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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豆地瓜派     我家娘子萌萌哒txt下载     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须得严惩一番

    一封奏疏洋洋洒洒上千字,弘治皇帝耐心的看完之后,便是久久不语。

    先前他以为,这两个货跑去救灾,是有扶危救难之心,但不一定有扶危救难之能。

    可如今单以这份奏疏来看,却是不仅有扶危救难之心,更有扶危救难之能。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来说,天灾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天灾所引发的人祸。而这一场濮州地崩,规模如此之大,却没有人祸发生。

    甚至那些地崩造成的一切灾祸,或是被防患于未然,或是被及时补救。

    这次救灾的成效之显著,几乎让弘治皇帝怀疑这份奏疏的真实性。

    这真是那两个畜.货做的?

    李东阳不是在胡编乱造?

    他又看看这份奏疏,上面没有吹捧,没有夸赞,更像是一片记述的文章。

    就是把所见所闻给记录下来而已。

    李东阳自是不会吹捧,更不会用什么肉麻的辞藻去说什么太子乃社稷之福,国家之望,夏洗马乃国之栋梁云云。

    且不说这样有谄媚之嫌,他是士人,又是堂堂内阁辅臣,怎么可能做这种太监才会做的事情?

    更何况,身为阁老,却被发配到守仓库,整日里拨弄算盘珠子,手指头酸的要死,哪可能去吹捧,又不是抖m。

    李东阳自认没有受虐倾向。

    当然,无脑黑他也没想过做,这营地里数万人,说不定还有混进来的厂卫,一应人等都看着呢,等回朝之后,旁的人都是如实记述,如实回答。就自己一个人无脑黑,这多难看。

    所以这篇奏疏不吹不黑,就是一篇记述文。

    把他看到的一切全部记下来,完事。

    沉思了一会儿,弘治皇帝把这篇奏疏递给箫敬,“萧伴伴,你也看看这封奏疏。”

    其实朱佑樘方才看奏疏之时,箫敬微欠着身子瞅了半天,对里头的内容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但现在还是伸手接过来,假装不知晓的看起来。

    一封长长的奏疏还未看完,箫敬便是抹起泪来。

    朱佑樘见状不由皱眉,“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哭个什么?”

    “皇爷,奴婢这是心里头高兴。看到太子殿下和夏洗马在这濮州建了这么个世外桃源,救活了数万的百姓,奴婢这心里头便高兴。

    替咱大明朝高兴,替皇爷高兴,皇爷心忧百姓,奴婢一向是知晓的。如今看到这濮州灾情已然消弭,奴婢晓得,皇爷心里也是高兴的。”

    “还有太子和夏洗马。尤其是太子,竟能做出此番功绩,奴婢这心里头更是欢喜,觉得咱大明朝能有此储君,真是有福,那些个濮州的百姓也是有福。”

    听到这么一番话,弘治皇帝的眉头悄然舒展,脸上露出几分舒心的笑容,但还是道:“依朕之见,这濮州救灾能有如此成效,恐怕跟朕那个儿子没多大关系,应当都是居正的功劳。”

    若说这里头一应赈灾之事,是太子统筹谋划的,说破了大天,朱佑樘也是绝对不信,所谓知子莫若父,他那个儿子实在是黑历史太多了,整日里上蹿下跳,哪像个会赈灾的人。

    “是呢,夏洗马有大才,这个奴婢向来是晓得的。但夏洗马也是辅佐太子一道赈灾,这才有了今日濮州治灾的成效。”

    听到辅佐二字,朱佑樘却是不由沉吟,他原本的打算,确实是让夏源当日后辅佐太子的臣属之一。

    司经局洗马,乃是东宫属官,自然是浅邸之臣。

    但现在,这小子却成了女婿,虽无驸马之名,却有驸马之实,按照国朝规制,驸马不能有任何官职。

    沉吟片刻,他没再想下去,转而问道:“萧伴伴觉得这封奏疏属实?”

    “自是属实的。奴婢虽是宦官,但平时也常常学着那些读书人舞文弄墨。奴婢瞧的出来,这奏疏上的字,就是李阁老的行书。

    更何况奴婢还是皇爷身边的秉笔太监,这李阁老的票拟奴婢也是整日里都能见的,因此断然不会认错。”

    说罢,箫敬似是觉得自个儿说的太过言之凿凿,顿了几顿,又补充道:“除非有人把刀架在李阁老的脖子上,胁迫李阁老写了这道奏疏,否则绝无伪造的可能。”

    听到最后这番话,弘治皇帝的脸色莫名有点僵,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朕那个儿子应当没这么大胆子,也不至于胡闹到这种地步。

    把刀架在阁老的脖子上,这种事儿想来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那李东阳被发配到守仓库一事,也从侧面证实了这道奏报的可信度。

    只有这濮州赈灾确实做得这么成效显著,那营地确实是二人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他们在这营地里拥有极大的威望。

    即便是李东阳身负圣旨,亦是无法争得主导权,或者说哪怕争来也是无用,所以听从调遣,安心的去守仓库。

    大明朝多灾多难,弘治朝当然如此。从朱佑樘登基以来,十数年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天灾发生过几十次,但却没有一次天灾能处理的这般妥当,更别说是规模如此之大的地崩。

    因此他本能的就觉得不敢置信,可现在种种一切却都在证明这份奏疏的真实性。

    踌躇片刻,朱佑樘道:“将这份奏疏传抄邸报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明储君亲赴险地,跑去濮州赈灾,朝野内外已是一片动荡,流言四起甚嚣尘上。现在有了李卿家的这份奏报,也能安一安这天下人的心。”

    “诶,奴婢这就去传旨。”

    箫敬忙不迭的应一声,捧着奏疏刚转身,还没走出两步,却被弘治皇帝叫住,“等等,你先回来。”

    “皇爷还有什么吩咐?”

    “把那奏疏给朕,朕得拿着去坤宁宫一趟,先安安皇后和秀荣的心。”

    过去这么多日子,这宫里指定是瞒不住的,整个紫禁城上上下下,估计也就能瞒住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太皇太后。

    母女俩整天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悲伤的情绪还会传染,往往是一个先哭,另一个也便跟着一道哭。

    朱佑樘刚开始还好言安慰,告诉娘俩没事的,两人活的可好,活蹦乱跳的。

    但两人不太信。

    当然,那会儿的弘治皇帝说这话也有些不大信,他当时还没收到厂卫的奏报,纯属安慰,善意的谎言。

    后来收到奏报了,两人这才信了一些,但还是没事就抱在一块哭,现在是活得好好的,但以后谁说的准。

    给朱佑樘整的都有些不会了,都不敢往那坤宁宫里踏足。

    只能整天在心里骂那两个畜生,现在有了更确切的消息,整个营地里跟世外桃源似的,防疫的措施做得如此妥当,必定没什么事。

    孽子,皇儿,畜生,好女婿。

    朱佑樘拿着奏报,各种称呼在心里轮番上阵,若这两人不是太子,不是什么女婿,只是我大明朝的臣子。

    想必朕对二人只有嘉奖,不会有这诸般责骂。

    亲戚子女,各有厚薄,便是人之常情,朕又如何能免。

    揣着难言的心情,朱佑樘乘着步撵很快便到了坤宁宫。

    有着黄罗伞盖,依然难以抵挡这空气中的闷热,下了銮舆,朱佑樘抬头望了眼天空,“如今有几日未曾下雨?”

    “怕是有十数天了。”

    闻言,弘治皇帝的心下又忧虑起来,刚稍稍解决了一桩忧心之事,又来了一件。

    如今已是初秋,不曾下雨,这今岁的收成只怕又得

    抿抿嘴,朱佑樘收拾了一下心情,捏着奏报踏入了坤宁宫。

    很快,那道奏疏便摆在了坤宁宫的桌上,张皇后顶着双红肿的眸子在细细看着,赵月荣同样顶着双红肿的眼眸,也探着小脑袋观看。

    以前在家里时,夏源没事便教她认字,只是她很多字还认得不熟,以至于看得很慢。

    等到张皇后全部看完,她才刚看完前头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

    看完了奏报,张皇后脸上的愁容倒是消退了几分,旋即转动眼眸,看向弘治皇帝,第一个问题便是,“两人何日回京?”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怕是还得过上些时日。”

    “还得过上些时日?”

    “这奏疏里说的这般清楚,那营地里如同世外桃源,一应防疫举措也是甚为妥当,两人待在里头决然不会出什么事。”

    “可这前头说的这般凶险,就是人间地狱,两人若是出去怎么办?”

    弘治皇帝想说两人不会出去,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大信,只得道:“因此才能等这灾救完了,凶险降到最低再说。

    朕也想过,是否派些人马给这两个人绑回来。可如今瞧了这奏报,朕才觉得此举有些欠妥当,万一路途中经过那些尸首满目之地,不慎染上疫病又当如何?”

    夫妻二人双双沉默,半晌,张皇后开口道:“夫君,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好生教训。”

    朱佑樘颔首点头,“便是淑君不说,朕亦是要如此做,须得严惩一番才可!防微杜渐,免得以后再做出这等事来。”

    赵月荣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奏疏之上,但两只耳朵却听着两人的对话,等听到这句严惩,整张小脸又更忧心了。

    嗫嚅几下唇瓣,想帮着夫君说两句话,但想了想又觉得说的有道理,还是严惩才好,严惩了应该就不会再做出来这种事了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濮州百姓跪送大人们返京。

    浩浩荡荡的大河奔腾不息,这条母亲河既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同时也是灾患的源头。

    数千年以来,不知给两岸数省带来多少次的水患。

    河道混乱,多支并流,变迁频繁,泥沙量大,这都是历朝历代面对黄河所要处理的问题,而黄河之水患尤以河南最为严重。

    因为这里是平原,不像秦陇之地,黄河在千沟万壑中流淌,即便决口泛滥,也造不成多大的水患。

    而在平原,黄河一旦泛滥那便是天大的灾祸。特别是河南之地乃是黄河河道最宽的一片流域,即便是两岸最窄的地方,河道也有数里之宽,至于最宽的地方,那更是有数十里之遥。

    此时整个濮州黄河泛滥的决口都已被堵上,不仅是堵,还挖了许多条沟渠用以引水,并修了几个水库。

    旱时放水,涝时蓄洪

    这涝时蓄洪可以划掉,如果到了涝时,再次发生了水患,那靠这几个水库绝对是挡不住奔腾汹涌的黄河。

    但救灾一事确实已是接近尾声,夏源一行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尽可能的挽救了能挽救的一切生命。

    濮州一地原有七万八千多户,人口二十余万。

    经此一难,十去六七,仅剩不足七万人。

    这十数万逝去的生命,有大半都是被眼前这条浩荡奔腾的母亲河带走。

    两岸之距,二十余里,一眼都望不到对岸,黄河之水滚滚荡荡,就如同一条狂暴奔腾的黄色巨龙。

    在这条巨龙面前,无数人正举行着盛大的祭天仪式,侥幸活下来的和尚道士,盘膝坐在黄河岸边,为这场浩劫之中逝去的生民诵经超度。

    “大人,开挖沟渠,引黄河之水入漕运,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夏源没多想便摇头道:“靡费太大,朝廷不会同意的。即便同意,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仅这濮州一地,黄河的河道就有数里乃至数十里宽,水量过于庞大,仅靠现在的漕运体量根本无法容纳。”

    “若要将此地之水引入漕运,那整个漕运河道便都要予以扩宽,不止如此,还有再挖出数条运河予以通河。”

    夏源凝望着这条茫茫大河,漕运必要用黄河之水,更要避开黄河冲决之处,这是明朝一向的国策。

    而眼前这条河段就是黄河冲决之处,水量太大,漕运根本无法容纳,若要将这里的水疏通至漕运,可不是挖一条或几条沟渠把水引过去那般简单。

    要么把所有的河道全部扩宽,要么挖一条新的漕运出来。

    如今的漕运贯通南北,甚至是遍布整个大明天下,对于明朝来说已经够用。

    而这条无比发达的水路漕运网络,乃是自明太宗朱棣以来,用了数代之功,耗费的银钱早就是个天文数字。

    以数千万两作为单位都挡不住,至少也是上亿。

    那时候的大明好歹能收上来税,可现在,朝廷穷的都恨不得当裤子。

    前段时间运来的赈灾银,还是弘治皇帝从内帑里拨出来的。

    想要在当代治理这条大河,何其难也。

    “伯安,粮食和物资这几天都分发下去了吧?”

    “恩师,剩余的所有粮食物资都已经分发给了濮州百姓。”

    夏源嗯了一声,道:“那也就没什么事了,有了这些粮食,濮州剩下的这数万百姓,只要省一省,应该能撑过这个灾年.”

    一场地崩,引发规模浩大的水患,整个濮州的田地早已被淹,又何谈收成。

    但那赈灾剩下的粮食,加上后续朝廷所运送来的粮食,应该够这濮州的幸存百姓撑到下一次秋收。

    “咚!咚!咚!咚”

    上千面的大鼓一并敲响,朱厚照作为太子储君,这场盛大的祭祀典礼自是由他主持。

    对于这种事情,他相当乐意去做,前两天就把一应流程给记在了脑子里。

    身在高处,河面之上狂风咧咧,吹得他的衣袍不停的鼓动,朱厚照扯着嗓子喊道:“开祭!”

    “咚!咚!咚!.”

    回应他的,仍是一连串的鼓声,摆在岸边的祭台,上面供奉的香案,摆放着三牲祭品。

    一尊尊的高大的香炉一自排开,每个香炉之内都供奉着三柱高香。

    诵经超度的和尚和道士表情更加虔诚了,嘴唇不停翕动着,念诵着那一卷卷早已烂熟于心的超度经文。

    “祭酒!”

    “咚!咚!咚!.”

    一坛一坛的美酒统统倒入了河中,这是从那些废墟一般的县城中辛苦寻觅出来的,没喝到人的嘴里,却喂了这条黄河。

    但没有人觉得心疼,面对这条浩荡的黄河,面对这一次次的天威,人们只能拼尽全力的去表达自己的敬畏。

    只希望通过这些祭祀,通过这些奉献的美酒,通过这些祭品去打动这河里并不存在的神灵,让这条母亲河变成慈母,对于儿女只有慈爱,没有责打。

    来到濮州两个多月,如今已是十月初,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整个濮州依然是到处疮痍,满目废墟,但却没有了灾患,而剩下的家园重建,便交给这濮州的百姓。

    或许再过两年,这片土地上又会有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

    这天清晨,所有人都打点好了行装,其实也没什么行装,当初来的时候,带着无数的粮食物资,走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孑然一身。

    最后又巡查了一遍营地,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百姓似乎还没有起。

    迎着黎明前的曙光,一众人等出了营地,却见到了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潮望不到尽头,遮天蔽日,分列两排。

    濮州六县存活下来的所有官民都聚集在此地,数万人雅雀无声,人群中间开辟出一条笔直的大道。

    朱厚照嘴唇微张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夏源的脚步一顿,旋即也默不作声的向前走着,没有人说话,便连李东阳一干人等也只是默默的走着。

    离别之时,总会有许多愁绪,在此地短短两个多月,临到要走时,却有诸多不舍。

    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当初静静的来,如今也便静静的走。

    走了很久,走到朝阳初升,才从这数万的人群中走出,一辆辆马车停在前头。

    两旁的百姓静静的注视着这些即将临行的官员,数万人的场面竟是静默无声,像是在演一场默剧,仿佛是怕惊扰到了这些官员的行程。

    临到上马车前,夏源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仍是站在原地。

    在心中说了一声告辞,他一把掀开车帘,故作潇洒的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身后是阵阵雷声,如同一面面的大鼓又再次敲响,这是数万人一齐跪倒所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数万人的山呼海啸。

    “濮州百姓跪送太子殿下,跪送夏大人,跪送诸位大人返京!”

第二百五十七章 会有机会的

    马车悠悠行进,走的很慢,周遭随行着骑着马的护卫,后头还跟着数万的百姓。

    数万人跪送之后,这些百姓似乎有要将他们送出濮州,甚至送到京城的意思。

    夏源默默的坐在车厢里,这车厢挺大,甚至可以躺着睡上一觉,但他却静静的坐在里头,听着后头数万人行进之间,所响起的如雷鸣般的脚步声。

    走了不知几里,朱厚照终于挨不住这等场面,让马车停下,他则从车上跳下来,眼圈微红的对着后头的百姓挥手,“都回去吧,回去吧.别送了,本宫以后再来看你们。”

    见到太子下车,其余的官员也都从车上下来,而所有百姓的目光又转过去,看向夏源,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沉默半晌,前头的十几名官吏倏地跪倒在地,数万百姓也跟着跪倒,喊道:“濮州百姓跪谢太子殿下,跪谢夏大人,跪谢诸位大人活命之恩!

    我等想请夏大人留下,濮州数万百姓愿向皇帝上万民书,请皇帝将夏大人留我濮州,担任我濮州一地之父母!”

    夏源来到此地,并没有接受到朝廷的任何派遣,更像是一个打着朝廷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

    但濮州的官民却不知晓这点,他们只知道这位夏大人是朝廷委派前来赈灾的钦差,两个月以来,赈济粮食,筹备防疫,开沟修渠,治理水患

    将这濮州的灾情给降到最低,让所有的灾患统统消弭,活人无数。

    临走之前,还将剩余的所有粮食物资,全部分发给濮州的百姓。

    这是天大的恩德,不仅救了现在的灾,还给了他们以后。

    面对这些百姓的请求,夏源张嘴欲言,却不知怎么说,只得过去把那几个官吏扶起,又对着这黑压压的百姓大声喊道:“诸位都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一个上了岁数的乡老眼中含泪,从人群里出来,“大人,老朽活了七十多年,天灾人祸见过不知多少。可今次这般大的地崩却生平仅见,本来我等都将死于这场灾祸,幸得太子殿下和夏大人及时赶到,这才给了我濮州幸存之数万百姓一条活路。”

    “濮州百姓得您二位天大的恩泽,却无所报答,这是我等百姓欠下的大恩。”

    “我等百姓想请夏大人担任我濮州知州,愿向皇帝上万民书,请大人”

    没等这老叟把话说罢,夏源便为难道:“朝廷派遣的新任知州不日便将赴任,晚辈还要回京述职,只能只能,抱歉了。”

    那乡老哽咽的点点头,“大人不必为难,我等也晓得,像大人这般的能臣干吏,又是朝中钦差,做一任知州实是屈才。”

    说着,乡老深施一礼道:“濮州百姓只愿大人官途坦荡,将来出阁入相,布福泽于天下!”

    夏源面容一肃,赶紧还礼道:“不敢,折煞晚辈了。”

    “待濮州城县重建,我等濮州百姓必为太子殿下和夏大人建造生祠,世代香火供奉。”

    说罢,那乡老竟又是俯身拜倒,夏源刚想去搀扶,却听这乡老说道:“濮州遭难,耆老所剩无几,只能由老朽一人给大人行脱靴之礼,还请夏大人抬腿。”

    夏源脚下的那双官靴洗的倒是干净,只是上面磨破了好几个口子,这双残破的靴子被先后脱下,而后被乡老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数万百姓展示,人群里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声,

    “谢大人活命之恩,濮州百姓未能留住大人,便留此双官靴作以感念!”

    其余的官员瞧着这一幕,脸上尽显喟然羡慕之色。

    脱靴礼,这是地方官离任之时所能受到的最高礼节。

    是地方百姓留官不成,只能留下这双靴子,盼着官员留官不去。

    大明朝上一个受到这种礼仪的人是阎睿,四年前曾在永清县当知县,当初离任之时,便被百姓拦住,脱下靴子盼其留官不去。

    此事在当时被朝野称赞,弘治皇帝更是将此事传抄邸报,咸使天下闻之。阎睿也得以步步高升,短短四年的时间,便从一介七品的知县升到如今的从四品的知府。

    而这个夏洗马,他不是地方官,只是个来赈灾的官员,甚至这个赈灾还不是接受朝廷的调遣,而是私自过来赈灾。

    但却没有人说什么,若不是他当初私自过来濮州赈灾,只怕这濮州已经完了。

    声震云霄的呼声里,夏源有些茫然的举头四顾,眼眶倏而泛红。

    他只是凭着良心做事罢了,却没想到受到这濮州百姓如此大的感恩。

    面朝着这数万百姓,他深深的长施一礼,一辑到底,许久之后才直起身子,旋即再不停留,穿着足袜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他正打算好生哭一顿,眼泪刚从眼眶里涌出,朱厚照却掀开车帘跑了上来,然后往车厢里一坐。

    “师傅,你感不感动?给本宫都感动坏了”

    朱厚照脸上挂着泪痕,“往后我肯定得回来看看这些百姓。”

    说着,他用袖子在脸上一抹,“你说这些百姓为什么不留本宫当知州?要是本宫指定就同意了.”

    三两句话,就把夏源心里那股酸楚的情绪给搅了个七零八落,他沉默一会儿,“伱是不是认不清你自己什么身份?”

    听到这话,朱厚照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太子,作为太子,那些百姓肯定不敢请自己当知州,也不敢脱自己的靴子。

    不然师傅不同意,那肯定是要求到自己这来的。

    过了片刻,朱厚照又叹道:“本宫如今方才觉得咱们这个灾救得值当。”

    当初刚来濮州之时,那些灾民看他们如看猎物一般,如今临别之时,这濮州的数万百姓却是跪拜相送。

    “等有机会,本宫一定要过来,再帮着这些百姓祭一次黄河。”

    “会有机会的。”夏源倚着车厢如此说道。

    史载:正德十二年,明武宗西巡黄河,并亲自主持祭祀大礼,宣读祭文。

    灵钟坎德,功配坤元,土地蒙灌溉之庥,物类借润泽之利。故兹渡口,惟尔司寄。朕西巡狩,适经此地。泛泛扬舟,青龙驾翼,招招舟子,元旂导御,往过来续,神功助济,备兹牲礼,阴享朕祭!

    敢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入宫觐见

    短短几天时间,马车便已进了北直隶,离京师越近,朱厚照就愈发的不安,何止是他,便连夏源也觉得心里砰砰的,明明做的是大好事,为什么这眼皮一直在跳?

    两人蝇营狗苟的坐在一辆马车里,眼见京师的轮廓已是隐隐可见,朱厚照这心里的忧虑更甚,长吁短叹道:“本宫有预感,这次回去指定要遭。”

    夏源现在就听不得这个,“凡事要往好处想,咱们这次赈灾是有大功的。”

    “本宫是太子,就算有大功,但也肯定要被那个昏君收拾。”

    “那你当初跳上船作甚?”

    “冲动了”

    沉默一会儿,朱厚照又打起精神道:“本宫不怕,无非是挨一顿打而已,本宫挺得住。”

    “殿下威武。”

    夏源奉承一句,还没等朱厚照的胸膛挺起,便又接着道:“那殿下可千万别记差了,是你自作主张跳上船的。跟臣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臣丝毫不知情,甚至在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你不要上船,是伱自个儿一意孤行,不顾个人安危”

    没等把话说完,朱厚照便瞬间垮起个批脸,“你说这话一点都不中听,本宫是什么人?你即便不说,本宫也知道怎么做,可你一说,本宫这心里反倒是难受起来了,觉得你不相信本宫的为人。”

    夏源面容一肃,正色道:“殿下莫要误会,臣就是提醒一下,怕你记差了,可没有不相信你的为人。

    殿下的为人,臣素有所知,英明神武,雄姿英发,尤其是在讲义气这方面,那更是连三国里头的关云长也赶不上,殿下简直就是义薄云天的代名词。”

    听到这话,朱厚照这心里登时舒坦了,又矜持道:“不敢说比关云长讲义气,但也差不了几分。”

    十多辆马车和数百名护卫浩浩荡荡的入了京城,很快便有人飞马奏报入宫。

    以至于刚入了阜成门,还没走多大一会儿,箫敬便带着一帮禁卫而来,然后迅速接管了朱厚照乘坐的这辆马车,往紫禁城而去。

    夏源把车厢拍的砰砰响,“麻烦停一下,先让我下车。”

    朱厚照睁大眼睛瞧着他,很震惊的样子,“师傅,你不随我一道入宫?”

    夏源比他还震惊,“入什么宫?这些人迎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要回家。”

    说罢,他没理这个狗太子,接着把车厢拍的砰砰作响。

    在他不懈的拍打之下,马车终于停下,夏源刚想下车,车帘却唰的被人掀开,随后箫敬的那张老脸就探了进来,“夏师傅,您别拍了,皇爷有交代,让您和太子殿下一道入宫觐见。”

    闻言,朱厚照当即便幸灾乐祸的乐了起来,夏源不想理他,垮起个批脸坐了回去。

    很快,马车抵至西华门,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众禁卫看管的很严,想跑都没法跑,只得老老实实进入皇宫大内,一路被带着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的暖阁之中,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后头,正专注的批阅着奏疏。

    朱厚照怂的很快,刚进暖阁,扑通一下便跪了,丝毫不拖泥带水,跪的干脆利落,磕头道:“儿臣见过父皇!”

    夏源也半点不差,几乎是同时,就跟着一道跪了下去,行大礼参拜,“臣参加陛下!”

    弘治皇帝似是没有听见,过了许久,才抬眸问道:“夏卿家,如今天气渐寒,可月余之间北直隶却只得寸雨,在你看来,何时才能下雨?”

    “?”

    夏源怔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是给他整的措手不及,月余之间北直隶只得寸雨?

    他进了北直隶之后,确实发觉空气干冽,但京师这里的空气本就如此,干燥。

    可这个问题问的,我又不是天气预报的,我哪儿知道。

    “臣不知晓。”

    “竟连你也不知晓?”

    这个竟和连就很有灵性,还有这个说话的口吻和语气,有那么一瞬间,夏源怀疑自己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回陛下的话,臣确实不知晓。”

    从秋初到如今,北直隶下辖各州府县,皆是雨量极少,甚至顺天府一地只是下了一场小雨而已。

    今岁这北直隶的收成指定是不成了。

    弘治皇帝本以为这个精通堪舆之术的女婿能预测何时下雨,没想到也是不知。

    收回思绪,朱佑樘又道:“此次濮州一事,朕在这宫里亦是知晓。太子与夏卿家此次的赈灾办的极其妥当,朕在宫中都不由拍案叫好。”

    夏源一脸谦逊,“陛下谬赞了,臣惭愧。”

    朱厚照已是眉飞色舞起来,但还是道:“父皇,儿臣也惭愧。”

    “不必惭愧,做得好便是好,是非好坏,朕还是分得清的。”

    说罢,朱佑樘又接着道:“自朕登基以来,这大小天灾不计其数,朕也曾派过不少官吏前去赈灾,却从未有谁像你们这般赈的有成效,夏卿家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才能,实乃干才也。”

    夏源被夸的有点脸红,毕竟这都是来自于后世当志愿者时的经验,若他是当世之人,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面对如何赈灾,估计也只能抓瞎。

    弘治皇帝又问道:“听闻你等离开濮州之时,数万百姓跪拜相送,还要给朕上万民书请夏卿家担任这濮州知州,并行脱靴之礼?”

    闻言,朱厚照插嘴道:“不止如此,那些百姓还要给儿臣和师傅建生祠供奉呢。”

    朱佑樘微微颔首,嘴里叹道:“脱靴之礼.自朕登基以来,仅仅只发生过一次,乃是如今的巩昌府知府阎睿。而夏卿家这是第二次,朕初闻此事,可是又惊又喜,脱靴之礼,那都是官员对地方有极大的恩德,方才能得此礼遇。我大明又出一福泽百姓之良臣。”

    安静一会儿,弘治皇帝目光扫视着二人,旋即问道:“关于此次私自跑去赈灾一事,你二人可曾知错?”

    这明显是打算饶过的意思,夏源赶紧道,“臣错了,请陛下治罪。”

    朱厚照虽是眉飞色舞,但也紧跟其后,“儿臣错了,请父皇责罚。”

    “好,有你们这句话便好,这赈灾一事做的如此出彩,朕还真不好教训你们,但既然你等都有此意,那朕便好生的责罚你们一顿。”

    说着,弘治皇帝脸上的和颜悦色再不复见,怒声道:“去,给朕把这乾清宫的殿门统统关上!再把朕备好的那根竹条拿来!”

    “???”

    又是一条可恶的分割线。

    ps:我昨天下午才从医院回来,从昨个赶到现在,如今就三更奉上,明日里恢复四更更新,我试试看今天能不能多写一些。

    争取写个一万字,把欠诸位读者的更新补上。

第二百五十九章 岳父大人,小婿错了!

    公是公,私是私。

    前头一口一个夏卿家,一口一个太子,那代表着朱佑樘是站在大明皇帝的立场上。

    以君臣而论,这两位臣子将赈灾做的尤为出色,尤其是那脱靴之礼,听闻这等消息之时,弘治皇帝更是大受震撼。

    从大明朝立国至今,享受过这等待遇的地方官员真是屈指可数。

    而弘治皇帝登基十五年,只出过一位阎睿,担任永清知县三年,兴教育人,广修水利,开垦荒田,治理蝗灾。

    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离任之时,全县百姓相送,并恳求其留官不去,最后脱靴予以留念。

    而夏源在濮州短短两个多月,却也能享受到这等脱靴之礼遇,可见是对那濮州数万百姓施以了天大的恩泽。

    这是公事,站在大明皇帝的立场上,此次赈灾,应当予以肯定。

    但若是站在父亲和老丈人的立场上,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女婿,得揍。

    先论君臣,再谈父子翁婿。

    弘治皇帝拎得很清。

    一扇扇殿门被关上,一根竹条拎在手里,弘治皇帝抬头看着头顶的天花藻井,像是在寻找一根合适的横梁,最后从暖阁出去,用竹条指着乾清宫正殿的那根横梁道,“来人,先把朱厚照这个孽子给朕吊上去!”

    朱厚照听到这话都惊了,夏源比他还要震惊,什么叫先?

    好几位宦官颤颤巍巍过来,哭丧着脸对着朱厚照道:“殿下,皇爷有旨,奴婢们不敢不从,得,得罪了”

    说着,便掏出一根麻绳,不顾朱厚照的挣扎,给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几人合力给他吊到了那根粗壮的横梁上。

    朱厚照像一直嗷嗷待宰的小猪,吊在横梁上嘴里直叫唤,“父皇,儿臣是有功的,儿臣此次赈灾立了大功,儿臣”

    正嚷嚷着,竹条便狠狠的抽到他的后背上,朱厚照嗷了一声,眼泪瞬间就疼下来了,大喊大叫道:“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错了,父皇别打”

    “错了?”弘治皇帝面带冷笑,“混账东西!你可知你此次一去,朕和你母后忧心成了什么样子,伱母后整日里以泪洗面,至今眼睛还是肿的。

    你还有脸认错?你倒还有脸认错?你竟还有脸认错!”

    朱佑樘越说越气,怒火彻底被激发了出来,提着竹条又是一阵抽打。

    朱厚照嗷嗷直叫,被悬在半空的身子不停扭动着。

    夏源缩在暖阁里瑟瑟发抖,吓得后襟都让冷汗给浸透了,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听着朱厚照那凄厉的惨叫声,他害怕极了,但却顾不上同情,因为一会儿那根横梁上吊的很可能是自己。

    朱厚照痛哭流涕的哀嚎一阵,又是认错,又是哭嚎,见父皇丝毫没有心软的征兆,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明显是累极了,但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

    见状,他索性也不认错了,转而大骂道:“昏君!你昏聩不明,我是有功的,你居然打功臣,昏君!”

    弘治皇帝本来都累的没了力气,手上的竹条也失了劲道,但听到这话身上又好似涌上了使不完的气力,卯足了劲儿一竹条抽下去,“朕叫你骂!你再给朕骂!”

    “嗷!”朱厚照又嗷的一声,但还是不屈的骂道:“昏君!”

    “朕教你骂!”

    “昏君!”

    “你再骂!”

    “昏嗷!”

    那竹条抽打在身上,啪啪的,听着就疼,朱厚照疼得嗷嗷直叫唤,却仍是满脸不屈,一口一个的昏君骂着。

    夏源又是佩服又是那什么,这倒霉孩子是尼玛真的头铁,也是真的皮实抗揍。

    殿内的宦官早已跪了一地,瑟瑟抖动着身子,唯有父子二人像是较上了劲儿,你一句昏君,我一句你再骂,独苗的快乐让人想象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弘治皇帝是真的打累了,累的够呛,扶着膝盖呼呼喘着气,喘了一阵,又扬起脸冷笑道:“你再给朕骂一句昏君试试?朕今日便打死你!”

    朱厚照偏生不屈的很,此时更是一身傲骨嶙峋,昂着脖子道:“昏君!”

    “你再骂!”

    夏源长叹口气,他觉得世上可能要少一个讲义气的挚友,大明朝要少一个抗揍的太子,历史上要少一个荒唐的明武宗。

    但他又能说什么,只能缩在角落为朱厚照默默哀悼。

    打人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朱佑樘本来已是打算放过这个小子,只要朱厚照此时服个软,认个错,这事也就算翻篇。

    但一句昏君出口,结果可想而知。

    弘治皇帝霎时火起,这时又累又热,出了一身的透汗,他把外面的袍服扯掉,往地上一扔,只着一身单衣,旋即拎着竹条又是抽打了起来。

    其实这种细细的竹条有个好处,这玩意儿细,还长,抽打在身上生疼,但却不至于伤筋动骨,甚至连皮开肉绽都做不到。

    毕竟现在天气寒冷,朱厚照衣服穿得多,因此无非也就是疼一阵,背上增添无数淤青罢了。

    更别说弘治皇帝已是累的没了半点气力,那竹条打在身上不疼不痒的,朱厚照都不再嗷嗷叫唤,顶多就是哼哼两声,但嘴里的昏君却是不停。

    朱佑樘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停下动作,呼呼喘着粗气,“你再敢给朕骂一句昏君,朕便命人扒了你的衣服再打!”

    “昏”朱厚照下意识就想再骂,可刚说出一个昏字,便听到了后半句话,那个君字登时卡在了嗓子眼,旋即更是咽了回去,转而大喊道:“父皇,儿臣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说着,弘治皇帝又用竹条抽打了几下,这才像是消气,随即用手扶着后腰,另一只握着竹条的手指着朱厚照,“来人,把朱厚照给朕放下来,再将夏源给朕吊上去!”

    殿内的太监闻听此言,一个比一个比动作快,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一部分人去放下朱厚照,另一部分人拿着麻绳去捆夏源。

    “陛下,臣.”

    “莫要喊朕陛下,朕是你的岳父!”

    夏源很上道,连忙改口:“岳父大人,小婿错了!”

    朱佑樘却不接言,用竹条指着那根横梁,“快吊!”

    绳子那头顺着横梁抛过去,这边的人一拉,夏源便顺势到了半空。

    弘治皇帝用竹条指着他,“朕现在不是什么皇帝,你也不是朕的臣子,你我现下不论君臣,只论翁婿。

    身为人子不顾个人安危,置身险地,此乃孝道有失;身为人夫,枉顾夫妻情谊,平白让妻子为你担忧两月有余,此为夫德有亏。

    你既无父,朕这个做岳父的便代你父亲教训你,你可服?”

    夏源能说什么,只得哭丧着脸道,“小婿服。”

    “你服便好。”说着,那根竹条便抽了上来,夏源正打算叫唤,却一怔,诶,怎么不疼?

    旋即,他便大声的嗷嗷叫唤起来,“岳父大人,小婿错了!”

第二百六十章 我想夫君,可想了....

    弘治皇帝的竹条抽打在背上,疼,倒是有一点,但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倒是被这样用麻绳吊在横梁上,胳膊手腕倒是挺疼。

    一下一下抽过来,夏源不像狗太子那般头铁,更是拎得清自个儿的身份,一句昏君也没敢骂,只是一边嗷嗷叫唤,一边认错。

    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朱佑樘许是也觉得他的态度诚恳,也可能是胳膊酸累,实在是抡不动竹条了,约莫抽打了几十下,便把手里的竹条一扔,但仍不忘板着脸训斥道:“念在你二人已是知错,朕此次便饶恕你二人,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是,小婿再不敢了。”

    缩在角落的朱厚照也跟着出声,“儿臣也不敢了。”

    夏源手腕和两只胳膊的腋下被吊的生疼,这会儿被放下来之后踩到大殿的金砖上,才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

    弘治皇帝此时已是累的够呛,箫敬赶忙命人端来椅子,让皇爷坐上去歇歇。

    随即又递来参茶,让皇爷喝了几口,箫敬又尽心的给皇爷擦着额头及脸上的汗水,身体力行的展现了什么叫职业素养。

    朱佑樘徐徐的喘了一阵,这才像是恢复了一些气力。

    旋即,弘治皇帝的目光便在二人身上扫视,像是到了此时,他才有功夫去看这两人的样子,明显黑了,也都瘦了许多。

    最终,他叹了口气,“关于此次赈灾功过,明日朝会之上必有一番争论,届时你二人也来参加罢。”

    从乾清宫里出来,夏源揉着手腕,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还行,就是被用竹条给抽了一顿,还不怎么疼。

    朱厚照咧嘴抽着凉气,“本宫这会儿后脊背疼的厉害,走走走,咱们先去坤宁宫,看看母后和妹子。”

    这个提议深得夏源之心,去看看小媳妇,再把媳妇接回家,这在宫里头都住了快三个月了,怎么着也该回家了。

    两人一路到了坤宁宫,当即便瞧见院子里坐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像是在晒太阳,各自怀里还抱着只猫。

    明朝宫廷素有养猫的传统,往后倒个几十年,那位道爷皇帝更是爱猫如命,养了只狮子猫,给起名叫霜眉,死了之后还让朝臣翰林撰写祭文,从此霜眉化龙,成了虬龙了。

    就连其余养在宫里的猫,也被那些宫女太监唤作猫老爷。

    可见在这大明朝的皇宫大内,真是人不如猫。

    夏源的目光落在抱猫的少女身上,穿着宫装,愈发显得雍容华贵了,两个多月未见都有些认不出来,只是那双眸子有些红肿。

    如今看到了他,那双眸子定定的,本就红肿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倏然起身,怀里的那只波斯猫毫无防备,吓得差点炸毛,一下子便窜了出去。

    而她本人则一头扎到了夫君怀里,然后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

    夏源有些手足无措,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开胳膊将小媳妇抱住,两个多月没再抱过她,怀里的小身子似乎丰润了许多,变得更软了。

    也或许是本来就是这么软,只是这两个多月以来自己在灾区条件艰苦,每晚睡得都是干板硬床,如今再次抱住这个软软的小身子,所以便觉得特别软。

    张皇后的眸子也是肿的,这会儿的泪水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两只手扶住朱厚照的肩膀,定定的瞧着这个让自己忧心了两个多月的儿子,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越看,张皇后便越觉得心疼,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落,旋即一把将朱厚照抱进怀里,朱厚照瞬间就龇牙咧嘴起来,直直的吸了一口凉气。

    “母后,伱,你轻点,我疼”

    闻言,张皇后又慌张的把朱厚照松开,“哪里疼,可是伤到了哪里?”

    “后背,后背疼.”

    听到这话,张皇后赶忙掀开他的后脖衣领往里瞧,旋即便看到了那满背的淤青,明显是教人抽打的,登时又惊又怒,“这是谁打的,谁狠心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连太子也敢打!”

    见到母后这般惊怒的样子,朱厚照当即一脸委屈的告状道:“是父皇打的,母后,你要替儿臣做”

    “打得好!”

    朱厚照噎住了,张皇后则流着泪斥骂道:“你这个孩子真是好不晓事,那濮州是什么地方,那样的人间地狱你也敢去,你父皇怎么不打死你!打死你才好,打死你母后也便省心了!”

    听到这边母子的对话,正呜呜哭泣的小荠子也急了,忙抬起头问道:“夫君,父皇打你了吗?”

    听到这个父皇的称呼,夏源还愣了一下,又转念一想,过去了这么久,这口肯定早就改了。

    “打是打了,但没多大事。”

    话刚出口,那边的朱厚照登时便急了,倏地扭头道:“什么叫没多大事,咱们可都是被吊起来打的,那竹条打身上多疼.”

    “疼死你才好!”

    张皇后一声娇斥,朱厚照又不说话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在父皇那挨了顿打,在母后这也没得到半分慰藉,早知道就不来这坤宁宫了。

    夏源跟他享受的不是一个待遇,小荠子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听夫君挨打,还是被吊起来打的,那眼泪更是怎么也止不住,满满的心疼全从这眼泪上展露了出来。

    但这样一来,倒引得夏源也心疼起来,即便不是夫妻,但眼见一个软萌可爱的少女冲着你掉眼泪,那也让人难受的厉害。

    他只好柔声安慰,安慰了几句,又凑到小媳妇耳边轻声道:“真的没事,陛下打太子打的狠,但打夫君打的一点都不疼,那竹条打在身上都没什么力道。”

    还好有朱厚照这个铁头娃在前头吸引火力,一口一个昏君的,把皇上的力气都给耗尽了,不然只怕自己这会儿也得疼的龇牙咧嘴。

    “好啦,别哭了,乖,不哭了。”

    “嗯”

    小荠子吸吸鼻子,使劲的把眼泪憋回去,扬起小脸泪眼朦胧的问道:“夫君,你想我了吗?”

    “你说呢?”

    “我想夫君,可想了.”

    闻言,夏源轻轻地笑了起来,用手指擦拭着小脸的泪痕,“夫君当然想小荠子,做梦都想。”

第二百六十一章 放你娘的狗屁!

    清晨,黄吕大钟般的钟声自午门钟楼上传来,提醒着卯时已到。

    午门随之洞开,候在门外的文武百官按照次序,按文武阵容,分别从两侧的门洞进入紫禁城内。

    上至位极人臣的内阁三殿大学士,六部九卿,下至七品的都察院御史,都得从金水河两侧的汉白玉石桥上毕恭毕敬的走过。

    随即按照次序在奉天门前站定。

    一阵阵冷风从这座面阔九间的外朝正门吹来,冻的夏源不禁缩了缩脖子,真尼玛冷。

    这会儿也不过早上五点左右,又是秋众所周知,京师是没有秋天的。

    所以现在完全可以当冬天看待,还好他晓得这大明朝的朝会是在奉天门前举行。

    起床之后,在官服里头特意还穿着袄子,不然要是信了电视剧的邪,以为是在金銮殿里头。

    这会儿可能得冻死。

    在京城当官真的很不容易,大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就要开始喝西北风。

    地方官员这会儿正搂着美娇娘睡大觉呢吧?

    玉阶之上,奉天门前的廊檐之下,弘治皇帝坐在鎏金龙椅上,前头摆着御案。

    而在御案的左下方,同样摆着一尊椅子,朱厚照缩脖揣手的坐在上头,正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

    瞧见太子也在场,在场的众多官员都是一怔,旋即压下思绪,口中齐呼万岁,并行一跪三叩之礼。

    万岁声渐渐散去,奉天门前重归肃静,箫敬清了清嗓子,扯着公鸭嗓喊道:“今朝听政,皇帝若曰:众卿,可有本奏!”

    “陛下,臣有事要奏。”

    话音刚落,都御史刘大夏便站了出来,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

    “所奏何事?”

    “陛下,臣要弹劾司经局洗马,夏源!”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一个老帮菜嘴里喊出来,夏源一个激灵,这么快就图穷匕见。

    老头,你那燕国地图是刻匕首上了吗?

    而且这老逼登站的这么靠前,穿着绯红的官袍,应该还是个了不得的大官。

    朱厚照也瞬间清醒,睁开迷瞪的眼睛看着已是出班的刘大夏,然后龇了下牙。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其余百官默不作声,刘大夏本人一脸肃穆,数十天之前,他在这里触了龙鳞,虽未被罢官撤职,但却毫无疑问的遭到了皇帝的嫌恶。

    若要修补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唯有这一条道。

    自己是都御史,本就掌纠察百官之责。无他,唯有卖直示忠。

    气氛安静了许久,弘治皇帝才道:“不知刘卿家所要弹劾的是何事?”

    “东宫司经局洗马,其为太子属官,执掌东宫藏书,而夏洗马却是前往濮州赈灾,此与本职实为相悖,并且夏洗马此行前去,未得陛下诏命,亦未有任何朝廷调遣。”

    说着,刘大夏转向一个红袍老者,“敢问闵部堂,你执掌刑名多年,夏洗马此举该如何论罪?又该如何处置?”

    担任刑部尚书的闵珪思忖一番,缓缓道:“未有调遣,私自赈灾,越朝廷公器于私用,此为僭越之罪,依大明律,当斩。”

    斩这个字一出口,好似带有一种肃杀之感,朱厚照登时就急了,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放你娘的狗屁!”

    弘治皇帝表情陡然一变,想拦都拦不住,赶忙呵斥道:“朝会之上岂容伱所放肆,竟敢辱骂大臣,给朕坐回去!”

    被太子殿下问候家人,闵珪似乎没有什么羞愤的情绪,年以七十二岁的高龄,仍能撩起袍服,徐徐跪倒,“太子殿下适才所言,想必是在说老臣不通我大明律法。

    殿下容禀:臣是天顺八年进士,至今已历三朝。成化六年,臣便担任按察副使,现下算来,已通刑名三十余年。对大明律,臣不敢说烂熟于心,但也算得上精通。

    而依照大明律,僭越之罪确为当斩。臣所言无误,倒是殿下方才所言有失偏颇。太子殿下身为我大明储君,君不密则失臣,殿下适才所言,实是过于轻佻,更非君论臣之道。”

    说罢,闵珪叩首道:“臣恳请陛下命太子殿下收回此言。”

    弘治皇帝倏然望向了朱厚照,“太子,向闵卿家道歉。”

    “儿臣.”

    “道歉!”

    朱佑樘的声音陡然提高,那双眼睛如同一把锥子插过去,带着恨铁不成钢,带着失望,又还有其余的情绪,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说什么。

    朱厚照像是读懂了,沉默良久,开口道:“闵部堂,本宫向你道歉。”

    “老臣不敢。”

    说着,闵珪又是一个脑袋磕在地上,面朝着朱厚照的方向。

    弘治皇帝脸色很平静,平静如水,平静的开口道:“闵卿家平身吧。”

    “老臣叩谢陛下。”

    待闵珪入班之后,朱佑樘面朝着群臣的方向,似是在寻找什么,“依照大明律,夏卿家犯的乃是僭越之罪,但若以此定罪实是有失妥当,夏卿家何在?”

    “臣在。”

    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身为东宫司经局洗马,这朝会之上压根没有他的位置,夏源也不知道往哪儿站,索性就站在了文官队列的末尾。

    见他从队列末尾出来,朱佑樘开口道:“夏卿家,你即为此次朝会所议之人,便站到这队伍前列来。”

    闻言,夏源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路过刘大夏时脚步略微一顿,然后又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队伍前列,这才停下脚步。

    “夏卿家,濮州地崩之后,你曾有几次劝谏朕预备赈灾一事?”

    “臣有些记不大清,但五六次应是有的。”

    “五六次,朕那时尚不听信此言,后来被你搅得烦了,可曾怒斥过:若要赈灾你便自己去赈。此类的话?”说这话时,朱佑樘的一双眸子深望着他,直勾勾的。

    如今离得不远,甚至很近,夏源能看到弘治皇帝那双眸子里所传达出的意思,于是开口道:“回陛下,确有此言。”

    话音刚落,弘治皇帝的左手便搭上御案,小拇指像是在抽筋,夏源接着道:“而且臣记得,当时箫公公也是在场的。”

    侍立于龙椅左侧的箫敬跟着躬身道,“皇爷,奴婢当时确实在场,也记得确有此事。常言道事不过三,夏洗马却连着五六次来找皇爷禀报地崩一事,并言地崩波及数省,还屡次让皇爷拨粮赈灾。

    如此骇然之事,皇爷自是不便轻信,更遑论国库未可轻动,若以此等理由赈灾,实是难服天下悠悠之口。

    夏洗马最后一次来时,皇爷确实如此怒斥过,事后,奴婢记得皇爷还摔了一只青花茶盏。”

    朱佑樘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夏源,“朕气急之下适才如此怒斥,可夏卿家却将其当成了口谕,夏卿家是否过于憨直了些?”

    夏源俯身拜倒:“陛下,臣憨直确实有些,当时心中想的是君无戏言,因此才将其当做了陛下的口谕,而后奉旨前去赈灾。”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你没事吧

    弘治皇帝,夏源,箫敬,三人同台,共演了如此的一出戏。

    在场的文武百官是否相信不重要,因为自这场戏演出来,僭越的罪名便已是无从谈起。

    夏源跪伏在地上,心下喟然,皇帝就像用百目千曜,华丽绚烂的尾屏展示自身骄态的孔雀,最是爱惜羽毛。

    而这一次,弘治皇帝算是拔下羽毛,烧了堆火,给他这个臣子,给他这个女婿取暖。

    朝中大臣上奏疏之时,总会言圣明无过陛下,目可见及万里也。以此来称颂皇帝的圣明。

    皇帝神而圣之,圣而明之,可知万里之遥所发生之事。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像是真的,每个皇帝都觉得自己很圣明,哪怕是那些有亡国之资的昏君也是同样。

    瓦剌留学生,叫门天子,大明战神,朱祁镇肯定就这么觉得,在草原上载歌载舞的时候,他依然这么觉得。

    “夏卿家对朕提及这地崩之事时,朕未敢轻信。”——这是朱佑樘曾经提起此事时,说过的原话。

    未敢轻信。

    这是个很委婉,很巧妙的说辞,朕其实是信的,只是有些顾虑。朕有些相信,但不敢全信。

    可这一出戏演出来,却是完完全全塑造了一个不听良言,并怒斥忠臣的昏君形象。

    或许有更好的处理方案。

    但被朱厚照那一嗓子给毁了。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甚至都未曾怀疑此事的真伪性,即便有所疑心,但此时也无话可说。

    刘大夏的脸色很难看,心中万分苦涩,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为了保这个夏洗马,居然做到了这种程度。

    朱厚照神采奕奕,与刘大夏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即振奋道:“君无戏言,对,君无戏言,父皇说出了口,那自然就是口谕,所以也当不得什么僭”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一个眼神瞪过去,朱厚照当即哑火,顿了顿,又有些不甘心的低言道:“本来就是.”

    朱佑樘没再理他,转而道:“夏卿家说的不错,君无戏言。朕虽是气急怒斥,但此话也算是出了口,夏卿家凭此言前去赈灾,虽是有失妥当,但也委实算不上僭越。”

    “闵卿家以为呢?”

    闵珪迈步出班,不急不缓的道:“回陛下的话,老臣此先并不知晓还有此等隐情,以至于才定下这僭越之罪,是老臣之过也。”

    “此事并非闵卿家之过,闵卿家也只是按律论罪罢了。”

    说罢,弘治皇帝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有些久,才道:“此皆朕不明矣。”

    闻言,一众文武百官纷纷跪倒:“臣等万死。”

    到这一刻,这僭越之罪算是彻底翻篇,弘治皇帝打起几分精神,“众卿都平身吧,不必如此。”

    “谢陛下。”

    一众大臣又纷纷站起,朱佑樘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太子与夏卿家此次赈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诸卿或许已是听闻,又或许未曾听闻。

    朝廷赈灾之官员离濮州之时,濮州百姓跪拜相送,并请夏卿家担任这濮州一地之父母,而后还行脱靴之礼。”

    “凭此种种,便可知此次赈灾成效匪显,夏卿家,此次你是如何赈灾的?可有何心得教朕与诸卿?”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救灾工作出了个典型,开个会,领导说,来,小夏,给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工作心得,诸位拿起本子记一下。

    夏源也不客气,当即道:“第一,出了灾情之后,应迅速点派朝廷官员入灾区抚民。代表朝廷,代表陛下抚慰万民,安抚民心。

    “第二,派就近驻扎的卫所军队帮百姓救灾;

    第三,运送大批救灾物资,尤其是粮食和治外伤的药物;

    第四,召集大批的大夫郎中赴灾区进行救治;

    第五,全面加强防瘟疫的工作,比如百姓的尸首一定要及时处理,处理尸体时,一定要遮掩口鼻。

    第六,灾区水源受到污染,必须找一条干净的水源,而且所有人饮水,必须将水烧开,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不受感染;

    第七,地崩之后,往往还有余震,一定要选空旷的地点让灾民聚集,搭起草棚让灾民们住几天,这样可以有效的避免再次的伤亡”

    “第八.”

    一条条举措出口,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些的救灾措施放在后世,随便找个人问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在场之人却是神态各异。

    在这个时代,对于大灾之后的救治工作根本没有现代那般的细致有序,或者说发生天灾之后,朝廷首先想到的不是救灾,而是对灾民的防范。

    害怕灾民衣食无着,从而发生叛乱造反之事。

    比如夏源说的那第二条,在场的衮衮诸公就觉得很有道理。派军队救灾,灾民没造反便帮着救灾,一旦有造反的苗头便可迅速进行合围,将叛乱扼杀在摇篮里。

    夏源真没这个意思,他的本意是,军队服从性,纪律性强,救灾的效率会提高。

    弘治皇帝听得很认真,他对于天灾是恐惧的,或者说,大明朝的皇帝对于天灾都有种本能的恐惧。

    因为明朝的老祖宗,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当初就是由于瘟疫和旱灾,朝廷非但不予赈灾,反而还加重苛捐杂税,父母兄弟姐妹相继饿死。

    最后实在活不下去,朱元璋当了和尚,后来又投了红巾军,干起了有前途的造反事业,如此才有了这煌煌大明。

    可以说,大明朝得以建立,便是由于天灾,便是由于朝廷赈灾不当,不然若有一口饱饭,何至于造反?

    大明朝的皇帝恐惧天灾,明太祖只有一个便足以,不需再出第二个朱重八。

    可明朝却偏偏是个多灾多难的王朝,朱佑樘治国十五载,遭遇的大小天灾不敢说上百次,也有数十次。

    他能认识到这些举措的有效性,甚至他往深处去想,若是将这些措施延伸到其余的灾害上:水患,旱灾,蝗灾这里头的很多措施也是可以用的上。

    这时,刘大夏出声道:“夏洗马对这赈灾一事说的确是头头是道,每一条深思之下都有其道理,无怪乎此次赈灾得以成效斐然。

    但夏洗马恐是漏了一点,想必是一时没想起来。夏洗马也是读圣贤书之人,应当知晓,凡有重大灾难,皆乃朝廷理政有不当之处,陛下应当祭天罪己,率领百官一道祭祀,如此方可消弭灾祸。而此事若无内情,应当放在首要。”

    上一次,刘大夏便是因为说了这祭天罪己之事,在同样的位置被皇帝一通罹骂,然后噶的厥了过去。

    但现在,他还说。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刘大夏特意补充一句,若无内情,应当放在首要。

    这个内情,懂得都懂。

    而听到这个老逼登的这番话,夏源扭过头,深深的瞧着他,良久,才皱眉问道:“你没事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掀桌子

    夏源虽不敢称自己是个绝对的好人,但他觉得自己至少是个和善的人。

    与人和善,彬彬有礼,不敢说位卑未敢忘忧国,但绝对是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的高尚情操。

    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高尚的人实在是不多了,凤毛麟角。

    而这个老逼登穿着绯红的官袍,至少四品以上,最关键的是他并不认识这个老匹夫,自然谈不上有过节。

    可这个老帮菜上来就针对自己,并且还是一击致命。

    若不是皇帝用自污的方式保自己,自己只怕已是背上了僭越的罪名,砍头都是轻的。

    功过相抵?

    在僭越之罪面前不存在的,这玩意儿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称之为谋逆大罪。

    换句话来说,夏源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始作俑者就是这个老匹夫。

    “你没事吧?”

    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像是关切的问候,可这语气却带着满满的嘲讽,刘大夏有种受到冒犯的感觉。

    “夏洗马此话何意?”

    夏源未做回答,而是随意的一拱手,“不知大人如何称呼,现居何职?”

    “老夫乃是都察院都御史刘大夏。”

    将这个名字记在小本子上,夏源这才正色道:“下官方才的意思是关切大人,实不相瞒,下官平日里喜读医书,对这岐黄之术也是知之甚多。

    大人下朝之后,还请速速去寻个郎中大夫,给您开个补脑的方子。可莫要迟了,迟了必将生变。”

    说着,夏源又煞有介事打量他一番,旋即摇头悲悯道:“大人一定要快,再不治可就来不及了。”

    刘大夏的一张老脸已是阴沉下来,一双狭长的眸子闪过精芒,“夏洗马是在侮辱老夫?”

    侮辱?

    你个老干巴,咱们结这么大的梁子,你还舔着老脸跟我提侮辱?

    是伱太过天真,还是我不记仇?

    夏源心中冷笑,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但面上却更是和善,“下官这是关心,如何能是侮辱?医书有云:惟脑残之症无药可医也。

    当今之世,恐没有能治脑残的大夫,但刘大人倒也不必担心,下官可保举一人——太医院院判刘文泰。

    其人医术迥异常规,不走寻常之道。刘大人身患脑残这等罕见之症,更是非同寻常,二者相得益彰,最是相宜。

    有刘院判与您诊治,大人的脑残之症必能一劳永逸。并且刘大人与刘院判都姓刘,五百年前是一家,想必治病之时,刘院判对待本家更能尽心竭力。”

    在场百官知晓成化帝驾崩因由的皆是面色阒然,一劳永逸,尽心竭力?

    尽心竭力的治死人?死了就一劳永逸了?

    刘大夏的脸色已是从阴沉转变为恼怒,此时,从队伍末列走出几个都察院的御史,“夏洗马,朝会之上,圣驾御前,岂容你在此放肆,你莫要欺人太甚!”

    说着,几人撩起袍服,朝着弘治皇帝的方向拜倒,“陛下,此人罹骂上官,折辱朝廷重臣,其言狠毒,其行狂悖,臣等弹劾司经局洗马折辱上官之罪。”

    朱佑樘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态,压着未出声,眼见诸多御史出班弹劾,他知道这场闹剧该收尾了,正想开口,夏源却行礼道,“陛下,请容臣禀奏:臣并非罹骂刘大人,而是在关心。”

    “臣也不是信口开河,刘大人当真是得了脑残之症,不然刘大人何以说大灾过后,陛下当以祭天罪己为首要?”

    听到这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弘治皇帝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那夏卿家的意思是大灾之后,朕祭天罪己并非首要?”

    “自是并非首要,地崩,水患,旱灾,蝗灾.这等大灾之后,百姓深陷水深火热,当务之急应是立刻赈灾救济百姓,而不是去做祭天罪己这等事情。”

    “灾情十万火急,朝廷若不能及时赶赴灾区,灾民衣食无着,必将生变!可刘大人却在这里说什么当以祭天罪己为首要,这不是得了脑残之症又能是什么?”

    说着,夏源转头满脸关切的道:“刘大人,下官再好心奉劝您一句:切不可讳疾忌医,更不要放弃治疗,赶紧去找刘院判给您治治病。如今只是脑残,刘大人便已显露智障之相,若等病情加重,脑残转变成脑瘫,那可就晚了。”

    刘大夏此时已是脸色铁青,浑身抖动,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但仍是语气沉稳道:“夏洗马,老夫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但你乃是今科状元,更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莫非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闻言,其余大臣也纷纷开口,“夏洗马,你我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知夏洗马可曾读过《春秋繁露》?”

    “所谓王者承天意而从事,此乃天道正道也。”

    “不错,此为先贤圣人之论,孔圣孟圣有此一言,陆夫子,乃至程朱等诸多圣贤,亦是将此言奉作圭臬,可见夏洗马此言大谬。”

    “夏洗马还需多读圣贤之书。”

    见被群起而攻之,和颜悦色有之,出言驳斥有之,谆谆教导有之

    夏源承认,对于这衮衮诸公,他真是想当然了。

    但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个站在干岸上,把自己拾掇的道貌岸然,大义凛然的列举如此之多的所谓先贤,可却绝口不提董仲舒。

    是怕暴露什么?

    一口一个圣贤之书,是在点我吗?

    春秋繁露?

    去你妈的春秋繁露!

    “陛下,臣方才说错了话,不是并非首要,而是没有必要!”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官都有些哗然,有人看着夏源的眼神已是变了,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朱佑樘的瞳孔也不由一缩,感觉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深望着夏源,“夏卿家,切不可胡言乱语。”

    “臣并未胡言。”

    嘴上说着,夏源伸手撩起官服下摆,俯身跪倒在地,朗声说道:“臣司经局洗马夏源,奏请陛下废除天灾之后祭天罪己之事!”

    场上的空气似乎静了一瞬,这下有些大臣的目光真的像在看叛徒了。

    夏源不想站在这些大臣的对立面,起码现在不想。

    但此时,他能做的只有掀桌。既然这帮狗东西不同意开窗,那就把房子拆了吧,这样就能同意开窗了。

    这里头有不少人或许是真的相信什么上天降罪,乃皇帝失职,需要祭天罪己,但绝对不是全部。

    那些沉浮宦海的大臣决是不信的,天灾乃是皇帝的过错,这种话也就忽悠忽悠无知的百姓,还有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二逼。

    想用这等理论来限制皇权,打击皇帝的权威,他管不着;祭天罪己,夏源也不想管。

    但把祭天罪己放在赈灾之前,枉顾百姓性命,用这一条条的人命来渲染祭天罪己的重要程度,那就着实令人胆寒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臣还年幼,少不更事。

    奉天门前冷风冽冽,寒风在场地中打着转,将在场众人的袍子吹起,却无一人说话,场中的气氛有些诡异。

    便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朱厚照,都能感受到此时的气氛不同寻常,有些凝重,见下面半天未有丝毫回应,他开口道:“父皇,儿臣觉得”

    弘治皇帝横了他一眼,朱厚照当即又不吭声了。

    而朱佑樘则稳定着心神,接言道:“夏卿家上奏这废除祭天罪己之事,朕思忖之下,觉得未尝不可。”

    “诸位卿家,以朕之见,这灾后祭天罪己一事便废除了如何?”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百官一阵骚动,纷纷出列发言。

    一人道:“陛下,自三代以降,亘古至今,凡有天灾者,皆是帝王施政有不妥之处所致。故而上天降之以灾,示警于世,若不予以祭天罪己,将此废除,皆时上天必会降下无数灾殃,恐社稷倾覆!”

    另一人续道:“自古贤明帝王莫不如此为之。汉之高祖,文景二帝,武帝,宣帝唐之太宗,高宗.对这上天示警之事,皆是心中煌煌,祭天罪己,纳言纳谏,也俱是上抚天怒,下安黎民,望陛下明鉴。”

    而都御史刘大夏更是不甘人后,“陛下,我朝已历经九帝,无论是开辟我大明基业的太祖高皇帝,还是开疆拓土,创立不世之功的太宗文皇帝,亦或是仁宗,宣宗,英宗还有宪宗成化先帝,皆是如此为之。

    太祖高皇帝神文圣武,更是曾先后因大灾屡次祭天,并下五次罪己之诏,陛下身为太祖子孙,若轻言废除祭天罪己之事,臣恐宗庙震动!”

    上至六部公卿,下至各级清流御史,一个个纷纷跪地劝谏,说了一大堆,浓缩下来,这群百官无非是想说:废除祭天罪己,洗洗睡吧,不可能。

    就连当初那开辟大明王朝,杀得人头滚滚,百官震惶的一代雄主太祖洪武皇帝,发生天灾之后,照样被朝中大臣硬逼着去祭天罪己。

    那五征漠北,七下西洋,乾纲独断的永乐大帝同样被逼着去祭天罪己。

    一代代的大明皇帝哪个没有在天灾之后,被他们或鼓动,或逼着去下这罪己之诏?

    而弘治皇帝想废除此事,不是他们瞧不起,实在是弘治皇帝还远远的不够格。

    就是明太祖活过来,也不够格。

    听着这些大臣的进言,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佑樘眼眸半阖,却是默不作声。

    天灾之后,若赈灾不力,必有叛乱发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明王朝的皇帝比其余王朝的皇帝更明白这个道理。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更是知晓,而这祭天罪己又是大臣们借此打压皇帝的权威。

    不管哪个,都是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朱元璋为此事和朝中大臣争过,也斗过。可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双方妥协,各退一步。

    凡有重大天灾,帝王才予以祭天罪己,而寻常天灾,当仅以救济灾民为首要。

    但让历代皇帝忧虑的恰恰是这重大天灾,天灾的规模越大,闹出的乱子越大,后续的叛乱人祸更是凶险,一旦不慎,社稷都有倾覆之险。

    可朱元璋都未能废除这祭天罪己之事,朱佑樘又如何做得到。

    不过弘治皇帝也没天真的以为此事能够废除,他只是试探,或者说他在跟着一块拆房子。

    先把房子拆掉,然后再谈谈这祭天罪己到底是不是首要之事。

    大臣们想要的是用这祭天罪己来打压皇权,而弘治皇帝当然不想被打压,但此事又根本无法废除。

    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次濮州地崩一事,震荡千里,波及数省,如此重大天灾,朝廷先行赈灾,将这祭天罪己一事延后。但赈灾之成效仍是尤为显著,列位臣工都是知晓,亦是认同的。由此可见,这祭天罪己并不甚紧要,即便废除了也当无事。”

    闻听此言,诸多大臣心下一沉,过了一会儿,内阁首辅刘健才徐徐道:“恕臣斗胆,陛下此言谬矣。此次地崩赈灾之事之所以成效显著,未尝不是陛下后行祭天罪己之功。若此次不曾祭天罪己,少不得要出灾殃。由此可见,祭天罪己之事决不可废,臣大胆谏言,望陛下明鉴。”

    “刘卿家说的倒也非是虚言。”

    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又唤道:“夏卿家”

    “臣在。”

    等夏源抬起来头,朱佑樘才徐徐道:“夏卿家,你太过想当然,这祭天罪己不可轻废,你以为呢?”

    “臣觉得陛下和诸位大人说的对,确实是臣太过想当然,不过.”

    顿了顿,夏源又大义凛然的接着道:“不过臣还年幼,少不更事,幸得陛下和诸位大人所言,臣如今才知晓自己方才之言确实有些浅薄。”

    “诸位大人,还请念在晚辈年幼,原谅则个,莫要和晚辈计较。”

    说着,他转过身去对着这些老帮菜深施一礼,有的大臣面色稍缓,有的眼角轻抽。

    人都说了年幼少不更事,你和他计较,岂不是显得自己也年幼。

    刘大夏的脸色最是难看,这年幼二字,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没去管这些老匹夫心里怎么想,夏源又转过身,奏禀道:“陛下,这祭天罪己一事不可轻废,但经此濮州赈灾一事,便可见这祭天罪己虽是重要,可却并非最要紧之务,紧要之事乃是赈济灾民。臣以为,往后朝廷再有天灾,当以此例循之。”

    朱佑樘故作沉吟,片刻后才问道:“夏卿家的意思是当以赈灾为首要,再行祭天罪己之事?”

    “圣明无过于陛下,臣正是此意!”

    “诸位卿家的意思呢?”

    沉默持续的有些漫长,许久,内阁首辅刘健开口称颂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往后凡有天灾,当以赈济灾民为首要,这祭天罪己可延后而行。”

    其余六部公卿紧随其后,“陛下圣明,臣等附议!”

    那些御史言官也都跟上,“陛下圣明!”

    一时间称颂之声在这奉天门前悠悠回荡,朱佑樘的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虽未能废除此事,但有这样的结果亦是令人振奋的。

    若按往常,凡有重大天灾,皇帝要先率领文武重臣前去社稷坛祭天,宣读罪己诏,并且还不是说去就去,还要提前斋戒沐浴,并挑选吉日。

    这一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耽误十天半个月,然后才能真正开始实行赈灾一事。

    决不能二者并行,比如这边祭着天,那边赈着灾,这样绝对不行,不然便是对上天不敬。

    先抚上天之怒,再行安民之事。

    这才是正确且合乎理法的行为。

    而现在确立这条规制,往后凡遇重大天灾,便能提前十天半个月开始赈灾,在天灾面前,这短短的十数天不知能挽救多少百姓,不知能消弭多少灾祸。

    弘治皇帝的目光看着下面的那个女婿,若不是他此次赈灾赈的效果斐然,若不是他在这朝会中陡然言及此事,若不是

    目光转动,朱佑樘将视线挪开,没在这赈灾之事上再做停留,转而道:“诸位卿家可还有其余事情要奏?”

    话音方落,却有一个声音倏然响起,“陛下,臣有事要奏,关于这赈灾之事,臣还没有说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以工代赈

    听到还有这赈灾之事要说,在场的许多大臣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弘治皇帝的心跳也是莫名的一阵加速,女婿,咱们见好就收吧。

    但夏源是真的没说完,先前说的那一条一条的救灾举措,他说完之后特意停顿,本打算是等皇帝和这些大臣消化消化,然后再说此事。

    但谁能想到中间跳出个老菜帮子,从而引出这祭天罪己之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话题虽然跑偏了,但好在又给拽了回来。

    见老丈人迟迟不发言,夏源只得唱起独角戏,“陛下,此事才是臣关于赈灾真正想说的。”

    说着,他又对着这场上的衮衮诸公问道:“不知诸位大人对这以工代赈可曾知晓?”

    内阁三辅谢迁当即出声道:“前宋食货志有载:流民无可归者,或赋以闲田,或听隶军籍,或募少壮兴修工役。

    这便是以工代赈,国朝也是酌情实行此例,若有开渠修路等工事,先行招募灾民或流民。夏洗马,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对,谢阁老说的不错,但下官说的虽是以工代赈,但又不是以工代赈,或者说是赈灾之时的以工代赈。”

    这话说的有些绕,夏源把手伸进袖口里,衣服穿得太厚,掏起来有些费劲儿,左掏右掏的,才终于掏出一本册子,打开翻了几页念道:

    “濮州地崩,太子殿下和下官等人赶赴灾区之后,便开始对所有灾民进行了统计,濮州一地,原有百姓七万八千多户,人口二十余万。

    因地崩和水患所造成的死亡,为十四万五千余人。”

    听到这死亡的数字,弘治皇帝的一颗心便不由往下沉,死亡如此多的人口,这场天灾又该是如何之惨烈。

    若是救灾不够及时,还要死多少人?后续又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在场的有的官员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大明立国以来,地崩发生的次数不计其数,似这等规模大的也有十数次。

    若是发生在寻常州县决然死不了这么多人,灾后统计往往都是百姓十不存四,而若是靠近江河,那便是十室九空,十不存一。

    而二十余万人,死亡十四万,那至少是救活了六万灾民。相比起旧例的十室九空,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仅凭如此对比,就可见这救灾的成效确实是显著的。

    “臣等赶赴灾区,已是地崩的八天之后,当天便开始收拢灾民予以赈灾,两月时间,总共收拢幸存百姓六万八千七百二十一人。”

    “这将近七万人自被臣等收拢到营地以来,因各种伤病死亡一千二百多人,未饿死一人,及至离去之时,幸存百姓六万七千五百零三人。”

    “在入濮州之后,太子殿下和臣为防水患,组织灾民堵住黄河决口之地二十七处;搭建茅草屋或木屋两万一千六百余间;组织人手去寻找散乱在外的小股灾民共计一万四千三百零五人。

    濮州六县,以及下辖之乡村,所有人畜尸首统统清理妥当.”

    一个又一个数目的念出来,夏源把册子合上,面向弘治皇帝,“陛下,臣说这些并不是想渲染此次濮州地崩有多严重。而是想说:此次赈灾,这将近七万人,但凡可以动弹的,统统参与救灾之中,无一闲者。”

    听到这话,弘治皇帝才像是从那一串串的数字中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出李东阳的那封奏疏:营地之内六万余人竟无一闲者,人人都有其事可做,无人偷闲,一如标语所言,协同奋进,共建家园

    “能有此等情况,可是夏卿家在营地中所定下的规制?”

    “?”

    夏源怔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正是。”

    “臣当时想的是赈灾不能白赈,不然难免有偷闲之人。于是便定下规制,要按劳发放物资,如此才可最大限度的调动所有灾民救灾的积极性,也能大幅提高救灾的效率。”

    “所以臣才说,这是救灾时的以工代赈,让灾民们通过做工来换取赈灾的粮食和物资。”

    这年头朝廷所谓的赈灾,只是运些粮食过去,然后搭上几个粥棚,让这些灾民排着队的领粥。

    至于什么帮着盖房子,去搜寻散落在外的灾民,基本上是没有的。

    防疫的工作也几乎不做,当然,救灾的官老爷们肯定把自己保护的妥妥当当,若无必要,连行辕都不会出。

    而那些灾民,听天由命,能活下来是尔等的造化,活不下来,那是老天爷在收人。

    不过治理水患,却是一定会治,而且一个比一个上心。但往往是以年为单位,毕竟治理的越久,这能贪的银子才越多,有了银子,大家才不算白忙活。

    比如临清的漕运,现在还修着呢。

    这赶上一回天灾也不容易,可不能白白的浪费,能多捞点就多捞点。

    “夏卿家便将你此次赈灾的以工代赈之法加以整理,届时交到户部。”

    “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向人群中的韩文,“韩卿家,适才夏卿家说的那一条条救灾的举措卿可还记得?”

    “臣记得。”

    “那便等夏卿家将这以工代赈之法交给户部之后,户部将其与那些举措一并送往通政使司,颁行各州府县。以后各地若再遇天灾,可酌情以这些方法办理。”

    韩文躬身行礼道:“户部遵旨。”

    此时已是到了辰时,弘治皇帝抬眼望着那天边的朝阳,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又道:“此次濮州赈灾成效显著,当传抄邸报,咸使闻之。着吏部考功司对此次赈灾之所有官员予以论功。”

    吏部尚书王恕出声道:“吏部遵旨。”

    旋即,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近前的夏源身上,“夏卿家,你可还有其余事情的要奏?”

    “没有了。”

    闻言,朱佑樘心里莫名有种松了口气之感,又扫视着在场的文武百官,“列位臣工,卿等可还有其余事情要奏?”

    有些冷场,并无人站出来喊出那句——陛下,臣有事启奏。

    这毕竟只是早朝,重大政事基本上都是放在乾清宫,谨身殿那等小型朝会上进行商议。

    见状,弘治皇帝身子端坐,“既然如此,那便退朝罢。”

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要名声做什么?

    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例行早朝结束,文武百官行一跪三扣礼之后,又顺着金水桥按照位次徐徐走出午门。

    回东宫的路上,朱厚照不停用手揉着屁股,坐了两个多时辰,他真的遭不住。

    “往后本宫再也不参加这什么朝会了,熬神,本宫都不晓得怎么撑过来的。”

    听到这抱怨之声,走在他旁边的夏源扭头问道:“所以你的处理方式就是跑?”

    “跑?往哪儿跑?”

    “说不准,可能是居庸关,可能是大同,还有可能是宣府。”

    等朱厚照以后成了正德皇帝,那可是三天两头的跑,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会有两个字经常出现,夜奔。

    这个所谓的夜奔,当然不是大半夜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在皇宫里头奔跑。而是趁着夜色溜出京师,像什么居庸关,大同,宣府,这都是朱厚照比较中意的地点。

    以至于那些大臣们来上朝时,总能得知皇帝丢了的噩耗。

    世上有一种鸟,注定是无法被笼子关住的,因为它的每一片羽毛上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显然,朱厚照就是这种鸟人。

    而听到这几个地点,朱厚照竟若有所思起来,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夏源觉得他或许是真的在琢磨以后怎么跑路,不过.跑就跑吧。

    这些个地方都是边军重镇,大明朝的精锐几乎都集中在这些地方。历史上他总往这些地方跑,看起来是放荡不羁爱自由,但更多的是为了掌握兵权。

    不然他为何要认那么多干儿子?

    一百多个,每次跑出去时,总得带上几个干儿子,等他这个皇帝被大臣们给抓回来时,那些带出去的干儿子又总会少上几个。

    少的那几个干儿子去了哪儿?

    毫无疑问,被扔到边镇的军队里头了。

    这就是朱厚照掌握兵权的方法,用一次又一次的出逃,往军队里掺沙子,安插自己的人。

    很幼稚,还有些蠢的法子。

    但这却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他想掌握兵权来完成自己的大业,想掌握兵权来和朝中的百官抗衡。

    还别说,努力多年,最后真让这小子给成功了,不然谷大用一个太监,如何能在那场农民起义的叛乱时调操边军。

    而从那次平叛的战役之后,朱厚照就彻底掌握了兵权,再没发生过夜奔的事情,从此也没人能压得住他。

    他可以亲率大军与鞑靼小王子对战,应州大捷。

    他可以带着大军去各地巡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可以亲自率领大军去平定宁王之乱,虽然走到中途,宁王就让王守仁给平了。

    等后面巡江南时,便不明不白的落水,而之所以会死,便是由于这场落水事件所造成的肺部感染。

    可见当时落水之后,并没有被人及时救起。

    三十来岁驾崩,最后盖棺定论,明武宗实为昏君。

    “殿下今日不该骂那句话的。”

    朱厚照一怔,下意识问道:“哪句?”

    “放你娘的狗屁。”

    “你说这话本宫可不爱听,本宫还不是为了伱?再说你都要被斩了,本宫还不能骂他?”

    “不是不能,主要是这不严肃。你想,那早朝上都是有史官进行记录的,你那句放你娘的狗屁,指定让人给记到小本子上了,往后翻开史书,明武宗当太子时”

    “明武宗?”

    空气沉寂了一瞬,朱厚照却是乐了,“这是师傅给本宫想的庙号是不是?明武宗,这个庙号本宫还挺中意的,武宗,武宗,听着就提气。”

    “等本宫往后驾崩的时候,必定要留下遗诏,让那些大臣给本宫上武宗的庙号。”

    这倒霉孩子怕不是没救了,张口驾崩,闭口遗诏的,而且这武宗是个好庙号么?

    若是谥号,那武当然是最上等的那几个,比如文帝,武帝,这都是顶尖的谥号。

    但在庙号里,文武二字却是明褒实贬,看着是褒义,其实是损人的。

    就跟朱祁镇那个英宗一样,打眼一看,好像是在说这是个英明的皇帝,但只要了解这位脑瘫的事迹,再去瞧那个庙号,瞬间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殿下,人得有点追求。这个武字放在庙号里不合适,但可以挪到谥号里,武皇帝。”

    “那师傅追求什么谥号,等往后你死了,本宫给你上。”

    夏源脸颊一抽,你踏马三十来岁没的,你让我死你前头?

    好吧,要心平气和,这小子的岁数比自己小两岁。

    他想当然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他前头,这没毛病。

    “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但还是不必了。”

    “跟本宫你还客气什么?”

    夏源不想再和他掰扯这个,转而道:“殿下,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房子里有三个人,分别是能说会道的读书人,手里有无数银子的富商,还有一个手里拿着刀剑的士兵。”

    说到这,夏源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殿下身处其中,你想掌控这三个人,你会先拉拢哪个?”

    朱厚照问道:“这三个人为什么在一个房子里?”

    “你别关心这个,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拉拢士兵。”

    对于这个回答夏源没觉得丝毫意外,只是问道:“殿下为何不去拉拢读书人和富商?”

    “有了士兵,由不得那两个人不听话。”

    “但读书人能说会道,只要拉拢了他,可以让他帮你去拉拢其余两个;富商掌握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拉拢了他,你可以用银子开路,让其余两人效忠于你。”

    “而殿下选择的士兵,以武力进行威慑,最是简单粗暴,但根基却最是不稳固,若是士兵被能说会道的读书人拉拢,成为他的护卫。或是被富商使了银子,士兵跑去当富商的护院,殿下又当如何?”

    朱厚照满不在乎道:“无妨,本宫提着刀剑自己上。”

    夏源竟无言以对,旋即左右瞧瞧,见附近的禁卫都站在稍远的位置,这才解释道:“读书人代表士绅,代表话语权。富商代表财富,代表你手里头的银子,而士兵代表着兵权,代表着军队。”

    “光掌握兵权,看似能压服所有人,但没有财富,没有银子,那便是穷兵黩武,而士兵没有饷银,心里必会有怨言,凡遇战事,不会尽心竭力。没有话语权,名声必定会奇差无比。

    光有财富,却没有兵权,没有士绅的支持,就是只待宰的肥羊。光拉拢话语权,拉拢士绅,更是无用,他们会抢你的银子,不让你有兵权,只会让你有一个好名声。”

    “殿下如何选?”

    闻言,朱厚照纠结良久,才道:“本宫选兵权。”

    “不,你还得选财富。”

    见这踏马的还是个多选题,朱厚照都有些震惊,“那本宫不要名声?”

    “你要名声做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我不答应!

    财富,暴力,话语权。

    这不是权力的本质,只是权力的基本构成,这三样事物可无限度的延伸,拥有无数种排列方式,也会衍生出无数种利益组合。

    这三样事物只是一种大体上的总结,现实情况远比这要复杂百倍千倍。

    如今的大明朝,穷才是本色,但穷的是国库,是内帑,是皇帝。

    拥有话语权的士绅掌握着大量财富。

    何为士绅:士人,乡绅。这里头自是也包括了庞大的官僚集团。

    而自土木堡之变后,明朝损失了大量的武官勋贵,于谦掌管全局,统领京营,以兵部尚书总督京营戎政,自此给大明朝开创了一个文官统兵的范本。

    明初之时,兵权的由上至下,乃是五军都督府统领,而五军都督府归皇权直接管辖,兵部只是个摆设。

    但现在,五军都督府?那就是个屁。

    没有兵部的文书,那五军都督府能调出一个兵算他牛比。

    在这种情况之下,皇帝在国事上,在军事上仍能拥有决策权,这只能归功于制度的完善,大明朝真的是一个皇权高度集中的王朝。

    但这个所谓的决策权,皇帝却并不是真的拥有,凡遇事,皇帝都要和朝臣们商议。

    不涉及朝臣们的私利,不触碰朝臣们的私心之下,大家一起忧国忧民,为天下为众生,高喊几句吾皇圣明云云。

    这个时刻的皇帝口含天宪,神而圣之。但若是涉及到了那些私心,私利,去你妈的皇帝。

    然后皇帝和臣子就要开始博弈,各凭手段,看谁心眼子多,或是你妥协,或是我让步。

    在玩心眼这事上,后面的那位道爷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朱厚照根本就是个缺心眼,在权术方面给他那个堂弟提鞋都不配。只晓得掌兵,用兵权以势压人,后面被人玩死一点都不过分。

    就这,他还想要名声。

    洗洗睡吧。

    “殿下要是真想要名声,那殿下得确保整个房子都是你的。”

    “房子?什么房子?”

    朱厚照脸上露出了那种呆逼才有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像个智障,夏源挑眉瞧着他,依稀看到他头顶闪烁着字样,智商减十,智商减十

    过了半天,朱厚照才问道:“房子是不是也代表着什么?”

    还行,智商没减到及格线以下,还有的救。

    “伱觉得代表什么?”

    “朝廷?”

    好了,这下算是减到及格线以下了。

    “朝廷不过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房子是百姓,是民心。”

    坤宁宫里。

    张皇后抿着嘴不言不语,弘治皇帝坐在一旁也是默不作声,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淑君若是觉得不妥,便说出来。”

    “陛下既然已经有了考量,臣妾又哪敢觉得不妥?”

    沉默一会儿,朱佑樘出声道:“朕知道淑君有怨言,但朕也是为了大局考量。”

    “臣妾省的,为了大局谁不能委屈?况且只是个养女,也是合该委屈,谁让她养父是个皇帝,整日里想着的都是大局为重。”

    谈及养女,养父这两个字眼,张皇后把音咬的很重,那双眸子更是带着不忿。

    稍稍沉默之后,朱佑樘道:“朝堂之事,你一介妇人不懂。”

    “臣妾是个乡野愚妇,自是甚都不懂,但臣妾晓得要爱护儿女。”

    被一连怼了数次,弘治皇帝又沉默了,张皇后却是喋喋不休起来,“臣妾就不信,那旨意发出去,底下的那些大臣还能吵嚷着不同意。臣妾就不信,谁这么没心肝,敢搅我朱家的事!

    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事!

    陛下是口含天宪的天子,若说出一句话去,哪个敢不从?陛下说那是亲女,那便是亲女,谁敢与陛下争论,可陛下偏偏要认个养女”

    “说是养女,但其实和亲女一样,只是给底下.”

    “哪里一样!”张皇后竟立刻又顶了回去,声音特别气愤,“陛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亲女和养女的名分岂能一样?”

    被这么连番怼下来,弘治皇帝自知理亏,一时竟没有脾气,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太子.”

    太子两个字刚出口,张皇后眸子一横,“陛下如今为了大局,连照儿都要委屈?”

    “朕非是此意,而是有朝一日,朕晏驾而去,太子登基,决然压不住这些大臣。”

    说到此,朱佑樘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愁容,今日太子第一次临朝听政,表现的让他很失望。

    心性浮躁,喜怒全形于色,不仅毫无心计,还是个缺心眼,没有半点人君气象。

    等他以后登上了帝位,还不得让那些大臣玩弄于鼓掌之中,恐怕连掌权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他人牵着鼻子走。

    “何以压不住?等照儿当了皇帝,臣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听到这话,朱佑樘更愁了,皇后明显也是个缺心眼,对朝堂之事半点不懂。以后照儿登上皇位,身为母后也无法帮衬,这下是母子二人一块让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弘治皇帝念及于此,就有种再创一个小号,生个二胎的冲动。

    在心下幽幽叹了口气,好在还有个女婿

    有心计,明利害,晓得失,知进退。

    虽是科举出身,虽身为文臣,却从那盘根错杂的恩府,座师的藩篱中跳出来,和太子关系亦师亦友,相交莫逆,今日更是站到了那些朝臣的对立面。

    像太子这种缺心眼,只能让这位女婿在朝堂上帮着辅佐了。

    而若想将女婿留在朝堂,那便只能委屈女儿。

    “照儿日后需要人辅佐,不然恐是孤掌难鸣,夏源是朕的女婿,又与太子关系莫逆,有他辅佐太子,朕也可放心,淑君也可放心。

    但若是亲女的旨意颁下去,按照规制,必然要赐爵驸马,届时夏源便只能退出朝堂,当个无官无职的闲散驸马。”

    “等日后照儿登基,无人辅佐,必会遭到掣肘。莫说照儿,便连朕不也常常在国事上与群臣妥协,有时回到宫里还发过许多脾气,这个淑君也是知晓的。”

    见张皇后似是有些被说动了,朱佑樘又接着道:“何况虽是收作养女,但赐姓朱,和亲女并无不同。”

    “那公主封号呢?”

    弘治皇帝一阵无言,最后蠕动几下嘴唇,道:“若以养女论,赐封公主恐怕说不过去,封个郡主”

    “我不答应!”

    听到郡主二字,张皇后登时就炸毛了,心里一阵阵的委屈难受,眼中也涌出了泪光,“凭什么我的女儿要当养女,还要当什么郡主,我不答应!”

    “虽是郡主,但可享公主之礼。何况淑君与朕都知晓,秀荣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我不答应。”张皇后咬死了不同意,“养女也便罢了,可连个公主的封号都不愿给,陛下有这副狠心肠,臣妾没有!”

第二百六十八章 臣是来请辞的

    弘治皇帝望着殿外,脸色默然,他想到了那些看似忠心体国,实则各有私心的大臣。

    他想到了那个望之不似人君的儿子,脑海中画面一转,又想到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臣妾并非不晓得陛下的难处,照儿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但他又是那般的没心没肺,若是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帮衬着,谁又会尽心竭力的给照儿谋划,怕是得被人骗的团团转。”

    “如今陛下想着只给秀荣一个养女的名分,便是好让那夏源留在朝堂上,以后能帮衬着照儿,陛下说的这些臣妾都懂得。”

    “臣妾也能答应,可给个养女的名分便也罢了,却只给个郡主的封号,陛下是在顾虑什么?怕那些大臣不同意还是怎的?”

    “说一千道一万,陛下是天子,是皇帝,这是朱家的家事!

    臣妾就不信那些大臣敢在此事上嚼舌头,陛下整日里总是想着安稳,总是想着安稳

    臣妾没读过什么史书,但也知道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绝不是陛下这般性子,不然哪来的这大明天下。”

    “朕”

    弘治皇帝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他知道皇后说的对,他确实在求稳,只想求稳。

    亦步亦趋,不敢迈太大的步子,不敢做太出格的举动,他毕竟不是太祖太宗那样的皇帝,只想着安安稳稳便好。

    许久,朱佑樘才像是下了决定,慢慢的说道:“淑君说的是,朕实是畏首畏尾,担心封作公主,朝臣那里说不过去,可这乃是朕的家事,若有谁于此事上书,朕一律驳回便是。”

    没过两日,那道册封公主的圣旨发了出来,让许多人都平白涨了姿势,学了不少词汇。

    端方识礼,贞静柔和,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温质秉心,柔嘉表度

    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而后便提出要将其收作养女,赐朱姓,封寿康公主。

    这道圣旨让许多大臣都摸不清头脑,收个养女?

    有通史书之人,陡然就想到了和亲二字。

    前朝前代,倒是也有皇帝做过这种丧良心的事,舍不得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于是便收认个养女,以此来与外族和亲。

    比如那位天可汗唐太宗,他便有个女儿,既非李唐宗室,更非他亲生。被封作定襄县主,后来嫁到突厥和亲。

    但问题是,大明朝向来是不和亲的。

    更何况这个被皇帝皇后收作养女,并封作公主的女子,还是夏洗马的妻子,一女岂能嫁二夫?

    所以,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圣旨刚发出来不久,一封封奏疏便跟雪花似的全递进了宫。

    都察院。

    主掌监察百官、弹劾官员,向皇帝风闻奏事。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所谓的三司会审,便是由此而来,职权不可谓不重。

    甚至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官员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绝对是明朝的最高监察机关。

    总之,都察院很厉害。

    而刘大夏便是这都察院里最厉害的人,因为他是左都御史。

    此时他正坐在值房里喝着茶,前两日被人用言语给狠狠的羞辱了一顿,本打算慢慢蛰伏,等以后找到机会再行发难。

    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陛下认了个养女,还将其封作公主。

    如今整个都察院已然递上奏疏,皇帝认个养女,说到底这是皇帝的家事,肯定不能上奏疏说:皇上,你不能认。

    但却可以顺手推舟,将那夏洗马变作夏驸马。

    虽说二者都是马,但一个是太子属官,潜邸之臣,只等太子登基,便能扶摇直上。

    而另一个却是驸马都尉,虽有爵位,却不能有任何官职,无权无职,远离庙堂,此后泯然于众人。

    正想着,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大人,奏疏回来了!”

    刘大夏只是抬了抬眼皮子,轻轻呷了口茶,作为都察院最厉害的人,他很稳重,淡淡的开口道:“回来便回来,老夫听得见,如此大声作甚?”

    进来的是个中年的御史,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的奏本,后头还跟着几名御史,毫无例外,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奏本,而且都气喘吁吁的样子。

    刘大夏对这些人很失望,这样的人便是自己手底下的御史?

    难怪如今的陛下不似从前那般贤明,这就是臣职有亏,都是我等御史之过错,没能及时的匡弼君主,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心中悠悠叹息,刘大夏的目光看向那些奏本,微笑道:“不急,慢慢说,可是陛下准了我等的上奏?”

    领头的那个中年御史犹疑道:“大人,若下官说了,您可别不高兴。”

    刘大夏的笑容有些僵,但还是很稳重的问道:“莫非陛下未准?”

    “陛下一律驳回,而且在大人的那封奏疏上还”

    “还什么?”

    “还,还”

    见这个御史支支吾吾的,刘大夏没了耐心,“把老夫的奏本拿来,老夫自己看。”

    那名中年御史闻言,连忙把最上面的那个奏本递过去,刘大夏接过来打开,等看清那御笔朱批,面颊便抖动起来。

    弘治皇帝倒是真的很有耐心,拿着御笔,在所有人的奏疏上都挨个回话,不是不合规制,便是国朝未有此等先例也。

    总之统统驳回。

    至于刘大夏写的那封奏疏,或许是刘大夏很厉害的缘故,回复的字数最多,很详细的说明了为何不准的原因,

    “朕与皇后实是喜爱,适才收作养女,赐封公主已是天大的恩荣,实是不便荫其夫婿。

    遑论,驸马乃是娶朕之亲女才能得以赐爵,若予养女之夫婿赐驸马爵,实是不合国朝礼制,国朝鼎立以来,更是未有此等先例。”

    “倒是卿家,你乃都察院左都御史,总领都察院,职责乃是监察百官,本应奏禀国事。如今整个都察院却置喙于这等私事,卿这个左都御史是否御下不严,臣职不明?”

    乾清宫的暖阁里,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后头看着奏本,夏源坐在小锦墩上,嘴里喋喋不休,“陛下,都三个月了,臣的妻子该回家了。而且今日臣去坤宁宫的时候,臣的妻子也说想和臣一道回家,还有皇后娘娘”

    正说着,箫敬躬身走了进来,“皇爷,左都御史刘大夏入宫觐见。”

    到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弘治皇帝这才抬头,似乎并不显得意外,“宣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刘大夏便被两名宦官领着走了进来,见到了夏源在这坐着,表情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而后撩袍跪地,行大礼参拜,“臣左都御史刘大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朕躬安,刘卿家且平身吧,卿此次专程进宫所为何事?”

    刘大夏却未起身,反而叩首道:“陛下容禀:臣是来向陛下请辞的。”

第二百七十章 估计是死了

    三个月

    三个月独守空房,没有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在怀里抱着,更别说什么口技,一切只能万事不求人。

    夫妻二人三个月没能团圆,整天想着的都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可到了这狗皇帝嘴里,却成了小荠子舍不得他和皇后,想在宫里多住些时日。

    夏源真想扯住弘治皇帝的衣领,大喊:你踏马要点脸行吗?

    好吧,要冷静,这狗丈人是皇帝,对于这样的人要尊重。

    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忿,夏源正想接着聒噪,弘治皇帝却似是看出了他的打算,开口道:

    “居正,朕倒是有件事想要与你说,你那司经局里还缺两个属官,伱这个司经局洗马可有推荐的人选?”

    夏源沉默了,这个话题转的好生硬,怎么办,要不要戳破他的嘴脸?

    自己那个司经局是缺属官的事吗?

    那是根本就不需要属官。

    便连自己这个洗马也是多余的。

    除了上岗的前两天还没事去司经局的藏书楼转转,后面压根就再没去过,但却没人来找自己这个领导处理问题。

    作为大明朝冗官的一员,夏源心里还是有些羞愧的。不过又没有完全羞愧。

    因为俸禄给的实在是太低了,月薪四两银子,还有三石大米。

    说实话,真的蛮吝啬的。

    自己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居然就给这么些俸禄。

    就这,还经常克扣打工人薪水。

    不止是克扣,还踏马拖欠,前三个月的十二两俸禄,外加九石大米,到现在还没给呢。

    等会得去找户部要。

    官老爷的工资都敢拖欠,还有王法吗?

    打定了一会儿去上门讨薪的主意,夏源才开口道:“陛下若是让臣推荐司经局属官,那臣推荐的都是臣相熟的人。”

    “嗯。”弘治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往外说。

    “臣推荐王守仁,那是臣的学生,还有一个,是臣在参加科举时认识的同年,是今科的探花,李廷相。”

    “便这二人?”

    “要是陛下觉得不妥,那陛下决策,臣认识的人不多。”

    “朕倒是并未觉得不妥。”弘治皇帝回忆一阵,对这两个人也有了些许印象。

    “此二人能力如何?”

    “还行吧,凑活用。”

    “.……….”

    空气有些沉默,夏源又改口道:“臣刚才说错了,这两个人虽是一个看着不像正常人,一个太年轻了些,但只要调教一番,也不失为年轻俊才。”

    听他这么说,弘治皇帝心里舒坦了许多,“那便这二人吧,这两日朕便发下调令,着二人去司经局当值。”

    “臣司经局洗马遵旨。”

    夏源行了一礼,旋即直起身子,公事谈完,现在该说私事了,

    “陛下,臣的妻子总这么住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哪有出嫁的女子整日住在娘家的,臣有个提议:以十天为一档,在家里住七天,在宫里住三天,如此往复,陛下觉得行吗?”

    见他又开始说起这事,朱佑樘就本能的想让他别聒噪,并且还打算让他圆润的离开,但听到后头的这个提议,却又踟蹰起来,

    “那便是一个月在宫中住九天?”

    夏源连连点头,吹捧道:“对对对,陛下的算数真好,实在让臣钦佩不已。”

    弘治皇帝丝毫没被这等糖衣炮弹所腐蚀,沉思片刻,吁了口气道:“罢了,那便按你说的,等明日朕便让秀荣出宫,不过你总是娘家娘家的,朕倒是想起件事。”

    说到这,朱佑樘的面色竟变得沉重起来,“那赵家人还在诏狱里关着。”

    大明朝无论省府州县,除了规模,牢房的规制都是一样的,通道,铁栅栏,厚厚的青砖墙,而且在进入牢房通道的出口一律有值房,里头守着人。

    当然,这只是寻常牢房的规格,诏狱是不同的。

    牢房好歹还是建在地面上,而诏狱是建在半地下,但凡是对明朝历史知道一些的,都晓得诏狱的恐怖和可怕。

    那是北镇抚司直接掌管的地方,进到里头的人基本上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哪怕是不受刑也很难活着,因为这诏狱建在半地下,常年潮湿寒冷,也没有任何御寒设施,里头还满是老鼠。

    甚至历史记载,明朝的诏狱还发生过老鼠吃人的事情。

    而如今已是关了两个多月,那一家三口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夏源算不上正人君子,甚至当初被骗婚之时,他还存着如今势微,即便是去闹一闹,又能对那赵家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最后的受害者只能是那个被逼着代嫁过来的少女。

    不如等有朝一日发达了,再行报复也不迟,到时想怎么报复便怎么报复。

    可伴随着他的地位上升,这种心思却也没了,可以说曾经的气愤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散,也可以说犯不上。

    但无论是哪个,他都没想过要弄死这家人,而现在,这家人或许真的要死了。

    实在是天也命也,这濮州地崩闹得动静这么大,狗太子还跑了过去,皇帝又日理万机的,像这种事如何能整日里记着。

    等夏源从宫里出来,一路赶到诏狱,得到的消息却是不知道。

    便连这些掌管诏狱的人也不晓得是否还活着,甚至他问及那赵家一家三口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一脸茫然。

    可见,这帮人都不知道诏狱里关着这么一家子人,或许一开始知道,但关了这么久也给忘了。

    不过,这种事倒也寻常,诏狱太大,不知有多少被遗忘的犯人,最后默默的死在牢里。

    而这样的消息,又让夏源对那一家人的生死少了几分希望。

    如今只能进到诏狱里查找。

    等穿过层层围墙和甬道,便见那诏狱的地牢门口站满了禁卫,还有十数名的牢役提着几个木桶和几篮子碗筷。

    现下已到了午时,该放牢饭了。

    一日一顿。

    见到穿着麒麟服的夏源,旁边还跟着几名锦衣卫百户,那些百户都微躬着身子,落后半步。

    众多禁卫和牢役都晓得这是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赶忙行礼参拜。

    夏源正想往地牢里进,又瞥了眼那个木桶,“这个便是给诏狱犯人们吃的饭?”

    “回大人的话,正是。”

    “把盖子揭开,让本官瞧一眼。”

    “这”

    十几名牢役面面相觑,很是犯难,最后其中一个牢役道:“大人,这牢饭有碍观瞻,卑下们生怕熏到了大人的贵体。”

    “本官不是什么贵体,揭开。”

    牢役们又犯难一阵,随后才小心翼翼的将盖子揭开,但也是半掩半闭。

    而只看了一眼,夏源心头便是一沉,估计是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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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娘子萌萌哒介绍:
大明弘治十四年夏。
专情皇帝朱佑樘高坐龙椅,忙着中兴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正值少年,初露荒唐本性。
一觉醒来,夏源穿越到这个时代,两眼一抹黑之时,被人给骗婚了。
谢邀,人在大明,刚被骗婚,我已接受,心态良好。我家娘子萌萌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娘子萌萌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娘子萌萌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