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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豆地瓜派     我家娘子萌萌哒txt下载     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谢大人救命之恩

    理论上来说,诏狱乃是天子之狱,蹲诏狱的主力,都是犯了罪的官员。

    对于这些比较高级的犯人,待遇规格当然要高一些,规定是每个犯人日米一升,遇上天寒地冻的时节,还会给发袄子棉裤。

    但这是理论上,有道是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明朝的薪俸太过微薄,做官的做吏的都是想尽办法捞银子。

    无论哪个地方的牢房都是由官仓调拨牢粮,但上至官员,下至牢头狱卒可绝不会把官仓里的好米给犯人吃。

    都是卖了好的,再买最是低廉的陈年霉米,那米粒发黄发黑,还有各种虫卵,吃进肚子里头腹泻都是轻的,搞不好便是食物中毒。

    能全给吃霉米还算是有良心的,遇到那没良心的,掺上一半的破谷子烂糟糠。

    而像诏狱这等规格最高的监狱,这饭食也是相当不堪,透过那解开的盖缝,能看到里头的米中掺杂着许多的小黑点。

    生了虫的大米,其实这还算是好的,起码没到最丧良心的程度。

    暗狱的厚重大门被打开。

    上百名锦衣卫百户打着火把,一步步走下了这暗狱的石阶,夏源沉着脸坐在门口,但见里面的石道幽深,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人进去,只有墙上的油灯微光昏黄。

    旋即那些光亮也被一名名走进去的锦衣卫遮掩,转过一条石道,又转向另一条石道,一路往下,这才是进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诏狱。

    四面石墙,满地石面,顶上石板。

    这里已经是地下一丈多的位置,根本就不见阳光,京师的气候干燥无比,可这里头却是阴暗潮湿。四面的石墙上甚至都生长着厚厚的苔藓。

    就这样的地方,人被关在里头,便是不动刑,日子长了也必然身体虚弱,百病缠身。

    整个暗狱里除了血腥味就是腐臭味,上百名锦衣卫进了这里头便分散开来,对着两排的牢房挨个盘问。

    “踏踏踏”

    整个诏狱里传来踏地之声,那是一双双的钉靴踏在石质的地面上所发出的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听不真切,又觉得幽深的问话之声。

    赵富贵被这些声音惊醒,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

    这是一间位于诏狱幽深之处的牢房,牢里没有光亮,地上铺着腐朽的稻草,他睁着眼睛很努力的看去,眼中出现着重影,像是有无数影影绰绰的火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晃荡。

    两个多月以来,被关在这座最恐怖的监狱里头,从进来那天便没人管过他们,也没人提审过他们,赵富贵甚至都不知晓自己犯了什么罪。

    声音渐渐近了

    “哐!”

    两名打着火把的锦衣卫用脚一踹牢门,“里头还有没有能喘气的,有喘气的吭一声!”

    赵富贵下意识的往后缩,却碰到了妻子,碰到了那具已经腐烂的妻子。

    赵家的主母,赵林氏的中风还没痊愈便被关进了这座大明第一监狱,终于还是没熬过去,死在了一个月之前。

    便连他的女儿,赵月茹此时也不知是死着还是活着。

    张开干涩的喉咙,赵富贵先是嗬嗬两声,旋即才嘶哑道:“有”

    “我问你,你可是姓赵,叫赵富贵,你们一家三口关在这里头?”

    “是”

    听到这声是,两个锦衣卫互相对视一眼,朝身后大喊:“都过来,人找到了,把钥匙拿过来,给这牢门打开!”

    一阵阵踏踏的脚步声顿时响起,远处一个个晃荡的火光由远及近,那是上百名的锦衣卫,被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昏黄,又伴随着火光闪动着。

    很快便有人拿出钥匙给这牢门的锁头打开,然后牢门被打开。

    没有人给他们上镣铐,也没有人进去,只有一名锦衣卫用刀鞘敲了敲栅栏,“能不能动弹,能动弹便自己出来!”

    赵富贵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想站起来,却又倒地,旋即像狗一样往前爬着,“能,但小人的女儿怕是不能动弹,求几位大人行行好.”

    一名百户道:“进去几个人给他搀着,再把他的女儿给抬出来,他还有个什么妻子,也一并抬出来。”

    一众锦衣卫伱瞧瞧我,我瞧瞧你,没人愿意动弹,见状,那名百户喝道:“都愣着作甚,误了那位大人的事,当心给你们也关到里头住上几天!”

    听到这话,才有十几名锦衣卫立马进去,两个人将赵富贵搀起来,剩余的人则打着火把,旋即有一人啐了口唾沫,罹骂道:“真他娘的晦气,都生了蛆了!”

    “这个像是才死.还有点气。”

    “咣咣.”那百户用刀鞘敲了敲栅栏,“别管他娘的有没有气,全给抬出来。”

    闻言,几名地位最低的锦衣校尉只得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帕子,系在脸上遮掩住口鼻,又从腰间的皮革包里取出手套,戴在手上,这才开始抬那对母女。

    手套,帕子.仅凭这两样物事便可看出,这些驻守在诏狱的锦衣卫,经常做这种抬尸体的事情。

    幽深的诏狱里,赵富贵被两名锦衣卫搀着,一瘸一拐的走着,“两位大人,不知,不知能否告知一声,是带小人去作甚?”

    “上头来了位大人,许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旁边锦衣卫的回答并不是很笃定,他们只是锦衣校尉,只是奉命做事,上头的差遣哪里会与他们说。

    但这句话却让赵富贵心里燃起了希望,可旋即这希望又黯灭,上头的大人,他哪里认识什么上头的大人。

    穿过一条条缓慢向上的石道,终于看到了光亮,那是重见天日的光亮。

    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诏狱中待了两个月,瞧见如此的光亮,赵富贵只觉得刺眼,刺的他眼睛生疼,但他却努力的睁大着眼睛,近乎贪婪去看那片光亮。

    人是向往光亮的,别管一会儿的下场如何,哪怕能多看一眼这光亮,那也是好的。

    离着光亮处越来越近,赵富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转动,他看到在出口处摆着一张太师椅,旁边站着几名高高在上锦衣卫百户,弯腰对着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说着什么,神态举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坐在椅子上的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过肩麒麟服,很华丽的锦缎袍子,胸口处绣着一只很大的麒麟,像龙一样,其余各处也有着不少的麒麟图案,还有不少的云海纹。

    瞧见这样的袍子,赵富贵心里一颤,忙谦卑的将目光下移,但却没忍住往上瞧了一眼。

    是一张很年轻,很俊朗的脸。

    这张脸有些熟悉。

    他的目光有些挪不开。

    等离得近了,那张脸与记忆中一张脸重合,赵富贵蠕动几下干瘪的嘴唇,“谢大人救命之恩”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知道

    一家三口,进了这诏狱,出来时被抬着两个,一个已经生了蛆虫,一个或许下一秒就要咽气。

    唯一还能动弹的赵富贵,已是不成人形,走路需要人架着,在夏源尘封的记忆中,这位赵财主永远是油光满面,身宽体胖,很好的诠释了一个乡下财主的富态形象。

    但现在却没有了曾经的富态,整个人如同跑气的气球,已经干瘪了下去,眼窝深陷,形如枯槁,恰如一具行尸走肉。

    现在喝着粥,又像是一只病中饿鬼,这里是诏狱的衙房,是镇守诏狱的锦衣千户办公的地方,像这样的地方,赵富贵只有害怕,可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米粥。

    小米粥,上好的粟米,满满的一个瓷盆,上面飘着一层油光,他没有用旁边的小碗儿,而是拿着勺子在那盆里舀着喝。

    喝的很贪婪,呼噜之声不绝于耳。

    旁边站着的几个锦衣卫都不忍直视,皱眉眯眼露出地铁老人的表情。

    实在不是他们少见多怪,而是哪怕从诏狱里放出来的犯人,哪个享受过这等待遇。

    坐在千户大人的值房里喝粥,还喝的如此旁若无人。

    若是那些官员进了诏狱,有幸被放出来,还官复原职,那外头也是有八抬大轿等着,一出来就坐上轿子离开,绝不会在这诏狱的衙门多停留一秒,晦气!

    “卑下见过大人!”

    瞧见夏源从门外进来,几名锦衣卫赶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他们或许不晓得夏源是什么官职,甚至都不晓得姓甚名谁,但在这等级森严的大明王朝,他们认得那件麒麟服,这是天子赐服,更何况这位大人还带着皇帝的谕令。

    这就由不得他们不重视了,毕竟锦衣卫乃天子亲军。

    赵富贵也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瞧着他,身姿挺拔,阳刚俊朗,带着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不得不承认,这种华夏衣冠对颜值和气质都有加成,就是上厕所时太麻烦。

    而权势是靠衬托出来的,比如夏源迈步一进来,那些高高在上的锦衣卫全都抱拳行礼,那气势嗖的一下就上去了。

    有锦衣卫搬来一把太师椅,“大人您坐。”

    这个椅子放的很有眼力见,放椅子的位置离着赵富贵不远也不近,近了容易闻到那股子臭味,远了说话不方便。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顺道和你们的千户大人说一声,本官还得借他的值房再用一会儿。”

    “是。”

    又是抱拳拱手,几名站在房中的锦衣卫才退了出去,顺道关上的值房的几扇大门。

    看到那一扇扇大门被关上,夏源这才在椅子上坐下,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沉声道:“我已命人将婶子装殓进了棺材,赵月茹也安排了大夫医治,但能否救活却是两说。”

    “世叔,还请有个心理准备。”

    赵富贵那张脸黢黑,很脏,胡须打着绺,上面还沾染着小米粒,分不清五官在哪儿,但两行浊泪流淌出来,却是知晓了眼睛的位置。

    喑喑的哭,没有多大的声响,只是哭,透着撕心裂肺,透着悲怆。

    夏源沉默的看着,不言不语。

    两世为人,身为志愿者赶赴灾区救援,身为朝廷官员前往灾区赈灾。他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心有戚戚然。

    他想起了那对母女,一个已是无法去看,辨认不出长什么样子,另一个也是濒临死亡。

    那张曾经清丽的脸蛋,早就成了脏臭,这对母女尖酸刻薄,有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吗?

    或许吧。

    只能说天意弄人,尖酸刻薄使错了对象。

    这本就是个一层压一层,逐个压下来,构成一个层层等级的世界。

    被压在下面的,只能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这才是常态。

    能翻身的少之又少,像小荠子那般一下子越过无数层阶级,站在最顶端的又能有几人?

    世事无常。

    赵富贵能活下来,是由于这些年囤积的脂肪救了他,还是由于他比较厚道,这谁又能说得清。

    夏源用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等到赵富贵的哭声渐止,他才开口道:“世叔如今不过三十多岁,再续个弦,许是能再要一个。若是不成,便过继个子侄传承香火吧,其余的还请.”

    节哀顺变这种话太单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便咽了回去。

    “谢大人宽慰”

    “嗯”

    沉默持续着,过了许久,赵富贵才终于嘶哑的问道:“大人,可否告之小人,小人当初是犯了何罪?”

    夏源垂下眼睑,“不知道。”

    赵富贵径直跪倒在地,“求大人告之。”

    两个多月前,阵阵马蹄声响彻在村落之中,无数名身穿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连同东厂番子冲进家中。

    他至今不晓得是犯了何罪,所以才有此一难,一场牢狱之灾,妻子没了,便连女儿也要没了。

    他想知道个因由。

    夏源依然是相同的回答,“不知道。”

    “小人妻女已是罹难,小人不求别的,只想求一个原由。求大人念在你我两家曾是世交的份上,告之小人。如此,小人便是死也瞑目了!”

    赵富贵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锦衣卫,诏狱,如此大的阵仗,他不知道是触犯了何人,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手眼通天。

    他只是个乡下财主,又如何能与这等天上的人物扯上关系。

    若说有,只有这个曾经的世侄。

    两家是有骗婚这样的过节,但他不相信能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可他只能往这里猜测。

    夏源抓紧了座椅的扶手,连问三次,这分明是在问是不是自己做的。

    过了一阵,那抓紧的扶手又被他渐渐松开,沉声道,

    “当初我叔父去伱家时,早已说的清楚,你我两家斩断情谊,从此互不往来,再无瓜葛。我如今叫你一声世叔,并非其他,而是念在亡父的情面上。

    如今看在亡父的情面上,我再唤你一声世叔,非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世叔即便知晓了又能如何,不知晓才是福分。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你家所触犯的却是真正的权门高祚。

    有今日之祸,全在令妻和令媛太过尖酸刻薄之故。世叔回去之后,若要续弦,还请寻个贤良淑慧之人。

    但若是世叔问我这权门高祚是何人,又是何身份。我依然是那句,不知道。”

    赵富贵抬起头来,仰望着这个曾经的世侄,如今高高在上的大人,眼中又有泪水涌出,但却又收了回去,此时也终于放弃了再问,只是重重的叩首道:“赵富贵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人以后不是光杆司令了

    乾清宫的暖阁之中。

    弘治皇帝垂眸看着那封交还的谕令,问道:“如何?”

    “赵家三人,赵富贵的妻子已经死了,女儿眼看着要死了,只有赵富贵还活着。”

    听到这个消息,朱佑樘的眸子垂的更深了几分,稍稍沉默一阵,才问道:“朕未记错的话,时常欺辱秀荣的可是这赵家母女?”

    夏源嗯了一声,“她们母女一向尖酸刻薄,赵富贵为人还算厚道。”

    弘治皇帝又陷入默然,良久,才抬起眸子道:“朕本来只想给那赵家人一个教训,未曾想过要做的如此决绝,但却因朕一时疏忽大意,让其家破人亡。居正,你说此时该如何为之?”

    “若按臣的意思,此事别声张,到此为止。”

    弘治皇帝颔首,“不错,决不能让秀荣知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

    “嗯,臣和赵富贵什么都没说。”

    闻言,朱佑樘先是不明所以,随即渐渐明悟,而后叹了口气。

    夏源也跟着叹气,他敢打赌,弘治皇帝绝对想的是先打一棒子,后头再给个甜枣。

    先教训这辱骂小贱种之事,再进行一番赏赐,以此来感谢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但是这一棒子抡下去却给人敲死了,甚至可以说是双杀。

    皇帝这个身份太高大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这雷霆又有多少人能承受的住。

    所以他没告诉。

    若是告之了实情,赵富贵绝对无法接受,回去保准想不开上吊。

    还是到此为止吧。

    过了许久,弘治皇帝从消沉的情绪中缓过来,拿起奏疏正想接着处理政务,一抬眸却发现夏源还在原地杵着,“如今已是日暮,居正还在这作甚?莫非是想等着宫门落锁,乘吊篮出宫?”

    “臣的妻子.”

    见他张口就是这个,朱佑樘就觉得脑袋疼,但又倏然想起来先前答应过了,“朕记得说的是明日让秀荣出宫。”

    “对对对,明日出宫。”

    “那你还聒噪个甚?”

    “噢,那臣告退了。”

    夏源放心了,连着答应了两次,应该不会言而无信,这位皇帝岳父虽是缺了些节操,但底线还是有的。

    第二天清早,夏源早早的来了詹事府上值,精神饱满,他恨不能现在就把小荠子接回家去,然后请上七天假,好生检查一下她的口技有没有退步。

    可惜他是个有节操的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毕竟领着大明朝的俸禄

    噢,昨天把上门讨薪的事给耽搁了,今天得去。

    卯时三刻,还没到正卯,詹事府里许多衙门的人都还没到,夏源一路上也没瞧见多少人,正打算直入东宫,却有几个书办追了上来。

    “大人,大人”

    听到身后的呼喊声,夏源脚步一顿,旋即转过身去,便瞧见是几个书办,有那么一点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司经局的书办。

    “做什么?”

    “大人,喜事啊,咱们司经局新调来了两个属官,大人以后不是光杆司令了”

    夏源一怔,“来的这么快?”

    那书办亦是一怔,“大人居然知晓此事?”

    据他所知,这位洗马大人对司经局的事情不能说不太关注,只能说漠不关心。

    一天都见不到人。

    没想到竟然知道这等事情。

    “罢了,那两个人在哪儿,带我去。”

    “就在值房里头,学生给您带路。”

    司经局的值房之中,王守仁和李廷相正坐在里头喝茶,他们现在都是校书郎,负责校勘典籍,官阶正九品。

    王守仁本来是六品的工部主事,李廷相本是七品的翰林编修。

    如今都降了职,可话又不能那么说,这里毕竟是詹事府,官阶很低,但前途远大。

    “学生见过恩师。”

    “属下见过大人。”

    见到夏源进来,两人忙放下茶盏起身,对着他见礼。

    “不用这么客气,都坐都坐。”

    夏源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很快就有书办给他端来了茶,还没喝,便听李廷相问道:“大人,属下如今是司经局校书,大人可有什么差遣?”

    “没有差遣,就待着。待不住你就睡觉,睡到午时就下值,不管饭。”

    李廷相眼眸睁大,“大人的意思是属下被闲置了?”

    年轻人好高骛远,总想着大展宏图,根本不懂这样的工作机会有多宝贵。

    躺平不香吗?

    夏源不是很能理解,转而道:“那伱要实在闲不住的话,你就抄书。”

    李廷相不说话了,闲置就闲置吧,挺好的。

    这时,一直默默喝茶的王守仁放下茶盏,“恩师,学生是否也要抄书?”

    “你抄什么书,你的职责是给太子上课。”

    转眼都过去一年了,朱厚照这个傻小子居然还没放弃练那个狗屁神功,打从濮州回来,就又恢复了曾经提着水桶扎马步读书的日子。

    夏源曾经确实为这事挺担心的,想着朱厚照要是有朝一日发现这神功练不出来,是不是得弄死自己?

    但现在不担心这个了,毕竟这么铁的关系,又是亲戚,打打杀杀就见外了。

    何况那神功练的并非没有用处,起码狗太子的身子骨是越发的强壮了,下盘扎实,两只手劲儿贼大。

    所以爱练就练吧。

    而如今好不容易把王守仁调来了司经局,夏源怎么可能舍得让这么好的教书匠去抄书。

    “大人,属下”

    “你也想给太子上课?”

    “属下.”

    李廷相张张嘴,他倒是没想这个,虽说是个探花,但他自认学识不够,也不会教书育人,难当此大任。

    只是同为校书郎,自己被闲置,他就有差遣,这让人想想还有那么点难受。

    “梦弼啊,你现在还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太操劳,每天多歇一歇没坏处,让你闲着,也是心疼你。”

    “再说,身处东宫之地,等将来太子登基,你还怕没有事情做吗?”

    闻言,李廷相心里一突,然后便是突突突起来,他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等到太子登基,那便大有可为。

    对于这话他是信的,在濮州那么长时间,他知道这位恩府大人与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不过陛下如今春秋鼎盛

    算了,等吧,反正自己年轻。

第二百七十四章 切磋口技

    午后时分,整个夏府门前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大快人心。

    终于把媳妇领回家了。

    回到府中,把那几个讨人厌的女官和嬷嬷撵走,带着小媳妇进到卧房把门一关,夏源拉着赵.噢,现在是朱秀荣,圣旨都发出去了,还在太庙烧了奏表。

    再叫赵月荣,那是对大明朝列祖列宗的不尊重,闹不好会被朱元璋托梦的。

    圣旨上只说赐姓朱,但其实名字也改了,不过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讳就跟内衣尺码一样,只能让亲近的人知晓,外人是决不能告诉的。

    不然又怎么叫闺名。

    门窗紧闭,房间昏暗,住在皇宫里头,一天才能见上一面,有时候都见不到。

    而且都没法做太出格的事情,最多就是抱一抱。

    如今好不容易夫妻团聚,小别胜新婚,自然是京中有善口技者。

    索然无味之后,夏源把乖巧如小猫咪一般的妻子抱在怀里,现在当上了公主,身份尊贵了,这口技也退步了。

    不过有着公主身份的加成,更刺激。

    朱秀荣把脸埋在夫君的怀里,害羞的不吭声。

    “都老夫老妻了,害什么羞,不如夫君也给小荠子表演一下口技。”夏源作为无欲无求的贤者,提出了夫妻一起做贤者的建议。

    尽管还没有正式采摘,但该做的都做了,夫妻之间互相切磋一下口技,合理合法。

    再说,京中有两个善口技的不过分吧。

    闻言,朱秀荣心里一颤,身子不由的绷紧,还没来得及同意或是怎样,夏源便是一个翻身。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在短暂的慌乱中半推半就,接着便是意乱情迷,漂亮的杏眼很快便蒙上了一层水雾,在昏暗的房间里晶晶闪亮。

    闺房之乐,不足以外人道。

    索然无味之后,现在夫妻都是贤者了。乖巧可爱的小猫儿微张着唇瓣喘息着,脸上带着樱桃似的绯红,夏源在她脸上使劲亲了几口,又把这只小猫咪抱紧,感觉心都要化了。

    尤其是方才羞涩的咬着嘴唇,秀眉微蹙发出哭泣般的嘤嘤声,矜持且又娇羞。

    这样的声音总能勾起他心中的阴暗面,若是等有朝一日真正采摘之时,那声音又该是何等的美妙,若是再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掐断,夏源提醒着自己是个读书人,读圣贤书,是有着高尚情操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怎么能想这种邪恶的事情?

    “小荠子清醒了没有?夫君当不成贤者了,该你表演口技了。”

    紫禁城。

    两个女官带着几个嬷嬷顺着东华门走进去,脸上都带着不忿。

    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

    作为大明朝的公主,要是嫁了人那是会有公主府的,前庭后院,超大门户,前后六七进,青砖红瓦,不说堪比王府,那也绝对是规格超越国公府。

    而作为如此规格的公主府邸,规矩自然也是无比森严,就跟东宫詹事府一般,里头有禁卫,有太监,有宫女,有女官。

    驸马想见公主得禀报,得女官们同意了才能进,光这进门可就能赚不少银子。

    驸马不给点银子就想进公主府,门都没有。

    就算使了银子,进了公主府门,那也是决不能留宿的。

    只不过现今的这位公主,没有公主府,或者说公主府还在修建。

    那小门小户的夏府,宫里把自己几个人派过去伺候公主,本来都不稀的去。

    但结果呢?

    那个夏洗马嘴上满口答应,对着皇后娘娘说的多好多好,恨不能当场立个字据,再发个誓。

    可等跟着公主进了府门,屁股还没坐热,直接就招呼家丁给自己等人赶了出去。

    还不能抬出规矩,一抬出来,那夏洗马就直接怼人。

    公主府必须得有女官和嬷嬷。

    你眼睛没问题吧?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是夏府,刚好我喜读医术,手不释卷,要不给你治治?

    驸马和公主不能这般住着。

    我是洗马,伱找驸马去。

    多气人。

    坤宁里,女儿才刚走的第一天,张皇后就开始惆怅,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平日里母女俩在一起抱着猫晒太阳,一起做织绣,一起在御花园里头散步,一起聊天。

    此时正坐在宫里头出神,被一阵脚步声惊扰,张皇后似乎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等扭头看清这几个人,旋即便是一怔,蹙眉道:“本宫让你等去伺候公主,你等为何又跑了回来?”

    两个女官和几个嬷嬷直接跪倒,那领头的女官叩首道:“娘娘容禀:奴婢等人去了,可叫那夏洗马给赶了回来。”

    “他赶你们作甚?”

    张皇后的声音带着诧异,好像不太相信这种事情。

    毕竟她这个皇后提出要派几个女官和嬷嬷去伺候公主时,那个女婿可是满口答应的。

    “奴婢也不知晓,但那夏洗马先前许是在敷衍,在欺骗娘娘。我等进了那夏府,还没停留多久,就被那夏洗马招呼下人给轰了出去。”

    张皇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很快想到什么,有些嗔怒的问道:“可是你等要银子了?”

    公主府的奴婢对着驸马索贿,这种事情她这个当皇后如何不知晓,只不过这种事宫里几乎不管。

    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你给那批索贿的人召回来,再换一批人去,还是会索贿。

    责打一顿更是无济于事,不仅拖着伤体没法伺候公主,过不多久又会故态萌发。

    因此对于这种丑事,宫里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做的太过火。

    但你才刚去就要银子,这就过火了。

    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带着怒意,几个宫人的身子都是一颤,那个女官大着胆子抬起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等人没要,也不敢要。”

    “那他为何要赶你等?”

    “奴婢等人不知晓。”

    见这帮人还不说实话,张皇后不禁恼了,语气更是加重,“本宫就不信,无缘无故的他还能赶你们!”

    闻言,几个人有点想死,真的是无缘无故,虽说自己等人说话时是傲气了些。

    但在她们心里,这个压根就不是理由,宫里出来的,怎能不带着傲气?

    是想要银子,但还没得及张这个口,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所以这不是无缘无故是什么,可皇后娘娘为何就不信呢?

    张皇后确实不信,主要的是对这个女婿,她的印象极佳,所以便先天性的认为是这些派出去的女官和嬷嬷出了问题。

    更何况,她很了解这些宫人的骚操作。

    过了一会儿,张皇后怒气渐消,但仍是板着脸道:“罢了,你等做了什么本宫也不想知晓,等明日夏源来当值,本宫亲自问他。”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开坛做法

    坤宁宫里。

    张皇后坐在位子上怀里抱着只猫,殿里头点着碳炉,用手轻轻撸着怀里的大橘猫,将一席话静静的听罢,这才道:

    “这宫里的奴婢到了外头向来是趾高气扬,飞扬跋扈。你兹当没瞧见便是,何必要为这事赶她们。本宫派她们过去,不也是怕你府里那些下人粗手粗脚,伺候着不放心。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这伺候人都是看家本事。”

    “母后放心,不用那些女官嬷嬷,儿臣就给秀荣伺候的可好了。”

    听到这话,张皇后反倒乐了,“你一个读书人,哪里做的来这伺候人的事?再说哪有做夫君的伺候夫人的道理。”

    夏源默了一默,不吭声。既然皇后不信,那他也没有办法,反正他昨天把小媳妇伺候的怀疑人生。

    寸草不生的虎牢关开闸泄了三次洪。

    “罢了,既然居正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再派这些奴婢过去,倒像是不放心你一般。”

    “况且.”

    说到此处,张皇后顿了一顿,这才道:“况且秀荣这些年流落宫外,也不像寻常公主那般娇贵,那些嬷嬷伺候她沐浴时,她倒是还不甚习惯,许是派这些奴婢过去,秀荣也不想吧。”

    闻言,夏源连连点头,“对对对,秀荣也不想。”

    可千万别派那些女官嬷嬷了,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不说,那些个老嬷嬷脸上还抹着厚厚的腻子,瞅着就吓人。

    张皇后把趴在腿上的胖大橘往怀里揽了揽,目光不经意间看向殿外,旋即像是想起什么,道:

    “人常说瑞雪兆丰年,如今已到了腊月,一场雪未下,可这天却又冷的厉害。陛下这些天没少为这事儿发愁,本宫晓得你精通堪舆之术,居正可有什么法子让老天爷下雪?”

    夏源沉默了。从那次开了地宫,再到什么地堑,龙脉,濮州地崩,一系列机缘巧合的事情,再加上皇帝的背书。他已经被迫背上了堪舆大师的人设。

    打他从濮州回京之后,已是收到了不少的拜帖,拿起这个一瞧,侯爷,拾起那个一看,伯爷,总之全是京里头的达官贵人。

    这帮人的拜帖言辞恳切,几近谦卑,但诉求都毫无例外,请他上家里头做客,指点指点家中风水,再劳烦给选个墓地。

    这不扯呢吗这不是?

    我特么哪会给人选墓地?

    还踏马指点指点,我指指点点倒是可以。

    而在皇帝、皇后这儿,那就更厉害了,回京的当天,皇帝问的是什么时候下雨;如今皇后问的是怎么才能下雪。

    是你们对堪舆有误解,还是对我有误解?

    “这个下雪,事关天象,儿臣不便妄言。”

    “无妨,都是一家人,母后让你说你便说。”说着,张皇后又对着一个侍立在旁的女官道:“去,请陛下过来。”

    “本宫知你谨慎,这天象只有皇帝才可过问,本宫把陛下叫来,届时你畅所欲言,不必担心犯了忌讳。”

    夏源闭了闭眼睛,我特么谢谢你。

    此时刚到巳时,弘治皇帝下朝不久,一听是关于天象的,放下政务,颠颠的就赶到了坤宁宫,顺道还把朱厚照给传召了过来。

    天象之事,身为大明储君自然也得关心关心。

    坤宁宫里,弘治皇帝坐在椅子上,等着夏源讲解天象,那期盼的眼神,就如同盼着下雪一般。

    张皇后抱着猫在旁边陪坐,朱厚照也端着小板凳坐好。

    这么大的阵仗,夏源坐在小锦墩上浑身不自在,如今这大明朝最尊贵的三个人都坐在了这儿,要是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说不过去。

    在心里斟酌着词句,夏源硬着头皮开口道:“若是让儿臣说什么时候下雪,儿臣说不上来。但儿臣却可以说说为何不下雪,包括为何不下雨也能说一说。”

    说到这,他看向弘治皇帝问道:“陛下,如今北直隶没有下雪,若臣没猜错的话,河南,陕西,山西,山东等地应当也没下雪吧?”

    朱佑樘闻言似是没觉得愕然,只是沉声道:“居正所料不错,确实未下,朕这两日已是收到了这些地方的奏报。”

    “但江南,湖广,西南等地肯定是下雪了的。”

    夏源一边整理着措辞,一边问道:“儿臣斗胆猜测,陛下可能会想,既然天气这么冷,按理来说,应该要下雪的,是这样吗?”

    朱厚照插嘴道:“天气冷肯定要下雪,难不成下雨吗?”

    弘治皇帝横了他一眼,这才道:“朕自是这般思量的,天冷下雪,此乃常例。可如今这天象却非比寻常:夏季炎热难耐,却只得寸雨;冬日酷寒难熬,却一场雪未下。”

    “陛下,天冷也不一定下雪。或者说,之所以会下雪并不是因为天气冷这一个原因,除了天气冷,还需要暖湿气流。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在天上相遇,才会变成雪,然后下下来。”

    “包括雨也是一样,同样需要暖湿气流。”

    弘治皇帝思忖片刻,问道:“居正的意思是——我大明朝的天象之所以如此怪诞,是天上没有这个暖湿气流之故?”

    “不能说没有,只是少。”

    朱厚照又插嘴,“那这个暖湿气流从哪儿弄?”

    这个问题简直问的一针见血,弘治皇帝这次没去用眼睛横他,而是朝着女婿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夏源回忆着上辈子的地理知识,慢慢说道:“暖湿气流不是弄,而是怎么形成。它是在海面上形成的,形成的原因很多:受温度,湿度,温差,气压,空气湿度的递减的影响。

    总之湿度的递减率越大,日照越充足,形成的水汽便越多,暖湿气流也就越强。再被洋流季风带到我大明朝,然后就开始下雨,下雪。”

    听完这番话,弘治皇帝陷入默然久久未语,这便是堪舆之术吗?

    为何这堪舆之术,和那些钦天监之人讲的丝毫不一样,朕竟是没怎么听懂。

    坐在旁边静静撸猫的张皇后一见他这幅样子,就晓得他是没听明白,不由出言道:

    “本宫听懂了,居正的意思是说这海里头的水多,教太阳晒一晒,再让海上的大风一吹,把海水吹到我大明朝来,如此便可下雨下雪。”

    说着,张皇后眼波流转,视线又落到夏源身上,柔声道:“居正想个法子,看看是开坛做法或是怎样,给咱大明朝弄点这个暖湿气流过来。”

    听到前头的话,夏源还是暗暗点头的,皇后虽说理解的有失偏颇,不能说毫不相干,但起码是沾了点边。

    可等听到后头的那些话,他便沉默了。

    我踏马哪儿有这么大的神通。

    还踏马开坛做法。

    小媳妇迷信的根源找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是遗传。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什么禁足的圣旨

    弘治十五年,夏季炎热,只得寸雨;冬季酷寒,已是腊月,却还未降雪。

    这样的情况表明,今年的小冰河时期再次加重。

    或者说,去年,包括前些年充其量算是开胃点心,如今算是上了正餐。

    明朝的小冰河时期造成最严重的灾难是什么,不是冷,而是旱灾。

    酷寒的气候,造成那些常夏无冬的热带海面气候变冷,暖湿气流形成量少。

    洋流季风都是从南往北吹,等吹过来,到了南方那些省份就用的差不多了。北方没有受到暖湿气流的眷顾,所以北部这些省份就会出现旱灾。

    而小冰河时期往后还会加重,现在弘治年间是上了正餐,等到了万历晚期,尤其是天启和崇祯朝,那时候上的便是南北大菜。

    气候降到了最低点,全国各省,大江南北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旱灾。像北方省份,三年大旱比比皆是,尤以陕西,河南最为严重。

    大规模的旱灾引起大规模的饥荒,关外的建奴屡屡犯边,国库穷的都跑耗子,朝廷便征收辽饷,百姓本就要饿死了,还被摊派了这些赋税,不揭竿而起还等什么?

    如此,内忧外患,又遇上了崇祯这样的大聪明,再加上整个朝廷已然腐朽,大明朝轰然倒塌。

    对于大明朝的灭亡,对于锦绣山河被鞑子窃取,夏源每当读史至此,都会扼腕叹息。

    但让他想办法弄点暖湿气流过来解决旱灾,那就属实是强人所难了。

    臣妾真的坐不到。

    迎着弘治皇帝期盼的眼神,夏源干巴巴的开口道:“陛下,这事儿没有解决的办法,臣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把这暖湿气流弄过来。从前些年开始,天气一年比一年冷,这个陛下是知晓的。

    如今海面上的暖湿气流减少,便和这天气变冷有关。”

    这个很是通俗易懂,弘治皇帝明白了,可明白之后,这心中却更是忧虑起来,此题分明无解。

    天气变冷导致这个什么暖湿气流减少,想把这个暖湿气流弄来,以此来让老天爷降雪,首先得让天气变暖和。

    可让天气变暖和,这世上谁能有如此神通,怕是得请天上的大罗神仙降世。

    这般想着,他那双眸子的希冀之光也暗淡了下去。

    见状,夏源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出声道:“暖湿气流总共有三股,这股没吹到我大明北部,许是还有别的能吹到。”

    “什么三股两股的,你说清楚些。”

    “噢,据臣的推测,西南或者南海的暖湿气流到了我大明的南方省份,应当就已经用尽了。若按照常理,这气流是能到达北方的,甚至有时都能到达辽东。可如今天象怪诞,只能盼着东南的暖湿气流过来。”

    其实,整个华夏大地的降雨和降雪,西南靠的是印度洋,东部靠的是太平洋。

    西北属于顺带,再加上中途还有山川阻隔,所以一闹旱灾,西北最严重。

    在如今这个小冰河期,产生暖湿气流的地方只能在赤道的热带海域。而冬季,华夏基本上是刮西北风,从西北往东南吹。

    等太平洋季风带着水汽过来,那肯定会晚很多。

    “那这东南的气流何时能至我大明?”

    “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十天半个月,还有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没有,这个说不上来。”

    弘治皇帝有些惆怅,颠颠的跑过来,不仅没能解决下雪的事情,反倒更忧虑了。

    默然无语的坐了半晌,他瞧了眼殿外的天色,站起身道:“罢了,稍时还有个午朝,朕便先走了。但愿能依居正所言,过几日便可降瑞雪。”

    “?”

    夏源都惊了,“臣可没说过几日能降瑞雪。”

    朱佑樘却没再接言,迈动步子出了坤宁宫,而后上了銮舆,被人抬着走了。

    张皇后则是幽幽叹息一声,她平时不关心什么朝政,也不关心天象,但瞧着弘治皇帝忧虑,她这做妻子的心里也不好受。

    从坤宁宫出来,朱厚照才像是清醒了过来,那些什么暖湿气流,什么季风的。他刚开始还能专心听着,但后头又不让插嘴,便神游天外,然后就开始犯困。

    如今从温暖的坤宁宫出来,被迎面的寒风一吹,登时清醒。

    夏源默默无语的走在旁边,心中在琢磨,我是这样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几日可降瑞雪?

    这狗皇帝是不是故意的,等几天后没下雪,给我安个欺君之罪。

    不能吧,好歹是女婿,半个儿呢。

    朱厚照此时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走走走,师傅,咱们回东宫,我今日的神功还没练完呢。”

    “你找王守仁练去,我下值了。”

    “下值?你下这么早作甚?”

    “当然是回家陪媳妇,而且我顺道还要去趟户部。”

    “户部?”

    朱厚照一怔,“你到户部去做什么?”

    “讨要俸禄,八月,九月,十月的俸禄还没给我结,我得上户部要去。”

    “区区俸禄又能有多少?”显然,朱厚照对这大明朝的官员俸禄也是了解的,给的极低。

    “十二两银子,外加九石大米。”

    听到这个数目,朱厚照越发不能理解,“你差这点银子和大米?这有什么可要的?”

    这话夏源可不爱听,板起脸道:“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要是不领俸禄,岂不是显得我不够忠君?再说不去把这俸禄要回来,那不就让户部的那些狗东西给贪了?这无形中就是在助长我大明朝贪赃的不良风气。”

    朱厚照定定的,像是被他这幅义正言辞的模样给镇住了,要不怎么说师傅能发财呢。

    如今家里头躺着金山银山,区区十来两的银子仍是不放过,还扯了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的人不发财都天理难容。

    旋即他却是乐了,“走走走,本宫随你一道去讨要俸禄。”

    “你跟着去干嘛?陛下都给你下了禁足的圣旨,到时候你去了,陛下还以为我撺掇你的。”

    “什么禁足的圣旨,本宫不知道。”

    朱厚照有恃无恐,禁足,禁什么足,父子之前谈圣旨多伤感情,太生分。

    再说现在又不缺那点月例银子,即便出宫又能有什么责罚,最多就是挨一顿训斥,撑破天也就是不轻不重的挨一顿打。

    还能如何?

    独苗的快乐让人想象不到。

第二百七十七章 能听懂就不可爱了

    回到府中,夏源由衷的吐了口气,真是多事之秋,今年指不定要闹什么乱子。

    进了内院的月亮门,一道俏丽的身影便迎了过来,回家就能看到媳妇的感觉真好。

    夏源把心里那点为国为民的小忧愁压下,脸上堆满笑意,朝她张开了双臂,“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听到这话,饶是已经成了亲,还做了好多事,但顾忌周遭有下人在场,朱秀荣还是羞涩的红了脸,有些腼腆的低下头去。

    等进了卧房,便没了顾忌,两个人脱鞋上了榻,朱秀荣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夫君怀里,伸出纤细的小手,抚摸着他下巴处淡淡的胡茬,很温馨的感觉。

    如此依偎了一会儿,她又爬起来,整个人趴在夏源身上,旋即扬起脸,轻声细语的唤道:“夫君.”

    “嗯?”夏源垂俭望着她。

    “夫君,你有心事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

    夏源有些讶然,年龄不大,还傻乎乎的,但这个直觉还挺准,这都让她给瞧出来。

    闻言,朱秀荣咬咬嘴唇,眸子里像是晕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凑到夫君的耳边说了通悄悄话,声音小小的,带着羞怯。

    夏源的表情滞了一下,感觉他的光辉形象在小媳妇的心中已经有所崩塌,试图补救道:

    “你怎么能这么想夫君呢?就算一回来就把你拉进卧房,那也不是让你表演口技的,夫君只是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但又知道你害羞,所以才把拉到卧房里抱着。”

    “嗯”

    朱秀荣轻轻的嗯了一声,这话她就当真的听,又软声软气的道:“我也想被夫君抱着。”

    这页揭过,夏源又扯开话题道:“不过夫君确实有心事,我今天去户部要俸禄,没要回来。”

    “多少俸禄?”

    “十二两银子,九石大米。”

    “这么多?”

    夏源本以为这小东西当上公主了,眼界就高了,家里还躺着金山银山,应当看不上这点银子,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

    长相娇俏可爱,性格温婉乖巧,哪怕是当上了富萝莉,依然知道节省,简直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老婆人选。

    更别说现在头上还套着皇家公主的光环,这样的老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夏源有些宠溺的捏捏她的鼻子,“是吧,夫君也觉得挺多。”

    旋即他又补充道:“但也不是要不回来,而是最后夫君没要。”

    “夫君为什么不要?”

    “如今国库空虚,整个京里的官员俸禄都拖欠了三个月没有发放。”

    夏源用手轻轻的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半阖着眸子温声道:“若是夫君把俸禄要回来,后面要出事。”

    带着狗太子去要的,区区十几两银子怎么可能要不回来?就算国库再怎么空虚,那些户部的堂官自掏腰包也得给补上。

    但这俸禄绝对不能要,这踏马就是个火药桶,得离远点,不然容易被蹦着。

    “出什么事?”

    “被拉出来当靶子。”

    “?”

    “没听懂是不是?”夏源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头,“没听懂最好,你要是能听懂这里头的关窍,那小荠子就不可爱了。”

    女人傻乎乎的才可爱,但男人不能傻,男人傻了那叫智障,而且还容易短命。

    比如朱厚照就是个智障,他不要这些俸禄,这小子还嚷嚷着为什么不要,所以这货后头短命。

    真让人操心这小子的未来。

    “来,小荠子往上一点。”

    夏源动动胳膊,把趴在身上的少女往上抱了一些,然后亲上了那软绵绵的小唇瓣。

    乾清宫里,正开着弘治十五年最重要的一次朝会。

    内阁三位阁老,六部的尚书,所有人都屏息站在一张既长且阔的紫檀大案跟前,将目光看向那高坐在丹陛上的弘治皇帝。

    像是雕塑般站立在殿中的太监们,往殿中的那几个铜火炉子里又加了一次木炭,旋即将镂空的铜盖盖上去,接着便行步极轻的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将殿门给关上。

    弘治皇帝翻看着眼前的各项国库开支,厚厚的一摞,一串串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末了他从嘴里徐徐的吐了一团浊气,向旁边的箫敬看了一眼。

    箫敬迅速会意,将御案上的厚厚的一摞开支账本抱在怀里,走下丹陛,将其放在那张紫檀大案上。

    这时,弘治皇帝的声音也跟着响起,“诸卿把今岁的各项开支,各部衙门连同各省各州的所有用度统统报上来,那些小笔小笔的账目就先别说了,先说说今年大宗的账目。”

    说着,他的目光在众位朝中重臣的队列中扫视,“哪个部先说?”

    刘健望向了兵部尚书马文升,“马部堂,兵部一向开支最大,就由你先说罢。”

    “中。”

    马文升应了一声,从这堆账本中翻出兵部的那一本,朝着丹陛上的皇帝一躬身,这才操着乡音道,

    “今岁夏季税银收上来之后,老臣曾向陛下奏请拨款五百五十万两,用于给我大明九边的边军发放积年拖欠的饷银。

    后经磋商,拨款三百八十万。秋季税银征收之后,老臣又请调拨军饷,于各省州卫将士发放积欠的饷银,奏请二百六十万两,但户部一直拖延,如今老臣奏请陛下,请调拨军饷,给”

    户部尚书韩文听不下去了,站出来道:“非是我户部拖延,实在是没银子给你马部堂拨。今岁又是地崩,又是水患,北方几个省还有大旱,如今寸雪未下,还等着调拨银两和粮食赈灾,如何给你拨银子?”

    马文升瞧他一眼,没理会,对着弘治皇帝接着道:“陛下,如今已到年末,还有二十多天便是正旦,将士们都等着饷银过年,若不予拨款,臣恐各省州县的十数万将士有哗变之险。”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慢慢说道:“那便先拨上一些,将将士们先行稳住,二百六十万两太多,便给个一百万两如何?”

    “陛下,一百万也太多,国库拿不出来。”

    马文升扭头道:“如何拿不出来?如今国库里应当还有四百万两的银子。”

    “给了你一百万,剩下的三百万又够做个甚么?其余各部不需要银子吗?”

    说着,韩文看向其余的大臣,“各位部堂,你等的衙门不需要银子吗?”

    “自是需要的。”

    工部尚书站出来道:“陛下,濮州地崩之后,周遭各省的漕运都遭到严重的损毁,至今未能行船。户部调拨了八十万工款,如今已是用尽。臣再奏请陛下,调拨一百万两,用于勘修各地的漕运。”

    韩文的一张脸已经涨红,到了年底,这个想要银子过年,那个想要银子过年,还要这么多,老子就不需要过年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分赃大会

    乾清宫的争吵仍在持续。

    “国库如今就只有四百余万两,还有这么多国事都等着要银子。你要一百万!他要一百万!要不我韩某人这个户部尚书让给你们兼着?到时候需要多少银子自己到国库去取便是!”

    这话说的已是犯了忌讳,内阁首辅刘健连忙出来打圆场道:“韩部堂,你如此暴躁作甚?在场的诸位都是忧心国事,你何必要如此大声吵嚷?失了体面?”

    “刘公,非是我韩某人要大声吵嚷,实在是国事艰难。”

    韩文也晓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扫视着在场的一众重臣,“我韩某人知晓各位的艰辛,也理解诸位的难处。但实在是国库空虚,就这四百多万两的银子,若如此的拨出去,其余的国事又该如何?”

    刘健接过话头,依旧说的慢条斯理,“三年庆,三年灾,今岁是个灾年,广地的大灾,濮州的地崩,水患,还有其余几省的漕运损毁,西南的米鲁之乱也才刚刚勘定。

    俯仰陛下圣明,及诸位实心用事,总算是熬到了岁末,就差这临门一脚。

    只待迈过这个坎,这灾年也便过去了。

    正如韩部堂适才所言,如今国事艰难,诸位都是为了国事,都是为了朝廷,都是为了我大明天下。何必要吵来吵去?

    莫要争吵,心平气和的慢慢谈。大家伙儿归拢归拢,看哪些地方该拨款,哪些地方不该拨款,哪个多拨,哪个少拨,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

    这国库里的四百万两银子,匀一匀,咱们尽量将这些国事都给解决了。解了陛下的忧虑,解了朝廷的忧虑,解了我大明天下的忧虑。如此,我等做臣子的也好踏踏实实的过个年。”

    李东阳出声道:“刘公说的在理,诸位先归拢归拢,商量商量,也莫要争吵。御前失了礼数,即便陛下不见罪,我等也是臣德有愧。”

    这番话说罢,一众朝中重臣似是都有了默契一般,向着丹陛的方向躬身行礼,“臣等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诸卿也都是忧心国事,为朕解忧,朕如何能见罪?快都平身吧。”

    弘治皇帝的声音一贯的柔和,面容也是往常那般的温雅,却藏好了眼中的那一抹悲意。

    他知道分赃大会就要开始了。

    这一个个忠君体国的大臣,都拿着国事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要银子,银子给下去,上上下下先抓一把油水,接着才会落到国事上。

    这种‘惯例’,当年他还是太子时,便已听父皇说过。

    【这天下哪有不贪的官,不求至清至廉,但求三分为己,七分为国,便已是贤臣。】

    父皇,您来帮孩儿看看,这些人是几分为己,几分为国?

    这时,兵部尚书马文升道:“陛下,方才说的那一百万两银子,用于发放积欠的饷银远远不够,臣也并非不能知晓朝廷的难处。

    但如今年关将近,总得给这些将士们发放些饷银,好让他们过年。

    十数万的将士,那些参将,游击倒还不至没银子过年。但下头的低级旗官,以及寻常兵士是一定要给的,而且至少也得发上三个月的饷银,老臣大致算了算,最少也需八十万两。”

    朱佑樘在心里沉吟着,八十万两

    “韩卿家,八十万两的银子,你户部觉得如何?可拿的出来?”

    韩文躬身施礼,肃然道:“陛下,户部是大明的户部,是陛下的户部,非是臣的户部。臣伏惟陛下圣裁。”

    “那便拨吧。”

    “臣谨遵陛下圣意。”

    弘治皇帝知道这八十万两拨出去,绝不可能一文不少的全发到那些将士们手中。

    但又有什么办法。

    如今已是寅吃卯粮,年年都是今岁的税银发放去岁的欠饷,即便如此,还有经年累月的欠饷未能发放补齐,若不予发放,恐真有哗变之险。

    八十万两的银子拨出去,哪怕只有七十万两,六十万两,甚至五十万两,是用来发给将士们的,那也胜过一文不发。

    解决了一桩事,朱佑樘的目光又开始扫视群臣,接下来轮到谁要分赃。

    “曾卿家,方才你工部说需要调拨工款勘修漕运,需要多少?”

    曾鉴先行礼,而后才道:“陛下容禀:如今已是腊月,漕运河面上冻。据各地奏报,冰冻最薄之地也有三尺厚,而今勘修起来最是方便。

    经工部的预计,若是年关不歇,赶在明年阳春时节,应当能将各处损毁的堤坝修好。

    而漕运关乎我大明社稷,征收税银粮草都需经漕运运送,不可不慎。

    如今几省遭灾,可以吸纳饥寒无着的灾民前来勘修各处损毁的河堤河道,以工代赈。因此按臣的意思,银子可以少拨一些,但粮食需要多拨,买各样建材大约需五十万两,而粮食怕是需要个一百万石。”

    弘治皇帝默默将这番话听罢,转向户部尚书韩文,“京师各大仓储如今还有多少存粮?”

    “回陛下的话,今夏北边的几个省份都是炎热无雨。收成积欠,征秋季税粮之时,仰赖陛下如天之仁,免了遭灾严重地区一年或三年的赋税,轻微些的也是免了今次秋税。

    也即是说,今岁征得秋粮几乎都来自于南方各省,若算开支的话,供应边军和大明各地军队的粮草,还有西南的战事粮草供应,以及赈灾之粮,这些都是大宗的支出。如今各大仓储只剩下大约三百多万石的粮食。”

    弘治皇帝接着问道:“那若拨出这一百万石当如何?”

    “过于多了些,今年遭灾的省份较多,涉及到的百姓数百万之众,仅凭各地的官仓粮食远远不够,如今到了寒冬腊月,须得调拨粮食赈灾。

    经户部合计,至少得拨两百万石的粮食分批运往各州府县,不然不知有多少百姓将会冻饿而亡。”

    “.”弘治皇帝闻言陷入沉默,心头一阵喟然,一边是以工代赈,是大明朝重中之重的漕运,一边是等着赈灾的数百万百姓。

    灾,全是灾。

    他想起了这些年遭的大灾小灾,又想起了今日听到的那些,大明朝的天上缺少暖湿气流,因此缺雨少雪,我大明朝何以失德至此

    朱佑樘用手揪紧了身前御案上的黄稠桌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

    “漕运事涉我大明社稷,须得治理,不可慢怠。以工代赈更需实行,多吸纳一些流民灾民,也能多缓解一些各省的负担,五十万两银子,一百万石粮食便拨下去罢。”

    韩文连忙出声道:“陛下.”

    “听朕说完,至于各地的赈灾粮,百姓更是重中之重,二百万石粮食也便拨下去罢”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这是朕的江山

    兵部的军饷,工部修漕运的工款,户部所奏请的赈灾粮

    仅这三笔,就已将大明朝国库中的钱粮掏空大半,弘治皇帝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眸子扫视着众臣,“当兵的发了军饷,修河的拨了工款,朕的子民也拨了粮食,接下来该是给当官的发俸禄了吧?”

    “陛下说的是。”

    吏部尚书王恕应了一声,随后奏道:“自秋收征税以来,诸多国事繁杂,两京一十三省的各地官员俸禄都一直压着未曾发放。

    诸如京内官员之俸禄已拖欠三个月有余,好些省份积欠的俸禄,有甚者已是半年以上。

    还有各地藩王宗室,以及一应勋臣今岁的禄米,林林总总,经吏部核算,需俸银两百三十万两,禄米一千两百五十八万四千石左右。”

    这番话说罢,户部尚书韩文没再站出来发言,没说什么国库不够,拿不出来之类的话。

    因为根本不用说。

    国库中银两仅剩二百余万两,各大仓禀的粮食仅剩十数万石。

    就是把国库拆了,把储存粮食的南新仓,兴平仓,北新仓,海运仓.全部剐零碎卖了,也凑不出这么些的银两和粮食。

    所有人沉默着,所有人都知晓今岁并不是国库空虚的问题,而是国库亏空,并且亏空的还是如此之大的数额。

    甚至所有人也都清楚,这里面的大头在哪儿,在大明朝的各地藩王,在大明朝的皇室宗亲。

    今岁北地各省份遭灾,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征收至京师的赋税,不算银两,光统计税粮,拢共是五百八十万石有余。

    这还是夏秋两季征上来的全部税粮,而每年给宗室藩王发放的禄米就需七百万石。

    在税粮这方面,年年都是入不敷出,很多时候都是将禄米折成银两发下去,以此供养大明朝的藩王宗室。

    七百万石禄米折成银两,大约两百万两,国库的银子是够的,但若是如此发下去,官员的俸禄又当如何?

    弘治皇帝也沉默着,将那黄稠桌布揪的愈发的紧了,好久,他才出声问道:“朕记得,两月之前,广地一应大小官员抄家所得银两乃是两百八十万两,这近三百万两的脏银去了哪里?”

    “陛下容禀。”

    内阁首辅刘健不疾不徐的站了出来,

    “派往广地的巡抚钦差王鏊历经半年有余,广地官员各应罪状已通过锦衣卫呈上,经三司共同审理:处决犯官三十二人,其中抄家并行族诛者七人,抄家流放二十余人。

    还有九十七位犯官革职免官,削籍为民,经抄家所得脏银共计二百八十三万两。

    今年秋汛,广西的漓江,西江;云南的盈江,金沙江发汛,两省共计九个州府都遭了水患,百姓流离失所。

    其中两百万都用在了这两地的灾情之上,有八十万两用来在江南等地购买粮食赈灾,剩余的一百多万修建河堤及堰口。

    最后剩下的八十三万两才押解京师,后有一部分用于供应兵部购买军需,一部分用来犒赏勘定米鲁有功的将士。

    这些都有账目可查,当时拨款时也都是奏禀了陛下,经陛下同意,这银子才拨了出去。”

    听到这番话,弘治皇帝却没有多言,他并非不记得这些,只是以此来用以转圜罢了。

    最后他看向户部尚书,垂询道:“韩卿家,如今国库有如此之大的亏空,卿以为该当如何?”

    “臣虽为户部尚书,但数百万两的亏空已非臣能决之。”

    说着,韩文直接撩开袍服下摆跪在地上,接着奏道:“这一宗宗一笔笔,干系重大。臣户部尚书韩文伏惟斗胆奏请陛下,从内帑拨银,用于发放欠俸禄米。”

    “噢”朱佑樘这一声噢拉的很长,旋即问道:“卿的意思是让朕来填补这数百万两的亏空?”

    “臣不敢,只是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斗胆伏请陛下仁德。”

    其余大臣也相继跟着撩袍跪倒,“臣等伏惟祈求陛下降之仁德。”

    瞧见这一幕,朱佑樘又死死揪紧了桌布,沉声问道:“诸卿的意思是,这银子朕出了是仁德,若是不出,是不是便不仁德?”

    “臣等不敢,更是绝无此意!”

    一众大臣纷纷叩首,出言称颂道:“陛下如天之仁,天下亿万黎民之所共见。”

    “卿等都是贤臣,朕向来知之。既然贤臣都如此说了,那朕自是得做这个如天之仁的贤君。”

    朱佑樘笑了,是那种很柔和的笑,对着箫敬道:“萧伴伴,你去吩咐人将朕的内帑打开,把仓门开的大大的,再让这诸位贤臣进去搬银子,看看需要多少,让他们去搬。”

    箫敬闻言连忙跪下磕头道:“皇爷,恕奴婢斗胆不能奉诏,宫里头数万张嘴都靠着皇爷的内帑养活,还有”

    “无妨。”

    话说中途,弘治皇帝却手一挥将其打断,笑的更和善了,“诸位贤臣皆以国事为己任,朕这个皇帝如何能甘而其后?这终究是朕的江山,是我朱家的天下。

    搬吧,都搬吧,把那内帑搬空了也不打紧。无非是朕餐风露饮,皇后和太子餐风露饮,再给宫里头这数万的太监宫女一人发个碗,让他们出宫上街讨饭罢了。”

    “还有这紫禁城,朕不曾纳妃,许多宫殿都空着无人去住,空着也是空着。

    萧伴伴出宫去寻一寻,朕听闻京中达官贵人甚多,寻个买家把这些闲置的宫殿予以发卖,如此再加上内帑的银子,应当够填补这数百万两的亏空。”

    到这时,刘健不能不接话了,赶忙叩首道:“臣等万死之罪,求陛下息怒。”

    “息怒?朕未曾动怒,何来的息怒之说?”

    朱佑樘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接着道:“诸位卿家忧心国事,忧心朕的江山,朕若动怒,岂不成了是非不明的昏君了么?”

    “臣等不敢,伏惟万死。”

    “用不着万死,百姓们常说的一句话,破财消灾。”

    弘治皇帝语调依然和善,“朕把这内帑掏空了,把这紫禁城里的宫殿发卖了,填上这数百万两的国库亏空,许是便不用背上这为君不仁的骂名了吧?”

    “臣等不敢,陛下是臣等的君父,是天下人的君父,儿子岂能做出罹骂父亲不仁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刘健先定下了调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眶已是湿润,“臣历经三朝,从未见过有如陛下这般的圣德之君,只是如今国库亏空如此之大,臣等别无他法,适才祈求君父做主。

    可臣等绝无逼迫君父之意,我等做臣子的,也绝不敢逼迫君父。”

    说着,他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又接着道:“君父方才所言,一言一语字字诛心,如刀割剜肉,实在是让臣等羞愧欲死。如今国事艰难至此,臣等亦是万分忧虑,还望陛下明鉴!”

第二百八十章 委屈委屈京官

    内阁首辅刘健的话语掷地有声,在乾清宫里悠悠回荡,其余诸多大臣俯首跪地,知晓这番话连消带打,已是将方才逼宫的行为消弭。

    我等乃是忠贞体国,心中不胜焦虑,适才伏惟启奏,怎么会是逼宫?

    最多就是想越个线而已

    朱佑樘默然的坐在龙椅上,国库出现如此大的亏空,他这个做皇帝的,做天子的如何能视而不见。

    说到底,这是他的江山,这大明天下是他朱家的。

    这亏空他可以出银子,但出不出银子,是他这个皇帝决定的。

    而不是被这些大臣逼着出。

    这是底线,若今日让这帮臣子越过这条线,以后出现亏空,是不是还要逼到他这个君父的头上来!

    弘治皇帝不言不语,下面的臣子也俯身跪伏在地上默不作声,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好久之后,吏部天官王恕才开口打破了寂静,“陛下,一千二百多万石的禄米若是折合成银两,约是四百五十万两;再加上吏部统计的官员欠俸,两百三十万两,拢共是近七百万两。

    但如今国库只剩二百多万两,仓禀存粮所剩无几,若用来发放这所有的俸银禄米,实在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可正如刘公先前所言,凡事总有个轻重缓急。”

    说到此,王恕环视众臣,“诸位,如今国事艰难,陛下忧虑至此。老夫厚着这张面皮,恳求诸位暂不领这几个月的欠俸,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分忧,可否?”

    略微沉默了几秒,刘健出声道,“在场的诸位同僚,包括老夫,今日得以居此高位,皆乃陛下恩泽,如今正是为君父分忧之时,未有可否,只在可为之。”

    其余人等也纷纷附和,“为陛下分忧,朝廷维艰之时,我等恰如其分。”

    “好。”王恕脸上露出了笑,“既然诸位部堂都有此意,也都已做出了表率,那老夫这个吏部尚书便斗胆放开直言。

    在京的各部堂官,侍郎,各省的巡按使,布政使,按察使一级的官员此次便不予发放俸禄。”

    说到此处,王恕又面向丹陛的方向,恭恭敬敬的叩首,“陛下,朝中重臣,封疆大吏皆可不领欠俸,但四品连同以下的地方官必须全部补齐,并且必须用以现银,不能有任何折扣,要不然他们就会放开手去剥削百姓。”

    “而在京的四品以下官员,只好委屈委屈,用胡椒香料等物折成欠俸发放,如此,国库剩下的所有钱粮,应当勉强够用。”

    如今国事艰难,只好委屈京官了。

    而且也只能委屈京官,因为他们在京师,在天子脚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一大部分都是空有官职,却没什么权柄。

    不给他们发银子,他们也没机会去盘剥百姓,但地方官,天高皇帝远,为一方百姓之父母,若想剥削鱼肉百姓,只要勾勾手指头便能做到。

    做出如此的安排,没有人能挑出毛病,忧国忧民之心简直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如今更是决口不提内帑之事,不再逼迫皇帝,似是已经妥协,但这只是越线不成,就挖个坑。

    天下数万的官吏俸禄是解决了,可国库已是无有半点钱粮,而藩王宗室,一干勋臣的俸米,那就只能你皇帝看着办了。

    给或不给,他们管不着。

    他们是官僚。

    藩王宗室,国之武勋与他们不仅不是一路人,甚至还是他们打压的对象。

    若是皇帝不给,那些人难免会心有怨气,与皇帝生出间隙。

    若是给,那皇上您就从内帑里往出掏。

    甚至掏了这一次,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凡事只要开了口子,那就再也刹不住车。

    悲愤,无奈,悲凉各种各样的情绪压在朱佑樘的心里,他何尝不知道如此安排,乃是这些贤臣们的用心良苦。

    可他却无法动怒,甚至都无法去反驳,因为这样的良苦用心被冠上了为国分忧,为君分忧这样冠冕堂皇的名头。

    甚至无论怎么看,都是在为国分忧,而且他们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佑樘拢在袖口里的手握成拳,握的紧紧的,过了半晌,又无力的松开。

    他晓得,若是让这帮人用国库存银去先行解决藩王宗室,皇亲武勋的禄米,他们只会说国库存银不够,臣等委实不敢委屈陛下宗亲,国朝勋贵云云。

    总之,这帮人说什么都有理。

    弘治皇帝的面容沉静,但心里却是诸般情绪交织,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掏吧。

    藩王宗室,皇亲武勋,这些人的禄米折合成银两至少是三百五十万两。

    而他的内帑中,如今躺着近乎五百万两的银子。

    其中有近一半是这大半年来白糖的盈利所得。

    剩下的是皇庄的收益,以及夏秋两季的税银征收上来之后,从矿税,盐税,铁税里分得一部分。

    几乎已成定额,少的时候一百五十万,多的时候一百八十万,总归不可能超过二百万。

    若是不够用,寻思问国库要上一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帮大臣会和捍卫内裤一样,捍卫这个国库。

    可国库一旦出现亏空,却要他这个皇帝填补。

    但不填补又不行。

    毕竟说来说去,这是他的江山。

    弘治皇帝心里万分憋屈,但他不说。

    女儿的公主府还在修建,宫里数万张嘴,还有锦衣卫,东厂这些人都靠这些银子养活。

    若掏这三百多万两出去,只剩一百多万两。

    如今白糖的收益两个月前便已是趋于稳定,每月能分得十来万两,到明年夏季征得税银上来,还有半年。

    半年

    听说皇儿担任那个什么懂事长每月还有一万两的薪水,这么多银子定然花不完,如今应当也攒了好些了。

    弘治皇帝不受控制的又想到了朱厚照那儿,随即把思绪又抽回来,开口道:

    “国朝立国至今百三十年,从未出现过如此骇人的亏空。朕登基以来,国事也从未艰难至此,幸得诸位卿家解忧,朕深慰之。”

    捏着鼻子说出最后这句话,朱佑樘又接着道:“如今诸卿皆是做出表率,朝野内外或是不领薪俸,或是以香料等物折之。

    而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藩王宗亲,国朝武勋也当按此例循之。

    各地亲王,郡王,及镇国将军等宗室,连同国公此次俸禄便先行发放一半;

    辅国将军及镇国中尉,乃至国朝侯爵,此次便发放七成。其余的便全额发放吧。”

    说罢,弘治皇帝顿了几顿,又暗戳戳的补充道:“传诏各地:如今国事艰难,朕与内帑供养尔等,切莫有所怨言。明年若是丰庆,岁末之时国库定会发放全额。”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发放俸禄

    转眼几天而过,天气愈发的冷冽,京师的气候本就干燥,更别说遇上这小冰河时期。

    那风就似刀子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离年关越来越近,宫里头的太监宫女都开始仔细的洒扫整座皇宫大内,为即将到来的正旦节做准备。

    快到新年,但几乎没人脸上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悦,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傍着主子,看主子脸色。

    可皇帝这位头号主子,这几日心情一直差得很,总是拉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宫里头底层的太监宫女们暗暗猜测,定是和这个贼老天不下雪有关。

    一个太监扶着梯子,梯子上站着一个太监,正用沾湿的抹布擦拭着廊檐下的彩绘。

    许是天气太冷,手冻的已经僵硬,还要握着这沾了冷水的湿抹布,一个不甚那抹布便脱手掉了下去,刚好砸在了扶梯子的太监脸上。

    啪的一声,那太监又是疼的龇牙咧嘴,又是被冰的直吸大气,一时间不知做什么表情才好。

    足足过了几息功夫,他才想起给脸上的抹布取下来,朝着上头抱怨道:“你看着点,好悬没教你砸死。”

    上头的太监趁机给手哈着气,“这也怨不得咱,这鬼天气,都快过年了,不下雪便罢了,还死冷死冷的,手都冻僵了,要不你上来拿着那抹布试试?”

    下头的太监一惊,“闭上你那张臭嘴!老天爷不下雪,皇爷为了这事儿心情差得很,让人听见了,你我少不了得挨顿打。”

    “行了,把抹布扔上来,那么害怕作甚。你那都是老黄历,我今早去给坤宁宫送木炭时,听小春子说公主殿下回宫了,皇爷脸上指定见了笑容。”

    听到这话,下头扶梯子的太监倒是一下子镇定了许多,攥起抹布做出一个往上抛的举动,“接着。”

    抹布划出一个抛物线,但上头的太监却没捉住,而是定定的瞧着半空,他看到了一片鹅毛般的雪。

    接着又是一片。

    随即而来的便是无数片。

    “雪!”太监这嗓子本就尖锐,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出去老远。

    周遭的许多太监宫女都听到了这声大喊,纷纷抬头往天上去看,只见如同鹅毛般的大雪满天飘荡。

    “下雪了!”

    无数声惊喜的喊叫在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响起,瞬间便传遍了整座皇宫大内。

    坤宁宫里头点着炭火,寸长的木炭在那几个莲花形制里的铜炉里烧的正旺。

    一道道殿门全都紧闭,又处于坤宁宫的东暖阁里,隐隐约约的飘进这无数声的叫喊,却又听不清喊得是什么。

    正在陪女儿说话的弘治皇帝皱了皱眉,“宫里头的这些人都在叫嚷个什么。”

    张皇后则道:“刘嬷嬷,去,你上外头瞧瞧去。”

    那刘嬷嬷应了一声,还未动身,箫敬便从外殿跑进了这东暖阁,那张老脸上满是喜意,一进来便扑通一下跪倒,

    “奴婢恭喜皇爷!恭喜娘娘!恭喜公主殿下!下雪了,老天爷降瑞雪了!好大的瑞雪!”

    话音还未落下,弘治皇帝便已是猛地站了起来,撇下妻女朝外头走去,走到外殿,又推开殿门,走出殿外。

    坤宁宫外头,无数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漫天挥毫。追出来的箫敬手里拿着件狐裘披风,赶紧给弘治皇帝披在身上。

    朱佑樘望着这漫天大雪,那抹深藏在眉宇间的忧愁才终于消散了一些,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旋即他又扭头往后看,直到看到罩着白狐肩披的女儿跟着皇后从殿里出来,才高兴的招手,“秀荣快来,到父皇这来。”

    “父皇.”

    一声父皇唤的软绵绵的,听得弘治皇帝脸上越发高兴,用手帮女儿整了整肩上的狐裘肩披,才爽朗道:

    “今日秀荣回宫,这大雪就下下来了,这瑞雪定然是朕的女儿招来的。”

    张皇后抬头望着漫天大雪,笑吟吟道:“这大雪能降下来,许是前几日居正说的那什么暖湿气流到了,咱们秀荣招来的不是雪,应当是这个暖湿气流。”

    “什么是暖湿气流?”

    朱秀荣显得怔怔的,张皇后问道:“他没同你说这个?”

    “没有。”

    听到这话,弘治皇帝又瞧一眼女儿小脸上的好奇和迷茫,出声道:“萧伴伴,你去把那小子给朕找过来,让他过来给秀荣讲上一遍。”

    大明朝京师存粮的仓储共有七座,每一座仓禀都能储存百万石的粮食。

    这些都是存粮的仓储,至于国库,则是广盈库,长盈库,丰盈库这几处地方。

    其中的丰盈库则是专门度支天下官员俸禄之地,库门三座,每道门高三丈,宽两丈,厚达数尺。

    三道库门还是两扇对合,如此厚重的大门,自是装着槽轮。无论开库还是锁库,都是几人合力拽动铁链,平时这三道库门统统关着,户部人员清点存银时则从大门左边的小门出入。

    寻日里众多禁卫把守,没人敢靠近,但今日的丰盈仓却热闹非凡。

    盖因户部有所通知:京城所有四品及以下的官员来领积欠的俸禄。

    京师京官众多,情况也各不相同,位高权重的,根本就瞧不上这点银子。

    而有些品级低的官员,家产丰厚,对于朝廷的俸禄不屑于顾。

    而来的这些头戴翅帽,穿着或青或绿官服之人,他们是寒酸穷苦的官员,他们大多年轻,出身贫寒,好不容易做了官,却没什么权柄,更没有捞油水的机会。

    居京师大不易。

    他们就靠着这些俸禄过日子,而如今拖欠了三个月的俸银,眼看着就要过年,这年能不能过下去,就看今天这俸银了。

    因此尽管下起了鹅毛大的瑞雪,但依然没抵挡这些人的热情,翘首以盼。

    队伍里嘈杂扰扰,带着期盼与欢喜,队伍中不时有人问着这门怎么还不开,还有人呼朋唤友,

    “博彦兄,稍时领了俸,又难得赶上了这今岁的瑞雪初降,不如我等奢侈一回,买些花生,酒肉,一道去玉泉山小酌赏雪如何?”

    到底是穷京官,所谓的奢侈也仅是买点酒肉花生,上玉泉山这等免费的旅游景点看雪。

    那被唤作博彦的人,姓吴,博彦是他的字,闻言想了想道:“买些花生酒水便好,肉还是不必了,不然我那糟糠又该发脾气,嫌我乱花银子。”

    “想不到博彦兄竟还惧内。”

    听到这话,相熟的几人都笑了,又将目光看向那仍然关闭的朱红色大门,面露期待。

    只是这排队的所有人都不知,穿过这扇朱红的大门后头,再穿过那三道库门。

    偌大的丰盈库里,一眼望去已是四壁皆空,只是地面堆放着一个个的布口袋,浓浓的香料味蔓延着。

第二百八十二章 摔胡椒为号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后,丰盈库的三座库门之前,户部的官员们已是摆好了大案,京城各部官员的名册分别在这大案上摆着。

    丰盈库的三座库门也早已大开,库工们在一个个的布口袋跟前候着。

    万事俱备,但却没人去打开这扇朱红色的大门。

    离过年仅剩不到二十天,户部的侍郎,郎中,主事都来了。甚至连韩文也在此地,他这个户部尚书亲自来给这些京官们发放拖欠的俸禄了。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高的规格,如此的大材小用,自然是心里没底。

    国库亏空至此,京师四品及九品的官员少说也有上千人,而他们的欠俸,多则能领七八升香料,少则能领一两升。

    门一旦打开,让这帮人知晓今岁就指望着这些香料过年,失望之下必然群情激愤。

    他这个户部部堂,还有这么多户部官员都可谓是重任在肩。

    少不得要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劝告大家伙儿:一定得体谅朝廷的难处,发扬继承安贫乐道的先贤精神,过一个物质世界匮乏,但精神世界富足的快乐年。

    韩文的一张脸绷着,好久之后才发话道:“诸位!”

    数十位户部官员都望向了他,韩文喊了一声随即便是叹气,脸上涌现出说不尽的忧国忧民,

    “国库亏空至此,咱们户部如今是清了仓底儿了,实在是没有钱粮可发。实话说靠着这些个胡椒香料谁也过不了年,真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发给他们时要挨怎样的骂。”

    “哎,骂便骂吧,本部堂知道你等不想挨骂,我也不想。可又有什么法子,我等只能受着,但愿他们能体谅国事的艰辛。”

    说完这些,韩文像是下了决心,一咬牙喊道:“开门发东西吧!”

    一声令下,那些库工便开始把一袋袋香料往外搬运,那扇朱红色大门也慢慢开启。

    随即便看到大门外头挤满了人。

    既长且阔的大案总共有六张,顺着朱红色大门两侧竖着摆放四张,剩余的两张则横在中间。

    如从外面往里看,则是一个倒“凹”字结构,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防止有人冲进来。

    十数名户部官员坐在大案后头,每个人跟前站着三名书办,一名官员和三个书办负责一个衙门,跟前还举着牌子,上写着工部,兵部,刑部诸如此类。

    刚才呼朋唤友的那几人则涌向了写着通政使司的那个牌子处。

    户部的官员一改往日的冷淡,很客气的问道:“请问尊姓大名,何官何职?”

    吴博彦对这客气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通政司知事吴文善,烦请找找。”

    说话间,他就把自己那枚小小的官印摆在案上。

    “原来是吴知事,失敬失敬。”那户部官员也拱手回礼,拿起那官印看看,旋即便对身边的书吏的吩咐道:“找一下通政司吴知事的名册。”

    “是。”那书吏应了一声,便开始在那几本名册里翻找,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吴文善的名字,而后将这名册递给了那户部官员,“大人,在这儿。”

    “嗯。”

    那户部官员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将名册倒过去,又递了给毛笔,“请吴知事签名。”

    盛着墨汁的砚台里已是落了不少的雪花,吴博彦伸手接过毛笔,蘸了蘸墨,刷刷点点写上了吴文善三个字。

    “请给吴知事发俸禄!”

    那户部官员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有书办从远处的那堆袋子里挑了个小的,往案头上一搁。

    吴博彦睁大了眼睛望着这小小的布口袋,先是一喜,以为今岁朝廷开恩,全发的是现银,但很快又觉得不对,这个形状瞧着可不像是银子,而且隐隐的还有股胡椒味。

    “请问,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胡椒。吴知事官居正八品,拖欠俸禄三个月,算上这个月的,银钱折合成胡椒一升。”

    “这就是俸禄?”吴文善的声音呐呐,感觉头有点晕。

    “对。”

    听到这声对,那吴文善立刻就嚷了起来,“我的欠俸加上这个月的俸禄,该是八两银子,还有四石大米,这些胡椒是什么!我有一家五口要养,妻子还在等米下锅,你给我这些胡椒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今年所有官员俸禄都发胡椒?”排在吴文善身后的那几个官员也急了,赶忙出声询问。

    “不是。今年二品三品的各部堂官,还有外省的按察使,巡按使,布政使都不发俸禄。”

    “不要跟我说这些人!”吴文善把手一挥,险些打到那个户部官员的脸上,嘴里大声吼道,

    “这些大官们还需要愁过年吗?在京里的这些部堂有各省的年敬,还有皇帝的恩赏。那些外省的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光动动嘴皮子,就有人上赶着给他们送银子,肥也能肥死他们!”

    那户部官员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今岁国库亏.”

    话未说完,就被吴文善给打断,“朝廷有难处,我们这些小官就没有难处吗!你们户部的官员也靠这些东西过年吗!”

    “怎么回事?”

    “今年的俸禄又是发放不齐?”

    排着队的数百官员听到前头的吵嚷,已是着急的问了起来。

    吴文善以及站在前头的几个官员回身朝着这些人激动的嚷道:“今年根本就不发俸禄!发的什么狗屁胡椒,我积欠的俸银近乎十两,就给发一升的胡椒!”

    听到这话,后头的无数人全都炸了窝子,这会儿早已不比明初,明初时一升胡椒说不定还能值个十两,按照如此折银倒还算不上亏。

    但现在还按照明初的胡椒价码来折银,那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这一升胡椒怕是仅仅能值个一两银子。

    一个个官员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户部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你们户部难道也发这些东西过年吗!”

    “说!我大明朝的银子都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此时群情激愤,户部的一众官员赶紧站起来道:“诸位,如今国事艰难,大家要体谅朝廷的难处,诸位先冷静….”

    “我冷静你姥姥!”

    “去你妈的吧!”

    吴文善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想起了父母双亲,想起了花生米和小酌赏雪,整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怒发冲冠,一把抄起那案上的布口袋,对着身后人喊道:

    “诸位!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但如今竟连市井小民都不如,小民尚可温饱,可我等朝廷官员却只能靠这些胡椒过年,还有活路吗!还有天理吗!欺人太甚!”

    说着说着,他便红了眼睛:“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若要忍气吞声尽管忍着便是,我不忍了!”

    二话不说,吴文善就将手里的布口袋狠狠的摔在地上,里头的胡椒散落一地。

    摔胡椒为号,无数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挥舞着拳头叫嚷道,

    “对,不忍了!打死户部的这帮狗官!为国朝讨佞!”

第二百八十三章 清君侧,诛佞臣!

    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身赤贫,得了江山之后,给天下官员定的俸禄完全可以用苛刻来形容。

    家产殷实之人无所谓,但那些家境贫寒之人通过科举进入官场,根本就难以维持各项开支。

    若是担任地方官,那少不得要贪上一番,损有余而补不足,丧良心的大贪特贪,有良心的少贪点。

    这种情况,导致有明一朝的贪官最多,只要有官员的地方,那绝对就有贪官污吏,贪污的骚操作也是最多。

    什么淋尖踢斛,加收火耗不过尔尔;巧立名目,拉拢豪绅只是寻常,贪污受贿的手段多而丰富,就是块破石头都能给你刮出油水来。

    这是地方官,可若是当了京官,尤其是四品以下的小官,无权无势,根本就没有施展这些骚操作的机会。

    出身富贵的无所谓,但贫寒出身,就只能靠着这些俸禄过日子。而一年的俸银禄米加起来折合成银两,少则数十两,多则也不过上百两。

    京师繁华之所,国朝荟萃之地,物价高,洛阳纸贵,长安米贵,京师什么都贵。

    若是外乡人,首先得租个小院当住所,当了官老爷,自是不能走路,得雇个车轿,弄几个长随充充官面,这些都是自费。

    一年俸禄若是能全额发放,尚能紧紧巴巴的维持,勉强够个养家糊口。但要是克扣些许,那就得找别的饭辙。

    而这俸禄年年都没有发放齐过,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连个荤腥都不敢沾。如今国库拮据,用胡椒,香料这些玩意折银抵发俸禄。

    这能忍吗?

    现在来排着队领俸禄的,几乎都是清贫的官员,一听十两银子才能折一升胡椒,登时就忍不了了。

    群情激愤,数百近千人挥舞着拳头叫嚷着,扬言要打死这帮户部的狗官。

    更有人在人群里大喊大叫,给这场暴乱定调子,“奸佞在朝,上奢下贪,蒙蔽君父,欺瞒中宫!这帮狗官把咱们的俸禄都给贪了!

    诸君!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清君侧,诛佞臣!”

    “国朝养士百余年,仗义死节在今天!”

    “清君侧,诛佞臣!”

    嘴里喊叫着,前赴后继的推搡着就要往里面冲,一众户部官员见局势已经控制不住,赶紧对着书吏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部堂大人过来!”

    数十名书吏还惘惘的看着这群情激愤的场面,听到几声大喊,有几人登时醒悟过来,扭头就连滚带爬的往丰盈库的深处跑。

    这丰盈库是处占地很大的院落,除了存放银粮的仓库,还有不少的值房。

    离着大门口数百米,最深处的一间值房,韩文正坐在里头品茗。

    作为户部尚书,整个户部最高级的领导,他自然很高级,更要保持领导一贯的优良作风。

    领导只负责动员喊话,给下头的人加油鼓劲儿,轮到做事的时候得离得远远的。

    要将平台留给下属,要给手底下的人一个表现自我的机会。

    只是不知表现的如何。

    心烦意乱的想着,呷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品着滋味,韩文耳侧的肌肉动了动,似是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过数息功夫,那值房的门就砰的一下被人撞开。

    刚一进屋,几名冲进来的书吏扑通跪在地上,“部堂大人,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韩文心下一沉,惊得猛地起身,“可是那帮官员闹将起来了?”

    “数百人在门口大闹,群情激愤,如今眼看着就要冲进来了!场面已是维持不住,部堂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听到数百人群情激愤,还要冲进来了,韩文迈出去的脚步略停一下,旋即一咬牙,对着那几个书吏喝道:“慌个什么,本部堂亲自去安抚便是!”

    说完这句像是在给自己提气的话,韩文再不停留,提起大红的二品官袍下摆,急匆匆的便出了值房。

    数百米的距离,走了一里地,等户部尚书韩文赶到时,丰盈库门口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挤在前面的数十人跳上大案,后面数百人推搡着,叫喊着。

    户部的一众官员,书吏,连同库工正在拼命的阻拦着,各种书册,档籍七零八落。无数的纸张在半空飘荡着,伴随着雪花翩翩起舞。

    那道用六张厚重大案组成的防线已是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冲破。

    切身实地的瞧见这等骇人场面,韩文瞳孔一缩,旋即拼了老命的吼道:“尔等可是要造反吗!”

    五十六岁,在这个时代,黄土都埋在了胸口。这一声大吼拼了命的喊出来,中气十足,竟隐隐间盖过了这数百人的吵嚷。

    而听到这句大吼,在场的所有人竟是立刻安静下来,有的人去瞧那身大红的官服,还有那胸口处的锦鸡补子。

    过了几息,人群里窃窃私语起来,“这锦鸡是二品的补子,这人是不是户部尚书韩文?”

    “应当就是吧”

    “户部尚书怎么也在这?”

    “刚才怎么没见到?”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二品的大员,在朝中已是顶了天的大人物,身处官场之中,下官对上官有种本能的敬畏。

    瞧见这位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场上的局势竟是有了稳定下来的趋势。可很快就有人咬着牙叫喊道:“户部尚书又如何!户部尚书就能贪我们的俸禄吗!让他回话!”

    “回话!”

    “回话!”

    “我们的俸禄被你们户部给贪到哪里去了!”

    犹如水珠掉进滚油锅里,霹雳作响,隐隐间稳定的局面又再一次吵嚷起来。

    听到后头数百人的叫嚷,站在大案上的数十个人登时受到了鼓舞,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用手指着韩文道:“回话!我们的俸禄让你们给贪到哪里去了!”

    韩文官居二品,大明朝的户部尚书,什么时候让人像这样指着鼻子嚷嚷着回话,但他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个时候,大吼道:

    “什么叫被我们给贪了!尔等莫要欲加之罪!今岁是个灾年,两个省的叛乱,三个省的水患,五个省的旱灾,还有濮州的地崩。朝廷开支极大,国库亏空骇然,竟有数百万两之多,如此之大的亏空,尔等便不能体谅体谅朝廷吗?”

    话音方落,人群里有人便大声叫喊道:“我等体谅朝廷,谁来体谅我们!”

    “我家里有十口人要养活,没有俸禄这年该怎么过!”

    “数百万的亏空肯定也是被你们给贪的!”

    前面几句还好,等听到最后一句,韩文一时间竟是噎住了,旋即便是怒急,踏马的这帮狗东西,这话也说的出口,不丧良心吗!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国有奸佞,我辈锄奸!

    韩文这个气啊,数百万两的亏空竟也能算到他的头上。

    是,他承认,他平时可能是贪了些银子,也没少收外省官员的贿赂。

    但身处官场,又如何做得到清廉?

    一入官场深似海,从此廉洁是路人。

    整个大明朝官员数万,哪个不贪?若是不贪,靠着那点俸禄怕是全家都得饿死。

    身居庙堂高位,贪财的有,不贪财的亦有。但两袖清风之人却是极少,少到几乎没有。

    盖因四个字,身不由己。

    从上至下:上至庙堂,中至两京一十三省,下至各州府县。上面的人不贪,中间的人,下面的人怎么贪?又怎么敢贪?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收他们的冰敬碳敬;你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被腐蚀,不被侵染。

    这一层一层的官僚便会想尽办法,挖空心思的给你弄下去,因为有你这么个人高居庙堂,他们心里头不踏实,害怕,睡不着!

    高居庙堂,拥有撼动官场的资格,想不被浸染,除非你既不贪财,也不贪权,还不贪名,同时还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

    但这样的人又如何爬的到高位?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又何必要进入官场?

    而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不贪不腐,不结党营私,还能高居庙堂,去撼动整个官场,改变规则,去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一个也无!

    韩文更是做不到,他祖上乃是北宋宰相韩琦,家境还算殷实。

    他不贪财,他贪的是权,他贪的是名,同时他还有一个渐渐遗忘的远大抱负。

    为了维持住这个权柄地位,为了实现那个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抱负。

    他得收下面的孝敬;他得收各个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各省户部清吏司的银子。

    一步陷进去,便只会越陷越深,有时他这个户部尚书还会想办法给下面这帮人制造贪财的机会。

    他心里想:让下面的这些人去贪这朝廷的拨粮和拨银,总好过直接去盘剥天下百姓,韩某无法撼动这整个官场,但总算是为这大明天下做了点什么。

    他承认自己贪过银子,收过孝敬,夜深人静之时,他也常常会觉得怅然有愧。

    但数百万两属实就过分了,他沉浮宦海三十余年,高居庙堂八年,怕也就能收个十数万两。

    可到这帮人嘴里,却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韩文一张脸涨的通红,争辩道:“尔等怕是也太过高看老夫了!竟大言不惭地说老夫贪了数百万两,如此的血口喷人!这话你等也说得出口!不觉得亏心吗!”

    群情激愤之人倒还保持着几分理智,大喊道:“我等可没说是你一人贪的!是你们这些大官一起贪的!”

    “对,是你们这些大官一起贪的!”

    好吧,这一棒子把四品以上的大员全给敲翻了。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韩文气的跳脚,旋即他大声喝道:“不讲王法也便罢了,便连是非也不讲了吗!如今国库亏空,这丰盈库里早已是刮了个底掉,不信你们瞧瞧去,看库里可有一粒的碎银!”

    “肯定是让你们给搬空了!”

    妈的,这帮人根本就是不讲理,韩文胸口一阵起伏,忍着怒火大喊道:“你等与老夫同属朝廷命官,受国恩君恩,如今国事惆坣艰难,国库亏空至此,正是为朝廷分忧之时。整个京师及各省四品以上官员统统不领欠俸,便连这胡椒也是没有,尔等有了胡椒.”

    “去你妈的胡椒!你们这些大官需要胡椒吗!”

    “入你娘,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本想好好沟通交流,放下身段,平易近人的与这帮人相处,但换来的却是如此待遇。

    这帮人不讲理便罢了,还问候自己的母亲,而且说的还是如此不堪入耳之语,韩文已经气的嘴皮子开始哆嗦了,一双眼睛环视着面前的这群人,

    “谁骂的!方才是谁骂的!给老夫站出来!莫要敢做不敢认!”

    空气安静了一刹,紧接着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挤开人群,用手拨开站在大案的几人,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涨红的脸上满是无畏,“我骂的!入你娘!”

    又讨了句骂,韩文气的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咬牙切齿道:“有种你就告诉老夫你是谁,现居何职!”

    那人面带冷笑,“你道我不敢?刘季玉,字君美,现居国子监助教,要杀要剐你尽管来,我刘某人不怕!若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入你娘!”

    这不畏强权的入你娘可真是热血,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之人好似受到了鼓舞,“不错!我等不怕!”

    “入你娘!”

    “入你娘!”

    “韩文,我入你娘!”

    “韩文,我入你娘”

    数百人高喊着同样的三个字,一浪接过一浪,后面竟还开始提名点姓,韩文脑袋里嗡嗡作响,气的脚步踉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名户部官员赶紧把他给扶住,其中有一名户部侍郎指着这些人喝骂道:“尔等都是读书人,如今便连体面都不顾了吗!辱骂上官,可知这是何罪!”

    “韩文,我入你.”

    数百人正一道问候着韩文的令堂大人,见这么个狗官跳出来,声音骤然一顿。

    站在大案之上的几十人,愤怒的眼睛看向那说话的户部侍郎,用手指着他大声吼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的数百人跟着齐声大吼。

    “回话!”

    “回话!”

    那户部侍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着,却是不言也不语。

    “这个狗官不给回话,那就连着整个户部一道骂!”

    “对!户部全都是狗官,骂他们!”

    “看他回不回话!”

    “入韩文的娘!”

    “入所有户部狗官的娘!”

    “疯了,疯了,这帮人都疯了.”

    户部尚书韩文这时终于缓过了那口气,用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这帮已经陷入癫狂的官员,“你们如今跟个疯狗一般,肆意罹骂折辱上官。若是让陛下知晓,你们可知.”

    “骂你们?我等还要打你们呢!”

    “打!打他们!打死这帮户部的狗官!”

    “不让我们活,谁也别想活!”

    “先打韩文这个老匹夫!”

    有人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手团吧团吧,狠狠的朝着韩文丢了过去。

    地上已是有了积雪,但被数百人践踏,早就满是泥水。

    这一个黑褐色的雪球不偏不倚的砸到了韩文的脸上。

    韩文被砸的眼冒金星,身子一个劲儿的直往后咧,泥水顺着面颊都流了嘴里。

    而这一个雪球就像是个导火索,终于拉开了这场暴乱的大幕。

    “打他们!”

    “清君侧,诛佞臣!”

    “先打户部的这帮狗官!再去打那些别的什么大官!”

    “国有奸佞,我辈锄奸!”

    无尽的怒火被点燃,所有人叫嚷着,推搡着,往里头冲着,爬上大案的爬上大案,掀桌子的掀桌子。

    咣的一声巨响,横在中间的两张厚重的大案被掀翻,防线终于宣告攻破,数百近千人全都一窝蜂的涌了进去。

    局面已经彻底失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只是凡人罢了

    丰盈库位于皇城的西面,而隔着数里地的紫禁城之中,坐在坤宁宫温暖的东暖阁里,夏源又把那什么暖湿气流给讲了一遍。

    昨个户部发了公文:说今日午时,所有四品以下的京师官员可去丰盈库领拖欠的俸禄。

    得知这个消息,他心里头是有些松了口气的,打算等午时就跑去领。

    可眼看着就到午时,却让皇上的圣旨给传召到了坤宁宫,还是来给小媳妇讲这个暖湿气流。

    有意思吗?

    你想听这个,等过两日跟夫君回了家,咱们关上门,躺在被窝里讲多好。

    何必要坐在这坤宁宫里头讲这些,尊贵的岳父岳母,还有那碍眼的大舅子在场,别说亲亲抱抱,都不能坐的太近。

    大略的讲了一遍,夏源又环顾一圈这几人,弘治皇帝靠在椅背上在看奏疏,张皇后在低头做绣活。

    刚才讲的时候,两人没事就颔首点头,看似都听的挺认真,但只是装出来的认真。

    朱厚照连装都不装,瘫在软榻上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朱秀荣听得可认真了,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抹崇拜毫不遮掩的释放出来。

    【夫君懂得真多,真厉害。好喜欢夫君,想给夫君生猴子,生好多好多猴子,但是我还没有熟】

    夏源猜测这是她此刻的内心独白,只不过这抹崇拜中却没有藏好那些许的懵然。

    好吧,崇拜归崇拜,但属于是不明觉厉。

    没听懂很正常,傻乎乎的小荠子能听懂才是怪事。

    “咳”

    夏源对着她露出个笑容,旋即收回目光,继而又轻咳一声,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纷纷抬头,朱厚照依然睡的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许是死了。

    “陛下,娘娘,儿臣讲完了。”

    朱佑樘微微颔首,“居正讲的甚好,鞭辟入里。”

    夏源脸颊一抽,你踏马听了吗?

    今日女儿回宫,又降了瑞雪,双喜临门。

    弘治皇帝的心情倒是不错,先昧着良心夸了一句,旋即又扭头看向闺女,目光中尽显慈爱:“如何,秀荣而今可知晓了这暖湿气流为何物?”

    闻言,朱秀荣刚想摇头,又点点脑袋,“知晓了。”

    “知晓便罢,居正这堪舆之术可堪天象,若不是大材小用,朕还真想给你调任钦天监.”

    说到这,弘治皇帝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叹了口气,“人常说瑞雪兆丰年,但愿明岁我大明是个丰年,天下两京一十三省再没有灾殃。”

    夏源也同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在旁边跟着点头,“对,明年是个丰年,没有灾殃。”

    这话说的不像是感慨,倒像是肯定句。

    朱佑樘深深的望着他,“居正说的这般笃定,可是观了天象?”

    夏源一时语塞,他刚才只是想了下年份,因此才得出的结论,明年是弘治十六年。

    而弘治十六年是朱佑樘在位期间,唯一没有发生过大灾的一年。

    唯一勉勉强强还算得上安稳的一年。

    听起来很夸张,但却半点不打折扣。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上辈子曾翻到过一个帖子,标题是:弘治皇帝应该才是明朝那个最让人心疼的皇帝。

    最是勤勉,有中兴之心,却生不逢时。

    在位十八年,只得一年安稳,其余的十七个年全是大规模的天灾人祸。

    并且这篇帖子还将那十七年的大规模灾祸给简单列举了出来。

    弘治帝登基的第一年,也即是成化二十三年,三省水患,两府地崩。

    弘治元年,鞑靼小王子入侵河套,哈密丢失。

    二年:黄河几处决口,波及四省。

    三年:大地崩。

    四年:凤阳皇陵失火,三省大地崩。

    五年:两次起义,漕运决口。

    六年:宁夏大地崩。

    七年:大地崩。

    八年:壮民起义。

    九年:鞑靼大举入侵。

    十年:三省地崩。

    十一年:乾清宫,坤宁宫烧毁,两省大旱。

    十二年:云南大地崩,西南叛乱。

    十三年:鞑靼大举犯边,河套丢失。

    弘治十四年,夏源穿越过来的那一年,大地崩,水灾,鞑靼犯边,琼州叛乱。

    到了弘治十五年更是大灾之年。

    十七年:地崩水患。

    十八年:大饥,弘治皇帝驾崩,正德皇帝登基。

    在位十八年,只有弘治十六年是安稳的。

    这是他的江山,他是这片江山的主人。可在他担任主人的这短短十八年间,这片江山回馈给他的,是一年的安稳,以及十七年的灾祸。

    这样的情况,换作其余皇帝或许已是走向亡国。

    但他却打造了一个中兴。

    这个中兴应当要打个引号,弘治朝武备废弛是污点,他本人过于宠溺妻儿,过于放纵外戚这也是污点。

    但谁也无法说他不够勤政爱民,他是明朝所有皇帝里面最勤政的,更是给天下百姓减免赋税最多的一位皇帝。

    他或许也是人类历史上,给百姓减免赋税最多的君主。

    成化死后,太仓存粮两千多万石,国库存银上千万两。

    被朱佑樘用几年时间给败光了,以至于后世有很多人说他是个狗屁的中兴之君,分明是个败家子。

    确实败家,不说开源,便连节流也未做到。

    他在位十八年间,给全天下的百姓减免了一亿六千万石的赋税。

    一亿六千万石。

    当时夏源瞧见这个数据并没有多震惊,但还是去查了查明朝的税收:明朝初期到中期,若是丰年,每年征收的粮食不过千万石,税银另说。

    像万历朝中后期,朝政腐败,大明已是烂到根了,每年更是只有四五百万石左右。

    再结合前头的那些大灾大难,夏源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位皇帝到底是何方神圣?

    年年大灾,年年人祸,年年给百姓减免赋税,平均一年减一千万石。

    赋税,乃是税银加上税粮,折合成粮食价值一千万石。

    或许换句话来说更容易理解,他在位期间,没收过天下百姓的粮税,全靠税银撑着。

    这每年收上来的税银要支撑朝廷开销,还要拿着税银去江南富庶之地,去找那些富商买粮,用来赈灾,年年如此。

    而国家大体上还算康平,甚至他死后还落得个中兴令主的美誉。

    这位皇帝怕不是个神仙?

    这是夏源上辈子时产生过的想法,而现在,他怔怔的看着这个皇帝,今年只有三十三岁,此时并没有戴翼善冠,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满头的岁月沧桑。

    黑发很少,灰白的头发过半,两鬓更是近乎全白,眼廓呈青色,面容依然是那么白,病态的苍白。

    他不是神仙,他只是个凡人罢了。

    甚至比凡人还不如,他只有三十五年的寿数,短短十八年就是他的半生,他用尽半生的心血去维持一份稳定,只求让这个王朝尽量安稳。

    他没有开疆扩土,建立不朽功业的雄心壮志,或许有吧,可维持着这份稳定就已耗干了他的心血,抽空了他的生命。

    那些所谓的雄心壮志,早已无从谈起。

    就像窗外的大雪一样,漫天飘落,变作积雪,很厚很多,但终有一日还是会化。

    化了,也便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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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娘子萌萌哒介绍:
大明弘治十四年夏。
专情皇帝朱佑樘高坐龙椅,忙着中兴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正值少年,初露荒唐本性。
一觉醒来,夏源穿越到这个时代,两眼一抹黑之时,被人给骗婚了。
谢邀,人在大明,刚被骗婚,我已接受,心态良好。我家娘子萌萌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娘子萌萌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