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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豆地瓜派     我家娘子萌萌哒txt下载     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谁要打死谁?

    夏源不知晓为何要想到这些,他去看窗外的大雪,又转回来去看眼前的这个人。

    此刻这个人也在看着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透着期盼,希冀但紧接着却又变成了茫然,不解,还有些许的慌乱,

    “居正,你这是.”

    语气带着踌躇,还有费解。

    而夏源则倏地回神,信口胡诌道:“不好意思,臣走神了,劳累陛下久候,臣方才是在思考我大明朝的未来”

    弘治皇帝神色一凛,肃然起敬。不愧是朕看重的未来辅臣,年纪轻轻,随时随地都为江山社稷而耗费心神。

    “那居正思考大明朝的未来,又因何思考至流泪的地步?”

    “臣被自己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给感动了。”

    夏源扯了个借口,而后用手去揉眼睛,觉得鼻子和心里头都透着酸楚,为什么酸楚?

    或许是心疼这个皇帝吧。

    可心疼坐拥天下的帝王,是不是太过矫情?

    旁边的张皇后却是笑了,对着女儿道:“秀荣,你说你这夫君多有趣儿,照母后看,平日里他定是没少逗你欢喜。”

    是啊是啊,可欢喜了,还能一起切磋口技。

    夏源没去管那对母女,而是看向弘治皇帝说道:“陛下,臣向来喜读医书,手不释卷,这事陛下也是知晓的。据臣的观察,陛下如今身子骨不大好,一定要多注意休息。”

    朱佑樘先是皱眉,等把这番话听完,眉宇才舒展开来,最后更是莞尔,“朕听到你前头的喜读医书,手不释卷之言,还以为你要大逆不道的说朕有脑残之症。”

    “那不能,臣就是说自己有脑残,也不敢说陛下有。”说到这,夏源的表情正色起来,“不过陛下还是得多注意休息。”

    迎着他脸上的关切和认真,朱佑樘竟一时语迟,而后垂下眼睑,低言道:“朕何尝不想多休息,可国事樊稠至此,朕如何敢得安稳。”

    言及于此,他扭头看向窗外,去看那窗外的瑞雪。

    坐于旁边的张皇后瞧着他那已是花白的头发,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却又止住,最后低下头去做绣活。

    “陛下明年便能好生休息了,明年是个丰年,臣看过天象,没有大灾大难。”

    听到这话,弘治皇帝的脸倏然转了回来,“当真?”

    “当真!”

    夏源的语气无比坚定,至于为何这么坚定,可能是对史书记载有信心,但更可能的,应当只是想让这个忧虑半生的皇帝畅快一二。

    “不是臣吹嘘,当今之世,就堪舆之术这方面,臣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臣夜观天象,明年定是个丰年。若是陛下不信,臣拿”

    他想说拿人头担保,但觉得不能拿自己的,万一史书记载不准怎么办,在殿里环顾一圈,皇帝,皇后,太子,媳妇。

    拿谁的好像都不合适。

    最后他看向守在暖阁门口的箫敬,用手指着,对着弘治皇帝道:“陛下,臣一向敬重箫公公的为人,臣拿萧公公的人头担保,明岁我大明朝定是个余庆之年。”

    听到这话,箫敬都踏马的惊了,“拿咱的人头担保?”

    “昂,晚辈最敬重箫公公的为人,拿别人的显得不够有诚意。”

    瞧着夏源那煞有介事的模样,箫敬嘴唇蠕动许久,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心情大抵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夏洗马,夏师傅,咱记得好像没惹过你吧?

    你想担保就担保,可你为何不拿自个儿的脑袋?

    这样不是显得更有诚意?

    好在这时弘治皇帝开口解了围,“用不着什么人头作保,朕也不需这个。居正的堪舆之术,朕一向是信得过的。”

    说罢,他顿了几顿,才问道:“明岁当真是个没有天灾人祸的丰年?”

    朱佑樘那双眸子里带着期冀,透着小心翼翼。

    那地宫塌陷,玄乎其玄的石经山地堑龙脉,还有濮州地崩之事,地崩当天,这个女婿亲口说那地崩应当是在中原之地,还有这什么气流

    一桩一件,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事情,他只能相信这个女婿身负堪舆之术,虽是与寻常的堪舆不同,但却极为准确。

    或许他真的能通过天象,山川地脉去推算一些事情。

    可当听到这句明岁是个没有天灾人祸的丰年。

    朱佑樘却不敢相信了,实在是登基这十多年来,哪一年没有天灾人祸。

    他常常会想,不求三年五年之安定,哪怕只得一年安稳也好。

    如今这盼的一年安稳似是要来了,可他却不敢信了,只能像这样小心翼翼的祈问。

    “陛下,不是没有天灾人祸,而是没有大灾大难。什么地崩,水灾,大旱,蝗灾,大规模的叛乱,这等大灾是没有的。

    但影响不大,不严重的小灾小难却说不准。而且若是有几个刁民倏然想不开,喊着陈胜王大楚兴要造反,那这是不是也算人祸?到时候萧公公的脑袋可就.”

    说到这,夏源又想起来不用脑袋担保,便适时止住,省得那个老太监用深闺怨妇般的眼神瞧自己,怪不得劲的。

    而将这番话听罢,弘治皇帝的眼睛却已是有了神采,若是夏源一口咬定一丁点灾都没有,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但若只是像现在这般说没有大灾,小灾小难说不准,他倒是有些信了。

    这个时代对那些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卦师,或者说是对半仙的认知,便是能推天下大势,却难得隍而一隅。

    所以明年或许真能得片刻安稳

    这般想着,弘治皇帝却是畅快的笑了起来,好似多年来胸中积攒的郁气一扫而光,“朕借居正吉言,只愿明岁我大明天下太平安稳,无有大灾!”

    就在这时,坤宁宫的殿门被推开,站在暖阁门口的箫敬像是瞧见了谁,躬身出去,片刻之后,箫敬似乎又踏马惊了,失声叫道:“什么!”

    他那嗓子本就尖锐,更别说就只有一墙之隔,弘治皇帝本来面上含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可听到这声高喊,他却心里一沉,脸上微微一变,朝着外头喊道:“萧伴伴,又发生了何事?”

    箫敬闻言只得撇下儿子,躬身走进暖阁然后跪下去道:“皇爷,丰盈库.出事了。”

    朱佑樘如何不知这丰盈库是何等的地方,那是大明朝的国库之一。

    虽说现下无有半点钱粮,但那也是重中之重,以至于他的眉头皱的更深,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日数百京官去户部领这几个月的欠俸,得知.得知俸禄是以胡椒香料折银发放,一时群情激愤,叫嚷着清君侧,诛佞臣,并扬言要打死户部的”

    说到此处,那条瘫在软塌上的凉拌死狗,倏然从睡梦中惊醒,随后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谁要打死谁?”

第二百八十七章 儿臣是担忧父皇的安全

    “谁要打死谁?”

    此言一出,整个暖阁里瞬间寂静无声,弘治皇帝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陡然一沉,有种想解腰间玉带的冲动,但顾及到女儿在场,又生生的忍住了。

    旋即他深吸口气,指了指暖阁的东南角,“去,给朕跪到那儿去。”

    朱厚照刚睡醒的脑子本就迷糊,闻言更是懵了,“为什么?”

    朱佑樘冷冷的横了他一眼,没说话,用手再次指了指暖阁的角落。

    朱厚照一脸懵逼,他方才只是耳朵里接收到了那句什么扬言什么要打死谁的,大脑强制开机,牵动着身子坐起,随即便有此一问。

    但为什么面临的是这样的待遇?

    想不通,但瞧着父皇那不善的眼神,他还是遵从内心,走过去很干脆的往那儿一跪。

    弘治皇帝的声音冷冷的,“身子转过去,对着墙角,别让朕看见你。”

    朱厚照:“.”

    父皇是吃错药了吗?本宫不是你的亲儿子吗?

    见他把身子转了过去,朱佑樘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只是一张脸还是很阴沉。

    夏源在旁边心里悠悠,其实若是狗太子方才砰的坐起来,来一句谁要清君侧?或是谁要诛佞臣?

    弘治皇帝应当都不会生气,反而觉得这小子是在忧心国事。

    可他偏要来一句谁要打死谁。

    “现下丰盈库的情况如何?”

    “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那数百位闹事的官员已是冲进了丰盈库,情况恐怕.恐怕不甚乐观。”

    “他们为什么闹事?”跪在墙角的朱厚照倏地扭头。

    夏源脸颊一抽,你踏马不说话能死吗?

    朱佑樘都没理会他,盯着箫敬问道:“厂卫没去予以镇压?”

    “回皇爷,涉及官员太多,厂卫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禀报皇爷。”

    弘治年间,厂卫遭到限制,再没有往日的风光。或者说,弘治皇帝打压厂卫,将厂卫牢牢的把在了手心里,大事小情都必须向他这个皇帝禀报。

    但无论何种说法,现在都是在等着他这个皇帝拿主意。

    不过夏源觉得这个主意并不好拿,毕竟牵涉数百位官员,一旦处理不甚便会引发风波,甚至动荡。

    当初他去户部讨薪时,一听朝廷已是拖欠了官员三个月俸禄,就猜到大明朝肯定是又犯了穷病。

    所以他没要。

    十多两的银子,如果昧着良心,他倒是可以说一句:我夏某人忧国忧民,体谅朝廷的难处。

    但更多是由于天下所有官员的俸禄都拖欠着没有发放,尤其是京师的官员队伍里,穷鬼不少。

    这俸禄到年底还发不出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而自己若是要下了欠俸,还是真金白银,往小了说,会引犯众怒,被拉出来当靶子。

    往大了说,那就可以上升到政治事件。

    现在是发了俸禄,但却是用香料胡椒折俸,倒是很符合大明朝一贯的传统。

    明朝干这种事轻车熟路,都不是一回两回的问题,但基本上是一半对一半,有俸禄,有香料,而这一次全给的是香料,所以火药桶炸了。

    沉吟半晌,弘治皇帝终于拿了主意,道:“摆驾,去丰盈库。”

    话音刚落,朱厚照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父皇,儿臣也去!”

    弘治皇帝不善的目光又看了过去,朱厚照这次没怂,反而嚷嚷道:“儿臣可不是去瞧热闹,那地方现在都打起来了,很危险,儿臣是担忧父皇的安全。”

    此时丰盈库中,漫天的大雪扑簌簌的下着,那些装着胡椒香料的布口袋被扔了满地,好些都散落出来,又被漫天的大雪给覆盖上。

    上百人全躺在了雪地里,大部分人鼻青脸肿,身上满是鞋印,有的蜷缩着身子哼哼唧唧的。

    战局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的状况,但打到最后只能说是两败俱伤,户部的官员和书吏全军覆没,那数百近千的京师穷官也不是没有折损。

    干趴下了这帮户部的狗官,打完了这场群架,这帮人的怒火似是开始消退,有的人跑去丰盈库里翻找,却只看到了四壁皆空。

    有的人去搀扶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更多的人却是站在雪地里茫然四顾。

    好像闯大祸了。

    殴打上官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是殴打如此之多的上官,甚至里头还有一名户部尚书。

    有人看向了那个趴在雪地里的红袍大员,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又是首当其冲第一个挨揍的,韩文没抗住几下就厥了过去。

    此时他们好像都有些恐惧,但每个人只是抿着唇沉默,没人说话,没人言语。

    直到一帮从丰盈库跑出来的官员喊道:“诸位,怎么办,这偌大的库里竟没有一粒钱粮!”

    “早就知道没有,肯定是被这些狗官给贪空了!”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对,都被这帮狗官给贪空了,我等打他们打的不冤,这叫为国除奸!”

    “不错,为国除奸!”

    所有人都认同了这句话,旋即那个唤作刘季玉的更是爬上了那张唯一没有被掀翻大案,大喊道:“诸位!且听我说几句话!”

    一众人等本来还附和着这为国除奸几个字,听到这声大喊,都停了下来,无数的目光望向了他。

    刘季玉脸上也挂了些彩,站在大案上高喊道:“诸君!诸君如今都看到了,这丰盈库里一粒钱粮也无!为何?盖因国有贪官污吏,上贪下贪,大贪特贪,才致使国库亏空。

    咱们的俸禄要不要都不打紧,就是没有这些俸禄,无非是赊些粮米过年罢了,饿不死谁!

    因此我等不是为了这俸禄才打这帮狗官,是在为国讨佞!是在为国锄奸!

    一如当初土木惊变之后,国之忠臣殴揍王振奸党!

    现在打也打完了,我等应当做的是去向君父上疏,列数我大明朝沉疴积弊,痛斥这些贪官污吏,国朝硕鼠!还我大明朝一片青天朗日!”

    这一番话出口,登时赢得了满堂喝彩,所有人都朝他投去了认可的目光,紧接着所有人都吼了起来,“不错,刘大人说得对!找皇上,找君父,向君父上疏!”

    “对,写奏疏!上疏参他们!”

    真是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又出现了愤慨之色,旋即全都乌泱泱的向丰盈库外涌去。

    大雪扑簌簌的下着,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一众不知所措的库工才跑过来,开始收拾残局。

    没去管那些散乱在地的香料,先把被揍翻的一个个官老爷搀扶起来。

    第一个扶的当然是韩文,眼见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此时紧闭眸子,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有胆子大的伸手去探了探鼻息,旋即心底那块大石头才落下。

    还有气。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民以穷矣,财已尽!

    午门。

    俗称五凤楼。

    两世为人,夏源不知有多少次见过这座紫禁城的正门,但站在这上面却是第一次。

    从这里往端门的方向眺望,能看到有数百人的队伍向着这里奔来。

    那是数百名的京官。

    站在城楼上,弘治皇帝披着御寒的大氅,当得知丰盈库闹事之后,他本是要摆驾过去。

    可当中途得知这数百闹事的官员向着皇城而来时,他那微沉的脸色却陡然变得平静,到现在登上了午门的城楼,只是半阖着眸子看着。

    夏源抿着唇不让那声叹息从嘴里发出来,事情终究还是闹到了最坏的地步。

    无论这帮人有理没理,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当冲着禁宫奔来的时候,这场动乱便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这是逼宫!

    这种事情放任何皇帝身上都无法容忍不,或许某个二逼可以容忍。

    夏源扭头去看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二逼,朱厚照眉宇间是难掩的失望,热闹瞧不成了。

    人群越发的近了,黑压压的,与漫天的白色大雪形成鲜明的对比,闯过了端门,到了这午门跟前。

    不能再往里头闯了。

    所有人便跪倒在这雪地里,守在宫门口的禁卫见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大声喊道:“你等是要做什么?擅闯宫禁,是要谋逆吗!”

    人群里都是穿着或青,或绿,或蓝色的官袍。大多都是六七品,八九品的小官,没有按官阶大小去排列位置,比如那个煽动所有人来上疏的刘季玉便跪在第一排。

    身为国子监助教,官阶只有八品,此时却跪在了一排居中的位置,“我等都是忠直死谏之臣,绝没有谋逆之心!我们有奏疏要呈奏君父!”

    听到这话,这些禁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给皇帝上疏,这个理由太高大上,他们这些赳赳武夫哪懂这个,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事实上,这数百人就是凭借这个理由一路闯过了承天门,闯过了端门,无人敢拦。

    就在这时,从最右侧的门洞里,缓缓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太监,他慢慢走到这些人跟前,开口道:“若要上疏,先交通政使司”

    话说一半,人群里的吴文善大声回道:“下官便是通政使司知事!”

    “下官是通政使司参议!”

    “下官是通政使司撰谕!”

    “下官是通政使司”

    人群中响起了数十道声音,都是在自报家门,毫无例外,他们全是通政使的官员。

    京城四大清水衙门,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都察院。

    萧言默默的等这帮人报完家门,场上安静下来,才接着开口道:“通政使司之后,交由六部,六部交由内阁票拟,内阁交司礼监文书房至御前,你等不知这些规矩?”

    “我们参的就是六部的堂官,参的就是内阁!这些奏疏不能交给他们,我等要直呈君父!劳烦公公通报!”

    这些人似乎没发现站在城楼上的皇帝,而是像有了默契一般,齐齐的向着正中的那个门洞叩首,同时高声喊道:“臣等直谏君父!”

    数百人异口同声的大喊,通过那五处门洞竟悠悠扩散出好远,像是在整个天地回荡,每个人的耳边似乎只剩下了那句——臣等直谏君父!

    声震宫禁,连那殿脊屋檐上的积雪似乎都被震荡下一些。

    萧言的嘴唇蠕动几下,却是不再言语,阖上眸子等着命令。

    而站在午门城楼上的弘治皇帝却是笑了,眯着眼睛道:“朕履极十五载,竟不知我大明朝竟还有如此的一帮谏臣。”

    此时,几乘抬舆穿过端门匆匆赶来,还未停稳,内阁的三位阁臣,还有吏部尚书等人便忙不迭的从轿子里下来。

    每个人皆是脸色凝重,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得知了数百官员于丰盈库闹事,殴打户部尚书韩文及一众官员,这事儿就已是够骇人的了,但这帮人怎么还跑到了宫里来?

    怎么敢跑到这宫里来惊扰圣驾,做这等逼宫之事!

    刘健穿着暖袍,迎着大雪走到了这些跪着的官员侧边,步履匆匆,此刻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皱起的白眉透着忧虑,弓着身子尽量大声的对着这帮人喊道:

    “诸位,听老夫说一句,今岁乃是大灾之年,国库亏空,竟达数百万两之多,以致处处拮据。无奈之下才用香料胡椒给你等折俸,这是老夫和诸位同僚之过也,你等若是有事便来寻老夫和同僚,何必要跑到这里来,惊动了圣驾”

    “刘阁老!”有认识刘健的年轻官员喊话了,“我等今日要参的便是你内阁和六部堂官,奏疏实是不便交由你等,须呈君父御览!”

    谢迁接言道:“即便要参我等,即便是要呈君父御览。也该按朝廷规章才是,何必要做出如此行径?

    你等大闹丰盈库,殴打上官,如今竟还聚众来此找君父上疏,惊动圣驾,可知这是何罪?”

    “为国谏言,虽死无憾!”

    听到这话,一众高官竟被噎住,吏部天官王恕在旁边喊道:“诸位快起来吧,只待明年国库稍有存银,便立刻给你等补发。诸位快起来,莫要再跪着了,快起来,老夫在此向你们作保,明年一定给你们补上。”

    “我等不是来为这欠俸之事而来!”

    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大声吼了一句,接着才说道:“事虽因欠俸而起,但我等不争这欠俸,没有俸银过年,无非是舍下这张脸皮不要,去赊些粮米便是!

    我等是为我大明朝的天下,是为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而来!

    我等是为参你们这些内阁大臣还有各部高官而来!

    我等是为参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封疆大吏,及各州府县之官员而来!”

    这番话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竟是声震寰宇,气冲霄汉!

    夏源极力远眺,想看清说话的这人是谁,又是谁的部下,竟如此勇猛。

    “你等身居高位多年,本该上匡社稷,下安黎民,可你等这些年辅弼君父都做了什么!

    我等在此问一句,列位大人,每年收的冰敬碳敬,各省的孝敬可还够用!”

    这些人把目光看向刘健,看向李东阳,看向谢迁,看向王恕,看向马文升

    “刘阁老!”

    “李阁老!”

    “谢阁老!”

    “王部堂!”

    “马部堂!”

    每看向谁便高喊其称呼,直到将在场所有高官全都称呼一遍,

    “诸位上官,诸位公卿,诸位大人,我等下官再问一句,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弘治十四年李祚李公的那篇奏疏:天下无息肩之时,陛下不得高枕而卧,今天下,民已穷矣,财已尽!”

    “敢问诸位大人,我煌煌大明朝何至于民穷财尽,这财都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年乱岁凶

    “敢问诸位,我煌煌大明朝何至于民穷财尽,这财都到哪里去了!”

    数百人的高喊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整个午门前荡起了层层音浪。

    一众内阁大臣,六部公卿本就上了岁数,竟被震得头晕目眩,而这些面红耳赤的京官们却是吼了起来,“回话!”

    “回话!”

    “回我们的话!”

    朱厚照已是脸色通红,浑身的热血跟着沸腾,攥紧了拳头。

    弘治皇帝的脸色倒是依然平静,只是用手扒紧了城楼的垛口,用的力气很大,那只手的骨节已是发白。

    满脑子都回荡着那句:今天下,民已穷矣,财已尽。

    这是李祚的奏疏,整篇奏疏的全文他至今都还记着,他却无力去驳斥,盖因天下实是民穷财尽。

    穷的是民,是国,是天下。

    李东阳在一众高官之中还算年轻,强撑着那股被震吼所造成的眩晕,同样大声喊道:“莫要再吼了,你等要回话,老夫给尔等回话便是!”

    听到李东阳这声嘶吼,那一声声的回话才小了下来,继而停止。

    及至此时,那些头晕目眩的老头们才得到了喘息之机,扶着脑袋缓着心神。

    李东阳喘了两口气,扫视着这一张张都很年轻的面孔,这才道:“老夫不知你等进入官场有几年,但尔等最小之人恐怕也已是双十之龄,你等自己去想,从弘治元年到如今,我大明朝哪一年没有过天灾人祸,尤以今年为甚,更是灾异频频。”

    “现今你们问这天下何以民穷财尽,还要我等回话,老夫便回你们一句,天下之所以民穷财尽,皆因年乱岁凶!”

    “年乱岁凶是不假,但我大明朝就没有贪官污吏吗!就没有剥削百姓的害民之櫫吗!”

    “诸位阁老,诸位部堂,你等就敢说自己没贪过一两银子吗!你等就没有收过各省的冰敬碳敬吗!”

    这数百人已是彻底撕破了脸,被情绪裹挟着,彻底将什么前途,什么身家,什么性命统统抛到了脑后,现在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这一桩一件,皇帝知晓,百官知晓,百姓知晓,朝野内外,整个天下都知晓。

    但这些事本该处于暗流之下,心照不宣。可如今却被这数百人给摆到了明面之上,曝晒在了烈日之中!

    都道天有不测风云,但见润能知雨,月晕可知风,尚还有迹可循。

    而这数百人先是大闹丰盈库,接着又逼宫上疏,到如今更是彻底的失去了理智,在此狂犬吠日,让一切无所遁形。

    这岂止是不润而雨,无晕而风,分明是陨石天上落,平地起惊雷!

    一众高官虽是惊怒,但却不得不接言了,谢迁道:“我等是收过各省的冰敬碳敬,但此乃寻常旧例.”

    “呵”

    吴文善冷笑一声,讥讽道:“寻常旧例?敢问谢阁老,这冰敬碳敬可是下面那些人剥削民财而来?”

    “老夫不知。”

    “不知?”

    另一人接言道:“谢阁老,你身为内阁辅臣,却连这也不知么?”

    “那些封疆大吏,两京一十三省的各个知府,知州,知县,清正廉洁的能有几人?”

    “诸位阁老,诸位大臣,诸位上官,尔等扪心自问,你们每年所收的那些孝敬真的干净吗!你们拿着这些剥削来的民脂民膏心里有愧吗!”

    内阁大臣,六部高官涨红着脸,却是哑口无言,他们就是再丧良心,再不要面皮,也说不出那些银子绝对干净的话来,而他们心中是否有愧,便连他们也不知晓。

    那数百位官员见这些高官迟迟不言,却又是吼了起来,“回话!”

    “回话!”

    “回话!”

    一时间齐声大喊与这透寒彻雪的呼啸冷风并作,顺着午门的门洞传至整个紫禁城内,一座座殿檐下的占风铎拼命摇曳,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午门城楼,城楼之上所覆盖着的一层层琉璃瓦,仿佛都要被这浪潮般的高喊给掀起来。

    到这时,夏源倏然跪在地上,行大礼参拜,“陛下,臣司经局洗马夏源,奏请陛下将这数百名狂徒押入诏狱大牢!”

    “师傅,你.”

    弘治皇帝还未说话,朱厚照却是惊了,他觉得这数百个官员一个个都是直臣,都是忠臣,反正全是好汉,可到了师傅的嘴里,却要将这些人押入诏狱。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听岔了话,但那双眼睛里却涌上了很明显的失望之色。

    朱佑樘脸色也有了些许变化,旋即那双眸子深深的望着他,过了许久,方才问道:“为何不押入刑部大牢?”

    “具体原因容臣此后再禀。”

    闻言,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徐徐道:“大闹太仓,殴打上官,咆哮宫禁,狂悖不堪。所行所为无不骇然,若不治罪,倒显得我大明朝无法理可言,传朕口谕,将这一干人等押入诏狱。”

    “萧伴伴,去宣旨罢..”

    说完这些,弘治皇帝便转身下了城楼,夏源也连忙起身跟上,朱厚照有些怔怔的,旋即也垂头丧气的往下走。

    “回话!”

    “回我等的话!”

    下面的数百人还在高喊,直到从门洞里又走出来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有人瞧见了那身绣着行蟒的蟒衣,却是喊声一顿。

    按照国朝规制:宦官在帝左右必服蟒,系以鸾带。

    即便有人不认识箫敬是谁,但也清楚这人绝对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

    以至于等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身蟒衣,却是纷纷的都停止了大喊。

    箫敬径直走出来,平日里在弘治皇帝身边卑躬屈膝,但此时仿佛才真正展现了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的气场。

    站在这数百人面前就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得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无数双目光全看着他。

    箫敬阖了阖眸子,“口谕!”

    “臣等恭聆圣谕!”

    所有人立刻有了反应,答了这一声,原本跪着的数百官员都趴了下去,而那些内阁大臣,六部公卿也撩起袍服跪倒在雪地里。

    周围的一名名的禁卫也全都跪倒在地,甲胄碰撞之声作响。

    默然站在原地的萧言也跪了下来,那落在身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了一地。

    直到整个午门之前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人,箫敬这才道:“大闹太仓,殴打上官,咆哮宫禁,狂悖不堪。所行所为无不骇然,若不治罪,倒显得我大明朝无法理可言,传朕口谕,将这一干人等押入诏狱。”

    听到这番口谕,那数百名官员豁然抬头,但周遭的一众禁卫已是纷纷起身,将这些人先行围住。

    没有人反抗,没有人言语,只是神情萧索的透着这漫天积雪往午门的门洞里看,明明只有满目的鹅毛大雪,瞧不见人,但他们却隐隐间似乎瞧见了那位君父。

第二百九十章 女婿也算自家孩子

    若将华夏的历朝历代拟人化,比作一个个娇娜腾彩的女娘,那大明朝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她身上带有无数的配饰,环佩叮当,泠泠作响。而最让人深刻的配饰名唤锦衣卫,缇骑四出,暗探遍布。

    从锦衣卫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是标上了符号,乃是明朝帝王的驭臣之术。

    京师四十八处锦衣卫卫所,调派了三千余人,由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率领,赶赴午门,将这数百个犯官统统押入了暗无天日的诏狱大牢。

    乾清宫里,一处处殿门被关着,遮挡着外面的风雪,暖阁里,弘治皇帝像是失去了精气,疲惫的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旋即目光落在夏源身上,“说罢。”

    夏源组织着语言,过了一阵方才开口道;“陛下,臣有一问,我大明朝何至于民穷财尽?”

    听到这个问题,朱佑樘一阵默然,良久,从嘴里吐出四个字,“年乱岁凶。”

    闻言,夏源倒是无言,他透着琉璃窗去瞧窗外的大雪,“陛下说的是,确实是年乱岁凶,但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和其三,甚至还有其五其六。”

    “臣便先说其二吧:臣听闻先帝成化二十三年间,先帝共为天下百姓减免赋税一千八百万余石。而陛下登基至如今,为天下百姓减免赋税早已超过亿万石之多。”

    “此消彼长之下,导致国库每岁收入锐减”

    说到此,夏源却倏而顿住,因为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他上辈子看过一组数据,弘治朝的国库收入虽说不高,但却是远高于整个大明的平均值。

    甚至有些时候还超过了成化朝,而成化朝在明朝人的记载中:至成华以来,号为太平无事,富盛则起骄奢,乃为极盛。

    意思是,经济水平达到峰值。

    这个还真不是明人自吹,因为成化朝的太仓连续几年都有两千万石以上的存粮,是明清六百年间最多的。

    “臣有个问题,陛下登基这些年,国库的岁收与成化朝相比如何?”

    “有时略低一些,有时略高一些。”

    说罢,弘治皇帝却是垂下眼睑低言道:“但此并不为功,乃是过也。”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听不大懂。”

    “能有此等岁收,盖因朕毁了开中法。”

    朱佑樘的声音很是低沉,他这一朝武备废弛,和此事不无关系。

    开中法是什么,直白点来说,就是屯田,只不过是商人的屯田,这些田都屯在辽东,大同,宣府,甘肃这等九边之地,既能供养边军,还能垦荒。

    而毁了开中法,确实是增加了国库的岁收,但却破坏了边地的商屯。

    弘治皇帝并非不晓得这样做会造成后患,但也纯属是无奈之举,他这一朝全是天灾人祸,他又要给百姓免赋税,还要施行赈灾。

    国库里无钱粮可用,若不毁了开中法,年年都会国库亏空数百万。

    夏源还是没怎么听懂,他对开中法的印象,就只记得杨一清似乎是想恢复这个法度,但是没成功。

    没再接着想这些,他直接开始说第三条,“其三:便是国朝贪官污吏横行,我大明朝穷的是国,穷的是百姓,而非天下的商户士绅,还有那数万的官员。”

    闻言,弘治皇帝的眸子倏然抬起,像把锥子似的,旋即看向箫敬道:“萧伴伴,让这乾清宫的所有人都出去,皆退到御阶之下,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一步。”

    箫敬躬身唱喏,转身朝暖阁外走去,又等了一会儿,弘治皇帝这才深望着他。

    那意思不言而喻,你可以接着说了。

    夏源却没急着开口,而是捋着思绪,明朝什么时候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最多,弘治朝应当是一个。

    因为弘治皇帝成天免税,那些地方官没有淋尖踢斛,加收火耗的机会。只能拉拢豪绅,巧立名目,只能去贪那些赈灾的粮草,赈灾的银两。

    而弘治皇帝却还极大减轻官员的轮换度,从这满朝皆是老头子的盛况,便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地方官员几乎都不怎么挪地方。

    而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自不必说。

    一个官员在地方上经营的时间过久,其势力必定根深蒂固,和当地豪绅盘根错节,无论是上官,还是下官,皆是相熟之人。一张关系网便形成了,关系网相连,将整个天下都包罗了进去。

    这种情况是弘治皇帝自己造成的,他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天灾人祸太多,一旦遇到地崩,水患,旱灾,还有什么比在此地经营数年的地方官更能处理妥当,他们更有经验。

    若是整日换来换去,怕是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大概就是这个天灾人祸太多的原因,比如史书记载,弘治初年五千万出头,到弘治末年则是六千万。

    一个年年发生大规模天灾的弘治朝,没造成人口大幅度锐减,却能稳步增长人口,这绝对是个奇迹,或许其中的一份功劳,便是这种官员不怎么轮换的处理方式。

    脑子里思绪神游,夏源索性也不去捋思绪了,深吸口气,开门见山道:“陛下,其实臣想说的是变法。”

    弘治皇帝好像并不是很意外,片刻后问道:“所以这便是你保下那数百名犯官的原由?”

    “保下?”

    朱厚照从进来之后,便一直垂着脑袋默然无语,到这时才豁然抬头,然后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了,都被关到诏狱了,到父皇的嘴里却是保下。

    “是。”夏源应了一声,并未否认,他确实是想保下这帮人,因为他看到了机会。

    朱佑樘似笑非笑的问道:“关到刑部大牢里岂不一样?”

    “诏狱是陛下的诏狱。”

    “说的好!”

    弘治皇帝声音陡然提高,眸中露出畅快淋漓之色,用手指着夏源,目光却是倏然看向朱厚照,“太子,你看见了没有!这个就叫聪明人,不像你这般傻,往后有他辅佐你,朕才可放心。”

    朱厚照:“.”

    本宫傻吗?没有吧,本宫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弘治皇帝没再理他,而是深望着夏源道:“居正想要变法,所以便想保下这些人,可否告之朕这又是为何?”

    “若要变法,首在用人。这帮人已是将自己走上了绝路,唯有他们才可一往无前。”

    听到这番话,弘治皇帝却是久久不言,那双看着夏源的眼神,就如同后世那些望着别人家孩子的家长一般,羡慕嫉妒恨。

    这世上之事就怕对比。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这般灵醒,而自己家的却是这么个货。

    搁谁都得心态崩一会儿。

    沉默良久,最后所有的情绪却都化作释然和欣慰。

    是女婿,也算自家孩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最盼天灾

    大闹太仓,殴打上官,又逼宫上疏,狂犬吠日。

    用疯狗跳墙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作大死。这数百人硬是在疯狂的状态下,将自己给逼到了绝路,走向了全天下数万官僚的对立面。

    自绝于官场,自绝于天下。

    今日之事,若是弘治皇帝将这些人押入刑部大牢,只待发酵一段时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上至封疆大吏,下到各州府县之官员,必定是要纷纷上疏。

    数万封奏疏将递至朝廷,只求弄死这数百人。

    届时天下震动,中宫震荡。到那时即便皇帝豁出全力想要保下这数百人,都做不到。

    最后的结果必定是经三法司会审,数百人到那西四牌楼走上一遭。

    但押入诏狱,诏狱是皇帝的诏狱,三法司对于诏狱的审理无权过问。

    就如大明朝处决人犯有两个最高刑场,一个是京师的西四牌楼,经三法司审理的人犯都在此地公开处决;另一个便是诏狱之中。

    换句话来说,一个是朝廷的司法部门,一个是皇帝的司法部门。

    比如皇帝想杀一个人,百官却想要保住这个人,那皇帝便直接绕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将这个人投进诏狱。

    并不急着杀,就关在里面。然后皇帝便顶着百官的压力拖延时机,等时机差不多了,便妥协让步,听取百官的忠直谏言,将其赦免,从诏狱把那个人放出来。

    至于放出来的人是竖着出来,还是横着出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而若是百官想杀一个人,皇帝却想保这个人,那便也可以投入诏狱。

    如今能不能保下这帮人,让这帮人活命,甚至还能在官场待着。就看弘治皇帝能否顶住后续的压力。

    “陛下,臣说这话您可能不愿意听,我大明朝的贪官污吏多过历朝历代。

    原因之一,便是国朝定的俸禄着实太过微薄,这些俸禄若是养家糊口是够的。但身为官员,尤其是地方官,他们要请幕僚,要请书办,还要维持所谓官员的体面,一应花销全是自费。

    这样一来,那些看起来够用的俸禄就不够用了。因此许多人就将手伸向底层的百姓,去剥削治下的子民,官商勾结,压榨百姓。”

    “陛下知道有盘剥百姓这等事,但或许不知道具体是怎么盘剥的,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说过淋尖踢斛?”

    “..淋尖踢斛?”

    夏源嗯了一声,又接着道:“便是那些地方官员在收取税粮时,那税粮需要在斛里堆得满满的,还要冒尖。负责收取税粮的人就跑过去使劲对着那斛踹上一脚,粮食倾泻一地,然后他们吩咐百姓将这斛再给装满,装到冒尖,如此才拿去上缴运司。

    而那被踹出来的粮食就是他们的合法收入。”

    听到竟是如此的淋尖踢斛,尤其是那合法二字,更是让弘治皇帝瞬间一股火气窜起,压着声道:“国朝可从来没有如此之律法。”

    “国朝没有,但百姓哪里敢争辩这些,那些官吏说有,那便是有。”

    闻言,弘治皇帝话语一滞,又被堵了回去。

    夏源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发虚,飘忽不定,

    “除了朝廷定下的赋税之外,那些官员还自己发明了许多名目:耗米税,月前银,水脚银,开廒钱,倒箩钱,免筛钱,加筛钱.”

    “呵”

    说到此,夏源倏地呵了一声,“陛下可能想象不到吧,过个筛子还能挣钱,那么大的筛子,眼儿很大,孔也很大。”

    他用手比划着,声音更空了,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既远又近。

    “那些县衙的差役端着筛子摇啊摇啊摇啊本来都是上好的麦谷,全都顺着那些眼儿掉了下去。在他们口中这些都是劣粮,入不得府库。要百姓再去取新的麦谷,而那些掉下去的‘劣粮’又是他们的合法收入。”

    “可这么大的筛子哪里能过的了麦谷?百姓们没那么大的麦谷,就是把所有的麦谷都拿过来也无济于事,全都要变成劣粮,全都要变成老爷们的合法收入。

    幸得那些老爷们开恩,贴心的弄出这免筛钱和加筛钱。给的银子够数,可以不用筛粮,若是给的不够数,那就按银子给的多寡,去换个眼儿或大或小的筛子。”

    说到此,夏源抬起眸子,“陛下可能觉得这等事离得很远,应当是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但一点都不远。就在京师脚下,就在大兴县,就在臣的家乡。”

    “每到征税之时,州县如饿虎出林,官吏如毒蛇发动,差役如恶犬吠村。”

    夏源说到这里,声音又低沉了下来,“臣那个村的族长,是个为人很古板很迂腐的老头子。按理来说,他对这种事最是看不惯,可每次征税时都是他组织着全村人一道凑钱,给官府交这些所谓的名目税银。”

    “陛下,你知道臣的那些族人最盼什么吗?”

    “.什么?”弘治皇帝的喉咙有些干涩,良久才问出了这两个字。

    “最盼天灾,最盼什么蝗灾,什么旱灾,什么冻灾.但可别是大灾,大灾要死人的,就小灾小难就好。

    只要能盼来这些影响不是很大的小灾,仁德的皇帝陛下就会给我们免税,那些官府就不会来收税,没有那么多的名目来挣银子,而且我们还能端个破碗去领碗粥喝。”

    仁德的皇帝陛下。

    这本是称颂,真心实意的称颂,但朱佑樘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情绪。

    最盼天灾。

    这四个字听在耳朵里,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涩楚之感,好似有一团凝结的郁气积沉在心里,变作了一块巨石,压得他的胸口阵阵的发闷,堵得难受。

    然而夏源还未停歇,只是声音更加低了,“臣去岁考上了解元,臣的叔父考上了举人。我们夏家村摆了三天的宴席,乡民们凑钱摆的,就连那些打发报喜人的喜钱也是乡民们出的。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和叔父考了个举人光宗耀祖,而是有了举人的功名,按照我大明朝的律法,可以免取田产的赋税。”

    “臣如今名下有数千亩的田产,大半个夏家庄的田地都在臣的名下,但只有四亩是我家的,其余的田产都是臣族人家中的田产,他们把田产投寄到臣的名下,便是想通过这等方式逃过朝廷,逃过官府的赋税。”

    “可朝廷定的赋税并不高啊,若按照真正的赋税去交税,将所有的税项合并,百姓们一亩地最多最多也不过交两三斗而已。莫说是两三斗,就是十斗,八斗又能怎样?可百姓们为何还要想尽办法的逃税?”

第二百九十二章 谋一时便是为了谋万世

    为何百姓要想尽办法的逃税?

    或许以前弘治皇帝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听了这么多,他又如何说不出来?

    可话到嘴边却堵住,脸色更加黯然了,良久,他才问道:“所以居正才想要变法?”

    “是。”

    夏源想到了他刚穿越过来之时,那时他满心的认为这是个太平盛世,是那个史书记载弘治中兴的太平治世。

    可所见所闻却给他当头一棒,这哪里是什么盛世?若这是盛世,那乱世又是如何。

    过了一会儿,夏源又道:“臣想要变法,和陛下给臣起了居正这个表字也有关系。”

    往后推个七八十年,那位名叫张居正的太岳相公曾煊赫一时,致力于改革大明朝弊政,成为大明朝最有名的宰辅,没有之一。

    居正这个表字落在身上,他莫名就有了种使命感。

    而弘治皇帝却是深望着他,这话在他听来,像是带着另一层含义。

    当初帮他起表字,是接纳承认这个女婿之意,是拿他当亲人子侄看待之意。

    而反过来,亦是同理。

    夏源站的有些累了,瞅一眼弘治皇帝座下的软塌,又瞧瞧杵在跟前的太子,还是放弃了那点小想法,吁了口气道:

    “有的官员其实也想做个清官,做个清正廉洁的官员。

    何况国朝贫苦出身的官员很多,他们是见过官府如何盘剥百姓的,他们那时也必是痛恨这些贪官污吏的,想着:有朝一日,我若为官,必做个为民做主的一任父母。

    但他们当上官以后却也变成了贪官污吏,可能是异地任官,盘剥的不是自己家乡的百姓,心里没什么负罪感,可能是败给了现实。

    国朝给的俸禄实在太低了,实在是不够使,而且一直没有涨过,明初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可物价却一直在涨。

    更别说许多时候这俸禄还发放不齐。那就只能损有余而补不足,去盘剥治下的百姓。所以臣的意思是得给官员们加俸。”

    静静的听他说罢,弘治皇帝打心底涌出一阵失望,以为这个变法是什么,就这?

    给官员加俸。

    这也能算变法?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变法,但这分明就是空中楼阁,现在给的俸禄如此低廉,朝廷都负担不起,时常拖欠,还加俸?

    他将那股失望很好的掩盖起来,叹息道:“居正说的这些朕如何不知,若是银钱够用,那些有良心的人何至于去贪腐。但国库空虚,加俸之事如何做得到,还是.”

    “所以就要让国库先变得充盈起来。”

    被打断话茬,朱佑樘也未生气,而是思忖着问道:“让朝廷去做生意?”

    他知道这个小子做生意有一手,但靠做生意充实国库,又能做什么生意?何况国库之事,用生意去充实总觉得吊诡。

    “不做生意,这样治标不治本。”

    夏源摇摇脑袋,接着道:“臣所说的变法,乃是消减藩王宗室用度;削减大明所有官绅的优待,比如摊丁入亩,还有官绅一体纳粮。”

    语调不高,甚至很轻,但落在弘治皇帝的耳中却像一记炸雷,石破天惊,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当听到那句削减藩王宗室用度,朱佑樘的心脏就明显的慢了两拍,待后面的话全部出口,他那颗心更是不争气的差点骤停。

    此时,他心里再也没有了失望,反而是惊骇,同时又带着无比的庆幸。

    幸亏是现在提出来,若等朕未来驾崩,太子继位,这小子撺掇着太子去搞这种变法,只怕江山就亡在这两个人的手里了。

    弘治皇帝是个很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现在那双眼中尽是万难理喻的骇然。

    一直默默侍立在门口的箫敬从怀里摸出两个核桃,放在手里揉着捏着,感受着掌中那凹凸不平的棱角,他才觉得现在是真实的,并不是在做梦。

    午后那会儿他还对这位夏洗马颇有怨言,觉得这人不地道,拿自个儿的脑袋当押物。

    但现在没有怨言了,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削减藩王宗室用度,还要削减那些官绅地主的优待

    默然了许久,朱厚照见父皇迟迟不言语,张口道:“父”

    “闭上你的嘴!”

    弘治皇帝吼了他一句,旋即用锥子般的目光看向那守在暖阁门口的箫敬,“萧伴伴,告诉朕,你方才都听见了什么?”

    箫敬赶忙跪在地上,大声答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没听见便是你的福分。”

    说完这句,朱佑樘把目光挪回来,看着夏源,那双眉宇已是拧成了川字,稍稍的沉默之后,“你为何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

    几次沉吟,他终究没把那句丧心病狂说出来。

    “藩王宗室不纳税,官绅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的身上。贪官污吏横行,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让百姓不堪重负,只能将田地卖给藩王或者官绅,而朝廷能收的税越来越少,百姓们也会过得越来越苦。”

    夏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竟渐渐变得有些空,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国库会一贫如洗。而一无所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都会揭竿而起,若是不改制,不变法,便只能改.”

    言及于此,他又倏地一惊,立刻打住,差点脑袋就没了。

    “改朝换代?”朱厚照想了想,如此问道。

    夏源扭头用眼睛去瞪他,你踏马想让我死就直说,大可不必如此。

    被这一瞪,朱厚照索性闭上嘴不言语,并打定主意,待会儿说什么他都不言语。

    先是被吼再是被瞪,本宫不要面子?

    “大明朝如日中天,江山万万年。”

    夏源喊了一句口号,弘治皇帝没信,从嘴角强挤出几丝笑容,“这世上哪有万万年的江山,哪有千秋万代的国祚。”

    夏源接言道:“所以才要变法,变法就是为了实现江山万万年。所谓不足以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而谋这一时就是为了谋万世。”

    弘治皇帝被这番话给折服了,这才是真正为国家,为天下,为社稷的人,只是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有些无力的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从嘴中发出悠悠的声音,“朕能体会到居正的谋国之心,可变法谈何容易,何况又涉及祖宗成法。”

    夏源自然知道变法的难处,但他没有灰心,反而道:“陛下,一步一步的慢慢来,咱们先把这几条实现了,后面再进行其余的变法。”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容朕思量思量

    弘治皇帝一个猛子从软塌上坐直,差点闪到了腰,现在他是彻底惊了。

    什么叫先实现这几条,再进行其余的变法?

    “啪嗒.”

    那是核桃掉落在地毯上的动静。

    箫敬又忙不迭跪地将核桃给捡起来,索性也没站起,就这么跪着,最后又趴下身子。

    尽量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他现在很后悔,早知道方才就跟着那些殿中的宫人一道出去了,哪怕是站在外面顶风冒雪的喝西北风,也比在这里头听这些要命的话强。

    弘治皇帝现在很想再活五百年,他这些年身子骨一直欠佳,不知还剩多少的寿数,未来这天下是一定要交给太子的。

    而这两人关系那般好,一个疯子,一个二愣子,加在一起天知道能闹出多大的乱子。

    他得活着,他得看住这两个人。

    夏源能察觉到皇上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但表情却更加肃穆,

    “陛下,官绅一体纳粮做起来相当困难,甚至做不到,所以臣就只是先提出来而已,现下要推行的是摊丁入亩。”

    “废除丁口税,只收田税,具体实施起来,得先派出人手去丈量天下的所有土地,然后不再收人头税,只以田亩多寡来进行收税,接着层层推行下去。”

    夏源虽说很想干票大的,但削减藩王宗室用度,那就得改变大明朝的整个藩王体系,很难做得到;官绅一体纳粮,必将激起全天下的反抗。

    所以摊丁入亩才是他目前的真实意图,这个还是能推行下去的。

    特别是,摊丁入亩动的只是天下地主的蛋糕,和那些官僚利益牵扯不大,人家不用交税,管你怎么收。

    他之所以把摊丁入亩和另外两个改革一道说,是在玩心理战。

    对于弘治皇帝这个人,夏源觉得哪都挺好,就是性子太过谨慎。

    而听完这番话,朱佑樘的目光果然缓和下来,人就是这样,刚才听了那么多石破天惊之言,现在听到了这种言论。

    就骤然觉得,原来这个小子其实还是挺正常的,原来这小子还知道这个官绅一体纳粮做不到。

    至于这个摊丁入亩。

    说真的,方才听到这个这四个字,朱佑樘都没怎么往心里去,更没去想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心神全在其余的话上。

    现在转过头来,发现这个摊丁入亩尽管推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但只要去想一下那两条,瞬间就觉得这个变法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且他能看出这摊丁入亩的好处。

    这是一定能增加国库税收的。

    大明朝立国至今百三十年,不知天下的地主乡绅兼并了多少土地,不知有多少隐田。

    若是能将天下田亩重新丈量一遍,再只以田产多寡来收税,也即是说那些地主兼并的越多,交的税越多,而且还能减轻百姓的负担,可谓是一举两得。

    并且地和人不一样,地就在那放着,只要丈量清楚,就不会少。除非出现了举人,进士,又一大波的田地投献过去。

    所以还是得搞这个官绅一体纳粮。

    两者放在一起才是大杀器。

    但夏源知晓这个官绅一体纳粮不是那么好弄的,后面那个辫子王朝,搞的这一套只是小范围推广,而且还没坚持几年,就遭到了废除。

    弘治皇帝的目光闪烁不断,在心中权衡此事做成的把握有多大,又会招致多少的反对之声。

    良久,他问道:“让何人去做这摊丁入亩之事?那数百名犯官?”

    夏源嗯了一声,道:“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数百名犯官现在已是走到了绝路,站在了无数官僚的对立面。

    若是还想在官场待着,若是还想有命在,那就去做一把把的手中剑。

    让他们去推广这个摊丁入亩是在磨剑,只盼有朝一日,这剑能磨得又锋有利,一剑挥出,不止是霜寒十四州,而是能霜寒两京一十三省。

    将整个天下搅他个地覆天翻。

    “那便等年后再行廷议,现下.”说到这,朱佑樘停顿稍倾,声音带着些许的惆怅,

    “得等一段时日,要等此事风波过去才可,过些日子不知又要有多少的奏疏递上来。”

    “所以臣的意思是,先用别的事情先转移天下的目光。”

    “用何事?”

    “改革驿站。”

    “改革驿站?”

    “昂,用驿站来充实国库,来赚银子。”

    听到能赚银子,还能充实国库,弘治皇帝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心里一紧。

    驿站那可是国朝根本,太祖亲自为此事颁布过祖宗律令的,这小子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驿站里头养着那么多人,那么些马,平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他们帮着百姓送信。也不用送到百姓手里,就从这个驿站送到另一个驿站,然后百姓上驿站去取就行了,通过这等事来赚银子。”

    明太祖朱元璋当年定过祖宗成法:非军国重事不许用驿,违者重罚。

    照夏源来看,这根本就是有病,要知道大明朝的驿站可不是几座破房子,毕竟平时朝廷派官员去地方巡查,都是住在沿途的驿站里头。

    所以规模都不小。

    一般的驿站都是占地很大的院子,房子上百间,里头养着数十匹马,数十人。

    像那些重要地区的驿站,那就更加离谱,直接就是一个小型的城池。

    后世有个鸡鸣驿,现在还保留着,那就是一座城。

    而偏僻的驿站那就说不上来了,比如王阳明待得那个龙场驿,那地方荒凉的很,据说只有个老蔫巴在那守着,别说马,就连骡子都找不到一头。

    但像龙场这样的驿站在大明朝又能有多少?

    就算有上百个都无伤大雅,因为明朝的驿站太踏马多了,近两千个驿站。

    这么多个驿站光让国家用,还必须得是军国大事,这纯粹是有毛病。

    你改造成邮局多好。

    弘治皇帝听到是让驿站帮着百姓送信赚银子,当即皱眉道:“驿站怎可私用?此乃祖宗定制,若是发生天灾人祸,或是紧急军情之时,人手不足,又该如何?岂不耽误的是国家大事?此事作罢,莫要再提。”

    夏源听着这些话直想翻白眼,“陛下,一封信能有多重?哪怕是几百封信,一匹马也是驮起来轻轻松松。而驿站里养着的马匹,多则上百,少则数十,就占用一匹马一个人,又能耽误什么事?”

    弘治皇帝闻言还是摇头,态度更是坚决,“此事断然不可,驿站乃国朝公器,若是私用,还是用来牟利,必然招致天下人非议,勿要再提。”

    见状,夏源只得道:“那若是这个利是每年上百万两的银子呢?”

    听到这个数目,弘治皇帝不禁人穷志短,沉默一会儿道:“你容朕思量思量。”

第二百九十四章 收拢民心

    国家公器怎可私用,若用来牟利,岂不要被天下所非议。

    但这个利若是上百万两的银子。

    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是方才还说的信誓旦旦,一脸坚决,现在又改了主意,弘治皇帝脸上难免挂不住,朱厚照咧嘴想乐,被他一瞪,便乐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朱佑樘像是调整好了心态,说实话,对这能赚上百万两的银子之说,他是挺想相信的,但又委实难以相信。

    毕竟只是送信,一年哪怕送个数万封,数十万封,又能赚多少?

    “这送信如何能赚这么多的银子?”

    “陛下,不止是送信,那驿站占地本来就广,每日往来的官员也不算多,可以专门划出十几间屋子,放开给行商的商贾。”

    弘治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把驿站当客栈?”

    “差不多,还有那些商贾所携带的货物,若是不急着出售,或是碰到什么要紧事,可以把货物寄存在驿站之中,收个保管费。我大明朝的驿站本来就多,近两千个,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物尽其用。”

    弘治皇帝的目光又闪烁不定起来,显然,听到还要当客栈,还要当仓库,又踌躇了。

    夏源在旁边吹风:“陛下,为百姓传递书信之事,只需安排固定的人手和马匹即可,加上负责此事的人,拢共也用不了几人。

    至于住宿,专门保留一些屋子,供朝廷官员留宿,便不会出问题,耽误不了朝廷的军国大事,还是一项仁政,而且能赚银子,赚很多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上百万两”

    “好了,你莫要聒噪。”那一声声的银子,就如同恶魔的低语,弘治皇帝被蛊惑了,“朕同意此事便罢了,你别吵。”

    “噢。”

    “可即便你如此说,似是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的银两。”

    “是赚不了,所以还要从别的方面入手,朝廷印制什么住宿票,存货票,让那些商贾来官府购买,如此拿着这些票据就可直接去驿站用,这样可防止驿站乱收价码,破坏市场。

    至于书信,那便使用邮票,朝廷提前印制好,百姓需要寄信时,只需买一张邮票往信件上一贴,在写好要寄到哪个驿站,如此交给当地的驿站就行了。”

    “而且这样一来,朝廷可提前盈利,但信用这方面一定得管控好。不能出现买了住宿票,存货票,邮票,但去了驿站无法使用,或是二次收费的情况,所以就要加大处罚力度,哪怕是砍头也在所不惜。”

    说罢,夏源直直的看着弘治皇帝,等着他同意,这各种票据一定得实行到位,尤其是信用,一定要通过此事建立起绝对的公信力,毕竟这关乎着以后能否发行钞票。

    一个金银铜都稀缺的国家,却将这些贵金属当成主要流通货币,这就等于是将金融主导权拱手让给他人,最终付出代价的,只能是整个大明王朝。

    至于那什么大明宝钞,早就被这帮贪心的大明皇帝给玩坏了,只能重新建立起国家的公信力,再去发行新的货币。

    朱佑樘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问道:“为何要将此事严惩至如此地步?”

    “因为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便是公信力,决不能受到破坏,若是此事能办的妥当,便可建立起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可以收拢民心。”

    听到收拢民心四个字,弘治皇帝神色一凛,甚至觉得能不能赚银子都不重要了,深深望着他,“这是不是居正的真正意图?”

    “差不多,不过赚银子也是。”

    “此事朕自会颁布旨意,命有司严格督办,至于赚银子那什么住宿票,存货票面向商贾,售卖的价格可适当的高一些。

    但那个邮票,这个邮票乃是百姓所买,价格一定要低廉。”

    这年头,坑商人是主流意识形态,百姓占比基数大,既然要收拢民心,这邮票自是价格越低,买的人才越多。

    这笔账弘治皇帝还是能算明白的。

    “陛下说的是,老百姓哪来的银子,一张普通邮票卖两个铜板就行了。”

    说到此,夏源停顿一下,才道:“不过按照臣的设想,却是通过邮票来赚这上百万两的银子,而且这事还在陛下身上。”

    朱佑樘一怔,“在朕身上?”

    夏源嗯了一声,又看向朱厚照,“也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朱厚照本来都打算当个么得感情的哑巴,但这会儿却是不得不开口了,先是一愣,然后才问:“你想让本宫去卖这个邮票?”

    闻言,夏源只能暗暗摇头,都当上董事长了,却还是个商业智障,他只得道:“如果把这个邮票分门别类,归出不同的档次,推出专享尊贵纪念版邮票”

    “人傻钱多版?”朱厚照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人傻钱多版。”

    这次的邮票卖不到皇帝头上,夏源毫无心理负担。

    见他承认,朱厚照乐了,整张脸神灵活现的,对着弘治皇帝道:“父皇,这种事儿臣懂的很,就跟那白砂糖一个道理,只要将这个人傻钱多的邮票弄个漂亮的包装盒,就肯定有人买。”

    “傻子才买。”

    “对。”朱厚照点头,目光又转回去,“父皇,那些傻子就喜欢买这种东西。”

    夏源不想理他了,对着皇帝道:“陛下,卖给百姓的邮票可以印制的不那么精美,毕竟是以实用为主,而且还要控制成本。

    但这个纪念版的邮票,一定要印制的无比精美,再在母版上写上陛下的墨宝,等印制出来之后,再进行限量版发售,比如今年这一款只发售五千张。”

    “一张精美且写有陛下墨宝的邮票,卖个几十上百两绝非难事。”

    “同理,再印出太子殿下纪念版邮票,还有那些内阁大臣,六部公卿,让他们都加入进来。

    写上墨宝,然后印制出来拿去卖,年年都是限量发行,而且第二年绝不重复,也不会再去印制从前的,价格就定个几两,十几两,几十两不等。”

    “这种事那些大臣肯定愿意做,既是充实国库之用,还能和陛下的墨宝邮票在一块售卖,多涨脸。”

    弘治皇帝眉头微蹙,“写个墨宝倒也不难,若能充实国库,朕也愿意如此做,可真能卖如此高的价格?真的有人会买?”

    “我大明朝开国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百姓虽是大多贫困,但那些商贾和乡绅却是一个比一个钱多,臣敢打包票,只要推出这等限量版邮票,绝对能卖的出去,甚至还会供不应求。”

    朱佑樘对自己的墨宝邮票能卖出几十上百两的价格,没多大信心。

    若是正儿八经的墨宝,卖个几千两他都觉得不是难事,但你这印制出来的也能算墨宝?

    对此,夏源只能说:你不懂集邮佬。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这不大合适吧?

    “而且邮票这东西能推出许多的纪念版。”

    “比如新春纪念版,比如册立太子妃,册立皇后,这些都可推出纪念版邮票,还有哪位新的大臣入了内阁,就让他写个墨宝,开发出一套对应的纪念邮票。”

    “朝廷打了胜仗,有了大捷,同样可以推出纪念邮票.”

    思路被渐渐打开,朱厚照想到往后御驾亲征,推出个扫平漠北纪念版邮票,便兴奋的恨不得手舞足蹈。

    但他很聪明的知晓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肯定得被父皇训斥。

    于是转而道:“还有本宫登基,这个也可以推行纪念版邮票。”

    空气沉寂了一瞬,弘治皇帝抬眸盯着他瞧,似乎想看看他这个脑子是个什么构造,他当太子那会儿,为什么从来不敢说登基之类的话。

    夏源识趣的没吭声,不过等这狗太子登基当然得推行纪念版邮票,不仅他登基,往后每逢新皇登基都得开发出一套相应的纪念版邮票,而这新皇登基款必定会成为纪念邮票中的珍品。

    总之,这里面都是钱,一定会引起追捧。

    华夏人对这种带有纪念意义,纪念价值,收藏意义,收藏价值的东西,天生就带着一股狂热。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夏源干巴巴的打破沉寂,“陛下,若是驿站改制,等这一系列的事情做的大起来了,到时候满驿站都是寄信的百姓,所以就得将规矩定好,免得制造混乱。

    让各大驿站在侧边开辟个门,像当铺那样弄个柜台,再开几个窗口,让百姓在那里排队寄信,排队取信。”

    “若按你这般说,占据的人力恐怕不少吧?”

    “是要占据一些,大约十来个人左右吧,但可以增加驿站的人手。”

    弘治皇帝当即皱起眉头,“如此岂不是又要平白增添驿站的耗费?”

    “臣想的是,安排那些伤残将士去,这几年的边患频发,总有许多的伤残将士,他们无法再上阵杀敌,而如何安置这些人,一直是朝廷难以负担的一件事。”

    犹豫几次,夏源终究还是没说出不愿负担的话,打仗的士卒年年缺饷,死于战争的将士,抚恤金都很难发放下去。

    而对于那些侥幸未死,但又导致伤残,没法再打仗的,自然是因伤退役后,遣返回家乡。

    至于回家乡之后会怎么样,反正朝廷是不怎么管他们的。

    难不成还每年给拨一笔银两,专门去豢养这些将士,以及他们家中的家眷?

    国库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银子?

    所以就自生自灭吧。

    要不怎么说大明朝最惨的是军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工资发放不齐,战死了这抚恤金要么被七扣八扣,要么就是干脆没有。

    伤了残了,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被逐出军队,自生自灭。

    这大明朝是真的造孽,万恶的大明朝。

    “臣和太子殿下的那个糖坊,便收留着许多的伤残将士,这些人有的缺手,有的腿瘸了,他们行动尽管不便,但做一些容易的工作还是能做得到的。

    而收留的那些人相比数量庞大的伤残将士来说,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伤兵仍是没人去管。

    所以臣的意思是将他们放到驿站里去,每个驿站收拢几个人,即便无法骑马送信,也可做些整理信件,收拾屋舍,看管库房的事情。也好给他们谋个生计,让他们可养活自己,乃至养活自己的家人。”

    听到这些,弘治皇帝点点头,“自国朝建立以来,大战小战不计可数,欠饷之事几成惯例。尤其是这些年来国库空虚,边患频生,更不知寒了多少将士的心。若能趁着驿站改制的时机,安置一些伤残将士,这也不失为仁政。”

    “另外,臣的意思是为了方便百姓,普通邮票就在驿站里售卖,或者说在邮局里卖。”

    朱厚照插嘴道:“邮局?哪来的邮局?”

    “现在没有,但可以有,在驿站开着的侧门外面搭建个几个大点的屋子,不用太好,只要够大就行,这个房子就取名邮局。”

    说着,夏源又从脑袋里那些四书五经中挑出了一段话抛出去,“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就以此来命名,叫邮局,叫邮票。”

    “而这个邮局里,还得再招揽一些读书人,百姓们大多不识字,更不会写信,都是找读书人帮着写。

    招揽的这些读书人有没有功名都无所谓,只要会写字就可,就坐在里头帮着百姓们写书信。

    写封信愿意收多少铜板是他们自己的事,朝廷不做干涉,只让他们交个摊位费,比如一个月两百枚铜板的租金,这些利润都交给邮局,充当维持邮局运营的开支,还有那些卖邮票的收益,也都交给邮局。”

    “若是运营得当,朝廷不用为此事耗费一粒银子,还能平白养活许多的伤残士兵。”

    “而这邮局里,专门划出一间用来卖邮票,就光售卖普通邮票。至于那些纪念版邮票,还有住宿票,存货票则放在京师,以及那些地方州府的大城之中进行,这些卖的银子才是国库的收益。”

    说到此,夏源停顿少倾,才看着弘治皇帝道:“这盖邮局的花费,得陛下出。”

    弘治皇帝正在消化这方方面面的改制,听到要掏银子,登时抬眸,失声道:“让朕出?”

    夏源点点脑袋,解释道:“因为还要办报,印出来的报纸在这一个个邮局里去卖最合适不过,而陛下想办这个报纸就得出银子盖邮局。”

    “朕何时想过办这什么报纸?”

    “花不了多少银子,就盖几间房子,土胚房都行,就算把全国的驿站都盖一遍,也就是个几千两而已,不多。”

    “是不多,但朕何时想过要办报纸?”弘治皇帝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他有种莫名其妙就要掏银子的感觉,这驿站改制涉及到了许多方面,绝对是惠及民生的仁政。

    但是卖寻常邮票的收益给什么邮局,供养那些伤残士兵补贴家用。而卖纪念邮票的收益上交国库,他内帑里一两银子的进账都没有,还得往外掏银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咱佩服您

    “陛下,这个报纸大有所为啊,而且相当重要。

    比如这次要推行的摊丁入亩,就把这个写在报纸里,告诉百姓们这法是如何变的,为什么要变,变完之后会有什么好处。让他们知道这摊丁入亩是为了他们百姓。”

    “虽说有邸报,但邸报是给天下的官吏看得,上面的文字佶屈聱牙,引经据典,就算拿给百姓看,他们也根本看不懂。

    而这个报纸就用大白话来写,怎么直白怎么来,不讲究工整对仗,只求让百姓能理解上面的意思。”

    “如此一来,百姓知道了这个变法是怎么回事,就可以防止那些地主煽动百姓们对抗新政;也可防止摊丁入亩时,那些地方官员胡说八道,将本是惠民的仁政变作恶政,并往朝廷,往陛下身上泼脏水。”

    弘治皇帝皱着的眉宇逐渐舒展,他现在懂了这个报纸的意思,而且这个报纸确实可堪大用。

    他甚至一下子联想到了很多,越想这心里就越是感慨,还得是自家人,还得是女婿,凡事都是帮朕这个岳父考虑。

    说了一通,末了夏源才总结道:“若是要在邮局里出售报纸,这个邮局就得陛下出银子盖,除了陛下以外,这个银子谁出都不合适。”

    弘治皇帝深望着他,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谨慎二字,良久才道:“既是朕出银子,这个邮局自是要盖好些,土胚房算是什么,至少也需砖瓦房。朕出.”

    说到这,朱佑樘却是停顿,在心里盘算了一阵,才一脸决绝道:“朕出十万两,这些银两明日就命人送到你府上,这一应事务都劳烦居正来做,旁人朕不放心。”

    从乾清宫出来,外面的天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四处都掌起了灯。

    雪势渐渐小了,地上的积雪落了厚厚的一层,此时有不少神宫监的太监正在扫雪,将那条丹陛桥先给清扫了出来。

    丹陛桥中间清扫的最干净,那是皇帝走的御道,而两侧就差了点意思,穿着靴子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

    箫敬提着灯笼默默走在前面照着路,朱厚照在旁边喋喋不休,“那纪念邮票就非得是墨宝,本宫都不知道写什么,就不能是图画?邮票上印个太子横刀立马图如何?”

    夏源斜睨他一眼,“行啊,只要你不担心你的邮票卖不出去,那就给你画上去印着。”

    这个时代是能印图画的,而且技术已是相当发达,像那印出来的大明宝钞就有着许多的纹饰,什么山水云龙,印个人像绝对不难。

    但为什么宝钞上不像后世那样,把皇帝的头像印上去?

    因为踏马的犯忌讳,印着皇帝头像的宝钞,谁敢拿在手里攥着,不怕被千刀万剐吗?

    哪怕皇帝不在意,也没人敢去触碰这个,毕竟这是个等级森严,皇权大于天的时代。

    同理,照朱厚照这个印法,给他印个横刀立马的纪念邮票,绝对没人敢买。

    就算买回去,那也是放在家里头供着。

    不过,这些纪念版邮票推出来,皇帝墨宝的那一款说不定真会被人装裱一番,供起来挂墙上。

    “咱们这次推出的是新春专享纪念版,你就随便写几句祝福新年的话就行。”

    “随便写?这能卖出去?”

    夏源没好意思说就不指望你的邮票卖银子,转而道:“那要不你就写首祝福新年的诗弄上去?”

    “写诗?”

    朱厚照先是一怔,旋即竟是点头,“好,本宫就写诗。”

    夏源差点惊了,“你还会写诗?”

    “不会,本宫回去琢磨琢磨,新年的诗.你容本宫思量思量,本宫写好了给你。”

    说着,见已是到了左顺门,朱厚照便挥挥手,转道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箫敬还打着灯笼在前头照着亮,夏源道:“萧公公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可以。”

    “天黑,走起来不方便,咱帮您照着路,也好走些。”

    说完这一句,箫敬便不再吭声,只是在前头默默的照着路,直到出了乾清门,往前走了一阵,箫敬又倏而出声道:

    “夏师傅,不瞒您说,咱也是读过书的,读的书还不少。当初咱六七岁进的宫,过了没两年,有个少监瞧着咱机灵,便让咱去内书房里读书,咱在那里头读了好些年的书,史书也读过一些。”

    夏源沉默稍倾,问道:“我是不是应当问箫公公读史都读出了什么?”

    箫敬忽然笑了,“即便夏师傅不问,咱也是要说的。读了这么些书,咱就觉得这个史书最有用,告诉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夏师傅肯定比咱读的史书多,比咱更清楚这些,所以咱佩服您。”

    夏源脚步略停一下,又跟在后头接着往前走。

    佩服什么?

    佩服自己书读得多,还是佩服自己为国为民的高尚操守,还是敢于变法的勇气?

    一部二十四史,不管变法成功与否,变法之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无论是李悝,还是吴起,还是商鞅,还是王安石,还是那位张居正。

    夏源不晓得以后自个儿会是个什么下场,但他的目的不是变法,目的是改变这个时代,这是华夏最后一次能凌驾于世界之颠的机会。

    夏源为自己的高尚情操默默点了个赞,又想起了祖师爷。

    祖师爷是张汤。

    他所在的那座大学,拜祖师爷是传统且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校规。

    入校时得去拜祖师爷;离校时得去拜祖师爷;考试前得去拜祖师爷;考完试还得去拜祖师爷。

    祖师爷与我们同在。

    张汤墓就在他所上的那座大学,而他上的大学当然是政法大学,专业非常对口。

    所以夏源觉得自己是法家人士,法家人士都有个改变时代的梦想。

    而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法家人士,他拥有远超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同时他并非政治智障,而且还有必要的职业素养,心比较脏。

    有了这三个优点,要变法那就变个大的,解放整个大明的生产力。

    这是一个庞大到让他觉得无从下手的改革。

    现在提出的那些,什么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什么消减藩王宗室用度,最多只能算是在打补丁,让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获得喘息之机,但既是补丁,未来就有被推翻的风险。

    所以要做的是造出大势,造出一个谁也无法阻挡的大势,从上到下,让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大势的红利。

    但他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徐徐呼了一口气,看着嘴里喷涌出的白雾在空中飘散,夏源裹紧了身上那件御赐的狐裘披风。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奉皇命前来审你

    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三九刚过,四九寒天的日子,夏府的书房里,夏源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在这里头待,但还是将其装点成了书房该有的样子。

    几个博古架上,摆着各类的书籍,还有瓷瓶,古董,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

    此时,夏源就靠坐在一张通体暗红偏黑的书桌后头,脚边摆着炭盆,滋滋的烧着。

    桌子上摆着几张邮票,都是新做出来的样品。

    改革驿站,建造邮局的事宜,很顺利的便在朝堂上通过,毕竟是充实国库之用,还能安置伤残将士,实实在在的仁政。

    尤其是那邮票,更是得到了朝中公卿的一致赞同,作为文人,对这等舞文弄墨之事向来是感兴趣的。

    说不定这帮老头还在心里暗暗较着劲,看谁的墨宝邮票能卖出去的多。

    造出来的邮票不是小小的一枚,毕竟印制工艺有限,若造的太小,造的太过精细,印制的时候墨一拓上去,很容易就会渲染成一片。

    因此说是邮票,但更像是明信片,长八公分,宽五公分。

    用的是最上等的桑皮纸,厚而洁白,每一款邮票上的图案都有所不同,比如弘治皇帝的新春纪念版邮票,邮票四周是乃是云海翻腾,两边还有着龙纹,中间则是墨宝。

    “故望且惜年已尽,当迎岁首元月天。”

    “只愿明朝太平年,仓有余粮库有钱。”

    一首特别棒,特别好的小诗,文采斐然,简直让人钦佩的五体投地,直如诗仙下凡。

    尤其是那明朝二字,更是一语双关。

    这是夏源嘴上说的,但心里话就是这诗的水平一般,有几处的韵脚不对,可以看出弘治皇帝在诗词一道上没什么造诣。

    不过胜在感情扎实,而且带着殷殷的期望。

    仓有余粮库有钱。

    多么朴实的追求,没有受过穷的人,是写不出来的。

    光看着就让人泪目。

    夏源看了一会儿,又拿出朱厚照那枚,还别说,这小子真踏马作了首诗。

    欢欢喜喜过大年,吃得开心睡得甜。

    红红灯笼高高挂,一年一年又一年。

    评价就不评价了,反正别具一格,很押韵。

    至于其余的那些衮衮诸公,那水平蹭的一下就上去了,不是词就是诗,但加在一块,都没有朱厚照这首诗的给人的冲击力强,直让人觉得震撼。

    将这些邮票挨个看一遍,夏源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老王!去给我备辆马车!”

    隐隐的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他拿起桌边的那道谕令,推开门往外走去。

    他得去趟诏狱,关了整整十天了,这杀威棒再杀下去可就要死人了。

    年关将近,就剩下短短几天,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过年的喜庆,那些街边的商铺廊檐下都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的。

    而北镇抚司依然是一众锦衣卫守着,没有红灯笼,没有张灯结彩,有的还是那股子肃杀阴寒之感。

    上次来夏源带着的是谕旨,一次性的,这次带着的却是谕令,只要皇上不收回去,能一直使用。

    一众锦衣卫百户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夏源被他们领着走下了诏狱地牢的石阶,这是他第二次来诏狱,却是第一次进到这个传说中的地牢。

    很冷,带着股阴冷的湿寒,一个个石道幽深,墙上的油灯昏黄。

    像是走在墓道里面,即便是有这么多人陪着,也从骨子里觉得发渗。

    穿过一条又一条缓步向下延伸的石道,终于豁然开朗。

    借着墙壁上微弱的光亮,能看到两排都是牢房,周围却是有些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吵闹,一堆人抓着牢门向外头尽量的伸着手,高喊着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等等类似的话。

    隐隐间能传来呓语似的声响,或是那种不成语调的说话声。

    又往前走了许久。

    终于,在一座极幽深的牢门前,几名锦衣卫停住脚步,还有一名锦衣卫努力的看着手里头的名册,又和牢门上挂着那个木牌子对照了一番,这才道:“大人,就是这,那个叫做刘季玉的犯官就在这里头关着。”

    或许是要招待这么多的贵宾,驻守诏狱的这帮锦衣卫便难得的上了心,新造了一批木牌子挂在牢门上,防止再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但真实原因,是由于这帮犯人当初是指挥使牟斌押过来的,领导来一趟下级单位,自是要顺便巡视一下这诏狱的各方面情况。

    等进到地牢,发现许多牢门上挂着的木牌子,要么看不出来字迹,要么连牌子都没了。

    牟指挥使当即便对这诏狱锦衣卫的工作表示严肃批评,并责令整改,最后又语重心长的告诉众人要认真对待工作,严格按照诏狱的规章制度云云。

    牢里没有灯,牢门外的灯笼光撒进去,只是影影绰绰的能看见有个人蜷缩着身子,睡在散乱腐朽的稻草上。

    许久不曾见到光亮,连灯笼光都觉得刺眼,刘季玉用手挡着光,想要坐起来,又觉得冷,最后半坐不坐的,又用手囫囵抓了些破稻草往身上一撒。

    缩着脖子,以手抱肩,露出一副警惕的样子看着外面的这帮人。

    一名锦衣卫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还有人搬了把椅子进去,他们也不晓得这位大人什么性情,要审人去刑房多好,非得在这诏狱里头审。

    他不冷,咱们还冷呢。

    其实夏源就是想进来参观参观,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像地牢这种黑暗阴森的环境,问话时更容易向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不过这会儿他有点后悔,这里头是真冷,而且还有股子血腥和腐臭味。

    夏源坐到椅子上,几名锦衣卫则默默的打着灯笼站在他后头,他没急着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只关了十天左右,还没到蓬头垢面认不出模样的地步,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头发梳着的发髻已是散开了大半,脸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不过应当年岁不大,大概二十六七岁。

    刘季玉也在看着他,从来没见过,但却意想不到的年轻,十七八岁的像个少年,可那双眼睛却跟深洞似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是一股子漠然。

    让他莫名的就不想与其对视。

    只能将目光下移,看向那身纹饰锦绣的麒麟服,还系着御寒用的大红狐裘披风。

    麒麟服,往常都是四品及以上官员才能获得的殊荣,这么年轻的四品官员,是谁?

    沉默持续着,夏源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看,过了许久,刘季玉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敢问,大人是来审下官的吗?”

    “奉皇命前来审你。”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你还想当官任职吗?

    语调很慢,声音很低沉,却让刘季玉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尽量表现自然的道:“大人请审,下官知无不言。”

    “十日前,可是你煽动数百人随你一道上疏?”

    “是。”

    “为何要煽动这些人随你一道去,你安得是何心思?”

    闻言,刘季玉一脸正气道:“下官没什么心思,乃是为国谏言,直疏君父。”

    夏源接着道:“本官再问,这数百人为何愿意随你一道去?”

    “自是与下官的心思一般无二,为国谏言,向君父参劾奸佞,列数我大明朝沉疴积弊。”

    “你可知你等这是什么行为?又是何罪?”

    刘季玉脸上更正义凛然了,“是何罪行下官不知,但为国谏言,在所不惜!”

    听到这话,夏源倏然问道:“当初大闹丰盈库之后,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茫然,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闻言,刘季玉刚想回话,但夏源却不给他机会,反而步步紧逼,“你害怕,你茫然,你不知所错,那数百人也是一样。殴打上官,其中还包括一名户部尚书,依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下官.”

    “是不是想说不知晓?觉得不知者无罪,或是觉得你不知道就能减轻罪责?

    殴打上官,依大明律,最轻也是罢官夺职,而像你等这般情节严重的,还要流放发配,妻女也要受到牵连。”

    “你当时其实想到了这些对吗?想到了你的家人,想到了你的妻儿老小也要遭你连累。”

    “我”

    “称下官,尊卑都忘了吗!”

    夏源的语调陡然提高,刘季玉身子一颤,下意识喊了句,“下官。”

    “你想到了你的妻儿老小,心里害怕,恐惧,你当时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夏源的语气变得柔和,温声问道:“告诉本官,你当时想的是什么?”

    “下官想的是与其”说到此,刘季玉倏然反应过来,“下官想的是要给君父上疏,去弹劾这些贪官污吏,为我大明,为天下谏言。”

    “与其什么?”

    “没有与其,下官方才口齿不伶俐,吐字不清。”

    “吐字不清?”夏源却是笑了,用手一拍椅子扶手,“好,既然你吐字不清,那便我帮你说,本官这口齿还算伶俐。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上疏。将这次殴打上官,大闹丰盈库之事,定性为代国朝惩治贪官污吏,定性为清君侧,诛佞臣。”

    “或许君父念在你等一片忠直为国之心,从轻发落,甚至赦免尔等也未尝没有可能。

    毕竟国朝发生过群情激愤殴打王振奸党一事,此事发生在朝堂之上,而且还打死了人,可最后那些大臣竟是统统无罪。

    你这个熟读经史的国子监助教想到了这些,于是你就想到了上疏。

    但不能自己一个人,你自己去人微言轻,最好多叫些人去,去的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所以便振臂高呼,煽动数百人与你同去,可是这般?”

    刘季玉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上官把自己的心理猜得一清二楚,但嘴上还是道:“回大人的话,不是。下官当初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君父上疏,痛陈种种积弊,不为己身,只为社稷,只为天下。”

    “那你这疏早不上晚不上,为何要赶在大闹丰盈库,殴打上官之后?”

    刘季玉蠕动几下嘴唇,答道:“时也运也。”

    “其余人也是同样?”

    “是。”

    见他这般,夏源不由打起了几分精神,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丝散漫,“你可知如今最恨你的是谁?”

    “是那些被我等弹劾的贪官污吏。”

    “他们自是恨你,那你觉得被你煽动去上疏之人是否恨你?”

    “他们为何要恨下官。”

    “你不知?”

    “下官不知。”

    “住在诏狱的滋味好受吗?”

    刘季玉一怔,旋即像是明悟过来,硬气道:“尚可。”

    闻言,夏源竟是笑了起来,扭头对那几个锦衣卫说道:“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你们这诏狱尚可。”

    那几个锦衣卫也跟着一起笑,“大人,我等在这诏狱当差多年,从未有人说过此等话,倒是新鲜的很。”

    “既然这诏狱住着尚可,如今又只剩下四天就要过年,若不然将你家中妻儿接来与你团圆,共度除夕?”

    听到这话,刘季玉不硬气了,低言道:“下官说错了话,住在诏狱里半点不好受。”

    “你不好受,其余人也不好受,与诏狱相比,那刑部大牢就像是天堂。

    本来你等也能关在刑部大牢里,以殴打上官的罪名关进去。甚至皇上会念在你等出于欠俸之事,出于没有薪俸,妻儿家小无银两、无粮米过年,情急之下这才动手打人,情有可原,对你们从轻发落,至多罢官免职。”

    “但现在”

    夏源摩挲着扶手,望着这黑漆漆的牢房,没有窗口,接收不到外界的阳光,像是身处幽冥地府。

    “但现在却关进了这诏狱里,以逼宫的罪名.”

    听到逼宫二字,刘季玉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惊惶。

    而夏源这时也将目光转了回来,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像是从腹腔里发出来一样,带着股子幽深,“你觉得那些人恨不恨你?”

    话音方落,夏源便将身子前倾,那双眸子盯得更直了,刘季玉只觉得那双眼睛像是个深渊,好像要将他吸进去,这时那轻飘飘的话语也传了过来,

    “其实你清楚他们是恨你的,毕竟是你煽动他们上疏。当初你们每个人都茫然无措,害怕,恐慌,在这种情绪下,人是不清醒的。

    于是你振臂一呼,于是他们纷纷响应,才会一道去上疏。

    但等关进这诏狱地牢,这么多天,你们当然想通了,其实当初若是不去上疏,兴许还会从轻发落,而现在,却背上了逼宫的罪名。”

    “你后悔吗?”

    刘季玉像是失去了力气,虽是还在那儿坐着,但身子却完全垮了下来,“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他嘴中轻语,过了良久才抬起头,声音干涩的问道:“大人,我这罪名,妻儿家小会如何?”

    “你以为呢?”

    族诛

    刘季玉的脑袋里闪过这样的两个字,毕竟这可是逼宫,就算不族诛,也会抄家灭门。

    想到这些,他一颗心便落到了谷底,这谷很深,下面有一汪冰潭,冻得他浑身僵硬,将他的心都给冻死了。

    他坐在那里黯然不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良久,他嘶哑的问道:“大人.敢问大人现居何官何职?”

    “与你一样,在朝中当官,在大明朝任职。”

    听到这话,刘季玉笑了,是那种无比惨然的笑,“我如今已是这样境遇,哪里还当官任职。”

    “那你还想当官任职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还想当官任职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季玉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他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这是不是在消遣自己,自己都已成了这样的境况,居然还问想不想当官任职。

    “呵”

    刘季玉慢慢露出个笑容,带着嘲弄的意味,“刘某七岁开蒙,寒窗苦读一十八年,得一同进士出身,此后又为官三年,二十余载,恍然若梦,刘某只恨当初何以踏入官途。”

    “何以踏入官途?”夏源的脸上同样带着嘲弄,“你寒窗苦读之时,可曾想过不踏入官途?你金榜题名之时,可曾想过不踏入官途?现在身陷囹圄,重罪加身,你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摸摸你那张脸,看你那张脸还在不在?”

    “大人何必要”

    “何必要如此羞辱你是吗?”夏源冷笑连连,“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号人,本官刚踏入这诏狱之时,你满身正气,大义凛然,张口参劾奸佞,闭口直谏君父,高喊为国为民,虽死何憾!

    本官原本还当你有些风骨,可现下又像只断脊之犬,唉声呜咽,怨天尤人;只像个深闺怨妇,作女儿姿态。本官只觉得可笑,可悲,刘季玉,你也忒没脸没皮了吧!”

    刘季玉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一言一句字字诛心,就像那层遮羞用的毡布被人掀起,又狠狠的啐上一口浓痰。

    他的那道心理防线明明是被眼前这个人给击溃的,可如今却在此一言一语的侮辱,他愤然而起,“我做大明朝的官,无须大人看得起看不起,大明朝官员数万,也不是大人说谁没脸没皮,谁就没脸没皮!”

    “大明朝的官?”

    夏源脸上的嘲弄更甚,“原来你还当你是大明朝的官?”

    “如何不当!”刘季玉一拱手,“敢问大人,是否已经给下官定罪革职?”

    “未曾定罪革职。”

    “若未曾定罪革职,下官就仍是大明朝的官!”

    “如今又将你那点可怜的尊严风骨给捡起来了?”夏源脸上带着笑,讥讽的笑,“可惜你还差得远,像你这样的人,本官不屑于再审你,皇上也不屑于治你的罪。

    待本官回去之后,自会禀明皇上,告诉陛下,这牢中关着的是一条被抽断脊梁的狗,罢官夺职,削籍为民便是,无须再行治罪。”

    听到这话,刘季玉脸上的羞愤顿时一滞,目光中闪过片刻的茫然恍惚,紧接着就是不敢置信的狂喜.可这时,夏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很淡漠,又带着浓浓的嘲讽,

    “如何?本官就说你是一条被抽掉脊梁的狗,罢官夺职,削籍为民,竟也能让你喜不自胜。”

    “十八载的寒窗苦读,十八年的研读圣贤书,竟读出你这样的一个废物,你比那断脊之犬还远远不如。就是条狗,还知道叫唤两声,若本官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那狱墙之上!”

    听到这些话,周遭的锦衣卫百户赶忙打起精神,盯着刘季玉,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位大人说的这些话莫说是这个犯官,就连他们听着都觉得羞愤。

    刘季玉脸上露出难以遏制的羞恼,双目发红,两只拳头握紧,攥的骨节发白。

    但良久之后,却又松缓下去,低下脑袋道:“大人说的是,罪官就是一条断脊之犬,比断脊之犬还不如。”

    “忍气吞声了?息事宁人了?想被罢官夺职,想被削籍为民,想以此来保全家中妻儿老小,是吗?”

    “是。”

    “可惜你高兴的太早了些。”

    听到这话,刘季玉豁然抬头,那双赤红的眸子迸发出了无尽的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愤然而起,而一众锦衣卫赶忙上前两步,挡在了前面,并伸手按住了佩戴在腰间的绣春刀。

    “都起开,不用挡在前面。”

    几名锦衣卫一怔,其中一个副千户道:“大人,这犯官.”

    “往后退,不用你们护着。”

    闻言,一众锦衣卫面面相觑,随后又默默退到后面,这位爷自己要求的,一会儿挨打了怪不到他们。

    “沧啷.”

    趁着锦衣卫退后的当间,夏源伸手拔出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往地上一丢,盯着那刘季玉道:

    “你当本官是在耍你?是在消遣你?想像殴打那户部尚书韩文一般殴打本官?”

    “打有什么意思?来,捡起这把绣春刀,一刀捅死本官。”

    当啷一声。

    那柄绣春刀掉在地上,数位锦衣卫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想俯身去捡时,那刘季玉动作更快,已是伸手摸到了刀柄。

    他现在已是气恨的失去理智,只想将这个狗官给囊死,而夏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何资格值得本官戏耍?本官自会去禀报陛下,将你罢官革职,削职为民,决不会牵连你家中妻儿老小。”

    闻言,刘季玉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名失去佩刀的锦衣卫立刻用脚踩住刀刃,俯身将自个儿的绣春刀捡起来。

    “但陛下不治你的逼宫之罪,只将你罢官免职,如此,你就以为能保全家小,高枕无忧了么?”

    “这些日子,北直隶,山东布政使司,山西布政使司的奏疏已是递了上来,数百封的奏疏,全都摆在了陛下的御案之上!后面还会有数千数万的奏疏递上来!”

    夏源的声音陡然高昂,可随之又低沉下去,带着说不出的平和,“你觉得这些奏疏写的是什么内容?”

    刘季玉蠕动几下嘴唇,低言道:“罪官不知。”

    “奏疏的内容是恨不得杀你而后快,是要陛下严惩你等,是要将你等置之死地。”

    “你觉得被罢官夺职,削籍为民之后,那些人可会放过你?”

    “.罪官不知。”

    “你不知,我也不知。但若是你由官变民之后,本官想报复你,不需再上什么奏疏,不需亲自动手。只消动动嘴皮子,甚至嘴皮子都不用动,自有一帮人为了讨好本官抢着去做,这些人许是村霸,许是乡绅,到那时,你还能保全妻儿家小么?”

    “.”刘季玉默不作声,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心狠狠的揪了起来,官是官,民是民,官想弄死一个民,比碾死一只臭虫还要容易。

    而自己若是变成民

    “这世上想死是最容易的事,你想死,往那永济河跳下去便是,或是在这狱墙上一撞,去买根麻绳上吊也不过几文钱。”

    夏源此时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哀伤,带着悲悯,“你自己死了不打紧,可你的妻儿家小,你的父母,你的妻儿,他们何辜?他们又有何错?但偏要跟着你一并去死,被你连累着一并去死。”

    “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第三百章 汝妻女吾养之

    “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这声音似远似近,神情呆滞的刘季玉脑子轰的一下子响了,感觉四面八方全是那句嗡嗡作响的声音,“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你心忍吗?你心痛吗?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我该死!”良久,刘季玉终于发生一声尖叫,脸色变得惨白,那双嘴唇失去了血色,目露绝望的光芒,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

    旋即便是呜呜大哭,整个人状若癫狂,用手拼命的揪自己的头发,拼命的打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该死”

    在场的锦衣卫一个个全僵在那里,有的情不禁的喉结滚动。

    他们管着这诏狱,像这般癫狂似疯子般的犯人见过不知凡几,但全都是被那一道比一道残忍的刑罚给折磨疯的,可被人用言语给折磨到这种地步,却似乎是从未见过。

    他们看着夏源的目光透着心悸,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面容俊朗,极其年轻的人,这个人嘴里的种种话语,就像一支支利剑,全射在这个刘季玉的心上,就像一道道酷刑,轮番在这个刘季玉的心里折磨。

    将这个犯官的情绪给无限次的挑拨,无限次的扎穿,无限次的受刑。

    喜悦,愤怒,哀伤,心忧,悲恨,恐惧,惊惶

    人生来就这七情,可这个犯官却在短短时辰之内,在那一言一语的挑拨下,将这七种情绪全都体会了一遍,交替出现,轮番折磨,数种情绪大起大落。

    终究是疯了。

    瞧着这一幕,夏源的目光中掠过几丝不忍,可不给他刺激到崩溃,不将他置入绝境,不在他心中种下恐惧绝望的种子,这剑用起来难免不顺手,不仅无法一往无前,甚至保不齐哪天还会反噬。

    良久,他出声道:“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想当官任职?”

    “我该死,我该死”

    “刘季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可还想当官任职!”

    听到这话,正陷入癫狂刘季玉这才像是惊醒了过来,猛地抬头,嘴皮子不停翕动着,“当官任职,当官任职,对,只要还是官,只要还是官”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陷入无底深渊的人看到了一片光亮,豁然跪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趴伏,连连磕头,“我想,大人,我还想做官,我还想做官,我不想当民,我想做官.”

    “你还想做官,可你觉得你还有这个机会么?”

    闻言,刘季玉的身子猛地僵住了,自己有这个机会么,有这个机会么

    “你没有机会了,就算你还想当官,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数万官吏也不会让你当这个官!你得罪了整个官场,官场你待不下去了,你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

    刘季玉的脑子又轰然响了起来,没了,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了

    “对,没有机会,你最好的结局是被罢官夺职,削籍为民,你会被朝廷除名,会被去了官籍,还是以犯上的罪名!

    你的宗族会将你的名字开革出族谱,曾经以你为傲的学堂,书院会以你为耻,再也不愿提起你的名字。

    而你和你的妻儿家小惶惶不可终日,等着被报复。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将来破你家的,灭你门的,连个县令都不是,只是个平日里你瞧不上眼的恶霸。”

    说到这,夏源竟笑了起来,“你看,你半点机会都没有,你已经走上了绝路,你拿什么去当官?”

    刘季玉张着嘴想说话,眼神空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夏源身子前倾,近距离的直视着他那张脸,“你觉得,你现在能做的是什么?”

    “回话!”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已经走上了死路,你想活着,你想让你的妻儿家小都活着,那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说到此,夏源刻意停顿,过了片刻才道:“将死路走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季玉的眼睛像是亮了,口中呐呐,“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得罪的是大明朝的数万官吏,你得罪了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不会让你当这个官。但有人想让你当,这人是谁?”

    “是”

    刘季玉张口欲言,却愣住了,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他使劲的想,最后看向夏源,“是大人?”

    “本官向陛下进了谏言,要保下你,想让你接着当官,你觉得你凭什么值得本官保你?”

    凭什么

    刘季玉答不上来了。

    “你当初上的什么疏?参劾的是谁?”

    “我,我上的是谏言君父,我”

    “打起精神来!”

    刘季玉的身子陡然绷紧,连着呼了好几口气,才像是勉强稳定了心绪,“回大人的话,下官上的奏疏是谏言君父,痛陈我大明朝沉疴积弊,吏治腐败以致国库亏空,参的是内阁六部公卿,参的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封疆大吏,及各州府县之官员!”

    “一字一语真是振聋发聩,却得罪了数万的官吏,如今他们视你如仇寇,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你想在官场上待下去,想待得稳如泰山,想保住你的妻儿家小,你能依靠的是谁?”

    “是大人。”

    “是陛下!”

    刘季玉神情一凛,赶忙改口道:“是陛下。”

    “陛下凭什么让你依靠他,是因为你上的那道奏疏,还是因为你上的那道谏言?”

    没等回话,夏源便自顾自的反驳,“都不是。空话谁都会说,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内阁六部,谁不是饱读诗书之人?这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会喊几句诸如此类的话?可做到的又有几人,你将这话喊出来,你做得到吗?”

    “下官.”

    刘季玉想说做得到,可话到嘴边,却转而实话实说的低声道:“下官做不到。”

    “若我是你,必定会说能做到,而且语气笃定,不容辩驳。”

    “下官在大人面前不敢欺瞒。”

    刘季玉的身子趴伏下去,将脑袋深深的磕在地上。

    “你不敢欺瞒,但你就算瞒了,我又如何能知道呢?”

    “大人慧眼如炬,又与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粉身难报,不敢欺瞒,亦是不愿欺瞒。”

    刘季玉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只默默的跪伏在那里,表达着谦卑臣服的态度。

    “数百封奏疏递到了御前,未来还会有许多的奏疏递上来,陛下帮你们顶着压力,只是盼着你们有朝一日能说到做到,你可明白什么意思?”

    “属下明白,劳累君父为罪臣分忧,罪臣万死之罪!”

    “哪来的万死,只是想让你死中求活。”

    夏源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而后又俯身将刘季玉扶起,看着那张脏脸,“如今朝野动荡,群情激愤,只能让你等在这诏狱多住些时日。但即便如此,你也完全不必担心.”

    说到这,他脸上涌现出无比的严肃,“汝妻女吾养之,汝无虑也。”

    “大人.”

    刘季玉感动的哽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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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娘子萌萌哒介绍:
大明弘治十四年夏。
专情皇帝朱佑樘高坐龙椅,忙着中兴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正值少年,初露荒唐本性。
一觉醒来,夏源穿越到这个时代,两眼一抹黑之时,被人给骗婚了。
谢邀,人在大明,刚被骗婚,我已接受,心态良好。我家娘子萌萌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娘子萌萌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