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很大胆的想法
人都有侥幸心理,哪怕夏源心中有了怀疑,怀疑那伙夜袭寿宁侯府,殴打张家兄弟的恶匪是朱厚照派出去的,尤其是这小子一句怎么会,怎么可能和本宫有关,你不要血口喷人。
这等话说出口,更是把这个嫌疑提高到了九成九,但他还是有些许的侥幸,说不定不是这货干的呢。
可现在,实锤了。
就是这个狗太子干的。
妈的,又被坑了。
派人殴打皇亲国戚,夜袭皇亲府宅,这是个什么罪名?
张皇后把张家兄弟当成两个大宝贝,但兄弟肯定没有儿子亲。
所以查出来也不会被治罪,朱厚照最多就是受点责罚,可自己呢?
就算是朱厚照和他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肯定不会被查出来,就算被查出来,他也一力承担。
但夏源还是一点都不放心,这种事说破大天也难以服众,皇后保不齐会以为是自己撺掇的,毕竟这事情就发生在让出两成分红的当天。
踏马的。
夏源有种想要提桶跑路的冲动,自己才刚当官多久,就已经被这小子给坑了好几回。
以后的日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你想报复你那两个舅舅,伱正月剃个头多好?”
“剃头?”
见朱厚照一脸困惑,夏源蠕动半天嘴唇,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叹息:“.臣只盼着殿下做的干净利落,不会被查出来。”
“那是绝对的,肯定不会。”
我信你个鬼。
从詹事府当值回来,夏源仍旧是板着张脸,看着就不大高兴。
吴管家躬身笑道:“老爷今日当值辛苦了,先入内院歇息一阵,我这就去让人张罗饭菜,马上就好。”
点点脑袋,夏源收敛一下表情,这才入了内院,随后就见赵月荣两只手交叠放在小腹,昂首挺胸,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将她那规模不大的小胸脯挺的高高的,后头还跟着几名丫鬟。
离得远看不见脸,但想来肯定又是小脸紧绷,装出一副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
这是在培养气质。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皇后的诞辰,作为身具诰命的命妇,她自是要去参加的,所以这气质一定得跟上,尤其是走路的姿势,更是要勤加练习。
步子不能迈太大,也不能走的太快,有个词叫款挪莲步,走起路来恰如风摆杨柳,看着就柔柔弱弱的,这个才符合礼仪。
“夫君.”
听到脚步声,赵月荣扭头一瞧,登时就不练了,甩开几名丫鬟,踩着绣鞋跑过来,等离近了之后,夏源心头一凛,情不禁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个什么妖孽?
整张脸涂脂抹粉,尤其是整片额头,鼻梁,还有下巴,这三处更是晕染成了夸张的白色,活脱脱的像个猫头鹰,尤其是涂着白粉的脸颊处还有两个圆圆的腮红,整张脸看着既诡异又邪性。
大白天的撞鬼了。
又仔细瞅瞅,夏源壮起胆子道:“你是.小荠子?”
赵月荣雀跃道:“夫君真好,一下子就认出来我了,我还担心夫君认不出来.”
说着,她又扬起小脸希冀道:“夫君,你看我画成这样好看吗?”
“好看个屁,跟鬼画符似的,你这画的是个什么?”
赵月荣小嘴一撇,露出失落的神情,但还是解释道:“这是三白法和酒晕妆,京里的贵妇都是这样画的,我想学一下,然后去参加皇后的千秋宴。”
夏源一阵头皮发麻,明朝的贵妇就是这样的?
明朝的男人就喜欢这种调调?
你化成这样,确定到时候皇后不会吓得抽过去?
“等参加千秋宴的时候,你画个眉毛,涂个口红就行了,别画的跟个猫头鹰似的,这不适合你,乖,赶紧去把你这花脸洗掉。”
按照夏源的审美,也就这眉眼处描出来的柳叶细眉,还要那唇瓣上的口红涂得漂亮,轻点绛唇,带着些咬唇妆的感觉,剩下的那些什么抹大白,涂腮红,简直就没眼看。
洗过脸后,赵月荣又恢复了那副素面白嫩的娇俏模样,一身淡青色的钗裙紧紧裹住身子,长长的秀发盘起来,看着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分外惹人怜爱。
夏源这下满意了,这才是萝莉的样子,素面朝天多好,白白嫩嫩的,看着就纯洁可爱,何必要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吃过午饭,夏源便回了卧房,如今每天起得太早,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睡午觉的恶习。
小媳妇现在很黏他,睡午觉也要陪着,缩着身子腻在夏源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咪,秀气的打了个小哈欠,扬起脸看看,张嘴轻唤道:“夫君.”
软软糯糯的的声音令夏源的心头一甜,睁开眼睛,“嗯?”
“夫君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觉得夫君好像不大高兴。”
夏源一怔,自己装的好好的,一直都表现的挺自然,这也能被看出来?
转念一想,自己的小荠子如今正处于发育期,心理最是敏感的时候,何况女人的第六感本来就挺强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处街面上的阁楼时,有一根竹竿从天而降,砸到了夫君的头上。”
“夫君好歹是朝廷五品命官,光天化日的,竟然被人用竹竿砸脑袋,这能忍吗?殴打朝廷官员,这可是要蹲大牢的,等夫君抬头一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原来是户人家的窗台,那竹竿是用来顶窗户的,还有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正撑着脑袋往下看,长得真是如花似玉,漂亮的很,娇滴滴的说什么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她还很风骚的叫我上去喝糖水呢。”
“?”
赵月荣一怔,眼中立马露出紧张之色,却佯装不在意的问道;“那夫君上去喝了吗?”
“咱们家就是卖糖的,糖多的都吃不完,我怕得蛀牙就没喝。
不过,糖水虽然没喝,但是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你肯定不想听这些。”
这种话出口,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赵月荣明显就误会了什么,一时间更是紧张,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我想听的。”
“你不想。”
“我想。”
夏源露出纠结之色,“好吧,看在你这么犟的份上,那夫君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我看到那个小娘子后,心里冒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想法,还很大胆
赵月荣的心里愈发的紧张不安,嘴唇都不由咬的紧紧的,旋即就听夏源说道:
“夫君就想啊,这竹竿为什么是往下落,而不是往天上跑?地上会不会存在一种吸引力?”
“???”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看我傻吗?
夏源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件恶匪夜袭国戚案竟是没有一丁点的进展,也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消息被死死压下,京师的百姓或许都不清楚这件事。
不管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是什么想法,是否因为迟迟找不到真凶而着急上火。
朱厚照整个人倒是支棱了起来:“怎么样,师傅,本宫就说此事做的隐蔽,绝对不会被查出来的。”
“别高兴的太早,保不齐有一天会被查出来。”
夏源心里也松快了好多,照这个进度下去,感觉这事很可能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但瞧着朱厚照得意的样子,还是不由泼上一盆凉水。
人狂准没好事。
要低调。
“师傅你就是太谨慎,把心放到肚子里,绝对不会查出来的。”
朱厚照浑不在意的摆手,“而且宫里这些天在置备母后的千秋诞辰,哪有功夫管这些。”
说起这事,他又问道,“你说本宫要给母后送什么贺礼?”
“殿下现在又不是没银子,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还需要问臣?”
“就是因为银子太多,本宫才不晓得送什么。”
朱厚照虽是荒唐胡闹,但其实也是个孝顺孩子,往年靠着月例银子过日子的时候,每逢弘治皇帝或是张皇后的生日,都是省吃俭用,存下个几十上百两,翻墙出宫看能买什么就买什么。
如今银子数以万计,反而又开始发愁,不知道送些什么。
这就是有银子的烦恼。
“师傅,你那妻子也是有诰命的命妇,到时候她也要来入宫参加这千秋宴的,伱置办了什么贺礼?”
“面霜。”
这段日子一直忙着让小荠子培养气质,练习走路的仪态,但夏源倒也不是没想过送什么贺礼。
而给女人送贺礼,还有什么比护肤品更合适的。
“面霜?那是什么?”
“保养皮肤的。”
见朱厚照还是一脸没听懂的样子,夏源只得道:“就是一种敷在脸上的东西,专为女子所用,可以美容养颜,滋润肌肤。”
听到敷在脸上,还能美容养颜,朱厚照一怔,“那不就是面膏吗?”
“那就面膏吧,我打算送个加强版的面膏。”
“加强版?”朱厚照倒是听懂了意思,转而道:“哪里有卖的,本宫到时候也给母后送一个。”
“没有卖的,如今还没造出来。”
“没造出来那你说什”
说着,朱厚照反应过来,“师傅,你能造出来?”
“造不出来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这个时代确实有面膏这种东西,和面霜,面膜的用法一样,都是往脸上抹的。
只不过几乎都是用各种花的花蕊,然后掺上酥油,淀粉,和珍珠粉混合在一起。
纯天然,无污染,可以直接入口。
但效果其实很一般,当然,这是民间那些贵妇所用,宫里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
但效果估计也不大。
那就把效果提升,反正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用蛋清混合珍珠粉,再加上些有益皮肤的草药,什么白附子,麝香,阿胶,当归,人参,茯苓之类的。
美白的,补水的,柔嫩肌肤的,有效果的都加进去。
“而且一旦造出来,再进行批量生产,绝对能赚大笔的银子,到时候咱们五五分。”
听到赚银子,五五分,朱厚照兴奋的就准备满口答应下来,但下一秒又想起什么,转而摇头道:“不成,要是造出来拿去做买卖的话,本宫的分红肯定又要被父皇巧取豪夺。”
“也是。”夏源不得不承认,小朱太子的担心很有道理,这种事弘治皇帝绝对干得出来。
毕竟这种东西真的非常有前景。
虽说不是垄断,虽说这个时代有着不少品类的面膏,但只要效果提上去了,还怕没银子么?
护肤品这东西对保养皮肤是否有效,大多数男性或许是嗤之以鼻,认为这就是个浪费钱的玩意儿,只图个心理作用。
但女人却几乎都为此趋之若鹜,觉得这东西简直太有效果了。
甭管怎么说吧,任何时代的女性都是爱美的,这种面膏一旦问世,只要效果可以超越一众面膏,绝对可以引起明朝贵妇们的追捧。
事实早就证明,女人的消费能力是顶尖的,把握住女人的消费市场比什么都管用,至于男人,消费能力还不如狗
“那就光造出来,先不拿来卖,做买卖等以后再说。”
朱厚照欣然同意,“那师傅你造两份,你留一份,另一份给本宫。”
这下轮到夏源摇头了,“不成,贺礼怎么能送一样的?”
“殿下自己琢磨着送些别的,臣给殿下出个主意,比如你抄一份孝经送过去,这个比什么都管用。”
“你们是母子,送什么贺礼不重要,主要看的是孝心。”
朱厚照思忖片刻,感觉是这个道理,又问道:“那本宫是不是抄的越多,就越能凸显孝心?”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好,那本宫就抄个一百遍。”
听到这个数目,夏源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还有两天便是皇后的千秋诞辰,孝经将近三千字,一百遍就是将近三十万字。
要放别人完不成,但这货肯定可以,不用两天,甚至一个晚上他就能创造奇迹。
“殿下,臣建议你还是少抄点,抄个十遍八遍就行,多了抄不完。”
“放心,本宫肯定能抄完。”
“这抄孝经是在表露孝心,和抄作业不一样,你得自己抄。”
朱厚照神情一滞,夏源则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师傅,你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夏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幽幽的问道:“你看我傻吗?”
最开始朱厚照在他这儿练什么狗屁神功,为了让这小子滚蛋,夏源用过各种办法,其中还有家庭作业。
刚开始少些,只有十遍二十遍,一个人,一支笔,一个晚上,还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但后面的五十遍,八十遍,上百遍,那就绝非一己之力所能完成。
可这小子愣是一夜就抄完,谁能相信他是自己抄得,傻子都不信。
夏源不敢说自己的智商有多高,但起码不是傻子,不是智障,所以肯定是不信的。
他早就怀疑这小子作弊,而作弊的方式,不是找枪手又能是什么?
只是那些字迹如出一辙,他没有证据而已。
ps:今天三更,明日恢复四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千秋令节
两日时间转瞬而过,很快便到了千秋节这天,也即是张皇后的诞辰。
文武百官,州府各县的各级官员,争相献表,一道道祝词像雪花似的飞入宫中。
前去贺仪的命妇们,要在衡阳隅中时入宫,也就是巳时,要说有什么讲究,可能是贺完寿之后,方便正午时直接赐宴开席。
不过虽是这个时辰入宫,但其实命妇们都是一大早便起,也不会吃茶填肚子。
当然,并不是为了中午那顿宴席能多吃点,而是怕等朝贺皇后时出现什么意外,想上厕所,或是闹肚子直接排个气,那可就太失礼了。
赵月荣也早早的起来,沐浴,更衣,作为五品的诰命宜人,自然是有符合品级的诰命服饰,此时她已穿戴好了云霞鸳鸯纹的霞帔褙子,还有大红的袍服,耳朵上缀着镀金簪花的银坠子。
穿上这身服饰,除了娇俏之外,倒是还多了雍容和端庄,只是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紧张。
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当初刚得知能参加千秋宴去见皇后,她可是兴奋的不行,临到真要去见皇后的时候,又变得紧张起来。
“别紧张,等入宫见了皇后,你就按照咱们这些天预演的行礼就是了。皇后也不会同你聊天,那么多命妇呢,你又只是个五品,是贺仪的命妇里品级最低的,皇后得预先照顾那些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和伱聊天显得不合规矩。
等行完了礼,皇后喊平身赐座,然后你就往角落的位置一坐,谁也不会注意你的。”
“嗯”
赵月荣咬着嘴唇低眉顺眼的应一声,听到这番话倒是放松了些许。
夏源尽管也有些不放心,但并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能去贺仪的命妇必须得是诰命,敕名根本没这个资格,而诰命只有五品。
所以小荠子这个五品的诰命宜人,是能去参加的最低标准。
明朝的贵妇们眼高于顶,又等级森严,那些比她品极高的命妇肯定不会和她聊天说话,能和她聊天的也就是和她同品级的宜人。
但这个品级的,少之又少。
一品二品三品的官员,他们的夫人绝对有诰命,因为这帮人是朝廷大员,属于皇帝倚重的重臣,在皇帝眼中有存在感。
而五品官,说句不好听的,皇帝甚至连他们的本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么可能会想起给他们的夫人赐诰命?
所以等到了地方,她大概率就是当个小透明,给皇后行礼之后,往角落的位置上一坐就完事。
对旁人来说或许挺残忍,但对小荠子来说,求之不得。
她本就性格绵软,更别说她参加这个千秋宴的目极其单纯,就是想看一看皇后长什么样子,皇宫又是个什么样子。
快到了巳时,午门的朱红色大门才徐徐开启,随即便有宦官出来,宣命妇们的入宫贺仪。
赵月荣确实就是个小透明,坐着轿子被夏源送到宫门口,和一堆命妇站在一起,站在最后头也没人理她。
随着宫门开启,又低眉顺眼的跟着一道入宫,依然是个小透明。
在宦官的指引下,宛如长蛇的队伍,蜿蜒而至,领头的自然是那些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
多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太太,这些都是国公,或是朝中大臣的妻子。
剩下的也几乎都是一些中年妇人,赵月荣在这里头倒是最年幼的。
也最是局促不安,毕竟是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
不过,她倒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在一众命妇的最后头,悄悄的打量这巍峨的紫禁城。
眸子里既是惊叹,又是恍惚和迷茫。
等到了坤宁宫,此时这里已是张灯结彩,自有女官出来,领着命妇们一道入殿。
入殿之后,接下来便是行礼朝仪,众命妇一同盈盈下拜,“千秋令节,臣妇向皇后娘娘称贺!”
赵月荣本想看看传说中的皇后长得是什么模样,可惜离得太远,她又站在人群的最后头,都快到了殿门口,个子又不高,被一个个命妇的后背挡着,压根就瞧不见人。
数十人一同喊出这朝贺之声,引得她回过神来,慌忙跟着一道下拜,虽是慢了半拍,但好在处于最后头,没被其余的命妇瞧见。
而坐在主位上的张皇后自是看见了这一幕,也并未在意,笑吟吟道:“都平身吧,不必拘谨,更不必慌乱,本宫这坤宁宫里倒是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好似有了你们来,本宫这千秋令节才添了几分喜气。”
“来人,给诸位命妇赐座。”
一众命妇再拜之后,这才起身,各自按着位次落座。
赵月荣也连忙跟着一块起身,许是方才慢了半拍,引得她有些无措,这会儿又变得紧张起来,只是牢记着夫君的叮嘱,转身就往坤宁宫大殿的角落走。
可等到了角落一瞧,压根就没有位子。
其实夏源说的很清楚,是最角落的位置,而不是大殿的角落。
具体坐哪儿,还要看最角落的位子摆在哪儿,可人一紧张就容易出乱子。
见没有位置,赵月荣一时间又是急又是慌,茫然四顾间,心中更是无措,急的眼眶里都涌上了泪花。
此时众命妇都已落座,瞧见这一幕,有不少妇人以袖掩面笑了起来,笑声里多少透着几分嘲弄。
听着这些笑声,赵月荣愈发的局促不安,窘迫的小脸通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茫然的站在原地,泪珠不争气的从眼眶流了出来。
就在这个当间,张皇后终于开口,“也不知是谁家的命妇,想来是头一次入宫,慌张之间适才失了方寸。”
此时的张皇后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大致猜到了这是谁,站在最后头,那定然是五品的诰命宜人。
当初以为那位夏洗马是在说场面话,如今一看,竟是真的。
还真的是战战兢兢。
张皇后柔声道:“来,你莫要紧张,到近前来,让本宫瞧瞧你。”
听着这柔和的声音,赵月荣觉得心里莫名安定许多,吸吸小鼻子,把眼泪给憋回去,迈步上前。
张皇后本意是陪她说两句话,安慰一番,好不教她那般的紧张无措,顺道瞧一眼这是个什么样的娇妻。
可等离得近了,张皇后却是身躯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笑容也倏地一下僵在了脸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宣太医!
目光定格在那张脸上,张皇后先前的落落大方,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和方才的赵月荣一般,竟也开始变得无措起来,嘴唇嗫嚅着,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是哑然,一时间如鲠在喉。
尘封多年的记忆涌上脑海,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渐渐重合,尤其是眉眼更是极其相像。
不,是一模一样。
张皇后这一辈子生养过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存活下来,那就是朱厚照,而那两个未及存活的孩子,都是年岁小小的便撒手人寰。
朱厚炜,未满周岁便是夭折,还有个年幼的女儿,四岁薨逝。
可恰恰是这个女儿的离去,才最让帝后哀痛,已经四岁了,已经可以条理清晰的说话,已经可以扑在人怀里撒娇,已经可以在这宫中来回的跑来跑去。
明明觉得这个女儿是能养大的,明明是可以养大成人,可却说没就没,连一丁点的征兆没有。
明明白天还穿着湖绿色的小夹袄在宫中蹦蹦跳跳,到了晚上就猝然薨逝。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不清楚原因,夫妻二人只知道万岁山有座毓秀亭,是一个叫李广的宦官建言修建,毓秀亭,自是为公主所建,为公主祈福。
而这李广名为造毓秀亭与公主祈福,实则是为了借助营建之便以此敛财。
亭子建成的当晚,太康公主薨逝。
他们只能将原因归咎在此事之上,建造亭子期间李广所犯下的累累血债,一并报应在了公主身上。
不然无法解释一个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女儿,为何到了晚上就骤然离世。
甚至留于史书上记载,亦是广劝帝建毓秀亭于万岁山,亭成,幼公主殇。
当晚毫无征兆的昏睡,本以为只是在睡觉,可轻推几下却没有动静,再一探鼻息,竟是全无。
等一众御医赶到时已是回天乏术,无药石可医。
前来诊治的御医被赐死,伺候公主的嬷嬷宫女被殉葬。
李广得知消息,径直自尽,死后被处于极刑。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又涌上脑海,最后定格在了女儿入殓的那一刻。
惨白的小脸,紧闭着的双眸,还有小小的身躯。
张皇后心里又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疼,身躯颤颤的望着眼前穿着诰命服的少女,一个存在记忆中的画面,一个现实中的景象,在此时却仿若重合了起来。
死者复生
她想到了这一点,可理智却告诉她,世上绝无可能出现这等事情。
或许,或许只是长得太过相像而已
但她又无比希望真的是死者复生,是自己的女儿又活了过来。
而且那种没有来由的亲近感,没有来由的熟悉感
她甚至有种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但理性的念头又告诉她,这并不是,世上哪有人死还能复生之事,何况入殓时,自己是亲眼看着的。
自己很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
张皇后不安,希冀,期望,惶恐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眶,袖口中的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控制不住的颤栗着。
她记得自己女儿的腰身处有个拇指大小的红色印记,近乎正圆。
可一时间竟不敢问,生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坤宁宫此时也是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命妇们都在拼命的猜测,这个五品的诰命宜人究竟是什么人,皇后为何迟迟不语,而且情绪似乎也很是激动。
而坐在前列的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更是惊诧莫名,旁人离得远许是瞧不真切,可她们这些尊阶品级高的命妇,却是瞧见了皇后脸上的斑斑泪迹。
皇后看着一个命妇竟是流泪,这背后代表着什么意义?
每个人都在猜测,但每个人又都猜不出来,就连侍立在一旁的女官也不知晓其中缘由。
看着皇后脸上的泪水,赵月荣更是茫然失措,她不明白皇后好端端的为何要哭,而且还哭的这般伤心,引得她心里也不禁的难受起来。
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得怯生生的站在原地。
半晌后,张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以一种极度小心翼翼的口吻,声音又带着颤颤依依,“你你认得我吗?”
听到这句问话,赵月荣刚想摇头,又赶紧点头,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点头,眼前这个流着泪的皇后竟是噶的一下就抽了过去。
侍立在旁边的女官登时就惊了,“娘娘!娘娘!快,快,宣太医!”
听到这一声声急切的呼喊,殿中的其余命妇顿时也坐不住了,吓得花容失色,好端端的千秋令节为何成了这般样子?
整个坤宁宫里乱作一团,那天在奉天殿前的情形仿佛再次上演,只是上次晕厥的是皇帝,而这次却是皇后。
一个个命妇想过来看看,看看皇后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无端端的就晕了过去,可又顾忌着礼仪未敢上前,一个个女官内侍也拔腿往外跑。
整个坤宁宫像是成了世界末日,赵月荣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辜又懵然的站在原地,她不晓得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认得我吗?
肯定认得。
伱是皇后啊。
很快,正在谨身殿处理政务的弘治皇帝便得到了消息,听到自己的皇后昏厥过去,也顾不上再处理政务,便连忙起身往坤宁宫赶去。
倒是离得不算远,等踏入了宫门,便听见里头阵阵骚乱之声,同时也能看见一个个命妇仍在坤宁宫的正殿之中。
这么多臣子的女眷在此,按照常理,他这个皇帝实是不方便进去,但朱佑樘此时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这些,径直走了进去。
见到一名男子进入殿中,诸多命妇先是一怔,随即又瞧见了朱佑樘身上的冕服,赶紧行礼道:“臣妇叩见皇帝陛下。”
朱佑樘点了点头,也没工夫理会这些女眷,朝着皇后的跟前走去,他已经注意到了站在皇后跟前的那个娇小的身影,看衣服的纹饰应是五品的命妇。
弘治皇帝不知晓其中细节,只是听得女官汇报,皇后似是由于一名五品的命妇适才晕厥过去。
而现在看到这五品的诰命宜人,他便知晓这位应当就是那所谓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等到了近前,他不由瞥了一眼,刚想把目光挪开去看皇后的情况,可目光又倏地转了回去。
而这一眼,便令朱佑樘神色惊变。
“你,你”
等看清了长相,更是一时间情急攻心,弘治皇帝只是说了两个你字,竟是眼前一黑,随即也倒了下去。
殿中的众人又是惊又是懵,跟在皇帝身边的箫敬吓得脸色煞白,扯着嗓子喊,“皇爷,皇爷,快,宣太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宫中惊变
宫中惊变。
整个坤宁宫殿内殿外一片忙乱,宦官宫女神色慌忙的进进出出,十数名御医提着袍服下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殿内跑。
这下真是天塌了。
皇帝皇后竟是都晕厥了过去,但凡任何一个出现点问题,他们这帮太医都难逃罪责。
这怎么话说的。
好端端的千秋令节,昏一个就罢了,竟是一连抽过去两个。
怎么就摊上这事。
殿中的一众命妇都被屏退出宫,待在这里太过碍事,唯独赵月荣被留了下来。
此时她正跪在大殿的角落,慌张,无助,迷茫,害怕.各种情绪引导之下,只是颤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啜泣。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即是迷茫又是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皇帝皇后就全昏了过去。
现在独独把自己留下,是不是还要被治罪。
是不是还要连累夫君。
越去想,她心里就越害怕,忍不住哭的更伤心了。
而殿中的那些宦官宫女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晓得皇帝皇后之所以会晕厥,是和这位五品的命妇有关。
仅凭一己之力,便让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躺的整整齐齐。
谁敢放她离开?
现在皇帝皇后都晕过去了,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只能先找个角落让她待着,一切等帝后二人醒来再说。
同时也有宦官去请太子殿下过来主持大局,当然,宫里头其实还有个周太皇太后。
这位太皇太后乃是大明战神朱祁镇的妃子,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生母,同时,当今的弘治皇帝朱佑樘也是被她抚育长大,历经三朝,年老稳重,绝对比朱厚照那个荒唐的货更合适过来主持大局。
但没人敢去请她,已经抽过去两个了,老太太年岁已高,万一也跟着抽过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还是找太子吧,太子年轻,应该扛得住,就算真的抽过去了也问题不大。
而朱厚照得知自己的父皇母后双双晕厥,瞬间神色大变,心里甚至有种自己可能要登基的不祥预感,把手里的两个水桶一扔,忙不迭就往坤宁宫跑。
那木桶里装着满满登登的水,砸在地上水花四溅,溅了夏源一身,不过也顾不上去拧衣服,赶忙也往外跑去。
他心里也有种不祥的预感,倒不是因为皇帝皇后昏厥,而是因为他得知帝后二人昏厥的原因,是由于一位五品的命妇
等到了坤宁宫里,此时这里仿佛是到了皇朝末日,到处都是匆忙进出的宫人,还有脸色如丧考妣的太医。
朱厚照没有停留,转身就跑进了寝殿,而夏源则在正殿中寻觅,此时他的心情很凝重。
和张皇后见的次数拢共两次,进行评价显得不够客观,但弘治皇帝,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人。
与这位皇帝相处时,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帝王的威严与傲慢,相反是个很和善,很亲切的一个人。
就像是邻家的大叔,脸上总能看见温和的笑意。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人出事,这与弘治皇帝这个人是不是一个明君无关,和整个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以及所谓的历史意义都无关。
只是在主观上,夏源觉得这位皇帝对自己很够意思,所以不想看其出事。
当然,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位引得皇帝皇后双双昏厥的五品命妇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千万别是
正想着,他的目光陡然一凝,看向了大殿的东南角。
那里跪着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穿着五品的诰命服饰,微微颤抖的身躯,透露着她此刻的无助,更关键的是,他无比的熟悉。
看到了这个身影,说实话,夏源差点也抽过去,殿内殿外,此时进进出出的不是宫女宦官,就是一个个的太医,命妇就看到这么一个。
显而易见,那位让皇家夫妻躺的整整齐齐的人,是自家媳妇。
一虎杀两羊,不,是一羊杀二虎。
不行,我得缓缓,有点懵。
赵月荣垂着脑袋,仍在无助的掉着眼泪,听着殿内纷杂的脚步声,泪水一颗一颗的落在裙摆上,又渗透进去。
夏源走过去刚想问一下什么原因,可等看到了她此时的无助和害怕,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后索性也跟着跪下,张开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正哭的伤心忘我,倏地就被人抱在了怀里,赵月荣一惊下意识就想挣扎,可等感受到了怀抱的温暖和熟悉,又不由抬头。
等看清了是谁,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顿时又变得怔怔的,很快就哇的一下哭的更可怜了,同时张开胳膊抱紧了夫君。
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梨花带雨的小模样,楚楚可怜瞧着就让人心疼,夏源心疼的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个小可怜儿,她是如何做到让帝后双双昏厥的壮举。
夏源甚至都不相信这种事,有心想问问,可瞧着她此时稀里哗啦的样子又问不出口。
好在赵月荣已是哭了半天,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哭泣,只是小身子还在微微抖动着。
夏源用手指帮她抹着眼泪,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眸问道;“跟夫君说说,皇帝和皇后昏过去是不是你干的?”
“我,我不知道.”
“那他们是怎么昏过去的?”
“我,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
不过夏源却能看出来她没撒谎,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也尽是迷茫和委屈。
似乎是她什么都没做,皇帝皇后就全昏了过去,但什么都没做,又怎么会晕过去?
而方才那个过来请太子的女官也是如此,问怎么晕的,同样是回答不晓得,反正是由于一个五品命妇才昏了过去。
所以.皇帝皇后是在碰瓷?
“夫君,我会被问罪吗?”
“应当不会,这事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两人身子骨不好,然后就.”
说着说着,夏源的声音就小了下去,这种理由连他自己也不大信,而赵月荣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眼中的神采一黯,又怯怯的问道:“那会连累夫君吗?”
这个问题问的要是她被问罪,自己这个当夫君肯定会受牵连。
毕竟这年头讲究的是一人犯法,全家遭难。
不过夏源却没回答,只是道:“你别琢磨这些,也别自己吓唬自己,一切等皇帝皇后醒了之后再说。”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是臣的妻子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由于一时间心神震荡,所以才引起的昏厥,说白了就是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脑供血不足这才抽了过去。
这种情况只要掐一下人中,立马就能苏醒过来。
甚至扇两个大逼斗也管用。
但问题是,谁敢掐这对夫妻的人中,谁敢扇他们的耳光?
一个个太医又是把脉又是商议,最后磨磨蹭蹭地得出结论,“殿下,没什么大碍,等上一段时间,陛下和娘娘自会苏醒。”
朱厚照本就是个急性子,早就等的极其不耐烦,尤其是这帮太医又是挨个诊脉,又是聚在一起商议,结果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一时间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但顾及到眼下的情况,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火气,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要等多久?”
“这个.许是半个时辰,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两个时.”
“到底多久?!”
“.臣等不知。”
听到这句不知,朱厚照登时爆发了,一脚将这个老医官儿踹翻,“要你们何用,一个个全是废物!”
箫敬的脸颊抽了抽,他老早就知道这帮御医不顶用,全是一帮废物。
不然当年宪庙老爷又何至于驾崩。
踹翻了这个老医官,朱厚照似是还觉得不过瘾,又撵过去踹其他的太医。
现在皇帝皇后躺的跟一条凉拌死狗似的,这殿里就属他这个太子最大,朱厚照想打人,根本就没人敢拦。
而这帮太医也不敢躲,每人都得结结实实的挨上一脚,一声声的痛呼在殿中此起彼伏。
中年的太医还好些,最多一声痛呼也没什么大碍,那些年老的太医可就撑不住了,被踹的缩在地上哼哼唧唧的。
整个寝殿之内乱作一团,而这殿中的动静似乎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一声嘤咛,旋即慢慢的睁开眸子。
可这会儿殿中一干人等的注意力全被太子吸引。
只见朱厚照每一次抬脚,便有一名太医被踹翻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是武德充沛,英姿飒爽,极具暴力美学。
以至于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竟是没人发现皇后醒来的事情。
直到张皇后用手去扶额头,才有一个眼尖的宦官瞧见,顿时大喜,“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此时朱厚照刚把脚抬起来,准备去踹最后一名太医,这位太医可有了来头,乃是太医院判,姓刘,名文泰。
别人下药是药到病除,他下药是药到帝除。
一副药贴直接就要了成化皇帝的老命。
刘文泰本来已经做好了挨踹的准备,眼睛都闭上了,可这一声声狂喜的娘娘醒了,却引得朱厚照倏地把脚一收,拧身便往床榻边跑去。
其余那十数名被踹成滚地葫芦的太医羡慕的要死,要不怎么说这位爷是个神人呢,治死了宪宗先皇帝,按旁人砍头都是轻的,可他一点事没有,现在就连这挨踹也愣是躲了过去。
朱厚照扑到床榻边上,将膝盖搭在床边,伸手就想去搀扶自己的母后,紧接着就是一声的闷哼。
这声闷哼自是弘治皇帝发出来的,事急从权,夫妻两人接连昏厥之后,都被抬到了一张榻上,张皇后睡到里面,朱佑樘睡在外面。
而朱厚照往榻上一扑,那膝盖算是结结实实压在了弘治皇帝的胳膊上。
不过倒是也有好处,这一压,朱佑樘也是悠悠转醒。
朱厚照也听到了那声闷哼,一低头瞬间大喜,弘治皇帝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梦,在梦中见到了自己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可等睁开眼睛,瞧见的却是儿子的那张脸。
很失望,胳膊还很疼,接着他忽的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然后一把将朱厚照推开,翻身下榻,踉踉跄跄的就往殿外走去。
他想起来了,那不是梦,自己确实见过女儿,长大成人的女儿,就在外殿。
朱厚照被这一推差点跌坐在地上,怔楞的看着父皇往殿外走,随即又察觉到什么,一扭头,就见自己的母后竟也是翻身下榻,同样往殿外走。
刚走到坤宁宫的外殿,弘治皇帝就往正中的位置看去,他记得就是在那里见的女儿,可现在却没有人。
只是当他一寻觅,就在角落处看见了两个跪着的身影,而他的目光瞬间被其中那个娇小的身影所吸引,天地间就剩下那一个身影,其余的一切都被他本能的忽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感觉像是很快,好像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了过去。
“臣司经局洗马夏源参见陛下”
似乎有个什么人在给自己行礼。
但朱佑樘此刻的神情无比恍惚,却是没有发觉,一步步的走到近前,目光里只有那个又是紧张又是无措的少女。
而后弘治皇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似是想摸摸她的脸颊,可快触碰到之时却又倏地缩了回去。
像是怕吓到了对方,又更像是怕触碰到的只是虚幻泡影。
“秀荣,竟真的是你.父皇,父皇还怕自己是做梦”
夏源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这是?好像是我在做梦吧?
紧接着他又看到皇后踉跄的走了过来,又接着上前见礼,“臣司经局洗马夏源见过皇后娘娘”
“嗯”
张皇后比朱佑樘强一些,虽说同样是一脸神情恍惚的模样,但起码还应一声,只是脚步未停,有些踉跄的走向前去。
见皇帝皇后把自己包围,尤其是皇帝,不仅情绪很激动,就连嘴里说的话也让她听不懂。
赵月荣又是无措又是害怕,脑袋里都空空茫茫的,随后倏地想起了在家里学的礼仪,连忙俯身叩首,“臣,臣妇,参,参见皇帝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听到这话,朱佑樘先是一怔,接着又激动起来,“什么皇帝陛下,你该叫父皇.”
“秀荣,伱这是.你不认识父皇?朕是你的父皇,你仔细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莫要趴着,你抬头瞧瞧朕,你抬头瞧瞧朕”
情绪激动之下,弘治皇帝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夏源更懵逼了,不过他倒是听懂了大概,貌似是自家的小荠子被皇上认成了女儿。
可明显认错人了吧?
瞧着跪伏在地上小身子瑟缩不停的媳妇,夏源壮着胆子伸手扯扯皇帝袍服的下摆,弱弱的道:“陛下,这是臣的妻子,不是陛下的女儿,而且她也不叫秀荣,臣觉得陛下应当是认错”
话说一半,弘治皇帝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倏地扭头。
那眼神比刀子还锋利,带着森森的寒芒,夏源如坠冰窖,瞬间就打了个冷战,缩缩脖子不敢坑声了。
得,您没认错,这就是您女儿,您继续认亲,我不打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如此私密之事....
整个坤宁宫里像是成了大型认亲现场,弘治皇帝满脸急迫,一个劲儿的让赵月荣抬起头仔细瞧瞧他这个父皇。
此刻的朱佑樘就有种迷之自信,似乎只要这个少女一抬头便会认出他这个父皇,然后两人抱头痛哭,进入到父女相认的感人场面。
可他越是语气急切,赵月荣就越是不敢抬头,趴在地上,缩在角落像个无助的小猫咪一般瑟瑟发抖。
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个皇帝,更是对这种情况感到惊慌和无措。
这种情况夏源也爱莫能助,这会儿的皇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对劲儿,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与癫狂。
张皇后也急的不行,可角落就那么大,弘治皇帝堵在前面,她挤不进去,只能费劲的往里头探个脑袋,“你抬头瞧一眼母后,你先前不是还说认得母后的吗?”
朱厚照方才就跑了出来,此时一脸懵逼的站在殿中,帝后二人堵了个严严实实,他甚至都没看到角落里还缩着个人。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就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挤在角落,对着墙角神情激动的喊着你抬头。
完了,父皇和母后都疯了,本宫可能要登基。
箫敬也懵,但好在还保留着一份清醒,将殿中所有宦官、宫女,还有一众太医全赶了出去。
虽说不太了解发生了什么,但皇家的热闹是那么好瞧的么?
有鉴于此,他自己也默默退了出去。
夏源沉默一会儿,伸手扯扯朱厚照的袍服下摆,“伱有几个妹子?”
“本宫一个妹子都没有,还几个”说着,朱厚照一脸惊悚的瞪大眼睛,“师傅,你也疯了?”
完了,本宫眼看着不日就要登基,却损失一位辅国重臣,讨边大将
夏源没回答这个问题,疯没疯的此时不重要,只是问道:“你是不是有两个妹子?”
“一个妹子年幼夭折,另一个妹子被人牙子拐卖。”
“?”
朱厚照表情怔怔的,他觉得自个儿的师傅应当是真疯了,随即他又倏地想起什么,呐呐道:“本宫像是还真有个夭折的妹子”
具体的情况他也记不太清,当时他也才五六岁大的年纪,记忆有些模糊,更别说那时的他甚至都不晓得死亡是什么概念。
但朱厚照却回忆起来自己小时候似乎真的有个妹子,即是妹子又是玩伴,他整天带着这个妹子在皇宫里头四处乱跑。
只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妹子就不见了,他还跑去质问父皇和母后,问是不是被他们给藏了起来,吵着闹着要他们把妹子交出来,然后就狠狠的挨了一顿夫妻混合双打。
那是他第一次挨揍,而且这第一次享受的还是双人套餐,算是一份难忘的回忆,也是记忆中的一个节点。
后来他就记着父皇和母后整日里哭,他幼小的心灵虽是不晓得死亡是什么,但却隐隐的有种预感,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妹子,跟着伤心了很长时间。
再后来,小孩子心里不记事,此事也就渐渐淡忘了,等长大点,宫中也无人敢提及这个妹子的事情,朱厚照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很久以前有个妹子。
如今听夏源提起,尘封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心里涌上了一股伤感。
“你就只有这一个妹子?”
“昂。”
“没有被拐卖的?你仔细想想。”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有个早夭的女儿,这个事儿夏源是知晓的,史书上记载过。
不过他怀疑这夫妻俩应该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夭,一个被人牙子拐卖。
只是被拐卖的那个不见于史书记载,这个好像有些扯,哪个人牙子胆子这么大,敢跑到皇宫里拐卖公主。
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猜测。
总不能只有一个吧,若是只有一个女儿,岂不是说小荠子就是早夭的那个?
然后死了又复生,从坟墓里爬出来
这种恐怖片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可看着朱厚照这幅懵逼的模样,感觉他似乎没有被拐卖的妹子。
因此,最靠谱的猜测,还是皇帝皇后认错了人。
这世上人那么多,长得相像的人不是没有。
何况他们那女儿是早夭,三四岁的年纪就没了,十来年的时间长成什么样子都说不准。
而且这两人是那种莫名其妙就觉得这是自己的女儿,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
夫妻二人认亲靠的不是证据,他们靠的是直觉,尤其是朱佑樘,只是甫一见面,他就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心跳加快,手脚发抖,似乎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你的女儿。
夏源不清楚他的情况,不然可能会帮着分析,心跳加快,手脚发抖按照医学理论,说不定是甲亢,也可能是帕金森的前兆。
“那你说现在是怎么回事?”夏源指指角落,“现在陛下和娘娘把我媳妇堵在墙角,非得说那是他们的女儿.”
听到这话,朱厚照一楞,扭头顺着瞧过去,“那里头还有你的媳妇?”
“那不然呢?”
沉默两秒,朱厚照转身就往角落里头挤,挤了两下没挤进去,掂着脚蹦跶几下没瞧见,只能悻悻的退回来。
连番的催促下,赵月荣已经战战兢兢的仰起小脑袋,对着皇帝和皇后两人打量,最后怯怯的摇头,她真的不认识这两人,甚至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见状,朱佑樘满脸的希冀顿时消散,转而成了惶恐,难道这并不是
忽的他想到什么,又连忙用手把两鬓的白发遮住,“父皇许是老了些许,这样呢,如此一来你可认得出来?”
张皇后也焦急的问道,“那母后呢,母后你该认得的,你先前还说认得母后.”
赵月荣依旧摇头,最后又怯怯的把脑袋垂下去。
瞧见这一幕,弘治皇帝心下一悲,眼中都失去了高光,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而先前那件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又涌上心头。
是了,这怎么会是朕的女儿呢,哪怕觉得这就是,可朕的女儿十年前就离世了
纠结一阵,夏源又往前挪挪,这次他不扯皇帝的袍服下摆了,扯得是皇后的,依旧弱弱的口气,“娘娘,臣也不是说您二位认错了人,就是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佐证,比如臣妻的左腰处有个胎记,不知.”
话说一半,张皇后就嗖的一下扭头,急切的问道:“可是红色的胎记,指肚大小.”
“是红色的胎记.”
而弘治皇帝眼睛也豁然有了神采,他想起来了,自己女儿的左腰处确实有个红色胎记,好似朱砂,出生时他见过的。
那岂不是说,这应当就是
想到这,他心里一阵的狂喜和振奋,可随即意识到什么,脑袋又倏地转了过去,目光里满是暴虐和愤怒。
“如此私密之事,你怎会知晓的!?”
暴怒的声音如同平地起惊雷,悠悠的在这殿中回荡,夏源害怕极了,只能委屈的道:“陛下,那是臣的妻子”
第二百一十七章 儿臣是不是有两个妹子
殿中,弘治皇帝来回的踱着步,步履中透着不安,带着惶恐。
他的心态处于一种不停的转变当中,一开始被激动的情绪胁迫,似乎忘记了自己女儿早已身死的事实,又或是说是刻意的被他忽略,被他遗忘。
赵月荣连番的否认,心下一悲,此事又让弘治皇帝给想了起来,而等意识到自己女儿身死的事情,他心里也不由的开始否决。
先不说死人复生之事有多离奇,就算真能复生,那也出不了棺椁。
棺是千年的阴沉木所造,本就厚实沉重,还打上了封棺钉,一个四岁大的幼童如何能推开,更别说外头还套着层石质的椁具,这石椁的外层缝隙也同样会进行密封处理。
这种情况,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就是成年人,哪怕是把项羽关在里头,都不可能从里头爬出来。
就算能爬出来,墓道,墓门
一想到这些,朱佑樘就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儿,哪怕他有种感觉这就是,但在这些事实面前,也绝无可能
可随之又峰回路转。
自己的女儿左腰处有个红色的胎记,她的左腰处也有。
现在,张皇后已经带着赵月荣去寝殿查看,弘治皇帝反而又开始不安起来,若是胎记并不一致,若是
夏源默默的坐在地上,心里很乱,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脑子还是有些懵。
朱厚照也坐在地上,抬头瞅着殿中正圆形的藻井,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时间似乎过的很慢,又似乎过的很快。
自寝殿中传来啜泣的声音,随即便是脚步声,三人同时看去,张皇后带着赵月荣走了出来,皇后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副有些凄苦的模样。
瞧见这一幕,朱佑樘心里一沉,忙上前问道:“如何,可是”
后面的话,似是噎住,又像是不敢再问。
而张皇后却是重重点头,声音微微发着颤,“别,别无二致.”
听到这句别无二致,弘治皇帝心里的一切不安统统烟消云散,牵动嘴唇似是想放声大笑,可随即却竟是哭了起来。
夏源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实锤了,媳妇变成公主了。
朱厚照显得怔怔的,脑袋里同样有个念头闪过,确认了,师娘变成妹子了。
随即他豁然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对着赵月荣左瞧右看,脸上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兴奋,又好像还带着些许的愁闷,表情也似哭似笑,“妹子,你认得我吗?我是你哥”
话未说完,赵月荣便紧张的退后几步,张皇后本来正在低泣,而现在,一道凌厉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蠕动两下嘴唇,最后垂头丧气的走回去,伸手推了推夏源的肩膀,瓮声瓮气的道:“师傅,我脑子好乱。”
“谁不是呢.”
夏源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放到一边,用手使劲的挠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之前,皇帝皇后就一个劲儿的认为自己的媳妇是他们的闺女,现在就连胎记都对上了
参加个千秋宴,媳妇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皇上成了老丈人,皇后成了丈母娘,而太子成了自己的大舅哥。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点懵。
赵月荣脑子也很乱,似乎自己真的是皇帝皇后的女儿,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腰间的胎记。
可自己的娘亲又是谁?
还有,为什么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她在脑袋里拼命的回忆,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时,朱厚照忽的想起什么,眼睛都瞪大了许多,脱口道:“母后,你是不是给儿臣生了两个妹子?”
正在啜泣的张皇后又是一顿,扭头看过去,目光仍旧凌厉,就连弘治皇帝也扭头瞧了过去,目光有些不善。
朱厚照这次一点没怂,反而嚷嚷道:“是真的,去岁在夏家庄第一次见妹子时,儿臣就觉得可亲近,但还有个小娘,儿臣也觉得可亲近了,伱们仔细想想,是不是生了两个女儿”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看他一阵,随即对视一眼,却都是选择无视了朱厚照。
朱厚照有些不服,还想再说点什么,夏源扯扯他的袖子,“你省省吧,夏姝不是你妹子,那是我妹子。”
“那为何本宫瞧着那般亲近?”
这个问题还真让夏源有些哑然,如今的事实似乎已经证明,朱厚照这小子或许并不是好色,他瞧自己媳妇觉得亲近,是因为那是他妹子。
可他瞧夏姝觉得亲近又是为什么?
显而易见,夏姝八成就是那位夏皇后
经过朱厚照方才的一打岔,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一道哀伤恸哭的悲伤气氛却是消散了不少。
朱佑樘用手掌擦了擦眼泪,走到赵月荣跟前,望着那张茫然且又带着无措的小脸,他这个大明的皇帝竟也莫名的有些无措,有些紧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嘴唇蠕动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当初是自己的昏聩不明,宠信奸佞,才使得一座充斥着民脂民膏的毓秀亭成,上天降下罪责,女儿骤然薨逝。
而如今女儿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
四岁的孩童,应当能记住一些事情,就算记不住,也该有些印象才是。
可却什么印象都没有。
弘治皇帝只能又往那些玄离莫测的方向想,是自己这十年来的勤勉打动了上天,只是做的还不够优秀。
因此女儿虽是回来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这个父皇,不记得她的母后
朱佑樘徐徐的将手伸出,想去触摸一下女儿的脸颊,想真切的感受一下女儿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可看到那张小脸上涌现的紧张之色,他的手却不自觉的顿住。
在半空中停留一阵,朱佑樘又黯然无语的把手收回去。
如今的女儿不认得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带着戒备,已然不是那个整天被自己抱在怀里,骑在自己肩膀上软声软气喊着爹爹的小女孩
弘治皇帝此时心中有种说不出失落与伤感,不过他没有灰心,只要慢慢来,总会记起来的。
就算记不起来亦是不妨事。
心里想着,他打起精神来,柔声说道:“秀荣,你以后便住在宫里的.就住在这坤宁宫的西殿,父皇命人给你好生装点一番,你喜欢什么样子同父皇说。”
“???”
夏源登时都惊了,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是臣的妻子”
然而听到这话,弘治皇帝的脑袋又立马转了过来,目光不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朕想打他。
夏源不提醒这事还好,如今一提醒,弘治皇帝又想起来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竟是已经嫁为人妇。
还是去岁嫁的。
那个时候自己的女儿才多大,不过十三岁而已,才十三岁就要与人共赴巫山,行周公之礼。
想到这事,朱佑樘就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绞痛,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心口割来割去,疼痛的厉害。
连带着看女婿的目光变得极为不善。
其实别说是十三岁嫁人,就是二十三岁,三十三岁,他看夏源的目光可能也不会好到哪去。
老丈人看女婿,横看竖看不顺眼,越看越觉得来气,这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相较于寻常的老丈人,朱佑樘的目光要不善的多。
被这种目光盯着,夏源感觉一股凉气直窜后脑勺,他并不迟钝,明显感受到了来自老丈人的仇视。
就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陛下,臣,臣妇想回家住”
听到这话,朱佑樘的脑袋连忙转了回去,跟变戏法似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柔和起来,“回什么家,这宫里便是你的家,还有,以后莫要再说什么臣妇,你是朕的女儿,称臣妇算个什么.”
臣妇,臣妇.光听着这个称呼,朱佑樘就极其的难受,仿佛在提醒他女儿已经嫁人了一般。
“也莫要再称陛下,叫父.不,叫爹爹,你幼时可是整日喊着爹爹的。”
说着,朱佑樘甚至还模仿着那种小女孩的口吻和腔调,学着喊了几句。
这几声爹爹一出口,夏源和朱厚照竟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战,心里一阵恶寒。
我耳朵脏了,不干净了。
然而弘治皇帝似乎浑不在意,更是不觉得羞耻,反而满脸希冀的问道:“伱幼时便是像这般喊着爹爹,秀荣.你可曾想起了什么?”
赵月荣也被那几声爹爹弄得心里砰砰乱跳,但并不是想起了什么,而是觉得有些难受。
闻言只能默默摇头。
见状,弘治皇帝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温声安慰道:“想不起来不妨事,往后你住在宫里,每日多走走,多看看,慢慢的总会想起一些。”
“臣我,我想回家住。”
说罢,她又赶紧补充道:“回我和夫君的家”
听到这声夫君,朱佑樘的心脏又倏地中了一箭,紧接着便扭头用眼睛去瞪夏源。
夏源被瞪得又是无语又是纳闷,我媳妇不想住在皇宫里,你瞪我干什么?
这时张皇后带着一种几近恳切的语气道:“秀荣,你就在宫里住下.哪怕是住上些时日也好,兹当是陪陪母后,母后”
说着,那双眸子里又是泪光点点,语气又一次哽咽起来,很快就变得泪水涟涟,只顾哀哀的低泣。
瞧着这一幕,夏源在心里摇摇头,就说自己的小荠子怎么是个小哭包,原来是遗传。
不过若只是在宫里住上些时日.夏源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不近情理的人,只是一段时日不能抱着媳妇睡觉而已。
虽说有些接受不能,但看在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的份上,忍了。
现在就看自己的小荠子答不答应。
而赵月荣看着泪水涟涟的皇后,不由就变得无措起来,她不想住在皇宫里,可面对皇后的眼泪攻势,想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夫君。
夏源察觉到了这一点,刚想给她点指示,一道寒芒就扫了过来,他瞥眼一瞧,果然,又是弘治皇帝这个所谓的老丈人。
这一刻,朱佑樘目光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夏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有种预感,以前那种君慈臣孝的融洽关系恐怕是回不来了。
往后的日子很可能就只剩下了岳父对女婿的敌视。
咱不敢说是多优秀,但拿个大明朝十大杰出青年不过分吧?
而且长得也是赛过潘安和宋玉,力压彦祖和于宴,最难得的是还一身正气,极其富有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绝对是良配。
这么好的女婿别说打着灯笼,你就是举着卫星都找不到。
不要求您老人家偷着乐,但您至于这样敌视吗?
心里想着,夏源站起身子走过去,对着皇帝和皇后行了个礼,“陛下,娘娘,可否容臣和妻子说几句话?”
弘治皇帝语气幽幽,一脸的生硬,“你可是要阻拦此事?”
“不敢说阻拦,臣只是想问问妻子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臣便帮着劝劝,若再不愿意,那只能”
见到皇上的目光又变得不善,夏源默默的改口道:“那臣只能帮忙接着劝.”
听到这话,朱佑樘方才满意,甚至看他的目光都变的顺眼了一点点,这个女婿虽说畜生了些,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夏源拉着小荠子走到那头的角落,离其余人远远的,平心而论,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小荠子住在皇宫里头,每晚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睡觉多舒服。
再说,这是自己的媳妇,夫妻二人同居是合法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合理合法!
但没办法,皇帝这种级别的人不需要讲法,他说的话就是法。
而老丈人面对女婿不需要讲理,现在两种角色合二为一,既不需要讲理,也不需要讲法。
面对这种情况,夏源只能选择从心,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赵月荣便一头扎进他怀里,继而张开胳膊将他的腰抱紧。
夏源先是一怔,纠结片刻,还是放弃了去看某处投来的锋芒利刃,伸手将自己的小妻子抱住。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就经历这么大的事情,任何人都会感到迷茫无措,而对她来说,还有些惶恐和害怕。
夏源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情绪,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予以安慰。
而另一边的朱佑樘看得咬牙切齿,目光甚至都变得有些赤红,一时间妒火中烧,烧的他几乎要失去理智,拢在袖口里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张皇后用香帕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只是心态与弘治皇帝截然不同,欣慰,喜悦,还有种如释重负。
她看得出来,这两人的感情很深,就像
心里想着,张皇后似是察觉到什么,扭头就瞧见了朱佑樘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表情,蹙眉道:“夫君,你这幅样子是作甚?”
“朕想打他!”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可本宫是太子
离得有些距离,夏源并没听见弘治皇帝说的那句话,也不清楚皇帝想打他的事情,还叭叭的帮着劝呢。
他说了许多,赵月荣都乖巧的应下,到最后才迷茫的问道:“夫君,我真的是皇帝和皇后的女儿吗?”
“你觉得你是吗?”
“我不知道。”
夏源用手帮着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又问道:“那你希望伱是吗?”
“我”
赵月荣张张嘴,眼中又涌现出茫然之色,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心里是如何想的,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只是觉得心中乱乱的,理也理不出个头绪。
“还是不知道?”
“嗯”
赵月荣轻轻应一声,扬起脸问道:“那夫君希望我是吗?”
“夫君也不知道,不过皇帝和皇后肯定希望你是,他们也认定你是,那你就是。”
身为皇帝和皇后,他们不需要向旁人证明,也不需要证据,何况也不是没有证据,那个胎记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最后,夏源伸出手捏了捏这张有些迷糊的小脸,旋即拉着她便走了回去。
弘治皇帝一张脸拉的长长的,但看见两人过来,却又生生收回去,露出一副柔和的面容,而这副柔和显然不是冲着夏源的份上。
“陛下,娘娘,臣已经和妻子商议过了,让她在这宫里住上一段时日。”
闻言,朱佑樘尽管是有些不大满意,但也不免高兴起来,住上一段时日总比不住强。
说不定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女儿便能想起些什么,然后就在这宫里长住下来。
若是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慢慢住。
在弘治皇帝心里,一段时日的弹性很大。
十天半个月是一段时日,三五个月也是一段时日,一年半载亦是。
事情解决,没停留多久,夏源和朱厚照就被请了出去,或者说赶也行。
朱厚照的兴致不太高,一路出了宫门,才恹恹的问道:“你说本宫为何也要被赶出来?”
“那你想留在里头?”
“昂,既然那是妹子.”
“等会儿。”
夏源出口叫停,他一直觉得有某个环节不对,似乎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到这会儿他总算是琢磨过味来,转而问道:“你今年多大?”
朱厚照有些不明所以,“十六。”
“周岁虚岁?”
“虚岁,不过也快了,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本宫的诞辰,到时候就是真的.”
后面的话夏源就没心思听了,思绪已经飘到了去年的夏天。
记得那是七八月份,正是仲夏,那一天他刚穿越过来,眼睛一睁开就身处成亲现场。
日暮时分,宾客散尽,掀开盖头之后,盖头下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看着分明就是个未及豆蔻的小萝莉。
自己一问年纪,十五。
如今过去了一年,小学生都知道,十五加一是多少。
因此按理来说,今年的小荠子应该是十六。
可当哥的今年也才十五。
如果排除掉小媳妇当初谎报年龄,以及她不识数的推测。
那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岁数,或者说她不清楚自己的年纪。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哪怕张皇后生完朱厚照,紧跟着就怀胎生女儿,那小荠子最多最多,今年也方才十四岁。
刚到斩杀线。
夏源又想起了那晚洞房失败的事情,就说怎么死活都进不去
正想着,一只手在他眼前不停的晃荡,夏源这才回过神来,“做什么?”
“马上就到了本宫的诞辰,师傅准备送什么贺礼?”提起这事,朱厚照就开心起来,方才那股子不快好像都一扫而空,谁不喜欢收礼,他也喜欢。
“到时候再说,我现在脑子很乱。”
“本宫脑子也乱的很,师娘成了妹子,那你就成了我妹夫,本宫再喊你师傅似是有些别扭。”
朱厚照也没想到,昨天还是独生子,今天就有了妹子,而且还升级成了大舅哥,就挺突然的。
转变的太快,让他不太适应。
“可本宫还要和你学神功.”
琢磨了一会儿,他只能放弃了这个问题,各论各的吧,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妹夫。
挺好。
随即朱厚照又转而道:“本宫还是觉得自己说不定真有两个妹子,我真的瞧着那个夏姝觉着亲近。”
见他又提起这事,夏源皱眉道:“都跟你说了那是我妹子,不是你妹子。”
“那为何本宫瞧着她那般亲近?”
“说不定是你看上她了。”
“?”
闻言,朱厚照先是一怔,随后竟是乐了起来,“现在你的媳妇是本宫的妹子,你就是本宫的妹夫;夏姝是你妹子,让她嫁给本宫当太子妃,本宫就又成了你妹夫,咱们互相都是妹夫。”
“如此一来,本宫岂不是就成了汉武帝,而你就是卫青。”
这样一想,朱厚照不禁身躯一震,眼里露出别样的光芒和神采。
汉武帝征伐匈奴,他则是想征伐鞑靼,卫青是征伐匈奴的大将军,而他打算等将来御驾亲征,横扫漠北的时候,给自个儿的师傅封一个二元帅,也算是大将军。
“汉武帝和卫青那是互相的姐夫,不是妹夫。”
“都差不多。”
“就算都差不多。”
夏源不和他争辩这个,只是问道:“那殿下喜欢夏姝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朱厚照给问住了,拢共就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每次的见面都不算愉快,每回都要被啐上一口,然后荣获一个登徒子的名号。
要说喜欢似乎谈不上,但要说不喜欢好像也未必,毕竟瞧着她真的很亲近。
琢磨一会儿他只能摇头,“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妹子喜欢你吗?”
“应当不喜欢。”
朱厚照还算挺有自知之明,见面就被骂登徒子,估计是不喜欢的。
但他却不在意,反而道:“可本宫是太子,她若是知道本宫是太子,必定也会喜欢本宫的。”
这种蜜汁自信的话,夏源听着就想怼,但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这里是封建王朝,作为太子,乃至未来的皇帝,需要关心女人是否喜欢自己的问题么?
不需要,因为肯定喜欢。
“就算我妹子会喜欢你,那喜欢的也是你这个太子的身份,而不是你这个人。”
朱厚照一愣,随即若有所思起来,这番话触及到了他的灵魂。
第二百二十章 你们两个与朕进来
弘治四年十月,太康公主薨。
由于是幼年夭折,自是不能以公主礼仪进行停灵,停灵三日,便要入殓下葬。
而且按照规制不能拥有棺椁,只能用等身的木匣装殓,更不能以成年公主的礼仪营造墓室地宫。
而悲痛欲绝的弘治皇帝却逾越了礼制,虽是停灵三日下葬,但却是以亲王的标准给配备的棺椁,甚至还为此抢了固安郡主的墓室地宫。
固安郡主乃是明代宗朱祁钰的女儿,土木堡之变后,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继承大统,他的女儿自是上升了尊位。
由郡主升为公主,而朱祁镇夺门之变后,固安公主迅速被褫夺公主封号,降为庶人。
后来到了成化年间,才又恢复了郡主的称号,于弘治四年的四月份病逝。
虽说只是郡主,但弘治皇帝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姑姑很是同情,特意命人在京师附近四处勘验,选择良地吉壤。
之后便在西金原挑选了一处上吉之穴,以公主的规制开始营造墓室地宫。
在此期间,固安郡主的灵柩便一直供奉在延福宫的寺庙地宫,固安郡主生前都一直吃斋念佛,灵柩存放于寺庙地宫倒也相宜。
若是她在天有灵,晓得弘治皇帝又是费劲心力帮她勘验吉壤,又是按照公主规制帮她修建墓寝,大抵会觉得这个堂侄子很不错,是个忠厚人,能处。
只是她或许没想到,足足等了半年有余,墓室地宫建好,眼看着进行一套繁冗的仪式便能下葬之时。
太康公主薨。
然后墓寝就被抢了。
于是又只能接着等,再后来才终于在翠微山入土为安。
弘治皇帝许是觉得此事做的不地道,又或是为了避免有人嚼口舌,墓志铭上还进行了一番篡改,将入葬的日期进行改动。
以至于后世所出土的圹地铭记载,固安郡主薨于弘治四年的四月二十一,葬于同年的五月初九。
这种记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觉得有问题,十八天就盖好了墓寝地宫?
又不是皇帝,登基之初就开始营造陵寝,更别说固安郡主只是个郡主,还是个透明人一般的郡主。
每天深居简出的吃斋念佛,绝不可能在她生前就开始营造墓寝,这压根不符合礼制。
退一万步,就算那些工匠开着挖掘机,装载车,十八天就修好了墓寝地宫,可固安郡主又不是夭折,按照礼仪,停灵还得停个二十八天呢。
这明摆着里头有猫腻。
再者说,抢墓室,抢地宫这种事在大明朝实在是不算罕见。
往后倒个一百年左右,有个叫朱常洛的,这位皇帝只做了一个月的龙椅便龙御归天,陵寝根本就还未动工修建,而明朝皇帝的陵寝修建,动辄都是以三年,五年为单位。
于是就抢了景泰帝当年修造的陵寝,一番改建修缮之后,朱常洛便拎棺入住。
所以景泰帝这一家子其实真的很惨。
西金山之原,位于京师城外的西山脚下,这里便是太康公主的墓寝,宝顶,司马道,还有地上祭祀之殿宇.一应事物皆是按照亲王的规制。
时时供奉,常年祭祀,而一众从京师出来的厂卫也已抵达此处,他们所接受的任务是对着墓寝内外,所有的地方仔细勘验,勘察有没有什么地洞,盗洞之类的存在。
尤其是地宫和宝顶的上方,更是要仔细搜查。
这个任务对这些厂卫们来说简直莫名其妙,这太康公主的墓寝有数百名陵卫驻扎在此,谁敢来此盗墓?
但没办法,上头传下来的指令,尽管莫名其妙,但又不能抗令不遵,查吧。
此时天色渐黑,夜幕开始笼罩整个京师顺天府,紫禁城四处都掌起了灯。
要按往常这个时候,弘治皇帝仍在谨身殿处理政务,但今天却在坤宁宫的配殿里摆上御案,朱佑樘就坐在这里头处理一概奏本。
其实他本打算歇上一段时日,将所有的朝政奏疏统统延后,这些天和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好生培养一下父女感情,但奈何
现在临近八月仲夏,天气热的很,这种天气让弘治皇帝也变得烦恼起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儿对他的疏离,甚至他站在跟前,连话都说不利索,那股紧张感都快从脸上溢了出来。
明明幼时最黏自己这个父皇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关系?
朱佑樘很干脆的将其归咎到女儿已经嫁人的原因上。
一旦嫁人便有了归属,就更要恪守着礼教大防,而女儿又不记得自己这个父皇,只当自己是个陌生男子,所以就对自己有着防备
很自冾的逻辑。
以至于弘治皇帝在心里又开始对着那个所谓的女婿生气,他觉得若是没有嫁人,女儿就算对自己有些防备,也不至于是这般。
眼睛时不时的就离开票拟过的奏本,扭头看向窗外。
坤宁宫前的空地上有着两道人影,这算是让弘治皇帝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地方,起码一扭头就能看到,而且女儿虽是对他疏离,但对同为女子的母后却似是能敞开心扉,说起话来也不甚紧张。
张皇后指着檐下由金线悬系的若干玉片,“秀荣,你瞧见那檐下的占风铎没有,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个物件,风一吹过来,这占风铎便连连碰撞,叮当作响,每次你瞧见了总是拍着手笑。
后来伱父皇见你喜欢,还命人专程给你制了一串,你便每日将其提在手里在宫里跑动.”
嘴上说着,张皇后便偏头去瞧赵月荣脸上的表情,见其露出茫然思索之状,不由的声音渐小,直至停顿。
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秀荣可曾想起了什么?”
“好像..有一点.”
随着方才皇后的讲述,赵月荣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似是有些画面在快速闪过,但一帧帧跑的极快,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已消散。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起来。
但这个回答却已是让张皇后无限欢喜,“来,母后再带你到别处看看,那个地方你.”
正说着,张皇后目光一凝,瞧见有两个人正扒着宫门探头探脑。
见被发现了,两人也不装了,夏源和朱厚照走过后对着皇后见礼。
“母后.”
“娘娘.”
张皇后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夏源,温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夏.”
她下意识的就想称呼夏洗马,可一个夏字刚出口,又觉得不妥,现在成了女婿,称呼官职难免显得生分,直呼其名又等于是在骂人。
索性略过称呼的问题,转而道:“你为何还在宫里?”
“臣想来看看臣的妻子,有些放心不下。”
听到这话,张皇后不由抿嘴笑了起来,“有何放心不下的,本宫乃是她的母后,还能让她受委屈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
“咳咳咳”
话说一半,传来几声咳嗽,几人扭头看去,弘治皇帝站在偏殿的门口,一张脸面无表情,幽幽道:“你们两个与朕进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本宫当然睡过
张皇后已是承认了这个女婿,但弘治皇帝却是不怎么待见。
招手让两人进来,朱佑樘便走到书案后头坐下,脸拉的长长的。
目光先看向朱厚照,当即训斥道:“你乃太子,不在东宫里待着,竟是趁夜私出东宫府门,跑到这坤宁宫里来,你想作甚?枉顾礼制,弃礼法于不顾,身为太子却这般地胡闹”
“?”
朱厚照被骂的一脸懵逼,按照大明规制,东宫乃是储君居住的潜龙之所,太子一旦住进去,确实不能随意出来。
想出去看望一下父皇母后,需要命人先去通报,得到准许后方可。
规矩是这样的,但这条规矩完全就是个摆设,特别是明朝的皇室最重亲情,从大明太祖以降,没有哪个太子遵守过这等规矩。
更别说是朱厚照,他乃是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心肝大宝贝儿,父皇和母后想见就见,什么时候通报过?
别说是这会儿天色刚黑,他就是大半夜跑来,也没见弘治皇帝责骂过,反而一脸关切的问是何事。
以至于朱厚照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规矩,被骂的简直是一头雾水。
夏源默然无语的站在旁边,他算是听明白了,这皇上分明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或者是在积攒情绪。
果然,板着脸训斥完了朱厚照,弘治皇帝又把目光看向他,这下就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声音悠悠,“夏卿家。”
“臣在。”
“现下宫禁落锁,你竟还停留于宫中,伱可知这是何罪?”
夏源想了想回答,“臣不知。”
所谓不知者无罪,但弘治皇帝就是来找茬的,停留在宫禁中,可以说有罪,也可以说没罪。
朱佑樘自己还时常把一众大臣留在宫中商议政事,有时候及至半夜才放这些人出宫禁。
那会儿再过两个多时辰都要上早朝了。
朱佑樘黑着脸道:“不知?那朕就帮你知道知道,这宫禁落锁,除了朕和太子,以及一众禁卫之外,不得再有旁的男子留于宫中。
若是你实在想留.倒也不是不可,而且也并非什么难事。”
说到这,弘治皇帝停顿两秒,方才慢悠悠道:“只需净身一番,稍时朕自会准许你入宫,届时你想怎么留都行,想留多久便留多久。”
夏源:“.”
为什么总觉得这狗皇帝说最后这段话时,语气里带着快慰,甚至还有那么些许的期盼,是错觉吗?
显然不是错觉,一想到女儿嫁给这个小子时才十三岁,不仅年纪小,就连如今的个头和身躯也是娇娇小小的,去岁嫁人时,说不准还会更瘦小一些。
朱佑樘简直都不敢想象女儿成亲当晚遭了多大的罪。
每每一去联想,弘治皇帝就心如刀绞,心痛到无法呼吸,恨不得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可惜又不能真的没收,甚至想打他一顿板子都没法打。
也罢,朕忍了!
自己缓了半天,朱佑樘才脸色稍霁,但仍是一副不待见的表情,“念在你是初犯,朕今次便饶了你,速速出宫,若再敢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说着,他又看向朱厚照,“还有你,也赶紧滚回东宫去,不然朕亦是不轻饶!”
进来没说两句话,就被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夏源和朱厚照只好默默滚出去,推开殿门,就看到了站在殿外的张皇后和赵月荣,小荠子怯生生的迎上来,嗫嚅着唇瓣轻声道:“夫君,皇帝是不是骂你了啊?”
“怎么可能,皇帝夸了夫君好一通,还问我要不要入宫当大官。”
夏源说起谎来半点不脸红,朱厚照在旁边撇嘴,那是当大官么,那是让你当太监。
张皇后倒是不动声色,虽然站在殿外没太听清里头的动静,但她清楚肯定不是夸赞。
明摆着是报喜不报忧,这么一想,她瞧着这个女婿倒是更顺眼了几分。
“夫君要回家了,你自己在宫里乖乖待着,明天上午夫君再来看你。”
“嗯”
赵月荣轻轻点头,看着就很乖巧的模样,夏源习惯性的就想捏捏她的小脸蛋,手伸出来,又想起皇后就在跟前,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摸向了自己头顶的冠帽。
随即又和皇后告了个退,夏源便在小媳妇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和太子一道出了坤宁宫的宫门。
刚一出来,朱厚照就抱怨道:“本宫觉得父皇莫名其妙的,火气恁般大,像是谁惹到了他似的,没人惹他吧”
夏源瞥他一眼,幽幽道:“有。”
“谁?”
“我。”
“你?”
朱厚照一怔,“你什么时候惹过父皇?”
“没惹,是我这个女婿的身份害的。”
这话让朱厚照更听不懂了,“女婿不是应当更亲近才是?”
“等你以后有了女儿就明白了。”
虽然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几次狗皇帝,但夏源对这种情况表示理解,若是自己有个闺女,等有了夫婿,自己绝逼会对这小子恨的牙根痒痒。
怎么瞧怎么来气。
以己度人,弘治皇帝对着他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夏源完全理解。
老丈人看女婿,都这德行。
朱厚照琢磨一会儿,感觉还是想不明白,“本宫不想要女儿,柔柔弱弱的,本宫想要的是儿子,可以骑马射箭,习练武艺,以后能跟在本宫后头血战沙场。”
见他不搭话,朱厚照扭头问道:“本宫说的不对么?”
“挺对的,但殿下要先保证自己能生出个儿子。”
“放心,本宫以后肯定会生一堆儿子,只要多娶些妃子,想生多少就有多少。”
朱厚照满脸自信,神采飞扬,在他心里,这生儿子就像种白菜,只要不效仿他的父皇弘治皇帝,而是多找些田地,勤奋开垦,把种子施的多多的,来年就会长出许多的儿子。
夏源在旁边默默思索,历史上的明武宗确实有许多的女人,刚开始还是些云英之身的女子,可发现种不出孩子之后。
朱厚照就另辟蹊径,颇得魏武遗风的找了不少的有夫之妇,这些有夫之妇基本上都生过孩子,按他的逻辑,既然生过孩子,那肯定还能再生。
可惜依然种不出来。
“东宫里也有不少的宫女,殿下睡过她们没有?”
“?”
朱厚照先是一怔,旋即就有些臊得慌,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个作甚?”
“就是问问。”
“这等私密之事,本宫不能同你说。”
“没睡过?”
听到这话,朱厚照登时就有些急了,连忙反驳道:“怎么会,本宫当然睡过。”
瞧见这一幕,夏源乐了起来,谁能想到,这倒霉孩子如今竟还是个纯情少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合该高兴才是
坤宁宫的偏殿里,烛火摇曳,弘治皇帝伏在书案上,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一堆奏本之上,直到张皇后推开殿门进来,他这才从奏疏堆里抬头。
还未说话,张皇后却盈盈笑道:“臣妾安排宫人服侍秀荣洗浴去了,特意过来找夫君说会儿话。”
朱佑樘似是猜到了她想找自己聊什么,但还是问道:“淑君想与朕说什么话?”
张皇后没急着开口,对着侍立在殿中的箫敬道:“箫公公,你且先出去吧,容本宫与陛下说会儿话。”
“喏。”
箫敬躬身应诺,默默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殿门。
张皇后则俯身拖拽着一个锦墩,拉到书案旁边,而后自顾自的坐下,一双眸子瞧着弘治皇帝,脸上仍带着温柔似水的笑意。
随之又露出沉吟思索之状,过了片刻,张皇后才开口道:“容臣妾想想,今日之前,夫君对那夏源可是赞不绝口,又是夸其教导厚照读书,又是夸其为国献策。
臣妾倒是不知晓献的什么策,但想来能被陛下夸赞,应当是良策,还有那砂糖的生意,每月数十万两银子一入内帑,夫君便不胜欢喜,对其更是连连夸赞。”
“可今日却对其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似是有诸多成见,这是个什么道理?”
张皇后这一副帮旁人说话的口吻,朱佑樘觉得一点都不中听,眉头都皱了起来,“朕怎么觉得你似是对那小子挺中意的?”
张皇后也觉得弘治皇帝这语气很不中听,带着那么些质问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温柔。
于是故作凄凉的叹息一声,哀哀怨怨的道:“臣妾比不上陛下,陛下乃是天潢贵胄,臣妾是寻常百姓出身,就是个乡野愚妇,没念过什么书,更不晓得什么大道理。
臣妾只晓得而今女儿失而复归,皆是那女婿的功劳,若不是他当初厚着脸皮向陛下求取诰命,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喜。”
“只是臣妾万没想到,仅仅是帮着说了两句话,倒是惹得陛下不快了,臣妾这心里.”
说到此处,张皇后委屈的叹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手捂住了心口,方才接着道:“恁般不是个滋味。”
弘治皇帝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这不仅是阴阳怪气,话里也分明是夹枪带棒,什么叫陛下是天潢贵胄,臣妾是乡野愚妇,本来到这里还没什么。
可后面又来一句不晓得大道理,而后又说起了这女儿失而复归之事。
结合前面的话一听,她这乡野愚妇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这个天潢贵胄却不懂得。
不过相伴十数年,彼此之间早已无比了解。
朱佑樘也早就有了经验,但凡有什么事儿惹得她不顺心,总得用这种幽幽怨怨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明里暗里还得阴阳怪气一番,这是皇后一贯喜欢的伎俩。
可哪怕明知只是伎俩,朱佑樘每次都会败下阵来,这次也自是不例外,这种委屈万分的语气听着就让他心揪,还有些自责。
随后他也跟着叹息:“淑君说的朕如何不明白,朕亦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对于此事朕自是万分感激,恨不能结草衔环,可心里却又委实对那小子感激不起来。”
“咱们的秀荣才多大,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尔尔,都未曾及笄,还是去岁嫁与的那小子,那时更是方才豆蔻。
这般年纪就.就要行人伦之礼,而且她那身子又这般娇小,也不知当初遭了多大罪,每每念及于此,朕这心里便疼的厉害.”
说着,朱佑樘心里又禁不住疼了起来,在心里把那个狗屁女婿骂了千百遍,畜生!禽兽!
似乎是怕这些话站不住脚,弘治皇帝又忍着心中的疼痛接着道:“当初淑君嫁与朕时,年已十六,身子可比而今的秀荣要丰润高挑的多,事后都疼痛的未能行走,更别说,更别说是秀荣,她又该.”
话及于此,朱佑樘捂住了心口,疼的不想再说了。
听到这番话,张皇后又是默然又是脸红,不过她也总算明白了朱佑樘为何是这般模样。
作为过来人,她如何不知那第一次的敦行之礼是怎样的遭罪,如今一想,这心里也是刀绞般的疼了起来,又不禁对那个所谓的女婿多了些怨怼。
夫妻二人默然无语坐了半天,张皇后终于轻启唇齿,“但,但总要经这一遭的不是?何况这女婿也是良配,长相,品德,才学,都是样样出众。
更难得的是待秀荣甚是宠爱,秀荣也对其情意深重,自今日两人的作态,臣妾便能瞧的出来,还有那先前为妻求取诰命,更是如此。
那时的他不知晓这妻子竟是公主,当初还是代嫁而来,只为了给妻子谋一个出身,不教旁人说闲话,便大着胆子向陛下求取诰命。
能这般对待妻子,世上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而且臣妾观这大明的公主,哪个不是在出嫁一事上受委屈的?”
“太祖太宗那时还能好些,底下的人择选驸马时未敢放肆,可后来呢?
这祖宗家法什么都管,就连这驸马都需自民间挑选,而且此事还不是皇帝能做主的,下头的那些个泼才沆瀣一气,一个个见钱眼开,竟是不能责问,不能插手,一旦如此便搬出这所谓的祖制,搬出这所谓的祖宗成法。”
说到此处,张皇后的脸上满是冷意,“当初成化先帝给那嘉祥公主挑选驸马,结果下面的狗奴收了那黄家的银子,竟是将公主嫁与了一介病痨鬼,成亲没几日便一命呜呼,嘉祥公主不堪其辱,日日寻死,此后于公主府悬梁自尽,此事陛下难道忘了?”
“还有那广德公主,不也是未能觅得良配,后忧愤而终?”
“依臣妾看,这大明的公主嫁出去就没几个能过的舒心的,十余年前臣妾还同陛下说,咱们这秀荣一辈子莫要嫁人才好,免得此后酿成大错。”
“如今嫁与了那夏源,臣妾这心里倒是万般庆幸,女儿虽是嫁人,但也是觅得了良配,合该高兴才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从明天起做个大人
张皇后一口气说了许多,既像是在安慰弘治皇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更像是二者皆有。
而静静听完这一番话之后,朱佑樘却是陷入长久的沉默,大明朝挑选驸马之事一直遭人诟病,与前朝皆不相同,不挑选权贵,不看什么家世。
布衣出身的大明太祖朱元璋还定过祖宗家法——本朝公主,俱选庶民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
说的直白点,就是只能挑选寻常黎庶,文武大臣以及公卿权贵的子弟不得参与。
这种情况自是为了避免外戚弄权之险,但牺牲的却是明朝公主们的一生。
甚至这挑选驸马之事,被坊间嘲讽为兜售公主,价高者得。
挑选驸马,乃是由专门负责的内侍前去考核,随后锦衣卫探查,最后把名单交上去,由皇帝亲自审核。
这一套体系看似没什么问题,甚至太祖朱元璋还为此定过法律,一旦有人贪赃枉法,在此事上动手脚,锦衣卫有权利处死内侍。
而锦衣卫若是欺上瞒下,也可被内侍纠察斩杀。
双方互相监督,还有皇帝审查,但皇帝审查的只是名单,甚至在公主出嫁之前,连驸马的面都未曾见过。
而内侍和锦衣卫一旦勾结,那就是卖公主,而且都不需要太多银子,几万两银子就成,甚至几千两也是并无不可。
那些民间的富户人渣为了能娶个公主,用银子贿赂太监和锦衣卫,再花些银两散播谣言,渲染一下自己的名声,如此尊贵的公主便能轻易到手。
就算等公主下嫁过去,发现这非是良配,后悔的想再换一个也是不可能。
礼教,名声,尊严,这些的束缚让她们无法改嫁,要么自裁,要么认命。
明朝皇帝不是不清楚其中的猫腻,可一旦想插手此事,便会遭到文臣士大夫的阻拦。
这帮人其实都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此事又未尝不是和皇帝争权的一个缩影,既然要争权,那便处处不得让步。
一旦在这挑选驸马之事上退缩,往后岂不是还要一退再退?
何况这挑选驸马乃是祖制,是皇明祖训。
祖制是大臣和皇帝争权时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砝码,更是底线。
所以在此事上,皇帝往往没有丁点办法,不是没有皇帝想过反抗,但基本上都是以失败告终。
因此只能千挑万选,找个还有些良心的太监和锦衣卫派出去,然后开始祈求能挑个良配,以此来充当女儿的夫婿。
弘治皇帝在心中思索着,忽而就对女儿已是嫁人之事没有了那般抗拒,甚至亦是有了百般的庆幸。
无论怎么看,那个狗东西都是良配。
只是他还是想骂畜生,禽兽!
心里想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朱佑樘抬眸,这才发现张皇后站了起来。
“夫君自己且专心思量,臣妾先出去看看秀荣,想来也该沐浴”
说着说着,张皇后又想起了什么,转而笑盈盈道:“倒是还有件事,今晚可是要委屈夫君了,等夫君忙完了政务还请去偏殿歇息,若不然回乾清宫亦可,今夜臣妾与秀荣一道睡”
话音未落,张皇后就很有仪式感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转身向殿外走去。
弘治皇帝的表情有些怔怔的,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皇后刚才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报复的意味。
是嫌自己方才惹到了她了么?
心眼真小。
此时的东宫的慈庆宫里亦是烛火摇曳,朱厚照捧着一本图册正在夜读春秋,作为太子,他至今还没做过大人做的事情,确实还是个纯情少年。
当然,处于躁动的青春期,有某些不可告人的想法是肯定的,可他每次一看见那些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乃至是战战兢兢的宫女们,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毕竟是纯情少年,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有人自荐枕席,让他处于被动,可惜一直没等到那个她。
而今日被夏源一问,心里登时就羞耻起来,尤其是最后那一阵笑声,更是让他觉得不爽利。
该死的好胜心发作,朱厚照决定今晚一定要成长一番,从明天起做个大人。
只是今晚要经历这种事,难免觉得紧张,还需提前预备一番功课,这图册是他命人拿过来的,倒不是头一回看,但里头的那些姿势技法,依然让他大开眼界。
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朱厚照抬眸,就瞧见刘瑾领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宫女走了进来。
刘瑾一脸谄媚的笑容,“殿下,这都是奴婢在东宫里头精心给您挑的,一个个的样貌身段俱是上等,您看上哪个,便让她留下今晚服侍您。”
“嗯”
朱厚照微微顿首,用图册挡着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这些宫女身上挨个扫过去。
见这帮宫女都是低垂着脑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喝道:“都抬起头来,你们这么害怕本宫作甚?”
随即一个个宫女又赶紧抬起头来,一个个脸上有着希冀,又透着害怕和惶恐。
能服侍太子那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可作为东宫的宫女,谁不晓得太子殿下性格乖张,行事迥异于常人。
常常大晚上的还呼哈呼哈的打拳练武,并且还拿着那些个太监侍卫当沙包,可吓人了。
平时都不怎么敢靠近太子,就算靠近也必定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一想到要服侍这么个主子,宫女们就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害怕。
朱厚照目光在这些宫女身上看来看去,跟在包厢里点陪唱似的,来来回回绕了几圈,最后指了指其中一个,
“就你吧,其他人都出去,刘伴伴,把殿门给本宫关好,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诶。”
刘瑾应了一声,忙不迭挥退其余宫女都出去,而那个被选中的宫女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见自己被幸运的选中,身子都不由瑟缩了一下,紧紧的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很快,整个慈庆宫里就剩下了孤男寡女,殿门被紧紧关上。
朱厚照靠在榻上依然用画册挡着半张脸,过了片刻,他才似是下定了决心,冲着那个宫女招手,又拍拍床边,“你过来,坐到本宫这儿来。”
宫女不敢拒绝,浑身哆嗦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朱厚照。
殿中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朱厚照才问道:“伱,你知道本宫叫你来是什么事么?”
他觉得紧张,宫女更紧张,害怕的话都说不利索,“回,回殿下的话,奴,奴婢不知.”
这话朱厚照让不知该怎么接,张张嘴想说一下又实在说不出口,烦躁的挠挠头,甚至都有心让这个宫女出去,从而放弃今晚的成长计划。
最后他把手里的画册递过去,“来,你看书。”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是当真
穿着丝质的里衣,刚洗完澡的可爱小脸儿还带着几分红晕,偏殿的床榻之上,赵月荣尽量的往里头缩,紧紧闭着眸子,小身子蜷得像一张弓似的,两只小拳头握紧了放在胸前。
方才洗完澡,她便被几名宫女带到了这坤宁宫的偏殿,刚上了榻打算睡觉,张皇后便寻了过来,还说今晚要与她一同睡,赵月荣当时就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又没办法阻止。
现在睡在了一张榻上,她更是紧张的不行,缩着身子连眼睛都不敢睁,假装自己已经睡得很熟。
张皇后如何不知道她是在装睡,但却没有选择戳穿,只是笑吟吟的瞧着她,脸上尽是柔和。
过了半晌,她伸出手去,手指刚碰到被边,赵月荣的小身子便紧张的瑟缩了一下,张皇后故作讶然的问道:“秀荣,还没睡?”
赵月荣含糊的应一声,怯生生的声音好像有点颤,张皇后抿抿朱唇,柔声问道:“没睡便睁开眸子陪母后说会儿话可好?”
过了一阵,赵月荣才把眸子睁开,迎上皇后那满是柔爱的目光,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好像有一种名为隔阂的东西被打破了一般。
见其终于睁开眸子,张皇后乘胜追击,往里头挪了挪,见女儿紧张的又蜷缩了一些,她伸出手想去安抚一下,忽地又坐了起来,伸手把赵月荣身上的被子扯下来,随后将自己盖着的织锦薄被罩上去。
赵月荣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和皇后睡在了一个被窝里,随即涌上的就是一阵慌乱,而后便听皇后说道:“夜里冷,母后怕你着凉,咱们睡在一个被窝里方能暖和一些。”
这话说的属实太过欺心,如今乃是仲夏,正是天气炎热之时,又怎么会着凉,但那一脸的柔爱,语气又是说不出的柔声细语,莫名让人觉得她说的话是真的。
说着话,张皇后更是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笑着问道:“你看,如今是不是暖和了许多?”
被皇后抱在了怀里,赵月荣又是羞赧又是胆怯,嗅着皇后身上的阵阵幽香,还有下巴所抵着的某样事物,软软的,大大的
她羞怯的刚想把下巴往后挪挪,张皇后却是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和母后还生分什么?你小时候都是这般和母后一道睡的。”
这下更是紧紧挨在了一起,赵月荣的小脑袋晕晕乎乎的,心中又迷懵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也像皇后这样的话,夫君肯定会更喜欢吧
见她默不作声,张皇后竟也一时无言,只是轻轻地,极尽温柔的抚摸她的长发。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时候的女儿也是像这般缩在自己怀里,但却比现在要活泼的多,仰着小脑袋,叽叽喳喳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自己这个做母后的困乏的不行,她却仍是不肯停歇,说着说着也便睡了过去。
如今一眨眼十年过去,再见面时,当初那个小小的女童也长大了许多,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样貌,只是性子却从曾经的活泼,转变成了如今的绵软,和自己这个母亲之间竟是沉默寡言。
心里幽幽想着,张皇后正自叹息,却听到一阵小小的抽泣声自怀中传来,连忙低头看去,随即便发现缩在怀里的女儿竟是抽抽噎噎的开始流泪。
“秀荣,伱这是.好端端地哭什么?”
“我,我不知道.”
赵月荣泪眼婆娑,哭的楚楚可怜,被皇后抱着,还温柔的抚着头发,脑袋里闪过了好多记忆,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像是被眼前这个母后抱着。
又像是小时候在赵家时,被娘亲抱着。
各种各样的画面交织,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却引得她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楚,情不自禁的便哭了起来。
听到这句不知道,张皇后又不禁无言,只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过了许久,赵月荣才终于止住了哭声,努力的吸了吸鼻子,她才扬起脸道:“我,我好像想起了皇后.”
闻言,张皇后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双凤眸一霎不霎的怔怔看着她,眼中渐渐泪水朦胧,而后竟也哭了起来。
赵月荣本是止住了哭泣,可皇后的这一声哭,却引得她又跟着哭出声来。
两人抱在一起哀哀的哭着,张皇后用手紧紧的抱着她,似是生怕一放手眼前的女儿就会消失了一般。
哭声交织在一起,里头有心酸,又带着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张皇后才用手指帮她擦了擦脸上泪珠,“好了秀荣,莫要再哭了,让外头的那些奴婢们听见,瞧了咱们母女俩的笑话。”
“嗯”
赵月荣含糊的应一声,吸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又伸出小手帮着皇后也擦擦脸上的泪珠。
张皇后任由她擦拭着,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欢喜,又问道:“秀荣当真是记起了母后?”
赵月荣闻言既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嗫嚅道:“是好像,不是当真.”
听到这话,张皇后不免有些失落,但却面上不显,反倒是笑着安慰道:“无妨,而今隐隐记起了一些,往后便会记起许多,就算永远记不起来亦是不打紧,兹当是重新再做一番母女便是。”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赵月荣少了许多拘谨,多了几分孺慕和亲近,情不自禁的贴近了皇后,期期艾艾的问道:“我,我可以喊你母后吗?”
张皇后先是一怔,随之哑然失笑,“母后本就是你的母后,你就应当喊母后才是。”
“母后.”
赵月荣软声喊了一句,带着小心翼翼,直到张皇后含笑着应下,她这心里才跟着欢喜起来。
她如今又有娘亲了。
不,是母后,不能喊娘亲,喊娘亲的话,自己的那个娘亲会感到伤心的。
张皇后在她肩上抚了抚,“秀荣困不困,若是不困,陪母后聊会儿天可好?”
“母,母后想聊什么?”
“秀荣便同母后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母后倒是想听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