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龙晶串珠
方凌一进来目光全然被那神像所吸引,并未顾及地面。
此时听余啸霆问起,这才放低了火把看了看。
“四人并排,但是中间两人似乎离得格外远一点,难道他原本在中间那个位置?”
余啸霆蹲下,将火把照向地面。
“恐怕是的!中间的空档比较大,且地上有拖拽重物的痕迹。
而且除过吴婆其它三人又都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证明凶手最开始并不是如此排列的。
所料不差的话,中间最开始摆放的乃是李瑞玺的尸体,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将他挪走了。”
二人就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痕迹。见那拖拽的印痕一直延伸至庙门便戛然而止了,应是出了庙。
红眼儿自打怀疑方才被方凌歧视了,便化作一缕黑烟飘出去置了许久的气。
此时却是得意洋洋地悬浮在方凌面前道:“你要是肯求一求我,我会考虑下要不要告诉你那死胖子现在何处。”
方凌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可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
红眼儿急了,“你就不能像待秦相何那般待我?好歹我肚子里还装着他呢。”
方凌不禁有些好笑,“你是想母凭子贵吗?”
红眼儿气急。
“操!果真没把老子当朋友,老子不干了!走了!”
说完就准备化为一缕黑烟飘走。
方凌见把红眼儿惹急了,忙陪着笑脸道:
“慢着!你看我长得可不就是一张没有骨气的脸吗?哈哈哈……”
一副谄媚的嘴脸溢于言表。
红眼儿小人得志。
“如此没有风骨,我喜欢!小姑娘嘛,就该性子柔顺些才是,哈哈哈……”
方凌一愣,一瞬间感觉眼前之人那漫不经心的神态腔调,赫然便是秦相何本人。
在红眼儿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距破庙约莫半里之遥的密林。
方凌看到一处地面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道:“就是这里了。”
余啸霆一声令下,何兵、余飞便挥起铁锨开挖。不过半炷香不到,便已刨开了土坑。
余啸霆瞅了一眼,便将方凌挡在外围。
“别看!”
方凌笑着瞥了眼一旁悬着的红眼儿道:
“再吓人的我都见过。你放心,做我们这一行的,唯有一个优点,就是胆子大。”
只见李瑞玺面部肿胀,嘴唇外翻,沾满了泥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肿胀,整个尸体比之前方凌所见过的李瑞玺明显大出一号。
经过何兵和余飞的清理,一只眼睛尚能看见眼珠爆凸且浑浊有白斑,另一只眼睛或许因为石块泥土的重压,已破碎得不辨形态。
其裸露的上身呈灰绿色,加上手臂及胸腹部鼓起得大大小小的气包,看起来就如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一般,恶心至极。
余啸霆上前仔细查验一番道:
“尸体先是暴露于空气之中,复又掩埋。尸体掩埋后腐败程度较之露天要快许多。
但因是冬天,从尸绿的颜色及严重的胀气发泡程度来看,已经死亡超过五六日以上了。
李瑞玺自十七日失踪,今天二十三日。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十七日当晚便已被凶手控制,而后杀害。
跟其它几位死者不同的是,从尸体面部、胸腹部尸斑及骨折情况来看,死前应受了严重的暴打或虐待。
看来凶手是十分憎恶李瑞玺的。
不过不知为何后来又改变主意将他拖来此处埋了。
是因为觉得李瑞玺这种人不配得到地藏王菩萨地渡化,不配赎罪吗?”
查验完毕,何兵和余飞将尸体拖出来拿布帷包了准备抬回破庙。
谁知刚起了个身,脚下一滑,噗通一下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余飞打趣道:“兵子,腿都吓软了?没事儿,多见识几回就好了。”
何兵爬起来,借了方凌手里的火把,低下头看了看。
“我能被这老小子给吓着?刚刚踩着什么,滑了一跤。”
果真,火把映照中,只见他从枯叶堆里扒拉出一颗拇指大小,通体黝黑,光洁闪亮的珠子来。
方凌看着那珠子似乎分外眼熟,脑中李瑞玺抬起手腕,洋洋自得地炫耀着他腕子处龙晶串珠的画面一下子闪现出来。
“龙晶石?”方凌喃喃道。
“那是何物?”余啸霆有些不解。
“此前,李瑞玺曾为苏儿施针,那针具十分特别,为龙晶所制。
我曾对龙晶刺穴提出质疑,他为了证明龙晶于身体无害,展示过手腕处一串龙晶串珠。
可方才见他手腕处并无串珠,应是遗落在了此处。”
“那就是了。凶手此前曾对李瑞玺反复施暴,后又数次挪动尸体,遗落在此也是正常。”
方凌还是愁眉不解地道:“可是关于这龙晶石,我似乎还有点什么别的印象。”
方凌想了一路,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要说她此前虽然听闻过龙晶石,却从未见过,直到那次李瑞玺施针方才第一次见。如果有什么印象,也该是在那之后的事。
直到几人行至庙门,方凌瞥见那纵横交错的车辙印,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龙晶串珠,板车轱辘里卡住的黑色石子;推起来嘎吱作响,颠簸小巧的板车;尸体口鼻、指甲中的棕色丝絮,装书的棕色棉麻布袋以及散落一地的书籍纸张;
白日里徐学成索要板车的那一幕犹如潮水般一下子灌入方凌的脑子。
方凌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窒息一样。
原来是他,宋怀仁!
“是他,凶手是他!宋怀仁!”
方凌一把拉住前面的余啸霆道。
余啸霆见方凌双手颤抖,满脸惊恐之色,忙安慰道:
“别急,你慢慢说。”
“凶手,凶手是宋怀仁。红眼儿!红眼儿……”
方凌情绪激动,也顾不得避开众人,只焦急地大声喊叫着,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老子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叫红眼儿了?我叫……”
“快!快去南坪镇!求你!浮生在那儿,浮生和宋怀仁在一起。
浮生身上有我的铃环,你熟悉那个气息,你一定找得到。
我求求你了,快!救他……”
红眼儿本来还想跟方凌掰扯几句,但见她声嘶力竭,形容崩溃,便懂事地忍了下去,一路风卷残云直奔南坪镇而去。
这时,方凌终于觉察到此前收得那女鬼在符咒中有了一丝异动。只听一女声阴恻恻地笑道:
“此时去,只怕是晚了。”
“若是浮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的魂魄陪葬!”
第107章 异变的苏儿
余啸霆吩咐几名衙役善后,自己则带了何兵、余飞与方凌一路狂奔。
但十多里的山路,饶是此时熟悉了路况,一路缓坡下行,几人飞奔之下,也足足跑了多半个时辰。
终于到得南坪镇。众人虽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往宋怀仁家奔去。
几人破门而入时,只见苏儿奶奶独自倒在院中。红眼儿已然显了原身虚浮在半空与院内双目幽绿的苏儿对峙着。
那苏儿身后正是挟持了浮生的宋怀仁。
浮生一眼瞧见方凌,大叫道:“姐姐救我!”
方凌紧张地喝道:“放开他!”
只见宋怀仁手持尖刀紧紧抵在浮生喉咙上,恶狠狠地说道:“恕难从命!”
方凌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害浮生。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怀仁眼里闪过一丝悲凉,继而愤恨地说道:
“你看看苏儿如今的模样吧!还要问为什么吗?
李瑞玺十恶不赦,为求钱财,不惜谋害他人腹中骨肉以谋取紫河车。
吴婆与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若不是他们,我的苏儿就不会因未足月早产而落下一身病痛。若不是他们,苏儿她娘,我妻秀儿也不会血崩而亡。
你知道一个人身体里一共能有多少血么?你又知道秀儿当晚流了多少血?
我的眼前直到现在都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八年来从未褪去过。”
余啸霆上前一步。
“他们谋财害命,官府大堂自有公论,有冤有仇,衙门口自有一面鸣冤鼓。岂容你在这里枉顾国法,滥用私刑?”
宋怀仁悲痛难抑。
“我若报了官,只怕苏儿三岁时便已经死了。
苏儿因不足月早产,从小体弱多病,我求医问药,一贫如洗。直到苏儿三岁那年,性命眼看就要不保。
那一夜李瑞玺突然找到我,跪求我原谅,并声称他有祖传秘法能救苏儿一命,保她此生平安。我便信了。
可是他那哪是什么祖传秘法?分明是邪术。
苏儿虽经他诊治之后,身体大好,再无病痛。
但却慢慢变得举止怪异,不喜素食,只食肉类,且食量惊人。同时她还惧怕阳光,性喜阴凉寒冷。
最重要的是,苏儿自那一年起,身形面貌就再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无论吃多少,都不再长个子。
我一直安慰自己,说是因为苏儿自小体弱,生长迟缓。
可是直到这次苏儿再次一病不起,方姑娘才告诉我说苏儿乃是被人炮制成了行尸。
起初,我并不相信。
直到苏儿好转之后,竟然性情大变,食生肉,饮鲜血,一旦见血便控制不住,犹如疯魔一般,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李瑞玺他们一手造成的。
不杀他们我对不起死去的秀儿和变成怪物的苏儿。”
“那贺知年呢?杨如全、王宗利他们呢?他们都是病患,不过是为求一剂良方解除自身病痛而已。你又何以要杀了他们?”
余啸霆质问道。
宋怀仁闻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良药?你说得好轻巧啊!如果那良药是你妻儿骨血,你还会如此轻巧吗?
贺知年他明知自己所服之药为不足月之婴儿衣胞,却还要千方百计谋求。
八年前,若不是贺知年,我妻秀儿何以会惨死?苏儿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你们说,他与李瑞玺之流何异?
至于杨如全、王宗利二人,他们纯属咎由自取。
自己的病痛却为何要用他人的命来医?我断不能再给他们害人的机会。
我这是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方凌红了眼眶。
“我断不了是非,管不了善恶,我只管浮生。
我们姐弟俩一直尽心尽力照看苏儿,视她为朋友亲人。
你杀了人,抓了浮生也没用。
你放开浮生,官府或许会念及你事出有因不至于叛你死罪。”
宋怀仁大笑一声道:
“你以为我抓他,是为了脱困?
我当初确实有想过侥幸逃脱。
见官府张贴了李瑞玺的缉拿文书,原想着可以嫁祸与他。不过既然你们都来了这里,那想必也是找到了他的尸体。
我也想通了,我杀了这么多人,也死得瞑目了。
只是尚有一事啊,方姑娘,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五年前那李瑞玺为何要主动找上门来跪求我原谅?为何我屡屡作案,却每一次都如此顺利?
我本以为这都是上天在帮我。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那是我妻秀儿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我和苏儿身边。”
方凌心中一动,道:“那女鬼就是你死去的妻子?”
“正是!若不是今日苏儿告诉我说早上有一个神仙婶婶自称是她娘亲喂她吃东西,她吃了那东西就感觉好多了。
我到此时都不知道我的秀儿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她原来一直都在。
可是你,你却将她杀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方凌豁然开朗,怪不得那阴魂一直跟着苏儿,怪不得她拼死也要闯入自己布下的禁制,怪不得此前苏儿体内精元明明所剩无几,而自那女鬼来过之后却充盈强劲。
此前自己一直认为阴魂只会害人。可万万没有想到,鬼魅亦有爱恨情仇,对自己的至亲骨肉亦会不离不弃,舍命相护。
宋怀仁见方凌陷入沉思,打断她道:
“方姑娘,我本不想为难与你,只可惜你断不该杀了我妻子。她都已经是个冤魂野鬼了,你何必还要苦苦相逼,为难与她?”
那宋怀仁说到激动处,突然手起刀落,眼看就要扎上浮生喉管。
却见红眼儿突然间就闪了过去,一股黑烟瞬间便缠上了宋怀仁的胳膊。
当那黑烟接触到浮生的瞬间,只见铃环瞬间显出灵光,将那股黑烟团团裹住。
红眼儿立刻便觉痛苦万分,身体犹如被烈焰焚烧一般痛楚难当。
更加糟糕的是,本来正与红眼儿对峙的苏儿,眼见红眼儿扑向宋怀仁,动作竟是无比迅捷,一把便拖住红眼儿的大腿,尖厉的牙齿一口下去,霎那间黑气逸散。
红眼儿到底算是个近百年的老鬼,即便在铃环与苏儿地双重夹击之下,仍是牢牢缠住宋怀仁,丝毫不曾松懈。
方凌万万没想到行尸虽有肉身,但却完全不受制于肉身。不仅能看见阴魂鬼魅,甚至可以直接啃噬魂魄本体。
电光火石之间,余啸霆反应迅速,飞身跃起,一脚将那宋怀仁踢得倒飞出去。
而不知何时绕道后院的何兵、余飞也一并冲了出来,一把摁住了地上犹自挣扎的宋怀仁。
而那边苏儿眼见宋怀仁被擒,突然间狂怒暴躁起来,扔了红眼儿就要去攻击何兵、余飞。
余啸霆一马当先,挡在了苏儿面前。
此时的苏儿哪里又是余啸霆眼中的八岁孩童?
速度迅捷犹如丛林小兽,低头便从他胯下蹿过。
余啸霆回身一个扫堂腿,苏儿却一跃便上了余啸霆肩膀。余啸霆伸手还未触及到她分毫,便被苏儿猝不及防地一口咬住了手臂,顿时便见了血。
腥甜的鲜血逸散在苏儿口中,刺激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下口处更是突然发力,连皮带肉直接撕下一块。
余啸霆自入了公门,受过无数的伤。但从未觉得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不仅伤口处有如锥心之痛,就连灵魂深处似乎都承受着撕裂之感,而头脑之中更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
第108章 红眼儿变矫情了
余啸霆忍着剧痛将苏儿一把甩开,整条胳膊顿时血流入注。
这边方凌方才拉起浮生,就见余啸霆受了伤。
当下便捏了一枚正阳符在手中,气行掌心,只见袅袅灵力迅速将那枚正阳符的阳气激发放大至数倍。
一记灵符飞出,端端地便黏上了苏儿的眉心,苏儿双目犹如被烈焰所灼,顿时仰头凄厉地嚎叫起来,双手用力地在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而眉间的灵符犹如刻在血肉之中一般,无论她怎么撕扯却都触及不了那符咒分毫。
宋怀仁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便嚎叫着挣扎起来。
苏儿听见这边的动静,眨眼的功夫已到了跟前。何兵、余飞岂能容她近身,立刻便与苏儿交起了手。
他们哪里能料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不仅速度迅猛敏捷,更是力大无穷,出手狠辣无比,只一招便掰断了何兵的一根手指。
何兵闷哼一声,余飞一脚过去,逼退了苏儿。而压住宋怀仁的劲儿却因此一松。
宋怀仁瞅准机会,掀翻二人,奔向苏儿,一把将其揽在怀中。伸手扯掉苏儿眉间的符咒,手上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喃喃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行尸见血,必当以血饮之方能平复。
但见苏儿幽绿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唯有对鲜血的渴望与贪婪。点点寒芒映射之下仿似一只贪婪的小兽一般。
她狂暴地扯开宋怀仁,出手间竟将其胳膊扯脱了臼。
宋怀仁闷哼一声,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放松,死死地抱住苏儿不撒手。
方凌大喊道:
“放开她!行尸见血已经疯魔,她现在不辨六亲,根本不认得你了!”
只见宋怀仁泪眼滂沱地笑道:
“她是苏儿啊!就算是她不认得我,她也是我的女儿。”
宋怀仁说完一口咬破自己的手腕凑到苏儿嘴边。
“我知道苏儿难受,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方凌大叫道:
“你疯了!她现在攫取的不单单是你的血,而是你的精元。精元被吸干,你就再活不成了。”
宋怀仁不理会众人,只宠溺地望着一口攀上那伤口的苏儿,眉头一皱,便由着苏儿汲取精血元气。
余啸霆见此,一脚朝着苏儿踹了过去。却见她此时除了符咒,又刚饮了鲜血,更是犹如灵猴一般一跃而起,一下攀到了宋怀仁的背上,冲着余啸霆发出愤怒的低吼和咆哮。
方凌得空再次祭出灵符。
苏儿方才被灵符击中着实吃了大亏,此时岂能轻易被擒?翻转跳跃之下,瞬间便又跃到了方凌的肩头,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方凌的下颌喉骨,张口便朝着方凌的喉管咬去。
方凌直觉喉骨瞬间便顶上了血脉气道,突然而至的疼痛立刻便由喉头上升至前额百会。
眼看苏儿那血淋淋的利齿马上就要刺穿自己的脖颈。
方凌急忙挣扎着一边撕扯着喉间犹如铁箍一般的双手,一面以手肘顶着那满是血污的脑袋。手肘处立刻便传来一阵刺骨之痛。
方凌到底还是不擅搏斗。
这边还未反应过来,那边苏儿已顺势滑至其后背,手上劲道更加强劲。
苏儿如今如恶灵附体一样,力大无比,双手亦如当年的鬼尸一般,似铁钳加身,牢不可破。
只将方凌勒得青筋暴起,耳中一片嗡鸣,眼前景象摇摇欲坠,似要幻灭一般。
眼看方凌即将窒息之时,却见两只血肉模糊的胳膊横插了进来。
余啸霆爆喝一声,死死掰住苏儿的双手,给方凌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苏儿鼻尖翕动,似是觉察到了饕餮盛宴一般。脖子蛇一样地扭曲着朝那血肉模糊的手臂蜿蜒而上,瞬间便咬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余啸霆直觉一股寒冷的气息自血管中蜿蜒至他五脏六腑。他的灵魂似被攫取一样,灵台处一阵剧痛传来。
他强忍着剧痛,手上力道突然暴起,一把将苏儿双手掰开。
方凌稍得喘息,迅速抽身而出。
苏儿愤怒之余,发出一声怒吼,顺势将余啸霆扑倒在地,再次朝着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撕咬而去。
方凌脱身之后,连忙绕至苏儿正面。取出一道灵符冲余啸霆喊道:
“将她抓牢!”
左手便已祭出照影,自苏儿方才已经受创的眉心一点划破,右手灵符灵气氤氲,一把将其按在苏儿额头。
但见苏儿眉心处大股黏腻的黑血喷涌而出。她怒目圆睁,鲜血淋漓的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响彻长空。
远处被强按在地上的宋怀仁望着这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苏儿的名字。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苏儿的挣扎逐渐微弱了下去,眼睛也慢慢褪去了幽绿色的寒芒。唯有满脸暗黑色的血污和口齿间鲜红的颜色尤还记录着方才的惊魂一幕。
苏儿醒转过来了。
她看着鲜血淋漓怒目而视的余啸霆以及远处被摁在地上的宋怀仁,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方凌将她揽过来,撩开衣袖,手搭脉搏,只觉经此一役,苏儿的精元损耗严重,阴气亦是被符咒所破。
而她的手腕处已隐隐可见片片尸斑,若没有活人精元支撑想必过不了今晚。
方凌将她抱至宋怀仁面前道:
“苏儿已化为行尸,强留只会害更多性命。而你忍心让她就这样如妖孽一般地活着吗?”
宋怀仁嚎啕大哭道:“真的就救不了了吗?”
方凌心中黯然,有一个人或许能救,但她却不知他现在何处。
方凌取出一道符咒,放出那白衣女鬼道:
“苏儿的娘亲,我并未灭她魂魄。苏儿撑不过天明,你们……且再团聚一回吧。”
屋内已结了法阵,屋外官差肃立。
方凌正给余啸霆处理伤口,但见整条胳膊血肉模糊,方凌细细地撒了一层药粉紧紧地裹了暂时止住血。
“本就已受了伤,为了救我倒伤得更重了。”
余啸霆呵呵一笑,不以为意。
“早就说过,姑娘的安全在下定当负责。”
这边余啸霆和何兵都已处理妥当,那边却怎么也找不见红眼儿。算起来自从将浮生抢下来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方凌连连掐诀念咒却始终唤他不出,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眼下众人已然安置妥帖,方凌也将受惊过度已然晕厥的浮生送回翠云嫂子那厢睡了。
到底担心着这头,毕竟宋家三人都算不得正常人。便又折了回来。
还未进院子,便觉外头黑暗处隐着一团阴气。
方凌定睛一瞧却见红眼儿兀自瑟缩在那里,一双鲜红的鬼眼有些黯然。
方凌挤过去缩在他边上道:“方才受了伤可有好些?”
红眼儿望了望方凌,却意外地没有骂娘。
“你可有觉得老子近日里变得有些矫情了?
不知为何,今夜莫名觉得有些伤感,尤其是见到你那个便宜弟弟的时候。
要说老子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从不曾这般娘们儿唧唧的。但今日见了他便总觉着前世好像欠了他什么。”
方凌面露凄凉之色,道:
“你不曾欠他,是被你吞掉的秦相何欠了他的。”
“操!又是这个孙子!今日差点害得我魂飞魄散。我恨不得将他吐出来。”
“吐怕是吐不出来了,你看能不能将就着将他生出来。就算不能母凭子贵,也算后继有人。”
红眼儿气急败坏。
“混账丫头!敢笑话老子?!”
方凌眼见红眼儿又炸了毛,赶紧哄道: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计较了。若不是他,我怎能知道你为人这般果敢仗义,敢作敢为?”
方凌想了想,要说今日之事,委实该好好谢谢他,便又诚心诚意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算得上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红眼儿斜了一眼睛方凌突然记起一事,怒道:
“哎!你那个破铃环扔了得了,那是专为老子一个人准备的么?我在它上头都栽了几回了?”
“这次不算,确实是误伤,误伤!再说你堂堂红眼儿,在清远山的阴灵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能在这死物面前矮半分?”
“老子说了,老子不叫红眼儿。”
第109章 诬告
次日,天尚未明,就听得屋内传来宋怀仁的哭声,一声悲似一声。但见苏儿已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迅速腐败,犹如死亡多日。
方凌见那女鬼已然不在,苏儿的尸身上却隐隐散发着那女鬼的气息,内心一阵伤感。
“你妻子真是太傻了,她即便耗尽阴气元力,救过来的也早已不再是苏儿。”
宋怀仁呆呆地望着苏儿的尸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父母的,哪有不傻的?
我也要启程了。
烦请姑娘等我娘醒来,告诉她一声,嘱她今后自己孤身一人千万保重。凡事包容一些,我不在了,莫要再随便与人起争执。”
余啸霆及一众衙役着家属认完尸,与方凌道别之后,便押着宋怀仁启程回了闵川城。
方凌这边因为苏儿之死,又耽搁了两日。
主要是苏儿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兼唯一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郁结难平,不知又被哪个多事的挑拨了几句。
便将这一口恶气全数撒在了翠云嫂子身上。
想来白虎灾星委实不假,苏儿便只在此处吃了一顿便饭回去就病倒了,若非如此怎能落到李瑞玺手上?又怎能惹出了后面那一连串的祸事?
袁氏本就早看翠云嫂子不顺眼了,如今刚好借此机会欲将其一举扫地出门。
浮生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要说白虎煞星,自己才最应该是。
想自己自小便克死了爹娘,兄长,如今又拖累了嫂嫂。若不是自己瞎跑,又怎能撞见苏儿?而苏儿许是被自己一口舌尖血喷中才病倒的也未可知。
两人自怨自艾,好不悲伤。
看得方凌一时心头火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打了包袱便领着翠云嫂子和浮生欲回远川。
此前就说过,无论何时,远川始终是翠云嫂子的家,此时不回又更待何时?
三人正当出门,却见余飞竟去而复返。声称王一霸到州府赵大人处告发余捕头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特此传唤方凌前去对质。
方凌心中一动,果然被余啸霆猜中,当初王一霸如此爽快,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种出尔反尔,颠倒是非的卑鄙小人。
跋山涉水一日方才到了州府衙门,第二日一早便候在堂外等待传唤。
只见那王一霸言之凿凿,称余啸霆前日里借公职之便,敲诈勒索了他一百两银子,现场数十人均可作证。
赵大人向来重视官声,不禁怒喝道:
“余捕头,你可曾拿了王一霸的银子?”
余啸霆不卑不亢。
“属下确曾拿了银子,但却并非中饱私囊,而是事出有因,因公办理。”
王一霸忙道:
“大人,他都承认了。拿了就是拿了,我家赌坊开门营业,缴税纳寸,从不拖欠,何需官差前来收缴?
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他当日携了他那小姘头到我赌坊公然索要财物,我一界平民百姓,自然不敢惹他。
我等损失事小,只是大人高风亮节,岂能被这等奸人污了名声?”
方凌气得当场便要发作,幸被余飞拦住,才没有冲进去。
但听赵大人着左右问道:
“当日随行那女子可有传唤到堂?”
见主簿点头确认后,才招呼衙役:“带上来。”
方凌随余飞上堂后,双膝跪地道:
“禀大人,民女远川镇方凌便是当日随同余捕头同去办案之人。”
赵大人吃了一惊。
“原来是你。”
方凌不卑不亢。
“正是民女。当日我随余捕头同去王一霸的赌坊,乃是索要李三七前日被勒索之银两。
而且余捕头并未以公职相逼,乃是王一霸主动提出交还与李三七。”
谁料王一霸有恃无恐。
“哼,你与余啸霆之间不清不楚,自然是向着他说。我一界草民,家中并不殷实,一百两纹银岂会说给就给?
况且即便是退还,为何却不是李三七自己来取?”
余啸霆正色道:
“王一霸,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李三七因犯偷盗之罪,已被缉拿归案,现已移送寿阳县衙处受审。
当日他还你的一百两银子乃是偷盗仁春堂所得。
彼时我正在办理贺知年失踪一案,因牵连到仁春堂掌柜李瑞玺及其伙计李三七,故而上你赌坊提了银子。
待寿阳县衙查明真相,自当将纹银一文不少地归还于失主仁春堂。”
赵大人:“移送县衙,可有文书交接?”
沈延武将文书呈上道:“当日证物移交是属下亲自办理,此乃移交手续。”
王一霸慌忙强辩:
“大人容禀,当日余啸霆确乃巧取豪夺,威逼小的才拿了银子。
此文书怕不是得知小的欲行告发他,再行补上的也未可知啊。毕竟寿阳县衙此时也无正经县令。
谁知道怎么回事?”
赵大人已听不下去了,怒道:
“你当县衙是为何处?
纵然那寿阳县衙如今县令之职空悬,那也自有县蔚、功曹、三班六房,岂能任由你妄加揣测?
况且你于前日方到府衙告状,此文书乃二十二日即已办理,何来后补之理?
再者,寿阳县令暂由县蔚周方书代理,你可是污他与余啸霆私相勾结,制造伪证?
若没有真凭实据,我便要断你个诬告之罪!”
王一霸此时才慌了。
“大人恕罪,小人妄言了,大人切莫计较。可能,可能其中确有误会。”
余啸霆呈上一借据道:
“王一霸诬告属下,属下可不予追究。
但他于南坪开设赌坊虽有文书在手,但却私自放贷,利率更是高出官府明文的几十倍。
借贷之人一旦无力偿还,轻则痛打,重则去手跺脚。
这一百两纹银便是李三七在其威逼之下不得不行偷盗之事所得。
此为当初李三七与王一霸签订的借据,其上标明所借银两原为五两,不过两月之期,便已飙升至百两。
还请大人明鉴,为南坪百姓主持公道。”
赵大人闻言怒道:
“大胆王一霸,你先欺我辖内百姓,横行乡里,后又污我衙吏。便当本官是如此好糊弄的吗?
来人啦,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后移送至寿阳县周县蔚处受审,责令其严办。”
可怜王一霸偷鸡不成蚀把米。
据说,周方书本就得了州府严办之令,又兼得知王一霸曾于公堂之上公然怀疑自己与他人私相授受,假造公文,立即结结实实地将那王一霸好好严办了一回。
第110章 有辱斯文的秦相何
而这边方凌三人跋山涉水奔波了足足一日,上了公堂前后不过说了两句话便了事,委实觉得此番来得有些冤枉。
便着余啸霆请了客,在闵川城里好一通闲逛。
浮生更是非要闹着去方长清日日念叨的怡翠楼看王八。
翠云嫂子想来怡翠楼里的王八虽多,却不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看得的。
便与方凌合伙将其好一顿教育,浮生方才闭了嘴。
这边热热闹闹逛了一日,晚间却是接到了州府赵大人下的帖子。
话说赵大人年前见方凌时,虽被薄纱蒙了脸,但依稀辨得其脸色蜡黄,皮肤粗黑,嗓音嘶哑。
不想一年未到,心伤抚平,便又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心中好容易泯灭了的那点子星星之火复又被噌噌噌地点了起来。
还是当日的花厅,不过此行陪同的却是余啸霆。
但见赵大人抿了口茶,道:
“方姑娘此次又帮了我们大忙,委实是有缘得很。这几天你且好生在闵川府逛逛,一切花销算在本官头上。”
方凌恭恭敬敬还礼道:
“大人言重了!虽然此次帮了点小忙,但余捕头管吃管喝陪我们逛了整整一日,也算是还了。”
赵大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余啸霆。
“余捕头倒是好眼色。”
余啸霆巍然不动,假装并未听出话中深意,只道:
“大人放心,我这几日自当好好款待方姑娘,绝不怠慢。”
赵大人:“此前姑娘因那秦相何着实消沉了一阵子,我看着亦是心痛。
无奈那秦相何实乃朝秦暮楚,薄情寡义之徒。既是所托非人,也就不要执着于过往。
若你愿意,当年花厅之言也还是做得数的。”
方凌不想赵大人又要旧事重提,正待回复。
却见斜刺里突然黑烟一腾,只见“秦相何”突然现身花厅,有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道:
“老色鬼!背后讲老子坏话,小心老子撕了你的嘴!”
赵大人被突如其来的“秦相何”吓得倒退数步,多亏余啸霆将其一把扶住。
赵大人惊魂未定:“秦相何?你,你不是烧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秦相何”逼近一步。
“老子是人是鬼,都断不会让你遂了意的。”
赵大人自为官以来,从未人前如此失态过。即便面对着个鬼魂,也不禁恼羞成怒道:
“秦相何!枉你生前多少也算得上个斯文人,不想死后竟如此粗鲁无礼,真是有辱斯文!”
“秦相何”也急了眼,放出狠话大骂道:
“再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子一口阴气飚死你个孙子?”
赵大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连吐数个“你”字,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真是秀才遇到了兵。
方凌连忙将“秦相何”驱走,对着赵大人连哄带劝:
“大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自打死后,尤为自暴自弃,一度放飞自我。最近这阵子许是破罐儿破摔惯了,愈发飞得狠了。
您堂堂六品大员,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赵大人:“我……我……我终是与你无缘!你自珍重吧!”
方凌作别了赵大人,便掐了指诀将红眼儿召唤过来。
红眼儿犹自还生着气。
“方才将老子撵走,现在又叫我来做什么?”
方凌噗嗤一笑赞道:“漂亮!”
红眼儿依旧怒气冲冲。
“老子知道你喜欢这副皮囊,用不着天天夸。”
方凌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
“我是说你干得漂亮!”
红眼儿一愣。
“你是说方才骂那孙子骂得好?”
方凌左右瞅了瞅,确定无人才竖起大拇指。
“属实痛快!”
红眼儿激动道:
“那老子现在就去飚死那孙子!”
方凌慌忙将其拦住。
“别,别,别,你哪儿都好,就是太过冲动!
那赵大人虽然私德有亏,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之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你且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上一回,方凌便因为她爹爹没有好好逛一逛,这一次方凌三人靠着州府衙门这棵大树,在闵川城里好一番狐假虎威。
每天有何兵、余飞几人轮番陪着,年轻人喜好相似,只把各处好玩的好吃的都逛了个遍。
真正是玩得乐不思蜀。直至七八日之后方才想起清远山上还有个方长清来。
第111章 远走他乡
山中无日月,安宁的日子一旦过得久了,难免觉得懒散倦怠。
幸得方长清在这几年里不遗余力地持续给方凌生出了许多事。方凌一时间忙着与他斗智斗勇倒也没闲着。
眼看就连翠云嫂子和余啸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走到了一处,可方凌这厢早已过了二八年华,却还未觅得一位良人,方长清心里难免十分焦灼。
于是托了余婆婆和王奶奶帮忙留意一二。
余婆婆和王奶奶是镇上出了名的嘴快心热,再加上方凌本就生得标志,一时间前来保媒拉纤得倒也不少。
本来方凌见余啸霆常年在外办差,翠云嫂子一人摆个豆腐摊,还常常赖在秦家,帮个忙凑个热闹。
如今一见这阵仗,实在招架不住,直接躲回了山上。
无奈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时间清远山的镜池观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就连香油钱都比往年丰硕了不少。
方长清对此空前盛况很是满意,想着即便不能挑个顺眼的女婿,趁机看个相算个命的也算是涨了业绩。
但方凌犹还记得当年岳荀为自己施淬魂术时说过的话。
虽然当时只说是吓唬自己,并未明确。但他那样的性子,平日里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有,怎会多说这一句一生孤苦,子孙尽断?
自己一生孤苦便罢了,害人却是不对。但这件事情对她爹又不好吐露真言,只得百般推诿。
方长清自是不能如了她的意。女大不中留,早晚都要嫁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她胡闹下去?
于是便有了这过堂一般的相亲阵势。
方凌自小待在清远山,虽然头脑不笨,但坏在鲜少与人交际,此番应付起来委实不怎么在行。
一时间被她爹搅得心烦意乱,便直接招来了红眼儿替她送了客。
一众少年儿郎们吓得是连滚带爬,一时之间再无人敢上山。
消息一传开,任凭那些保媒拉纤的姑姑婶子们再是如何得巧舌如簧也是无济于事。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无人问津,就此给耽搁下了。
方凌也以为自己就要守着清远山的两个光棍和几个老鬼过上一辈子。谁知却在几年后的夏天,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戛然而止。
远川每到五六月份便迎来汛期,这年来得尤为猛烈。
一连一个多月的瓢泼大雨不禁让远川镇附近的庄稼尽数被毁,就连整个镇子都差点陷入绝境。
那日夜里,所有人都睡得不大安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白日的雨太大了,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刻不歇地足足下了一整天。
那闪电仿佛将黑沉沉的天际劈开了一道口子,轰隆炸响的雷鸣滚滚而来,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莫名地让人心惊肉跳。
果然,夜半时分,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人们被一阵地动山摇的阵仗惊醒。
清远山通往远川镇的一面山体整座垮塌下来。
巨大的山体涌入牧马河,挡住了通往镇子的唯一出路。洪流一般的烂泥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淹没了曾经茂密的山林。
造物主神秘莫测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许是大自然的怒火终于因为山崩地裂而宣泄殆尽,持续了一月的大雨终于结束了。
第二日,晴空万里,骄阳烈火般炙烤着大地。然而当人们看着满目疮痍的清远山却无不胆战心惊。
牧马河被拦腰截断,上游水位迅速上涨。方长清不得不带着方凌和浮生以及小毛球迅速地打点好包袱作别了生活近二十年的镜池观。
整个远川被官府迁徙至涧河南岸,与邻川村合并为阳川镇。
翠云嫂子自从跟了余啸霆日子也逐渐好转,便索性搬到了闵川府。
方长清三人一猴一时无家可归,本欲暂住在余啸霆处。想着凭方凌的长相,怎么也能寻摸一个不错的人家安置了。
自己届时再带着浮生做个游方散道也不是不行。说不准过几年攒够了银子还能再将镜池观经营起来。
谁知几日之后,方凌突觉整个余家是阴气弥漫,凝而不散。小毛球是上蹿下跳搅闹不休,连带着隔壁家刚出生的孩子都受了影响,整日哭闹,一病不起。
究其原因,竟是那十方锁灵玉有所异动。
只见白璧无瑕的灵玉之内,烟波浩渺,阴气翻腾,那汹涌的阴气大有破玉而出之势。
方长清大惊,想来当初诲极道长之所以在此隐居,便是为了依托清远山的困龙局困住十方锁灵玉中的十万恶灵,如今困龙局已破,势必阴灵降世,贻害人间。
一连几日,三人接连开坛做法均无成效。不仅如此,那阴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想起诲极道长临终时,曾无意中提到自己师出归云山,三人一合计便欲上归云山求助。
归云山是久负盛名的道家仙山,此去何止千里?
即便三人日夜兼程,也是两月之后方才到得山脚下的上雍郡。
因归云山名头响亮,早年间世不外出便还罢了,自从几十年前打开山门,广收弟子之后,连带着山下的上雍郡也越发地兴旺发达起来。
如今的上雍郡俨然已是一座气派的城池所在。
归云山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从上雍郡东首遥望,隐约可见云雾缭绕之中,群峰吞云吐翠,直入云霄,气势磅礴,尽显仙家气度。
那十方锁灵玉内的怨灵许是为仙气抑制,自从到了上雍郡之后,便安稳不少。
三人风风火火足足赶了两月有余的路,此时早已是人困马乏。见十方锁灵玉业已消停了,随即安心地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了下来。
第112章 挑是非
次日一早,三人趁着早膳的功夫。方长清向铺子伙计打听道:
“兄弟,敢问归云山上的道家宗门怎么走?”
那伙计一边麻利地翻着笼屉一边答道:
“敢问客官说得是哪个道家宗门?”
一句话倒是将方长清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归云山上有很多道家宗门?
心下难免埋怨了一番,想他师傅也是埋得一手好坑,既是说了归云山,何不将宗门一道说个清楚?
掌柜见三人面面相觑,便解释起来:
“这归云山有两大宗门,一是云虚宫擅长占卜星象,修仙得道,开山立派已有几百年。
另一个是云霄宫,擅长镇鬼驱邪,降妖除魔,不知三位客官有何事前往?”
“掌柜的误会了,我三人既不看相,也非驱邪。”
“那就是准备拜师啰!
按说拜师学艺自当选我云霄宫才是,不过我云霄宫门庭森严,甄选严苛。
似客官这把年纪,带个小畜生走个江湖耍个把式还行,修仙悟道这等事就不要妄想了,免得丢人。
不过你倒可以去云虚宫试试,据说他们这些年不大景气,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收的。”
只见一名缥色素服,作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颇有些傲慢地插话道。
方凌见其提了好些香烛黄纸,手持一把普通的七星剑,便颇不以为然地回了过去。
“听你言下之意,是既已入得那云霄宫门内了?”
那人放下东西,坐下道:
“那是自然,我自十岁入门,现已修行整整十五载。”
“哦,啧啧啧,既已修行十五载,居然还在干些跑腿采办的活计,可见天分实在不怎么样。
怪不得对我等三教九流之辈能如此感同身受。”
那年轻男子闻言勃然大怒,挥剑指向方凌道:
“你敢调侃我?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小毛球吓得噌地一下跳上方凌肩头。方凌也没想到此人是个如此没有气量的,本就是还个嘴而已,谁知明明吵架动嘴的事却一言不合就拔了剑。
虽然心下有些犯怵,但想来这当街闹市,在这仙山脚下总不至于如此没有王法。
便硬生生地正了正身子,学着往日周氏那般尖声叫道:
“哎呀呀!门庭森严的云霄宫弟子平日里都是这般横行霸道,当街欺负外乡人的吗?如此这般没有王法的哟!”
“你这小妮子生得一张贱嘴,岂有不教训之理?”
浮生听闻此人恶语相向,十几岁的少年郎最是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立刻厉声道:
“究竟是谁嘴贱?且不说我们非是拜师学艺,就是要拜也绝不与你这等狗眼看人低的人做同门!”
那人显然是被骂急了,手上剑身直颤,喝道:
“你胆敢再骂我半句,休怪我不客气!”
浮生怎可甘心败下阵来?便是方凌拦也拦不住,上前两步,怒目而视。
“你敢!”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顷刻间便要动上手了。
却见进来两名白衣男子,其中一位气质温雅,仪表不凡。
只见他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年轻男子身旁,抬手压下那人手中七星剑开口道:
“驱邪镇魔虽然需要几分血性,但戾气太重却是要不得。”
那人见此白衣男子,虽有些不情不愿地收了手中凶器,但还是抱拳一礼。
“原来是素来偏爱主持公道的仙越兄。你既是来主持公道的,便该知道是他们骂我在先。”
话中虽带了几分讥讽,但那被称作仙越的白衣男子却并不理睬,只就事论事道:
“既是修行之人,心性岂能如此浮躁,动辄刀剑相向?
况且,究竟是谁出言不逊,在场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聋的。”
“我云霄宫的人怎样修行,何时轮到你云虚宫弟子来管?”
说话间,又见一名缥色素服但却纹饰华丽的年轻男子带着两名侍从步入店内,望着名唤仙越的人颇为挑衅的说道。
仙越并不恼怒,直言道:
“怪不得手下弟子如此做派,原来有云霄宫的掌门弟子仙瑜撑腰。你们怎样修行我自是管不了,只是若要在这里闹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谁敢闹事?莫说上壅郡内,就是方圆百里只要有我云霄宫弟子在,就不许任何阿猫阿狗目中无人、狂妄撒野。”
“云霄宫管不管得了百里之境我不知。但这家店主却是日前才在我云虚宫求了平安符。
符咒虽只管阴邪,但我云虚宫弟子若是遇上宵小也同样是要管一管的。”
“宵小?你未免太狂妄了?”
先前出言不逊的男子自从有了那名唤仙瑜的掌门弟子撑腰,气焰便越发高涨。
闻听宵小二字,立刻率先发难,一枚符咒应声便向仙越掷出。
仙越对此毫不在意,只挥了挥衣袖,那符咒便已卸了力道落在地上。
“符咒虽小,却也代表着宗门脸面,平日里还是少生些是非,多练练功才是。”
符咒虽是先前挑事那人掷出,但他们显然是同一宗门的,落地瞬间本已让那仙瑜脸面有些挂不住,闻听此言更是怒火中烧。
“休得猖狂?”
说话间,便是一道紫光闪过。速度迅猛,刚劲有力,与方才那轻飘飘的一击截然不同。
仙越显然也不敢怠慢,右手调息聚力,伸手间符咒已近在咫尺。
眼看便要击中面部,却被他掌心灵力牵制住顺着来势堪堪旋了一周卸去力道虚虚悬停于掌心之上。符咒四周,紫焰袅袅,颇具气势。
只见仙越面色沉着,手掌一收一放虚虚一握,那紫符之中强劲的戾气顿时溃散。
而途有空壳的紫色符咒随着戾气溃散瞬间的爆发力已猛然朝着仙瑜反射回去,被其抬手夺过身旁那人手里的七星剑,一剑斩落。
只见那锦衣男子斩落符咒之后,面色阴沉地将剑丢给先前挑事儿的弟子,冷哼一声便出了店铺。
方凌三人均是一脸茫然,眼看好好的一场架不过才斗了一个回合,胜负未分怎就走了?
如此未免太对不起已然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坐等着瞧热闹的众人。
浮生不明就里地问道:“这架就算是打完了?谁赢了?”
方凌也正摸不着头脑,只随口道:
“恐怕是那位白衣男子吧。”
浮生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瞧着顺眼些罢。”
方长清瞧着这么好的苗子都是别人家的门生。再瞧瞧自己眼前这两个不成器的,连个胜负也看不出。
遂恨铁不成钢地言道: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们即便算不得内行,瞧了这么半天热闹,也该瞧见那人气急败坏,显然是输惨了。”
“背后嚼舌根,小心烂嘴巴!”
只见先前那挑事男急急慌慌奔回店里取落下的香烛,恰好听到三人对话,愤愤说道。
浮生从小脾气就算不得十分温顺,许是又到了叛逆期,现在更是听不得一句刺耳之言。
冲着匆匆跑出去的那人大声嚷嚷道:
“若不是你挑事,怎会连累出这场争斗?要烂也是你先烂!你全家都烂!”
只见外间仙瑜闻言已经回过味儿来,瞧着一路小跑的弟子眼色更加沉郁了几分。
浮生见状,这才满意了。真是挑得一手好是非。
第113章 两派之争
被唤作仙越的白衣男子眼见事态平息,朝着方长清等人谦谦一礼道:
“让诸位见笑了!此去往东五里处的山脚下便设有两派宗门道堂。各位无论是想去云虚宫还是云霄宫均可去那里请香参拜。”
说罢,便欲出门离去。
“先生请留步,敢问先生可是云虚宫弟子?”
“正是!在下云虚宫弟子仙越,见过姑娘。”
“可否请教先生,可知云虚宫内几十年前可有一位前辈道长道号诲极?”
只见仙越思索半晌方才道:
“在下入云虚宫多年,从未听说过此人。不仅如此,我云虚宫并无‘诲’字辈。”
方凌心中疑虑,莫非爷爷还能出自云霄宫不成?遂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那先生可知道云霄宫是否有此号人物?”
仙越浅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归云山自古以来便只有云虚宫。虽然在几十年前因故一分为二,但论起辈分,不管云虚宫还是云霄宫都是一样的。”
方凌闻言总算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但不免又犯了愁,云霄宫云虚宫都没有爷爷的仙号,那他又究竟出自何家山门呢?
这边仙越一行自是走得轻松自在。
但另一边缥色华服的男子仙瑜却是脸色阴沉骇人。
那手拿香烛的采买弟子道号仙繁,此时为了缓和方才浮生的挑拨,一时未免话有些多。
“云虚宫的人仗着宗门早了那么几年,一贯趾高气扬,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个仙越,更是好多管闲事,屡屡与咱们作对。
若不是大师兄有意不与他计较,今日非要他当众颜面扫地不可!”
一旁个头高大,身材魁梧的弟子却对此人很是不满。
闻言奚落道:
“有能耐在此说这种大话,方才就该一击即中,省得让大师兄出手,白白被人看了笑话。”
仙繁闻言色变,他怎能不知方才仙越徒手便破了紫焰道符,而自己这边的大师兄仙瑜却需借助佩剑才能劈落徒有一个空壳子的道符?
之所以说出仙瑜有意放对方一马这种鬼话,不过是见他面色阴沉,有意化解尴尬而为之。
谁知这个一向不怎么长眼的仙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句句说在痛处,字字戳在心上。
仙繁忙争辩道:
“你怎么胳膊肘总往外拐,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怎么就被笑话了?云霄宫哪一点不如云虚宫了?
若论两派实力,斩妖除魔,谁敢与咱们望月峰的小师叔比肩?”
“回回都将那个外人拿出来说事。你认人家是师叔,人家未必当你是师侄。
别说你了,除了掌门真人之外,就是对咱们大师兄,他又何时给过半分好脸色?
还真是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仙裴!你什么意思?今日非要驳自家面子吗?”
“我并非要驳自家脸面,只是脸面不是仰仗旁人,得靠自己挣。
若是没有那个实力,便该韬光养晦,勤加修炼,而不是整日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徒做些口舌之争!”
眼见前面仙瑜已是双拳紧握,怒火中烧。
旁边一位小弟子忙偷偷扯了扯仙裴的袖子。
仙瑜见状,怒斥道:
“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怨气!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逞口舌之快?还有什么,你便索性一次都说出来!”
仙瑜遏制不住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师兄!你明知我并非此意!”仙裴直言道。
“那你是何意?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不配做你的师兄。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便只管韬光养晦,安心修炼,做你的长老弟子即可,不必再跟着我。”
“大师兄,仙裴师兄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别……”
旁边的小弟子战战兢兢地劝慰道。
“正因为他心直口快,所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必是心中所想。”
“他只是恼了仙繁师兄……”
先前挑事儿名唤仙繁的年轻弟子见事情又扯到了他身上,忙抢上前来。
“你住口!你知道什么?”
那劝慰的小弟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被人呵斥立即噤了声。
而仙裴果真是个直爽性子,眼见仙瑜动了怒,却还是不卑不亢道:
“你真的是变了。自从望月峰那人来了之后,你就变了。
整日听信仙繁这个小人挑唆,只想着找十方锁灵玉,借助法器之力提升实力与人一较高下。
可那终究是外力,为什么你就不肯听我一言?”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以前的你何曾质疑过我?”
“那是因为如今的你舍本求末,偏离清修……”
仙瑜伸手将身旁的仙裴一把推开:
“不必再说!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后便不必来往了!”
仙瑜不等仙裴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抢先喝道。
仙裴走后,仙繁终于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着:
“法器怎么能算是外力?哪个仙家尊长还没有一两件称手的宝贝了?
就如望月峰的小师叔,若不是有一盏噬魂灯在手,以他的年纪怎么可能有那般修为?仙裴就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你也给我滚!”
仙繁乖乖闭了嘴,正准备一溜小跑着滚了,却又被叫了回去。
仙瑜望着归云山上太虚正殿的方向。
“挑上几名机灵点的弟子,晚些时候上云虚宫逛逛。一个整日只知炼香卜卦的宗门,也配自称仙门之首?”
第114章 夜探仙山
仙越所说的道堂其实就是归云山开山入世之后,为了方便百姓上香参拜,弘扬道法,特地于山脚之下,山门之外修建的观堂。
一为云虚宫所设延修堂,一为云霄宫所设肃清堂,两堂遥遥相望,门庭相对。
正堂大雄宝殿,气势恢宏,一样的金碧辉煌,一样的富丽堂皇,就连后堂道舍也都是雕梁画栋,做工精良。
而两侧偏殿都分门别类地设置了求医问药、占卜看相、驱邪化煞等分处。
时值八月十五,堂前香客虽然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三清神像前也自是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可是纵观那堂前所排之队伍却十分的有意思。
延修堂内求医问药、占卜看相的队子是人满为患,但驱邪化煞一队却人丁稀少。
反观对门的肃清堂却恰好相反,求医问药、占卜看相是无人问津,驱邪化煞的人却数不胜数。
方长清三人看了半日的热闹,问遍了道堂内所有人,均如仙越所言,竟无一人知道诲极道长。
总不至于是诲极道长为了说出去有面子,才妄称自己是归云山仙门中人吧?
方长清暗暗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心道师傅怎么会与自己一般?真是罪过罪过。
傍晚,三人颓丧地坐在殿前台阶上。
三人一介无名散道,既未有邀请,又无拜帖,想入山门内打听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眼见道堂即将关闭,却见一人神情得意地走了过来。
“连山门都不得其门而入,我看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要是再过一会儿天黑了,我可是要放狗了。”
来人正是早间在集市铺子里出言不逊的仙繁。
浮生站起身来,瞟了他一眼。
“有你就够了,还放什么狗?!”
“你……哼!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同你们这些小畜生计较。”
小毛球闻听“小畜生”三个字立刻剑拔弩张地冲着转身离去的仙繁龇牙咧嘴吱吱乱叫。
浮生见状拍拍小毛球大声安慰道:
“不要同那些不会说人话的东西计较。”
一边冲着那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
方长清将姐弟俩拉到身后斥责道:
“出门在外,少生些是非吧。”
浮生却是十分地不服气。
“是他先招惹的我们。”
“少说两句能折二两肉?”
不多时,香客散尽,两边道堂也纷纷开始关闭殿门,谢绝来客了。
天色将暮之时,不知所为何事,双方隔着一个偌大的场子却是吵了起来。
“驱邪降妖,除魔卫道方是真本事。你们云虚宫从上至下也就会些断字相面的下乘功夫。
不过巧言令色,坑蒙拐骗而已,凭什么服众?
莫不是贵派掌门的独门秘笈——炼香也是修行的一种?哈哈哈……”
只见仙繁一马当先,率先挑衅着,大笑不止。
“你们又有什么可叫嚣的?不过是仗着我派至宝,整日里做些打打杀杀的勾当,毫无道心可言,说不好听了就是追名逐利而已!
得道修仙,修得是不死仙身,得的是正统大道。
我云虚宫掌门长极道长现年已有九十三岁高龄,依旧鹤发童颜,这便是得了正道,修得了不死仙身。”
“呵呵,笑话!修道莫非是比谁年纪大?
那我云霄宫还真是自叹不如。就是你们内庭院子里的老夫人都成了你门中高人了,哈哈……”
“强词夺理!我云虚宫修身练气的功夫,就连皇家也要礼遇三分,亲赐天下第一道宗称号,谁敢不服?”
“真是笑话!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靠着一副牌匾服众。有本事赢了我云霄宫的长亭君再说吧。”
“长亭君论资排辈也不过是我云虚宫众位长老的师弟而已,不过这几年才得了些名声,仗着本门至宝就如此不可一世了吗?”
“这几年?试问有谁能够单挑黎宗二十八位高手,力挫黎宗少主李成晏?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那块匾也是多亏了长亭君才得以保全。”
“你们……你们莫要欺人太甚!有朝一日待我们寻回了十方锁灵玉,届时你们长亭君可敢一较高下?”
方长清三人正兴致勃勃地瞧着双方打嘴仗,却听那边云虚宫弟子冷不丁地提到十方锁灵玉,三人均是一惊。
如此看来,诲极道长不仅是归云山弟子,显然还是个了不得的弟子。能手持门派至宝,少说也该是个掌事的才对。
再者,听他们话里话外提到的掌门长老等人都是“长”字辈,联想到诲极道长为方长清赐的道号,莫非竟是同辈?
那如此算来,诲极道长该是他们掌门师叔一辈才是,可按照先前打听的内容,他们师叔一辈皆是“易”字辈。
装了一肚子的疑问,方凌今夜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索性怂恿了小毛球前去那道堂内偷了两身衣服出来。待夜里方长清睡着了,姐弟二人便扮做小道士的模样趁夜摸进了山。
因思索着仙繁与那小道士对骂之时,提及云虚宫掌门已有九十三岁高龄,想来必定是知道不少过去的事。
再加上无论方凌还是浮生都实在不希望诲极道长与那飞扬跋扈的云霄宫扯上半点干系,便直接忽略了云霄宫直奔云虚宫而去。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而归云山不仅仙气缭绕,更是巍巍然直入云端,饶是二人健步如飞,也足足爬了一个时辰。
直至亥时方才气喘吁吁地到了山门大殿。
然而上了山两人却是傻了眼,毕竟是历时几百年的道宗正统。
放眼望去光是飞檐大殿便呈星罗密布之势,遍布周围重峦叠嶂的各处奇峰峻岭。
浮生也不知是受了哪部话本子的影响,坚持认为掌门之尊,便该是住在最高处才对。
当下一马当先便朝着那暗夜中高耸入云,最为显眼的一处山峰攀去。
时值子时,破日峰摇光殿内,长亭吩咐仙尧自去外面守着。
自己于偏殿内服下一粒赤红色的丹丸,便寻得一处月光充沛之处,取出噬魂灯,席地而坐。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随着幽幽的青灯越烧越亮,长亭但觉周身百骸犹如被烈焰灼烧一样,五脏六腑似要炸裂一般。
他双手掐诀,颤抖着置于盘坐的双膝之上,指尖力量之大已见点点鲜红,可见指甲已刺入血肉。
须臾,但见他浑身衣衫尽湿,手上青筋暴起。
再看双手,转眼间已是皮肤松弛,褶皱横生,瞬间竟已苍老了几十岁。
而再观他面部更是眼窝深陷,青丝尽染,眉鬓如霜,只两刻钟的功夫便已由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变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此时,他周身逐渐逸出淡淡红光,丝丝缕缕的妖气自人中、少商、隐白、大陵、申脉、劳宫等十余处要穴一一逸散开来。
正值紧要关头,却忽听门外仙尧大喝一声:
“何人?”
遂听仙尧仗剑追了出去。
第115章 白毛妖怪
少时,只见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到殿外,轻轻推门而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凌。
方才与浮生在破日峰脚下便被两名道士发觉。仓皇逃窜之中,不知浮生跑去了何处?
幸得她耳聪目明,且熟悉以阴阳辩位,如此才顺利地来到了摇光殿。
不巧得是,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此时掌门想是已经睡下,远远望去大殿一片黑灯瞎火竟无一盏夜灯。
方凌想了想,心道好不容易来了,必当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想来掌门年近百岁,脾气秉性定然也不至于太过暴躁,即便有人扰其清梦,就算是看在爷爷这云虚宫前辈的面子上,也定然不至于太过为难于她。
但越往前走却越觉得不大对劲。眼前大殿虽巍峨大气,但却荒凉得不像话。
门前到处散落的枯枝败叶,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打扫。偌大门庭没有一丝人气,整个宫殿破败得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然而不知为何,方凌却总觉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引导着自己不自觉地想要进去看看。
她也不知道想去看什么,直觉那宫殿虽然破败荒凉,没有人气,但却莫名的有一种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自己也说不清源自何处,既非是建筑风格,也非是源自某一个具体的事物。
硬要说的话只觉得这殿内仿佛住得是一位自己熟悉的人。但要说有多亲近却又谈不上,非要拿一个人作比的话,她就觉得仿佛是余婆婆。
而且这种熟悉感越是接近越感强烈。
方凌不自觉地推门而入,黑洞洞的内殿竟一点儿也没有觉得恐惧。
只觉得转过一道门,前面便就是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偏偏转了一道又一道门,前方依旧是沉沉的黑暗。
直到行至一处隐秘的偏殿,看见那殿中隐隐似有一团似妖非妖的龙气氤氲,妖冶的光芒宛若地狱之红莲业火一般教人心神为之一寒。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中盘坐一人,周身十三鬼穴间竟然徐徐逸散着妖气。妖冶的赤红色气息丝丝缕缕汇入红光之中,引得那人全身上下犹如熊熊烈焰越烧越旺。
便是离了几丈远,也能感觉到那咄咄逼人的蓬勃力量。
方凌大惊,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道宗鼻祖云虚宫内,竟藏有如此妖人,且妖力汹涌,闻所未闻。
正在她骇然失色之时,只见那方人影闪动,虚影一晃即至,方凌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行动轨迹,自己的咽喉便已被来人锁住。
方凌被那股子力量猛得一撞,堪堪后退数步直到撞在后面的梁柱方才止住去势。
方凌后背狠狠地抵靠在冰冷的梁柱之上,只勉强挤出只言片语:
“你……是人是妖?”
方凌并不指望来人作答,这只是下意识的一句问话。
没想到的是眼前满头白发的老妖怪闻言竟似有了片刻犹豫,手劲略微松动,将身子侧向让出半步。
只见八月十五的清晖余韵自殿外映照在方凌光洁如玉的脸上,袅袅青丝随风而动,拂过那一处明眸芳华,皎皎兮似清风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来人看着竟似有些迟疑了。
便是这一刹那的机会,方凌趁机矮身下压,双臂一招缠丝绕柱,直逼对方下颌骨而去。
眼见那人被逼退两步,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脚底生风,飞也似得逃了出去。
本以为对方是个年近百岁的慈祥老者,不想却是个百年妖怪。
非我族类,也不知它喜好殊异。况且方才也已见识到了他秉性着实暴躁,见人就掐,再不逃之夭夭,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如此想着,方凌恨不能多生出几条腿来,一路跑得是风生水起,闻风丧胆。
摇光殿外,她前脚刚跑,后脚仙尧便已奔了回来。
他躬身朝着殿内禀报:
“弟子愚昧,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师傅可还安好?”
“无妨,只是方才从这里出去的人,定要将她找到,毫发无伤地带来见我。”
“弟子领命!”
方凌一路望风而逃,也不知浮生到底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已搅得归云山天翻地覆,业已有几百名弟子出动。
一时间,整个山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方凌想来,自己此劫只怕是逃不过了,只是身上的十方锁灵玉万万不能被方才的妖人拿去,即便是仙繁等人也是不行的。
情急之下忙掏出一方帕子将脸面罩住,也不知方才黑灯瞎火的大殿上被那妖人看去了多少,可能记得相貌?
但眼下必须尽快找一隐蔽之处将十方锁灵玉藏起来才是。
云虚宫的弟子怎会是吃素的?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追击而来的仙尧业已杀到。
方凌本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半吊子水准,对上自小正经筑基修炼的仙尧,直将压箱底儿的功夫都使了出来也是无济于事。
仙尧攻势迅猛,一招一式有张有弛。
方凌慌乱之下被仙尧一把钳住双手,与此同时,用于遮面的帕子也被其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扯落。
但见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立刻便暴露在仙尧眼前。那灵气逼人的样貌即便是束了发也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女人。
方凌见那白面小生揭了自己“面纱”一脸诧异地瞧着自己胸口,张口淬道:
“呸!登徒子,不要脸!”
仙尧被这一声娇喝镇住,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间竟将手上的帕子复又罩了回去。
被蒙住眼睛的方凌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喊道: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臭流氓,臭不要脸!啊,救命呀!”
仙尧从小被人骂过臭虫,野种,兔崽子甚至更恶毒更不堪入耳的话,可却从未被人骂过臭流氓不要脸。
一时间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慌忙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手。
方凌胡乱抓掉脸上的纱巾,猛得将仙尧推了个趔趄算是勉强报了仇。脚底下顿时撒开蹄子就跑。
第116章 混乱的太虚大殿
所幸方凌天生灵觉通透,即便是月黑风高也能循着阳气鼎盛之处一路狂奔。直至近前,方才发现那竟是一处水潭。
水潭之上真阳之气纯正刚猛,那气息蒸腾,朦胧间,如梦似幻,倒正好可以掩盖十方锁灵玉中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阴灵之气。
方凌听闻不远处,追兵将至,顾不得许多,一跃便潜入潭底,在一处颇为隐蔽的石缝中将十方锁灵玉藏好。
待仙尧再次赶到时,追兵已然先他一步赶到,忙隐于暗处。
但见那领头的刚刚一把拎起潭中落汤鸡一般的方凌,将其提溜到岸上,水面便起了动静。
只见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间开始动荡不已。一连串细碎的水泡开始从潭底升腾出来。
那水泡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只消片刻,便见整个水潭开始汹涌澎湃起来,仿佛有巨大的怪物就要破水而出一般。
领头的弟子见势不妙,大叫道:
“不好!这妖女惊了龙魂,快去通知掌教真人!”
当方凌湿淋淋地被带入太虚正殿之时,只见这一波道士行动甚为高效,那厢方长清和浮生早已落网。就连小毛球都缩做一团挤在方长清脚边不敢动弹。
看来此次闯山竟是全军覆没。
说来,浮生也是冤枉,本来眼看就要被擒。但闻头顶树丛间嗖嗖两声,身后两名道士立刻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浮生仔细一瞧,那袭击他们的暗器居然是两枚碎银子。浮生顿觉自惭形秽起来,原来外间的人都如此阔气的。
然而刚拾了银子还来不及仔细感慨,只听后面人声鼎沸。
浮生受此启发,手脚并用,三两下也欲爬到树上。正待再上,却听上首有人沉声道:
“没地方了,别处找树去!”
这底下追兵眼看着就要来了,浮生上不得,下不去,只好卡在中间,岿然不动,假装此间无人。
那追兵纵然是个傻子也断然不瞎,飞身上去便将浮生一把拽了下来。
浮生想来,树上那人好歹先前也算是施过援手,此时就算将他一并供出来也无济于事,索性闭口不言,乖乖地被带到太虚殿。
而方长清这厢就更加冤枉。
年岁大了便有了起夜的毛病。半夜起来发现浮生不见了踪影,心知不妙,再到隔壁方凌房内亦是空无一人。想着白日里二人玩笑说要夜闯归云山的事,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想那归云山是何等地方?皇家亲封的天下第一道宗。成百上千身怀绝技,法力无边的玄门修士,岂能任由两个猴孩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当下便连夜赶去了归云山。适才到得山下,便见半山腰里灯火通明,火光一片,想来定然是二人业已惹下祸端,便主动投案自首了。
不过令方凌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待三人全部到案之后,殿内仍旧一片肃静,丝毫没有要审的意思。
直到陆陆续续又押解进来十余位身着黑衣的壮汉,其中白日间与仙越发生冲突的那不可一世的男子赫然在列。
方凌顿时明白了,难怪自己一路上山未受半分阻挠,如此轻松,原来是早有人在前面开了道。
太虚殿,一人鹤发童颜,老当益壮者,高居首位。
但听老者声如洪钟,威严无限地开口道:
“仙瑜,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夜闯云虚宫?”
“系出同宗,八月十五我等上山祭奠先祖,有何不可?”
“混账!你等先是开启幽冥鉴,放出怨灵邪祟,贻害苍生。
而后又闯入噎鸣潭,惊扰妖龙祸世。你便是这样祭奠先祖的?”
仙瑜闻言大怒道:
“长极,你血口喷人!我们擅闯云虚宫不假,可我们何时开启过幽冥鉴?又何时惊扰过妖龙?”
“你等适才经过镇塔,幽冥鉴便被人强行开启。噎鸣潭这妖女更是当场人赃并获,还敢抵赖?”
仙瑜望着旁边的方凌等人,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她?……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长极真人疑惑地望向这边。
方长清见状急忙解释道:
“贫道姓方,道号长清,只是外乡的游方道人。
此二子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和闺女,初到贵宝山,他们只是孩子心性,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干出夜闯贵派的混账事来。
但这俩孩子属实没什么本事,且天性纯良,绝对干不出什么坏事来呀!”
纵观这两拨人,仙瑜一方一应的劲装夜行,个个身强体壮,全是个中好手。
而另一方不仅风尘仆仆,而且打扮各异,更离谱的是还带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瘸腿猴子。
就方长清脚上那双草鞋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赶了远路来的。
非要用个词来形容一番的话,这三人就算不是老弱病残,也只能是男女老少了。
长极真人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来路,却也无意摸清来路,只道:
“孩子心性?天性纯良?你们沆瀣一气将我阖宫上下搅得天翻地覆还敢说天性纯良?”
仙瑜不服气道:“谁跟他们沆瀣一气?这种货色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分明是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下三滥干得事,如今却要将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
那边浮生闻言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同为阶下囚,何故你就高贵?
不禁骂道:“什么东西?!我们又愿意跟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蛋同流合污吗?”
这一骂起来,便乱了套了。
那边仙繁与这三人本就有旧怨,不禁煽风点火道:
“真人明鉴!这些人居心叵测,一早就在山下鬼鬼祟祟打探云虚宫的事情,此事仙越师兄可以作证!
别看他们老实巴交,指不定憋了什么坏水!您大可将他们严加拷问,不怕他们不说!”
浮生怒不可遏:“放你娘的狗屁!有胆做没胆认的孬种!就凭你们那一身偷鸡摸狗的行头能是干好事的样?”
一时间大殿之上,指责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哪有半分肃穆可言?
长极真人被这些人搅得脑仁疼,只得沉声喝道:
“都住嘴!”
第117章 嘴强王者
这一声是带了几分功力的,虽然音量不大,但却令全场众人为之一震。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长极转而看着方凌道:
“既然你们都不认,那我来问你,你为何闯入噎鸣潭?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沉寂许久的妖孽唤醒的?”
方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行倒霉催的怎么就卷进这么一场祸事之中。
正后悔不跌,却见长极真人终于愿意听自己说话,连忙解释: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潭里有妖。我……我们就是来……拜师的。”
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旁边的浮生。
“拜师?”
长极真人随着方凌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浮生。
浮生见二人狐疑的目光同时都向自己扫来,忙仰起脸来抬起下巴,摆出一副忠贞不二的模样倔生生地道:
“别看我!不是我!我有师傅!”
方凌闻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只得无奈找补:
“我……是我!我拜师!
自山门外便听说归云山收徒严谨,向来不收女弟子。故而深夜造访,只为当面向掌门您求一求情。
但我没想到无意间竟闯下这等弥天大祸。”
归云山不收女弟子,方凌早有耳闻,如今左右都得有个由头。
归云山局势只怕是暗流汹涌,又兼才撞见一只恐怖的妖人。如此形式不明的情况下总不能暴露身份,由得十方锁灵玉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因为拜师闯山,左右不过定个过失之罪,总好过被当作仙瑜一伙定个蓄意纵妖,祸乱世间的罪名。
况且白日里本就被仙繁误会过拜师一事,此时也是说得过去的。
长极面色微讶,而后淡笑道:
“呵呵,你这女娃娃倒是有些意思。既能唤醒妖龙,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却还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拜师这等瞎话。”
说话间,只见长极真人缓缓起身,方凌但闻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由远及近,人便已经到了近前。
方凌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却被真人一把抓起腕子,略一扶脉,冷声道:
“你年纪轻轻,却灵力充盈,分明早有修炼。你且想清楚了再说,夜闯我云虚宫究竟所为何事?”
方凌自知纯粹的瞎话定是没人信的,必须得三分真七分假地掺着说。
于是强自镇定道:
“真人且听我细说。只因我爹爹和爷爷都是修道之人,自小耳濡目染之下习得一些皮毛。
至于灵力充盈,实乃真人抬举,只是由于我天生体质不同与一般人。我自打娘胎里便生得一双阴眼,能辨阴阳邪祟,却不辨阳间一物。
直至六岁机缘巧合之下冲破屏障开了这人间的一双眼,并将天生阴气封于脑后风府穴,从而得了一块紫金斑。
我爷爷曾说此乃紫气东来之象,可于无形中吸纳天地灵气,是天生修行的苗子。
可是偏偏仙门众多,收女弟子者却是寥寥无几,想来似云虚宫这般誉满天下的宗门总要开明一些,便斗胆前来碰碰运气。”
“如此说来,倒是我玄门百家的不是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风府穴的紫金斑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方凌连忙低头乖乖地凑了过去。
长极伸手拨开方凌脑后青丝,只见雪白的脖颈上,除过一条古朴的褐色编绳之外,果真封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紫金印记,其上灵力涌动,源源不绝。
长极真人目光一顿,迟疑良久,这才若有所思地道:
“确然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可惜了,可惜了……”
继而突然话锋一转,厉声喝道: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丫头,你们究竟有何图谋,我眼下无暇与你计较,给我一并押下去!”
而后转身望向仙瑜,目光如炬。
“怨灵邪祟,人为纵放,贻害一方。此事别说你一个区区云霄宫弟子,就是你们阖宫上下也难辞其咎!
来人,给我将这一杆人等全部押至地牢,待平定骚乱之后再行处理!”
昏暗潮湿的地牢,如豆的油盏如同个摆设,蔫蔫的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就此咽气的样子。
折腾了一宿,众人都精疲力竭地耸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只有浮生与仙繁依旧斗志昂扬,你来我往足足斗了一两个时辰的嘴后方才作罢。
方凌当真觉得羁押他们的牢头实在是思虑深远。要不怎会费事的将他们分了两边关押?
不过要说周全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依照方凌的意思,既然要分开就该分得远一些。虽然地牢面积不大,但至少做到一方在这一头,另一方在那一头。
这样即便是双方一个不服一个,两厢对骂也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该口干舌燥,嗓音嘶哑,喉咙肿痛得再难开口了。
如今这样门对门,面对面,即便有一方想要偃旗息鼓,罢嘴言和。但奈何抬起头来便一看两生厌,稍微一个不屑的眼神或是肢体动作便又开始重燃战火。
浮生虽是年轻气盛,肝火兴旺,到底还是耐力不足,不过次日上午便已败下阵来。
仙繁显然也早已是江郎才尽,累得够呛。见对面浮生不做声了,也赶紧收了声远远地挤到一堆人后面,避免目光相接。
众人这一坐便整整枯坐了五个昼夜。
一行人也不知外间究竟是何局势。按照以往的惯例,云霄宫就算次日不来要人,第三日也该有所动作了才是。
可是如今牢饭都已送到了第十餐,显然已是第五日日暮时分了,却还不见动静。
仙瑜早已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勉强等到夜深,便开始与众人谋划着出路。
奈何仙剑法器尽皆被缴,一时半会儿也商议不出个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好容易仙繁提议以内讧火拼为由引那牢头前来,再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却不料这牢房委实通透得紧,又不隔音,一番筹谋被对面的三人听了个干净。
仙繁抬头正看见对面的姐弟俩竖起耳朵瞧着这边,遂骂道:
“看什么看!”
浮生一向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性子,一蹦三尺高道:
“老子偏就看了,怎么着?”
“要想活命的话,就把嘴巴捂严实了!”
“我偏就大嘴巴了,你们敢跑我就敢喊,保证你们逃不掉!”
仙繁气得七窍生烟,怒道:
“有朝一日待我出去了,定要将你这小畜生千刀万剐了不可!”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出去了!”
眼看着新一轮的对骂即将开锣,那边从头至尾不屑于搭理过这边的仙瑜开口了。
“小兄弟又何苦与我等作对?如今我们不更应该同仇敌忾吗?我们出去了,你们自然也就出去了,如何?”
双方觉得此话倒也不假,正当表态,却听外间微不可闻地传来嗖嗖两声。紧接着便听一声闷响传来,似是有人倒地。
地牢过道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正一路朝这边牢房而来。两边正在狐疑间,却见一人魁梧高大,面覆黑巾出现在牢门前。
第118章 瓮中之鳖
尽管那人黑巾覆面,但仙瑜却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仙裴。
仙裴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仙瑜先前被收缴的敛锋剑。一剑斩上牢门锁链,谁知一剑下去,锁链未断,倒是敛锋被震得差点儿脱了手。
要说敛锋也是宗门数一数二的仙剑法器,竟连一条锁链都劈不断,可见云虚宫此次是下了血本了。
正当仙裴还在一剑一剑再接再厉的时候,众人忽觉一阵阴风扑面,整个地牢顿时寒气逼人。
莫说在场的都是道家玄门的后起之秀,就是方长清也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时间大小器物锁链栏杆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撼,叮叮当当颤抖不已。
仙裴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微微抖动的敛锋,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蹿了进来。
那东西似乎无形无质,就连众人开了天眼也都看不清究竟。只觉几道阴风刮过,仙裴脸上已是多了两道血痕。
那血痕极不齐整,似是被指甲抓烂的一般。血珠渗出的同时只听空气中似有万千小儿奸声笑语,但细听之下却又杂乱无章。
若不是仙裴立刻凝聚灵力排出一掌,只怕当场便要一命呜呼。
一时间整个地牢陷入极度恐慌。昏暗的灯火中,众弟子齐齐掐了指决紧张地挤在仙瑜四周全神戒备。
仙瑜示意一名弟子悄悄将桌上油灯提起照一照那暗处。
那弟子适才刚刚拿起灯盏立刻便被一道阴风袭中,手腕马上爆出一团血雾。随着那弟子的一声惨叫,整个手掌已然断裂开来。
与此同时,整个地牢瞬间沸腾了起来。黑暗中充斥着的奸声笑语立即兴奋不已,那阴森森的鬼笑瘆得人脊背发麻。
而方才大声惨叫的弟子已然喉咙洞开,气绝倒地。
众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然而越是慌乱,越是正中了那邪物的下怀。
只见混乱当中,又有两名弟子相继倒地,或脖颈上鲜血喷溅,或胸口处血肉洞开,眼看着便没了气息。
剩下几人,胳膊上,脸上,腿上多多少少也都挂了彩。
仙裴见状,焦急万分,一边灵力暴起将周围阴气屏退,手上更是加大了十二分的力量连劈带砍。
随着这边声气大作,尖锐的金属剐蹭之声霸道地直往人耳朵里灌,倒是将那徘徊盘旋的怪声压了下去。
地牢内突然便安静了许多,只有这一声声的金属劈砍之声尤为刺耳。
那边方凌眼见形式不对,早已手握铃环,悄悄运转灵力,将方长清和浮生揽在身后。口中默念着咒语,身边温度迅速下降,阴风环伺之间竟是掐起了聚阴诀。
仙繁眼尖,立刻便大叫起来:“是他们搞得鬼!看那女人手诀!”
说话间便被一阵阴风刮过,幸亏仙瑜手快,将他扯开才不致于被洞开喉咙。
众人闻言大惊,齐齐望去。果然见方凌正掐着手诀聚集阴气。
仙瑜对外面仙裴使了个眼色。
仙裴立刻心领神会,望着方凌一剑便劈开了三人这边牢房的锁链。
眼看便要进一步动作却被一股阴风袭来,即便仙裴已在周身筑起一道厚厚的灵障也被堪堪逼退了三四步。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要知道这一群人里面,虽然仙瑜是大师兄,或许平常小灶开得多些,花哨招式倒也不少。但论功法最硬气的却莫过于根基扎实的仙裴。
此时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招来什么邪祟,竟阴毒狠辣至此,还未出手,仙裴便已吃了亏。如此下去倒不知胜算几何了。
仙裴也是急了,正欲再对方凌下手。方凌此时再也憋不下去了,大叫道:
“吹灯,噤声!”
刚一出声,阴风便已刮到。即便是早有准备,奈何到底不似仙裴这般能凝聚灵障,脸上立刻便渗出一串儿血珠子。
仙瑜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却也并非愚笨之人,见状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挥袖便灭了油灯。
仙裴经过方才一番折腾,虽有灵障护体,但因闹出的动静最大,一边手臂却早已是血肉模糊,狼狈不堪。掐出的灵障也已经摇摇欲坠,漏洞百出。
方凌眼见此人怕是即将被屠,冒着再被攻击的危险悄声说道:
“聚阴!”
仙裴此时已是慌不择路,别无选择之下索性依言掐起了聚阴诀。不想这平常甚少用到的手诀此时竟然十分管用。
原来自那阴风进来之时,方凌便已经有了疑惑。她天生慧眼,一般的邪祟妖孽她一眼便能辨认。
然而此次明知有异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地牢中四处游荡的散魄星火。
本来,既是监牢,定是死过一两个人的,有点散魄游魂再正常不过。
然而,不正常的是那些散魄星火萤火虫一般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此时竟似被阴风里的东西迫得四处逃窜。
如此一来,便是看不见那邪祟,也能根据逃窜的散魄星火大致判断出其方位轨迹。
地牢内众人虽都是修行之人,但到底不是天生慧眼,且修为又都有限,虽然也都开了天眼,却不能像方凌一样捕捉到散魄之形,故而并未察觉。
方凌眼看着那邪物一进来第一个攻击的目标便是正在劈砍锁链的仙裴,仙裴停下手中动作,那邪物便到了灯盏周围。
紧接着那提灯的小弟子被扯断手掌杀死。继而周围惊声尖叫的几人一一受伤。而最为惊恐也是声音最大的那几名弟子相继再被一一虐杀。
而当仙裴制造出剧烈的声响掩盖了众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时,那邪物立刻调转方向转而向仙裴发起了攻击。
所以说这一连串的攻击实际上都围绕着声音而来。
至于光,方凌虽然不能确定,但灭了总比不灭得好,至少仙瑜一伙再想袭击自己也不好确定目标。
此时众人均施咒聚阴。
阴气大量聚集之下,所有人的阳气发散终于被隐藏在了厚厚的一层黑雾当中,羸弱虚无,星星点点。
在一群散魄星火当中倒也不至于暴露得那么明显。
那邪物失去目标开始悠悠荡荡四处乱窜。
除了浮生和方长清,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尤其是仙裴,此时一只手臂淅淅沥沥的鲜血已然顺着手臂将手中敛锋染成一柄血刃。
虽经仙瑜冒着被攻击的风险扯了袍袖简单包扎了,但血却仍然没有止住。如此下去,不待那邪祟动手,自己已然要血尽而亡了。
第119章 不符合身份的逃跑姿势
方凌那头已经率先行动起来了,只见三人脱了鞋袜打着赤脚,挤在一起隐在一团阴气中配合默契地一点一点鬼鬼祟祟,悄悄咪咪,暗戳戳地往外挪。
仿佛一坨巨大的蠕虫一般,样子十分滑稽。
看得对面牢房里的仙瑜众人直咋舌。依照仙瑜的傲气,打死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等有失身份的举动。
然而这份傲气也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眼看方凌等人已经挪出去两丈远了,尽管看起来动作奇丑无比,但似乎却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仙裴显然也是个务实的人。
见状,动作极轻地站起身来,缓缓举起手中敛锋,攒足了全身力气,朝着锁链猛地一击,终于,锁链断了。
众人欣喜如狂,静待那邪祟不再做声之后,纷纷依样画葫芦地往门口涌去。
然而他们人多,虽然都是有些功法在身的人,也已经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众人一起行动免不了还是招来了阵阵阴风。
仙瑜忙下令分批行动。如此一来果然隐蔽了许多。
黑灯瞎火中,寂静无声,只间或传来几声悠悠的鬼笑。只见一坨一坨漆黑的“蠕虫”缓缓在通道中悄无声息地挪动。
方凌等人虽然行动较早,但到底比不过对方身法灵活有底子,很快便已被仙瑜等人赶超,远远地只与腿脚受伤的仙繁等人落在最后面。
眼见前面第一拨人已经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大门。
万籁寂静中只听“吱呀”一声,走在最前面的弟子打开了铁门。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拔足狂奔,纷纷夺门而出。
刚刚还是一片死寂的地牢立刻重新响起鬼气森森的奸笑,呓语一般挟着劲风袭来,眼看便要追上来了。
走在最后的仙繁慌不择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银钉嗖地一声钉到了身前的方长清腿上。
方长清应声倒地,右腿刺骨的阴寒之气立刻席卷全身,整个身体各大要穴仿佛就要爆开一般。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痛呼出声。
浮生破口大骂,伸手将手上提溜的靴子朝仙繁砸了过去。他顾不得去追仙繁,飞身扑过去挡在方长清前面。
他法力低微凝不出灵障,只得做个人肉护盾。
仙繁虽然后脑勺遭袭,但此时此刻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一个闪身便已出了大门。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大门关上,那边阴风已至。
尽管有方凌为方长清掐了聚阴咒尽力遮挡,但一声紧似一声的哀嚎却还是令那邪祟瞬间兴奋起来。
姐弟二人身无长物,只得手忙脚乱以灵力排出几掌。
然而那邪祟似乎并非一个整体,仿佛有千千万万个分身,时而扩散开来,时而凝作一团。
如此一来,这几掌出去,灵力消耗不少收效却甚微。
转眼间浮生全身上下已见几处血痕,处处深可见骨。
姐弟俩眼见就要折在此处了,却听那边大门洞开,仙裴早已扯了面巾,如今只见他黑红着一张脸,拎着敛锋赤红着眼睛杀了进来。
紧接着仙瑜也冲了进来,进门便道:“臭丫头,给那倔驴指个方向!”
三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二人能去而复返。当下方凌便指引着二人杀了过去。
但那邪物不知究竟是何来历,迅速一分二,二分四,转眼间整个地牢都刮起了阴恻恻的旋风,风声耳语、狐叱鬼笑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方凌等人均被吵得晕头转向。待几人精疲力竭地将方长清抢出门去时各个都已挂了重彩。
浮生正骂着说这云虚宫的弟子莫非都是死的?那边云虚宫的人便闻讯赶了过来。
仙瑜等人立刻发现来人当中除了首当其冲的仙越更有望月峰上长亭君的亲传弟子仙尧。
当下也无暇顾及此二人是如何走到一处的,只各自祭出压箱底的本事,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占了上风。
然而那邪祟也不笨,眼见对方来了援手,立刻刮起一阵阴风作鸟兽散去。
这边仙瑜众人历经九死一生终于脱了险,然而转念一想仙越却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经此一役众人早已是精疲力竭。好在还有一个仙尧,既然他能来,必定是得了长亭君的授意。当下便有了几分底气,遂骂道:
“好一个云虚宫,道宗鼻祖,胡编乱造些罪名将我等关了不够。如今居然饲养妖邪谋害我等。
就不怕日后我云霄宫打上门来?”
仙越打量着对面形容狼狈但却凛然不惧的仙瑜,才只看了那人打着赤脚脏兮兮的光脚板一眼。
仙瑜脸色一红,立刻便全然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傲慢气势。暴跳如雷地骂道:
“我云霄宫的人即便衣衫不整,没了鞋也绝不怕你们云虚宫这帮拈香弄粉的孙子!
来呀,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地来啊!”
众人一惊,想那仙瑜往日虽然跋扈,却也曾饱读诗书,说话刻薄有余,却也不曾骂过脏话。可见今日确是气急败坏了。
仙越显然并不气恼,还是一如既往不急不躁地道:
“今日之事,绝非我等蓄意谋害你们。委实是你身边这位仙裴太过于莽撞。
本来由于幽冥鉴洞开,山上时有尚未清缴的邪祟。
偏偏他私闯了地牢,无意中将门口镇符损毁,故而被那邪物钻了空子。
你且好生回去将养吧。
至于输赢高下,云虚宫和云霄宫现已合二为一,不分彼此。若是一定要比也可等到一年一度的拜斗法会再说。”
仙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朝着仙尧望去,嘴里惊问道:
“他此话何意?”
仙尧显然嫌弃他此时不伦不类脏兮兮的装扮,后退两步冷冷地道:
“你们羁押的这几日内,云霄宫业已正式并入云虚宫门下。”
语气平淡、疏离,既无愤恨也无惋惜。这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与那望月峰的长亭君简直如出一辙。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关一样。
“什么?”
仙瑜差点惊掉了下巴。继而看向旁边一直扶着他的仙裴求证道:
“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仙裴不敢看仙瑜,只将目光投向地面,并未做声。
仙瑜一把甩掉仙裴的胳膊,激动道:
“这不可能!云霄宫怎么可能会同意并入他们门下?我爹呢?你师傅呢?他们都同意?他们逼宫了?
不对!不可能!长亭君不可能任由他们胡来。
况且玄门百家都看着呢,怎么可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话啊?”
然而,还未等仙裴开口,却忽听身后一女子一声紧似一声地叫着爹爹。
原来自方才起,方长清被仙繁偷袭便已受了伤,众人均以为只是皮肉伤。不想此时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如今已然眼神涣散,不醒人事。
姐弟俩立刻慌了。
第120章 腐骨钉
仙尧不知何时早已移步到了方长清跟前,见此情形急忙蹲下把了把方长清的脉搏。
仙越也已来到近前问道:“此人如何了?”
仙尧一把掀开方长清裤管,只见伤口周围已然焦黑一片。
“腐骨钉?”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而罪魁祸首仙繁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闿阳殿内,方凌有些惶恐地看着长相怪异的长遇长老为方长清把脉。
长遇长老贵为云虚宫四大长老之一,虽然不怎么参与宫内事务,且为人品行堪忧,但论及医术药理却无有能出其右者。
其人虽然年龄不过六十一二,但因痴迷药理,常年亲身试药导致如今不仅脑子有些糊涂,更是须发皆白,显得异常苍老。
一头银发胡乱地梳了个髻子,既无头冠也无发簪,仅一条粗布缠了便是。
本就长相殊异,如今再加上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看起来越发显得恐怖。尤其一对白眉更是令人过目难忘。
听说此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且越老越没有长辈的样子,年过半百尤好酒色财气。且逢饮必醉,逢醉必对人胡乱施术。
常有云虚宫的弟子栽在他手里,被他抓了去试药。
方凌乍见了长遇真容直觉心惊肉跳。
当日那妖人背对着月光,并未看得真切,不过就这身形体态来说越发觉得有些相似,尤其那白发白眉恐怕这山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长遇道长显然并不在意其他,只见他皱了皱眉,捋了捋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山羊须轻描淡写地道:
“腐骨钉乃是以横死之人白骨所制,带有死者三分怨灵,最为阴毒。
一旦被其所伤便如跗骨之蛆,生生腐蚀生者骨髓,且药石枉效,道法不及。
除非以自身真阳镇压疏导,否则便只有以此腐骨钉之怨魄为祭,将其拔出体外。
然而怨灵虽在此,怨魄却只有炼制此钉之人知晓。偏偏你们还让他给逃了,如此就只能等死啰。”
方凌闻言大惊。
“就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长遇眯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狡黠地道:
“放在其他人那里自然就只能等死,不过在我这儿嘛……”
方凌立马反应过来,“只要道长有法子能救我爹,他日我们姐弟必当报答道长救命之恩。”
“真是孺子可教。既是说到了报答,世人皆知我天生一副俗胎,不好修仙,偏生贪酒好色。至于是酒还是色,便是投其一样即可。”
“长遇!又在此处胡言乱语!”
长遇道长这厢竹杠还未敲得成功,便见一人仙风道骨,仪态肃穆进得门来,正是长极真人。
长遇看也没看来人,便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最是你这老不死的伪君子,我们云虚宫历来修得是逍遥道,便是你不修俗道便要叫我们都跟着你一起当和尚?”
长极真人脸上稍显尴尬,随即正色道:“医者仁心,况且救人一命福及来世。”
“我这一辈子救了多少性命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来世必定是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就不劳你费心了。
眼下,我只想解决这一世的问题。”
“好了,我答应你,若你救了他,我便以掌教之尊允诺你一件事可好?”
“任何事?”
“只要不违背我做事的原则。”
“别说笑了,你做事哪有什么原则?!”
长遇道长一边笑眯眯地挤兑长极真人,一边爽快地对方凌姐弟道:
“活蹦乱跳不敢保证,不过拖得一时半刻不死却是没有问题的。”
浮生闻言急了。
“敢情说了这么多却只是保得一时半刻,亏我还当你是个神医。”
长遇一向是个倔老头,闻言顿觉不快。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活的不是此时此刻?救与不救你们自个儿定,我还忙的很!”
方凌见那边长极真人递来的眼色,急忙上前。
“救,救,当然要救!道长医中圣手,妙手回春,能救自然能医。便是日后有个什么,想来也是不在话下的。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长遇道长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人生得好看,嘴还甜,哈哈……不过也不要指望两三句话就能央得我医,届时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有了这句话方凌便放心了许多。
要说长遇道长的医术确实精湛,不说起死回生,出神入化是绝对算的上了。
只是这好色之名却也不是盖的。
方凌因着八月十五夜里那一幕,始终放心不下,便索性住在闿阳殿里日夜照看。
便是她在这里待的几日,就被这糟老头子数度调戏,各种嘴上便宜占了个尽。
所幸的是,倒也没看出此人哪里沾染了妖气,就人品来讲,老实说也算不上太坏。
虽说为人着实性情乖张一些,但行为上倒还算得上坦荡。加上方凌一手温酒烧菜的好手艺倒也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不过像他这般脾性,在闿阳殿待得越久方凌倒也越能理解。
话说闿阳殿大小规制与其他大殿一般,不同的是其他各殿要么清净肃穆,要么人来人往。
只有这闿阳殿整间大殿除了长遇道长之外没一个活人。死的虽是也有那么几具被制成样本的尸体,但言语沟通不善,着实培养不出什么感情。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按照长遇道长的说法是他常年痴迷药理,不喜旁人搅扰,故而闿阳殿从来不用随从弟子,整个大殿便只他一人出入。
但就方凌的观察,觉得主要可能是因为他生性怪癖,喜怒无常,且贪杯好色又好发个酒疯,人又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哪个想不开的没事儿能喜欢往这儿跑?
不过难免人有殊异,喜好各不相同,不过几日方凌便发现确有那想不开的。