。”

    自从知晓了儿子要去督办变法之事,还是夏源举荐的,王华瞅见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夏源属实闹心。

    昌平州离京师不过百余里,下辖密云,顺义,怀柔,昌平四县。

    昌平这个州不大,下辖的每个县也很小,但依然是州,因为昌平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素来有京师之枕一说,而且对大明朝还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这里是皇陵所在地。

    自朱棣迁都之后,大明朝的所有皇帝都长眠于此。

    时过傍晚,王守仁一行便来到了此地,勒马停下,昌平县城的城楼已是遥遥在望了。

    顺着这里往前看去,是高大的箭楼,而后便是偌大的城门,现下还未到宵禁之时,城门依然开着。

    王守仁扭头朝着刘瑾招手,刘瑾从马车上跳下来,颠颠的跑过去,笑吟吟道:“王师傅,你可是有何吩咐?”

    “你带着你的随从,和我的这些人进去。”

    “诶,咱家这就.”

    说着,刘瑾意识到了不对,“那王师傅您不进去?”

    “我不进去,你带着这帮人进去,等到了昌平知州衙门,那些人若问起我去了何处,你便说不晓得,记住了么?”

    “咱家记住是记住了,但.”

    话说一半,王守仁已是一甩马鞭,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而去,马蹄声声,溅起了地上的尘土。

    刘瑾未说完的话又噎了回去,站在原地愣愣的看了半天,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展开。

    眼见就要去赴任了,却跑了,这算不算弃官而逃?

    呆怔了许久,想不明白的刘瑾又回了马车,朝着前头的车夫喝道:“还愣着作甚,给咱家进城!”

    前头的车夫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而后一甩马鞭,马车和二十来个随从一道入了城,顺着城中的大道走了约莫两刻的工夫,便瞧见了昌平知州衙门的辕门。

    队伍还没走到近前,便有一众穿着官服的人迎了上来,后面还带着打着牌子的差役,牌子上写着‘昌平州知州’又有‘密云知县’‘顺义知县’‘怀柔知县’.还有诸如‘肃静’‘闲人回避’等字样。

    昌平整个州的所有官员都聚集在此地,一同迎接新到任的巡抚大人。

    有明一代,或者说从宣德往后,巡抚几乎已成常设官职,那些重要的省府之地基本上都有巡抚的衙门,而巡抚的权柄也是极大,若是一省之巡抚,那在名义上,权责要高过全省所有官员,要是手腕厉害些的,能把一省的实权都握在手里。

    而昌平所有官员劳师动众的迎接巡抚大人,在规格上,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王守仁走的时候并未大张旗鼓,甚至可以说走的悄无声息,谁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算准了王守仁今日就能到。

    面对这二三十人的队伍,一众官员很自然的奔向那辆马车,围着车厢恭敬行礼,领头的昌平知州开口道:“下官昌平知州郑宗伦率领昌平四县一众官吏,恭迎王巡抚,王大人赴任!”

    没有回应。

    一众官员耐心等待许久,见迟迟没得到应答,终究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上来就给我等一个下马威,但这下马威是不是太没有水准了些?

    早就听上头说这位王大人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不中用。

    以为靠着这样就能镇住我等吗?

    所有人心中泛起了嘲弄,而领头的昌平知州深吸口气又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提高了数倍不止,大喊道:“下官昌平知州郑宗伦率领昌平四县一众官吏,恭迎王巡抚,王大人赴任!”

    这一次,在短暂的沉寂过后,车厢里终于响起了声音,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咱家算是听明白了,一个个的都在恭迎王巡抚,咱家这个昌平州镇守太监,竟是没人瞧得上。”

    伴随着声音响起,车帘被掀开,刘瑾那张脸从里头露出来,接着是上半身,然后是两条腿迈下车厢。

    见到一个中年太监从车厢里出来,在场的官员都有了一瞬间的哗然,镇守太监?

    此事为何没听到半点风声。

    难道也是奔着变法来的?

    事实上,不只他们没听到风声,就连朝中的一众大臣都不晓得此事,毕竟这是任命镇守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完全不用在朝堂上廷推,甚至连个招呼都不需要打,一道旨意说定便给定了。

    刘瑾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怎么,都不欢迎咱家这个镇守太监?”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才像是回过神来,忙不迭的道:“欢迎,如何不欢迎?公公能来此地担任这镇守太监,昌平州实在是蓬荜生辉。”

    对待太监这种生物,所有的官员心中都瞧不上眼,但又没人敢轻视这个群体,一众人表现的很热切。

    说罢,郑宗伦顿了顿,又问道:“公公,不知王巡抚.”

    “你看看,又顾着王巡抚了不是?咱家从车上下来这么久了,就没见着有人请咱家进去。”

    说到此,刘瑾的音调骤然提高,用尖利的嗓音质问道:“咱家可是奉着皇上的旨意来的,你们是看不起咱家,还是看不起皇上!”

    场上的气氛一滞,郑宗伦在心里把这个死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则笑道:“哪有的事,公公,您里面请,我等早已备好了酒席,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

    刘瑾冷冷的哼了一声,迈步走入了大门,其余官员也尽皆跟上。

    没人再去提什么巡抚了,先把这个太监稳住再说。

第三百五十七章 巡抚丢了

    王守仁做事,夏源是无比放心的。

    这位爷往后注定会成为大明朝最靓的仔,他的实力毋庸置疑,他的光芒,注定会令无数人为之倾倒,将其奉为圣师。

    就算不提学问,不提教化四方的功德,单论文治和武功,不敢说超凡入圣,那也绝对吊打这世上的大部分人。

    镇压过数次叛乱,其中最著名的乃是平定宁王之乱,朱厚照急不可耐的调动兵马,结果兴冲冲的赶到半道上却扑了个空,可见其用兵速度之快。

    治理地方也是一把好手,镇守过江西,福建,总督过两广,单凭履历,就让无数人为之汗颜。

    夏源觉得自个儿给这么个人当恩师,此事纯粹是个美丽的误会,他实在没什么可教给这家伙的。

    包括此次的变法,他也没事先叮嘱什么,没告诉王守仁到了之后先怎么做,完后再怎么做,但凡说了一点,那都是对王守仁的实力表示不信任。

    因此他只是将需要告之的告之了,然后便全交给了对方,由王守仁自己去做。

    但夏源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丢了。

    距离当初赴任已是过去了半个多月,杳无音讯,半点踪迹也无,从昌平州上来的奏报,说王大人至今没来赴任,问了镇守太监,只得到一个回复,不晓得。

    奏报刚递上来,便是满朝哗然,弘治皇帝更是待不住了,于是召见夏源过来询问,接到了皇帝的召见,说实话,夏源心里也没谱,但也只能去。

    半道上还遇到了朱厚照,朱厚照一脸的沉痛,“师傅,你说,王守仁是不是遇害了?”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本宫也不信,王守仁这般厉害的人,功夫一流,十数人近不得身.但朝野都传遍了,你想想,这都有二十天了吧,王守仁一点消息没有,定是遭了不测。”

    说到此,朱厚照脸上更是伤感,“本宫这心里悲痛欲绝,这会儿打算去找父皇讨要兵马,然后前去调查此事,若是王师兄果然遭了不测,本宫立誓,定要为王师兄报仇雪恨!”

    夏源不想理这个狗东西了,还特么的要兵马,你能要来这个兵马算我输。

    他加快步子赶到了乾清宫,朱厚照也连忙跟上。

    等到了乾清宫,弘治皇帝一张脸沉着,“对于此事,居正你怎么看?”

    “臣觉得许是,反正应当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天不露面,定是有他的用意在。”

    夏源硬着头皮这般答道,他心里实在是没底,谁晓得这个家伙跑去了哪儿,要是一天两天不留面,那倒也罢了,许是路上什么事耽误了,但半个多月,二十天还不露面,那智障都晓得是出了事。

    要知道,昌平离京师可是很近,也就区区百余里,便是徒步走着,一天时间都差不多能走到,更遑论骑马。

    对于他这个说辞,弘治皇帝是不怎么信的,脸上更见沉重,“当初以你所言,这王守仁不怎么堪用,朕便不该让其去督办这变法一事。方才王卿家刚刚来过,在朕这里哭了好一阵子,朕这心里.”

    说到此,朱佑樘叹了口气,“朕这心里委实难安,此次变法尚且不去提及,若是王守仁当真遭了不测,朕又如何向王卿家交代?”

    “这变法,定是让那昌平的豪强劣绅感到不满,从而狗急跳墙,暗害了王守仁,你说,会不会是这般?”

    顿了片刻,弘治皇帝又提出了自个儿的猜测。

    夏源还没开口,朱厚照便一脸严肃的附和道:“父皇说得极是,孩儿也是这般想的。儿臣请命,给儿臣三千精兵,儿臣愿去昌平搜寻王守仁的踪迹,若是果真遭了不测,那必是那些豪强劣绅所为,好大的胆子,连朝廷官员都敢暗害,儿臣定然要为国除贼!”

    朱佑樘抬眸瞧着他,眉头皱了起来,“如今出了这等事,你还在这里添乱。”

    “父皇,儿臣这怎么叫添乱,儿臣这是忧心社稷”

    “把嘴闭上,要么给朕滚出去。”

    朱厚照不言语了,眼中带着幽怨。

    夏源则开口道:“陛下,臣觉得王守仁应该没有出事,他没去上任,总归是有他的用意在的,臣对这个学生有信心,他死不了的。”

    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或者说第六感的直觉,王守仁这家伙没事,但到底跑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

    毕竟这货性子属实是怪诞,成亲的当天都能撂下新娘子,跑去和一个老和尚论禅。

    耽误了自个儿的洞房。

    就这么个货,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而弘治皇帝将这番话听罢,没信。

    你有个屁的信心。

    先前可是你一口一个不成器,一口一个智障。

    结果你现在说有信心。

    你让朕怎么信你的话。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家伙有他的用意在,那去实行这个用意之时,难道就不能写封信给你,就算不给你,那也得给他的父亲说一下吧?

    难道他就不知晓,这种杳无音信,会惹得家中人担忧。

    弘治皇帝在心里默默叹息着,把目光偏向一旁的箫敬,“厂卫都派出去了吗?”

    “回皇爷的话,都派出去了。”

    “让厂卫给朕在昌平州细细的走访,探询王守仁的下落,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差人给朕报上来。”

    箫敬跪下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吩咐下去,昌平县有任何风吹草动,俱都详细的呈上来。”

    夏源对此深表同意,一切还是得找到王守仁为当务之急。

    狗东西就算去做了什么,就不能给自个儿这个恩师写封信说一下?

    结果连封信都没有,踏马的,摊上这么个性子诡谲的家伙,真是让人操心。

    弘治皇帝又把事转移到变法上,“这昌平州的变法,是否要另择他人前去督办?”

    “臣以为不可,若是另择人选,便先输一城,也等于坐实了王守仁出事的消息,一切还是以先找到王守仁再说,若是他当真出了事,再另择人选前去也不迟。”

    弘治皇帝闻言沉吟一阵,吁了口气,徐徐道:“便以你说的,一切先等找到王守仁再说。朕当初真不该同意你的举荐,如今害的”

    朱佑樘又开始叹气了,降罪谈不上,但心里难免有些许不忿,这么个不靠谱的货,你举荐他做什么?

第三百五十八章 自是羡慕

    昌平州下辖四县,初始得知要空降个巡抚大人推行变法,整个州皆是如临大敌,但现在,却早已过了这个阶段,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实在是如临大敌没有用,二十来天连个巡抚的影都没见到。

    而那位镇守太监,自打来了昌平县之后,便不客气的住进了昌平知州衙门,将其当作自个儿的行辕。

    决口不提什么变法的事情,先是招募了一大堆游手好闲的人充当帮闲。这县城里,游手好闲的青皮混混自是不缺的,一听说宫里头的镇守太监招募帮闲,纷纷踊跃报名。

    然后这位刘镇守,刘公公便整日里带着人在街上溜达,看谁家的府宅气派,便直接往里头闯,等出来时,便是喜笑颜开。

    主人家则是一脸的肉疼。

    短短不到一个月,这个死太监已是把整个昌平县给祸祸个遍,但凡是大户,都没逃过他的毒手,全给他孝敬了银子。

    现在,这个死太监已经开始往怀柔密云赶赴,开始对那里的大户下手。

    但这种情况,却让整个昌平州尽皆松了口气,这个死太监貌似不是过来变法的,而是奔着求财来的。

    就算真是来变法,如今收了孝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届时怎么着也得照看着点。

    而最让人心里没底的还是那位巡抚大人,居然至今,没有半点踪影。

    整个州县统统猜测,这位巡抚大人很可能是遇害了。

    天杀的土匪!——

    如今已是初夏,田间地头里的麦子已是青葱翠绿,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不少的农户正在田中忙碌,除草,浇肥。

    田埂间走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青年,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头上的发髻裹着布巾,身后背着个斗笠,脚下穿着一双磨损的布鞋。

    牵着一匹年老的骡子,骡子的背上驮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若是有相熟的人,看到这位青年,当即便能认出他的身份,正是王守仁,至于这身行头,这匹骡子,是他在一户农家用马换来的。

    他把骡子拴在道旁的树上,回头望了望这田里忙碌的农家汉子,随后解开骡子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两张面饼,冲着田里一名忙活的庄户喊道:

    “老乡有水吗?讨碗水喝。”

    那庄户正在田里除草,闻言,将脑袋抬起,循着声音望去,见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长相倒是很忠厚的样子,看这穿着打扮,一句老乡倒也说得过去,但这口音听着可不像是老乡。

    王守仁将一张面饼咬在嘴里,往前走去,等走到近前,将另一张面饼递过去,晃了晃,示意那庄户接住,嘴里接着道:“我也不白喝你的水,我拿这张面饼和你换。”

    那庄户看着面饼咽了咽口水,却连连摆手,“犯不上,一碗水罢了,哪用得着面饼来换。”

    “老乡接着吧,天气热了,我这面饼还剩了不少,不赶紧吃尽,怕是要坏。”

    听到这话,那庄户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但没急着啃,连忙跑到一边从带来的水桶里,用粗瓷大碗舀了满满的一碗水,递过去,“后生,喝水。”

    “多谢。”王守仁伸手接过,也不客气,端着碗喝了起来。

    那庄户问道:“后生,听你这说话的口音不像咱们本地的,外地来的?”

    “是,我是到此处访友的,路过这里饥渴难耐,这才想着讨碗水喝。”

    王守仁找了个空地坐下,手里抱着半碗水,另一只手拿着面饼,望着眼前的麦苗,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我看这麦子的长势倒是不错,今岁老乡怕是能收不少粮食吧?”

    “嗐”那庄户得了面饼,倒也不藏着掖着,嗐了一声,“哪收的下粮食,这地又不是我的,咱只是张老爷家的佃户,一年的收成大半都得上交给张家。”

    “既是老爷,那张家的地挺多吧?”

    “多的很呐,这周遭的地都是张家的,咱也都是张家的佃户,这田里忙活的都是。往那边去,再走个两三里地,还有一大片的田,那也都是张家的,张家可是本地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家里头少说也有个两千亩的地,光佃户就数百户。”

    “上千亩倒也确实不少,但没隔壁乡的那个刘老爷家的地多,我听说那刘老爷家里有五千多亩的地。”

    那庄户定是知晓这个刘老爷,当即扭嘴,“刘老爷算个什么。老汉与你说,张家这两千亩地只是明面上的,张老爷的外甥乃是这昌平县的吴县丞,有功名在身。

    张老爷把大部分的地都投献在了吴县丞的名下,如此便不用缴纳这朝廷的税赋,这里头门道深着呢,你个年轻后生哪里懂得这些人的算计。”

    “是,我确实不懂这些。”王守仁笑了笑,“那照老乡这般说,这整个吴店乡的田亩岂不都是张老爷家的?”

    “吴店乡乃是大乡,村子二十多个,田亩怎么着也有个三万来亩,张家有个万八千的,剩余的有的是寻常人家的,有的是其余那些老爷家里的,不过谁都比不上这张老爷家的地多”

    说到此处,老汉像是琢磨过味来,“你个年轻后生打听这些作甚?”

    一路走来,一路打听,王守仁每与人攀谈皆会有同样的说辞,一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二是为了将消息散播出去,于是他道:

    “老乡有所不知,我路过京师时,听闻朝廷要在昌平州推行变法,要丈量地方的田亩,还要推行摊丁入亩。”

    “朝廷要在这昌平州变法?啥是个摊丁入亩?”

    “便是取消人头税,往后只按家中田亩多寡来收取赋税。这家里田越多的,税交的越多,我这才没事打听一番,这等事老乡不知吗?”

    “上头的事儿我们这些百姓哪里晓得,不过事倒是好事,皇上和朝廷里的那些贵人想的倒是顶好,可这事办起来却是难得很。”

    见这老汉摇摇头,对此次变法没报什么希望,王守仁笑了笑,“那老乡觉得怎么个难法?”

    坐在田埂间聊了半晌,王守仁这才告辞离开,从骡子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本子,这本子上累累斑斑全是字迹。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毛笔,毛笔上的墨有些干了,他用嘴抿了抿,在本子上记录起来。

    “昌平县吴店乡,有村二十余,田地约莫三万多亩,有张家大户,其外甥乃是县中吴县丞,投献勾结,隐瞒田产数千,还有周遭”

    将方才打听到的一些重要信息统统记录在本子上,王守仁将本子收回包袱里,牵着骡子又顺着田埂往前走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昌平州新任巡抚

    傍晚的昌平县街上,一名牵着老骡子的青年徐徐行走。

    骡子的背上负着包袱,牵着缰绳的王守仁后背上挂着斗笠,沾染了泥土的粗布长衫,衣角还掖在裤腰带上,那双穿着破损布鞋的双脚踏在街面上,骡子的四蹄也踏在街面上,走动起来鼻间喘着气,带着深深的疲惫。

    昌平知州衙门的辕门已是近在眼前。

    从高大的辕门往里望去,是一根高大的旗杆,接着便是偌大的中门,衙门里四处亮着灯火,从衙门里透出的光一直映到大门外,照得门楣上那块匾额也亮亮堂堂的——昌平知州府。

    高檐,大门,八字墙,旗杆大坪,无不透着官衙的气象。

    穿着粗布衣衫,一幅农汉打扮的王守仁与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再配上那头年老的骡子,更是显得分外扎眼。

    “站了!”守着辕门的官兵见着如此的一个人走近,当即喝住了他,“哪里来的刁民!瞧不见这里是知州大衙吗!”

    王守仁脚步不停,走到近前这才驻足,随后不紧不慢的解开骡背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吏部的官牒任命,递了过去。

    那衙役显然是个不识字的,拿着官牒左瞧右瞧,上面的字他认不得,唯独认识那个朱红的吏部大印,可看看这身农汉打扮的人,却又实在无法将这人和官老爷联系在一起。

    但这大印是不是伪造,他也看不出来,又捧着官牒去和其余衙役看,几个文盲凑在一起研究了一阵,那名衙役又把官牒递还给了王守仁,尽管还是吃不准,但态度却软了下来,“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王守仁将官牒揣进衣襟里,“昌平州新任巡抚,王守仁。”

    只听到新任巡抚这几个字,守着辕门的几个衙役脑子里就嗡了一下,整个昌平州谁不晓得有位巡抚大人还没上任,便丢了的事情。

    都纷纷猜测那位巡抚大人已是遭了不测。

    可现在

    见几个衙役像痴了一般怔在当场,王守仁略微皱眉,旋即直接转身从骡子背上取下包袱挎在肩上,把缰绳往其中一个衙役手里一递,扔下一句,“看好我的骡子。”

    随后便大步的踏入了知州官衙的大门。

    现阶段的昌平州,厂卫密布,数百名探子都快找疯了,上头下了死命令,定要搜寻到王守仁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搜寻了这么些日子,却半点踪迹都找不到,据说王守仁那天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儒袍,骑着的是一匹青鬃马。

    于是专程去搜寻穿着月白色儒袍的人,或是去搜寻青鬃马,月白色儒袍找到了不少,青鬃马也找到了几匹,但没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将什么客栈旅社,青楼妓馆,饭庄赌坊,这些地方统统找了一遍,皆是一无所获。

    时不时的就有命令下来,催督快些找到,眼看着到了这天日暮时分,一天时间又悄然流逝。

    负责统领这些厂卫的温佥事在据点里等着,等着那些分散在外的厂卫回来汇报消息,对此,他已是不抱什么希望。

    头两天还很是期待,怀揣着听到哪个下属汇报说将人找到的消息,但日日都是一无所获,一次次的失望之下,便绝望了。

    没等多久,一名名厂卫就已是推开了大门进来,这些人装扮各异,有的做读书人打扮,有的做商贾打扮,有的像是庄稼农汉。

    其中一人进来就气喘吁吁的喊道:“大人,找到了,王巡抚.找到了.”

    闻言,那锦衣卫的温佥事一时间竟怀疑自个儿的听力,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可身体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腾的一下就站的直直的,“找到了?在哪儿!”

    “现下正在昌平知州衙门.”

    此时,王守仁抵达昌平知州衙门的消息已是传开了,听说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王巡抚已来赴任,整个昌平州的一众官员皆是措手不及,在怔楞之后,接着纷纷往知州衙门赶赴,要去拜见这位大人。

    衙门的偏堂之内,王守仁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张面饼一点点的吃着,仍然穿着那身农汉的行头,每一名官员,见到他这幅打扮,见到他手里的这张面饼,都尽皆升起了疑窦,在心里质疑这位巡抚大人的身份。

    这是巡抚大人?

    该不会是旁人冒充的吧?

    谁家的巡抚大人是这幅样子,背上挂着个斗笠草帽,穿着身粗布的短打衣衫,上面还有着泥点子,衣角还在裤腰带里掖着,裤腿高高挽起,蹬着双破损的布鞋。

    是真的破损,右脚的大脚趾都在布鞋外头露着。

    要说这是巡抚大人,就是说破大天了也没人信。

    可看着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旁边还有昌平知州郑宗伦坐在一旁,想必已是验过了身份,所有人只得相信这个农家汉子就是新任的巡抚大人,统统上前见礼。

    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黑,昌平州下辖四县的所有官员才终于全部赶到。

    而此时,王守仁却是起身,提着包袱去了屏风后面,再出来时,身上已是换上了官服。

    到这一刻,方才那个庄稼汉子消失不见,变成了官老爷,穿着这身衣服,整个人像是都有了官威。

    而一众官员仿佛都有了默契,再次朝着王守仁见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王守仁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本抚初到贵地,往后还要仰仗诸位了。”

    “不敢不敢,我等仰仗大人才是。”

    “大人若有吩咐,下官敢不从命。”

    一众人等纷纷应声,而王守仁沉默了片刻,接着道:“既然诸位都有此心,本抚这心也便放下了,现下就同去大堂议事吧。”

    见这位上来就要去议事,那昌平知州郑宗伦笑道:“王巡抚,此时天色已晚,不若先让我等为你接风洗尘,等到明日再来议事。”

    “不必了,耽搁了将近月余,还是尽快议事为好。何况,我方才已是用过了饭食。”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位王巡抚原来还晓得自个儿耽误了月余,谁知道这一个月他都去干了什么。

    不过想起先前那副惨烈的装扮,却没有人去问,生怕勾起这位巡抚大人不好的回忆。

第三百六十章 诸位以为然否?

    衙门大了,这正堂也大,一众官员来到大堂,这里是知州衙门,那堂上的上首位置自是平时郑宗伦才能坐的地方,但此时他却笑着道:“王巡抚,请上座。”

    知州比巡抚要略低半品,按照官职品级来说,巡抚自是要坐在上首。

    但这里是巡抚衙门,是他知州的地盘,按照官场规矩,王守仁即便是上级,但那也是客,这个位置他是不能坐的。

    就算是坐,这时也一定要谦让一番,说些不敢不可之类的话,姿态谦逊的客气一番,然后大家伙再捧他一下,营造出一幅上下官和睦的氛围,接着他才能坐到那里。

    可王守仁却半点没有谦让,很坦然的走到那个上首的位置上坐下,这样的一番处理,自郑宗伦以下的所有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了,仅凭这个举动,便能看出这位王巡抚呵,倒是孤得很。

    王守仁坐在堂上,淡淡的说道:“诸位也都找地方坐吧,莫要客气。”

    听到这话,郑宗伦倏然抬头,深望着堂上的这位巡抚大人,眸子微微眯了眯,心中冷笑连连。

    初来乍到,便想着反客为主,怕是也太心急了些。

    而在场的一众官员却都站在那里没动弹,这时,郑宗伦开口道:“诸位,还都站着作甚,巡抚大人发话了,我等还不找地方坐?”

    说着,他便自顾自的坐到王守仁左下的位置上,瞧见他坐下,众人这才纷纷按照官阶落座。

    随后,郑宗伦便抬首去看王守仁,想看这位巡抚大人此时是个什么表情。

    然而王守仁神色未变,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郑宗伦把目光挪回来,冲着堂外大声喊道:“来人,给诸位大人看茶!”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不过片刻,便有几名书办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托着一个茶盘,上面摆放着一个个茶盏。

    进了大堂,几名书办当即走到郑宗伦跟前,先在他跟前放了一只茶盏,郑宗伦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紧接着又消失不见,旋即呵斥道:“没规矩,巡抚大人还在上头坐着,岂能先给本官看茶?去,先给王巡抚端去。”

    “是。”

    那书办应了声是,转身捧着茶盘去了上首,将那盏茶放到王守仁跟前,“巡抚大人,您请用茶。”

    “多谢。”

    王守仁道了声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称赞道:“不错,倒是好茶。”

    “不过是些寻常的雀尖罢了,哪里算的什么好茶,大人抬举了。”

    王守仁微微颔首,却没接言,把茶盏放到书案上,然后便静静的瞧着下面的书办给那些官员挨个奉茶。

    而郑宗伦却一直在看着他,但此时倒不由暗自皱眉。

    从进来到现在,他连着三次发难针对,可这位王巡抚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变过,永远是那副平静到甚至有些沉寂的样子。

    这种情况,原因无非两个,其一,这位王大人的城府极深,养气功夫了得;其二,这位王大人脑子痴愚,他压根就没看出来这些是在发难针对。

    而郑宗伦更偏向后者,毕竟上头的消息便是,这位王巡抚是个不大聪明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能不聪明到这种程度。

    他这心里禁不住嘲讽起来,嘲讽的却不是王守仁,而是他们自己,这样的人,居然也值得他们先前严阵以待,真是白费了精力。

    奉完了茶,几名书办一番施礼,然后退了出去,王守仁这才接着开口道:“议事吧。”

    郑宗伦嘴角挂起弧度,“我等恭听大人吩咐。”

    整个大堂立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将茶盏放下。

    王守仁道:“朝廷要在昌平推行变法的事情,想必诸位也都知晓了。此事有多重要,不需本抚去提,这是朝廷的重大国策,本抚来到昌平,便也是为此事,现下已是过去了月余,不知诸位准备的如何了,对此事都预备了什么章程?”

    听到这话,在座的所有官员皆是面面相觑,哪里有什么章程?

    这变法,说穿了无非就是个丈量土地,颁布摊丁入亩的诏令,又哪里需要什么章程?

    于是郑宗伦开口道:“王大人乃是督办此事的钦差巡抚,这些天大人未曾赴任,我等皆是不敢擅专,只想等着大人到任之后,届时听大人吩咐便是,这章程”

    王守仁接言了,“没有预备是吗?”

    “是。”

    “无妨,现下开始商议便是。”说着,王守仁在人群里环顾,“都把各自所属县城的田亩报上来,便从昌平县的开始,说吧。”

    一名官员站了起来,乃是昌平县的吴县丞,“回禀县尊大人的话,本县共有田地约莫十八万亩。”

    “具体的呢?”

    “大抵上是这些,具体的还要去拿黄册查看。”

    “那便着人去拿,总归离得也不远。”

    那吴县丞沉默片刻,应道:“.是。”

    随后便吩咐人前去县衙去取,确实离得不远,约莫两炷香的工夫,几名出去的书吏便捧着厚厚的一摞簿录回来。

    吴县丞接过翻了一阵,抬起头道:“大人,总计是田产十八万三千七百三十五亩。”

    王守仁问道:“这黄册可是年年更历翻新?”

    “每三年清点一次,去岁刚刚清点过。”

    “原是去岁才清点过一次。”王守仁的声音很轻,这数字分明对不上,与他计算的田产至少差了十万亩。

    “可曾确信是这些田亩,不曾有什么隐瞒不报的田产?”

    那吴县丞滞了一下,又扭头去看知县和知州,旋即点头道:“大体上是这些,就算有所谓的隐田,那也出入不大。”

    “那是否是说,这昌平县的田亩加上隐田,至少有二十万左右?”

    “大人说笑了,隐田哪有这么多,便是有些许胆大之辈,加在一起,全县隐瞒个数千亩也便差不多了。”

    说这话时,吴县丞表情不大自然,这隐田绝对是有着不少的,但谁敢照实了说,大家都是能隐瞒就尽量隐瞒,哪怕是到了现下,马上就要清查田亩,那也依旧硬着头皮瞒着。

    不止是有大量的隐田,便是隐户也决不会少。

    这些一旦被查出来,少不得要丢乌纱帽,所以这变法才让人如临大敌。

    “好,那便按着你说的来算,昌平一县所有田亩也便是个十九万亩上下,可是这般?”

    这下在座的官员眉头都皱了起来,不明白王守仁屡次提及这些的用意何在,但过了片刻,那吴县丞还是点头道:“是。”

    “十九万亩,等昌平县丈量完田亩之后,若是超过十九万亩,那超出的便一律按照荒田处置,上交朝廷所有,本抚这样处置,诸位以为然否?”

第三百六十一章 打死勿论

    闻听所言,所有人都愣了,这位巡抚大人居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这昌平县的隐田决然是有不会少的,绝不下于数万亩,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是极其普遍的事情。

    纵观这煌煌大明天下,各省府州县,又有哪一个州县敢说自个儿没有大量隐田。

    便是在他们担任这昌平一州的父母官之前,这昌平一地隐田的问题便已是存在。

    眼看着要丈量田亩,还是整个州所有的田亩尽皆丈量。

    不论是何人,是何身份,只要是田亩,都要丈量清查。

    而将那骇人的隐田数目清查出来,他们这一批现任官员,都要为此事担责,谁让他们是现任,谁让他们倒霉,在任的时候赶上了。

    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的利益牵扯。

    因此,对于这变法,他们是能破坏便破坏,破坏不了,等查出来,那也要想法设法的把责任推出去。

    可这位巡抚却说什么,如若有超出的,一律按照荒田处置。

    所有人心想,这位巡抚,怕不是疯了吧。

    郑宗伦道:“大人这般处置,可谓是一片报国之心天地可鉴,我等皆是拜服的很。但却只怕这昌平一县没有这般多的隐田,让大人前去上交朝廷。”

    此话,威胁的意味已是不言而喻,其余官员也尽皆点头,“不错,这昌平县虽不敢说政治清明盈野,隐田倒是也有,可还够不上交予朝廷的数额。”

    便连那站在堂下的吴县丞也是笑道:“下官添任这昌平县县丞以来,对这县中一事向来清楚,这隐田能有个数千亩便已是骇人的很了。”

    “是吗?”

    王守仁的面色平静,坐在堂上一双眸子盯着吴县丞,“吴县丞说数千亩的隐田骇人的很,本抚也觉得骇人的很。吴店乡的那张家老爷你可认得?那是你亲娘舅,你吴县丞这个好外甥便帮着其隐瞒了数千亩的田产!”

    说到此,王守仁的目光终于变了,不复先前的平静,像把锥子似的带着锋芒,带着锐利,

    “你区区一介县丞,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居然都有这般能耐,以一己之人造成了这数千亩的隐田,你现在同本抚说,这昌平一县的隐田不过数千亩,你道本抚是三岁孩童吗!还是说,这昌平县的一切隐田都是你一人所为!”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令在场的官员竟是尽皆没反应过来,而那首当其冲的吴县丞更是怔住了,怔楞之后,随之而来便是惊惶,此事,这位巡抚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王守仁拿起手边的茶盏在桌上狠狠的一砸,哐啷一下,整个茶盏四分五裂,里头残留的茶水溅了一片,“愣着作甚?给本抚回话!”

    吴县丞这才像是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是沁出了一层细汗,“巡抚大人说的这话,下官委实不知,也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听不懂?”

    王守仁笑了,“你听不懂,那本抚便给你好生解释一番。”

    他一字一字的道:“本抚是说吴店乡张家老爷是你的娘舅,而你乃是其外甥,你等舅甥勾结,将数千亩田产隐瞒不报,以此逃避赋税,若你还听不懂,不若本抚现下就带你去看那数千隐田在哪可好?”

    那吴县丞终于慌了起来,“下官,下官”

    “吴清言!”王守仁这一声吼可谓是用足了力气,震得这大堂都嗡嗡的有了音浪,

    “你口口声声说这昌平县隐田不过数千亩,而你一人便造成了数千亩的隐田,岂不刚好能对的上数?隐田乃是我朝大患,昌平县其余人等尽皆不敢触犯此事,独你吴清言胆大包天,成了这昌平县唯一的毒瘤疽疮!

    本抚今日若不处置你,如何明正典刑!又岂能容于国法!”

    “来人,将这吴清言给本抚拖拽出去,照死里打,何时打死,何时停手!”

    站在外头的衙役目目相觑,却并未上前,而那郑宗伦已是豁然起身,

    “王巡抚,且不提吴县丞隐田一事是否属实,便是王巡抚这般处置也不合本朝规制。吴县丞乃有功名在身,便是官阶位份再低,亦是朝廷命官,王大人却要张口将其打死,在王巡抚眼里可还有国.”

    说到一个国字,另一个法字还没跟着出口,郑宗伦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王守仁打开了那个从不离手的包袱,一柄三尺来长的剑展露了出来。

    这种剑在如今的明中期出场率虽是不高,但郑宗伦却是认得。

    遑论,这剑的剑身上刻着一头腾飞的蛟龙,周遭还凿刻北斗七星以应天象,在烛光里熠熠闪着光辉,如此的纹饰,唯有一种剑才配得上。

    尚方宝剑。

    大明太祖高皇帝,开了这赐钦差巡抚尚方宝剑,方便行事的先河。

    不过这大明的尚方宝剑没那么大的能耐,更没有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的BUFF。

    至多能斩个七品以下的小官。

    但这东西它也分人,要看这剑在谁手里拿着,比如在袁崇焕手里,他二品的官,却拿着这剑斩杀了一品的总兵。

    当然,现下还没出过这等事,何况,频繁赐予官员尚方剑得等到明朝后期,在如今的明朝中期,赐剑的机会极少,整个弘治朝仅仅出现过一次而已,而这是第二次。

    王守仁将那柄剑从包袱里取出来,用双手捧着,看到那把剑,所有的官员已是跪了一地,他开口道:“这柄尚方剑乃陛下所赐,乃有先斩后奏之权,你吴清言不过区区一八品小官,本抚如今请出这剑斩你,你服是不服?”

    吴清言从看到那把剑之后便已经要吓尿了,此时听到这话更是身子颤抖的厉害,裤子这下是真湿了。

    “先封尚方剑,按法诛奸脏!无论是这奸字,还是这脏字,你吴清言倒是都够上了,但”

    说到这,王守仁却没再说下去,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透着不屑和鄙夷。

    很明显,他觉得用这尚方剑斩这么个小小县丞,实在是大才小用,这县丞不配。

    “本抚不动用这剑斩你,现下将其请出来,只是免得有人说本抚处置你,乃是目无国法。”

    说着,王守仁将这剑又放回包袱,朝着那郑宗伦问道:“如今本抚将这尚方剑放了回去,郑知州可还要斥责本抚?”

    郑宗伦蠕动几下嘴唇,却是无话可说,现在是收回去了,自个儿一开口,他又拿出来,届时又如何处之。

    王守仁默默的等待了半晌,见他迟迟不言,这才又转回吴清言,登时又变得杀气十足,“来人,将这吴清言给本抚拖拽出去,打死勿论,今日便除了这昌平县的毒瘤疽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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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弘治十四年夏。
专情皇帝朱佑樘高坐龙椅,忙着中兴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正值少年,初露荒唐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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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人在大明,刚被骗婚,我已接受,心态良好。我家娘子萌萌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娘子萌萌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