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人傻钱多
夏源最瞧不上的就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比如朱厚照,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嚣张的跟什么似的,走路都恨不得鼻孔朝天,但一见到皇上就立马开始装孙子,缩着脖子臊眉耷眼。
可这一次倒是实实在在的支棱了起来,昂扬着脑袋,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眉飞色舞间,满是扬眉吐气般的得意。
银子挣多了,所以飘了,嚣张到连父皇也不称呼了,张口闭口就是昏君。
“哼,那个昏君说咱们赚不到银子,还说本宫是荒唐胡闹,呵.现在咱们赚到了银子,本宫倒要看看一会儿见了面,这个昏君还能说什么。”
夏源叹了口气,你这么跳,是真没挨过打。
如今天气变暖,弘治皇帝便把自己的办公地点又搬回了谨身殿。
进了谨身殿的侧殿,朱厚照仰着脑袋喊了句见过父皇就算是见了礼,是真的支棱了。
夏源没他这么嚣张,正打算躬身参拜,朱佑樘却连连摆手:“免了免了,都不必多礼。”
坐在御案后头,弘治皇帝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这段时间他一直过的不太舒心,这种情况是从那个御霜斋开业之后出现的。
他当然晓得那里头卖的什么七月霜,九月雪的,很可能是这两人搞出来的。
何况里头挂着太子的手书,还敲着皇太子之宝的大印。
更别说开业当天太子还露过面。
当初他认为这个砂糖买卖纯粹就是荒唐胡闹,指定赔个底掉,但后来派人打听,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买卖不仅不会亏,反而相当赚银子。
因为那里头的糖霜卖的是真的贵。
他甚至还命人买了一些,白如雪,洁如霜,光看这卖相,就觉得价值不菲。
也确实价值不菲,已经到了一个让他心疼的地步,买了十两,就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朱佑樘抠抠搜搜给自己留下二两,泡花茶喝的时候往里头搁上一点,剩下的全给了自己的娇妻。
自己儿子搞出来的白糖,还要花钱去买,完全可以张个口直接索要。
但朱佑樘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当初一口一个荒唐胡闹,现在赚了银子就换副嘴脸。
好歹是个皇帝,朕不要面子的?
以至于这一个月来,他尴尬的都没有召见两人,不知道见了面该怎么相处,就连张皇后问这种洁白如雪的霜糖来自何处,弘治皇帝也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
可今日得知一辆辆装着木头箱子的马车驶入东宫,箱子里似乎全装着白花花的银子,而箱子足有数十口之多。
得知这个消息,朱佑樘到底是坐不住了。
有些略长的沉默过后,弘治皇帝似是已经打好了腹稿,终于开口道:“朕听闻京城里新开了家御霜斋,乃是售糖的铺子,朕还命人到铺子里头买过.”
没等皇上把话说完,朱厚照就当即眉飞色舞的打断,搓着手用夸张欠揍的语气说道:“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竟还劳烦父皇照顾我们的生意。”
‘我们’这两个字的读音被朱厚照咬的极重,生怕弘治皇帝不知道这生意是他做的。
然而让朱佑樘听得舒心的却是照顾这个词,微笑道:“朕也是听闻了这铺子是你二人所开,因此才派人前去购买,也算是朕对你们的生意照拂一二,而且朕还命人买的是最最上等的档次。”
听到最最上等的档次,朱厚照先是一怔,随即脱口而出,“父皇买的可是人傻钱多专享版?”
“???”
朱佑樘脸上的笑容倏地就僵住了,人傻钱多.还专享版?
他目光隐晦的扫了一眼箫敬,这老太监把糖买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的是据那钱掌柜所言,这霜糖名唤什么欺霜赛雪豪华什么什么至尊礼盒,乃是店里最最上等的档次,又是精研细磨,又是精工酿造。
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工艺才能做得出来,而且还只有丁点的量,可谓是匠心独运,典雅传承,说的那叫个天花乱坠。
朱佑樘信以为真,他觉得这什么欺霜赛雪豪华版一定是耗费了大量工艺,售价虽说一百两银子,但成本也必然很高,即便用不到八十两的银子,至少也得有个五六十两。
尽管挺心疼,但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宫廷御用自然要选最上等的,何况还要给朕的皇后所用。
结果到了朱厚照这儿,就蹦出一句这是人傻钱多专享版,这属实是太侮辱人了。
察觉到皇爷的目光,箫敬老脸一抽,他真的不清楚,当初那掌柜确实是这么说的。
夏源在心里把这狗太子骂了个遍,他娘的,人傻钱多可是咱们御霜斋的一级商业机密,伱这个董事长心里知道就行了,这事儿能拿出来讲吗?
“太子,可否与朕说说,这人傻钱多是何意?”朱佑樘此时的脸色很平静,但眼底深处分明透着屈辱,什么物有所值,他现在更偏向这个儿子的说辞,这就是人傻钱多。
毕竟无论怎么样,这都是此二人的买卖,还有谁能比合伙人之一的太子更清楚内幕。
这会儿,朱厚照嚣张的气焰已经没了一半,先前夏源千叮咛万嘱咐过,说这个是咱们最高的商业机密,万万不能说出去,他也晓得其中利害,结果自己一时嘴快给撂了出去。
朝着夏源一个愧疚和歉意的眼神递过去,朱厚照这才硬着头皮道:“人傻钱多就是.其实也不是人傻钱多,儿臣方才是说错了话,对,儿臣说错了话。”
瞧着他这副吭哧吭哧的样子,朱佑樘已经百分百确定这个档次的霜糖就是坑人的,谁买谁就是人傻钱多。
很不幸,他买了。
而今有一顶帽子扣到了脑袋上,上面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大字。
想到此处,弘治皇帝的眼中更加屈辱与悲愤,又尽量的压下去,换了个人问道:“夏卿家,太子可是说错了话?”
“呃这个”
夏源的脸颊抽了抽,心里又把朱厚照骂了个狗血喷头,迟早有一天得被这个狗东西坑死。
稍稍沉默了片刻,他道:“陛下,其实太子殿下说的也不是很准确,这个钱多是有的,但绝对没有人傻,换句话来说,我们这个欺霜赛雪,豪华典雅,夏季特惠,酬宾专享版纪念礼盒,就是专门面向非富即贵之人。”
听到那一堆的前缀,弘治皇帝的眼角抽了抽,他当初就是被这些前缀给骗了,“一两的成本几何?”
“呃。”
夏源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睛,“回陛下,若是加上包装盒的话,大约五两银子。”
“五两.”
朱佑樘瞠目结舌,五两银子,你卖一百两,整整二十倍的利润。
就这,还是加上了包装盒的成本。
而那个包装盒
“那那若是刨除包装盒,成本又是多少?”
“大概,也许,可能有个三五百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整个谨身殿的偏殿里头寂静无声,弘治皇帝怔怔着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三五百文的东西,居然卖一百两。
这哪儿是赚银子,这分明是抢银子。
不,抢银子都没有这么抢的。
那些呼啸山林专干抢劫营生的土匪,他们拎着的那把刀怕是还能值个二两银子。
而这成本只有三五百文,连半两都不到。
这岂不是剥削民财
剥削民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朱佑樘压下去,普罗百姓哪儿买得起价格如此昂贵之物,怕是连那御霜斋的店门都不敢进去。
这剥削的哪是百姓的银子,这剥削的是那些达官显贵的银子,剥削的是朕的银子。
一百两的霜糖,成本三五百文。
那十两,五两,三两,一两档次的又该有多少成本?
弘治皇帝都有些不敢再想下去,还有些不太相信,良久之后,他才问道:“朕记得,那御霜斋在京城里放出了消息,说售卖之物都是提炼砂糖中的精华所制,去芜存菁,工艺极其繁杂,十两的普通砂糖都不见得能提取出一两,其中还用到了大量的珍贵之物。
可按照卿之所说,这成本分明是低廉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呃,也不见得就令人发指,成本还是有一些的”
这话说的声音极低,夏源自己都不一定能听清,显得很没有底气,顿了顿,他又出声道:“陛下,那些放出的消息是必要的市场公关。”
“市场.公关?”
“就是放出个消息,以此来让旁人认为这些东西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但实际上是假的,不能信。”
众所周知,公关这东西能信么,在后世的街道上随便拉一个人问,只要思想健全的,都会告诉你——这玩意儿谁信谁是傻哔。
“假的?”
弘治皇帝滞了一下,“也即是说.这些是骗人的。”
谁料此言一出,夏源当即义正言辞的道:“陛下,不能叫骗人,这叫市场公关,是商业的必要手段。”
朱厚照更是一脸严肃的跟着点头,“对,这怎么能叫骗人呢,这是商业的必要手段。”
“何况这砂糖的成本是低了些,但臣和殿下这买卖的成本大头也不在砂糖上,要建码头,要建工坊,要买铺子,还要养活那么多工人”
说到这养活工人,夏源又精神抖擞道:“陛下,说出来您许是不信,其实臣和殿下做个买卖,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银子。”
朱厚照惊诧道:“咱们不是为了赚银子是为什么?”
坑逼!
夏源扭头瞪他一眼,方才接着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是忧国忧民,那些百姓贫苦,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臣和太子殿下弄这个买卖,是为了给这些百姓一个赚银子的营生,这叫提供就业机会。”
“对,对,父皇,儿臣差点忘了,我们这是提供就业机会,是为了养活那些贫苦百姓,这是忧国忧民。”
说着,朱厚照还用手扶额,想做出那等忧国忧民,不忍看众生疾苦之态,但感情属实是不到位。
好在夏源立马跟上,“不错,正是忧国忧民,这天下芸芸众生,受穷的是百姓,有钱的都是那些个达官显贵。所以臣和殿下不挣贫苦百姓的银子,亏心,我们挣有钱人的银子。
而如今,殿下和臣的买卖所养活的人已有数万”
数万?
有这么多吗?
朱厚照有些发愣,他记得那塘坊里的工人只有数百,加上各个商铺的掌柜店员,还有那些码头扛大包的,撑死了也就数千左右。
夏源只能说这个账他不会算,数千的员工,难不成个个都是孤儿?
哪个不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二一添作五,别说数万,四舍五入的来一句十万也不是不行。
“这数万人全是家境贫寒的百姓,我们抬高价格在那些达官显贵身上赚取银子,然后再把银子给这些百姓当工钱。
这一进一出,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达官显贵们虽说出了银子,但也无形中给了百姓们一个生计,乃是积德行善,可谓是一举两得。”
朱厚照连连点头,“对,一举两得,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听到这话,夏源都不禁对这狗太子有些另眼相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嗯,说的极好。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弘治皇帝一时间被整的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赚银子就赚银子,朕又不见罪,完全没必要找诸多借口,以此来将这买卖说的冠冕堂皇。
不过,这养活数万人的说辞倒是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只一个买卖竟能养活这般多的百姓?足有数万之众?”
“陛下,臣并非信口雌黄,事实的确如此,虽说员工只有数千,但这些员工又并非独身,还有一众家小,所以数万人是有的。
而且殿下和臣的糖坊给的工钱也是极高,养活一家子人绝对没有问题,工钱最少的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
朱佑樘身为皇帝,自然觉得二两银子很少,但转念一想,七八品小官一个年的俸禄也就百两银子有余。
算下来,一个月不过是十两银子左右。
而二两银子.他扭头问道:“萧伴伴,二两银子可够百姓之家一月花销?”
“皇爷,二两银子已是极多,若是四口之家,稍稍节省一些,莫说是一个月,就是用上大半年也并非什么难事。”
说这话时,箫敬的心里有些复杂,若咱那个入土的爹娘当初也能找到这般营生,莫说二两,便是一两,咱也不至于入宫做个太监,想来咱已是成了秀才,如今膝下儿女双全,多子多孙。
短暂的恍惚之后,弘治皇帝似是感慨似是叹息道:“朕而今算是懂了,原来成本不在这霜糖,而在于养活百姓,如此一想,哪怕是卖的贵些,亦是无可厚非。”
“也果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厚照,夏卿家,你二人做的很好。”
“臣惭愧。”
夏源又走的是内心戏,表情上半点不见惭愧,罕见的被父皇认可,朱厚照更是欢欣鼓舞,脸上满是亢奋,咧着嘴乐道:“哪里,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朱佑樘亦是微笑,眼中带着说不出的赞许和欣慰,殿中自有一股父慈子孝的气氛在荡漾。
很快他又似是想起什么,含笑道:“朕听闻你那东宫里运了不少的银子,怕是其中有八成都是本月要发的工钱,炫耀够了就赶紧拿出宫去,这可是数万百姓此月的生计,万万不可马虎。”
显然,弘治皇帝十分晓得自己儿子喜欢炫耀张扬的本性,但朱厚照却是一怔,“这个月的工钱都发下去了啊。”
“发下去了?”
朱佑樘闻言也不由一怔,“那岂不是说那一车车的银子都是.”
炫耀的机会又来了,朱厚照立马把握住,迅速接过话茬,红光满面道:“对,那些全是儿臣和师傅的银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分红。”
“可,可据朕听闻,那箱子足有数十个,里头的银子怕是有数万两”
“数十个箱子也不都是银子,有大半都是黄金,加在一起拢共是四十八万两,那几千两的零头就不往里头算了,太少。”
朱厚照语气带着一股轻描淡写,如今眼界高了,几千两的银子都嫌弃太少,到他嘴里就成了零头,一个字,飘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才是董事长
弘治皇帝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震惊的连呼吸都停滞了
满脑子都是那个数目,四十八万两,四十八万两
一个月就挣了四十八万两,那一年岂不是五百多万两,比国库岁入的一半还多
恍惚,不敢置信,无法理解,迷茫.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让朱佑樘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脸色也涨的愈发通红,最后他更是怔怔的瞧着朱厚照。
先前得知有了数十个大木头箱子运进了东宫,猜测有个数万两银子,就已经让他坐不住,生出了些许想法。
后来得知这糖坊养活了数万百姓,猜测这数万两银子许是有八成要用来充当工钱,于是他先前的想法又淡了下去。
可谁能想到,竟是数十万两。
一个月数十万两的银子,让这小子拿着合适吗?
很明显,不合适!
岂不如同小儿持金,走街串巷。
万分凶险,危险至极!
这数十万两银子的水太深,朕的皇儿把持不住,还是得朕来。
恍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呼吸陡然加快之间,朱佑樘就做了决定,随后长长吁了口气,从御案后头起身,
“一个月四十八万两,一年五百多万两银子,竟抵得上国库岁入的一半还多.”
听到此处,夏源就忍不住出声道,“陛下,这个账不是这么算的,也并非是每个月都能赚这么多。”
朱佑樘一怔,“并非每个月都能赚这么多?”
“对,只有前几个月才有可能,往后或许每个月就只有十几万,二十万两左右。”
“.为何?”
“因为市场经济,还有这个过度饱和”
夏源又把那些个高开低走的原因解释一遍,朱佑樘虽是听不大懂,但仍旧听得很认真,不时的颔首点头,末了才道:“一个月十数万,乃至二十万两,能充当定数亦是极多。”
随即他又微笑着问道:“这买卖是你二人合伙做的,你们分成几何?”
“臣出的这白砂糖的秘方,殿下出的银子,我们两个五五分账。”
“若朕所料不错的话,这做买卖一事亦是卿之所谋罢”
“是臣的想法,当初也确是臣怂恿的殿下做生意。”
“朕就知道,仅凭太子无论如何也做不起这么大的买卖,朕的儿子,朕如何能不清楚?”
夏源脸颊一抽,当初您老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朱佑樘一口一个荒唐胡闹,而现在他绝口不提这些,就仿佛是没发生过一般,由衷的赞道:“夏卿家果为国之大才也!”
“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弘治皇帝将他打量一番,含笑道:“夏卿家又走的是内心戏?”
“.陛下真是慧眼如炬。”
朱佑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踱步往御案旁走去,脚步显得轻快了许多。
等走到跟前,他拿起案上的玉砚,以及象牙镇纸,“前些日子,太子在朕这取了一枚御用端砚,一对白玉镇纸拿到当铺当了,并口口声声的说要帮朕赚银子,解这内帑的财政之忧。”
朱厚照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怎么觉得父皇似乎是图谋本宫的银子?
随即不安的感觉更是涌上心头,不由澄清道:“父皇,儿臣可没说.”
弘治皇帝却不理他,自顾自的道:“朕初时还对此不信,只觉得太子天真,可现在.”
说着,他终于把目光转回来,“厚照,朕如今方才知晓你所言非虚,吾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
“儿臣.”
“太子不必再说,朕都晓得。”
朱佑樘摆摆手,“伱与夏卿家既是五五分账,又有此等孝心,朕稍时便派人去把那二十四万两的银子取过来。”
朱厚照:“.”
这个昏君果然是图谋本宫的银子!
“还有.”
说着,朱佑樘又转过头来,“夏卿家,以后每个月的收益,你从中拿走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便按时送入宫中,充入内帑。”
朱厚照已是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昏君竟贪心到如此地步,不,这哪儿是贪心,这分明就是不要脸。
这个月的收益拿走也就罢了,居然还抢了本宫的分红!
昏君欺人太甚!
夏源很同情的看他一眼,其实,他早就猜到这次被皇帝传召是做什么,无非是打银子的主意,可惜朱厚照这个二逼完全看不透这一点。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这一出颠倒黑白玩的这么六。
不过,稍稍往深处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在递台阶,又何尝不是在给双方留一份体面。
若是放旁人或是自己,指定就坡下驴,保住体面。
但是狗太子,他需要体面么?
父慈子孝的小船该翻了吧。
他这边正想着,朱厚照已是气急,涨红着脸大声嚷嚷道:“可儿臣才是董事长!”
“?”
朱佑樘当即一怔,懂事长是什么鬼?
他在心里将这三个字细细咀嚼几遍,颔首道:“太子如今倒真是懂事了许多,也长进了许多。”
朱厚照一时间竟被这句话给弄得噎住了,夏源发誓,他真的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他这边扑哧一笑,弘治皇帝的目光立马扫过来,有些不明所以道:“夏卿家,你因何发笑?”
“呃”
夏源连忙将脸上的笑容敛住,“回陛下,臣这是高兴,既高兴太子有此孝心,也高兴宫中内帑得以充盈。”
“只是高兴,就未有所顾虑?”
怔了怔,夏源才大概明白皇帝是在问什么,“不瞒陛下,顾虑臣也是有的。”
闻言,朱佑樘的神色认真起来,“朕明白卿的顾虑,从古至今又有几人和宫中合伙未有顾虑的?
难免都会觉得心中惴惴,但朕并非那等强取豪夺之人,亦非逐利之徒”
听到此处,朱厚照使劲的翻白眼,心中一阵恶寒。
刚刚才上演了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抢走了本宫的银子和分红,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逐利之徒。
要不是担心挨打,或是再被人叉出去,本宫早就开骂昏君了
“只是若要使这天下清平安乐,靠的不止是礼仪道德,更需这等黄白之物”
“臣晓得,陛下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夏源扯动嘴角恭维。
接完客之后再立个牌坊,以此证明自己的冰清玉洁,很合理的操作。
“卿能明白朕的苦心便好,而朕虽是需要这等黄白之物,但朕心中自知,这生意皆乃卿之功劳,朕出了五万银子的本钱,便能得到十倍,百倍的收益,朕又有何不满足?
因此卿且放心,就按照你和太子的约定,五五分成,多一分朕都不要!”
第一百九十八章 豹房
对于朱厚照来说,几十万两银子太多,这么多银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而他赚银子无非就是炫耀一把,装个哔,扬眉吐气基本上就是这等很接地气,又很俗的目的。
他想做出一番大事业,以此来让旁人高看自己一眼,尤其是弘治皇帝,他极度希望得到这位父皇的认可。
现在银子也赚到了,扬眉吐气也吐了,好像该做的都做了。
但他心里还是难免不忿和憋屈,特别是看到眼前的一幕,更是感觉心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夏卿家,你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面对皇上的询问,夏源自然是拍彩虹屁,“极好,陛下的这幅行书足以让天下书法名家汗颜。”
“夏卿莫要恭维,朕对自己的行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中流而已,倒是朕记得夏卿家的行书写的很是不错。”
“陛下谬赞了,臣的行书写的一般,跟陛下远远没法比”
看到两个人互相恭维,狼狈为奸,朱厚照一阵恶寒,砰的一声,朱佑樘拿起一个大印盖在那副字上。
夏源将其捧起来,“有了陛下的这幅字,往铺子里一挂,必然能提高御霜斋的档次,增添销量,还能震慑宵小,免得有人动了不轨的心思。”
“还有人敢洗劫糖铺不成?”
“这个倒是无人敢做,臣担心的是有人觊觎制作白砂糖的秘方,而这秘方一旦被人破解,这白砂糖所能赚到的银子瞬间就大打折扣。”
听到大打折扣,弘治皇帝立马急了,“朕的买卖都敢觊觎,谁敢!”
殿内陡然弥漫着一股王八之气,朱佑樘像个被人抢了地盘的古惑仔,下一秒就要操刀子砍人的那种。
朱厚照被震的直翻白眼,那明明是本宫和师傅的买卖!
夏源完全没有被王霸之气震慑到,反而道:“陛下觉得无人敢做,可财帛动人心,先前是垄断,白砂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想定多高的价格,就能定多高的价格。
但若是被旁人破解,那为了抢生意,难保不会打一场价格战。”
“何为价格战?”
“就是两方互相压价,把价钱越压越低,比如咱们的铺子卖十两一两,他卖五两,那臣为了将其压下去,必然也要降价.”
弘治皇帝皱眉,“无妨,若有人敢偷取白砂糖的秘方,还敢大肆售卖,朕派人将其的铺子查封了便是。”
夏源惊了一下,皇上竟然利欲熏心到了这种程度,随即他便摇头,“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且不说查封铺子会引起市面上的恐慌,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心理本就复杂,若是陛下查封了铺子,说不定第二天那人就会把白砂糖的制作秘方泄露出去,弄得满城皆知,届时又会传至天下。”
“而这白砂糖的制作方法其实也没想象中那般繁杂,反而很是简易,等到人人都学去了,这白砂糖赚银子的事情便等于没了。”
“所以此事只能严防死守,确保秘方不会泄露出去。”
听到这一段话,朱佑樘心里也明悟过来,查封了铺子,但开铺子的人都还在,难保不会因此生恨,将秘方直接泄露出去,让天下人尽都知晓。
而这种事最多也就是个查封铺子,总不能把人给砍了,那国朝的法理何在。
沉吟片刻道:“安全和保密着实是个问题,那以卿之见该如何严防死守?”
为了确保秘方的安全,夏源也做了许多手准备,比如分批次,分流程进行,调配黄泥水的一批人,脱色的是一批人,用水冲洗的又是一批人,晾晒的也是一批人。
而制糖的大院里,只有那些制糖的工人才可进去,剩下的员工,百米范围都不得靠近。
还特意在糖厂附近建造了连片的建筑,以此充当员工宿舍,为了防止回家途中出现事端。
并且也有东宫的禁卫驻守着。
“这个臣已经做了多手准备,现在有了陛下的御笔题字,秘方泄露的风险定然能降到最低,甚至都不大可能,臣到时候回去再想点其他的办法。”
这么多的准备,再加上皇帝的御笔题书,必然能被联想到这是皇帝的产业,那些人胆子再大也得掂量掂量,而夏源唯一担心的是,其他人家的糖坊可千万造的结实坚固一些,可别叫一场雨给淋塌喽。
两人又从殿内退出来,进去的时候,朱厚照昂扬着脑袋,得意的小尾巴在天上翘着,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夏源怀里捧着御笔题字,出声安慰道:“殿下,打起精神来,虽然没了分红,但殿下依然是咱们买卖的董事长。”
“什么董事长!”
朱厚照提起这个就来气,当初就觉得这个职务别扭,现在居然被那个昏君给理解成了懂事长进的意思。
随后他涨红着脸,气咻咻的道:“本宫打死也不当什么董事长了!”
“那还真是遗憾,臣还想着说董事长如今没有了分红,那就每个月给开一万两银子的薪水吧,可惜殿下不当了,真遗憾。”
朱厚照一阵无言,最后在一万两银子的数目下选择屈服,“谁说本宫不当的,董事长这个职务舍我其谁?”
“本宫就知道,师傅定然舍不得看本宫穷困,果然,这世上只有师傅才是对本宫最好的人。”
“那可不,等下回臣想起了什么赚钱的生意,肯定还会拉着殿下合伙,到时候咱们还是五五分账。”
面对如此诱人的提议,朱厚照当即摇头,“不成。”
“为何?”
“本宫想明白了,本宫一旦赚了银子,一旦有了分红,肯定要被那个昏君巧取豪夺。”
“那以殿下的意思是”
“师傅有什么赚钱的买卖先藏在心里,等本宫登基之后,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合伙赚银子。”
“那个时候更是要赚大笔的银子,本宫要御驾亲征,要攻打鞑靼,要亲自率兵横扫漠北,打仗最费的就是银子,本宫也不用国库的银子,用自己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不敢说什么。”
朱厚照越说越兴奋,想到以后用大笔的银子厉兵秣马,银子是自己出的,仗是自己打的,功劳全是自己的,心头不由的愈发雀跃。
“师傅,到时候你也得跟着一块去,本宫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就是二元帅。”
“殿下还是找别人当二元帅吧,臣对二这个字过敏,而且打仗伱也别带着臣,我这个人晕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去辽东扫什么?
ps:上一章的结尾处做了修改。
夏源很清楚小朱同志对于御驾亲征的渴望,这小子做梦想的都是攻打鞑靼,横扫漠北。
明堡宗朱祁镇的御驾亲征,是数十万大军一朝丧尽,他自己还给鞑靼当了俘虏。
朱厚照的御驾亲征,是史书上记载的一战斩杀数十人,却能引得鞑靼长达十数年不敢犯边。
由此可见,小朱同志的军事实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但你有这实力,光扫漠北怎么行?
“殿下以后御驾亲征横扫漠北的时候,记得把辽东也扫一下。”
“?”
朱厚照一怔,“去辽东扫什么?”
“这话让你说的,漠北有鞑子,辽东就没有?”
“辽东能有几个鞑子,成化朝的时候就扫了一遍,根本没必要,本宫要做的是大事,再者说我大明的边患一向是在漠北,而不在辽东。”
合着还看不上辽东那边苟延残喘的鞑子们。
“殿下说的真好,臣真想找个小本子把这番话记下来,流传后世。”
成化朝的犁庭扫穴就很被人诟病,当年明宪宗下达的命令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意思多明确,亡其族,灭其种。
别说是人,路边的狗都得踹两脚,鸡蛋都得摇散黄。
如果按照剧本的正确发展,以后的华夏大地必然不会出现那个鞭子王朝。
但却出现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下面的人并没有贯彻落实皇帝的命令。
犁庭扫穴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让你再把先祖未完成的工作接手过来,再次开展犁庭扫穴事业,伱来一句没必要。
夏源真想把这话给他记下来,并传到后世,他敢保证,朱厚照这狗东西绝对会被人黑出翔来。
虽然已经被黑的挺惨。
夏源只能语重心长道:“打仗这种事也讲究个先易后难,漠北的鞑子是块硬骨头,应当先拿辽东的鞑子练练手,练练兵,积累一下作战经验。”
朱厚照闻言思忖片刻,重重点头,“师傅说的有道理,应当先拿辽东的鞑子练练兵。”
“但辽东的鞑子这些年一向恭顺,没有出兵的借口。”
“借口多得是,臣转瞬间就能想出来十七八条,比如我们怀疑他们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欲要对我大明图谋不轨,需要派兵搜查,他们要是敢拒绝,那就说明这事儿是真的,直接打。”
朱厚照愣住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呆怔半晌,他才呐呐道:“.那他们要是不拒绝呢?”
“不拒绝更好,派去搜查的兵多派些兵油子,**子,搜的时候多干点坏事,激起他们的反抗,然后大军开过去平叛”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回到东宫,前脚刚进宫门,后脚就有一堆的禁卫和太监过来搬银子,连马车都是现成的,一箱箱银子往车上一装,套上就走。
“昏君,昏君这是与民争利!这是抢夺民财!”
看着一箱箱或黄金或白银,经过清点之后被搬上车,继而又离自己远去,朱厚照又怒了,气的直跳脚,悲愤欲绝的差点黑化。
还好有夏源贴心的给予安慰,“你冷静一点,你是太子,是储君,怎么能是民呢?”
“你听臣一句劝”
朱厚照流泪撒泼,“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夏源不理他,沉着冷静的帮着分析,“凡事要往好处想,这些银子进了陛下的内帑,但陛下的内帑以后是留给谁的?”
听到这话,朱厚照怔了一下,又悲愤欲绝的道:“可那银子被抢走的这么快,还是当着本宫的面抢走的.”
“这个确实有点过分。”夏源对此绝对理解,更是报以同情,设身处地的想想,任谁站在朱厚照这个立场上,都难免觉得悲愤。
小时候心心念念盼到过年,好不容易挣点压岁钱,还没捂热乎就被父母拿走。
看着是挺悲催,但实际上和小朱同志遭遇的完全不能比,父母好歹还骗一骗,用个什么以后给你娶媳妇之类的借口,或是趁着你睡着了,悄悄的顺走。
而这个行径就是明抢,还当着面,太欺负人了。
这种情况在某个行当里还有个专业名词,夫目前犯。
朱厚照用袖子在脸上使劲抹了两把,“不过师傅这话说的对,本宫也想的明白,这口气本宫忍了!”
“殿下能想明白就好。”夏源很欣慰,小朱太子还是拎得清的。
随即他抬头看一眼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
下班!
“那边还有几辆马车,把剩下的银子都给我装上去,运到我府上!”
朱厚照:“.”
在他悲愤目光的注视下,夏源不得不妥协,“要不借殿下看上一日,过过瘾,明天臣再运走?”
“本宫的董事长薪水.”
夏源恍然,“噢,原来殿下说的是这事,那就留上一万两,剩下的统统运到我府上!”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私房之中,于床榻之上
咽下去,又漱了漱口,善口技的赵月荣羞红着脸往夫君怀里缩缩,夏源一脸的索然无味,其实就那么回事,想抽根烟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香烟这种东西。
而且这具身体也没有烟瘾。
“小荠子真是越来越会了,真棒。”
赵月荣愈发羞涩,感觉腮帮子还是有些酸,过了一会儿,才红着脸呐呐道,“夫君,我觉得我要怀小孩了。”
夏源本来仿若一个无欲无求的贤者,听到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你把孩子怀到胃里去了?”
“.胃?”
“那不然呢?除了胃你还能怀到哪儿去?”
“怀到肚子里。”
“首先,肚子里有很多脏器,其中一个就是胃;其次,人吃下去的东西会经过食道到达胃里;最后,胃里是没法怀孩子的。”
“所以这是你的错觉。”
“是这样吗?”
“那可不,夫君还能骗你不成?”
夏源侧了个身,问起了正经问题,“平日里夫君去东宫上值,你待在家里闷不闷?”
“不闷。”
“真的不闷?”
“嗯”赵月荣轻轻嗯一声,又软声道:“我在家里可以做绣活,可以给夫君做衣裳,夫君不在的时候我也有事情做的。”
顿了顿,她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夫君在东宫里头当官,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宫女啊?”
“差不多吧。”
“那,那宫女漂亮吗?”
“怎么说呢,宫女长得都得标志的,但夫君仔细看了看,觉得比起我们家的小荠子都差远了.”
“所以小荠子大可放心,夫君的魂不可能让那些宫女勾走的。”
第二百章 皇后召见
自打被从生意里踢了出去,朱厚照也不怎么对这买卖上心了,甘愿做一个每月赚取大量薪水的董事长,基本上成了条咸鱼。
当咸鱼也就罢了,居然又把那什么狗屁神功给捡了起来。
天气越来越暖和,慈庆宫门口摆着案几,案几上摆着书本,朱厚照穿着一身单衣,手提两个水桶,扎着马步在那读书。
夏源也没有给他授课的打算,睡在躺椅上,任由他自己在那儿玩自己的,
隔了数月光景,以为这小子早就忘记了神功这事儿,谁晓得居然又被他给想了起来。
练吧练吧,这神功能练出来就有了鬼了。
正躺着,刘瑾捧着壶茶水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夏师傅,这太阳晒得,想必您也口渴了吧,喝点茶水,奴婢晓得您的口味,冲泡的时候特意往里头加了些糖。”
曾经刘瑾作为这东宫里头的太监头子,因为这作业的事情,是起过一些阴狠的小心思。
结果一个飞刀戳过来,不仅自己吓尿了,反而还让太子对其愈发信重,到现在,两人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刘瑾嫉妒的要死,但这些日子的经历也堪破了许多东西。
尤其是前些日子被关在那牢里,他本以为要交代在里头。
结果因为那砂糖的买卖挣了大笔的银子,皇爷龙颜大悦,自己被放了出来。
这事儿勉勉强强的算是救命之恩。
他也认清了自个儿的身份,自己就是个奴婢,就是个伺候人的。
何必要跟人过不去,咱也惹不起人家。
反正低眉顺眼的准没错。
夏源接过茶水却没急着喝,瞅着他那谄媚的笑容不由皱眉,有些不大放心的问道:“你没往里头下毒吧?”
刘瑾脸上的笑容一滞,“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不是不放心你,我就是问问,最近银子挣得太多,像你这种穷鬼可能不懂有钱人的烦恼,有钱人很没安全感,觉得哪哪儿都危险”
说到这,夏源顿了顿,又再次问道:“伱没下毒吧?”
“奴婢哪敢给您下毒,就是借十个胆子咱也不敢.”
“也没放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你发个.”夏源正想让这死太监发个毒誓,那边的朱厚照把水桶往地上一搁,冲着这边喊道:“刘伴伴,给本宫也倒杯茶过来,渴死了。”
“诶,奴婢给您备着呢,就是看殿下您在读书,这才没敢去打扰。”
说着,刘瑾忙不迭的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小跑着给端过去,借此逃离这个地方。
朱厚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用袖子抹抹嘴,这才道:“什么读书,本宫这是在练功。”
“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话,殿下您是练神功,可不是什么读书。”
见朱厚照都喝了,夏源这才捧着那杯茶水喝了起来,是,他承认,他确实不放心那个死太监。
这来源于对刘瑾的刻板印象,赫赫有名的八虎之首,太监里出了名的坏种,和魏忠贤齐名的存在。
先天性就觉得这是个很坏很坏的太监,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更别说两人以前还存在过一些龌龊,自己还朝人家扔过飞刀。
正在这时,几名太监走了过来,后头还领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宫女,看着约莫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这个岁数也不能叫宫女,得叫嬷嬷。
她对着朱厚照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似乎认识这个嬷嬷,刚把水桶提起来,便又放下,皱眉问道:“你来本宫这里做什么?母后让你来的?”
“回殿下的话,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夏洗马去坤宁宫一趟。”
朱厚照一愣,“找师傅?”
夏源也愣了,“找我?”
“母后找师傅什么事?”
“回殿下的话,这个奴婢不知。”
说着,那个嬷嬷扭头看向夏源,瞧见他还在躺椅上坐着,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老身奉懿旨而来,还请夏洗马速速动身随我走一趟,莫要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那走吧。”
坤宁宫乃是皇后的寝宫,作为一个外朝臣子,还是个男性,夏源也不明白自己去那儿合不合规矩,但他也没问前头那个带路的嬷嬷。
没别的,单纯瞧着这个老太太不爽利。
一张老脸上铺满了白面,说个话都扑簌簌往下掉粉,表情里还透着一股子倨傲,就像她才是皇后似的。
这样的人最是令人厌恶。
真想一个大逼斗扇上去,给她增加点心理伤害。
坤宁宫里,竖着一道纱织的隔帘,能若隐若现的看见里头坐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
隔着那道隔帘也看不清面容,只是大略一扫,夏源便把目光挪开,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臣司经局洗马见过皇后娘娘。”
“快免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夏源道了声谢,便又直起身子,虽说看不清皇后长什么模样,但这嗓音听着倒是挺柔美,还带着点御姐的感觉。
稍稍的沉默之后,张皇后轻启朱唇,轻笑道:“夏洗马,本宫可没少听陛下和太子提起你,一直想瞧瞧你是个什么模样,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倒是年轻的紧,似是比太子也大不了几岁。”
夏源现在很怀疑这隔帘是不是单向的,只挡自己这边的视线,却不挡皇后那边,不然这句得偿所愿是怎么冒出来的?
“本宫听陛下说你乃今科的状元,还是连中三元,本宫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晓得这连中三元的是何等人物,像夏洗马这般年轻就能连中三元,真真是少年俊杰。”
“臣惭愧。”
顿了顿,张皇后又接着道:“外朝之事本宫一向不问,可夏洗马的事情本宫却是知晓一些,单凭这太子读书之事的功劳,本宫就该好好感谢你一番,此事可是最让陛下和本宫头疼,身为太子却不喜读书”
听着皇后在隔帘那头叭叭个不停,还全是夸赞自己的话,夏源坦然接受之余,又不免有些茫然,这皇后是大明朝的夸夸教教主?
默默的等待皇后夸完这一波,没等下一波袭来,夏源当先开口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有些漫长的沉默过后,张皇后终于开口道:“本宫听闻夏洗马和宫里合伙做了个买卖?”
ps:抱歉,今天只有两更,原因是我要去陪同家人去做个小手术,要去西安陪床,预计是五天左右。
我手里也没什么存稿,若是今天四更,明天可能就没了更新。
不想断更,这几天先两更,笔记本我带着,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我尽量三更,总之二月十号之前一定恢复四更。
第二百零一章 求之不得
“回娘娘的话,臣是和宫中合伙做了个砂糖的买卖。”
张皇后又是片刻的沉吟,接着夸道:“果为少年俊杰也,先前陛下赏赐下来几两砂糖,说起来,本宫贵为皇后之身,但却从未见过如此之糖,细如绵沙,白如凝雪。
初始陛下还未告之本宫这砂糖是何处而来,后来才知晓竟是夏洗马所造,如今见了夏洗马,本宫心中尽是讶然,年岁不大,却恁是有这般的奇思妙想.”
夏源的嘴角已经开始抽抽了,众所周知,领导把你叫进办公室,单纯的夸你两句,肯定一下你的工作,这或许是好事,但要是一顿猛夸,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职场老油子都晓得这里头水可深,不是要将伱裁员,就是有什么事儿要让你背锅。
夸的越狠,锅越大。
夏源不是什么职场老油子,但更不是什么小萌新,好歹也当过几年社畜,面对皇后一波波的猛夸,实在是遭不住。
别夸了,别夸了.你有事就说事吧。
又等了一阵,见张皇后终于停歇,夏源开口道:“娘娘,臣这个人脸皮薄,您夸得臣心里惭愧至极,若是有什么事您直接说,只要臣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又是一阵的沉默,张皇后幽幽的叹息一声,开口便是:“本宫有两个弟弟。”
“说出来也不怕你见笑,本宫这两个弟弟尽是不成器的货色,文不成武不就,蒙陛下恩重,适才得了两个爵位。
你做的那个砂糖买卖,一月有数十万两的收益,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瞧着眼红,想跟着掺和一笔,于是便求到了本宫这,让本宫帮忙做这个说客。
本宫晓得这砂糖尽是你之功劳,也晓得宫里能得五成已是占了大便宜,委实不愿应下。
可常言道长姐如母,本宫的父母早年皆已过世,而今在这世上就剩这么两个弟弟,为难再三,这才把夏洗马召过来问询一二。”
“本宫明白此事会让夏洗马难做,若是你不愿答应,那便罢了.本宫自会去与他们说项,也决不会因此难为你,或是对你不满。”
将这一堆话听罢,夏源倒是并不觉得有太大意外,当初他就想到这砂糖的买卖肯定会引人眼红,有着皇帝的加盟,确实没人敢进来掺和。
可张皇后的两个弟弟除外,他们做事情,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想不想。
投胎是一门技术活,这一点朱厚照最有发言权,这两个外戚也有。
虽说没直接投到公侯之家,但谁让祖坟冒了青烟,姐姐进宫当了皇后。
而他们这位当皇后的姐姐还是个扶弟魔,这个扶弟魔又是弘治皇帝的软肋。
皇后——扶弟魔——独宠后宫。
三种条件组合在一块,便会产生可怕的化学反应。
即使这两个货犯了许多错,即使弘治皇帝很多次都想要治罪,可只要皇后这个扶弟魔一开口求情,朱佑樘这心就软了,心一软也就轻飘飘的放过。
这种有恃无恐的情况之下,别说是人,就是只狗怕是也得飘起来。
现在这么两个玩意儿要来分一杯羹。
能拒绝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考虑,夏源只是很平静的开口问道:“那不知皇后娘娘的两位弟弟是想如何入股?”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也不会做买卖,便只是投些银两,每月拿些分红便是。”
说到这,张皇后又踌躇着问道,“五万两银子,不知夏洗马可愿让出两成?”
“臣自是愿意,求之不得。”
夏源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甚至语气还真带着几分求之不得的意思。
有些事无法拒绝,那就痛痛快快的答应,别甩脸子,也别一副半死不活,一听就不痛快的语气,不然出了血,还落不到好。
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想拒绝。
见他应得如此干脆,张皇后一时间都不由哑然,过了片刻才又重新开口,语气更显柔和,
“那本宫明日就让他们派人把银子送到你府上,以后还请夏洗马多多担待,给他们二人让出些收益。”
“娘娘放心,以后每月十五,臣都会按时将银子给您的二位兄弟送过去。”
“如此便有劳夏洗马了”
说着,张皇后又温声道,“本宫听陛下说过,你家中有一娇妻,若是无事的话,可让她时常到宫中来陪本宫说说话,本宫也想见见夏洗马的娇妻长的是甚模样。”
夏源开口道:“臣那个妻子说是娇妻,但其实就是个性子绵软怯懦的小姑娘,等见了娘娘的凤仪必定战战兢兢的,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还是莫要让她来惹娘娘不快了。”
“本宫怎会因此而不快?听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更想见了。”
说到这,张皇后又笑着转而道:“不过夏洗马既然如此说,本宫再强求倒显得强人所难。”
“左右不过两月就是本宫的诞辰,你那娇妻身具五品的诰命,按礼制,她也要来参加这千秋宴,既是礼制,想来夏洗马这次不会拒绝了罢”
“臣不拒绝,届时自会让她来给娘娘贺诞辰。”
出了血,没再耽误多长时间,夏源便告退离开,很快就出了坤宁宫的宫门,张皇后似是感觉他已走远,扭头对着侧殿没好气的道:“滚出来罢.”
随后坤宁宫的偏殿里便真滚出来两个人,都穿着钦赐的大红斗牛服,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
张皇后的脸上本还残留着些许柔和的笑意,但瞧见这两个货之后,却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板起脸道:“本宫已拉下脸面,帮你们二人要来了两成分红,你们兄弟俩刚好一人一成,别争也别抢,听见没有?”
张鹤龄不大满意道:“阿姐,我觉得一成的分红太少。”
旁边的张延龄跟着点头,“是啊,感觉都不够使的。”
张皇后闻言不由蹙眉,脸色难看下来,“一成的分红一月便是数万两的进项,还不够你们使?”
张鹤龄道:“够是够了的,但这世上有谁嫌银子多的”
“阿姐,你再帮我们要来一成,我们一人一成半也好。”
听到这些话,张皇后的脸色已是越发难看,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本宫怎么就有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兄弟,真是这些年把你们惯坏了,一个个有手有脚的,却是什么也不会做,不怪你们姐夫骂你们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不争气,还成天净想着那泼天的美事!”
“去,明日把银子送到那夏洗马的府上,分红你们一人一成.”
“啊?”
话说一半,张鹤龄就惊叫了一声,“阿姐,这五万两银子还要我们自己掏?”
张延龄的脸也苦了下来,“是啊,这银子总不能让我们掏吧。”
“你们不自己掏,还想让谁掏?”
想都没想,张鹤龄便当即道:“让姐夫帮我们掏,姐夫的内帑里现在有银子。”
张延龄也立刻搭腔,“夏季的税银也该征收了,到时候姐夫的内帑银子多的花都花不完。”
面对这些个言论,张皇后气的身子一个劲儿的颤,又是气又是悲。
最后她豁然起身,掀开隔帘出来,扬起手一人一个大逼斗扇上去。
啪啪两声,两个巴掌干脆又利落。
第二百零二章 哥,我心口疼。
整个坤宁宫里乱作一团,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哭着喊着要寻死觅活。
“爹,娘,你们看到没有,阿姐她打我们了,阿姐她打我们了.那么大个巴掌扇到脸上,可疼了,爹,娘,你们在天之灵睁开眼看看吧”
两兄弟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混合在一起又哗哗而下,看着就撕心裂肺。
哭着哭着又倏地分开,一人在殿里找了根柱子,张开胳膊抱住,“连阿姐都打我们,那我们也不活了,爹,娘,儿子来找你们了”
说着,两人就用脑袋咣咣的在柱子上磕,磕了几下,觉得太疼,不免哭的更惨了几分。
也不敢再卖力的真磕,只是稍稍做着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又偷瞄着张皇后,等着阿姐道歉,再抚慰一下自己俩人受伤的心灵。
然后张皇后却只是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滑稽之际的兄弟,眼中分明流露着悲愤与哀伤。
她贵为皇后,但出身和显赫一词完全不沾边,这也是大明朝历代的以来的传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历代以来的皇后,或者说太子妃都是从寻常人家的女儿中挑选。
整个大明朝除了那位奉天靖难的朱棣,他的皇后乃是徐达的女儿,属于公卿之家,其余的皇后都是寻常人家出身。
而想要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也没那么容易,按大明朝的规矩,首先得家世清白,何谓清白,往祖上倒个七八代,不能出现一丁点的污迹,什么杀人放火绝对不行,而且也不能从事行商,娼盗之类的贱业。
说的简单点,要是就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品德,相貌,性格都是重中之重。
而张皇后自然符合一切的条件,性子温和娴静,家境一般,父亲只是国子监的监生,屡次不中,早早的便撒手人寰,母亲更是死在了父亲的前头。
两个弟弟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的时候,她便拉扯着这两人讨生活,给人缝补绣活,织些布匹养家糊口。
说是姐姐,其实就是母亲,虽然有着亲戚的接济,但也照样过的清贫苦困。
后来赶上朝廷选太子妃,当时还是成化朝,这选妃一事又是万贵妃主持,她对此自然是毫不上心。
而这一次的选妃,万贵妃也只是在一堆人的名单里随便挑了一个。
于是张皇后便稀里糊涂的当上了太子妃,从此之后时来运转,告别曾经穷困的日子,但好日子没过两年,转过头发现,两个弟弟已经废了。
打小便没了父母,被人欺负,遭人白眼,窝窝囊囊的只晓得哭,什么事都是自己这个姐姐帮忙处理,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又要养家糊口,还要照顾这两个弟弟。
每天忙于生计,实在是没时间管教二人,等当上了太子妃,乃至皇后,想起曾经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便对两个弟弟过分弥补。
这下是真废了。
好吃懒做,愚蠢天真,烂泥扶不上墙
张皇后能往这两位弟弟身上加诸许多侮辱性的词汇,但她若是生活在后世,完全不用如此麻烦,有个词汇精辟且一针见血,巨婴。
这些年犯了不知道多少错,每一次都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收拾烂摊子。
张皇后早已不求两人有什么出息,只求能长大点,像个男人。
不要每一次遇到点什么事,就跑到宫里哭哭啼啼,或是求到自己头上。
可现在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只是扇了他们一巴掌,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便哭的撕心裂肺,还为此寻死觅活。
张皇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张脸尽是漠然,等到两人哭哑了嗓子,这才问道:“伱们哭够了没有?”
“不够,不够,不止哭,我们还要死”
“对,不活了,阿姐居然打我们”
“死吧,死吧!今天你们就死在这坤宁宫里,本宫自会给你们备上棺材!”
两兄弟吓得缩缩脖子,一时间噤若寒蝉,过了一会儿,两人才一脸委屈道:“阿姐.”
看着两人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张皇后心里莫名软了几分,却仍是冷着脸道:“不要叫我阿姐,我没你们这么不争气的兄弟。”
“那我们的一成分红。”
“对,还有银子,阿姐和皇帝姐夫说说,让姐夫帮忙掏这五万两的银子.”
张皇后又是怒了,指着殿外道:“滚,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两兄弟还想张嘴喊一声阿姐,以此来唤醒皇后的亲情,却迎上了张皇后满是冷然的眸子,打了个哆嗦,只能灰溜溜的放开柱子滚出去。
出了宫门,张延龄脸上的泪痕未干,捂着心口道:“哥,我这心口疼得厉害。”
张鹤龄也捂着心口,“我也疼。”
“阿姐以前可是从来没打过我们的。”
“也打过,这是第二次。”张鹤龄纠正道。
听到这话,张延龄想了起来,又抱怨道:“那次都是你做的事,跟我又没有关系,都是被你连累的,要不是你调戏那个宫女,阿姐也不会打我们。”
“什么调戏,哥只是想和那个宫女说说话。”
张延龄不想和他掰扯这个,问道:“哥,你说咱们那一成的分红还有吗?”
“不知道,阿姐现在对咱们没有以前那么疼爱了,不仅打咱们,也不肯让皇帝姐夫帮咱们掏银子。”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咱们自己掏.哥,我舍不得银子。”
“我也舍不得。”
两人愁眉苦脸一阵,张延龄提议道:“哥,要不咱们去那姓夏的府上问问,说不定这是个好心人,愿意白送咱们一人一成的分红。”
张鹤龄鄙视道:“你怎么这么傻,世上哪有人愿意给咱们白送银子。”
“那总不能去强抢吧,那个姓夏的是习武之人,我有点怕他。”
“不是习武,那个姓夏的会神功,会降龙十八掌,还会扔飞刀。”
“可那个姓夏的真的会神功吗?”
“肯定会,你又不是不晓得,太子外甥都在跟他学什么神功,上次见面外甥还打了我一掌,手劲儿可比以前大多了,打的我胸口疼了好几天。”
说起这事,张鹤龄的胸口又隐隐疼起来,“听说外甥还没开始练神功,就已经这么厉害,那个姓夏的肯定更厉害。”
“对,肯定更厉害。”张延龄点头附和,又问道:“哥,外甥那次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
张鹤龄想了想,“哥也不知道,但外甥好像很讨厌咱们,我都没听他喊过一声舅舅。”
“我也没听外甥喊过我舅舅,不仅外甥,姐夫也好像讨厌咱们。”
“只有阿姐不讨厌咱们。”
说着,张延龄又捂起了胸口,苦着脸道:“可阿姐现在却打咱们,哥,我的心口又疼了。”
“哥也是。”
这两个货是一定要出场的,绕不过去,大明朝第一嚣张跋扈的外戚,连皇帝的皇冠都敢戴,还敢强上宫女。
但若是按照正常的思路去写,那就是这两货带着打手去家里强抢,到时候主角只有两个处理方法,要么掀桌子,要么忍气吞声。
这种处理肯定会有人嚷嚷着毒,现在的读者已经不能看半点主角受挫折的事了。
我专门去查过这俩人,要说真的大奸大恶也算不上,张皇后爹娘死的早,没当上太子妃前就死了,而张皇后现在不过三十岁,甚至还没到三十。
如今是弘治十五年,可见这两人从小就没了父母,是被姐姐拉扯大。
无父无母之人,还是个孩子,家里无权无势,受欺负是肯定的,性格势必窝窝囊囊,怯懦,对姐姐过分依赖,巨婴这种性格绝对有可能出现。
而且两人也蠢的可怜,半点形式都认不清,后来死在了嘉靖手里。
第二百零三章 本宫可不认!
此时东宫里头,朱厚照把案几拍的咣咣响,通红的脸上满是气愤。
对那两个所谓的舅舅,他本就满是嫌弃和厌恶,骂一声废物都是抬举他们。
如今居然还敢掺和到买卖里头,舔着脸要两成的分红。
本宫如今都没有分红,他们两个废物也配!
夏源坐在旁边默默看着他拍桌子,拍的还挺有节奏和韵感。
“砰!”朱厚照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狠狠在案几拍了一下,“不成,这分红绝对不能给他们!”
说着,又霍然起身,“师傅等着,本宫这就去找母后,帮你把分成要回来!”
夏源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你省省吧,臣又没有亏,反而还算了,反正你别去,不然臣可就真的亏大发了。”
“哪里没有亏?”朱厚照睁大眼睛,“五万两买两成分红,师傅伱会不会算账?”
“是你不会算账,或者说咱俩算的不是一个账。”
五万两银子买两成分红,照目前一个月数十万两的进项,一个月就能回本还有赚头,后面的全是净利润。
若是旁人,别说五万两银子,五十万两夏源都不带搭理的,一个大耳刮子扇上去,滚犊子。
但张家兄弟不一样,他们的姐姐是皇后,而皇后又是个扶弟魔。
分红是给了出去,但却是在皇后那儿留了个好印象,还刷了一波好感度。
银子亏了还能赚,但皇后的好感度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刷的。
作为扶弟魔,攻略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只要找准切入点,也即是她那两个弟弟,很轻易就能达成暴击。
只是贵为皇后,一国之母,整天待在后宫里,旁人根本就没有接近她的机会,又谈何攻略。
夏源好不容易遇到一回,自然得好好把握住机会。
目前来看,效果拔群。
已经达成了暴击,不然皇后绝不会提出让家里的小媳妇时常入宫,陪着她说话聊天。
入宫陪皇后说话,这绝对是天大的殊荣,别说是个五品的命妇,就是朝中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也很难获得这种待遇。
这是皇后想以此来偿还这份人情。
只是夏源没有同意。
且不说小荠子性格怯懦,等入了宫肯定更是战战兢兢的,到时候她自己心里惴惴的紧张不安,皇后也不痛快。
更何况.人情哪能这么快,这么轻易的偿还?
这人情可是世上最难让人欠的债,更别说还是让张皇后欠这笔债,这种债虚无缥缈,看不见实物,但可比真金白银来的更加实惠。
只要一日不偿还,就永远存在,这笔债存在张皇后心里,以后她和皇帝聊起天来,只要谈论起自己,那嘴里就尽是好话。
这叫枕头风。
而她只要一想起这份人情,就无形中给这笔债涨了利息,日积月累之下,会变成一个难以想象的数额,比金山银山还来的重。
朱厚照明显是个不会算账的,确切来说,他不需要算这种人情世故的账,夏源也没想着和他解释,不然会影响自己在这货心里的正面形象,觉得自己心很脏,虽然确实够脏的。
要不是担心让皇后觉得自己有媚上之嫌,会引起反效果,他甚至想把自己所有的分红全给出去,将这笔人情做到最大。
见朱厚照不依不饶的,夏源只能拽着他的袖口,用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臣知道殿下想替我出头,但殿下若是跑去了,皇后难保不会以为是我撺掇的,何况你也会和皇后闹得不愉快。”
听到这话,朱厚照动作一顿,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效果,又气咻咻的坐回来,脸上带着愤慨,“那师傅说怎么办,一想到那两个货色竟能拿两成的分红,本宫这心里就极不痛快。”
夏源明白了,这货也许也不是想帮自己出头,起码不全是,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觉得心里头不爽,觉得那两个人不配拿分红。
“你到底是有多嫌弃你那两个舅舅?”
此言一出,朱厚照顿时急了,脸上涌起了无尽的嫌恶,像是身上沾染了什么腌臜污秽之物,连忙撇清关系:“什么舅舅,本宫可不认!”
好吧,果然很嫌弃。
夏源也没见过张家两兄弟,对他们的印象只是来源于史书,反正名声很臭,可谓是大明朝最臭名昭著的外戚,也是最胆大的两个货色,没有之一。
他们的胆大不是体现在大奸大恶上,史书上记载这两人就只有一个词,横行不法。
然后就没了。
既没有操纵朝政,以此揽权,也没有杀人放火,卖官鬻爵,但两人又是真的狗胆包天。
皇帝的冠冕有人敢戴吗?
他们敢。
皇宫里的宫女有人敢调戏吗?
他们敢。
这些事办完之后,在张皇后的求情之下,他们倒是一点事没有。
然后转头又接着横行不法。
怎么个横行不法,史书上没记载的太确切,但无非就是欺负欺负百姓,侵占侵占民田。
最高光的时刻,是和另一伙外戚争夺田产。
通过今天的事情,夏源甚至还对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外戚有些改观,觉得史书上记载的也不一定准确,这两人居然还知道花银子买分红。
又找了皇后来当说客,没直接上门来抢。
做个人物特写,大概就是两个跟好不沾边,但又坏的不够彻底的货色。
朱厚照余愤未消,心中已是做了决定,既然这事情没法改变,那就把那两个货色打上一顿,不然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首先不能自己去。
得派人去,最好是敲闷棍。
找几个人备齐麻袋和棒子,等那两个所谓的舅舅上街走到没人的地方,把麻袋往他们脑袋上一套,然后打上一顿,只要自己不认,也没人知道是自己做的。
想到这,他又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性不高,因为那两个货色不仅废,还懒。
懒得整天躺在家里都不愿出来。
等他们上街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上他们家里打?
这是不是太过猖狂?
见朱厚照莫名其妙的开始沉吟起来,夏源心里没有来由的就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殿下在想什么,该不会是想着怎么去找皇后讨回分红吧?”
“没有,本宫已经不想这些了。”
听到这话,夏源心里顿时有了底,以他对朱厚照的了解,若是这货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会,并且露出那种一脸纯良的样子,那就说明定是在撒谎。
但现在.肯定不是。
夏源放心下来,又看看殿外的天色,午时已过,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不想就好,那臣就先回去了。”
“吃完饭再走啊,本宫还想和你商.”
话未说完,夏源已经施施然出了殿门。
朱厚照刚想喊他回来,想了想又放弃,本宫一个人琢磨也好,省得师傅又不同意。
第二百零四章 夜袭侯府
夜晚的京城,凉风习习,此时已是夜深,万籁俱静,多数人都已沉入了梦乡。
位于京师城西有两处府邸,正是寿宁侯府和建昌伯府,似乎为了显得手足情深,两处宅邸紧紧的挨在一起,中间的那堵院墙还被打通,相互连接。
府中打更巡夜的下人打着哈欠,睡意惺忪的拖着棍棒,敷衍了事的四处巡查一番,应付完差事便又回到更房接着倒头大睡。
府邸后院的围墙下面,几个穿着夜行衣,黑布蒙脸,鬼鬼祟祟的人影正靠着墙听里头的动静。
尽管蒙着脸,但几人仍是屏住了呼吸,一个黑影凑到一个为首模样的人身边,瓮声瓮气道:“大哥,咱真的要打寿宁侯和建昌伯?这可是国舅。”
“谁不晓得他们两个是国舅?”
领头的大哥眼睛一瞪,也没管几人看没看见,又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老子想打他们,还不是太.”
说到这,他又赶紧顿住,“一会儿进去之后都特娘下手轻点,打的时候就说是求财,打完了就跑,临走的时候再随便抢点东西,先到南郊的那处破庙碰头。”
“还有,事情办完之后,自个儿的嘴巴管严实点,不然被查出来,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了。”
众人神色一凛,“放心,卑下等人一定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头。”
“什么卑下,老子现在是你们的大哥,你们是老子手里头的匪众,咱们是劫财的土匪,都记好自己个儿的身份,一会儿千万别漏了口风,谁要是漏了,那就是害兄弟们一块死。”
见众人忙不迭的点头,带头大哥也跟着点点头,而后一扬手,几个人迅速起身用脚蹬着墙面,蹭蹭几下便翻了进去。
等翻进了围墙,又借着后院房廊的掩护,一行人向着宅邸中最大的那处正房摸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寿宁侯府的主屋内发出两声闷哼,但又迅速戛然而止,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都别他娘的喊,弟兄们只是求点财,再喊一刀结果了伱们。”
许是今儿个心灵受到了创伤,张家两兄弟是在一块睡的,两人睡在一张榻上相互取暖,睡得正熟,就被人从床上拖了下来,然后脑袋上套了麻袋。
听到这声威胁,还有抵在脖子上的事物,两兄弟忙不迭的点头,吓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张鹤龄道:“大哥,我们没.”
“让你们他娘的别喊,还喊!”
说着,叮呤咣啷的一顿拳脚就招呼了上来。
“大哥,是我哥喊的,我没”
“还喊.”
又是一顿拳脚。
几个黑衣人在这边打,还有两人在桌上随便划楞了些东西,又把墙上的字画取下来,也没管价格,往怀里一揣。
这时那几个人也迅速收手,随后众人推开门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及至这时,张家兄弟俩才敢放心大胆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嚎,喊着来人来人,紧接着府邸各处的烛火点亮,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四处惊惶奔走,然后府内敲锣声不绝于耳,响彻在京师的夜色之中。
而那几个蒙面黑衣人早已逃之夭夭,他们也没想到,这张家的两位国舅居然睡在了一块,这倒是省了许多事儿。
不过呸,两个大男人睡觉还抱在一起,真特娘的让人恶心。
此时,紫禁城中的弘治皇帝已是结束一天的政务,回到皇后的寝宫坤宁宫里歇息。
坐在榻上,两只脚泡在一个雕刻着繁丽花纹的银盆里,一边用热水泡着脚,一边享受着张皇后给按摩肩膀。
“朕如今倒又被你那两个弟弟给害的不轻,当初朕明明答应夏卿家多一分也不取,现下又失信于人”
说着,弘治皇帝面上似有怒气,过了片刻,又颓然压了下去。
刚回来知道这个事儿时,他是想发作,但又能怎么发作,是给那两个小舅子治罪,还是训斥自己的皇后?
前者他很想,但做不到,后者他不忍心。
或者说帮忙要回来?
可据皇后所说,夏卿家都已是应了,而且答应的很痛
“有了营生,这两个人想来便能老实下来。”
张皇后微微停下动作,又说道:“而且臣妾今儿个可好生管教了他们一通。”
“又骂了他们两句?”朱佑樘对这所谓的管教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张皇后有多溺爱那两个弟弟,他这个当丈夫的再清楚不过。
自古慈母多败儿,慈姐亦是,那两人废物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他一直对这种溺爱有所成见,也屡屡想要治他们的罪,但每次都因为皇后的求情而转变了主意。
“臣妾给他们一人扇了一记耳光,今儿个他们俩还在这坤宁宫里寻死觅活的。”
“噢?”
朱佑樘噢了一声,心里倏地就有种喜悦的情绪在荡漾,他记得上一次皇后打他们时,那可是数年之前,而那一次两人犯下的错可比这次要大无数倍,借着酒劲戴自己这个皇帝的冠冕,还调戏宫女。
这罪要放旁人斩首都是轻的,甚至直接可以按谋逆罪论处。
但最后的处理结果不过是轻飘飘的放过,皇后扇了他们一人几巴掌。
而今天的事和那次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竟也能让皇后扇他们。
朱佑樘真想夸一句扇的好,但又生生忍住,转而详装平静的问道:“淑君今日为何这般狠下心来?”
“臣妾那两个弟弟委实不成器,竟想让夫君从内帑里出这五万两的银子,臣妾气不过,便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
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方才幽幽道:“淑君如今也是想让朕帮忙出这五万两的银子罢.”
张皇后也沉默一阵,跟着幽幽的叹气,“夫君,臣妾今日思忖再三,若不然咱们就帮他们掏了吧.”
她是真的拿这两个弟弟没法子,即使今日狠下心肠骂了他们,也打了他们,但等两人一走,这怒气渐渐消散之后,她又情不自禁的开始盘算起到底要不要帮着掏银子,思来想去,还是掏吧。
反正以前在他们身上掏的银子已是够多,也不差这五万两之数。
张皇后拿自己两个兄弟没法子,弘治皇帝则是拿张皇后没法子,心里的情绪简直一言难尽,但转念一想,以前帮这两个小舅子起宅子,买田地,花的银两早已不下数十万两,似乎也不差这五万两。
何况如今内帑还算充盈,少了这五万两也算不得什么。
“也罢,淑君容朕思虑”
正说着,一个宦官跪在了外殿的地上,“皇爷,娘娘,寿宁侯和建昌伯正在宫外扣门,说是要面见皇爷。”
第二百零五章 我们不敢
坤宁宫里,张家两兄弟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又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在自己家里睡觉,没招谁也没惹谁,忽然就有一伙劫匪闯进来,二话不说套上麻袋,然后就是一顿揍。
打完人还不算,还抢走了家里好些个东西。
堂堂国舅,皇亲国戚,一个侯,一个伯,居然遭到了劫匪的夜袭。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张鹤龄二人看向坐于正中的弘治皇帝,朱佑樘半阖着眸子,仅从脸上难以看出任何的思绪和想法,看起来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两人又看向自己的姐姐,痛哭流涕道,
“阿姐,你要替我们做主啊,那些劫匪简直不是人,分明就不讲道理,我们都没敢怎么喊,他们就打我们,不止打,还是套着麻袋打的,而且还抢走了好些个东西,墙上的字画,桌上的铜炉,我们束发的金簪子,就连桌上一对喝茶的茶杯都抢走了”
这京里上上下下谁不晓得,张皇后拿自己两个兄弟当成宝贝,看着俩人哭哭啼啼,诉说遭受到的恶劣事迹。
张皇后又是怒又是气,怒的是这京师首善之地,居然有如此穷凶极恶的土匪,猖狂至此,竟闯到侯府当中行凶。
气的这两个兄弟纯粹是个怂包软蛋,只是遭遇这么桩子事儿便哭成这副熊样。
“都哭个什么,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张皇后扭头看向朱佑樘,察觉到这道目光,弘治皇帝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瞧热闹了,稍稍酝酿一下情绪,安抚道:“放心,朕自会替你们做主,这堂堂京师居然有如此恶匪,一旦将这伙贼人拿住,朕决不轻饶!”
表明了一下立场和严惩贼人的决心,弘治皇帝这才问道:“朕问你们,那伙贼人行凶之后,往何处奔逃而去?”
“不知道。”
“他们逃走之后,伱们没有喊家中下人去捉?”
“喊了,是他们逃走之后,我们等了一会儿才喊的。”
听到这话,朱佑樘的眉头皱起来,“为何不在他们甫一逃走之际,便立刻呼喊家中下人,如此即便捉不住,至少也知道他们逃往了何处方向。”
张鹤龄倒也不含糊,带着哭腔道:“我们不敢,怕那些贼人听见,又折返回来打我们。”
“对,他们手里有刀,可长了”
弘治皇帝脸颊抽了抽,在心里骂了句怂货,张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真丢人。
略微的沉默过后,朱佑樘沉吟着道:“这伙贼人即是抢夺了你们的财货,那从你们家中抢来的字画杯盏定会用以脱手,届时朕自会派人于各处探询,一旦发现你们所丢失的财货出现于市面之上,到时即可顺藤摸瓜.”
这是他这个皇帝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也是最省事的法子。
一伙贼人闯入侯府,又是夜半无人之时,整个京师的大街上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一百个人来,除了打更的更夫,就是巡逻的军士,这些人决计不可能看顾住整座京师顺天府。
而这两个活宝还胆小如鼠,既不知道贼人往何处而去,也没有第一时间组织人手去捉贼,反倒是跑到宫里哭哭啼啼。
耽误这么长时间,那伙贼人怕是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查起来毫无头绪,几如大海捞针。
所以采取这等法子是最佳的选择,只是弘治皇帝有些不太理解,京中那么多大户,家境殷实的人家更是多如牛毛,随便选哪一家都可劫财,可为何就偏偏挑中自己这两个小舅子?
难不成这伙贼人也瞧不起这两个货色?
此时,京城南郊的破庙之中,那伙贼人正在烤火。
火是用字画引燃的,还有几套湿漉漉的夜行衣和里衬丢在火堆旁边,准备等烤干一些就立马给烧掉。
几人做事都很小心,甭管字画值多少银两,统统烧掉,抢来的香炉,茶盏,金簪等物也都没留。
顺着永定河从城中游出来时,只要将手撒开,这些加在一起值个数百两,乃至数千两的纹银的物件便会沉入河底。
银两固然动心,但还是小命重要。
事情虽说做的天衣无缝,但带头大哥还是很严厉的叮嘱道:“一个个都好生记着,千万要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头,向谁也不能透露,哪怕是你爹娘,哪怕是你媳妇也不成,不然咱们都得上那西四牌楼走上一遭。”
论起繁华程度,西四牌楼或许仅次于承天门外的那条前门大街,但西四牌楼的繁华背后又透着一股子血腥。
因为繁华,因为是商业区,因为人多,因为以儆效尤,这一片也是刑场,砍头,凌迟,腰斩皆在此处进行。
往后刘瑾就会在这里被千刀万剐,再往后还有位姓袁的嘟嘟,也将在此地布其后尘。
等湿衣服上的水汽蒸发掉一些,几人将其丢进火堆里,烧干净之后又将灰烬处理干净,这才穿着一身干衣服从破庙中出去,此时天光微亮,几人也未进城,反而向着远处而去。
次日一早,夏源早早的便起来,今天是经筵月讲的日子,这大明朝的经筵分为两种,一种是日讲,一种是月讲。
日讲比较灵活,皇帝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就可以办,而且人员也不固定,很是随心所欲,可以简单的找几个有学识的翰林进来论一论,也可以多叫几个人。
但月讲就不同了,此乃定制,每月一次,不仅皇帝和太子得到场,内阁的三位阁老,还有六部的一些大佬也要去,然后就是所有的翰林官。
夏源的司经局洗马只是兼任,本质上还是翰林,因此也得到文华殿参加这所谓的月讲。
当然,他的品级比较低,从当官以来这月讲他拢共就参加过两次,每次都只有在人群之中听讲的份,讲课的人多是那些侍讲,侍读的翰林学士。
尽管他瞧不起朱厚照这货看人下菜碟,但谁又不是个双标的人呢?
在东宫里头上值,夏源平时睡醒之后,少不得还要抱着小荠子腻歪一会儿,亲亲摸摸的占占便宜,直到时间大差不差这才起床,然后慢悠悠的洗漱穿衣用早饭,最后踩着点姗姗来迟。
今天赶上这文华殿月讲的日子,他也不敢睡懒觉了,只是在迷迷糊糊的小媳妇脸蛋上使劲亲了两口,穿衣洗漱之后,早饭都没吃,便出了府门。
没办法,谁让弘治皇帝这人就是个工作狂,起的比鸡都早。
要是赶在皇帝后头才到,那就叫藐视皇帝,皇帝本人或许不在意,但那帮大臣是好相与的?
第二百零六章 月讲
从东四牌楼一直到皇城,这一路上都是市井商铺林立。
此时天光微亮,快到卯时,已经有不少早点铺子开始出摊营业。
随即便看到一个穿着大红麒麟服的官老爷一手扶着头顶的冠帽,迈开大步在街上奔跑。
街坊邻里,以及那些天不亮就起来开始营生的买卖人,他们都晓得这是谁,说起来这也是这条街的一景。
身穿官服,头顶乌纱的官老爷,绝不会在街面上招摇过市,作为官老爷那必然要坐轿子。
可这位年轻的官老爷却是个奇人,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优哉游哉的在街上踱步,没事就挥着手和他们这帮操持贱业的百姓友善的打招呼,甚至有时还会花上几文铜板,坐在小摊边的长条板凳上喝一碗馄饨,
明明是天上的人物,却仿若落入了人间一样,这种反差感来到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莫名觉得这位官老爷是个好官。
平时看到那些个官老爷出行,即便没有人敲锣打鼓的举着回避的牌子,至少也该有一顶四方小轿,人坐在里头晃晃悠悠。
即使要做点什么,买些什么,也会指使那些听候差遣的小厮前去,怎么会亲自出面和他们这些百姓打交道,这叫官仪。
而这位却能和他们平易相处,从不摆架子,瞧着就亲近。
有些摊主甚至还扯着嗓子叫喊道:“大人,您慢点跑,可千万别摔喽。”
不注重官仪的夏源也没工夫应声,随意挥了几下手就算是打了招呼,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个官仪。
两世为人,上辈子不是显贵,这辈子虽说已经背叛了阶级,但也就是雇些下人贪图一个舒服而已,并没有因阶级不同而对这些百姓产生什么藐视感。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这会儿迈开步子在街上狂奔,他更是把所谓的官仪丢在了一边,恍惚间有种回到上辈子当社畜的感觉,此时还剩五分钟就要打卡上班,迟到了扣两百
一路没敢停歇到了承天门,夏源整整衣冠,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迈步进入,等到了紫禁城的午门,此时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还紧闭着。
倒是一众朝廷大佬都到了,并且几乎所有的翰林都齐聚在此,等着进殿。
还好,没迟到。
那些朝廷大佬,或是翰林院的掌院,侍讲这种翰林学士都站在前头,而像夏源这种品级低,资历浅的,那当然是站在后头,和那些个编撰编修,或是庶几士站在一起。
瞧见了他,李廷相上前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夏洗马。”
见完了礼,他又对着夏源打量一番,“多日不见,愚弟感觉夏兄似是憔悴了许多。”
夏源一怔,本能的摸摸脸颊,“我憔悴了吗?”
“看着确实憔悴了许多。”
夏源闻言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他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缘故,有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累的,更有可能是这几个月以来,小荠子学会了口技
色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默默提醒着自己。
他决定以后要减少次数,隔两天一次。
当然不管如何憔悴的,场面话得到位。
于是夏源正色道:“在詹事府添为太子属官,每日事物繁忙,还要忧心太子的学业,憔悴些也是正常的。”
李廷相表情一滞,而后才道:“可上次愚弟问你时,夏兄的回答分明是在詹事府待着特别舒坦,整日里无事可做,闲的发慌。”
“噢。”夏源面不改色,“那是那会儿不忙,这两个月才忙了起来。”
正说着话,朱红色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
见状,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并且整肃衣冠,以内阁大臣为首,所有人从旁侧的宫门鱼贯而入。
夏源默默盘算着时间,感觉这次比上个月的经筵要晚上一些,大概晚了小半个时辰。
上次是卯时刚到便开始入宫,也即是凌晨五点,这次可能是个五点三十,五点四十。
顺着午门进入,往右转穿过左顺门,便能看到文华殿所在的建筑群。
恢弘壮丽,给人一种雄壮威严之感,一进左顺门就能看到,若是顺着这片建筑往后眺望,在斜后方还能隐隐看到一片青绿色瓦片的建筑群。
那里就是东宫,文华殿乃是皇太子观政之所,平日里朱厚照的讲幄也会这里举行,但并不是在文华殿的正殿,甚至都不在殿中。
正殿文华殿,后殿主敬殿,两个大殿中间两侧是廊房,或者叫走廊,朱厚照平时就是坐在走廊里上课。
走廊里上课……后世有不少同学,都享受过大明皇太子的待遇。
此时朱佑樘已经进了文华殿中,在首位上坐下,一张脸拉的长长的,看着心情就不怎么愉悦,不止如此,脸上更是带着不尽的倦容与疲惫,昨晚上被折腾了半宿,实在是难以招架。
更可气的是,那两个货色竟是说什么也不回去,非要在这宫中待着,说这里安全。
而朱厚照已是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不停的用手揉着眼睛,看着就迷迷瞪瞪的,他昨晚虽然没被折腾,但也睡得不怎么安然,今早为了这月讲,更是天未亮就被东宫里的宦官给喊了起来。
看到自个儿的父皇进殿,他都打不起半分精神,自顾自的揉眼睛。
朱厚照困乏,弘治皇帝更困乏,默然无语的坐在椅子上,等到一众大臣带着翰林鱼贯进殿,他这才强打起几分精神,直起腰杆接受众人的参拜。
众人向高坐在殿中的皇帝和太子行礼之后,随后便在各自的位次上站定。
睁着酸涩至极的眼睛,朱佑樘幽幽的开口道:“昨夜朕着实未怎么睡,怕是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本想着派人前去午门告之卿等此次的月讲延后,又觉得有些不妥,朕便亲自来告诉诸位一声,今日这月讲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办罢”
看着一众面面相觑的大臣,弘治皇帝心下幽幽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延后,但实在是招架不住,现在眼皮都在打架。
更别说这经筵就是讲课,一个个翰林学士会挨个讲解四书五经。
这些东西本就冗长枯燥,若是平日里还好,但今日他觉得自己决然撑不住,指定会睡过去。
而在月讲中睡过去,那可就是失了君仪,这些大臣又会怎么想朕?
因此还是延后吧。
“诸卿中应当有些人住于西城,昨夜子时,不知有谁听到寿宁侯府的动静?”
寿宁侯府?
听到这几个字,正在揉眼睛的朱厚照一下子就精神了。
而这时内阁首辅刘健站出来,面容沉稳道:“陛下,老臣倒是住在西城,上了岁数睡觉也轻,昨夜似是隐隐听到一阵阵锣鼓之声,但却以为是在发梦便未当真,不知这可是寿宁侯府传出的动静?”
“不错。”
朱佑樘微微点头,又接着道:“昨夜有一伙贼人趁着夜色潜入寿宁侯府,劫掠财货而去,寿宁侯及建昌伯不堪其辱,连夜入宫觐见,朕为此事及至寅时方才睡下,到此时实在是难掩疲惫,还请诸卿谅解”
第二百零七章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如果说日讲还有些内容,比较接地气,比较有营养的话,那这月讲就属于是纯粹的形式主义,推迟或是延后,众位大臣以及翰林心里都没当回事。
倒是那寿宁侯府遭劫一事,更让他们感兴趣。
有不少人甚至在心里默默为那伙劫匪点了个赞。
早就瞧张家这两个货不顺眼了,一封封弹劾的奏疏递上去,只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的回音。
没想到昨夜竟有劫匪夜袭,可谓是天降正义,真是出了口恶气。
众人心思各异,不露声色从文华殿中鱼贯而出,跟着人群往外走的夏源也面无表情,但总感觉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蹊跷。
而且很莫名的,他觉得这事和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太子逃不开干系。
昨天上午拍桌子瞪眼,对着那两个货色骂骂咧咧,半夜人家里头就遭了劫匪。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一路出了文华殿建筑群的宫门,众人也纷纷散去,去值房的去值房,回衙门的回衙门,李廷相跟夏源道了个别,随着大部队回翰林院接着抄书。
而夏源则跟在杨廷和等人的后头往詹事府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后面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太子追了上来。
詹事府的一众官员纷纷停下脚步,先是对着朱厚照见礼,随后杨廷和劝谏道:“殿下,身为国之储君,应当缓步慢行,决不可疾步奔跑,此举委实轻佻,有失体面。”
“杨师傅说的是,本宫晓得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对这个杨师傅,他还是敬畏的,原因就在于这位师傅喜欢打小报告,以前就没少告自己的刁状。
就在这时,弘治皇帝的銮驾行进而来,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又再次上前行礼。
朱佑樘一脸困倦的坐在銮驾上头,撑起精神喊了句平身,而后看向朱厚照训斥道,“在宫中奔跑成何体统,竟是一点礼仪都不顾,随朕过来,去给你的母后问安,顺道看望一下你的那两个舅舅。”
说着,他又是看向夏源,语气缓和下来,问道:“夏卿家昨日”
话说一半,朱佑樘不太清醒的脑子似是反应过来,看到了还有杨廷和等人在场,又是顿住,转而道:“罢了,你也随着一道来吧。”
弘治皇帝的銮驾行进在前,朱厚照和夏源自然是落在后头。
夏源时不时的扭头瞅他一眼,最后压着声音,极小声的问道:“昨晚那伙劫匪和伱没关系吧?”
闻言,朱厚照的眼睛瞬间睁大,也压着声音道:“怎么会,本宫堂堂太子,怎么会和那伙劫匪扯上关系,师傅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夏源发誓,若不是这货是个太子,他真的想掐死这个狗东西。
一路上默然无语,等到了坤宁宫,还没进去,就听到坤宁宫的正殿里传来阵阵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姐,我们不回去,家里头不安全”
等跟着弘治皇帝进入正殿,夏源便看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站在殿中,脚边还跪着两个人。
没有了隔帘的遮挡,夏源总算是见到了皇后的样貌,长相自是极美,眉眼间还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亲近之感,只是此时板着张脸,全无上次见面时的雍容端庄。
只见张皇后又是恼怒又是嫌弃的呵斥道:“不过是家里遭了一伙蟊贼罢了,竟是将你们吓破了胆,如今连家都不敢回,真是教”
“那不是蟊贼,那是恶匪。”
“对,是恶匪,敢打人的恶匪。”
“你们.”张皇后显然气的厉害,看见太子和夏源进来,更是胸口一阵起伏,气的脸色发白,“滚,都滚回去,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弘治皇帝脸色亦是不大好看,昨晚这两人闹腾半宿,他本以为怎么着也该闹腾够了,可没想到一进来又撞上两人哭哭啼啼,丢人现眼的一幕。
太子在场倒也罢了,可如今还有外臣在此。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现在算是扬
不,这家丑早就扬出去了,朝中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两个皇亲国戚是什么货色,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弹劾二人的奏疏,如今多一个人知晓又有何妨。
悠悠想着,朱佑樘心下叹息一声,对着两个小舅子道:“你们两个且起来回话,也莫要哭闹,朕自会派出宫中禁卫前去拱卫你二人家中宅邸,管不教昨晚上的那等事再次发生。”
听到这话,张家兄弟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泪嚷嚷着什么多派些人手,不然我们害怕之类的话。
对此,朱佑樘自是强撑着困意满口答应下来。
这是夏源头一次见到张家二兄弟,怎么说呢,很恶心,两个大男人说个话泪眼汪汪,哭哭啼啼,直让人觉得恶寒。
跟嚣张跋扈不沾边,分明就是两个怂包软蛋,还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按照史书的记载来看,这两人说不定真的是智障。
弘治皇帝在的时候,再怎么招摇都无所谓,毕竟有张皇后的情分在,哪怕是戴皇帝的冠冕,调戏皇帝的宫女都不会被治罪。
朱厚照登基,虽说对这两个舅舅无比嫌弃,有好几次都气的想把这两个舅舅弄死,但再怎么说也是外甥,是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
但等到了嘉靖朝,两人还这么跳,那就属实是取死有道了。
嘉靖皇帝是什么人,老奸巨猾,天性凉薄,一肚子的阴谋和算计,本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可这两个智障压根看不清形势和风向,结果又是被下狱又是被圈禁。
张皇后百般求情,哪怕是跪在嘉靖帝面前求情也无济于事,最后她前脚一死,后脚两个弟弟就被嘉靖帝给宰了。
后世许多学者研究嘉靖帝要杀这两人的原因,都百思不得其解,哪怕再是刻薄寡恩,曾经扶持你登基的太后都跪在你面前求情了,于情于理也该放过一马。
何况翻遍这对兄弟的记载,也没发现他们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更不是那种会威胁到嘉靖帝权力的人。
压根就没必要杀。
再者,嘉靖帝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杀了这两人会造成什么后果,指定会有人给他加上刻薄寡恩,薄情寡义等等的标签。
但他依然给两人杀了,甚至有种杀之而后快的感觉。
如今来看,很可能是被这两兄弟给恶心到了。
就跟苍蝇一般,嗡嗡嗡的飞,造不成什么伤害,但让人心里膈应。
朱厚照明显又被膈应到了,看着两人无比嫌恶的骂了一句什么。
声音不大,除开站在旁边的夏源,殿中的其余人都未曾听清,但却又听见了他所发出的声音,张皇后先是扭头,等看到朱厚照脸上的表情,随即眼中满是震惶和无措。
她知晓这个儿子对这两个舅舅不甚待见,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嫌恶至此,虽说不知道刚才骂的什么,但那种极度的不屑和厌恶完完全全的表露在脸上。
张皇后一时间心里悲从中来,“厚照,他们二人固然是不成器,但好歹是你的舅舅,是你的长辈,你,你怎可如此”
“真是把你惯坏了,对待长辈也敢如此,去,一旁跪着去!”朱佑樘忙是出言呵斥,算是把这页揭了过去。
朱厚照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默默的走到角落处一跪,还特意背着身子,面向墙壁,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百零八章 殿下还能重用谁?
朱厚照被罚的跪在了角落,夏源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哪哪儿都不自在,本就垂着的脑袋,此时更是垂的低低的,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这时,弘治皇帝看向了他,脸上勉强挤出几分微笑,“倒是让夏卿家见笑了.”
“没有,臣什么都没看见。”
听到这话,张皇后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眸子里似是带着赞许。
朱佑樘敛敛面容,沉吟着问道:“昨日卿应了皇后的事情可还记得?”
“臣记得。”
“倒是让夏卿家难做了,当初朕和卿说过多一分不取,而今未尝不是失信于你。
朕今日在此,卿家若是对此事有所不愿,即可说出来。”
闻言,夏源想都没想便当即摇头,“臣愿意的很。”
弘治皇帝盯着他看了一阵,似是在观察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最后得出结论,好像还真的挺愿意。
起码从表情上来看是挺愿意的。
“罢了,既是卿家愿意,那朕也不再多说什么,朕稍时自会命人将银两送到夏卿家府上,届时”
正说着,朱佑樘倏地用袖子掩住脸,像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强烈的困意袭来,连说话都有些提不起精神,随即便下了逐客令,“卿家且退下吧。”
“你们两个速速出宫,莫要在这宫中多待,还有太子,也别跪着了,都出去。”
等踏出坤宁宫的宫门,略略走远之后,朱厚照依然是满脸不服气,此时更是骂骂咧咧起来,“师傅你瞧见没有,那两个都是些什么货色,骂废物都是抬举他们。
我要是父皇,就算不砍了他们,也得给他们治罪,哪里还能容得下这么两个东西,真是丢人现眼!
照本宫看,就是母后太惯着那两个废物,父皇又与母后感情太过深厚,这才什么事都顺着他们,犯了再大的错也不予治罪”
听着耳旁的絮叨,夏源不由的皱起眉来,史书上记载,朱厚照登基之后就盖了一片院子,名为豹房。
而他本人则直接从皇宫里搬了出来,每天就住在豹房之中,任由夏皇后在皇宫里独守空房。
说的直白些,他和自己的皇后关系极度冷淡,简直就是空有名分的陌生人。
可史书上分明记载,夏皇后根本就没犯什么错误,打从入宫开始,就直接受到了冷落,跟守活寡一样。
而造成此事的原因,难不成就是因为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之间感情太深厚,张皇后又太过宠爱两个弟弟,以至于出现这么两个恶心人,却又迟迟不被治罪的外戚。
以上的这些,让朱厚照觉得要引以为戒,不能和皇后有什么感情,所以就对着夏皇后使用冷暴力?
“但本宫清楚的很,父皇其实也很厌恶他们,有几次都想治他们的罪,可每次母后一求情,他这心就软了,也就不忍心再处置他们。”
“哼!”说到此处,朱厚照冷哼一声,“等本宫以后娶了太子妃,娶了皇后,决不与她亲近,就丢在一旁,看也不看。
省得本宫也和皇后感情太好,最后变成父皇那般样子,想处置个外戚都没法处置.”
实锤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倒霉孩子!
伱特么是有多想处置外戚?
你想处置就处置,但我们姓夏的没惹你吧。
夏源道:“说不定你将来的皇后是贤后,你的老丈人,大舅哥,小舅子也全都是正人君子,这东西还得分人,外戚也有好的。”
“好什么,师傅你读过汉书吗?”
听到汉书这两个字,夏源都不禁讶然,属实没想到如此高端的词汇竟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你读过?”
“没有,但我听杨师傅讲过,汉朝就是因外戚而亡的,有个王莽篡汉,还有个姓梁的外戚都敢杀皇帝。
本宫还读过三国演义,里头的何进也是外戚,嚣张跋扈,还引来董卓”
没等他说完,夏源就打断道:“你光看到坏的外戚,没看到好的,比如卫青,霍去病,这两人你总该知道吧?”
朱厚照似乎很震惊,“他们是外戚?”
夏源更震惊,“难道不是?”
“汉武帝的皇后是卫子夫,卫子夫的弟弟是卫青,论关系,卫青就是汉武帝的小舅子。
卫子夫还有个妹妹,生了个儿子叫霍去病,也就是说,汉武帝是霍去病的姨夫,你说这算不算外戚?
不仅如此,卫青还娶了汉武帝的姐姐,论起来他们既是对方的小舅子,又都是对方的姐夫,你说这算不算外戚?这不比外戚还外戚?”
“竟还有这般复杂的关系?”朱厚照一脸涨了见识的表情。
“那不然呢?”
夏源很怀疑他学的这汉书是不是个盗版,或者说,杨廷和讲霍去病,卫青这等外戚时,朱厚照呼呼睡着觉,讲王莽,梁冀这些外戚时,反倒没睡觉?
这太扯了。
“可杨师傅当初讲卫青霍去病时,为何没说他们是外戚?”
听到这话,夏源先是一怔,继而似笑非笑的道:“或许是他有意不想让你知道吧。”
“为什么?”
“不好说,可能是他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由于他是个文臣,是个读书人。”
“?”
短暂的愣神过后,朱厚照一脸不明所以的问道:“这和他是不是文臣,是不是读书人又有何关系?”
“你觉得没关系?”夏源反问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对别人来说没关系,但对你就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朱厚照闻言更是一脸懵,眉头也皱了起来,“本宫怎么越听越糊涂?”
“殿下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恰好,你又是个极其讨厌读书的人,更不会去读什么史书,如果在你心里形成一种固有印象,外戚全是坏蛋,压根就没有好人。”
说到这,夏源顿了顿,“你觉得这会导致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夏源没急着回答,又问道:“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殿下的那些师傅们讲经史之时,除了这些外戚乱权之事,应当也讲过不少太监祸国,武将叛乱的例子吧?”
“那是自然,譬如唐时的藩镇割据,秦时的赵高,汉时的十常侍之乱,还有我朝的那个王振这些本宫都晓得。”
“那他们是否讲过文臣或读书人,是如何祸国殃民的例子?”
“似是.没怎么讲过。”
夏源伸出四处手指,“太监,武将,外戚.”
嘴里说出一个名词,便放下一根手指,放了三根,独留下一根中指。
“一个又一个的例子都在说明外戚,武将,太监的凶险,仿佛一旦重用他们,整个国家就会有产生动荡,这就像一颗种子,种到了殿下的心里,那么殿下登基之后,会重用谁,又还能重用谁?”
第二百零九章 百步之中,十步之内。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政治势力,粗略的区分一下,大抵就是这么四股,外戚,宦官,武将,文官。
或许会有所改变,比如往前倒个几百上千年,有一个很恐怖的势力,叫做豪门士族,叫做世家门阀。
而自宋代开始,世家门阀消弭殆尽,一个新兴的集团取代了他们,文官集团,或者说还是那批人,还是那批有文化,有知识的读书人。
只是由豪门高祚,变成了寒门之家,乃至百姓之家。
可关于这几股势力的斗争从未停止过,明朝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文官集团占据了上风,并牢牢坐稳了这头一把交椅。
他们心中带着抱负,认为这致君尧舜上,辅佐帝王开创伟业,辅佐帝王治国安邦的人,必须得是他们,甚至只能是他们。
而他们也是占尽了优势,皇太子的师傅都是由这些人担任,他们可以在太子年幼之时,可以在太子三观还未健全之时,给这些以后要掌管帝国之人加诸无数的私货。
等太子成为了皇帝,坐上了那把龙椅,或许会很惊愕,这些被他重用的人怎么就成了牵掣?
好端端的就成了和他争权之人?
这个时候另一个势力就会登场——太监。
他们也可谓是占尽了优势,太子打小便由他们服侍,离太子最近,每时每刻都可以刷存在感。
而且他们也是太子,皇帝最放心之人,毕竟只是家奴,很难跳出皇权的藩篱。
所以整个明朝似乎陷入了一种怪圈,总是太监和文官在斗,或者说是代表着皇权的太监,和代表着臣权的文官在斗。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像外戚,武将则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盯着那根竖起的中指,朱厚照目光一阵恍惚,眉头紧锁,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久之后,他的眼神才逐渐清明,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一顿,又对着这根竖起的中指多看了两眼,随即问道:“为何瞧着师傅的这个手势,本宫总有一种受到冒犯的感觉?”
夏源把手指收回去,正色道:“这是你的错觉。”
“噢。”
闻言,朱厚照噢了一声,没再掰扯这个问题,继而一脸认真道:“听了师傅方才的话,本宫现在懂了,以后必然注意。”
夏源皱眉,“殿下要注意什么?”
“这些师傅们的心眼很多,本宫以后要多多注意。”
“谁没点心眼?只是因为你是储君,你是太子,伱是未来的皇帝,所以大家才围绕在你身边,所以才对你使心眼子,所以才敬仰你,服从你,讨好你,或是教导你。
不管是做什么,大家都会抓住一切机会,让你心中的那杆秤向他们倾斜,甚至直接一倾到底。”
“詹事府的师傅们是这样,你的那些伴伴也是这样,等你以后当了皇帝,接触到了那些武将,他们也会这样,这些人都会向你极力的推销他们自己,贬低其余的群体,从而抬高他们在你心中的地位。
可每个群体都有好人坏人,都有奸有忠,这个殿下一定要学会自己分辨,尤其是你自己的身边人,更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如此。”
说到此处,夏源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句有些犯忌讳的话:“皇权只在百步之中,甚至是十步之内。”
“百步之中,十步之内?”
朱厚照先是一怔,又连忙紧张的左右看看,巡逻的禁军在老远处警戒,四周没有什么人,这才又是提醒,又是反驳的说道:
“父皇的政令明明可下达至千里,乃至万里之外。师傅你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若是教旁人听见,再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你肯定是要被治罪的,到时候连本宫可能都保不住你。”
“是,权力是能延伸到千里之外,万里之遥,可陛下的一切政令,一切旨意都是与百步,乃至十步之内的臣子们下达。”
说着,夏源又指指远处的那些禁卫,以及那些低头躬身穿梭在皇宫中的太监宫女,
“皇宫中有禁卫守护,有太监,有宫女使唤,京师有各处的衙门,大明的各州府县有数万人的州县官吏,边疆更是有无数军队,这些人.或许只凭陛下的一道政令,就可轻易调遣。
离陛下越远,陛下的权力越大,甚至一道旨意,就可让十万,百万,乃至千万的人随从调度。
可百步之内,十步之内呢,皇帝与普通人无异,离皇帝越近,对皇帝威胁越大。”
“在权力可延伸至千里,万里之前,要做的是要先维系住这十步,百步之内的皇权。
越是身边之人,越是离得近的人,越是要处处提防,时刻警戒。一定要提高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心神皆震,目光又变得有些恍惚,瞧着这位师傅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陌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半晌才呐呐道:“师傅.你为何要同我讲这些?”
“.你就当这是臣的一个善意的提醒吧,作为朋友的提醒。”
“朋友?”
“对,朋友。”夏源轻轻颔首,又问道:“如果我说我把你当做朋友,你信吗?”
“信!”
朱厚照闻言没有多想便当即点头,“师傅不像那些伴伴们整日里讨好我,或是奉承我;不会像那些师傅们,或是朝中大臣那般对我恭恭敬敬,甚至有时候一点都不恭敬,但我能感觉的出来,师傅是真心实意待我的。
我也很喜欢与师傅相处,觉得心里很轻快,其实本宫也没拿师傅当做师傅,一直都是把你当做朋友的。”
“臣晓得,不然殿下也不会纠集一帮恶匪去揍你的舅舅。”
夏源含笑着点头,来到这个时代已是将近一年,或许只有这个荒唐跳脱,与封建王朝的大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大明太子,才被他当做了朋友。
朱厚照不会在意什么尊卑,不会在意什么等级,不会在意自己说话是否恭敬,不会在意自己有没有喊他殿下。
他中二却实在,荒唐却又讲义气,有时候会憨一些,还很坑,但正是这些原因,相处起来才像个平等而交的朋友,他也将其当做了真正的朋友。
不然像夏源这种老六,心里的小算盘整天打的帕里啪啦直响,怎么可能会和朱厚照絮絮叨叨的,说这么多犯忌讳的话,讲这么多犯忌讳的道理。
小朱太子今年未满十五岁,他或许很聪明,但他不懂得这些个道理,可能他未来也不会懂,因此才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死的不明不白。
这或许就是他不够警惕身边之人的原因,也或许只是个意外,但不管如何,夏源都希望那件落水之事不会发生。
朱厚照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压着声音道:“其实本宫也不全是为了师傅,更多的是想给自己出口恶气。”
“.还特么真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