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我真有魏武遗风
从诏狱出来,已是傍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四五个时辰,再回到地面上,夏源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同时也是心力憔悴,眼中都网起了血丝。
和十七个犯官打了交道,刚开始还是一个一个来,后面则是两个,三个,乃至五个一起。
耗费的心神之大可想而知。
犯官共计五百八十三人,还有五百六十多人,这将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作量。
但又没办法,为了日后变法改革之时,这帮人可一往无前,成为一把把即锋利又不会噬主的手中剑。
就必须一个一个的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先让他们陷入无尽的绝望,再让他们看到希望。
让他们知道如今已是站到了绝路上,没有半点后路,容不得退缩,要么就披坚执锐义无反顾的去死中求活,去抓住那丝希望。
要么就死,连累着妻儿家小一并遭难。
他们都是官员,都是通过科举当上的官,智力都没有缺陷,拎得清该如何选。
吁了口气,夏源对着周遭的锦衣卫问道:“今日审讯的那十数名犯官,都记下名字了吗?”
那锦衣卫副千户答道:“回大人的话,记下了。按大人的吩咐,每审一个犯官,就会在其名册上打个圈。”
“给这些人发一床厚被褥,一日三餐好生供应着,不得再发陈米馊米,不仅得有饭,还得有菜,若是稍有克扣,或是有人吃坏了肚子.”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照料妥当。”
见这位大人的目光扫过来,一众锦衣卫赶紧应是,随即那位副千户又问道:“那其余数百人的犯官”
“也给发厚被褥,但一日只给发一餐,本官明日还来,到时候审完哪个,就给哪个调整到一日三餐。”
“还有,每日都让这所有的犯官从地牢里上来,在这大院里透透风,每天给一炷香的透风时间。”
“一炷香?”
“让你们为难?”
“那倒不是,卑职的意思是这些犯官既然都是陛下用的上的,那是不是应当酌情.”
“酌什么情,人在黑暗里待久了,每天就见这么一小会儿光亮,这心才渴求着这点光亮,每天也就惦记这个,盼着这个。日子长了,等往后真正从牢里出来,永远都是珍惜光亮,向往阳光的。”
听到这番解释,在场的众人无不是心里发憷,这位大人的心是真的脏。
要是不给透风,其实还都没什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而给的透风时间太长,就会对那外面的光亮无所谓。
但每天就给这么一点,每天就会想着盼着,日子长了,心里指定得被折腾出点什么毛病来,总之肯定会对这光亮疯狂的渴求。
若是照这种关法关上几个月,等真正从地牢里放出来,为了能一直活在光亮里,绝对就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有的人甚至暗暗回忆着自己平时说话是否足够恭敬,有没有触过这位大人的霉头。
心太脏了。
夏源不知晓这帮人在腹诽自己,就算知晓也无所谓,接着道:“到时候这透风一事,你们打算怎么跟这些犯官讲?”
一众锦衣卫面面相觑,随后那位副千户拱手道:“我等就说是大人吩咐的。”
“什么大人吩咐的,是本官向陛下求来的,陛下开恩,这才予以破例,明白吗?”
“卑职明白。”
“还有,这帮犯官上来之后,不许他们交谈,你们多安排人手盯紧些,谁要是交谈议论,就罚他三天不许透风,记住,一定要盯得紧紧的。”
不说话,不交流,这心才稳定,才更能去专心享受难得的透风时间。
夏源觉得自个儿为这帮犯官考虑的真是周到,等这帮锦衣卫大声应是,他又问道:“今日审讯之时本官同一众犯官说的那些话,你们可还记得起来?”
“自是能记.”
一个锦衣卫百户刚想答话,却被那个副千户用手肘给狠狠杵了一下,接着那锦衣卫副千户直接单膝跪地,大声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此言一出,其余的锦衣卫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都立刻单膝跪地,“回大人的话,卑职也是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那个最开始说错话的锦衣卫百户更是一脸严肃道:“不瞒大人,卑职从小记性就差,什么事儿转头就忘。”
“记性差才好,这世上最烦恼的事情就是记性太好,嘴还不严。”
闻言,一众锦衣卫纷纷神色一凛,“大人放心,我等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这嘴都严得很,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不记得。”
“还有件事,这数百名犯官的家中情况你等都查清楚了吧?”
“查清楚了。”
“去拿给我。”
“还请大人稍待。”
一名锦衣卫百户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转身去了一处公房之中,等再出来时,手里便已是捧上了一本挺厚实的册子。
夏源接过来翻了翻,这里头详细记载着每名犯官的情况。
大明朝真是个探子横行的王朝,若是别的王朝要查这么几百号人,且得废上一番功夫。
而这才短短十天,像什么籍贯,家中几人,都有谁,父母妻子儿女,包括在京师哪里住着,就全都给查的一清二楚。
大略翻看,就会发现这些犯官几乎都生活在南城或北城,这也正常,京师本就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南城和北城的房子无论是买,还是租,都比东城西城要便宜许多。
“卑职恭送大人!”
在一众锦衣卫的抱拳行礼之中,夏源拿着册子转身朝外走去。
而等那背影走远,直至上了马车消失不见,一众锦衣卫才像是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有个锦衣卫百户道:“你们说这帮文官是不是都这样?一个比一个心里头的算计多,刚才那位大人才多大岁数,就”
“把嘴闭上!”那副千户板着脸道:“不晓得祸从口出吗?”
一众锦衣卫又赶忙闭上嘴。
而夏源已是坐在马车里开始闭目养神,虽说嘴中承诺了要帮十七个人养妻女,但实际上得养数百人的妻女。
一下子帮这么多人养妻女,曹老板不得羡慕死?
我踏马的真有魏武遗风!
第三百零二章 你觉得当官好吗?
很小的一处院子,土坯的房子,上面铺着灰黑色的瓦片,院门就是那种用一根根木头横竖交错,或者有个专用词——柴扉。
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相信这是大明朝官员的住宅,任谁一眼看去,都觉得这是个寻常百姓之家,还是比较一般的那种。
夏源拿着手里的名册比对着,旋即掂着脚透过那柴扉在院里瞅了瞅,没瞧见有人。
最后他索性推开这柴扉进去,刚往前走了几步。
“谁啊?”
自侧手边的房子里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一个女人推开那黑木的小门,探出半个身子。
几乎是同时,夏源也扭头去看,是一个青年女人,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袄,脸上没施半点粉黛,也没有任何配饰。
素面朝天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小荠子,那时的小荠子也是整日里穿个粗布衣裳,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整天绫罗绸缎。
“敢问您是.”
那女人注意到了夏源身上的穿戴,无论是袍服,还是狐裘披风,都彰显着非富即贵,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踟蹰和无措。
“你丈夫可是叫刘季玉,在国子监任职?”
听到这话,女人的神情登时一黯,脸上明显露出几分凄楚,想来也晓得自己那相公被关进了牢里,但随之又强打起精神道:“正是相公,不知大人可是我那相公的上官?”
“是。”
夏源没多想便承认下来,而那女人便用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几下,走出来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这时,有个小脑袋从那门后头探出来,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对上视线,夏源冲着她很和善的笑了一下,那小女孩就怯生生的把小脑袋给缩了回去。
将目光收回来,夏源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是,今年八岁,就是胆子小怕见生人,倒让大人见笑了。”
“这有什么可见笑的,我家里也有个胆子小的姑娘。”
女人看着夏源那张年轻至极的脸,没忍住问道:“大人如今已是有了女儿?”
“噢,是吧。”
夏源没好意思说那是媳妇,含糊其辞的应了一句,将手刚伸进袖口里,那小女孩却又将脑袋探了出来,“娘,馍馍熟了吗?我饿.”
那女人闻言有些作难的朝着夏源道:“大人稍待,我进去看看。”
说着话,歉意的又福了下身子,而后便进了那黑色的小木门里头。
夏源站在外面去看,原来这木门里是个灶房,这会儿天色刚黑下来,外面还有点光亮,这灶房里却黑漆漆的,只有那灶膛里的柴火闪出的火光。
那女人将灶台上的蒸笼盖揭开,一大片白白的热气在整个灶房里蒸腾开来,蒸笼里是十多个黑色的馒头。
站在灶台边的小姑娘眼睛亮了,使劲抽动着鼻子,张着嘴欢喜道:“娘,好多馍馍。”
那女人用手抹了把腾在额上的水汽,伸手在蒸笼的黑色馍馍上摸了摸,又烫的把手缩回去,旋即又再摸,最后忍着烫拿起一个,在手掌中来回翻凉了。这才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女儿,“雀儿,你今天就吃这半个,剩下的留着以后吃。”
小女孩咽了口唾沫,伸出小手接过馍馍,咬了一小口抿在嘴里,随即很懂事的点了点头。
“你们就吃这个?”
女人扭头,这才发现那位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夏源没去看她,只是盯着那笼馍馍,黑色的馍馍,应当是高粱面蒸的。
这大明朝的粮食自是也分等级,大米,白面都是精粮,价格贵,而这种高粱面相对来说便宜。
上辈子时,他听家中老人说过,说这种高粱或者说桃黍蒸的馒头,吃下肚里会引起胃胀,还会便秘。
“家里粮米还剩多少?就剩这些?”
听到这些问话,那女人似是有些无措,但黑漆漆的灶房里却也看不清表情,只是很轻的嗯了一声。
“我相公的俸禄几个月未发,交了这院子的月赁钱,家中实在没余钱去买粮米,就只能这般。”
嘴里说着如今的窘境,那女人又从笼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馒头,“大人,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若是大人不嫌弃,请用。”
夏源没接那馒头,从袖口里将那枚二十两的银锭摸出来,“拿着这银子明日去街上买些米肉,扯几匹布,剩下的你攒起来留着用。”
看着那枚银锭,女人表现的更无措了,连连摆手,“大人,这.我不能要。”
夏源没接话,将那银锭自顾自的放在灶台上,这才道:“过年了,给你家女儿扯几匹布做几件新衣裳,吃些好的,何况这高粱面的馒头也不能多吃,对肠胃不好。”
说到这,夏源笑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女人,“何况这银两也不是我给的,而是朝廷发的欠俸,拖了几个月,你相公一闹虽是关进了牢里,但皇上也晓得了此事,从内帑里拨出了银两,发了这欠俸,这是应得的,拿着吧。”
将这番话静静听罢,那女人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道:“谢大人。”
听到这话,夏源就知道这番说辞她并没有信,但又确实需要这笔银子,于是心照不宣的道:“你该谢的是皇上,谢我做什么?”
“谢皇上。”
“好了,我便先走了,你丈夫那里也不用担心,虽说要吃些苦头,但性命无虞。”
说完这番话,夏源便转身出了这昏暗的灶房,走出没几步,便听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响,他脚步略停一下,没有回头,又接着往前走。
直至推开柴扉走出这小院,临上马车前,他又倏而对着兼任护卫的车夫问道:“老王,你觉得当官好吗?”
老王不姓王,反而姓石,从濮州带回来的石大山,在濮州妻儿老小全都没了,一无所有,后头便跟着夏源回了京师。
夏府的一众丫鬟都住在同一个小院里,那堵院墙的隔壁就住着石大山,夏源就管他叫老王。
石大山也不晓得这个老王是什么寓意,在夏源的嘴里,这叫起个新称呼,开始新生活。
他觉得很有道理,而现在听到这个问话,先是一怔,旋即一脸忠厚的摇头,“不晓得,我觉得给少爷当护卫挺好。”
“说的好,除夕那天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完这句,夏源便打开车门上了马车,一声鞭响之后,马车徐徐而动,他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看了眼那小小的院落,还有黄扑扑的土房子。
将目光收回来,夏源又拿起那个册子,他想挨个的亲自去一趟,但这么多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又赶上了过年。
“老王,转道去东郊。”
第三百零三章 送温暖
东郊这里的规模已是相当之大了,黑夜之中,远远的能看到大大小小无数建筑的轮廓。
除了糖坊,这里还开设了印刷工坊,存货票,住宿票,邮票,包括报纸都将在这里印刷。
周边还开设了船厂,用来运送货物的大船都是自己造的。
在这几个地方工作的员工加一块六千多人,常住人口三四万,极大的带动了经济发展,周边还开设了不少的茶楼,饭庄,粮铺米铺,布料行.这些与吃穿用度息息相关的商铺。
毫无疑问,这些铺子都姓夏。
员工们的工钱一个月少说也有二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得花啊。花出去才是银子,不花那就是个破石头,这钱与其让别人挣,不如让自己挣。
而且也挣不了多少,铺子是挺多,但一个月的利润加在一起撑死不过上万两银子。
由此可见,他是良心企业家。
要让那些黑心的奸商来挣,指不定得抬高物价,以次充好。
数万人的聚集地,已是比得上寻常的县城,现下酉时刚到,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只是冬季天黑的早,无数的小院都点着灯。
统一规建的小院,鳞次栉比,一排排的交汇贯通,地面就是硬土路,刚建好时修整的很平,但现在已经被轧出了道道沟壑。
马车走在上面有些颠簸,石板路终究还是太耗费财力物力,整个大明天下,也就少数的几段路是用石板所铺就,其余的都是土路。
修路。
坐在车厢里的夏源又想起了这个事情,这年头交通不便,真想铺设一条长长的铁路,通上火车,用来运送他这个大明的唯一瑰宝。
但这个不现实,还是水泥路靠谱一些,早就想鼓捣水泥来着,可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
水泥是烧制出来的,得先建几个窑厂。
到达一处挺大的院落跟前,马车还未停稳,老王就朝着这院落里头使劲吆喝了一声,块头大,嗓门也大,那声音传出去好远。
等夏源从车上下来时,一位穿着棉衣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十几名下人已经大开院门,迎了出来。
这中年人姓游,是这整个东郊产业基地的主管之一,或者说人事主管之一。
夏源刚下马车,游管事就已迎了上来,一张富态的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不停的絮叨。
“老爷可有好几天没来了,小人日日想,夜夜盼。今早小人听见树上的喜鹊叫唤,就想着是不是有喜事。果然,把老爷给盼来了。”
“会说话就多说点。”
“哪里,小人这可不是嘴上的功夫,说的都是心里话。您是不知道,昨儿小人和那些个主管们闲谈时还说,这眼见着都过年了,老爷怎么不来这东郊转转,这大过年的看不到老爷,觉得这年都过着没甚意思,不喜庆。”
虽说明知道是在吹彩虹屁,但夏源听着心里还真挺得劲,大明朝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吹完了彩虹屁,等进了正堂,一杯热茶奉上,游管事这才问道:“老爷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夏源把茶盏放到桌上,从袖口里把那本册子掏出来,“拿着这个名册,多找几个人将其誊抄一遍。”
游管事接过册子翻开只大略翻看了几眼,差点没拿稳,好家伙,上面全是当官的,什么国子监,翰林院,通政司,还有六部给事中。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爷,或者说东家是在朝廷里当官,不然他也不会这般恭敬,但这上面的官员属实太多了。
作为一个生意人,见到这么多官员的名册难免就心里犯怵。
“只抄官员姓名,地址,其余的都不要抄。多准备些纸张,一名官员的资料抄在一张纸上。”
“老爷,小人多嘴问一句,抄这些作甚?”
“送温暖。”
“送,送温暖?”
“等抄完了之后,多找些人手,把这些写着姓名地址的纸张派发下去。每家五匹绢布,五石大米,二十两银子,明日一早就安排人手挨家挨户的送过去。”
游管事方才还是一头雾水,但现在懂了,给官员送银子,送粮食布匹,这目的显而易见。
他曾经自个行商时,也没少做过这种勾当。
不过
“老爷,每家只送这些,是不是有些太少?小人觉得怕是连门子那关都过不去。”
夏源望着他,“那游管事觉得应当送多少?”
“那得看这个官手里的”话说一半,游管事又觉得这话犯忌讳,索性咽了回去,转而道:“老爷,这都是寻常例事,做生意哪有不给大人们送银子的,不然这生意又如何做的下去,您说是不是?”
“不过老爷放心,小人如今跟了老爷再没做过这等事。”
“那就劳烦你重操旧业了,多找些人,明天把这些银两布匹全送到位,一家也不许落下。而且你也别操心能不能送出去,这次送的官跟你以前送的那些官不一样,别说门子,许是连个门都没有。”
夏源又想起了那个小小的柴扉,这大明朝的贫富差距是真大,不止是体现在百姓之中,还体现在官员之间。
穷京官。
“明日一早我安排人给你把银子送过来。”
“老爷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些银子各个账目上就能拨出来。”
“公账是公账,私账是私账。”
听到这话,游管事肃然起敬,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他们这些生意人才能悟透的道理,没想到这位老爷也晓得。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把这生意规模做的如此之大。
“还有件事,去给送银子和粮食布匹的时候,说这是皇上给发的欠俸,不管对方信不信,就这么说,记住没有?”
皇上给的欠俸?
游管事又怔住了,难道这是最近新流行的送贿说辞?
他有心想问问,但又觉得不该问的别问,转而点头道:“老爷放心,小人届时定会吩咐下去。”
“三令五申的吩咐,要是有哪个漏了口风,我就请你到诏狱里去住。”
听到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句,游管事身子一颤,神色比刚才不知严肃了多少倍,“老爷放心,小人定会三令五申的吩咐下去!”
第三百零四章 太皇太后
年关已尽,又到了除夕。
天空依旧暗淡,整个夏府就已经忙活开了。
这几天忙个不停,整天得去诏狱里CPU那些犯官,到了除夕却也不能闲着,没法回夏家庄过年躺平了。
且不说明日正旦节有大朝会,京师七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要去参加,今个除夕还得去宫里拜谒太皇太后,听说是老太太想见见自个这个曾孙女婿。
夏源穿好了麒麟服,戴好了冠帽,对着镜子照照,心中长叹,我这该死且无处安放的魅力。
此时,寿康宫里难得的热闹,国朝以孝治天下,逢除夕这等大日子,自是要去拜谒太皇太后。
朱秀荣昨日就入了宫,被教导了一天的礼节,毕竟是除夕,自是不能像往常那般随意,必须严格遵循礼仪。
瞧着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她吸了口气,顶着脑袋上的双凤珠翠冠,穿着一身盛装,按着学会的礼仪先是往前踏出三步,显出恭谨,随即盈盈下拜,“孙臣朱秀荣,拜见曾祖母。”
“好,快起来,快起来。”
周太后笑吟吟的招手,等到曾孙女站起,又冲着旁边的弘治皇帝问道:“那个曾孙女婿也该来了吧?”
“看时辰是该到了,要不孙臣命”
话说一半,就有宦官进来禀报,“皇爷,娘娘,夏洗马到了。”
“请进来说话。”太皇太后当即开口,瞧着殿外露出一脸好奇的样子。
不多时,就有宦官领着夏源进来,一路上夏源总觉得这地方不像个宫殿,倒像个寺庙,哪哪都是香炉。
等进了寿康宫的正殿,瞧着坐在上首的那个老太太,这就是太皇太后了吧
心念一转,夏源深吸口气,恭谨的上前拜道:“臣司经局洗马夏源,拜见太皇太后。”
旋即又对着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挨个行礼,“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笑盈盈的招手,“来,你往前一些,让哀家仔细的瞧瞧你。”
夏源倒也没踌躇,很干脆的上前。
“你再往前些。”
夏源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再往前些,哀家瞧不清你。”
这老太太什么视力?
心里想着,夏源只得又往前走起来,直到走到太皇太后跟前,离得近近的,无法再往前之后这才停下。
太皇太后则上下打量着他,依然是看不真切,只得吩咐道:“去,把哀家的那个叆叇拿来。”
爱戴?
爱戴谁?
很快,就有宦官捧来了一个锦盒,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镜片,恭恭敬敬的呈上来。
两个圆圆的镜片,镜片中间有个金架子,连接着两端。
这踏马不就是个眼镜吗?
只见太皇太后把那个镜片举在手里,怼在眼睛跟前,镜片后头的双眸顿时放大了好几倍,然后又对着夏源开始打量。
这幅架势,夏源总觉得老太太要变赛文奥特曼。
“俊俏,长得真俊俏。”
果然,女人都是先看脸的。
无论多大年纪岁数的女人都一样。
太皇太后将叆叇从眼睛上拿下来,随即又成了瞎子,叹息道:“好在有了这个叆叇,不然哀家就跟瞎子差不多,就是太麻烦,用的时候总得举着。”
夏源没忍住比划道:“那娘娘为何不弄两个支腿,用的时候将这个叆叇架在耳朵上。”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先是一怔,旋即又笑起来,“你这个法子好倒是好,但这叆叇又厚又重,架在耳朵上还不得压坏了耳朵。”
闻言,夏源又瞧了一眼那个叆叇,果然很厚,至少也有两公分厚,还是纯水晶的,像后世那些树脂镜片的眼镜,戴时间长了都觉得耳朵酸累。
若是给这叆叇镶嵌两个眼镜腿,戴在耳朵上还真遭不住。
不过或许可以打磨一下,打磨的薄一些,但打磨的太薄,度数肯定达不到要求。
两公分厚的眼镜片说明老太太的
“夏卿家,夏卿家,夏卿家”
一声声叫喊终于让夏源回过神来,弘治皇帝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这可是在太皇太后跟前,朕都谨慎小心,这小子居然走神?
“夏卿家,你刚才又在思量什么,又在思量大明朝的未来?”
听到夏卿家这种称呼,夏源如何不晓得皇帝老子已经生气了,老老实实的道:“回陛下的话,臣方才在想如何打造出一副轻薄的叆叇,献给太皇太后。”
闻言,弘治皇帝的脸色稍霁,但却又不由道:“你虽是一片孝心,但莫要异想天开,你如何会造这叆叇?”
而听到这个话题,太皇太后却是忍不住发问,“这叆叇如何能造的轻薄?”
“娘娘,您可否能把那叆叇让臣看一下?”
“这有何不可的?”说着,太皇太后便将那叆叇递了过去。
很沉,很重,少说也有个半斤。
夏源举起那叆叇对着眼睛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差点撅过去,我的娘,这怕是得有个八百度。
“如何,你看这轻薄的叆叇可能造的出来?”老太太尽管对此事不抱什么希望,但也难免一脸的希冀。
只有看不清的人才晓得看不清东西有多着急,何况她那视力都快脱离了看不清的范畴,分明是看不见。
而这叆叇又厚又沉,举着实在手酸,也就偶尔才拿出来用一用。
若是有个轻薄的叆叇,弄上两个支腿,她往后就可以戴在脸上,不用整日里举着。
夏源一时没急着开口,脑子里又在琢磨,要么就弄出透明树脂,要么就用别的什么透明轻便的材质代替,不然就算打磨也没法磨得太薄,太薄了度数自然会降低,照样看不清东西。
瞧他这幅样子,弘治皇帝就知道这货是犯难了,在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朕方才帮你解围,你小子不顺坡下驴,非得要看一眼这叆叇。
现在好了,这事算是彻底绕不过去了,你小子要是造不出来,弄得太皇太后失望,那朕可帮不了你。
“娘娘,您多给臣一些时日,容臣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臣回去肯定给您造个轻便的叆叇出来,也算是给您尽个孝心。”
脑袋里想到了一种东西,夏源顿时有了信心,这话说的极其笃定,给老太太弄得眉开眼笑。
“好,好,那曾祖母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即便造不出来也不打紧,曾祖母不怪你。”
第三百零五章 你怎么整天都有事?
到了巳时正,从寿康宫里出来,还没走多远,弘治皇帝当即问道:“你还会造叆叇?”
“不会。”
听到这两个字,朱佑樘竟是语塞,而后便气了,“你不会你还你说说,你让朕怎么说你,平时瞧着你挺灵醒的,怎么在这事上犯浑?连厚照都不如。”
旁边的朱厚照听到这话目瞪口呆,他这是惹谁了,什么叫连本宫都不如。
“陛下,臣虽然不是百分百的把握,但说不定也能造出来。”
“你不是不会造吗?”
“虽说不会,但这个又不难,臣知道原理,到时候用琥珀试试。”
张皇后问道:“琥珀还能造叆叇?”
“能造,不过得用压清法先把琥珀弄成透明无色的,然后再进行打磨,总之不难。”
压清法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只不过华夏没有,西方那边有。
至于华夏为什么没有,因为华夏人喜欢的琥珀是颜色越深越好,比如琥珀如果是深红色,这叫血珀,火珀,值不少银子。
更何况华夏追求的是纯天然。
透明无色的人工琥珀没有半点市场,没有市场,自然也就没人去琢磨着把颜色变浅,乃至透明。
而压清法也不难,就是加压加温。
夏源根本就没拿这个当成一件难事,等有空了去市场上找找,买个合适的琥珀就能造出来,无非是耗费些时间。
听到什么压清法这种专业名词,弘治皇帝的脸色登时缓和下来,还带着几分欣慰,“你会造就好,到时候造出来便算是给她老人家尽了孝心,皇祖母这一生.”
说到这,朱佑樘说不下去了,许是又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转而问道:“朕听闻你最近在帮别人养妻女?给那数百名的犯官每家每户都发了粮米布匹,还发了银两?”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还是打着朕的名义?”
“是。”
虽说前两天就从厂卫口中知晓了此事,但如今见他承认,弘治皇帝心头还是又浮现出一抹温暖,抿着嘴道:“拿着自己的银子,帮朕赚名声,也亏你想得出来。”
“其实也不是,臣用的是陛下的银子,就当初您给臣的那十万两。”
朱佑樘心里的温暖消失了大半。
“你每家给了多少银子?”
“二十两银子,五石米,五匹布。”
大致的计算了一下,弘治皇帝心中的温暖登时全没了,“那岂不是用了上万两?”
夏源称颂道:“陛下算数真好,拢共是一万五千七百两。”
“朕给你的银子是让你”弘治皇帝板起脸想瞪他,想到大过年的又放弃,道:“若是盖邮局不够用,朕可没银子再给你拨。”
“陛下放心,够用够用。”
弘治皇帝不想理他了,加快脚步走了。
这皇帝还挺傲娇。
夏源又瞧瞧旁边,很华丽的二凤珠翠冠,二凤二凤,这冠上缀着左右自是各缀着一只金凤,上面还有数十只掐丝的银色雀鸟,以及数不清的大小珍珠。
这么华丽的珠翠冠得值多少银子?
察觉到夫君的目光,朱秀荣有些费力的扬起小脑袋,“夫君,你在看什么?”
“这冠顶在你头上累不累?”
“有点。”
这时,朱厚照凑了过来,提议道:“师傅,咱们一会儿去东宫放炮仗吧?”
说着,他目光又转过去,“妹子,你要不要跟着一道去?”
“不去,我还有事。”
“你怎么整天都有事?”朱厚照的眉头皱起来了,“我还没问你呢,这么多天怎么都没见你来上值?”
“我有事。”
“你到底有什么事?”
“东郊那边的火窑应当是造好了,我得看看去。”
夏源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劳碌命,大过年的,还得腾出空闲来去看一眼东郊的火窑,看能不能把水泥弄出来。
“火窑?什么火窑?带上本宫,本宫也瞧瞧去。”
“好,带着你一道去。”
夏源答应的很干脆,因为拒绝也没有用。
旋即他又把目光看向朱秀荣,“小荠子就别去了,你穿着这一身出宫太不方便.”
说到这,夏源停顿,瞧一眼狗太子,转而凑到媳妇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没等听完,小荠子的眼睛便睁大了些许,面颊也迅速俏红,最后咬着嘴唇似是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你跟我妹子说了什么,她脸怎么这么红?”
朱厚照支棱着耳朵使劲去听,隐隐听到什么回家,奖励,口技什么的,但将这些关键词拼到一块,愣是一头雾水。
“这你就别管了,走走走,咱们出宫。”
东郊这里,已是建好了二十个火窑,按照前几天夏源的吩咐,这火窑周边已是堆满了石灰,粘土。
跟建造这些火窑的工人们不一样,他们只会听从吩咐,花了大力气建造出来的火窑,不知道用途,但也不问。
而朱厚照就非得知道建这些火窑做什么,还得知道那些石灰和粘土的用途。
夏源只是搪塞一句等烧完你就知道了,接着就吩咐人把石灰和粘土放进窑里开烧。
除夕当天,本该过年的时节,却被拉出来烧窑,这数百人没有半点怨言,反而一个比一个卖力气。
二十个火窑,每个火窑都按照不同的比例添放的石灰和粘土,夏源只知道水泥是用两样东西烧出来的,但却不知道什么配比。
只能用这样的笨法子试,二十个不同的窑口,不同的比例,就不信烧不出来。
熊熊火焰燃烧着,二十个火窑,寒冬时节,待在这里无比的暖和,一众人都不愿离开。
谷大用揣着手坐在地上,自从上次腿断了之后,没第一时间予以治疗,等康复了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走路都带着微跛。
他感受着那密封的火窑里透出的热气,眼睛眯起,带着享受。
朱厚照在跟前蹲着瞧了半晌,便有些待不住了,这也没什么意思。
夏源神情露着期待,这水泥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用来铺路,修桥,还可以修城墙,造房子。
能用到的地方可太多了,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基建狂魔的国度里。
如果能造出来,那得挣多少银呸,什么为了挣银子,我夏某人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不为挣银子,纯粹是为国为民,惠及民生。
PS:抱歉,今天先三更吧,从昨晚熬到现在,实在是码不出来了,这两天脑袋昏昏沉沉的,我得控一下脑子,调整调整,不然都把控不住剧情了。
这段时间一直是漂亮国作息,对我精神状态的影响挺大的,我又不想请假,就先这样,明天说不定也是三更,能四更就尽量四更,但我又必须得调整作息,尽量保证不断更吧。
第三百零六章 和泥
从上午到傍晚,历经数个时辰的烧制,终于停窑,窑口打开,夏源命人捂住口鼻,从二十个窑口里挨个取了一部分熟料出来,充当样品。
朱厚照早就等的坐立难安,迫不及待的第一个冲上去瞧,然后就懵了。
但见一个个不同颜色的土块摆成一溜。
烧了大半天,等了这么久,就这?
短暂的愣神过后,他又用手捂住口鼻,这个味道太冲。
夏源也捂住口鼻,凑上来观察这样水泥的样品。
有的颜色发白,有的颜色发黄,还有的颜色发青,统统都呈凝结的块状。
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灰色的,全失败了。
数百人围在四周,他们不懂这些土块是个啥,但盯着夏源失望的表情,也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老爷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咱烧的不对?”
“这些个土块块有甚烧头,我瞧着那颜色挺好看哩。”
“这是土块又不是婆娘,要那么好看作甚?”
一堆人议论纷纷,夏源正打算命人重新开窑,接着再烧,但又瞧了眼那几份泛着青的熟料。
他就是个学政法的,是个文科生,出了社会之后,考过公,端了两年的铁饭碗,年轻气盛嫌弃工资太低,悍然辞职下海经商。
生意失败,无奈之下当了北漂,在某公司的行政部门开始享受福报,不说工资,反正每天的大饼管够。
有没有后悔且不论,但夏源对这化学上的门道实在懂得不多。
不过仅凭脑袋里那些匮乏的知识,他也知晓这种石灰石和粘土烧制出的水泥只是普通的硅酸盐水泥,强度中等,用来建造高楼大厦不合适,但农村人会烧出来用。
作为一个农村人,他小的时候见村里人烧水泥,烧出来的好像就是这种偏青色。
“那六份泛着青的土块都看到没有,全给我敲碎,敲得越碎越好。”
听到这话,朱厚照忍不住凑过来,“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烧了大半天,耽误这么长功夫,却烧出这么些破土块,朱厚照绝对有理由怀疑他这是恼羞成怒。
夏源暂时没工夫搭理他,接着吩咐道:“再去弄些水,还有河里的沙子来。”
这里就在通惠河边上,水和河沙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如今河面上冻,凿开冰面要废一番功夫。
那六份泛着青的水泥熟料已经被打成粉末状,或者说接近粉末状,但这只是半成品,掺上水和沙子就是水泥沙浆,再加上石子那就是混凝土。
水和河沙很快运来,夏源指挥着人把水泥熟料和河沙混合在一起。
然后加水,用铲子开始搅拌,和匀。
六份水泥,挨个试验,找出强度最高的那一份,随后看是投入生产,或是接着改良。
朱厚照越来越看不懂,张口刚想问,又想起这狗东西不怎么理自己,索性去找谷大用,“谷伴伴,你觉得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觉着这是在和泥,殿下年幼的时候也经常和泥玩。”
而且还玩的是和尿泥
这是谷大用的内心独白,没说出来,不然很容易破坏两人的主仆情谊。
“本宫瞧着也像。”
朱厚照深以为然,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在和泥这一道上,夏源属实是领先了世界好几个维度,寻常人和泥无非就是随便找些泥巴,弄点水就直接开始和了,这还得先烧,烧出来再和。
有意思吗?
一份份水泥和好,夏源又命人在地上挖出六个方形的坑,在这每个坑里都均匀抹上和好的水泥,不仅厚,还涂得满满当当,最后插上了牌子,上面标着号,代表是几号火窑烧出的水泥熟料。
至于每个火窑里的熟料配比,自是都用本子记着。
夏源退后两步,看着这六个浅坑里的杰作,感觉自己像是投入伟大科学研究的科学家,这六个浅坑里的水泥就是他伟大的试验品。
“老王!”
“小人在!”
“得辛苦你一次,你今晚别回去了,就守在这里,带着人盯着这六个坑,还有这些窑口也都统统盯着,别让旁人靠近。”
老王一脸严肃的大声应诺,“少爷放心,小人定会守候此处,必不让旁人靠近!”
说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周遭围观的人群,并且用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刀,“若是有人敢于靠近,小人腰间的这把刀不是吃素的!”
这么大的块头,三十六度的体温,口中威胁的话语竟如此的冰冷,周遭围观的人群都头皮发麻,许多人都情不禁的往后退了半步。
“犯不上这么严重,别让人凑过来踩踏就好,尤其是小孩子,一定要严加防范。”
水泥路上为何频频出现神秘的脚印手印?
水泥墙上又为何会出现堪比麦田怪圈的神秘图案?
这究竟是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
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不用走近科学,夏源就可以通过专业的角度进行解答,这踏马是熊孩子干的!
他小时候就干过这种事。
“是,小人一定严加防范,不让旁人靠近。”
老王不晓得这和出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接下命令。
朱厚照若有所思,这和出来的泥还得派人守着,搞这么严肃,搞这么大的阵仗,难道这和出来的不是泥?
夏源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日暮,天色昏暗,估计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完全黑下来。
而这天寒地冻的,想等水泥干透,少说也得等上一晚。
“本来今天是除夕,别人守岁,你却守着这个。”
说着,夏源从怀里摸出钱袋,从里头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拿着,晚上置办些酒肉,就当是年夜饭。”
“少爷,这太多了。”
“多的算你今年的年终奖。”
给了银子,夏源又想起什么,叮嘱道:“再去找几个稻草垫子来,厚实点的,把这六个坑盖上,每隔一个时辰,给草垫子上泼一次水,泼温水,千万别泼凉水。”
想了想,似乎没有其余的叮嘱事项,他便招呼朱厚照回去,上了马车之后,朱厚照开口问道:“你弄出来的那个是什么?”
“水泥。”
噢,果然还是和泥。
上午满心期待的跟着跑过来,结果蹲在旁边看了一天的烧窑,烧出来的还是些破土块,然后拿来和泥。
朱厚照心里不免感到失望。
早知道就放炮仗了。
第三百零七章 天天有人拿锤子砸?
到了深夜,夏府之中仍旧热闹,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着。
一辆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夏源把昏昏欲睡的小荠子一把抄起,接着抱在怀里。
体重不像成亲那时的轻柔,现在抱在怀里觉得有点沉。
下马车时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再被冷风一吹,小荠子倏然醒了,揉着眼睛露出无辜且迷茫的样子,看了看四周,“夫君,我们到家了吗?”
夏源嗯了一声,又低头道:“快把脸藏好,一会儿让下人看见了你会害羞的。”
闻言,朱秀荣心里一慌,下意识的用手揪紧了夏源的衣服,将小脑袋深深的埋在夫君的怀里。
见状,夏源笑了,傻乎乎的,又用膝盖顶着把她往上抱了抱,进入府门,一众下人纷纷躬身正想问好,又瞧见主母被抱着,猜测这是睡着了,旋即又闭上嘴,只是无声的行了行礼。
穿过前堂,过了中院,跨进月亮门入了内院,最后进了卧房。
怀里的小东西又睡着了,熬了一天,早上又起得太早,搁谁都觉得困乏。
夏源给她放到榻上,接着坐在塌边,把她的鞋袜先脱下来,等到开始帮着脱衣服时,脱到一半,朱秀荣又迷迷蒙蒙的醒了,一脸懵懵的瞧着他,然后弱弱的唤道:“夫君.”
“嗯?”
“我快熟了吗?”
夏源动作一顿,看着她那张迷糊的小脸,想了想认真道:“等会儿夫君给你检查一下身体,然后再告诉你。”
府门外头隐隐传来鞭炮声,还有一簇簇烟火的在天上炸响的声音。
天上绚烂多彩的火光映得整个房子里明灭不定。
子时到了。
弘治十六年的第一次检查身体,得出结论,还有些青涩,距离成熟的采摘时节还得等等。
正月初一,正旦节的大朝礼过后,跟着文武百官一起给皇帝拜了新年,夏源连衣服都没换,穿着朝服就跑到了东郊。
经过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虽是泼了数次的水,但水泥也已经干了。
老王一宿没睡,按着佩刀和数名护卫分散在四周,如同在看管一件稀世珍宝。
如此不同寻常的气氛,将东郊这一片产业基地的人都给引了过来,但却没人敢靠近,男女老少扶老携幼,小孩们想凑前看一眼,被瞪眼一声喝喊,又给吓得退了回去,有的直接扁嘴哭了起来。
见到夏源和朱厚照过来,围观的人群里面分开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那六块涂着水泥的浅坑。
让人把那几个稻草垫子揭开,夏源瞧了瞧这六块水泥,颜色都是偏青,只是青的程度不同。
初凝时都让泼温水来着,全是阴干的,倒也不会出现裂纹。
不是很光滑,但用手戳戳,很硬,已经干透了,不过硬不代表结实,说不定很脆。
夏源用手戳着水泥,朱厚照在旁边也跟着戳,虽然觉得这和泥没什么意思,但还是跟着来了,他一边用手戳着,嘴中一边啧啧称奇,“师傅,你这和出来的泥还真硬。”
“这不是泥,这是水泥。”
朱厚照:“都一样。”
管它什么泥,反正都是泥。
“老王,你块头大,去找个锤子来,然后挨个砸这些水泥。”
“?”
老王一怔,辛苦守了一晚上,结果又要砸?这不中吧?
“快去,还愣着干嘛?”
“是。”
老王深吸口气,应了声是,旋即便转身离开,不多时,手里便拿着个锤子回来。
“先砸青色浅的,一个个砸过去,最后砸深青色的那块。”
这个吩咐也让人很难理解,老王也没问,抡起锤子对着那块青色最浅的水泥砸了一下。
很小心,轻轻地,跟拈花似的。毕竟辛苦守了一晚上,那是有感情的。
水泥纹丝未动,连个印都没留下。
夏源在旁边皱眉:“没吃饭还是咋的?使劲砸,砸坏了也不让你赔。”
“那小人可就用劲了?”
“赶紧用,劲使大点。”
老王一咬牙,抡起锤子使劲砸了下去,哐当一声,这块水泥登时四分五裂。
夏源的表情未变,甚至眉头都未皱一下,扬了扬下巴,“砸下一块。”
“是。”
老王应了一声,接着抡起锤头狠狠的去砸,砸一块碎一块,又一连砸碎了三块,这时周围人群的已是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弄甚呢?”
“是不是过年了,听个响?”
“爹,我也想砸那个。”
对着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看着仅剩下的两块水泥,夏源心也提了起来,“接着砸。”
老王提起锤子对着第五块水泥砸下去,砰的一声巨响,传递过来的反震力,震得他手中的锤子差点脱手,而这次的水泥没像其余几次那样四分五裂,只是出现了几道三五公分深的裂纹。
夏源心下一松,他猜想的不错,这水泥的青色越纯正,水泥的强度越高。
“砸最后一块。”
“是。”
一连砸碎了五块,老王的手腕都被震得有些发酸,揉了两下,便抡起锤子照着最后一块水泥砸下去,轰的一声巨响。
这次的水泥也出现了裂缝,但却更加的细微。
十多公分厚的水泥,能有这样的强度已是超出了夏源的预想。
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本就不适合铺设水泥,若是暖和点的时候,把水泥弄上去,强度还会再上升一个档次。
并且要是再厚点,再拌上碎石子,已经可以投入使用。
而作为抡锤者,老王更是诧异,他这么壮硕的体格子,而且向来自衬自己力气大。
一锤下去,像这样的硬泥该四分五裂才是,就像前面的几块那样。
但这一块却只是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不信邪的使劲砸了下去,裂缝加深加长,但却依然没有碎裂开来。
“来,把锤子给本宫,让本宫会会它!”
要过了锤子,朱厚照拿在手里先掂量了几下,挺沉的大锤子,平时用来敲山石的,接着习惯性的扎起马步,然后抡起锤子狠狠的砸下去。
水泥又增加了不少裂纹,但却依然没有彻底的碎裂开来。
朱厚照反倒是被震得虎口发麻,但却毫不吝啬自己的吹捧,“好东西,真硬,没想到师傅玩泥也玩的这么好。”
夏源这一口气可谓是憋到了家里,老子辛辛苦苦弄出这水泥,到你嘴里成了玩泥。
“首先这东西叫水泥,不是泥。其次,我弄出这东西是用来修桥修路.”
朱厚照闻言扭头,“修桥修路?”
“不然呢,你以为我造出来是玩的?到时候若是全天下都铺上了这种水泥路,你想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盛况?”
“盛况?能有什么盛况?”
朱厚照想了想,皱眉道:“难不成天天有人拿着锤子砸?”
第三百零八章 这是个什么?
有些话和朱厚照这个智障就说不通,只要不是在他所关心的那些事,这货就像个傻哔。
夏源只能用他关心的事情来举例说明,这狗比太子关心什么,打仗,军事。
“大明现在九成九的官道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走起来颠簸,交通不便,若是修上这种平坦的水泥路,马车在上头是不是得比那些土路跑起来快?”
“是。”
“若是将全天下都铺设成这种水泥路,无论哪里发生了叛乱,军队和后勤就可沿着这种平坦的水泥路疾行,大大加快了速度,往常一个月才能赶到的路途,可能只需要十天半个月。”
“或者说的再干脆点,修条又宽又平坦的水泥路直通漠北,到时候粮草和兵马走在上头,跑的又快又稳.”
没等把话说完,朱厚照的眼睛就已经亮了,呼吸开始加快,整张脸兴奋的发红,行军要的就是快速,越快越好。
不仅可以快速应对,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战场。
更要紧的是,可以节省粮草。
这年头运粮都是人力,损耗极大,像往某些遥远的边关运粮,损耗甚至高达八比二,乃至九比一。
比如朝廷征调民夫运粮,从京师出发去辽东,一千里地。
假设一万人的运粮队伍,每人背一百斤的粮食,一百万斤。
那么能送到辽东的粮食只有十万斤,其余的九十万斤都进了民夫的肚子里。
不仅去了得吃,回来的路上也得吃。
当然,朝廷不是智障,基本上都是就近运粮,但若是就近无粮,或者粮食不够,那就只能采取这种消耗极大的法子。
朱厚照熟读兵书,还研究过不少的战役,如何不知晓这粮草的可怕损耗。
不然他也不会想到未来御驾亲征时以战养战,在草原上掠夺牛羊补充粮草军需。
甚至还早早的就开始适应漠北的环境,住蒙古包,穿蒙古服饰,喝马奶酒,吃烤全羊。
“这水泥还是有些脆,不太适合修路,还得改良改良。”
“怎么改良?”
“你让我琢磨琢磨。”
夏源走过去看着那满是裂纹的水泥,石灰石还是敲得不够碎,烧的时候得再敲碎一些,温度还得再高,还有很多杂质没有烧干净。
心里想着,他又从袖口里掏出记录着配料占比的小册子,翻开看看,照这样看,粘土的比例也得适当降低。
而后再多加些河沙,再混上砂子,石子,再把水泥铺设的厚一些,等彻底凝固干了之后,锤子肯定是砸不破的,就可进入量产。
“二十个窑口再接着烧制,照着这份十七号窑口的水泥,一点点的尝试,这次把温度烧的高一些,石灰石和粘土也再敲得碎一些。”
紫禁城,乾清宫的暖阁里。
弘治皇帝瞧着那箫敬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然后跟宝贝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揭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堆青灰色的土。
“这是个什么?”朱佑樘凑近了仔细观察,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把土,还是那种不怎么好看的土,隐隐间还有那么一股子味道。
没闻到过,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不好闻。
“皇爷,奴婢听下头的人说这叫水泥灰。”
其实箫敬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总归是下面人报上来的。
“水泥灰?”
“正是。”
箫敬点头,又用手指戳了戳那个灰,“皇爷,这几日太子殿下和夏洗马一直都在忙活这个。听下面的人说就跟和泥一样,往里头加上些水”
“你说他们二人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和泥?”
听到这里,朱佑樘不由的打断,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奴婢不敢欺瞒皇爷,但就是跟和泥一样,听说只要往这些土里头加上些水,再添上些砂子,石头,然后像和泥似的搅拌开,等晾干之后就能变得坚硬无比。”
弘治皇帝的眉头依然皱着,“能有多坚硬?”
“据下头的人汇报,说此物固若金汤,还说这些天太子殿下他们一直在搞什么试验,刚开始拿锤子一砸就碎,四分五裂的。
但后头造出来的一次比一次坚硬,现在用锤子使劲砸上去,最多就是留点磕。”
“竟能如此坚固?”
“底下人说的是这样的坚固,但具体详细奴婢也不甚清楚,想来就算没这般坚固,也是坚固的很。”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却是不再言语,盯着那堆青灰色的水泥灰不知在琢磨什么,犹疑片刻,屈指捏起一点水泥灰,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像是细沙,又没有细沙那般细,带着些微的颗粒感。
坦白说,就这样的东西,他不太相信能达到那种坚固的程度。
但他又希望能这般坚固,这紫禁城有许多空置的大殿已是年久失修,一直舍不得进行修缮,光是填补裂缝就需要用到大量的糯米熬汁,更别说还要加上其余耗费银子的材料。
但这种灰土,只要掺上不要钱的水,再掺上不要钱的沙子和石头,就能变得固若金汤。
那往后造房子该省下多少银子?
“萧伴伴会和泥吗?”
“奴婢会倒是会,但奴婢也没见到太子殿下他们是怎么和的,许是和平常的和法不一样。”
说到此,箫敬顿了几顿,又补充道:“而且这水泥灰怕是有些少。”
确实很少,一个小木盒怕是就能装下,东郊那里看管的很严,那些东厂番子混进烧窑的队伍里帮着烧了好几天的窑,然后才辛苦弄出来这么一些。
朱佑樘又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他们是在东郊那里和泥?”
“是,听说在那里造了数十个火窑,每天不间断的烧制这种水泥灰。”
“这种灰是烧制出来的?”
“确是烧制出来的,奴婢先前忘记禀报这件事了,皇爷恕罪。”
弘治皇帝没接话,在心里又思忖起来,既是烧制出来的,那是不是得费不少银子?
就跟那些烧出来的瓷器一样。
烧瓷器就很费银子。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那瓷器好歹漂亮,是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物件,可这土却是平平无奇,说难看半点不过分。
“去,萧伴伴,给朕找件员外衫来,再预备一顶小轿。”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东郊看一眼。
第三百零九章 东郊
数不清的房屋瓦舍,周边商铺林立,一车车的煤石,一车车的石料,被人推着沿着大路走过,河上有人凿开冰面,正用吊框往上拽东西,
弘治皇帝撩开轿帘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目光中掠过迷茫之色。
这是东郊?
京师下辖两县,大兴,宛平。
而东面就属大兴地界,但那其实是在京师的城墙中。
而这里处在城墙之外,还是十数里之外,什么时候成了如此繁华之所在。
朱佑樘记忆中的东郊是大片大片的荒凉之地,还有大片的树林和灌木,再往远处还有农田。
今日来之前,他也想到了这东郊会有变化,毕竟糖坊,印刷工坊都坐落在这里,但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变得如此繁华,让他有种去了京师繁华街市的感觉。
甚至隐隐间比京师那些繁华之地还要繁华一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运送石料,运送煤石之人的身上,正月初八,本该是闲暇时间,但这些推着车的人却是有说有笑。
干活很高兴吗?
这时一阵香味飘过来,朱佑樘又掀开另一侧的轿帘去瞧,是一家饭店。
那丝丝缕缕的香味飘进鼻子里,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饿了。
“停轿。”
听到这话,箫敬赶忙招呼着众人停轿,凑过来问道:“皇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着,他又顺着弘治皇帝的目光去看,顿时了然,“皇爷,您还未用午膻,若不然下轿上这家饭庄用些饭食?”
朱佑樘欣然同意,“如此也好,朕正想尝尝这百姓的吃食是何滋味。”
如今刚过正午,饭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仍是极多,食客坐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弘治皇帝身侧跟着箫敬,还有几名禁卫进了店中。
箫敬对着迎上来的店小二喊道:“去,给我家老爷预备个安静些的雅间。”
“呦,几位尊客,实在对不住,如今这楼上楼下都坐满了,那还有张空着的,要不,您几位去和那位客官拼个座?”
几人循着目光去看,角落的位置坐着个壮硕的汉子,正在那风卷残云般的吃东西。
箫敬登时两眼一瞪,喝道,“大胆,我家老爷是可与旁人拼座的吗?”
“罢了,拼座就拼座,如此倒也新鲜。”
一行七人,被店小二引着在那张桌子坐下,但坐下的只有弘治皇帝一人,箫敬和五名劲装打扮的护卫则是往桌前一站。
对这等奇怪的组合,店小二看不懂也不敢问,点头哈腰的道:“几位尊客,请问您几位要点些什么?”
“把你们店内拿手的都给端上来。”
朱佑樘在旁边补充,“把这汉子吃的炖菜也给上一份,再上几张面饼。”
自弘治皇帝坐下之后,这汉子只是抬头瞧了一眼,然后便充耳不闻的接着风卷残云。
十几张又大又厚的面饼,外加一盆炖菜,就是这个汉子的全部吃食。
此人胃口极大,几口就是一张面饼进肚,那炖菜里有白菜,有萝卜,还有肥瘦相间的肉片子。
瞧着这狼吞虎咽的吃相,朱佑樘先是吃惊,接着就是好奇,这炖菜和面饼有那么好吃么?
“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给您准备,但这会儿忙,您这菜点的也多,得等久些,烦请几位尊客多多担待。”
说罢,那店小二便转身走了。
那汉子许是也发觉了弘治皇帝在瞅着他的炖菜,把菜盆往前一推,抬头道:“吃点?”
朱佑樘先是一怔,接着便是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朕.我也点了,你吃你的,你吃你的。”
“好。”
那汉子含糊的应了一声,把菜盆又拽回来,接着狼吞虎咽。
又看了片刻,弘治皇帝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
说着,他瞧一眼这汉子壮硕的身板,“敢问这位壮士,你可是有什么急事,为何吃的如此急切?”
“忙着上工。”
“上工?”
“昂。”那汉子应一声,端起菜盆喝了几大口汤,把嘴里的那点面饼给顺下去,接着道:
“从外面来的读书人吧?说话文绉绉的,还穿的这般好,我一瞧你就是个读书人,在这东郊,读书人可是稀罕物,不晓得这东郊的事情也是寻常。”
“这东郊读书人是稀罕物?”
“这里都是工坊和铺子,除了工人就是商贾,哪有什么读书人,也用不到读书人,你说是不是?”
“如此倒也对。”
朱佑樘微微颔首,又接着问:“如今正是过年时节,本该闲着过年,你等为何还忙着上工?”
“自然是挣银子。”
说到这,那汉子咧嘴笑了,伸手举了个三,“过年工钱翻三番,从正旦到正月十五,这十五天都是翻三番。
就拿我来说,我现在是那窑厂砸石头的,出的都是苦力,一天的工钱是三百文,我算过,十五天足足能挣四两多,将近五两银子。”
弘治皇帝在心里也算了算,确实是四两多银子,十五天挣四两多,工钱翻三番。
“那你平日一个月的工钱就是三两银子?”
见这面容白皙的读书人霎时间算出自己的工钱,那汉子又咧嘴笑了,“你算数真好,不如去应聘做个账房会计,一个月也不少挣。”
旁边的箫敬脸颊一抽,弘治皇帝也是无言,而那汉子又接着道:“我的工钱就是一个月三两,夏老爷心肠好,给我们这些下苦力的出的工钱高一些,我以前是在码头抗大包,现在漕运上冻,没法行船,就被调到了窑厂。”
夏老爷
朱佑樘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去岁这位夏老爷还说,一个月最低的工钱都是二两。
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而二两银子就够三口之家用一年的,现在又翻了三倍,难怪那些干活的人如此高兴。
“方才我听你说,你在窑厂上工,这窑厂是作甚的?”
“烧水泥灰的。”
朱佑樘闻言眼睛一亮,不由问道:“壮士可否讲讲这水泥灰的事情。”
汉子想也没想便拒绝,“不成。”
弘治皇帝懵了,“为何?”
“我得忙着上工,跟你聊天已是耽误了不少功夫,去的晚了可对不住夏老爷给发的工钱,而且这水泥可是要保密的。”
说罢,那汉子便不再言语,抓起两张面饼叠在一起往嘴里塞,又端起菜盆,用筷子把那里头的炖菜往嘴里拨。
不过片刻的功夫,剩下的七八张面饼,外加那盆炖菜就被吃的一干二净,那汉子连盆里的那些菜汤也没放过,仰脖喝了个精光。
长长的打了个饱嗝,汉子把裤腰带松了松,这才觉得肚子舒坦了一些,随后便起身结账去了。
而那夹杂着菜味的饱嗝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徒留下朱佑樘一脸地铁老人的表情。
第三百一十章 点齐兵马,本宫去会会他们!
弘治皇帝来的时候是正午刚过,等他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来,再等到慢条斯理的吃饱,店里的人早已是走了个七七八八。
热闹的饭店变得冷清,几名店小二正在收拾桌上的杯盏狼藉。
朱佑樘遮掩起袖子,用帕子将嘴擦干净,箫敬招呼道:“小二,结账!”
“诶,来了。”
其中一名店小二应了一声,忙不迭的跑过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尊客,您吃的还好吧?”
朱佑樘微微颔首,微笑道:“不错,你家这菜倒是做的美味。”
“那可不,还不是小的跟您吹嘘,就皇上吃的那御膳,都没咱这菜肴的味道好。”
说罢,店小二顿了顿,又接着道:“您还别不信,就方才尊客吃的那炖菜,皇上他老人家都没吃过,您信不信?”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道:“信。”
他还真没吃过,而且这饭店的菜肴确实比宫里的御膳美味。
而后他蹙眉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如何肯定这宫中的御膳比不上你这饭店的菜肴?”
“倒也不是说比不上,小人说的是味道,那宫中御膳虽是精美,但味道稀松平常。”
听到这话,弘治皇帝更是无比诧异,接着问道:“莫非你还吃过宫中的御膳?”
“尊客真会说笑,小人哪有这福气,不过小人没吃过,但小人的东家肯定吃过。”
“东家?”
“昂。”
店小二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自豪,“小人的东家说出来可有名了,在这东郊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就是夏老爷,夏老爷您知道不?”
“知道。”
“您知道就好办了,而且不止如此,咱家这菜肴太子殿下可都来吃过,前两天刚来吃过一次。”
“.”弘治皇帝恍然,既然太子吃过,那御膳的味道稀松平常,肯定是这小子嚷嚷出去的。
“你这饭庄的生意一向这么好么?”
“何止咱这饭庄,这东郊其余的饭庄生意也都红火的很,日日客满,还有那些茶楼,布匹行,也都个顶个的生意红火。”
“这又是何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这些个铺子都是夏老爷开的,大家伙儿愿意上这些地方花银子,而且兜里也有银子。”
听到此处,朱佑樘已是一脸懵,他着实没想到这东郊的铺子全是那小子的。
把银子当做工钱给发出去,然后再做买卖给挣回来。
这狗东西的算盘打得是不是太精了些?
“就拿小的来说吧,一个月的工钱一两五钱,若放在其余的地方,上哪儿找这么高的工钱去,怕是一年也挣不到几两银子。
这人有了银子,自是舍得花钱,更别说这几日又是过年,还是三倍工钱,这生意自是好的出奇。”
说罢,店小二又扬起笑脸道:“尊客,诚惠,拢共六百二十七钱,那二十七钱小的做主就给您抹了,您给个六百钱就好。”
“六百钱,倒也实惠。”弘治皇帝朝箫敬使了个眼色,萧伴伴在怀里掏出个钱袋,取出一粒大约一两重的碎银子,“给。”
那店小二接过在掌心里颠了颠,从怀里摸出一堆的工具,什么称子,剪子,钳子。
还没开始称,弘治皇帝便摆手道:“罢了,多的就当你的赏钱,劳你和我说了半天,也耽误了你的功夫。”
闻听此言,那店小二脸上的笑就成真的了,点头哈腰道:“多谢尊客,多谢尊客,小的祝您公侯万代!”
弘治皇帝眼角一抽,公侯万代,这话听着委实不吉利。
此时水泥窑厂这里,已经建造了四十五座火窑,就在船厂的东面,用院墙围起了好大的一片地方,周边还有上千人在忙活。
有的抡着锤子在砸那些运过来的石灰石,有的推着一车车装煤的推车往那窑厂里运。
热火朝天的,好不热闹,弘治皇帝就是奔着水泥灰而来,看了一会儿那些人砸石头,又跟在那些推着运煤车的人后头,打算进那窑厂瞧一眼。
窑厂的大门口,几个汉子守在那里,一辆辆运煤的车进去的相当顺利,等轮到他们时却被堵在了大门口。
夏源也是刚从诏狱回来,此时正捧着大碗在巡视这新浇筑的水泥地,朱厚照也捧着个大碗,上头铺着满满的肉块,底下是白花花的米饭,边走边吃。
就在这时,一个汉子疾步跑了过来,高呼道:“老爷,太子殿下,不得了了,窑厂那里有人闹事!”
听到这话,朱厚照当先怒了,“反了天了,居然敢在这东郊闹事,狂妄!”
说着就想摔了手里的青瓷大碗,来个盖饭增加气氛,又想起这饭还没吃完,生生的忍住。
夏源只是皱眉,“闹得什么事?”
“那伙人非要进那窑厂,咱们的人不让进,他们还让老爷和太子过去,这一来二去就闹起来了,那伙人还亮了刀子.”
“还敢带刀?”朱厚照勃然大怒,“去,点齐兵马,带上家伙事儿,本宫要去会会他们!”
那汉子愣了,哪有兵马?
夏源表情也沉了下来,“没听见吗!还愣着作甚,去,赶紧召集人手,把那些东宫的禁卫都给叫过来,还敢亮刀,反了天了。”
一声令下,驻守在东郊的东宫禁卫都被叫了过来,乌泱泱的上百人,夏源和朱厚照端着个碗,带着这帮人往窑厂的方向而去。
若是寻常的闹事也就罢了,居然敢亮刀子,这是什么性质?
等到了窑厂,这里已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些砸石头的壮汉都包围着那伙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听见里头的吵嚷。
“大胆!你们这是想做什么?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家老爷也敢冒犯!”
“你叫唤个什么!这么些人里就数你个老王八说话最难听,我看是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在这里闹事,你们等着,等太子殿下和夏老爷过来,看怎么收拾你们。”
“你叫他们快些滚过来。”
“呵,你这老爷倒是硬气的很,等着吧,一会儿有你们哭的。”
听着里头的吵嚷,夏源总觉得那里头的说话声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朱厚照已是怒了,那个尖利嗓子的人说话就够大胆了,居然还有个不知死活的老爷,让本宫和师傅快些滚过去。
“大胆,好大的胆子!起开,都给本宫起开,让本宫进去教训教训这帮狗东西!”
见到来者是太子殿下,围观的人群赶忙让开一条路,朱厚照端着个碗走进去。
昂首阔步,大步流星,雄赳赳气昂昂,等瞧见那被围在里面的闹事之人,再等与那里头的弘治皇帝对上视线,朱厚照脚步猛地停住。
“你停下干嘛,走”
夏源跟在他后头,嘴里刚想问他停下干嘛,便看到了那里头的人,登时就不问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合理合法
瞧见夏源和太子殿下过来,围拢在这里的人群都振奋了,但看着两人又站在原地发怔,又懵了。
这是做什么?
难道他们打算放过这伙闹事之人?
夏源和朱厚照更懵,闹事的人这么多,这天下的反动份子那么多,为什么这闹事的人偏偏是皇上?
空气沉寂了半晌,夏源像是回过神来,大声喊道:“什么闹事的,这是我家长辈,误会一场,都回去干活去,都回去,散了散了,全散了!”
听到这话,一众人等不管信不信,却都没再停留,一哄作鸟兽散。
夏源捧着碗走过去,对着门口那几个汉子喝骂道:“瞧见这个老爷了吗?这是我伯父,你们居然连他也敢拦,真是好大的狗胆!”
那守在门口的几个汉子闻言顿时无措起来,慌忙道:“老爷,我们这,我们这”
“这什么这,都给我滚去砸石头去,扣你们一天工钱!滚,碍眼的货,都滚!”
闻言,几个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滚了。
等周围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夏源这才问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朕不能来?”
“能来能来。”
弘治皇帝却没再理他,反倒是看向朱厚照,沉着脸问道:“太子,你方才嚷嚷着要教训哪个狗东西?”
闻言,朱厚照一张脸顿时丧起来了,捧着碗走过去,“父皇,儿臣错了。”
“哼”
朱佑樘哼了一声,也不欲与他计较,又看向他手里捧着的碗,旋即又瞧瞧夏源手里的碗。
“你们二人倒是忙得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走到哪儿还带着饭食。”
“这不节省功夫,边走边吃,方便。”
“父皇,您吃了吗?要不尝尝?”朱厚照把碗捧起来,一脸讨好。
弘治皇帝本想拒绝,毕竟刚刚才吃过饭,但瞧着那浓油赤酱的肉块,带着别样的食欲,还是用手拿起插在饭里的勺子,而后舀了一块肉放在嘴里,旋即眼睛就亮了,“这是何菜,竟如此美味?”
“红烧牛肉。”
听到这话,朱佑樘差点把嘴里的肉给吐出来,“你们居然敢杀牛吃肉?”
夏源正色道:“陛下容禀,臣和太子殿下是有苦衷的。这牛前几日帮着拉车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请了兽医来也没看好,再也没法劳作。
看着这牛痛苦的哞哞叫唤,臣和太子殿下实在是于心不忍,只好给它个痛快的。
一米一粟来之不易,不可靡费。埋了太可惜,不如杀了吃肉,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牛死得其所,物尽其用,将来肯定能托生个好胎。”
“而且我们上报了大兴县衙,交了罚金,符合正规流程,合理合法。”
朱厚照在旁边点头,“对啊对啊,符合正规流程,合理合法。”
弘治皇帝一阵无言,良久才干巴巴的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说着,他又回味不禁起刚才的牛肉,与历朝历代一样,大明朝也是严禁宰杀耕牛的。
他出身天潢贵胄,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却是第一次吃牛肉,但没想到这牛肉居然如此美味,炖的又香又烂。
夏源多有眼力见,“陛下,那牛肉还剩下不少,要不臣给您预备上一些带回去?牛有在天之灵,得知自己的肉进了陛下的肚中,想必也会极其欣慰,觉得自己有福气。”
弘治皇帝义正言辞道:“朕岂是那穷奢口腹之欲之人?”
说罢,他顿了顿,“不过如此多的牛肉,若是不急早吃尽,时间长了恐将腐坏,未免太过可惜。朕便带回去一些,让皇后尝尝。”
夏源咧着嘴道:“是,臣这就安排人去”
“不急,朕此次就是为了这水泥之事而来,先带着朕去瞧瞧这水泥。”
经过数天的摸索试验,夏源已是找到了正确的配比,强度相比起后世的水泥自是差上一些,但在这个时代,能有如此的强度已是可以了。
四十五座火窑,前天才开始正式量产,产量还不算很多,但也铺设了一些。
糖坊和船厂的地面都已经修上了水泥地面,昨天晚上才刚刚阴干,平坦,比较光滑,走在上面都能感觉到脚下的结实。
弘治皇帝走在这青灰色的地面上,用脚感受着,又低头环顾着,最后还蹲下身子屈指敲了敲,发现果然坚硬异常。
就在这时,朱厚照兴冲冲的扛着个大锤跑过来,招呼道:“父皇,快躲开,小心伤到你。”
朱佑樘瞧见那个大锤,瞳孔都缩了一下,赶忙站起身躲开,而后便见朱厚照抡起大锤,狠狠的朝着地面砸上去。
咚的一声巨响。
整个地面竟是完好无损,只是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磕,夏源闭了闭眼睛,踏马的纯纯败家子,这才刚铺好的地面。
而弘治皇帝本想发作,好生教训这逆子一顿,但瞧见这几乎完好无损的地面,又难以置信起来。
这和出来的泥居然能坚硬到这种程度。
朱厚照杵着锤子而立,“父皇,怎么样,是不是很结实?”
“这地面都是那什么水泥所造?”
夏源嗯了一声,道:“都是水泥造的,里头还混合着石子,砂子,也可以叫混凝土。”
朱厚照纠正道:“什么水泥,混凝土,这名字一点都不中听,本宫都说了这叫大将军石。”
“殿下,你自己听听,你取得这名字好听吗?还是得叫水泥,混凝土,通俗好记。”
弘治皇帝在一旁接言道:“这水泥还有混凝土的称呼确实有失妥当,不能显其坚硬程度,依朕之见,倒是该改个名字。”
闻言,夏源很严肃的改口道:“陛下说的是,臣就一直想换个名字,只是没想到合适的。”
弘治皇帝笑了笑,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那朕便越俎代庖帮着取一个。”
“这地面泛着青色,又坚硬如金石一般,不如叫青金石如何?”
“好名字!就叫青金石,陛下起得真好,又好听又贴切。”
朱厚照冲着他龇牙,这狗东西还两幅面孔,你跟本宫可不是这么说的。
夏源不理他,你是太子,跟皇帝能比吗?
而且你起的那什么大将军石是真的难听,哪像这青金石听着就很值钱,像某种价值不菲的宝石。
想到这,他却是一怔,如果没记错的话,青金石好像还真是某种宝石的称呼。
管它呢,青金石挺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 修!修它!
关于水.不,青金石的问题,夏源都事无巨细的详细作答,这事儿他也没想隐瞒。
造出这青金石,虽说有着挣银子这等朴实无华且枯燥的追求,但更多的是为了惠及民生,甚至他都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用上这青金石。
远的不说,就先把京师及周边地区全修上一条笔直的青金石路面,随后再一点点往外扩散。
“修路.”
然而听到这个话题,弘治皇帝却是沉吟起来。
“没错,这青金石除了盖房子,最适合的就是修路,其实盖不盖房子都可,但修路是一定要修的。”
朱厚照也在旁边跟着点头,“不错不错,这路是一定要修的,有大用。”
“噢”
弘治皇帝这一声噢拉的很长,看着朱厚照道:“那太子倒是说说,这路修了有何大用?”
朱厚照当即来了精神,这问题根本难不住他,张嘴就抛出六字真言:“要致富先修路。”
“要致富先修路?”
“对,要致富先修路。父皇,秦始皇你听说过没有?这个秦始皇就知道这修路的重要,统一天下后,就弄出了秦直道,这秦直道就是他修的路,很平坦,可以节省行军的时间。”
“若是咱们大明朝也用这大将军石连通全天下,从此以后无论国内发生兵变民变,还是叛乱天灾。
总之不管是什么,军队和赈灾的队伍都可沿着平坦的大将军路疾行,大大的加快了速度,能节省时间,还能节省粮草。”
弘治皇帝表情微微变了,收起了心中的轻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开始仔细聆听。
“而且不仅是赈灾还有兵事,交通便利之后,还能极大的发展商业,交通越便利,就越能增加天下商品的流通性,商品流通性越大,财富就越多,天下就越有钱,国库也更有钱.”
说了一通,朱厚照有没有理解不一定,但记性确实很好,把这几天听来的那些话全一股脑的抛出去。
末了才总结道:“所以这路是一定要修的,有大用。”
听完这番话,弘治皇帝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修路乃是实实在在的治国大道,谋国之论。
他的目光在朱厚照身上停留片刻,看着那副神灵活现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又是在鹦鹉学舌。
旋即弘治皇帝的目光又转过去,落在夏源身上,
“朕这般一听,倒也知晓了这修路对社稷着实是有大用,但若是这路修起来恐怕靡费不少吧?”
“臣也不欺瞒陛下,这修路确实是一件极其耗费银两的事情,甚至投入进去之后很难回本,可以说是倒贴的买卖。”
“而且不仅仅是投入大,工期也很漫长,恕臣直言,想把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道路修好,哪怕是仅修官道,恐怕也得耗费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功。”
说到此,夏源话锋一转,“但是这水泥的造价已是比那些青石板要低廉无数倍,只需运来石灰石,粘土,砸碎了之后,在火窑烧制就可。
而且烧制也不需木材,用煤石,温度高,甚至都不需要花银子买,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污染环境。”
“污染环境?”
夏源嗯了一声,“陛下先前也瞧见了,那数十座火窑的上空黑烟滚滚。”
别说先前,就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站在这个糖坊里头,也能瞧见窑厂那边的天空全是黑烟,跟黑山老妖来了似的。
但这也没办法,这年头想搞这水泥,就得用煤炭去烧,不仅能达到最高的温度,而且烧剩下的煤灰也可掺在水泥里,更重要的是节省成本,大明的煤球已经无法用不值钱来描述,应该说不要钱。
扔在地上都没人去捡。
取暖烧的是木炭,没人去用煤,烟太大,会熏死人的。
石灰石去山上运,西山那边好几座山都是,粘土这玩意儿也不缺。
等水泥烧制出来,那些水,砂子,小石子统统也都不要钱,可以说,唯一需要的就是人工。
而那种青石板,首先得去山上开采,开采下来之后还得用凿子一点点的凿成长方形,再开始运送。
并且还不好运,得挑冬天,往地上泼水,等水结成了冰,然后在冰面上滑行着运。
两相对比,水泥的性价比简直高到令人发指。
除了烧窑时会污染空气,造成PM2.5严重超标。
虽说有着这样的弊端。
但是
“但是,这路是一定要修的。”夏源一脸的严肃,严肃中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狂热,狂热的像是一个煽动旁人入教的宗教份子。
“陛下想想看,若有朝一日,整个天下各州府县的道路都成了水泥路,青金石路,或是大将军路。
这些道路就像是整个大明的大动脉,京师就是那颗心脏。无论是天灾也好,人祸也罢,京师这颗心脏就可将物资,将军队,通过这一条条大动脉,用更高效,更便捷的速度抵达任何一个省府州县。
期间能节约数不清的时间,节约数不清的粮草,节约数不清的成本。甚至只要这一条条的大动脉还没有毁坏,只要心脏还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了道路,军队的行动会无比快速,各州府县出了任何问题也能更快速的传到京师,陛下也能更快速的知晓天下的动向,朝廷也能更有力的去掌控地方。
若是能修条平坦的大路直达那些羁縻地区,朝廷就可抛弃羁縻的制度,直接使用流官,如此全天下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这是堪比,不,是超过隋唐大运河,长城这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千古伟业!到那时,我大明将治隆唐宋,远迈汉唐!届时煌煌史册,陛下将会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千秋万代之后,被无数后人敬仰称颂!”
夏源越说越起劲,越说声音越高昂,像是成功学的讲师,一张前所未有的大饼顺势就画了出去。
弘治皇帝被这张大饼给撑得直犯迷糊,若在他的有生之年,有朝一日真能将这张大饼吃到嘴里,若真能实现此事
想到此处,朱佑樘的眼睛已是闪烁出别样的神采,“居正说的不错,这路得修!一定要修!”
夏源连连点头,“对对对,得修!必须得修!”
朱厚照更是欢欣鼓舞,“修!修它!先从京师修一条路直通漠北!”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不要个脸!
此时空气中蔓延着一股狂热的气氛,基建狂魔的血统觉醒了。
作为挑起这股气氛的始作俑者,夏源更是被自己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给感染了。
这路一定得修,若有朝一日这水泥路,青金石路真能贯通天下,就像后世那样,可以抵达整个国境的任意一个地点。
这全天下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将因为这样的一条路而受到恩泽。
朝廷可加大对地方的掌控力;商贾可借助交通之便运送货物,促进经济;百姓方便出行,整个天下的联系都将变得无比紧密。
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弘治皇帝慢慢冷静下来,长吁了口气,“可如今国库空虚,这修路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修路需要大量的银子,但国库没银子。
这一切根本就无从谈起。
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不是不知怎么做,而是明知道怎么做,同时也明知这样做会有无数的好处,但却无法去做,这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朱佑樘这时就挺难受,一条利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千古伟业摆在面前,但却受困于穷,没法去实施。
他甚至有种想要抄家的冲动,整个朝中谁最有钱
这个问题刚一闪在脑海中,他的目光顺势就看向了他的好女婿。
不知怎么的,被那种目光扫过来,夏源就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半步,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是错觉吗?
只看了一眼,弘治皇帝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在心中暗暗自责,朱佑樘,这是你的肱股之臣,是你所倚重之人,更是你的女婿,你怎能有如此想法?
弘治皇帝在心中默默反思自己,还是抄太子吧,太子也挺有银子,听说攒了有十余万两之多。
朱厚照莫名觉得后脖颈发凉,忍不住缩缩脖子,又环顾左右,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妖风?
“陛下,其实这银子也不需太多,无非就是需要些人力,像那些造青金石的材料都不需要银子。”
说罢,夏源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目前还不需要,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只需人力?”
弘治皇帝的眼眸亮了些许,“那安排百姓服徭”
“不行!”
没等那个徭役的役字出口,夏源就跟炸了毛似的,“万万不行!这建造道路是一条无比浩大的基建工程。甚至超越了秦始皇之长城,超越了隋炀帝之大运河,若是安排百姓服徭役,充当苦役,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他这么大的反应,朱佑樘都吓得心底一突,缓了缓才干巴巴道:“朕就只是说说而已,百姓疾苦,朕怎能忍心劳累百姓?嗯得发工钱,就像这东郊的无数工人一般。”
他又想起了先前拼座的那个汉子,提起做工时,那黝黑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工钱从哪来。
“居正,朕听闻这整个东郊的商铺都是你开的?”
“?”
听到这话,朱厚照登时就惊了,“这东郊的铺子都是你开的?那吃饭时你还总让本宫掏银子请你?”
夏源一脸严肃:“殿下,臣这个人是有原则的,就算在自己家的饭庄消费,那也是要掏银子的。”
“那你为啥不掏你自己的银子?”
夏源没理他,转而看向弘治皇帝,回答方才的问题,“陛下,这东郊的铺子确实都是臣开的。”
“你这算盘倒是打的精的很,给这些工人发了工钱,又开这些铺子把银子挣回去。”
这话夏源可不爱听,当即就义正言辞的反驳道:“陛下此言大谬。”
“你说朕此言大谬?”
“不错,东郊如今有居民数万人,臣开这些铺子一是为了方便他们的生活,二是为了疏通经济,三是为了养活更多的人。”
“这银子得花,不拿出去花就是个破石头,而且也得流通起来,只有银子流通起来,这经济才能流通起来,经济越流通,才越能养活更多的人。”
见弘治皇帝和朱厚照都听不大懂的样子,夏源只好举例道:“就好比天下的银子总数只有一百两,五十两被人存着,不拿出去花销。
只有五十两在市面上流通,而这五十两之中有十两被人挣到手里,他也不拿出去花,就抠抠搜搜的存着,天下的银子就剩四十两,再被某个人挣到,再存起来。
以此类推,这天下的银子将会越来越少,百姓们越发的贫苦,因为根本挣不到银子。
但银子少了么?其实并没有,只是被少数的几个人存起来了。”
听到这番话,弘治皇帝登时若有所思起来,这套理论乍听之下有些不明觉厉,可细思之后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自开国到现在,人口是一直在增加的,按常理,这岁收也该越来越多才是,可国库的岁收却是在减少,一直呈减少的趋势。
给人一种天下的人口变多,但银子变少的错觉,其实不是错觉,银子确实变少了,被人给存起来了,或者说被少数人给占据了。
莫说是旁人,就连他这个皇帝也钟爱于存银子,看着内帑里的存银多多的,不花,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头舒坦。
华夏人自古就有这种热衷于存银子,存钱的毛病,跟仓鼠似的,什么东西都爱存着。
夏源接着道:“臣开这些铺子的目的就是为了疏通经济,那些工人晓得这铺子是臣开的,就会愿意来消费,他们消费了,臣就能拿着这银子养活更多的人,什么店掌柜,店小二,还有他们的家人都能靠这工钱养着。”
“说出来陛下可能都不信,您别看臣这么多的铺子,其实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顶破天也不过上万两而已。”
上万两还只是挣不了几个钱
弘治皇帝有种说不出的荒诞之感,但再想一下他其余的收入,就觉得这上万两确实不多,甚至很少。
“如此,倒是朕错怪你了,朕没想到居正竟是这般的用心良苦。”
“臣惭愧,用心良苦谈不上,就是想为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朱厚照在旁边直翻白眼,屁的用心良苦,他就是想挣银子。
什么上万两的银子不多,这狗东西连十来两的银子可都不放过。
家里躺着金山银山,吃个饭还要本宫请。
那饭庄还踏马是你开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修路总督
在封建帝制社会,许多看似不可能的政令,只要皇帝决心推行,并将其提升至国本,国策的高度,就一定能推行下去,结果或好或坏,但终究是有个结果。
弘治皇帝想修路,但却推行不下去,因为国库很穷,真的很穷。
于是只得将这个问题抛向会挣钱的人。
“朕方才提出那商铺之事,并非是要见罪于你,只是想说居正贯会弄财,想向你问策,让你想个法子看这路如何修。”
夏源眼角一抽,贯会弄财,这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好吧,要大度,咱不计较这个。
“就算陛下不问,臣也是要说这个法子的,承包制。”
“承包制?”
“对,承包制。比如要修一段青金石路,这一段路大约二十里地,朝廷先估算一下价格,而后召集那些商贾来竞标,说朝廷出银子,把这路交给他们修.”
“让商贾修路?”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的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修路这等国之重事,岂能交给商贾?如何能交给商贾?”
说到此,朱佑樘更是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见皇上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夏源就不觉的在心里叹气。
野史中曾记载沈万三帮着修城墙,又出银子犒赏三军,最后被朱元璋以邀买民心,邀买军心的罪名给弄死了。
这虽是野史,但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个时代对于商贾的打压,士农工商并非一句空话。
在这些统治者的眼里,商贾如何能跟朝廷大事扯上关系,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朝廷。
夏源也不想说什么商贾有多重要,什么商贾是国家建设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没用。
直接切入弘治皇帝的要害,“陛下,但这样最能节省银子,能节省无数的银子。”
此言一出,果然造成了暴击,人穷志短的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表情松动下来,“你详细说说。”
“找这些商贾来,朝廷说要将这段路承包出去,让他们开始出价.”
朱厚照在旁边插嘴,神灵活现道:“这个本宫晓得,所谓价高者得,是也不是?”
夏源斜睨他一眼,那目光里分明带着惋惜,多好的孩子,为什么是个智障。
那一瞥,朱厚照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冒犯,恼羞成怒,冲着他龇牙。
“价低者得。”
说了这一句,夏源把目光转回去,“比如有人出八千两,有人出六千两,还有人出五千两,谁出的价格越低,朝廷就把这段路交给他们,五千两最低,就选那个五千两的,然后给他五千两,让他去修这条路。”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一阵,“如此一来,这价格倒是可能会压低下去,也确实会节省银子。”
“不是可能,是一定。”夏源纠正,“只要他们想赚这笔利润,就会不停的出价低,出到不能再出为止。”
“然后呢?”
“然后朝廷就不用管了。”
“不管?”
“噢,也不是不管,这竞标的时候还要让那些商贾带上修路的方案,这路如何修,什么时候完工。这些都要写清楚,并让专人审查。等银子拨出去,这位成功竞标的商贾便自个儿去招募人手,购买材料,开始修路。”
“工期一到,朝廷派专人去验收,若是不合格,不够结实,纯粹是豆腐渣工程,直接弄死他!”
说到最后,夏源身上涌现出一股杀气,这里头可是掺杂着个人恩怨,他上辈子辛苦按揭买的房子,结果就踏马的是个豆腐渣工程。
刚入住没两年,承重墙居然都出现了裂痕。
弘治皇帝表情一滞,“弄死?”
“当然得弄死,连朝廷都敢骗,这样的奸商不弄死还留着过年?不仅得弄死,还得抄他的家,以此来增加国库收入。”
夏源杀气腾腾的说罢,身上的杀气又顿时骤减,继而烟消云散,“既然要实行这承包制,这规矩自是要定的狠厉一些,意在告诉那些商贾,不要随意竞价,随意竞拍,不要偷工减料,这路好好修,修好了皆大欢喜,修不好脑袋就没了。”
“但也不是一开始就弄死,若是第一次不合格,那就让他们重修,第二次不合格,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等到第三次,所谓事不过三,那就弄死他,然后抄家。”
听到这,弘治皇帝顿时眉宇舒展,点头道:“这样才好,如此也不显得严惩过甚,使人骂本朝残暴。”
“陛下,负责去验收的官员更是重中之重,若是官员收了那商贾的贿赂,上报说这路固若金汤,完全合格,但其实就是个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那又当如何?”
“这个倒是容易,分批次派人去审核便是。”
“陛下说的在理,但是更该严惩才是。”
先定下了基调,夏源才接着道:“修路之事,应该像漕运那样设个总督,下面下辖一些专门负责勘验路段的官吏。
京师周边就在天子脚下,随时可以去勘验,而地方上,一段路修好,地方官先负责验收,写上奏报,然后再派这些负责勘验路段的官吏去巡查,再交奏报。直到两方的奏报都说此路合格,那才算是合格。”
“不仅如此,后续还得派厂卫去暗中勘察,若是发现不合格,那就说明先前这些人通同一气,都要予以论罪严惩。”
“而且修路一事提出来,也可转移天下的目光。”
“不错,此事要尽早提出,正月十五一过,朕便将此事开始廷议,尽快晓谕天下。”
这或许是朱佑樘过的最糟心的一个年,数千封奏疏,往年都是贺表,给他拜年的。
但今年连同贺表一道送上来的,还有参劾的奏疏。
虽是留中不发,但等到正月十五一过,朝廷恢复运转,只怕文武百官就要开始发难了。
“这修路总督一职便由居正担着吧。”
夏源一惊,“让我担着?”
“这修路一事乃是重中之重的国本,不可不慎。是你提出的,一应之事又无人比你更懂,如何能交给旁人,不是你担又是谁担?”
夏源的嘴唇莫名有点干,“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总督都是从二品,臣如何能担这么大的官职?”
他的本职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兼任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
二品官,那除了太师,太傅,太保这等虚职,已经是朝廷最高的官阶。
他倒是想当这个总督,总督总督,听着多有派头,可比洗马气派多了,但一个从五品骤然升到二品,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弘治皇帝也想到了这点,思忖片刻道:“这修路一事初定,总督的官阶不宜太高,便定个正四品,有着濮州地崩一事的功劳在,由从五品升任正四品倒也合情合理。”
“朕再拔擢你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任这总督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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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第三百一十五章 嗤...
产房传喜讯,升了。
修路总督乃是正四品,少詹事是从四品,本职是少詹事,兼职是总督。
由此可见,这生的还是个双胞胎。
不过这修路总督听起来总觉得不中听,感觉不气派。
于是谢恩之后,夏源就提出了这个问题,“陛下,您有没有觉得这个修路总督没有朝廷威仪?”
“有吗?”
弘治皇帝想了想,发现确实不大中听,“那便与漕运总督相应,叫个陆路总督吧。”
陆路总督?
露露总督。
这听着好像还不如修路总督,像是个卖杏仁露的。
“就这样罢,先拔擢你为少詹事,这陆路总督等正月十六的朝议之后,待这修路一事推行下去,如此才可设这陆路总督一职。”
说完,弘治皇帝又用目光扫视着周遭的一众护卫,“尔等都退远些。”
一众护卫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往后退。
等到退出十多米开外,弘治皇帝才压低声音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这些日子在诏狱做的如何,那些犯官可能成为这变法的人选?”
“臣也不敢说的太绝对,但若是让他们去推行变法,当可做到一往无前。”
听到这话,朱佑樘心里不由宽慰,“如此便好,也不枉朕这个年过的糟心。”
看在刚升了官的份上,夏源无比动情道:“君忧臣辱,看着陛下糟心,臣心中万分难受。”
闻言,朱佑樘先是一怔,旋即嘴唇蠕动几下,没说话。
这无声又委婉的样子让夏源大为受伤,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陛下,臣是真的心里难受。”
“好了,不说这个。等上元节一过,正月十六的那次朝会,朕便开始廷议修路一事。”
“朝会上廷议?”
夏源一滞,这皇帝怕不是飘了?
大明朝如今的朝政国事都是皇帝和内阁三位辅臣,六部诸公先私下里开个小会。
就算政见不合,那也是搁置争议,接着再在私下里商量,争取达成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局面,最后在朝堂上走个过场。
如此便可很轻松的推行下去。
“陛下,您不先跟内阁六部的那些大臣通个气?”
“不必,此事朕自有计较。”
弘治皇帝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脸上似乎带着斗志。
短短几天眨眼而过,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这天,停摆了半个月的朝廷终于又恢复运转,奉天门前,文武百官站成两排。
天寒地冻,齁冷齁冷的,夏源揣手缩脖站在队列之中,这是弘治十六年的第一次朝会。
风波已是在寂静中酝酿。
很不幸的,夏源也被拉来参与这次的朝会。
天色未亮,站在髹金龙椅跟前的箫敬,上前两步,扯着嗓子喊道:“今朝听政,皇帝若曰:诸卿,可有本奏!”
此言一出,也便预示着朝会正式开始。
“陛下,臣有本奏。”
头一个站出来的不是那些六七品御史言官,而是右副都御使。
只见这位三品大员撩起袍服,不疾不徐的跪倒在地,“陛下,月余之前,数百犯官曾大闹太仓,殴打上官,后又咆哮宫禁,惊扰皇驾,致使陛下龙颜大怒,这是臣等之罪责也。
现下这些狂悖之徒关入诏狱已是月余,都察院想问明陛下,何时对这些犯官进行提审?”
话音方落,又有两位高官站了出来,乃是大理寺右少卿,以及刑部右侍郎,毫无疑问,都是在三法司的高官。
两人也一并跪倒:“大理寺、刑部也想问明陛下,何时提审这些大逆不道之徒?”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如今才爆发出来。弘治皇帝对此半点不意外,因为这些大臣都是在等,在等各省各州各县的奏疏递上来,借着这群情激愤之时,再开始联合发难。
“朕已将这些人关入诏狱大牢,如何提审,又如何定罪。自有锦衣卫督办,就不劳诸卿费心了。”
最开始说话的副都御史叩首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此案锦衣卫而今督办的如何?”
朱佑樘的表情未变,只是沉声道:“怎么,都察院如今连锦衣卫的事宜都要插手?”
“臣万万不敢。”彭肃清大声回禀,伏在地上接着道:“陛下,非是臣等要置喙此事,而是这些犯官的罪状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甚至《大明律》中也无任何条文对比。
此事传至天下后,上至两京一十三省的布政使、按察使、转运使、督抚;下至各省、各州、各道、各县。诸多知府,知州,知县,无不义愤填膺!”
“朝廷如今已收到了这天下各级官员的奏疏,纷纷上奏叱责这数百犯官桩桩罪行:殴打上官,咆哮宫禁,丧心病狂,暗藏祸心,邀买直名。陛下,请恕臣直言,此事若不尽早督办定罪,恐将难服天下悠悠之口。”
见时机成熟,众多大佬也纷纷跪倒,叩首启奏道:“臣等伏惟启奏,愿陛下尽早将这数百犯官督办定罪,以此平息天下之愤。”
让一个正三品的副都御使披坚执锐,冲锋陷阵,足见这些重臣对此事之重视。
或者说这些重臣无人可用,那些往常冲锋陷阵的低级官员许多都被关进了诏狱大牢里,而剩下的其余人,大多都和这帮倒霉蛋有交情,毕竟这数百犯官涉及到了京师的所有衙门。
所以这些低级小官顾念曾经的同僚之情,不愿站出来。
至于具体是不是这样,又到底是哪个原因,谁知道呢。
夏源目前还猜不出来,但他偏向于前者。
上不谋臣,下或不治;下不谋上,其身难晋;臣不谋僚,敌者勿去。官无恒友,祸存斯虚,势之所然,智者弗怠焉。
官场没有友情,或者有,但是极少。
因此让一个三品大员去冲锋陷阵,大概率是为了向皇帝展现他们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以此来逼迫皇帝表态。
夏源的目光望向那奉天门下,天色尚黑,周边点着一盏盏红色的灯笼。
在这些光芒的映衬下,坐在龙椅之上的身影有些朦胧,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弘治皇帝迟迟未有所表态。
一、二、三、四
夏源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等数到十,他倏然咧嘴嗤的笑出了声。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